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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榮華富貴(下一站.幸福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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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3:38 |顯示全部樓層
榮華富貴(下一站•幸福之二)作者:千尋

當人生走到谷底,一切只剩下迷惘時,幸福將如何重生?
會吵的小孩有糖吃,會撒嬌的女人有人疼,
因為第三者會哭會鬧,所以她失去了愛情、工作跟尊嚴,
僅存的幸運是,遇上小時候被她「疼愛有加」的青梅竹馬,
他對她極好(她自認啦),兩人就像無尾熊與尤加利樹,
小時候,她帶他偷蓮霧被抓,她落跑、他承擔;
長大了,她被房東趕出來,掛著笑臉去找他,
他雖然冷著臉不說話,卻早就把書房空出來等她入住,
她不介意,反正熱臉貼冷屁股是他們專屬的相處模式,
他不會說要幫她一把,卻提拔她進總公司,
他不會說安慰的話,但會送蛋糕替她度過情傷,
而自己只需要負責說廢話、鬧笑話,煮三餐照顧他的黑洞胃……
她想,如果友誼才能永恆,那他們就一輩子當好朋友,
因為他說,就算他跟未婚妻結婚了,也會把書房空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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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3:55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怎麼會坐在這裡?她茫然地看看四周……不知道。

  怎麼到遊樂園來的,搭車、坐計程車,還是善心人士送她過來?她揉揉太陽穴,實在想不起來。

  過去的兩個小時,艾筱楓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

  只記得楊婉如對著她放聲痛哭,而一群同事放下工作,圍在她們身邊。

  婉如哭得很慘,黑色眼線在嫩紅色的粉臉上暈出兩條鐵軌,還緊拉她的手,苦苦哀求。

  「放手吧,健緯從來沒愛過你,他愛的人是我,你不斷騷擾,讓我們好痛苦。筱楓,看在我們是好朋友的份上,你放手好不好?」

  婉如的話引起同事一陣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同情弱者,於是向她投來不苟同的眼神。
  這樣算騷擾嗎?不,她只想討回公道。

  她和健緯是同期進入旅行社的,健緯當過兵,所以比她大了兩歲,他的長相斯文,白白淨淨、眼睛會放電,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又是名校畢業,才進公司,就有許多女同事對他另眼相待。

  至於她艾筱楓,並不特別漂亮,但不管在男同事或女同事裡都相當吃得開,因為她樂觀大方、對每個人都好,誰把事情托她幫忙,她都會盡全力完成,即使熬夜趕工,也甘之如飴。

  這樣的性格讓她贏得了好人緣,上司欣賞她的刻苦自勵,同事感謝她的熱心助人,她幾乎可以獲選為好人好事代表。

  公司的同事很多,她和健緯向來沒什麼交集,直到那個下雨天,他們下班都晚了,兩個人站在公司騎樓下,仰頭望天興歎。

  她當然知道健緯這個人,他是公司裡的明星級人物。考慮了下,她將包包裡的傘遞給他,說:「我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有騎樓、不會淋濕,雨傘借你吧。」

  只是客氣、單純出自於同事的關心,但健緯突然拉住她的手,「筱楓,我被你深深吸引,我們交往好嗎?」

  那種感覺像什麼,知道嗎?

  就像走在路上,有人過來、對你說:「小姐,你是阿魯楷赫王國的公主,而你的未婚夫是英國的安德魯王子。」或者,在馬路上撿到樂透彩券,那張從天外飛來的彩券竟然開出四億元大獎。

  她被嚇到了,嚇得頭腦暈暈然,她沒搞清楚自己做出什麼反應,但當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健緯拉到雨中,而劇情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他不介意天空飄下來的是不是酸雨,他把她抱起來轉圈圈。

  很浪漫,在當時。

  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後悔,如果那天有一輛車子呼嘯而過,用喇叭聲或濺起水花澆醒她的理智,也許就不會有後來這堆鳥事。

  在那之後,他們開始秘密交往,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知道,再然後,健緯看不慣她那種月光族的理財方法,作主辦了一個共同帳戶,每個月硬性替兩個人存下大部份薪水。

  過去兩年,她過得很辛苦,但想到所有的辛苦都是為了兩人的未來,也就慢慢學著節儉,學會摳小錢、省水電,她盡全力適應三級貧戶的日子。

  和健緯的關係,她只告訴過婉如,婉如是她的大學同學,她介紹她進公司、在許多小地方幫她一把,有她帶著,婉如很快融入新環境、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並一步步變成最佳業務員。

