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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丹菁]妾引風流(姻緣鏡之風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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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4: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丹菁 - 妾引風流【姻緣鏡之風鏡】

風鏡有什麼好?根本是害人的東西!
七歲那年,風鏡裏出現的「妖孽」二字害她從天之驕女變成人人懼怕的妖
她的爹親八王爺更狠心地替她戴上面具、腳鐐,將她關在偏遠的院落,
虧她李禎還是帶著祥兆出生的「馭祥公主」,那根本是蒼天作弄人的把戲!
這救了她的石泫紜懷抱著實溫暖,教她直想霸住他!
就這麼著!她要永遠留在他身邊,就算得獻上清白之身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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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4: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傳說在天地尚未形成的遠古時代,浩瀚宇宙不過是一團混沌之氣,而盤古則在這片混沌的宇宙沉睡了一萬八千年。

有一天當他醒來時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他伸展四肢後感覺空間十分狹隘、悶熱難耐,於是他奮力站起身,拿起身旁的斧頭用力一砍,隨後只見光亮乾淨的氣直往上升堆成了天,而陰沉混濁的氣就往下降鋪成了地,從此天地形成。

在盤古終於成為「頂天立地」的巨人之後,他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將身體轉化為天地間的景物,因此盤古被後人喻為天地萬物的始祖。

這個古老的神話深植人心,而且傳說盤古在開天闢地、創造天地萬物的同時曾打造十二面能鎮邪祈福、趨吉避凶的鏡子,而這十二面歷史久遠的古鏡也在坊間流傳著許多無從查證的傳聞。

據說十二面古鏡採集陰陽精氣、吸收日月明光、通曉鬼神行意,能防止魑魅幻影、修整殘疾苦厄,不但具有靈性,而且即使歷經萬年仍不減其法力。

黎民百姓對於這個傳言深信不疑,更何況俗話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眾人無不想將古鏡占為己有好杜絕妖魔鬼怪近身,冀望能永保安康。

或許是得不到古鏡之人存心造謠,也或許是曾有人親眼目睹古鏡神奇的法力而飽受驚嚇,總之這個流傳已久的「古鏡傳說」在經過眾人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之後,本是象徵吉祥的古鏡不但蒙上一層詭譎面紗,更成了百姓口耳相傳的「邪鏡」:

夜鏡——只有在夜晚可以顯像。全鏡漆黑如墨,鏡面亦然。它只會顯現作古之人的影像。

凶鏡——是一面由黃金打造的鏡子。它的外觀看來價值連城,可一旦得到它便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

玄鏡——一般人無法由此鏡照出影像,傳說可由此鏡照出影像的人,一年內必定難逃死劫。

幻鏡——會顯現影像。不過,顯現出的影像真假皆有、難以分辨,容易引起眾人的猜忌心,有「預知鏡」之稱。

夢鏡——能映照夢境,也就是能讓擁有者窺見他人所做的夢。

卜鏡——能占卜、預見未來,擁有它的女子可看見未來相公的模樣。

炎鏡——又稱「火鏡」,過火才會顯現影像。不過,自古以來凡是想點火看它會顯現何種影像的擁有者都會莫名慘遭祝融焚身,因此至今無人知道它究竟可以顯現出什麼影像。 被後人稱為「未知鏡」。

心鏡——可映照人心,擁有它的人可以藉由它讀心、洞悉他人真正的想法。

風鏡——有風之處才能使用,會將流言化為文字顯現於鏡面上。

光鏡——只有女子能夠擁有它。它能幫助擁有者的相公飛黃騰達,但擁有者本身卻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水鏡——傳說只有十六到二十歲的女子擁有它才能許願,故別稱「女鏡」。從外觀看來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但若是用手摸鏡面卻會穿透。雖然擁有它的人可以許三個願望,不過,當第一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的頭髮會變白髮;第二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會快速老化成老太婆;第三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便會死去。

髮鏡——由女子的髮編成。傳聞很久以前有一名負心的江湖術士曾經欺騙許多女子,讓她們願意為他剪下一頭秀髮,製成具有法力的鏡子。或許是這名江湖術士太過負心,這面包含眾女怨恨的鏡子便成了教訓負心漢的利器。自此,只要被拋棄的女子剪下頭髮綁在鏡子上,便能詛咒負心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儘管邪鏡神秘的傳聞讓許多貪生怕死之徒擔心受到迫害,不過,它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卻讓更多人亟欲窺探其中的奧秘,甚至不計後果只為一睹邪鏡的廬山真面目。

據說現在擁有十二面邪鏡的,個個都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至於邪鏡會如同古老傳說般為主人消災納福,或是如同後人所說的會為主人招來橫禍,至今仍沒有答案,也沒有人能夠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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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唐長安

春光明媚,春色旖旎。

在長安城郊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是當今皇上所賜的八王爺府。

而今,正是初春來臨、鳥語花香,只要是在這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莫不在自家裏頭擺開賞春宴,唯獨八王爺府中不聞絲竹悅耳,更不聞客套矯情的噓寒問暖聲,冷冷清清的一點都不像是喜好擺筵的王爺府。

這為的是哪樁?

只因王爺府裏上上下下全忙得人仰馬翻。為了就要生產的王妃,王爺府裏的下人個個是戰戰兢兢、嚴陣以待,生怕出了什麼自己擔待不起的差錯。

「哎喲!」

移到側房等待生產的八王妃斷斷續續地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讓在外頭等待的八王爺嚇出一身冷汗。

「都過了一個時辰,怎麼還沒生出來?」八王爺怒吼一聲,緊握的雙拳透露著說不出的煩躁。

「王爺息怒。」

聽主子這麼一吼,在外頭的一干奴婢立即跪在地上。

「起來、起來!」

八王爺不耐地吼了一聲,走下回廊,雙手在背後交疊緊握著,無心去看滿園綻放的豔李桃紅,只是一步走得比一步還急,像是要甩掉在心底深植的憂慮似的。他來回走了幾圈,不禁歎了口氣的在庭裏的涼亭內坐下。

春風夾帶醉人花香,濃郁地撲上他的臉,卻撫不平他蹙緊的眉頭、遏抑不了他急躁的心。

也莫怪八王爺會如此急躁,他已年屆不惑卻仍膝下無子;八王爺府妃妾眾多,卻沒有一人能為他保住一子。

倘若不是早年夭折便是胎死腹中,像是被詛咒似的,這座八王爺府邸自落成至今,不曾傳出孩子的哭泣聲;也莫怪八王爺老是愛擺筵,不管是春夏秋冬,皆會宴請地方名外或朝中大臣到府中一敘。

而今,他的王妃即將為他產下一子,他豈能不激動、緊張?

他擔心王妃的身子,又怕她腹中的孩子受不住折騰……

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否則老天爺怎麼會讓他無子?

當他一得知王妃有孕,便多加呵護,調派宮中的御醫為她調適身子,只希望能夠保住她腹中的孩子;孰知在這當頭,腹中的孩子卻不願出世,不旦折騰著王妃,也折磨著他。

老天爺啊!

八王爺蹙緊眉頭望著粉浪花海,卻突地嗅到過份濃郁的花香,他猛一抬眼,望見遠處的天際像落霞般絢爛殷紅,在疊幛雲層中迸射出數道光芒,穿越眼前的豔花疏葉,篩落在偏房前。

這是怎麼著?

當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又瞥見數群野鳥自四面八方翩然而至,停歇在樹梢、回廊上,沿著偏房圍成一個圈。

這是……

「哇!」

一聲洪亮的嬰孩哭聲破空而至,猛地震回他錯愕的心神。

「王爺、王爺,王妃生了!」

自偏房奪門而出的奴婢喜不自勝地說,而守在門外的奴婢則淚流滿面地竄到他面前,只為王府第一個降生的孩子。

「生了?」他喃喃自語著,瞪大的雙眼環顧周圍詭譎的異象。

這花香、野鳥、霞光,豈不是祥兆?王妃生下的這個孩子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他快步走向偏房,甫踏進花廳,穩婆便將孩子抱了出來。

「賀喜王爺,是一位小公主。」

「是嗎?」語氣中有微微的失落,他以為見著了這異象,必定是生男娃,孰料竟是女娃。「這娃兒長得……」

不知是否是他看走了眼,這孩子的眉宇間像是有一團祥氣,小小的瓜子臉上五官分明,是張教人移不開視線的粉臉,嬌嬌嫩嫩的直教他憐惜,令他露出欣慰的笑。

「好、好!」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第一個孩子,而這滿室的異象,即使是沖著一個女娃來的也無妨;只要這孩子將來可以平安長大,其餘的他都不在乎。

「乖女兒,你在此日降生,爹便替你娶名為李禎,感謝這些趕著為你慶生的異象,讓你能夠平安降世……」

☆ ☆ ☆ ☆ ☆ ☆

七年後

「咦!這是什麼東西?」

小小的李禎在王爺府裏的「天寶閣」裏竄來竄去,小小的身影在藏滿珍寶奇玩的裏玩得不亦樂乎,卻突地被腳下物絆倒,很狼狽地跌了個狗吃屎。

她回頭一看

「鏡子?」可是為什麼照不出東西?

李禎拍了拍自個兒沾汙的絲緞褲子,順手撈起小巧的鏡子。

她一雙晶亮的水眸睇著和自己的小手一般大小的鏡子,伸手撫摸著鏡面。

怪了,這是什麼東西?材質不像銅、不像銀、更不像金子,反倒有點像石頭,而且是磨得很光滑、有點像玉的石頭。

小小的李禎在喜好收藏珍物的八王爺身旁,也練得一身賞玩的本領,天天最愛上的便是這天寶閣;就如今兒個,外頭擺著賞春宴,她卻不願意到外頭賞花,反倒跑到這裏窩著。

「找爹說去,要爹把這塊石頭賞給禎兒。」她揚唇粲笑,漾出一臉勾心攝魂的美,隨即往後院跑去。

「禎兒,你要到哪里去?」

李禎才要踏進後院的回廊上,便聽到爹輕柔的低喚聲;她小小的臉突地往上揚,止住腳步,沖著他露出一臉無邪的笑。

「爹,這塊石頭可以給禎兒嗎?」她舉起手中像是一面鏡子的石頭問。

「哎?」八王爺微皺起眉睇著她手中的古鏡。「禎兒,你是到哪里翻出這塊風鏡的?」連他都忘記這東西是擺到哪里去了,他已有多年沒見到它。

「在天寶閣裏。」李禎睇著爹,這才看見他身後跟著身懷六甲的三娘,身子不自覺地瑟縮一下。「爹,可以給禎兒嗎?」

「當然可以。」八王爺笑道。

「王爺,這不是塊珍寶嗎?就這樣賜給一個小孩子,妥當嗎?」在他身後的三娘不禁挑起眉睇李禎她手中的風鏡。既是天寶閣的珍物,想必價值連城,要不至少也比她滿頭的簪子還值錢。

她向來不喜歡李禎,不只因為她是八王爺唯一的子嗣,更因為她長得過份豔麗;那張臉這幾年來出落得教人心驚、那雙眼聰穎犀利得教人不寒而慄,壓根兒不討喜。

「這面古鏡聽說是盤古開天時所造的十二面鏡子中的一面,稱之為風鏡,不但有鎮邪祈福之用,更有著極高的玩賞價值;禎兒對這些古物向來愛不釋手,既然她這麼想要,給她又何妨?」八王爺說著,不禁寵溺地輕撫女兒的頭,眸底是說不盡的疼愛。

李禎喜孜孜地瞅著手中的風鏡,濃密如扇的眼睫適時遮去三娘投射過來的陰狠目光。

「王爺會把她寵壞的。」三娘冷不防地射出冷箭。

「不,禎兒是個知分寸的孩子。」對於自個兒的女兒,八王爺可是信心十足。

「但我瞧她古怪得很,說不準王爺一直無傳香火的子嗣是與她有關。」三娘輕挑眉,冷豔的眸底是無情的計謀。

「胡說什麼?」八王爺突地轉身看著她。「別在孩子面前嚼舌根!」

「我說錯了嗎?」三娘可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她。「自從王妃生下她後,就一直無法再受孕,而王爺其他的妾不也都如此?」

七年來,八王爺的眾多妃妾竟連一個子嗣都生不出來,未免古怪得教人疑猜。

「那你今兒個有孕該怎麼說?」八王爺指著她日漸隆起的肚子問。

「我不一樣,我可是經過國公指點的。」三娘不懷好意地睇著一臉戒慎的李禎,看著她手中的風鏡,心裏更是不舒坦。「國公也提過,王爺這個女兒有點問題,說不準是……」

「住口!」八王爺斂去笑,冷凝著一張臉。「別同本王提起國公之事,本王沒興趣聽那江湖術士的滿嘴胡言亂語。」

六年前因為國公一句話,皇上竟將一對雙生公主丟棄,如此狠心的作為,他無法苟同,即使當今皇上是他的親侄子亦同。

「我說的都是真的!」哼,一提起他女兒,他隨即同她翻臉。三娘的眼淩厲地掃向正偷覷著自己的李禎,瞧她那張舉世無雙的美顏,風在她身後吹拂著,吹起了她檀木似的長髮、絲緞的儒衫,突見她手中的風鏡閃動著光芒,隱隱約約浮現了幾個字。

她探手想要拿起來看,卻被李禎推開,狼狽地跌在身後的黃土上,隨即發出懾人的鬼哭神號。

「王爺!」三娘顫聲淒喚,一張臉慘白得嚇人。

「你怎麼了?」八王爺走到三娘身旁,生怕她腹中的孩子不保。

「她推我,她……」三娘正視走向自己的李禎,突地發現她的神態冷鷙得嚇人,猶如妖魅般攝魂的美,令她駭懼不已。一陣風突地刮來,她見著風鏡……「妖孽礙…」黝黑的鏡面上浮現如血般的兩個大字:妖孽。

「妖孽礙…」她喃喃重複。

八王爺抬眼睇著那一面風鏡,再見女兒斂笑後的寒鷙面容,心猛地漏跳了兩下,此時,身旁的三娘突然又慘叫了聲,拉回他的心神。

「王爺,好痛啊!」她顫聲喊著。

「來人、來人啊!」

望見三娘腿間淌下的血,八王爺隨即一把抱起她踏上回廊,來不及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余李禎一個人傻愣在原地。

「發生什麼事了?」李禎喃喃自問。

自己不過是推了她一把,為什麼她說自己是妖孽?