  最好的朋友、有了共同未來的男友,還有一本破了七位數字的存款簿,她相信自己的人生正漸入佳境。

  於是,在健緯生日那天,她打算送他一個意外驚喜,卻怎麼都沒想到,意外驚喜會變成意外驚嚇——她在健緯的床上發現赤裸裸的婉如,以及和她纏成麻花卷的健緯。

  千萬別說他們在學習雙人瑜伽,她只是有些憨直,不是智能障礙。

  對於感情,她很清楚,什麼時候該認賠殺出,在那種情況下,即便再不甘心,她都快刀斬亂麻,不拖拖拉拉。

  她不要健緯了,只想拿回自己的薪水。但健緯避而不見,假裝沒有共同帳戶這回事,卻讓婉如出頭來對她嗆聲。

  這幾天,公司裡謠言滿天飛,說她像個變態,狂Call健緯,說她跟蹤、寄恐嚇信、在他屋前潑硫酸,還綁架健緯養的小狗,他們把她形容成一個瘋狂潑婦,現在,婉如又當眾演這出……

  辦公室裡的同事,有一半以上認為她瘋了,連和她交好的同事,都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

  她再也受不了辦公室裡那些同情的、鄙夷的、無奈的眼光,她被那些眼光逼得連半分鐘都待不下去,抓起包包,往外就跑。

  她哭得像白癡,淚水將她的臉洗過好幾回。

  笨蛋,早就知道愛情是不可靠的虛偽傢伙,她怎麼可以在上面浪費?

  說,她交過幾個男朋友,從大學到現在,哪一個不是在她付出真心之後,隨口丟下幾個不成理由的理由,匆匆離去?

  早該學會教訓的,真的,正常人早就該學會教訓!她抹乾臉,挺直背脊,離開坐了半天的椅子。

  仰起頭,她看著緩緩起降的摩天輪……
  懂了,她知道為什麼潛意識會將她帶來這裡。

  兩個月前,她和健緯、婉如來過,那時他們在摩天輪上為她唱生日快樂歌,沒有餐盤和蠟燭,他們用手指頭,在車廂落地前,把一個八吋蛋糕分食一空,離開車廂的時候,三個人都是滿臉滿頭的鮮奶油。

  知道在蛋糕前,她許下什麼願望嗎?願望一:她要嫁給這個處處為她打算的好男人。願望二:她要和婉如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將來她的兒子喊她乾媽。願望三:她想留住這一刻,當個最幸福的女人。

  好笑是不是?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暗渡陳倉。

  風吹過來,裸露的雙臂有點冷,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她摸到一枚圓形硬幣,抓出來,是五十塊。

  她還有幾個五十元?所剩不多了,健緯把她每個月的用度抓得很準,不管有沒有那個共同帳戶,她都是月光族。

  她的慘狀可以拿到五顆星。男人跑了、錢跑了、工作……經過婉如的「大力推銷」,大概也丟了。

  在失業率創新高的今日,想找到下一份工作,平均時間是六個月。身上只有幾百塊的她,哪裡撐得到六個月?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了吧。

  教授說過,聰明人要懂得為自己塗上保護色,聰明人懂得行一步看三步,喜怒不形於色,聰明人要學會算計,學會利弊權衡。

  她是個爛學生,學不會聰明,也學不會保護自己。

  看向四周,今天不是假日,樂園裡的遊客稀稀落落,但偶爾能聽見笑鬧聲,可這些笑鬧聲全與她無關。回去吧,當縮頭烏龜改變不了什麼,她的悲傷與這裡的快樂不相融。

  她往遊樂園外走,沒有太陽、沒有雨,陰陰涼涼的天氣最適合旅行,可惜……她輕扯嘴角,加快腳步……

  一個不經意間,她看見遊樂園不顯眼的角落裡,靜靜地擺了一台販賣機,那個機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餓不渴、對食物沒有迫切需求,但販賣機上面那包像七七乳加的巧克力親熱了她的心。七七乳加,曾經有個男孩給了她一大罐,她捨不得吃,收在床底下,後來過期,媽媽大掃除的時候扔掉了。

  那個男孩沒有和她談過戀愛,不會說甜甜軟軟的話哄她,但是他救她兩次,他對她很好,卻從不要求回報……如果天底下的友誼都像他給的那樣,她哪裡需要愛情?

  很有趣的行銷,分明是七七乳加,上面卻寫著真心巧克力。

  真心巧克力?

  她以為健緯是真心的,以為婉如是真心的,結果,這麼真心的愛情和友誼竟反噬於她,很諷刺對不對?