☆ ☆ ☆ ☆ ☆ ☆

十年後

長安城熱鬧依舊,儘管城外仍有乞兒隨處行乞。

而長安城裏最熱鬧的地方,便是在玄武門外的城北大街,一眼望過去,是數不盡的攤販商家,此處不乏食、衣、玩、樂之地,只要你腦袋裏想得到的,在這條大街上大概都可以找到。

這條街走到底,則是接近驛站的「無憂閣」,是騷人墨客最愛流連之地。

為的不只是裏頭賣笑的鶯鶯燕燕,更為裏頭數位琴棋書畫皆能精通的曲倌豔伶,還有一手撐起無憂閣的衣大娘。

瞧,不及掌燈時分,無憂閣裏已經坐滿了人,陣陣喧嘩猶如浪潮似地往外推,更憑添無憂閣的魅力無邊,不過,在二樓東廂房裏,卻只傳來靜靜的閒聊聲,仿佛是刻意壓低音量似的。

「貝葉,你到底看出了個端倪沒?」

東廂房裏透著暈黃的燭火,映照出三抹淺淺的身影,發出詢問的人是憑窗而坐的李誦;他微斂下一雙含著笑意的眸子睇視正在矮幾上塗塗寫寫的石泫紜,饒富興味地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等了半晌,石泫紜仍埋首在白紙黑字中,仿佛置若罔聞。

「喂,你這小子到底算好了沒?你以為大姐我是吃撐了沒事,陪你在這兒瞎攪和的嗎?」席地坐在一旁的衣大娘不免發火。這也怪不得她,畢竟石泫紜自下午便一直保持這個動作,倘若不是見他眼睛是睜著的,她可能會以為他睡著了;要不然便是忘了呼吸,直接見閻王去了。

衣大娘雖已年過三十,仍是風韻猶存,一雙大眼毫不客氣地瞪著他,嬌俏的瓜子臉是令人難忘的絕豔;而由她微敞的紗衫外,還可見到她豐滿的渾圓包裹在粉色的肚兜下,是令男人垂涎三尺的妖嬈身段。

「衣大姐,我不都說了我還在算嗎?」石泫紜抬起一張俊臉,嘴角噙著一抹放蕩的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最近看起來又老了一點?」

「你!」

衣大娘豈受得了石泫紜這般無禮的嘲諷,一轉身,她輕移蓮步離開廂房,下樓招呼客人去了。

「有什麼事是不能讓大姐知道的?」李誦靠到他身旁問。

這天底下,他不敢說自己最懂得石泫紜的心思,但也算是他的知心好友了,知道他行事的風格。

「讓那只母老虎知道的話,依她捺不住性子的脾氣,怕是會沖去揪住國公那個老賊,然後毀了咱們的計畫,況且她的年歲大了,我也不想讓她冒險,免得無憂沒了娘。」石泫紜呷了一口酒又道:「我算過整個天下的運數了,但這裏頭有一大半的事情,我是不能告訴你的。」

「那豈不是白搭?」李誦沒好氣地啐了他一口。「你也以為我天天都閑得很嗎?」

貴為太子,他一天要做的事多到沒有時間睡覺,其中八成是忙著逃過暗殺。

「倒也不盡如此,能說的我自然會說。」石泫紜噙著淡淡的笑,一雙淺褐色的眸子裏有著一抹妖詭的氣息。

由於大唐興佛,遂他自小便依著雙親的要求研習經文。然而習完經文後,他卻在石府書庫裏頭翻出一本自西域傳進的星術抄本,他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懂得其中奧妙,才懂得所謂星則是象徵著每一個人的天命,配合日月以及周遭的星辰便可以算出人的命運。

如今,他正是以此解李誦的疑惑。

他方才在矮幾上塗塗抹抹的便是昨兒個觀星的結果,他得一邊畫,一邊將結論給解釋出來。

倘若不是與李誦的交情不錯,倘若不是國公荒唐左右朝綱,他也不願獻上此法;畢竟為了習得此法,讓他在幼年時倍受傷害。

「那到底有什麼是可以說的?」李誦挑眉等待著。

「一好一壞,不過我只講好的。」這是他的原則。

「既然是好消息,那我可得仔細聽。」李誦正襟危坐,定睛睇著他,想要自他口中聽到最利於自己的消息。

「據星象的位置看來,國公大運已停,由盛轉衰,屬於他的那顆星正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芒,配以大紅凶星的接近,表示他的氣數已盡,這幾日正是你動手的好時機。」石泫紜娓娓道來,不疾不徐,一派悠然。

這是他觀星所知的好消息,另一個不祥的預兆得在多年後才會發生,現下他不想告知他這件事。

「哦?」李誦挑高眉。「這可真是一大喜訊,如此一來,我就不用日日夜夜要貼身侍衛在我寢宮裏翻出一些不入流的符咒了。」

仿若是千年不變的道理,被挑選為東宮太子的人,在就任太子之前所學會的第一件事,並非是與自個兒的智囊團商量國策和保住太子的位置,而是得先學會保住自己的性命,還有防止他人的惡言中傷。

而這惡意的中傷歷代以來最常見的不外乎為暗殺與下符咒,要不然便是敵對者將詛咒物放進他寢宮中,以待他日可以以此為罪,逼迫他讓出太子之位。

他上頭的兩個哥哥都是如此,遂他才能得到太子之位;而他較幸運的是,身邊有個星術大師石泫紜可以或多或少替他擋去一些災厄。不過這並非是長久之計,純粹只是抵禦罷了,治標卻不治本。

現在開始,該是他反擊的時候了。

「那你現下打算怎麼做?」整個氣勢的轉變他都告知他了,其餘的他得靠自己努力,他可是一點都幫不上忙的。

「還是得靠你的幫助。」李誦說得理所當然。

「我?」石泫紜苦笑著。「我不過是一介文生,手無縛雞之力,亦無官職在身,你要我如何幫你?你還是去請教自個兒的東宮師傅吧,我相信他可以給你的建議會多過於我,自然幫助也會比較大。」

「不,這件事非你不行。」李誦可是一點都不准他拒絕。「你也知道我手下那群智囊團皆是有官職在身,而且至少都有正三品以上,他們在宮中太過於顯眼了,要他們去幫我辦事一點都不恰當;反觀你,雖有個兄長在朝為官,但你本人可是無官職在身,讓你去不啻為最好的選擇。」

他說得理所當然,壓根兒都不准石泫紜反駁,擺明瞭吃定他。

吃定他又如何?他可是太子哩,有什麼是他不能做的?

「你是擺明瞭陰我?」石泫紜仍是談笑自若,然而遣詞用字間卻顯露出他的不悅。「你明知道我不愛管這回事,我既無官職在身,為你占星觀象已算是破例,而今你卻食髓知味了不成?」

「放肆!本殿下對你客氣,把你當成先生看待,你倒是忘記本殿下的身分了,是不?」

李誦突地輕斥一聲,驚動了守在廂房外的貼身侍衛;只見他用眼神一示意,門外的貼身侍衛立刻又退回原位。

「不過,這是你欠本殿下的,因為你三年前拒絕了本殿下的邀請,不願成為本殿下的幕僚;遂現下你絕不能違抗本殿下,就算本殿下真要陰你,你也得笑笑地給本殿下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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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石泫紜睇著李誦,簡直是哭笑不得。

所謂伴君如伴虎。君王若是欣喜便罷,倘若不悅的話,怕他會落得屍首不全的下常就是明白這個道理,他才會不願求得一官半職,寧可待在石府當個吃閒飯的米蟲。

唉!他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如今也只好認了。

「殿下,那現在你決定怎麼做呢?」歎了口氣,石泫紜仍是笑道。

李誦滿足地笑著,又倚近他一些,幾近耳語地道:「我聽聞國公最近在尋找一樣法寶。」

「法寶?」石泫紜微挑眉,不甚在意地問。

「我聽說是一面古鏡,一面可以指引未來成道的邪鏡。」聽聞這面古鏡,連他都想一探究竟,想知道國公亟欲得到的古鏡,是否真擁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那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聽他這麼一說,石泫紜益發嗤之以鼻。「雖說我看過的寶物可能不如殿下多,但我記得即使是西域來的觀月石、浴日鏡都無法看見過去未來,一面古鏡怎麼可能有此神力?依我的淺見,那不過是國公荒謬的錯認罷了。」

他與國公雖非對立,但卻對國公的所作所為不屑至極。

國公是在十幾年前讓皇上帶回京城的流浪術土!人人皆說他是用古怪的法術迷惑了皇上;依他所見,不過是皇上無能罷了,才會讓懂得察言觀色的國公牽著鼻子走,還以為他真擁有神力,可以看透過去未來,讓國運益發興攏

這根本是本末倒置,倘若皇上一日不覺醒,永遠不會發覺自個兒有多麼愚蠢,甚至為了國公的一句話而拋棄一對雙生公主!

原本他是可以不理會國公到底要在大唐掀起怎樣的混亂,也不在乎大唐的國運可以持續多久,但是十多年前,國公突然獻上一名女子成為皇上寵妃。而後她產下一子,如今那孩子也已經十多歲了;想來國公是有心想拱這個孩子為太子人選,遂自幾年前便開始對太子們下手,挑撥皇上與太子間的感情。

如此周而復始,太子立了又廢、廢了又另立他人,轉眼間不知道已立過幾位太子、又廢過幾位太子;而今入主東宮的正是堪稱他好友的齊王李誦,逼得他也一併被拖累了。唉!早知道他就不該結交他這等顯貴之輩,逼得自己進退兩難。

他對國家興亡沒有興趣,對榮華富貴更是不屑一顧,觀象占星不過是打發時間的雅興罷了,想不到現下卻變成被拖累的原因。

「聽說那面古鏡是盤古開天時所打進的十二面古鏡中的一面,名為風鏡,不但可以觀過去未來,更可以指點迷津。」倘若這是真實之說,也莫怪國公會想將此物占為己有。

「國公自稱為五斗米道之後人,然依我所見,那不過是他的說辭罷了,他所說的話沒有半點能讓人信服。」石泫紜嗤笑道。

雖說他與國公無怨無仇,但之前他曾陷害大哥,這一次還將念頭打到李誦身上,欲加害李誦,連帶的害他也被拖下水;新仇舊恨湊在一塊兒,讓他心裏不悅到了極點。

「暫且不管那面古鏡是否有預見未來的邪力,重點是我不想讓國公得到那面古鏡,所以我想在他得到之前先行得之。」李誦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有的不過是一觀究竟的好奇罷了。

「那你定是知道那面古鏡此時在何方了?」石泫紜又歎氣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打一開始便被設計了,只有他才會傻得相信只要幫他占星觀象便會無事;瞧,現下不是惹禍上身了?

「聽說是在八王爺府中。」

「八王爺府?」石泫紜輕呼一聲,覺得有點納悶。「我倒以為此等神物應是在大內禁地。」依皇上如此篤信五斗米道,他豈會放過如此神物?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李誦輕吟著。「我曾經聽父皇說過,那面古鏡不過是一塊漆黑的石頭,沒有半點功效,他原本是想將之丟棄,但又聽聞傳說此物是盤古開天所造,遂轉贈給喜好收集古物的八王爺。」

「原來如此。」石泫紜輕挑起眉。如此說來,風鏡不過是塊無用的石頭罷了。

「我要你去為我帶回來。」

「我?」石泫紜驀地瞪大眼,俊秀的臉上有著一絲懼色。「恕我無能,這種差事我可辦不牢,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可我聽說你與八王爺在十多年前便有過數面之緣,也陪著我一道上過幾次八王爺府,八王爺還挺欣賞你的翩翩風采,你不可能與他有過節吧!」李誦不解地睇著石泫紜臉上難得的懼色。

「以我一介布衣平民,怎麼可能與八王爺交惡?」石泫紜實在不想告訴他真實原因,但倘若不說,怕他不會放過自己。「我不過是怕了八王爺府中的鶯鶯燕燕罷了,我壓根兒不想再踏進八王爺府。」

一踏進八王爺府,他仿佛成了上等的稻米,無助地任由府中的鶯燕化為足可遮天的蝗蟲,將他吞食殆盡;況且,他還聽說八王爺有個其貌不揚的公主,倘若哪日讓八王爺想岔了,硬是要把公主下嫁給他!那就可怕了。

「原來如此。」李誦饒富興味地笑著。「那可是王爺府中的婢女瞧得起你。」

八王爺府中的婢女都是由宮中撤下的秀女進駐,每個皆有過人之姿。

「我用不著她們瞧得起我。」別把他給嚇死就謝天謝地了。「我只要能天天到這無憂閣閑坐,聽著絲竹弦樂、看著娉婷舞姿,有美人在抱共吟詩詞、呷酒對弈,此生便足矣,犯不著再錦上添花。」他不及而立之年,且身無官職,有的是大把時間荒唐,還不想那麼快被鎖進紅綃帳內。

「啐!大丈夫豈能如此頹廢?」李誦借題發揮,「你倒不如轉到我的陣營裏,他日我若是登基了,你至少也能得個一品丞相官職。」

夠誘人了吧!他既無參與科舉便可得到官職,這可是史無前例。

「不,我寧可醉死在溫柔鄉里。」石泫紜輕笑著,放浪而慵懶。

他無心在官場上大放異彩,儘管他已遇到伯樂亦一般;倘若他真是有心求得官職,早在多年前,便會應允李誦的邀請。

「你礙…」李誦大歎了口氣。「罷了,只要你想個法子替我把風鏡取來便成,其他的他日再議。」

他明白石泫紜是難得的人才,卻不懂他為何不願求得官職,那他也犯不著待在石府,可另置宅郟不管他說好說歹同他商談了多時,仍不見他點頭應允;罷了,此事暫擱下,還是先處置國公之事要緊。

「八王爺府啊!」唉,真是不想再踏進八王爺府……

☆ ☆ ☆ ☆ ☆ ☆

踏著夜色在漆黑的城北大街走著。

正值夏令,然在這子夜時分卻不感燥熱,甚至還有幾分微涼。

帶著幾分醉意,石泫紜口中輕吟著小調,迎著沁涼的風走往城外的渭水份流。

站在河岸邊,看著天上的繁星映落在暗沉的河面上,仿若數不盡的星辰化為人形陷落在這狂虐的世道中,接受輪回轉世之苦;而他……河面映照不出他的臉,卻映出一雙在河面上微微發亮的眼眸,像是一雙不帶人性的獸眸般,正饑餓地尋找著獵物。

他是妖孽嗎?這一雙眼眸,壓根兒都不像是一般人類會擁有的;有時候,他都不禁要自問,自己真的是人嗎?

酒氣在他體內流竄著,他緩緩坐在河岸邊,凝目睇著水中模糊的倒影。

月光迷茫,星辰寥落,照在河面上的光淡淡的,像是撲上一層銀色的光痕,隨著飄蕩的水面激起燦爛的光波,煞是美麗。

倏地,遠方傳來悠揚揪人肺腑的笛聲,恍若破空而至,霎時震懾石泫紜的心神,他抬眼循聲望去。

「笛聲?」是誰這麼好興致在這夜半時分吹笛?

笛聲悲怨,聲聲泣血,仿若揉盡了多少血淚,在風中傾訴哀戚,令他的心情也不由得隨著笛聲起落。

時如愁雲覆頂,低聲飲泣;時如悲雨飄落,如淚直下,慟人肺腑,哀戚頓至;時又如波濤起伏,意氣淩人;時更如撥雲見日,海闊天空,聲揚清脆,不復憂思。

「這吹笛之人真是不俗,壓根兒都不輸無憂閣的曲倌藝妓。」

或許他該去會一會吹笛之人,瞧瞧到底是誰在這深夜吹笛訴悲曲,但既會選擇這時刻在外頭流連的人,八成也是不想讓人打擾的,是不?

就此打住蠢蠢欲動的心,石泫紜緩緩倒臥在河岸邊,聞著草香、聽著笛聲,嘴邊的笑痕不禁勾得更深了,一雙慵懶放蕩的眸子也享受地合上,聽著時而切切悲泣,時而風發淩雲的曲調。

這吹笛之人必定有滿腹的憂緒,不過倒又挺懂得如何調適自己的心情;或許他真應該去會一會對方,否則豈不錯失了結交好友的機會?

這笛聲聽來有點熟悉,似乎曾經在哪兒聽過……

他思忖著,才翻起身便聽到笛聲乍止。

「這麼巧?」仿佛真是無緣似的,他才打算同對方敘敘,他便打算走了嗎?

無妨,笛聲甫停,即使他真的離開了,應該也尚未走遠才是。

或許真是有點醉了,石泫紜站起身,還來不及揮去身上的草屑灰塵,連忙朝方才發出笛聲的方向走去。

怪了,腳程這麼快?

他走到自個兒估計的地方,卻看不到人,前後張望了會兒,始終見不到人影。難道是撞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啐,即使是鬼怪也無妨,他還想同對方討教一番哩!

夜愈深沉、暑氣漸散,迎面而來的風微涼,幾乎將沉澱在體內的酒氣吹散,令他清醒了幾分,連帶著周身的感官也清晰了,他甚至可以聽到遠處傳來水波拍擊的聲音。難不成……

石泫紜眯起魅眸睇著距自己幾丈遠的河岸,緩緩地踱向岸邊。

「這麼好雅興,吹完笛後便躍入河中泅遊嗎?」趁著幾分微暈的月光,他看見擱在岸上的衣衫。

雖說天候是有點熱,但這河水可是沁涼得很哩!

他沿著被激起的浪花看去,浪花早已化為一片平靜,他心裏頓覺古怪。

莫非是潛到下頭去了?可這時辰潛到水底下去,豈不是太危險了?儘管是一個極諳水性的人,這樣的舉動也稍嫌太過古怪。

石泫紜緩緩地走著,看著置在河岸邊的衣衫,突見一旁放了一雙翹頭履,上頭還繡著一對戲水鴛鴦。

他彎身撿起,瞪大一雙魅眸,這不是姑娘家的翹頭履嗎?

難道方才吹笛之人是個姑娘家?

他霎時轉眼瞪向平靜的河面,在黑暗的河面上尋找泅水的痕跡,卻發覺河面上並無半點漣漪起伏。

「該不會沉下去了吧?」他喃喃自問。

沉吟了半晌,他突地褪去自個兒的外袍,隨即躍入河裏。在黯沉不見底的河底搜尋著掉落河中的姑娘。

浪不急不湧,卻隱晦而透不出半點亮光;甫潛入河底,他幾乎分不清楚自個兒的方位、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之別,只能憑藉著模糊的亮光告知自己,頭頂上便是河面,隨即又沉入更深的河底,直至轉身也見不到光亮的深處。

可惡,到底在哪里?還是他誤會了?說不準那位姑娘壓根兒沒有跳下河,但岸邊的情況極為詭異,無論如何,他還是得先在河底搜尋一番,以防萬一。

石泫紜在心底思忖著,難得蹙緊的眉頭也揪起幾個結,連帶的眯起琥珀色的眼眸,以他絕佳的眼力梭巡著河底的一景一物。

可惡!頭有點暈了。倘若再不上河岸換口氣,怕自個兒會在找到人之前先昏厥;可一上河岸再下來找,又怕時間一拉長,姑娘家會在頃刻間香消玉殞……

突地,在幽暗的河床上乍現一點赭紅色的光痕,他立即如一只魚,直向發出紅光的河床遊去,卻發覺發出紅色光痕的東西竟是一根笛子,而在玉笛旁的則是一具在河水中飄蕩的身子。

石泫紜見狀,立即二話不說地撿起笛子,同時一手撈住隨波飄浮的身軀,直往河面上游去。

破出水面的刹那,他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氣後,立即緩緩地將她拉上岸,氣喘吁吁地瞪視著她戴著鐵面具的臉,心裏疑惑萬分。

「這是怎麼回事?」他輕喃著,手指撫過她蒼白的粉唇,頓覺冰冷得嚇人;再觸及她鼻息間,登時發覺她早已沒了生息。

儘管心裏疑問叢生,但既然已把人給拉出水面了,好歹也要將她救回來不可,否則豈不浪費了她的好笛技,更浪費自己特意救她。

可,要怎麼救?

他凝睇著她,俊臉上不復以往的放蕩不羈,而是深沉的思忖。

救溺水之人的方式,他是知道幾種,怕會唐突了姑娘,但若是不救,怕這姑娘是撐不過一刻了。既然如此……

「失禮了。」石泫紜輕喃了句,俯身接近她,緩慢地、不火不徐地觸及她失溫的唇,將氣息進入她口中,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她突地吐出一口水,虛弱地咳了幾聲後,他才停止這動作。

「嗯,脈動正常多了。」他替她把脈。

真是失禮了,他向來不碰她這種良家婦女的,如今不小心碰了她,實在是逼不得已;不過反正她也昏迷不醒,該是不會知道的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還有他自個兒知道。

只是,她臉上為何會戴著鐵面具?

是因為臉上有可怕的傷嗎?還是另有原因?

石泫紜拿起手中的笛子,隨即知道這根笛子的笛身是由西域的血王打造而成的,而且這還是十幾年前他從西域帶回來,絕無僅有的一根血笛,上頭還刻著他的名字哩!他想要假裝不知道都難。

不過,他記得他在十年前把這根笛子送給了八王爺,而今這位姑娘卻帶著這根血笛出現,實在古怪得緊。

見她女扮男裝,又遮住了臉,由身上的穿著也很難猜出她的身分;而且,她為什麼會掉進河中?

揣測可以有很多,但是每一種都不是事實,倘若要知道真相,也只能等她醒來了。橫豎都已經把她拉上岸了,他也不在乎再多發一點慈悲心。

但是要把她帶到哪里去呢?

這個時辰,倘若自個兒全身濕淋淋地抱著另一個濕透的美嬌娘回石府,勢必得接受他的嚴刑峻罰;而且自個兒身上的酒味也還未散,倘若讓他聞到,肯定會吃不完兜著走。

唉,該怎麼辦才好?

石泫紜盤腿坐在她身旁,凝睇著她原本蒼白的唇瓣漸漸泛上玫瑰色,他不禁探出長指輕撫著;但沒一會兒,他隨即又縮回長指,像是被電流擊中似地,心猛地狂顫一下。

「阿彌陀佛。」他連忙念著佛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像只惡狼似地把她給吞了。「姑娘,唐突你了。」

先不管她是什麼身分,橫豎他喜歡她吹笛的技藝,待她醒來,定要她再吹上一曲,以報他的救命之恩。

不過,她臉上為何會戴著鐵面具?

或許是瞧見了她臉上的面具,讓他聯想成是與自己一般殘缺的人,遂對她有一股憐惜的衝動;不過只是憐惜罷了。

☆ ☆ ☆ ☆ ☆ ☆

「你現下是怎麼著?把咱們無憂閣當成了家不成?」

一見石泫紜踏進無憂閣的門檻,無憂閣當家的衣大娘隨即移身幻影飄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便是一頓惡罵。

「大姐,你要罵我,我倒是不在意,但等先救了這姑娘再罵,好不?」石泫紜完全不以為忤,一張俊美的臉上漾著甜死人不償命的笑,線條迷人的唇揚起勾心攝魂的笑痕,琥珀色的眸子裏是淡淡的算計。

「這是怎麼回事?」衣大娘睇了他抱在懷中的姑娘一眼,又瞪向他。「你這個免崽子該不會是喝酒亂事,把人家清白的黃花大閨女給……」

「大姐!」石泫紜真是哭笑不得。「你怎麼不瞧瞧我身上也濕透了?」

難道他真是惡名昭彰之徒嗎?難道她真以為他的風流會讓他幹下喪盡天良的事?那她也未免太瞧得起他了吧!

「咦?」衣大娘撥尖了嗓子。「這是怎麼著?你該不會是姑娘不從,你就把人家推進河裏,然後再一逞獸欲吧?」

衣大娘怒目瞪視著他,壓根兒沒發覺整個大廳堂的客倌都回過頭來看著他倆,甚至連向來景仰石泫紜的歌妓和曲倌都投以不可思議的眼神,哄堂的嘈雜霎時化為鴉雀無聲,令石泫紜欲哭無淚。

老天啊,他是不是在無意中得罪衣大娘了?

「大姐,別玩我了,咱們先到裏頭去吧。」他差點就要跪下沉重的雙腿了。「我是挺身強力壯的,即使全身濕透了也不打緊,但我懷中捨命救來的姑娘家,可就不如我這般健壯了。」

他都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她能不能別再損他了?

天曉得他不只是濕透了,甚至連靴子裏都積滿水,站在這裏還可以感覺到沁涼的河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在石板上。

「原來是這樣。」衣大娘挑起一道霸氣的柳眉,笑得可狡猾了。她看了石泫紜懷中的姑娘一眼,又道:「走吧!把她帶到無憂閣後頭的別院,免得她待會兒因為某人造孽而死。」

不等他反擊,衣大娘一旋身,迎著滿堂的客倌飄著一雙嫵媚的美眸,令在場的客倌全都迷失了心魂,險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石泫紜連忙走到她身旁,不忘狗腿地道:「大姐風韻依舊,瞧這滿堂的客倌全都被你這雙勾魂的桃花眼給迷得忘記要賞舞聽曲了。」

「唷,小夥子今兒個是吃了蜜糖不成?」衣大娘輕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老娘的年紀不小了,可不會因為你一兩句敷衍的甜言蜜語,就像閣裏的姑娘們那樣給迷得忘了心神。」話語中,她特地強調了自己的年紀。

石泫紜聞言,總算讓他知道陷害他之人是誰了。

真是可惡!想不到李誦那小子居然出賣他,這兄弟之情可真是薄弱得可以,比外頭姑娘所穿的薄紗還要令人感到絕望。

「大姐,小弟是捨不得你抛頭露面。」事到如今,除了再諂媚一點,似乎已沒有其他解決之道了。

「是這樣嗎?我聽到的可不是如此。」衣大娘冷哼一聲,步伐更是加快,讓後頭的石泫紜險些跟不上。「李誦告訴我,你分明是嫌棄我,嫌我會礙手礙腳。」

「沒的事,大姐武功蓋世,倘若有大姐出手必定是馬到成功;如今不願讓大姐出手,實在是後頭還有更重要的事,而之前這些簡單的事交給小弟來辦便成。」石泫紜只差沒彎腰作揖了。

衣大娘尚未到長安城之前可是江湖女俠,性子直爽而豪氣,他很怕她一個不經意的掌風掃過來,他便會無痛無覺地去見閻王。

「是嗎?」衣大娘仍是有點不信地引他進入別院,走進一間小廂房裏。

「當然。」他連忙將懷中渾身濕透的姑娘置在床榻上。

衣大娘疑信參半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好,今兒個我就暫且相信你。你現在先出去,讓我替這位姑娘更衣。」

「需要我幫忙嗎?」知她氣已消,石泫紜放蕩的性子又跑了出來。

衣大娘挑起唇笑道:「給我滾!」

語氣淡淡的,卻是威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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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是什麼東西?」

石泫紜在外頭等了好半晌,也不知道已經喝了幾巡酒、聽了多少支迷魂的曲樂,卻見衣大娘捧著一樣古怪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

他盯著那東西半晌,才動手拼湊著。

「你猜呢?」衣大娘眸一凝,小廂裏的曲倌立即識相地離開。

「腳鐐?」石泫紜看著這副被解開的腳鐐,不禁斂去眼中的笑意。

難怪方才他抱起她的時候,總覺得她腿上好似被銬上某種奇怪的東西,不過他倒是沒想到居然會是腳鐐。

「這姑娘到底是誰,為什麼她腳上居然會銬著一副南蠻冶煉出來的腳鐐?」衣大娘怒擰著一道柳眉,在他面前坐下,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真是可惡,那些人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

「難不成她臉上的面具亦是……」石泫紜突地想到她臉上古怪的面具,只能看見一雙眸子和一張唇。

「全都是南蠻古族冶鐵術所制。」衣大娘將酒杯就口一飲而盡,卻澆不熄正沸騰的怒火。

「這太可疑了。」他雖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由她身上的皮膚瞧來,應該是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家,然而這麼年輕的姑娘家怎會被銬上腳鐐,甚至粉臉上還戴著詭異的鐵面具?看來她並非是臉上有殘缺,而是身分上問題。

「我才不管什麼可疑不可疑的,這般對待一個小姑娘,未免太過份了!」衣大娘可是十分為她打抱不平。

她來自五湖四海,連她也不知道自個兒是在哪里出生,只知道自她有記憶以來,便不斷隨著爹娘四處流浪,遂瞧過許多受欺淩的女子;但在她的記憶中,還未曾見過如此不人道的事。

「不過,這南蠻的冶鐵術,聽說極為剛硬,只有特製的鑰匙才打得開,否則哪怕是拿刀劍也斬不斷。大姐,你到底是怎麼把這副腳鐐取下來的?」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石泫紜得涎著笑臉,拐彎讚美她的武學。

「啐,是南蠻所制又如何?」衣大娘傲然挑起笑,「那種破銅爛鐵,我只要費一成功力便能震斷。」

「大姐的功夫果然了得。」石泫紜拱手狗腿道。

「那是自然,哪像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要你多學點保身的武學也不肯。」對於自個兒的功夫,衣大娘可是相當引以為傲的。「不過,這副腳鐐會被我扯成這個德行,也實在是因為我太生氣了。」

像這種東西,還不如扯爛算了。這種腳鐐,倘若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用來銬住牛羊的,如今居然拿來銬在一位小姑娘腳上,簡直是可惡透頂!

「此話怎解?」

「倘若你看到了絕對會比我還火。」衣大娘怒不可遏地又灌下一杯酒。「方才我瞧她身上全濕透了,便打算替她更衣,孰知這衣衫一褪下,便見著銬在她腳上的腳鐐,而被銬上腳鐐的部位皆泛著慘不忍睹的瘀血。」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這麼盛怒難消。

「是嗎?」石泫紜沉吟著。

「不過,這姑娘你到底是打哪里找回來的?」衣大娘湊近他身旁,壓低了嗓音問,「該不會真是你……」

「大姐,你這番理論要是再這麼推敲下去,往後我就再也走不進無憂閣了。」

石泫紜是又氣又笑的,全然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之前同李誦談完話後,我便打算要回府,孰知走到城外河岸邊時,卻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迷得我不禁在岸邊坐下來聆聽。」

「你便吃了熊心豹子膽地強欺她?」衣大娘瞪大了眼,惡聲惡氣的。

「大姐,我話還沒說完哩!」石泫紜苦歎三聲無奈,卻又無可奈何。「後來我便想會一會她,孰知笛聲便斷了;然後我在岸邊見到她的翹頭履和衣衫,立即跳下河去尋她,將她給撈了上來。」

「難不成她是見到你才往下跳的?」

「大姐!」他是鬼嗎?否則為啥見到他便要跳河?

不是他自誇,他的長相在京畿裏可是無人能出其右;俊若潘安、俏若宋玉,走在長安城裏總有大堆的姑娘拜倒在他的褲襠下;這其中包括貴族千金,更不乏鄉野村姑、小家碧玉。否則在無憂閣裏,他怎能暢行無阻?

有此容貌,女人巴住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閃避他?

「得了,不過是同你說笑罷了,那麼認真作啥?」衣大娘不禁啐了他一口。「不過,你打算怎麼安置她?倘若你把她帶回石府,依你大哥的性子,肯定會誤會你們之間的關係,然後強這你娶她入門的。」

「知我者,大姐也。」石泫紜掏出扇子輕扇著。「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她的身分,也不知道留下她是否會招致危險。」

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失足落河的小姑娘,如今得知她腳上銬有腳鐐,身世可能不如他想的那般單純,怕將她留在這裏,會替衣大娘和李誦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可若是要他置之不理,似乎又顯得有些無情。

不過,他似乎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了,畢竟他也不想帶她回府,免得節外生枝;況且他也不想讓大哥知道他在替李誦辦事,免得將來東窗事發,會牽連到大哥。遂這件事,可真是有點麻煩。

早知道會惹上麻煩事,他就該讓她自生自滅。

「將她留在這裏,不管有什麼事,本大娘我全扛了。」衣大娘義薄雲天地道,只差沒有拍胸脯保證。

「大姐,我不想節外生枝。」說他無情也罷,說他殘忍也好,橫豎在他做任何決定之前,都必須以李誦和大哥的安全為優先考量,他不能因為一個小姑娘而連累他們。他並不清楚她的身世,無法得知她是否會給他們惹上麻煩。

「給我住口,你這個沒血沒淚的狼心狗肺!」衣大娘哪里管得了他心底的事。「你既然救了她,就沒道理這樣放著她不管,否則你何必救她?」

「我是因為她的笛聲」

「那不就得了!待她醒來,再要她為你吹上一曲當作報答。」在大娘不由分說地為他作解釋,而且不容許他拒絕。「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她留在我這兒,倘若你怕惹禍上身,可以滾遠一點。」

「大姐,我不是怕她給我惹禍,我是怕她……」望著衣大娘一臉的鄙夷,石泫紜簡直無言以對。難不成在她眼裏,他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嗎?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難道你真以為我有那麼愚蠢嗎?」衣大娘不禁又啐了他一口。「這事兒我擔,不管這姑娘到底有什麼問題,也是找我不是找你,遂你可以放心地去做你該做的事;如此一來,你豈不是無後顧之憂了?傻小子。」

石泫紜瞪著衣大娘絕豔的笑臉,不禁也跟著笑出聲。「我啊,一輩子也比不上你這只老狐狸。」原來她根本就是還記恨在心,才會不斷地逗他,而他居然還傻傻地被她玩弄,實在是……

「你叫我什麼?」衣大娘撥尖了嗓音吼道,纖纖玉指在他閃避之前已經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揪出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痕。

「大姐,我不敢了!」石泫紜哀號著,卻掙不開她勁道十足的手,只能很丟臉地被她以這個姿勢給揪進後院,而小廂房外的竊竊私語更是讓他無地自容,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唉!這女人悍得很,他是反抗不了的。

☆ ☆ ☆ ☆ ☆ ☆

唉!這到底是怎麼著?

無憂閣後院廂房裏,傳來幾聲深沉的歎息聲。

天大亮,眼看就快要晌午了,卻不見這失足落河的姑娘醒來,讓坐在床邊的石泫紜不禁歎聲連連。

他坐在小圓桌前,以手掌托著俊臉,一雙琥珀色眸子不含笑意地瞅著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姑娘。

瞧這時分,他該回石府了,否則大哥要是發現他已多日未回府,想必又免不了一陣痛駡;但他偏放不下她,放不下身世詭譎、謎團重重的她,再加上她手邊有這根血笛,他更是不能不管她。

唉,有什麼法子呢?他偏對這種身有殘疾的姑娘情有獨鐘,捨不得看她們受苦,只要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總會想盡一切辦法替老天爺彌補這些姑娘。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動作逾矩了,才會讓那些姑娘誤會他的用心,總以為他是有心追求,誰知道他不過是捨不得她們受苦罷了,單純的只是希望她們的身世別如他一般。他所受過的苦,總捨不得她們也走這麼一遭。

啐,怎麼又想到這上頭了?

重點是眼前這個姑娘。原本他只是想救她上岸,再聽她吹上一曲,貪圖她的報答罷了,可偏偏情況卻是他無法掌握的。

到底是誰如此狠心?竟將她戴上這種面具,還銬上腳鐐,難道她是囚犯嗎,可看她的樣子又不像,光是她置在河岸邊的那件衣衫,便可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有能力穿的。

只是她會在夜半時分掉落河中,倒也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難道是因為她腳上銬著腳鐐?

大姐說她腳上有著嚴重的瘀傷,或許是因為走動間磨疼了,才會一個不小心跌落河中?

石泫紜挑起眉,緩緩走到她身旁,稍稍猶豫了會兒,便輕輕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帶點罪惡感的微拉起她的襦裙。

「你是誰?」

清脆如潤玉敲擊般的嗓音,讓石泫紜不禁抬眼瞪視著聲音的主人,隨即又自我厭惡地垂下尷尬的俊臉。

天!她什麼時候不醒,偏要挑這個絕佳時機清醒嗎?

「你到底是誰?你想對我做什麼?」躺在床榻上的姑娘瞪大一雙明亮的水眸,倏地像是見到什麼兇神惡煞似的,把整個身子縮進床榻一隅。

「我……」完了,他現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過是想看看她的傷口,想知道大姐是否有替她上藥,想從她的腳傷得到一些蛛絲馬跡,然而他現在的行徑卻像極了令人髮指的采花大盜;不過看她那如玉脂般的肌膚,指尖在上頭流滑肯定仿若徜徉在精緻的緞布上……

啐!他在想什麼?

「這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裏?」她輕問著,帶點悚懼和不安,未被面具遮住的水眸驚駭地張望著。

她怎麼會在這裏?她記得她應該是在河邊吹笛……

「你掉進河裏,是我把你救上岸的。」石泫紜慢慢地接近她,但一發覺她縮成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刺蝟後,隨即又識趣地退到一旁,遠遠地站在門邊的窗櫺旁,心裏懊惱不已。

他已然許久不曾見人用如此駭懼的眼神看自己了,歷經多年後,這種感覺仍舊令他感到不舒服。

「救上岸?」聞言,她驚詫不已。是啊,她是掉進河裏了,不過她是故意走進去的。

她好不容易逃離開家,想要一死百了,才會走進河裏,但現下她卻躺在這裏,倘若讓爹知道,那豈不是……

不成!她得趕快走,她得離開這裏,否則爹會更討厭她的。

她連忙爬起身,才跨出一步、登時發覺自個兒身上的腳鐐不見了,不禁傻愣愣地停下腳步。

「躺著吧,你的身子受了點風寒,還得多加調適。」石泫紜仍是站在窗櫺邊不敢逾矩一步,怕自己一接近,她會撥腿就跑。

「你是……」她傻愣愣地抬眼,一雙攝魂的眸子直盯著他,而後不解地斂下水眸,伸手探向自個兒的腳,不懂腳上的腳鐐怎會不見了?

那副腳鐐跟著她十年了,以往不管她用什麼辦法,不論是刀還是劍,總無法弄斷它,為何現在腳鐐卻被取下了?難道是爹來了?鑰匙只有爹才有,倘若不是爹來了,這腳鐐怎麼會被取下來?

「是我救你上岸的,在下石泫紜,這兒是長安城最富盛名的無憂閣。」他頓了頓,想了半晌,決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省得她一副隨時準備要逃的模樣。「在下不知道你為何會落河,但在下想再聽姑娘吹奏一曲;倘若你不想回家的話,不如先在這裏住下吧!」

倘若她真是被人淩虐,要她回家,豈不是逼她去死嗎?

「我……」他喜歡自個兒吹奏的曲嗎?她真的可以待在這裏嗎?

可是不成,依她的身分是不成的,倘若她在這裏待下來,到時候一定會累及他。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她而受傷害了。

不能待下,她絕不能待下;一旦待下,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倘若他是壞人便罷,但他既然願意救她,表示他是個好人,她怎麼忍心傷了捨命救自己的恩人?

不成,她一定要走!

打定主意,她隨即直往門外竄,失去腳鐐束縛的雙腿輕步如飛,刹那間已跑出門外。

石泫紜見狀,連忙跟在她身後。

啐,這兒可是三樓,瞧她像在避洪水猛獸似的,腳步跑得如此淩亂;倘若一個不小心失足往下掉,可枉費他自伸手不見五指的河底將她撈起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都怪他一張爛口,話未說出口,便見到事情已如他腦海中所想像的發生。

該死!

石泫紜突地一個縱身飛躍而出,挺撥的身形撲出樓閣的欄杆外,擁住她飛墜的纖細身軀。

已經容不得他再多想了,石泫紜向來邪肆的眼眸迸射出一道寒光,咬緊了牙根,在空中翻轉身,以自個兒的身軀為墊,將她整個人納於懷中,而後兩人狠狠地跌落在地上。

「呃!」石泫紜悶哼了聲,感覺刺麻的痛沿著自己的背脊,自五臟六腑裏迸裂出令人痛不欲生的椎楚。

這種難以忽視的痛楚並非跌落地面所引起,而是……到底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也忘了,只記得只要自己一使勁,體內便會湧出一股力量,而後身體內部便像被一把火殘虐地燒灼著。殘餘的力量而今還在他體內作祟著,仿佛要湧出什麼他無法掌握的災厄,令他幾欲迷失心神。

此時,他耳邊隱約聽到懷中姑娘的輕吟聲。

「公子、公子?」那聲音聽起來擔憂極了。

啐,倘若她真擔憂的話,又何必狠心地往下跳?他甚至連血笛的事都尚未向她提起哩!

「我沒事……」可他就是無法對個姑娘家發火,甚至還憐惜她……唉,有一天他真會如大哥所說,死在女人手中。「你就別再逃了,在這裏待著,無憂閣的當家衣大娘會好好地照顧你的。」

她若是再來一遭,他肯定要沒命了。

「我……」她想自他身上爬起,脫離令自己羞慚的姿勢,卻發覺他將她抱得死緊,仿佛真怕她又跑了般。他一連救了她兩回,若她還想逃走,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了?況且真要走,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到哪里去。

逃出家後,往後她是歸不得了,倘若這裏可以收留她,那真是救了她一命;或許是老天註定要她遇見他,留她這條作孽的小命在此。

而他的擁抱……基於禮教,兩人現在的舉止是十分不合宜,但不知為何她卻貪戀著他的溫暖。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擁抱她了,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般在乎她的生死,她甚至以為自己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為她傷心,沒有人會為她流下一滴淚……

「這兒廂房多的是,不差你一個人,你可以在這裏待到不想待為止。」感受著她纖細的背不斷透露出的彷徨,令他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連蟄伏在體內的痛楚都遺忘了。

「我真的可以在這裏待下來嗎?」她顫巍巍地問。

「當然,只要我在這裏,你也可以一直待下去,直到你想離開。」石泫紜的手仍將她擁得緊緊的,盛著滿滿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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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哎呀,誰要你們這群丫頭片子全給我聚到這兒來著?」

在大娘撥尖的嗓音在她尚未踏進後院的閣樓之前,便已經響透了整座閣樓,嚇得聚在裏頭的曲倌飛也似地逃命去了,笛聲也戛然停止。

「禎兒,你也真是的,她們要求你吹奏一曲,你還真的為她們吹上一曲?」走進房內,見李禎穿得單薄,衣大娘不禁氣得眸子都快要噴出火來了。

「你這丫頭,都同你說了要先搭上一件衫子,你怎麼每次都把我的話給當作馬耳東風哩?真是……」她已是氣到不知所云了。

然而,李禎卻只是一徑地看著她,唇角淡淡地揚起笑。

「你是怎麼著?我可是在罵你哩!」衣大娘靈敏地替她取來一件衫子幫她搭上,見她笑得挺開懷的,不禁微蹙起眉在她面前坐下。

「可已經許久不曾有人罵過我了,所以……」李禎靦腆地笑了笑。

好久了,真的已經好久了,久到她以為自己會從此被人遺忘,所有的人都會忘了八王爺府中有個馭祥公主李禎。

「你這丫頭……」

聽她一席話,就連心性豪爽的衣大娘不禁也歎起氣來。

唉!瞧她女兒不過是比她小個兩歲,一副對她這個娘愛理不理的模樣!還動不動就頂嘴,哪像她被她罵了,居然還一副感謝她的模樣。

她可以體會為什麼她明明身子不適,還願意為那群丫頭片子吹奏血笛了。

她的身分依舊是個謎,她不想問她,石泫紜也不想問她,倘若她自個兒不說的話,即使就這樣過一輩子,她也無所謂。

橫豎這個月就這樣過了,也沒瞧她做出什麼令人發火的舉動……呃,偶爾啦,就像方才,她壓根兒不懂得照顧自己,便會讓她有點發火,有點像是又多了個女兒。

「大姐,我在這裏給你添麻煩了。」瞧衣大娘不語,李禎突然取下自己手上的金鐲子。「我在這裏住,一定給你添了很多不必要的花費,這個鐲子給你,倘若拿去當,定可以換不少銀兩的。」

她是真的愛上這裏了!但若要她什麼都不做地待在這裏,她會良心不安的,畢竟她和她們非親非故;然而她們這般用心地對待她,卻令她感動,令她變得更奢求,更走不開了。

「你現在是瞧不起我嗎?」衣大娘微蹙緊柳眉。

聽懂她的意思後,李禎忙不迭地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擔心……」

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知道衣大娘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甚至知道自己腳上的腳鐐亦是她取下的;她對自己的好,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衣大娘睇了一眼她手中精緻的金鐲子,略略審視著她。「得了,不過是多雙筷子、多個碗罷了,哪里能花費我多少?你儘管在這裏給我待著,倘若我真是撐不下去,至少還有個石泫紜可以幫我撐著,你壓根兒不用擔心。」

說到石泫紜,她的火氣又上升不少。真不知道那兔崽子這陣子到底在忙些什麼,居然個把個月沒晃到無憂閣來,這真是太失常了。

以往不愛他來,是不愛看他過份放浪形孩學文人賣弄風騷,不過今兒個不同,他身上可是有要事在身,卻不見他天天回報;況且現在閣裏還多了個天天引頸企盼他的人,他怎麼能不來?真是可惡!

「呃,那個……」李禎欲言又止,無措地咬了咬自己豐嫩的下唇。

「有什麼話大可直說,我可不愛人說起話來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衣大娘豪氣慣了,哪里受得了她的支支吾吾。

李禎沉吟一會兒,澄澈的水眸飄過一抹羞澀。「石公子他不是待在無憂閣的客人嗎?」

或許是太久不曾有人那般溫柔地擁住她,遂對他,她總是有一份強烈的想念,想要再見他一面;但是事隔一個多月了,他卻不曾再到無憂閣來……該不會是因為她而讓他遭到什麼不測吧!?

在王爺府,下人們都說她是妖孽、是帶著不祥出世的人,任何人只要一接近她便會發生不測,那他呢?是不是也會跟那些人一樣?

她不希望自己的出現讓他陷於危險之中。

「他?他是長安城內二品中書石大人的弟弟,身無官職、家累,天天都晃到我這兒來,只因他愛聽曲、愛喧嘩、愛賞舞、愛絲竹;不過倒也奇怪,他已經有多日未來了。」

這幾日都沒聽到什麼風聲,李誦也沒到無憂閣來,真不知道石泫紜到底是在忙些什麼。

「是嗎?」經衣大娘這麼一說,李禎的眉蹙得更緊了。

一聽及他無家累,心底不由得泛起令她不解的漣漪,然得知他愛上這兒風流,心不由得又沉了。

這是什麼滋味?仿若是當年爹不要她時的感覺……

衣大娘不以為意地道:「男人總愛往花街柳巷走,那一點都不用睬他,橫豎玩累了,他自然會回到這兒來,你犯不著擔心他。」

唉!不過他也真是罪過,沒事救了個姑娘,偏又惹上一身風流債。

不管他了!反正不幹她的事。

「我、我不是擔心他,只是想問他怎麼找到這根血笛的,我記得我是為了尋這根血笛才跌入河中的。河底那麼暗,他怎麼找得到?」她否認著,斂下一池被吹皺的眼波,睇著手中緊握的血笛;不知怎地,一聽到他常往那煙花之地去,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似的,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像她這樣的人,倘若多與他接近,只會累及他罷了,他不到這兒來,或許對他會好一點,可她偏是想念他的笑臉。

走出王爺府,她仿佛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有人疼愛的世界裏;但仍是有點不同的,畢竟爹再也不會對她笑了,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她是不是該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就像婢女們所說的,世道正差,出了她這種妖孽,大唐就要滅亡了。

據說自她出生至今,禍事不斷、戰火連綿……

她真是妖孽?

「八成是他僥倖找到的,畢竟他不懂武功,沒那本事在河中找到血笛的。」衣大娘訕笑著。

「他不懂武功?可那日我跳下閣樓時,是他縱身飛躍抱住我,以自個兒的身軀做肉墊子護住我,我才得以……」依他那樣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怎麼可能不懂武功呢?

「那是他拼了命要救你。」要不然還能怎麼解釋?「他要是肯習武的話,我就犯不著那麼擔心他了。」

「怎麼說?」李禎愈聽愈是迷糊。

「因為他……」呃,該不該說呢?怕是說溜了嘴,壞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是誰在說我的壞話?」

石泫紜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霎時便見他走入房內,一身白袍玉樹臨風,俊美的臉上是颯爽的笑。

「唷,我道你是死到哪一家勾欄院去了,竟然個把個月都見不到人。想不到你今兒個倒是出現了。」衣大娘嗤笑道。

「我這不是又死來了嗎?」石泫紜笑得燦爛,在衣大娘身旁坐下,抬眼看著李禎,突道:「禎兒,住在這兒還習慣嗎?」

李禎錯愕地抬眼睇他。

「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衣大娘不禁疑惑,畢竟自那一日起,他便不曾踏進無憂閣,怎麼今兒個才走進來,一些他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知道了?

問她的名字便耗了她三天的時間哩!不是她愛管閒事,倘若要她問她的身世,她還懶得開口呢,問她名字不過是圖個喚人時方便罷了,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她姓什麼哩,真是口風緊得很。

「才剛踏進無憂閣,閣裏的姐妹們全都爭先恐後地告訴我這件事,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已經從一個十惡不赦的采花大盜,變成一個功德無量的深情公子了!」石泫紜訕笑著,挑眉睞著衣大娘。「這一切可都是托大姐的鴻福哩!讓我在無憂閣的名望又上升了一點。」

可不是他自誇,以他的外貌和家世,在無憂閣可是暢行無阻,無奈一個月前因為衣大娘特意造謠生事,才會壞了他在眾位姑娘心中的地位;不過無妨,畢竟他向來喜愛敗部復活戰,這樣一來,人生才有趣一點。

只是,沒想到再見到她時,藏在心底的憐愛又湧上幾分,只因她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

要是她臉上的笑意能更深一點,再把那張面具拿下來,想必她的模樣一定會更迷人。

「大姐,你既然能拿掉禎兒腳上的腳鐐,為何沒辦法除去她臉上的面具?」他轉眼睇著衣大娘。

「那個面具就貼在她臉上,我怕萬一力勁沒控制好,會傷到她。」

她不是沒想過要這麼做,只是要取下面具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除了怕傷及她的臉之外,可能還會揭露她戴上面具的原因;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不願讓外人得知的秘密,而她深知此,達不願貿然行事。

就像她亦在等她,倘若有一天她能對她敞開心胸,必定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

「這樣嗎……」石泫紜低喃了句,抬眼瞅著低頭不語的李禎。

「不勞費心,我……我是因為臉上有疤,所以才戴上面具的。」李禎直視他溫柔如水般的琥珀色魅眸,「而我的腳……」

看著他,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十年前戴上面具,實非她所願,但每個人都說她是妖孽,一見到她就怕。想必她的長相肯定極為醜陋,否則為何大家都要離她而去呢?

倘若他看到她的長相,會不會害怕?

「不打緊。」石泫紜截斷她的話,轉向衣大娘。「大姐,這幾日有無見到李誦?」

「十多天前見了一次面,再來就沒消息,不過他要我帶話給你,要你趕緊行動,因為國公也開始行動了。」衣大娘說道,流轉的眼波偷覷著李禎的反應,心裏思忖著該不該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

「是嗎?」石泫紜歎了一口氣。

唉,真要他進王爺府嗎?天曉得他是多麼不願意踏進那裏。

「在禎兒面前提這些事好嗎?」衣大娘突地湊近石泫紜耳畔小聲問道。

「無妨。」石泫紜壓根兒不認為她會是其他王儲所派來的奸細。她不像,一點都不像,她就像一朵在懸崖邊上的百合,生存在危境中,再怎麼看都不像是奸細;倘若他真是看錯人了,也只能怪自己的眼力差。「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石府半步未出,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這可是破天荒的哩!石泫紜驀地抬眼,突見李禎正凝眼睇著他,那雙澄澈明亮的瞳眸正隱隱地閃爍著。

沒來由的,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為了什麼?」衣大娘沒發覺他的異樣,開口問道。

「嗄?」石泫紜驀地回神,有點恍惚。

「你在想什麼啊?」衣大娘不禁吼著。

「我……」他轉不回眼,目光停留在那雙教人愛憐的眸上、那兩瓣抹笑的唇上,然而他現下不能如此放肆。「我大哥找到皇上下令尋找的雙生公主中的李宸了。」

「那對雙生公主?」

「這幾日我待在府中便是在確定她的身分,也乘機瞭解了她的命盤,得知了國公的詭計。」很勉強的、很努力的,他才不著痕跡地調回視線。

「什麼詭計?」怎麼聽得她一頭霧水?

「原來國公要皇上尋回雙生公主,確實是為了要滅大唐。」石泫紜有點難受地咽了咽口水,不讓自己的目光又瞟向她。「我算過李宸的命盤,倘若真將這對姐妹找回,足以克死皇上和諸位王儲。」

「那到底該不該把雙生公主找回呢?」衣大娘是知道情況的。

既是皇上下旨給中書令大人,倘若中書令大人未能完成使命,不但自個兒會遭殃,就連身為他親弟弟的石泫紜也逃不過這一劫的。

「這事先按下,橫豎離向皇上交人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眼前最重要的是先入八王爺府,將風鏡取出獻給國公,以討好他,再謀定而後動。」目前也無更好的辦法了。

這應該是很重大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偏不在乎,甚至逃不過那雙清澈水眸的注視。

他應該注意她的神色,並從中讀出她是否與八王爺府有關;然而望著那雙眼,即使她的神色真的有異,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這樣嗎?」

「我先走了,明兒個還得去八王爺府一趟。」

事到如今他只能逃了,再待下去,怕他待會兒會失態。

「這麼快!」

衣大娘尚不及問出話來,李禎已早她一步站起身,失望的眸凝視著他,仿似即將遭人遺棄的孩子。「我……」

千萬別再用那種眼神看他,他會受不住的!

「呃,閣裏還有些事要忙,我先走了。」衣大娘見情勢不對,忙不迭地逃出房間。房裏的情況過於詭異,令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而聒噪的衣大娘一走,氛圍更顯詭譎。

發覺自己不小心問出口的李禎不禁羞澀地斂下水眸,沒想到自己竟未經大腦便將問題給問出口,仿似她極需要他似的。

他會不會誤以為她是一個放蕩的女人?

她只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並不是因為他有著一張令人著迷的俊臉、且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坐在她面前;她知道他的俊美,也知道在無憂閣裏,他仿若被眾星環繞的醉人明月。

然而最吸引她的,卻無關於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笑……

「坐下吧!我改變主意了。」唉,他就是無法漠視她的羞赧,無法漠視藏在面具下的那雙明眸。倘若他的心可以再硬一點,倘若他可以做到漠視一切的話,或許他會快樂一點。

否則有一天他真的會死在女人手中,唇邊還帶著笑。

「你不走了嗎?」李禎羞澀地問。

過了十年遠離人群的生活,她早已經忘了人與人之間到底該怎麼相處;倘若不是個把個月來,閣裏的姐妹老是跑到她這兒串門子的話,她肯定也忘了該怎麼說話。可不知怎地,面對他,她卻艱澀得說不出話來,卻又想再多看他一眼,貪戀著他颯爽的笑。

心裏明明有許多事想問他,但不知為何,在這個只剩二人的房裏,她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可是聽了他方才與衣大娘的對話,令她不得不試探他。

「倘若你希望我離開,我現下馬上走。」石泫紜只手托腮,妖詭的魅眸斜睨著她,審視她眸底的真實。

他不想過問她的過去,更不想知道她為何會在那時出現在河邊;不過她手中有他意想不到的血笛,讓他對她的身分起了興趣。

「你不是想聽我吹首曲子嗎?」

琥珀色的眸子鎖住她的眼,藉由他熾燙的凝視,在她的粉頰上熨下他看不見的紅暈。

他怎會如此瞧她?

光線透過窗櫺篩落在他琥珀色的眸底,乍然一看,反倒有點像是透明的,仿佛可以潛進人心探窺一切似的;他有一種魔性的美,讓人悚懼卻又甘願被俘虜。

然而讓她凝眼不放的,卻不是他的俊美,而是他漾在唇角淡淡的笑,溫暖如煦陽,讓她移轉不開視線。

「哦,你願意吹首曲子給我聽嗎?」經她這麼一說,石泫紜的眉挑得更高,迷人的唇角笑痕勾得更深了。

救起她自然是為了能再聽一次那令他著迷的笛聲,不過若是她不開口,他肯定又要把這事給忘了;畢竟近日來事情太多,他實在無法分出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

「公子想聽什麼曲?」李禎怯怯地問,一雙水眸無懼地迎視他,絲毫不願放過他凝在唇邊的笑。

原來還有人願意對著她笑、對著她說話。

只要離開那個大宅院,她就可以逃脫那可怕的咒語!她就可以被溫柔對待;那個家太冷,冷得讓她不惜用命相搏得到自由,為的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歸宿。倘若就這麼認定他是自己的歸宿,會不會太一廂情願了?

對自己而言,他不過是個初識,且對她有救命之恩的人,而她身上還帶著可怕的咒語,倘若接近他,有一天定會傷到他的。

可是她不想走了,這個地方有她想要的一切,有她渴望了十年的溫柔,讓她捨不得離開。

要她怎麼捨得?倘若可以待在這裏,她願意拋去一切,拋去她的家族和地位,什麼都可以不要。

「那麼,就為我吹奏一曲‘將進酒’吧!」石泫紜俊臉上漾著的笑意更濃,修長的手指更是躍於桌面上輕輕地敲擊著,等待她的笛聲。

事實上,他真的不在乎她是誰,他要的是她出神入化的笛技,佐以他十多年前自西域帶回來的血笛,想必韻味十足。

他簡直是等不急洗耳恭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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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5: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李禎怯怯地點了點頭,將通體血紅的血笛湊在唇邊,尖銳地吹奏出攝魂的樂章。猶如黃河暴躁急湧,鏗鏘赫然,再狂然如疾雨,吹奏出放蕩不羈的音符;而後化為憂鬱的秋風輕拂面,仿若低聲飲泣,令人不由得隨著她的笛聲起伏,先是瀟灑放蕩,而後卻又滿腹憂緒。

石泫紜瞪大眼眸看著忘我的她,霎時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一直傻促地凝視著她,看著她靈活的蔥白纖指在血笛上游走,譜出教人難以忘懷的樂音,仿若天籟般。

他以手輕托著線條剛毅的下巴,全身彌漫著難以解釋的驚栗和讚歎。

她將這首樂府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他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如她這般吹出醉人的詩篇;只可惜手中握的是玉瓷杯,口中呷的是溫潤的茶水,不然就更能應和這樂曲的情景了。

一曲漸歇,纖白的玉指在血紅色的笛身上遊移,他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趕緊斂下魅眸,掩去自個兒的失態;甫一抬眼,卻見著窗櫺邊有幾抹陰影,登時發覺窗邊居然排滿了鳥兒和蝶兒,而自那些模糊背光的影子身後,竟然浮現晚霞所綻放的絢爛浮雲,自淺藍的天邊投射土橘黃色的光芒,令他震愕不已。

這是怎麼著?

難不成她吹奏出的樂章竟可以吸引萬物共鳴?

倘若不是,又要如何解釋這一切?

石泫紜瞪視窗外詭異的景致,突地想起大哥曾經同他說過,八王爺府的馭祥公主出生時,錦霞密佈、萬物共嗚,遂皇上才會賜爵為馭祥。難道她是八王爺府的馭祥公主!?

聽說她其貌不揚,倘若真是如傳言那般,那她臉上的面具定是用來遮醜的,而她手中擁有血笛一事,便一點都不奇怪了。

只是她為什麼要離開王爺府?

八王爺性喜開宴,不管是春夏秋冬,日日皆有名堂擺筵,他也拜訪過王爺府數次,然在記憶中,他未曾見過馭祥公主,因為八王爺總推說公主愛好古物,性子羞赧、不喜喧嚷,遂總是關在閨房中。然而,這是真的嗎?

倘若事情真有那麼簡單,她為何會在午夜時分出現在河岸邊,腳上為何會有腳鐐,又為何待在無憂閣裏不回府?

這其中有著不難猜測的聯想,不過都得經過證實才知道真相。

對她,他開始有點興趣了。

以往他只對上等容貌的女人有興趣,但現下不同,他想知道她到底有多醜,醜到非得戴上南蠻特製的鐵面具不可。

然,最吸引他的,是她的笛技。

「公子?」

一曲終了,發覺石泫紜瞪著窗外出神,李禎不禁有點受挫。

她不敢自誇自己的笛技堪稱一絕,但只要她一吹笛,府裏的人對她再如何冷漠,也總會在那一刻露出一抹神往的笑臉,甚至連爹也不例外;但為何他竟是盯著窗外出神,連一曲終了都不知道?

難道要她吹奏一曲,純粹只是他對自己的同情?

「你吹得真好。」這是出自他最真心的讚美,現下,他打算再瞭解她一點。

「不過,今天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再待下來陪你了,實是有點對不住,還請你別在意。」

語畢,他隨即起身;而他一起身,才發覺窗外湊熱鬧的蝶兒和鳥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飛走了,甚至滿天霞彩的異景也已恢復成原本澄朗的天空。

「你要去八王爺府嗎?」李禎急匆匆地問,沒想到他才坐一會兒便要走了。

「你怎麼知道?」

石泫紜淡淡地勾笑,魅眸也盈著連他自己都不自覺的笑意,濃濃地凝在他的眸底,狠狠地攫住她的心魂。

「不,我……」發覺自己答得太快,李禎不禁又道:「我只是聽你說起風鏡,我……曾經聽人說起風鏡在王爺府裏,而你方才也提起王爺府……」

要說嗎?他會起疑嗎?

她真是太笨了,太久沒同人說話,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定會讓他看出端倪;倘若他真識破她的身分,那要如何是好?

他會願意讓她再待在這裏嗎?

「哦?你聽過風鏡嗎?」石泫紜勾起淺笑,饒富興味地睇著她。

他心裏已有了底,但在尚未獲得證明之前,只能算是揣測罷了。

他沒有探人隱私的嗜好,如同他藏在心底的事,不允許任何人窺探一般;她不說,他也不問,但現下的他想逗她、套她話,想從她身上找到一些證實他揣測無誤的鐵證。

「呃,我曾經聽人說過,那面古鏡是盤古開天所造的祥物;但我認為那面古鏡並非祥物,而是一種煞器,一面可怕得會教人迷失神智的妖鏡。」李禎斂下水眸,掩去藏在眸底的酸澀。

或許她說的不是真的,或許她是在毀壞古鏡的存在價值,但她真是如此由衷的希望。

「哦?可我所聽到的似乎和你的見解有點出入。」看來魚兒是上鉤了。「聽說風鏡是一面可以觀今縱古的寶物,只要得到它,哪怕妄想得到天下,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般簡單。」這是國公的說辭。至少李誦是這麼告訴他的,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不過最起碼他不會傻得相信這些荒唐的傳說。

「我……」李禎粉色的唇瓣微顫著。

為何每一個人說的都一樣呢?

倘若真如他們所說,難道自己真的是妖孽嗎?

她永遠記得十年前,風鏡上頭浮現的血紅字樣,寫著妖孽兩個大字;三娘便因此而病倒了,腹中的孩子亦失去。從那一刻起,王爺府像是走進永遠跳脫不開的惡夢裏。

王爺府只有她一個子嗣,下人們開始在她身旁竊竊私語,只有一些較不信邪、同她較親近的下人才敢接近她;然而風鏡總會不預期地顯現文字,世事便會依著風鏡上頭的預言進行……

在她十歲那一年,爹不再來看她了,將她囚在府中最北隅的小廂房中,不准她再踏進廂房半步,甚至為她戴上鐵面具、銬上腳鐐。

沒有人敢接近她,即使是送膳食的下人,也是在放下膳食的瞬間落荒而逃。她仿佛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妖孽,連她也開始相信自己是妖孽;否則要怎麼解釋風鏡上的預言?

再也沒有人願意跟她說話,再也沒有人會摸她的頭、對她笑,甚至是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她被徹底隔離了。

終於到了那一天,她不想再過那種生活,於是帶著爹贈給她的血笛和風鏡一起離開王府。

多可笑!她原以為外頭會戒備森嚴!孰知根本沒有人看守她;他們連接近她都不願意,怎麼可能守在她房外?

說不準,假使自個兒死了,他們還會覺得輕鬆一點,再也不用面對一個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鬼怪了。

然而抱著萬念俱灰的念頭投河時,沒想到卻被他救起……

「怎麼了?」

感覺到李禎的異狀,石泫紜不禁走到她身旁,想輕輕地拍拍她的肩頭,卻又突地覺得這個動作並不適宜,隨即又縮手。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為什麼願意讓我待在這裏?」李禎不解地問。

她不過是個再陌生不過的人罷了,為伺他願意救她?而且還一連救了兩次。

「你又為什麼願意待在這裏?」石泫紜反問。

儘管隔著礙眼的鐵面具,他仍看得見她清澄的眸底蘊藏著太多悲傷、太多他無法理解卻很想瞭解的哀惻。

在她身上,他看見自己的影子。

即使是現下,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經脫離了那個夢魘,而她瘦弱的模樣只會更加激起他的不舍和憐惜。

「因為你願意讓我待在這裏。」李禎抬眼與他對視。

是啊!因為他的一句承諾才卸下她的心防,讓她在無憂閣裏日夜盼望著他的到來,只為了再見他一面。

「你……」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反倒讓石泫紜怔愣祝

倘若她是一般被推入火坑的姑娘家,他可以一笑置之;倘若她是一個寂寞的女人,他可以給她一個擁抱;倘若她是一個找不到倚靠的失意人,或許他可以為她編造一個美夢,但是……

她不一樣。

她眸底有太多苦澀,該是清澄見底的眸底卻帶著一抹晦暗。

仿佛是雛鳥見到第一眼看見的人,便已暗許終生的期盼。她是他所見過的女人當中最惹他憐愛的,只因她是與他最相似的人,他幾乎無法置之度外。

可眼前的情勢理智地告知他,倘若他再不走,或許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迷障了,然而他卻有點荒唐地甘願被束縛……

☆ ☆ ☆ ☆ ☆ ☆

八王爺府

經下人引入八王爺府正廳,石泫紜有點意外地見到常常 賓客滿門的百花院居然不見人聲鼎沸的宴會。

這是怎麼著?此時正是蓮花盛開之季,依八王爺的性子,硬是會邀地方名紳和朝內官宦共賞花宴,為何……

難道是因為八王爺在尋找馭祥公主的下落?

這念頭一起,猛地震得他又想起那一日……

那天,他幾乎可以說是用逃的離開無憂閣後院,只因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抗拒不了她。遂他像個鼠輩般逃了,倘若能讓她更厭惡自己一點也無妨。

真是悶透了,只要一閉上眼,便會瞧見她那雙希冀的眸,是多麼熱切地渴望自己留下,然而看透了她,他更是要逃。

她的眸子太多變,仿佛處處在防備他人,仿佛在注意著他人的目光;貴為八王爺的公主,她居然放下皇族的身段,如此地仰承曲意,仿佛十分懼怕著在他人的眼中找到驚懼或是厭惡的目光。

以往的她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為何會把她變成這個樣子?

好歹她也是個公主,儘管其貌不揚,也不至於會遭到不好的對待,所以這其中絕對有隱情,而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答案,於是便來到八王爺府。

其實也是為了李誦託付調查風鏡之事,亦是為了大哥石泱漭和李宸之間的事,然而最主要的卻是為了禎兒。

他想證實她的身分,想知道她的過去。

倘若他知道馭祥公主的名諱便犯不著這麼麻煩了,不過知道名字又如何?他亦無法得知她究竟是失足落河,還是蓄意投河。

無論如何,他要知道王爺府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依他所知,八王爺的性子絕無可能囚禁自己唯一的女兒,他既會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探一探他的口風,應是可以略知一、二。

「石公子這邊請。」

石泫紜突地放眼,下意識地勾起淡淡的笑敷衍圍繞在他身旁的婢女們。

他幾乎要忘了她們的存在,倘若她們不出聲喚他的話,說不準他會逕自走入王爺府的大廳。

「王爺今兒個怎會沒有舉辦宴會?」石泫紜不著痕跡地問。

何苦要自個兒想破腦袋?直接問這群婢女豈不是簡單多了?他相信她們會很樂意告訴他。

「王爺煩都煩死了,怎麼有辦宴會的興致?」

讓他叫不出名字的婢女輕回道,身子不斷地往他身上靠來。

「怎麼說?」近來朝政並無大事,儘管有,亦與八王爺無關,有什麼事值得他煩的?

「因為……」

「你走開,讓我同石公子說。」

站在另一頭的婢女哪里容得了她再多嘴、討石泫紜歡心,一把將她推到一旁去,隨即佔領了她原本的位置。

「你才走開,石公子是同我問的。」可被推開的婢女哪里容得了自己占到的好位置被霸佔?

雖說石公子並無官職在身,但他氣度不凡、俊美如神祗,而且對待每個下人都是一樣溫柔;這份溫柔,更是輕易地擄獲了王爺府裏的婢女們的心。

況且,石公子鮮少到王爺府,倘若錯失這一次機會,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面。

因為如此,只要石泫紜一踏進八王爺府,府裏的婢女便把他當成沾了蜜的花朵,直往他身上飛撲,甚至不惜演出全武行,只為能夠得到他的青睞,哪怕只是他隨意的一瞥。

「住口!這個王爺府還輪不到你們開口,給我閃到一旁去!」另外一個婢女見狀,隨即乘機靠到石泫紜身邊來。

「太可惡了,公主的事是我第一個得知的,你們怎麼可以跟我搶功勞?」被狼狽推開的婢女忍不住吼著,壓根兒忘了昔日的姐妹情誼,在見到石泫紜後,已成為互不相讓的仇敵。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我認識公主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哩!」

婢女們一句殺過來,一句砍過去,殺氣騰騰,儼若忘了站在她們身旁的石泫紜正愕然地瞪視著她們氣質漸失、儀態漸亂的庸俗。

唉!就是因為這個樣子,他才會不想到八王爺府來;不過,倒也讓他聽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你們說到公主,到底公主發生了什麼事?」他試著在聒噪的漫天舌戰中,發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聲音。

儘管音量不大,但鍾情于他的婢女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只見其中一人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道:「石公子,王爺是因為公主不見了,遂沒興致辦宴會。」

「她失蹤多久了?怎麼沒派出宮內的驍騎兵到處搜尋?」見她們樂意答話,石泫紜倒也問得理所當然。

「個把個月了,王爺不願意調宮內驍騎兵,八成是因為公主醜得見不得人,怕嚇到過路之人。」話落,失笑聲此起彼落。

「胡說!」府內最老的婢女開口了,挑眉睇著愕然的眾人。「才不是因為公主醜,王爺才不願意調出宮中的驍騎兵。」

「此話怎說?」石泫紜直覺這是問題的癥結。

「我到王爺府時才十歲,正是公主出生那年,我還記得公主出生時,錦霞蔽天、萬物齊聚、異象叢生,謂為魔障,而後隨著公主不斷長大,王爺府便不斷發生令人無法理解的事,遠在下人房裏,大夥兒都說公主是妖孽。」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有點膽戰心驚地又道:「不過我曾經目睹過一次,我永遠忘不了那情景有多可怕……」

「到底是什麼事?」石泫紜尚未問出口,一旁的婢女已經等不急得替他問了。

「王爺為了抑止下人們造謠生事,便將公主遷到後院一隅,不讓任何人接近她,且全無下人伺候,只有在用膳的時候才差人送去。」仿似回想到那時,她又驚懼了起來。「我那時候走到後院,見到……」

「什麼?」石泫紜斂眼勾笑。

「公主身旁有一堆飛禽走獸正在啄著府裏的一名長工,那名長工的死狀簡直是慘不忍睹,可是公主卻無動於衷地看著那名長工被群飛禽走獸咬死……好可怕!我現下回想起來,還覺得渾身不斷地打顫。」

「不會吧!」在場眾人立即一片譁然。

石泫紜微蹙起濃眉睇著她,思忖她話中的可信度。

「是真的,所以王爺才會把公主關在房裏,銬上腳鐐、戴上面具。」她是這群婢女中,唯一曾經和公主接觸過的一個。「或許王爺是因為公主的不祥,所以公主失蹤了,也不調出宮中的驍騎兵去尋,讓她就此離開王爺府。」

「怎麼可能?依王爺的性子,不可能這麼對待公主的。」

眾位婢女再次議論紛紛,一句接一句,刹那間此地成了街尾的市集,嘈雜得讓人頭昏腦脹。

「外頭在吵些什麼?」

一道洪亮的嗓音帶著威嚴吼出,眾位婢女立即噤若寒蟬。

石泫紜微勾笑,隱去眸中的疑惑,而後走上前彎身作揖。「八王爺。」

「泫紜賢侄?」八王爺仿佛有點意外見到他似的,睨視著外頭一群造謠生事的婢女,隨即又對石泫紜道:「進來吧。」

石泫紜在走進大廳前,又意味深長地回頭睇了方才那名婢女一眼。

他從不知道八王爺府裏有這麼多秘密,也沒想到她的身分竟是如此特殊,更不知道八王爺竟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到底是真是假,看來還得從八王爺口中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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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到底是什麼風把賢侄刮進王爺府的?」

八王爺洪亮的嗓音裏難掩一絲蒼涼的味道,石泫紜定睛瞧箸他,突然覺得他蒼老許多,儘管他們已有一年未見,但他應不至於會蒼老得如此快速。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聽說公主失蹤了?」石泫紜也不回答他,開門見山地問。

「是那些碎嘴的婢女們同你說的?」八王爺逕自呷了一日茶,顯得有點老態,原是炯炯的雙眸顯得有點無神。

「公主失蹤,必定讓王爺擔憂了。」

瞧王爺的神色,壓根兒不似無視公主生死的模樣,反倒像是為了她而寢食不安,雙頰瘦削不少,身子骨也單薄了些。

八王爺抬眼睞著他不語,半晌突道:

「方才在外頭,你定是聽到了關於禎兒的謠傳,是不?」

「禎兒?」石泫紜微愕地重複念道。

真是她!如此一來,證實了他的揣測果真不假。

「你不知道她的名諱嗎?」八王爺有點無奈地笑道:「知道禎兒名諱的人不多,畢竟想娶一名其貌不揚的公主的人不多,所以會打探她消息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你會不知道她的名諱一點也不奇怪。」

石泫紜想了想,會意地笑了。

以往他四處串門子,總是會聽及哪家的千金相貌如何、姿態如何;可是聽了百余位元千金的消息,卻未曾聽過馭祥公主的。

想必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不只純粹因為公主貌不驚人,畢竟在這長安城裏的千金,也不是每一個都擁有傲人美貌;馭祥公主的消息會被斷絕得如此徹底,必定是王爺的特意安排。

「你真信了婢女所說的事?」八王爺欣賞地睇著他睿智的眸。

「不,以小侄對王爺的瞭解,小侄不認為王爺會如此對待公主。」石泫紜也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看法。「王爺會特地放出公主奇醜無比的風聲,必定是為了保全公主的安危;而會如此縝密地保護公主,必定是為了防範國公。」

倘若他沒猜錯,事實必是如此。

「不愧是奕全的兒子,你就是如此聰穎,才會深得本王喜愛。」八王爺一掃陰霾,拍桌大笑著。

「是王爺看得起小侄。」

八王爺與他爹親原為義交,兩人交情甚好,也因如此,他才能以一介布衣的身分在八王爺府來去自如。

「你過來。」八王爺笑著,領他往大廳旁的長廊走去,走進一間書房裏。「本王拿一幅畫給你瞧瞧。」

石泫紜不語,睇著他自一幅掛軸後取出一幅畫,緩緩地攤開在他面前。

「這是……」

畫上頭出現一抹淺影,那神態、那粲笑,仿若神祗般令石泫紜看傻了眼。

攝魂的杏眸裏有著一股王室的傲岸氣息,微挑的柳眉帶著一抹恣狂的淘氣神韻,那五官壓根兒不以這世間的俗人兒,反倒像極了虛擬的天人。

「這是禎兒十歲那年,本王清宮內畫師替她畫下的。」八王爺極滿意地睇著他傻眼的模樣。「你說,本王的公主真的會醜得上不了臺面嗎?」

石泫紜戒備地看著他道:「王爺該不會是要小侄幫忙找回公主吧?」

該死!這畫中的女娃分明就是他救回來的女人,儘管她臉上戴著面具,但那對杏眸偶爾流露的傲氣是騙不了人的,雖說這一趟來八王爺府是證實了他的揣測,但他一點也不想和王室有什麼關聯。

八王爺不讓任何人得知公主的相貌,反倒讓他見著了,這豈不是代表他,想將公主委身于他?

「只要你把公主找回來,本王便讓公主下嫁于你。」八王爺不是在詢問或徵詢他的意見,而是強硬且單方面的壓迫。「你已瞧見公主的容貌,別以為本王會就此放過你。」

「可是……」他是喜愛美女,更欣賞多才多藝的美人,但那不過只是欣賞罷了,他壓根兒不想成家立業。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就同你爹親一般,壓根兒受不了拘束,但他卻在見到你娘後一見傾心,甚至不惜將她自西域擄回,本王不認為我的公主比不上你娘親。」八王爺剛柔並濟地利誘威嚇。「本王最近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聽說太子殿下有意將國公張鹹暗中處理掉;而且,你不正是為了尋風鏡而來?」

「王爺?」石泫紜倏地斂笑。這件事情只有殿下、他和衣大娘知道,絕無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但瞧他的神色是恁地確定,壓根兒不像在試探他。

他鮮少過問政事,怎會知道這些?而且殿下與國公間並無齟齬,誰會猜到殿下想將國公除掉?

必定是八王爺布下不少眼線,否則他絕無可能得知此事。

「況且,令兄中書大人近日來也為李宸公主惹上麻煩,是不?」八王爺淡淡地笑著。「倘若你可以幫本王這個大忙,本王亦可以保令兄不死。賢侄,不知你意下如何?」為了保住女兒,他不在意他人將如何看待他。

「王爺亦是受國公所害不淺,自應與小侄和殿下同一陣線才是。」石泫紜苦笑著,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用霸王硬上弓這一招,逼得他進退兩難。「小侄相信王爺不會如此逼迫小侄。」

他不想娶妻,即使公主美若天仙亦一般。

他註定無法與人同處,註定孤寡一身,遂他絕對不會惹上這塵世情緣。

「你錯了,在極必要的時刻,本王會不惜動用權勢保全禎兒的安危。」八王爺斂去笑意,一臉冷凝地瞪視他。「本王亦不想如此,但禎兒卻在這非常時刻逃出王府,處境實在堪憂。 本王就這麼一個女兒,即使要用本王的性命換取,本王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王爺,你怎麼會以為小侄護得住公主呢?」

唉!早知道到這裏來絕對沒好事,這一次真是被李誦給害慘了。

不過,又有誰知道看來宅心仁厚的八王爺,其實骨子裏亦是只老狐狸?薑終究是老的辣啊!

「你會的,你一定會保護她。」至於為何他會如此肯定,原因他還不打算告訴他。「況且,在本王如此擔憂之際,你偏巧在久違一年後踏進八王爺府,本王認為這是天意。」

天意?

石泫紜苦笑著,一雙魅眸無可奈何地往窗外睇去,卻突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飛掠而過,儘管只是一瞬間,但他過人的眼力已讓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怎麼會到這裏來?

「泫紜,難道你是信了婢女們所說的話?」見他失神地睇著窗外,八王爺著急的追問。

「不,小侄向來不信那些捕風捉影、荒誕不經之事。」石泫紜想也沒想地回答。「更何況,下人們聚在一起,總愛找些話題閒聊,不足以采信。」

「那麼,公主的事就交給你了。」聞言,八王爺總算是放心了。「本王要下人把謠傳放大,不過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國公有機會傷害她。」

但他沒有告訴石泫紜風鏡上確實顯現了妖孽兩個大字,而且王府內亦發生了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那又如何?禎兒是他的女兒,即使她真是妖孽轉世,亦是他的女兒。

即使要他耗盡一切,也要保住她。

「王爺一廂情願的作法,實在令小侄大傷腦筋啊!」

歎了口氣,石泫紜真是不知該如何回絕他。可當他一提起禎兒,總是會讓他想起她那雙怯怯的眼眸,跟畫上那雙熠熠生輝的水眸簡直大相逕庭;仿佛這幾年來,已不知不覺改變了許多。

他可以體會王爺替她戴上面具是為了防止她的美色被覬覦,但王爺是否想到這樣的方式亦傷害了禎兒?況且他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在這種情況下,她定會以為自己真成了妖孽。

從天之驕女變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妖孽,她的心境會如何變化?也莫怪她的眸子總是戒慎地觀察著身邊的人,仿佛怕被人厭惡似的。

「可風鏡在她身上,倘若你不找到她,又要如何對付張鹹?」

石泫紜抬眼看著他,難以置信聽到的這個消息。

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將禎兒送回八王爺府,但現下……

看來他只能將計就計了,儘管他心裏是千百個不願意,但為了李誦、為了大哥,他也只能咬牙接受。

拿著八王爺親手交給他的免死金牌,石泫紜帶著苦笑走出大廳。

說真的,他有種把自己給賣了的感覺。

這面巴掌大的免死金牌,聽說是先皇賜給八王爺的,如今八王爺卻要他拿著這面免死金牌來解救大哥的性命。

仿佛拿這面免死金牌當訂金似的,讓他無法違約。

不過,他倒沒想到過自己會如此值錢,居然值得一面免死金牌,真是承蒙八王爺瞧得起他。

一旦將免死金牌拿在手中,便表示他定要完成八王爺託付他的事,但是他卻不認為自個兒辦得到;倘若可以,他不想再接近李禎,不想再看她那雙教人難以遺忘的水眸。

說起來,他與她像極了相反的對比。

他的相貌承襲自娘親,而娘親原本是西域一族,性子野烈如熾陽、相貌美豔如魔魅;而他,則是個真切的魔。

大哥曾在狂怒下駕馭不了脾性,失手殺了元配廣平公主;而他,則是在莫名其妙中殺了自個兒的爹娘……十多年前他和爹娘一起回西域,但他卻不記得到底發生什麼事,只知道當他清醒過來時,爹娘早已斷氣多時。

像是惡夢般,那些腥紅的場景緊咬著他不放,日日夜夜折磨著他,而後回到石府,下人們的竊竊私語令他幾欲瘋狂。然每一次的動怒總會讓他失去理智,總會讓他不知不覺殺了人。

他根本就不懂武,但他卻可以感覺到在盛怒之際,體內不斷湧出令他駭懼的力量,而且愈是怒,他愈是駕馭不了那股莫名的力量;一旦發洩了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後,只會讓他痛苦得站不起身,讓他曾有幾次想自我了斷,卻又不願就此放棄自己。

可這麼多年來,他仍是找不到原因,難道……他真的是魔?

他不相信八王爺府中的謠傳,反倒信了自己府中駭人的謠傳。

李禎的遭遇看似與他相似,然而卻又大不相同,至少她是在八王爺的安排下,才會落得如此命運;可他不一樣,他甚至在毫無理智的情況下殺了自己的爹娘。

「公子?」

清幽的香氣伴隨著焦急不已的聲音傳入石泫紜耳中和鼻息間,令他不禁睜開赤紅的眼眸睇著身旁的人。

李禎!?

「公子,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李禎纖細的手揪著他的袖角,卻無法拉起他跪倒在黃土上的挺撥身軀,只能焦急地凝著清澈的水眸看著他。

原本她是不打算出現在他眼前的,畢竟只要她在八王爺府出現,不管她再多說什麼,都會讓他對她的身分起疑,可她卻沒有辦法無視於他的痛苦。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可從他踉蹌的身影看來,她直覺他病了。

可現下瞧起來,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你怎麼會在這裏?」石泫紜驀地閉上魔魅赤紅的眸,再睜開時已不著痕跡地掩去殘留在眸底的椎楚,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他習於表露在他人面前的放蕩不羈。

她終究忍不住跑了出來,是不,

那麼,他方才見到的人影果真是她了。一個未曾習過武的人怎會像他這般擁有絕佳的眼力?甚至在黑暗中,他仍可以在暗沉的河底找到昏厥的她,這些事又該怎麼解釋?

可惡!他不該在這當頭還緊抓著這個思緒不放,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讓她看出端倪的;可他偏偏無法遏抑這澎湃的思緒如洪水般向他襲來,控制不了這蝕心化魂的椎楚。

她仿若神祗般令人不敢褻瀆,而他則像極了在水面中的倒影,是光的另一面,是躲在神祗下的魔魅。

「我……你先別管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反而是你……」李禎早已管不了那麼多了,倘若真顧慮那麼多,她又怎麼會跑出來?「你到是底怎麼了?是不是哪里疼?還是病了?」

還好她夠聰明,得知他要上王爺府,這幾日便守在王爺府裏;要不然她怎能發現他的異狀。

「你別管我……」石泫紜近似嗚咽地吼著。

力量在身體深處蠢蠢欲動著,他不懂自己為何會在這當頭爆裂出這股力量!但他卻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宣洩這無以解釋的力量,他痛恨他人用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

想必她亦是一般,是不?

因為遭遇太過相似,遂對她,他有一份難以厘清的憐惜;可是不能再放任這份憐惜衍生出其他的感情,否則……

「公子?」

見他的臉色倏地變成嚇人的蒼白,李禎隨即四處張望,而後奮力地拉起他,拖著他鬆軟無力的身軀掩人更隱密的角落裏。

「你放開我!」石泫紜微惱地吼曝。

為何她偏偏在這時候出現?他不想讓她看出他的異樣,更不想讓她發覺他的狼狽,可悚懼卻不斷地伴隨著體內的力量衝擊著他的心;他驚懼倘若再這樣下去,有一天他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怕有一天,他會在不知不覺中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不能娶妻,尤其是她。 背負這樣的宿命已是一種悲哀,倘若他日真讓她死在自己手中,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的!

「公子,你別掙扎,先讓我帶你到我房裏休息一下,你一會兒就會好了。」

李禎哪里放得下他?只見她使出全身的氣力,倔強地拖著他往後院走;儘管氣喘吁吁,她仍是執拗地拖著他。

「你……」

石泫紜才要斥責她一番,卻發覺自己體內的力量在霎時消失無蹤,那種幾欲令他窒息的悚懼也不知何時停止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石泫紜突地站起身子,瞪視著自己的雙手,雖仍有點微顫,但他可以感覺到如岩漿滾滾而來的詭異力量又退回身體的某個角落裏。

他從未發生過這種情形,也從未成功地壓下那股力量。

瞬地,他想起自己自從遇上李禎後,曾經發作過兩次,但兩次卻都沒有釋放過力量,而且他已許久不曾發作過了……難道這是因為她?

「公子,快,到這邊來!」

李禎未發覺他已可以行動自如,仍是死命地拉著他往後院去,絲毫未察覺他正睜著一雙疑惑不已的眸子盯著她,不斷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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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子,你好點了嗎?」強行將石泫紜推倒在自己的床榻上,李禎像只忙碌的麻雀在房裏四處走著;一會兒抱出被子,一會兒又倒茶水,一併遞到他面前。

可是當她終於停下忙亂的腳步站在他面前時,卻發覺他只是一逕地瞪她。

半晌,石泫紜仍是不語。

李禎有點羞赧地斂下水眸,不懂他為何要這樣看著自己,卻又突地想到他方才才拜訪過爹,而這兒是王爺府,她卻帶著他理所當然地走入無人看守的後院……她不禁思忖他是否看穿了她的身分。

倘若他知道自己是妖孽,他會不會和他們一樣遠離她?

念頭甫上心頭,隨即夾帶著難喻的椎楚襲上,痛得她無措地閉上眼眸。

她是個妖孽,怎麼要求他伴在她身邊?他一定會逃的,是不?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了,沒有人會願意待在妖孽身旁,他終究會在發覺她的真面目後離開她的,可他是她在被人冷落了十年後,第一個遇見的人、第一個對著她笑的人、第一個擁抱她的人……或許是移情作用,或許是被這深鎖的後院給逼瘋了,但她真的不想離開他。

這念頭是恁地強烈,而她卻不願意阻止。

「公子,你怎麼了?」李禎怯怯地試探問他。

「馭祥公主,隨便帶個男人進你的閨房,難道你不覺得不妥?」石泫紜淡笑著,卻帶點嘲諷,不似往常的溫柔。

她是一個被關在後院十年的公主,可以說是獨自過了十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在她掙脫這個牢籠往外飛之際,任何一個對她好的人,她都會如初睜眼的雛鳥般認定了母鳥,一輩子不離開。

她太青澀了,所有的情緒都反應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讓人很難不猜出她的心思;但他卻怕了她的單純,也不能讓這個錯誤再繼續下去,不管她對他抱持著什麼樣的情感,他全都不能予以回應。

雖說這樣的作法違背了他和八王爺之間的約定,但是他寧可毀約,也不願意他日自己失手殺了她。雖說他方才成功地壓抑了那股力量,但難保哪日不會再發作,而且他也不知道體內的力量到底是不是因為她而躁動,抑或是因為她而平息。

最好的辦法,是讓兩人再回到尚未相見時,但必須先讓他把大哥救出來,完成李誦的霸業。雖是利用了她,但在這世道下,人往往是身不由己的,希望到時她能夠體會他的想法。

「你知道了……」李禎愣愣地睇著他,淚水不自覺地盈眶。「不要討厭我,請你不要討厭我……」即使所有人都討厭她,她也無所謂;可他不同,她不希望他討厭她,一點都不希望。

「你……」望著她剔透的淚水滴落在冰冷的鐵面具上,他的心猶如被她的淚水給困住了般,滿嘴尖酸刻薄的話語只能化為無奈的輕歎。「你為什麼哭?為什麼認為我會討厭你?」

他正用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溫柔語氣安慰她。看著她落淚的模樣,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抹去她低落在唇邊的淚滴。

「你一定知道我的事了,知道我是個妖孽……」李禎淚流滿面地道。每個人都討厭她、都恨不得她離開;倘若她再待在他身邊,他是不是會覺得很煩?

「誰說的?」他想喝一聲,長臂一伸將她納入懷裏。「那些謠言不過是空穴來風,何以采信?」

「可是……」李禎微愣了半晌,有些意外他的反應。

「沒有可是!你是在祥氣中誕生的,怎麼可能是妖孽?」像是要說服她似的,他怒不可遏地吼著,惱怒上天為何要這樣折磨她。

為何世上會有如此顛倒乾坤的說辭?她明明仿若天仙,為何要將她說成妖孽?

「那,你是不是不會討厭我、不會趕著要我離開?」她貪婪地鑽進他懷中,汲取那份她奢求已久的溫暖。

驀地,熾雷狂然落下,打在石泫紜身上,令他猛地回神。

他在做什麼?他該要讓她離自己遠一點的,為何卻情不自禁地安慰起她來,甚至還貪戀著與她的溫存?

石泫紜不及多想,突地將她推開。

「公子?」仿若由天界掉落地獄,他的態度愀變得令她不知所措。

石泫紜避開她眸中的問號,咬牙道:「公主,石某受不起公主如此看重,還請公主自重。」不能看她的眼,一旦看了,怕他會走不出她惹人愛憐的淚水。

他以往向來不過份接近女子,怕的是對方情難自禁的接近,終有一天會讓渴望有人陪伴的他隨之陷落。

她的心情他懂,只因他亦是如此。可情況是不同的,她不是妖孽,而他是。

「可你方才不是說……」她有點亂了,聽不出他話裏的真偽,更不明白他的拒絕到底是為了什麼;倘若他打一開始便不願意給她溫暖,又為何要接近她?

為何老天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淩她?

倘若她真是妖孽,倘若她真不容於世,為何要讓她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她無負天地,為何天地竟是如此欺她?

「石某承受不住公主的盛情,還請公主別靠石某太近,免得……」他把話說得很明白,清楚地要她別再靠近他,然而……

「那又如何?」李禎霸道地說著,淚水再次盈眶。

她走近他,淬不及防地撲倒他的身體,將他強壓在床榻上。

「公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倘若你壓根兒不怕我,倘若你壓根兒不討厭我,倘若你想要我的身體,我可以把一切都給你!」

在王爺府裏,她早看多了荒誕之事,壓根兒不在乎自己的清白。

倘若用自己的清白可以留住他,又有何不可?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怕她的人,想要緊緊地將他留住,難道這也有錯嗎?

沉重的氛圍籠罩著兩人,石泫紜眯起一雙妖詭的魅眸直瞪視著她,難以置信她竟打算利用自己的身體將他留下。

「原來大唐腐敗的不只是朝政,就連道德也跟著淪喪了。」

石泫紜嗤笑著,想要將她推開?反倒被她擒得更緊;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被一個女人如此放肆地鉗制,而且她還是當今皇上的堂妹。

「你要怎麼說我,我都無所謂了!」掛在燈亮眸中的淚水不斷地落下粉頰,滴落在他臉上。「當初我會逃出王爺府,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因為我受不住這種無人理睬的生活,遂在河邊吹完一曲。我是要投河自盡的,不是失足落河……」

沒有人同她說話、沒有人願意看她一眼,甚至連爹也不准她踏進內院,將她深鎖在後院廂房裏,這一切只因為她是妖孽;可是她不懂,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刻上這樣的印記?

她是個人,想像平常人那般活著,想無憂無慮地笑,想有人回頭看她一眼、發現她的存在,不要像是把她遺忘了,然後把她埋葬在這座蕭瑟的後院裏。

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不過是一段無關痛癢的對話,難道這樣的要求亦是她奢求了嗎?

「公主……」石泫紜蹙緊眉頭,睇著她的眸,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痛楚。

她的苦,他怎麼可能會不明白?

他也曾經打算輕生、他也曾經抱持著和她一樣的想法,可比她幸運得多的,是他還有一個大哥,大哥無怨無尤地接受他。 比起際遇,他也比她幸運多了,至少他沒有顯赫的家世,必須絞盡腦汁地掩去自己的光彩。

八王爺處心積慮地保護她,甚至不惜將她鎖在後院的心情他懂;但懂歸懂,傷痛卻一樣是存在的。 別這樣睇著他,他會情不自禁地……

「我什麼都沒有,自從十年前被爹關進後院裏,我便已經失去一切了;可若是你要我,我願意獻上我的一切。」

倘若一開始她都未曾踏出後院,或許她會以為這個世界便是如此靜謐;但現在不一樣了,在遇上他之後,她再也受不了無聲的世界、受不了喃喃自語的自己。

他的溫柔養大了她的貪婪,他的笑臉培育出她的貪戀;仿若在十年後的今天,再一次讓她看見十年前的美好世界,讓她對空白的十年痛惡深絕,她再也不要過那種生活了。倘若要她再活下去,她便要他的一生陪伴。

以往想要輕生,是因為無聲的世界太過冷清,但現下她發現這個世界是恁地熱鬧繽紛,不只有樂聲,更有人聲喧嘩,她再也割捨不下這燦爛的人生,遂她想要他,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他。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是不?」光是想像,便令人心碎。

她到底是怎麼在這座後院裏,過著無聲無息的十載春秋?也莫怪當她離開這座寂靜得教人發狂的後院後,會是多麼地嚮往著喧擾的街坊。

他還記得在鐵面具下的那一雙眸子,是多麼雀躍地注視著街坊,是多麼欣喜地往視著喧嚷的人潮;他可以想像,她是多麼想要離開這座後院,甚至不惜用生命、用清白換齲

可這不過是份執念罷了,她只不過是傻得想用自己的雙手抓住這月絢爛繁華的景致罷了。但用清白換取這一切,未免太不值得了。

她可是貴為公主哩,清白是非常珍貴的;可會讓她願意用清白來換取自由,是不是有點可悲?

「再也沒有人會像你這般對我好了。」李禎突地勾唇笑著,淚水卻沿著她的唇角滑落。「利用我也沒關係,只要你願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倘若你愛聽笛聲,我可以天天為你吹上一曲將進酒;倘若你要風鏡,我也可以為你雙手奉上……」

要她失去一切都無妨,只要他給她想望許久的生活,她不在乎放棄一切。

「你不過是適巧遇上我罷了,倘若今兒個救你的人不是我,你也會這般對待他,是不?」多麼令人心疼,她貴為公主,生長在王爺府裏,只要是她想要的,應該沒有什麼得不到的,然而她卻……

為了李誦和大哥,他現下應該答應她,藉以得到她身上的風鏡,但是……要他如何忍心欺騙她?

「不一樣的,我知道沒有人會像你這般全然地接受我!」她聲嘶力竭地吼著,苦澀的口吻仍是夾帶著王室特有的驕矜。「你不怕我、你不會討厭我的,是不?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拒絕我?不要拒絕我,我不是妖孽,我一點都不醜,你不要不理我……」

她可以拋棄一切換得自己所想要的人生,儘管她不認為風鏡是個祥物,但只要他想要,她願意雙手奉上。

一雙魅眸憂愁地睇著她淚流滿面的姿態,令他不舍地心疼。

她像個執拗而被寵壞的孩子,用著霸氣的口吻說出教他鼻酸的命令。自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大略猜到她不是失足落河;第一眼見到她身上的血笛,他便知道她的身世必定不凡;第一眼看見她的眼,他便知道大事大不妙了……

他知道倘若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溘滿心臆間的同情會轉化為男女之情;也因為如此,他才會刻意地不往無憂閣去。可照眼前的情勢看來,似乎有點來不及了,心頭刻意封死的閘口一旦迸裂,蘊藏在心底渴望愛人的情愫便會乘機暴動,屆時連他自己都遏抑不了。

他不能愛人,但面對她如此熾燙而不懂隱藏的熱情,他很難不動心;他沒有成熟到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畢竟他亦是恁地寂寞。

「禎兒,你應該要推開我,你……」他歎了口氣,發覺愈來愈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

「不!我不要推開你,我怎麼會推開你?」她抬眼睞著他,眸底皆是不安。

她湊近他,冷不防地吻上他的唇,羞澀而惶恐地摩挲著他的唇,纖纖蔥玉般的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笨拙地遊移著。

深鎖後院,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她更知道自己可以以清白要脅他就範;王爺府裏的婢女都是如此,她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回了,只是……心跳如擂鼓,讓她有點緊張和不安。

「禎兒……」石泫紜不禁苦笑著。「放開我……」

夜晚時分,他愛上花街柳巷尋歡,愛不羈地與花娘調情,愛放蕩地同曲伶買歡,可他從未碰過她這般羞澀卻又大膽的女人。

不能碰她,一旦碰了她,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然而她卻是恁地惑人,儘管她臉上戴著鐵面具,儘管冰冷的面具殺風景地摩挲他的頰;但他仍可以看見面具底下的她,有著一雙勾心攝魂的眸、有著一張仿若神祗般的美顏,而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令他捨不得推開。

她像個擄人心神的妖孽,魔性的誘惑幾欲令他沉淪。

驀地,停留在她背後猶豫不決的手將她擁緊,狂然地將她反壓在身下,帶著潰堤的愛欲侵襲她。

他的吻深濃而多情,夾帶著欲念的舌如驟雨般挑誘著她,置於她身側的大手被她曼妙的體態所勾引,像是失去自己的意志般在她身上遊移。

他的愛念深沉得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的欲望灼燙得連自己也驚駭不已。因為是她,他才敢如此放肆;因為是她,他才會難以抗拒,儘管要他獻上生命亦無妨。

「泫絳…我可以喚你泫紜嗎?」李禎嬌羞如豔霞,星眸半睜半掩地睇著他。

石泫紜聽及她用如潤玉般清脆的嗓音喚著自己,無疑更加牽動他體內的情欲,令他不禁暗咒了聲。

「該死!」倘若再這樣下去,他會……

倏地,他拉回神智,猛地以雙手撐起被欲望佔據的身軀,怒目瞪視著她不整的衣衫裏頭露出的雪脂凝膚、瞪視著她豐挺的渾圓正微微地戰慄著;他粗喘一聲,仿佛見到毒蛇猛獸似地站起身。

尚未鑄成大錯,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不是妖孽,只要將國公擒住,八王爺便不會再把她深鎖在後院,亦會替她覺得好郎君;而他,不過是她暫時的避風處罷了。

「泫紜,你怎麼了?」

背對著她,他可以聽到她的整衣聲,他可以想像她是用多麼駭懼被人遺棄的眼神鞭笞著自己,然而他不能回頭,一旦回頭……

層層憂思襲上心頭,石泫紜一咬牙,隨即大步走向門外,一步快過一步,仿似要將李禎的聲音拋在腦後、將自己赤裸裸的欲望任風吹淡。可甫走入後院的園子裏,卻又聽及不知何時趕到他身後的她,椎心泣血地嘶喊著:

「石泫紜,你若是敢離開這裏,我就跳進這座池子裏!」

他倏地停步,微怒地回眸瞪視著她視死如歸的神情。她是說真的,畢竟這不是她頭一次輕生。

不愧是王室的一員,悠地霸道、恁地狂肆,仿佛他要真是違逆了她,她便會不顧一切地跳下池子,好讓他背負著一輩子的愧疚。

「禎兒……」她究竟要他如何?

「你要風鏡是不?倘若你要風鏡,就得來找我,否則你一輩子都得不到風鏡;倘若得不到,你便完成不了你的計畫!」李禎淚如雨下地吼著,霸氣的語調帶著卑微的乞求,是恁地諷刺,然她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別做傻事!」石泫紜咬牙怒道。可惡!為什麼要這樣逼迫他?

這份蟄伏的感情來得太過猛烈,令他措手不及。他從不知道自己體內居然會蘊藏著如此駭人的情感,仿佛他是多麼想要找個人來愛,仿若她是用他心底的渴望在回應著他。

大唐雖國風開放,倒也未開放到可以任公主自行求愛;然她卻為了他拋去身為公主、身為女人的矜持。

終究不一樣啊!她要的不過是一處可以讓她逃脫這裏的棲處,和他要的不同;而且他也不能要,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要她一同陪葬。

「倘若你不要我,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要我了,那我為什麼還要活下去?」這是她的肺腑之言。說她卑鄙也好,說她無恥也罷,倘若用死可以逼他回頭,她絕對會二話不說地去做。

「禎兒,你根本不是妖孽,你甚至可以說是天仙下凡,你知道嗎?」石泫紜一步步慢慢地走近她,冷峻的眸直瞪視著她不斷靠近池邊的身軀。「八王爺是為了保護你,才會任那些謠言被恣意散播,你根本不是妖孽。」而他才是真正該躲藏在黑暗中的妖孽。

「可是王爺府裏確實因為我而發生了數樁命案,那些全都是真的!」她驚懼地睇著手中通身黝黑的風鏡,又抬眼看向他。「但是你不怕我,你不會怕我的,是不?你會答應留在我身邊的,是不?」

只要他願意留下陪她,她便願意留下自己詭異的性命活下去;可倘若他不要她,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以這種見不得人的姿態存在。

「我……」兩人的距離的莫兩丈遠,看到她再次挪近池邊,石泫紜不敢再貿然前進,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緊盯著她。

她的以死相逼令他心痛如絞,是因為她的厭世、是因為他在她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其實你只是在利用我,是不?」李禎突地揚起笑,感覺風在林梢間滑過,吹起了她的發,亦吹動風鏡上的波紋,緩緩地浮出文字。她呆滯地將風鏡拿高,讓他可以看清楚上頭的字。「風鏡上頭寫得很清楚。」

石泫紜在微風中瞪視著風鏡上浮現「虛情假意」四個大字,仿似蘸血塗上似的。難不成風鏡真可以預言、可以探古觀今?

可……不對!他對她的感情怎麼會是虛情假意?他沒有單純到錯把同情當成愛情看待!可是風鏡上的字……那些字到底是怎麼顯現的?

「十年前,在一場賞花宴上,三娘小產了,因為我討厭她,遂我不斷地詛咒她,而她真的應了我的詛咒小產;那時風鏡上頭,清楚地顯現妖孽兩個血字……」

這不正意謂著她真是妖孽?

她不知道風鏡為什麼會顯現文字,更不懂為什麼會顯現這些字;許久未曾見過風鏡顯字,如今風鏡上頭卻顯現著如此傷人的字句……

無妨,只要他肯要她,儘管只為了利用、儘管只是虛情假意,她也不在乎。

「禎兒!」

見她的身形踉蹌地倒向池畔,石泫紜體內突地湧出一股噬魂的力量,他向前一躍,在她落入池子前撈起她纖弱的身軀。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風鏡上的字,到底代表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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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6: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無憂閣

石泫紜坐在閣樓後院的欄杆上,手上的扇子瀟灑地搖著,一雙無神的魅眸直盯著手中黝黑的風鏡。

這玩意兒壓根兒不像是傳說中的祥物。

倘若這塊看似石頭的風鏡真是十二面古鏡之一,怎麼會顯現那種詭異的字眼?倘若這只是一塊極為平常的石頭,又怎麼能顯現出字句呢?

可怪得很,現下他拿在手中,這塊風鏡卻又恢復成原本的石頭,壓根兒看不出它到底是怎麼顯現出字句的。

這其中定是潛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自遠古時期所流傳下來的古物,通常會在以訛傳訛下被人渲染誇大,流傳到後世,神物經常會被扣上神奇的功能。說不準這面風鏡根本沒有任何功用……

「唷,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本殿下託付給你的大事忘了,想不到你倒有時間在這兒憶美人。」

李誦不識相的聲音隨著微風傳送到石泫紜耳中,令他沒好氣地睇向他,大有一股想將他掐死的衝動;倘若他不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他肯定會先殺之而後快。

「這是你要的東西。」

他將手中的風鏡丟給他,壓根兒不管他是不是接得到。

原本已經把李禎的倩影藏入心底深處,如往常一般,只要是他不願回想的記憶,全都一併抹煞掉;可他的一句話,又輕易挑起他掩藏不了的思念。

「這是什麼?」李誦身手俐落地接住風鏡,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要的風鏡。」他好不容易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把她忘了,可李誦的一句話,令她的倩影又破繭而出,滿滿地充塞在他的胸臆之間。

那一日,他把她留在王爺府,不知道當她醒來後,會多麼恨他。

但,恨又如何?他寧可要她現下恨他,亦不要他日在黃泉底下讓她怨他。

「風鏡?」就是這麼塊平凡的石頭?

「是八王爺親自交給我的,絕對假不了。」

「那麼,時機已成熟,該是咱們行動的時候了,只是……」李誦看著他問:「這風鏡到底要怎麼探古觀今?」

「天曉得!連八王爺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石泫紜有點微惱地走入房內,壓根兒不想理睬這玩意兒到底要怎麼使用,他現下滿腦子全是李禎的身影,眼前全都是她該死的淚眼。

「怎麼著?我還是頭一次見你如此光火。」李誦微愕地跟在他身後。「難不成就因為被你救起的姑娘離開了,再加上八王爺要你娶他那個醜八怪公主,遂你光火了?」

石泫紜向來極愛美物,要他娶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即使是身為公主,怕亦會令他退避三舍吧!也莫怪他會臭著一張臉。

「你在胡說什麼?」對了,衣大姐不知道禎兒便是馭祥公主。「這全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要我去找風鏡,八王爺怎麼會以此事要脅我?」

「要脅?依我看不是這樣吧!我聽說那日在「太央殿」上,你大哥可是拿著八王爺的免死金牌逃過一劫的。這人情是你欠下的,可不是我。」李誦狡黠地笑著,絲毫不認帳。「不過,娶馭祥公主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她還是個公主。」

哎呀!說起這件事,他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你懂什麼!」石泫紜突地暴喝一聲。「我……」倘若可以,他定不負她,但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沒有辦法為了一己之私而毀了她,他做不到啊!

「唉,既然你不想娶她,我倒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瞧他那麼痛苦,仿佛要他娶馭祥公主,便要他去死一般,他不如大發善心說出來,讓他往後犯不著再這麼痛苦了:「昨兒個八王爺把馭祥公主送進國公宅邸,這下子你就不用再煩惱馭祥公主的事了。」

「八王爺把馭祥公主送進國公宅邸?」石泫紜怒目欲裂地揪住李誦的衣襟。

怎麼可能?八王爺口口聲聲要他保護禎兒,怎麼會把禎兒送到國公那老奸臣的宅邸去?

「你到底是怎麼著?」李誦錯愕不已地瞅著他陰鶩的臉。

「你別管,只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可惡,這幾日來,處理完大哥和李宸的事後,大哥的眼線發現了李宓的蹤影,遂又帶兵出城去尋李宓;而他一直待在石府裏,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國公占天象,說大唐頹靡必出妖孽,而妖孽即是王爺府中的公主。」雖說他不明白石泫紜到底是怎麼著,可自他鮮少動怒的溫儒性子看來,他會如此怒不可遏,必定是和馭祥公主有關。

不過是幾天的光景罷了,他是怎麼攀上馭祥公主的?

那感覺仿佛他投注了極深的情感似的;但聽說馭祥公主貌不驚人,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況且衣大姐方才同他說,泫紜和那位被他救起的姑娘之間相當曖昧,倘若真是如此,他又怎麼會對馭祥公主……

「可惡!」石泫紜鬆開他的衣襟,狂然仰天暴喝一聲。

整幢樓閣為之顫動,令李誦不禁傻眼。

不會吧!他不是個不曾習武的文人嗎?怎麼會……

☆ ☆ ☆ ☆ ☆ ☆

夜正深。

石泫紜身著勁裝,一身比黑夜還沉的黑,隱身在黑夜中潛入國公宅郟

他一雙妖詭攝魂的魅眸戒慎地瞪視著守衛森嚴的宮內校尉兵,身形如詭魅似地飄進通往寢房的回廊。

聽李誦提起,張咸將李禎囚在他的房裏,說是要在明日子時用她的血開祭,祈求大唐運勢亨通。

哼!那全是他的片面之詞罷了,他知曉張鹹確實是懂一些奇門遁甲之術,但在皇上跟前,他靠的不過是舌粲蓮花的本事罷了。

而今,他居然把念頭打到禎兒身上來!

一閃身,避開巡邏的校尉兵,他隨即潛入寢房裏。登時發覺張鹹早已睡死在裏頭,卻不見禎兒的身影。

「禎兒呢?」石泫紜不禁喃喃自問著。他心急地往前又走一步,才發覺在這間寢房還有一間小房間,他隨即掀開布簾。

望見一抹纖弱的身影趴伏在地上,石泫紜一躍到她身旁,將她擁入懷裏,探著她的鼻息,發覺她尚有氣息後,他心頭的不安總算平息了些。

「禎兒、禎兒!」他輕拍她瘦削的下巴。

「泫紜?」李禎幽然轉醒,輕眨著如羽扇般的眼睫,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卻聽清楚了令她魂牽夢瑩的聲音。「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他不是打算棄她於不顧嗎?為何在這個時候他會出現在這裏?

「你為什麼會答應進國公宅邸,難道你不知道一旦進入這裏,你是不可能再離開嗎?」石泫紜微惱地吼著,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

「我能不來嗎?爹為了幫你大哥的忙,在皇上面前進言而惹惱了皇上,偏巧張咸又適時地進讒言;倘若我不來,不就讓皇上有抄王爺府的理由了嗎?」李禎虛弱地道,幾欲睜不開的水眸在面具底下貪婪地瞅著他。「你不是早已經不管我的死活了嗎?即使我真會在這裏死去亦不幹你的事,是不?」

「你在胡說什麼!我……」石泫紜欲言又止。

他不能說,一旦給了承諾,可容不得他再毀約了;但倘若不說,不趁這個時候將她帶走,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李禎虛弱地推開他,趴伏在地上,連想要站起身的力量都沒有。

「我不能讓你待在這裏,我帶你走!」不管那些心煩事了,橫豎先把她帶離這裏,不管要說什麼,往後多的是時間可說。

「帶我走,好讓王爺府被抄嗎?」她無力地抬眼瞅著他,微彎的唇角上帶著一抹苦澀的笑。「帶我走,你會願意待在我身邊嗎?」

他根本不願意陪在她身邊,那為何還要如此殘忍的待她好?

她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在這裏等死,讓自己的命還可以為爹奉上一些棉薄之力,以回報爹的恩情;至少在她進國公宅邸之前,爹已同她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她亦知道過去爹是為了保護她才會這麼做。爹不在乎她是不是妖孽!只是想保護她,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妖孽。

「我……」他無語。他沒有辦法給她保證。

「既然如此,不如讓我自生自滅,反正人是要死的,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

既然答案如她想像一般,她也不想再強求了;那一日,他把她留在王爺府,她已經知道他的用意了。

好歹是個公主,她不會真的厚著臉皮對一個男人乞憐。

「張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石泫紜一把抱起她,頓覺她消瘦許多,又驚覺她纖白的肌膚上橫著數道血痕。

「放心!國公喜好男色,不會對我不軌,頂多是給我幾鞭、餓我幾頓罷了。」她到底有多久沒吃東西了呢?算不清,她也不想算了,她不過是待在這裏等死的。

「他居然這樣對你!」火焰在體內恣情狂燃著,由點點星火慢慢地轉變成懾人的大火,燒得石泫紜幾乎失去理智。

「罷了,你快走吧!能在臨死前再見到你,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了。」李禎勾出一抹教人心碎的笑,淚水卻由冰冷的面具上滑下,落在微彎的唇畔。「你快走,這裏很危險……」

石泫紜蹙緊了眉,握住她手的力道益發強勁。

他恨自己的懦弱無能,居然連保護她的能耐都沒有。

國公不過是個無用的人罷了,他不過是靠著一張嘴蠱惑了皇上;而他擁有魔的力量,難道他會殺不了他嗎?

像那種人還留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

他要殺了他!為了永絕後患,一定要殺了他!

倏地,遠方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夜裏恍若是震天價響的吵嚷。

李禎不禁推著他。「你走,快走!」

「咱們一起走。」抱著她離開這裏,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

因為知道自個兒體內藏著一股懾人的力量,所以他試著壓抑自己的脾性,不願參加任何一方的幕僚;為的是想安靜地過一生,遂他不願過問政事,即使是大哥的事他也不願插手。

如今,見一個年過半百的江湖術士竟攪得朝政大亂?往後他不會再壓抑自己了,他會導出藏在體內的力量,儘管那會把他吞噬、儘管到最後他會忘了自己是誰也無所謂,他絕對不准那種人渣存留於世!

「我不能走,一旦發現我不在這兒,皇上會馬上下旨抄了王爺府的。」

她不能逃,一旦逃了便會釀成大禍,她不能讓那種事發生,她寧可一個人撐起這一場禍患;倘若可以以她一條命換回王爺府上下百餘條人命,她又有什麼不能犧牲的?

「可是……」他斂眼瞅著發覺她,她的唇蒼白得教他心驚。他怕,說不準只要他一離開,國公便會假借任何理由把她給殺了;畢竟他要殺人,還怕找不到藉口嗎?他不一定非要假借血祭之名,才能要她的命,是不?

「快走!再不走的話,連你大哥都會有事的……」李禎癱軟無力地喃著,淚眼卻是貪婪地瞅著他,仿佛要將他深深地烙進自己的腦海疈,好讓黃泉路上可以有他的形影相伴。

「不會的。」

倘若他真要帶她走,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她走,甚至還可以順帶將國公府邸付之一炬,只是很難逃過皇上的追查;他是無所謂,但大哥在朝為官,且李誦更是當今太子,他不能莽撞行事。

可他亦不願意放她一個人待在這種令他不安的地方啊!

「走吧,倘若你真要救我,可以在明兒個子時來救我,橫豎我這個上等祭品,絕對可以活到明兒個子時的。」知道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前來救她,她真的很感動,但倘若要他就此陪她走上黃泉路,她即使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石泫紜睇著她好一會兒,冷不防地在她唇上烙下一吻,而後又在她耳畔低喃了句,隨即在腳步聲趕來之際閃身離去。

李禎怔愣地看著他躍出窗外,不禁疑惑著,他不是不懂武嗎?為何他的身手會如此矯健?為何他偏要在這個時候告訴自己等他?

難道他不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嗎?

☆ ☆ ☆ ☆ ☆ ☆

翌夜。

「國公的宅邸真可以媲美皇宮內苑,小輩可以到此一遊,是小輩的福氣。這面風鏡是殿下要小帶來贈與國公的,還請國公笑納。」

位在皇宮內的國公宅邸裏,傳來石泫紜不帶情感的奉承話。

張鹹斂眼看著他,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小子,可真是識貨,又懂得討我開心。走!我帶你到裏頭看看真正的寶物。」

見石泫紜一臉欽羨地環顧著宅邸內的擺設,他隨即一手接過風鏡,又帶著他往碧麗輝煌的大廳走去,將苑裏的一干人等丟在那兒。

「可是將這些王公大臣丟在外頭……」石泫紜皮笑肉不笑地睇著苑裏多若螻蟻般的人潮,心中不禁讚歎國公的魅力不凡,辦個小小的宴會居然可以將朝中各部大臣引來,更何況今兒個子時還有一場血祭。由此可以得知,他在皇上身邊,可是令人不敢忽視的存在。

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皇上居然會相信國公所說的話,要求八王爺交出禎兒,好讓國公以她的血祭天。

那是一條人命,一條人命哪!皇上居然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話,真把禎兒當成妖孽,把禎兒出生時的祥景當成是妖孽轉世;皇上居然為了鞏固自己的帝位,不惜誅殺自己的堂妹。如此世道,簡直令人髮指,

有此能言善道之鼠輩,也莫怪滿朝文武不敢拂逆他了。

今天趁著國公發放宴帖,他隨著李誦的親信入國公宅邸,提早實行計畫。只是計畫有點改變了,他不想輕易放過一個想要置禎兒于死地的孽臣,他要先看到禎兒的處境,再決定該怎麼回報他;而非只是像李誦所說的,將一些咒術的草人砂紙放在國公寢房,再派宮內都尉搜國公宅邸,讓皇上以為國公有造反之預謀。

不過,國公原本便打算造反謀位,放那些草人砂紙,不過是想讓皇上看清事實真相罷了。

「無妨、無妨,你隨我進來便是。」

國公一臉的佞笑,一副腦滿腸肥的模樣,一雙令人作嘔的老鼠眼直盯著石泫紜看,大手牽著他走進大廳,再轉進入後頭的寢房。

石泫紜不以為意地勾起淡笑,陰鶩冷凜的魅眸直瞪視著他的背影。

果然如李誦所說,國公真是愛極了長相不凡的男人和孌童,他還真是來對了,只是……令他有點想吐。

「我只給你一個人瞧。」張鹹喜孜孜地笑著,指著在床榻邊雙手被吊起、衣衫不整的李禎。

石泫紜怔愣在原地,感覺心正狂亂地緊縮著,喚起他體內沉睡的力量,隨著呼吸益發的沉重,他幾欲控制不了自己。

他居然這樣對待禎兒,他居然敢淩虐她!?

「既然殿下派你送風鏡來給我,我就順便讓你看看這面邪鏡的功用。」張鹹壓根兒不覺得他有異,逕自走到昏厥的李禎身旁,抽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往李禎雪白的皓腕割下,立刻淌出一地的血水。

石泫紜霎時瞪大妖詭的琥珀色眸子,一時間天搖地動,大地發出衰號,潑墨般的夜空打下落雷,邪譎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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