  也許「真心」不在成人的世界裡,也許「真心」只生存於人類的童稚時期,不過真心……好甜蜜的兩個字,甜得像巧克力。

  忘記自己很窮,她直覺掏出口袋裡的五十塊,想把販賣機裡的真心收為自己所有。

  把錢投進去,壓按鈕,蹲下身、把手伸進食物出口處,閉著眼睛,她在心底默禱:請給我一個願意付出真心的男人,請給我一份真摯的感情。

  她厭倦了愛情裡面的爾虞我詐。

  等過五秒、十秒、二十秒……五分鐘……她張開眼睛,等不到她要的真心巧克力。

  終於,她的委屈累積到喉嚨口,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好壞,連販賣真心的機器都來欺騙她的真心。好差,真心明明早就缺貨,商人還欺騙顧客的期待。好過份,虛偽的世界早把真心一網打盡,讓她的心好孤獨……

  終究是她笨,她的五十萬都買不到康健緯的真心,怎麼會相信,五十元能買到商人的真心。

  背過身,再不多看販賣機一眼,艾筱楓走出遊樂園。

  她沒注意販賣機在自己轉開身的同時,一道亮光閃起,朝著她的背影射去。

  站在公車站旁,艾筱楓低頭翻包包,企圖找出皮夾、拿悠遊卡搭車回家,翻老半天,才發現皮夾不翼而飛,而公司的黑色包包上,多了一道十五公分的破口。
  她成了倒楣收集器?全天下的霉運相互約定,到她身上大集合?

  好不容易收干的淚水再度落下,她哭得更凶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艾筱楓首次知道身為流浪狗的無助,仰頭向天,她想大聲抗議,卻沒料到,同時同分同秒,天空降下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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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4: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扣上安全帶,葉新恆看向車窗外,天一口氣暗下來,烏雲籠罩整片天空,空氣裡的水氣沉重了蟲子的翅膀,燕子低飛。

  他若有所思,兩根指頭飛快敲擊著大腿。

  他的眼睛相當漂亮,雙眼皮既明顯又深刻,眼珠子像泡在水裡的龍眼籽,黑邃幽深。他的五官俊美,皮膚白皙,找不到毛細孔的臉皮讓許多女人又羨又妒。但他的濃眉內斂,神情嚴肅,目光不怒自威,薄唇微抿,看起來不苟言笑。

  如果不是他夠高、如果不是他的眉毛夠濃、如果不是這幾年鍛煉出來的六塊肌讓女人流口水,他會被錯認為女人。

  記住,他痛恨這一點!

  葉新恆在艾筱楓投販賣機的時候就認出她了,可他沒上前打招呼,反而加快腳步從她身後走開。

  原因一到原因十都是三個字——怕麻煩、怕麻煩、怕麻煩……

  對,她是個麻煩人物,她和橡皮糖是同綱、同目、同科、同屬又同種的東西,沾上了,就跑不掉。她不懂分寸(身為女人,在他裸體時,應該轉開頭,而不是笑著巴上來),不會看臉色(他板起臉代表生氣,而不是欲擒故縱),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消失,不曉得厭煩不只是形容詞……她有一大堆以「不」為開頭的缺點。

  硬要找出某種動物來比喻她?無尾熊吧,雖然不是太貼切,但痛恨當尤加利樹的他有權利說話。

  艾筱楓完全沒變,眼睛和十二歲時一樣靈活,鼻子和十二歲的時候一樣小,嘴巴和十二歲的時候一樣紅,就連身高也相差不多,當然,最像的是投販賣機的期待表情和動作。

  她十二歲的時候,就常把零用錢拿去貢獻給學校的販賣機。

  她會先在販賣機前面站半天,決定買什麼之後,飛快把錢放入投幣孔、飛快壓下選擇鈕,飛快蹲下來,打開下面的塑膠蓋,把手伸到裡面接東西。

  她對販賣機有著讓人無法理解的著迷。

  為了玩販賣機,她常常買一堆喝不完的飲料,然後從走廊那端一路跑回教室,把飲料擺在他桌上,笑得滿臉諂媚,說:「葉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飲料請你喝。」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不,那是艾筱楓的認定,他沒這麼想過。

  他不愛當她最好的朋友,主要原因有兩個,次要原因有……兩百多個。

  第一:就算他穿著男性、說話男性、動作舉止都很男性,她只肯相信他是女的(他曾考慮把她拉進廁所裡面秀秀小鳥,後來覺得太變態而作罷)。

  第二:她很矮、年紀比他小,卻老是對他說:「葉子,你不要害怕,我會照顧你。」(記住,是女字旁的你,不是人字旁的)他一個堂堂大男生,還欠她照顧?

  他還討厭她成天到晚跟在他背後,葉子、葉子的亂喊。他討厭她一頭熱的說:「我是楓、你是葉,楓葉、楓葉,瞧,我們注定要當好朋友。」

  他討厭她一天到晚追在他背後,吵著要和他交換日記。討厭她一大早就跑到爺爺家門口,扯著喉嚨大喊,「葉新恆,我來接你了。」

  見鬼了,誰要跟她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只是人生初逢不幸,爺爺身體不舒服,孝順的爸媽和阿姨、姨丈討論過後,決定回台灣設立分公司,順便照顧住在台灣的老人家。

  爸媽在台北開公司,每個禮拜只能回鄉下一趟,基於公司草創,工作比較忙,他們理所當然把兒子留下,讓祖孫彼此照顧、作伴。

  鄉下地方哪來的美國學校,中文不夠強的他,只好和一群比自己小兩三歲的小毛頭上同一個班級,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被派坐到艾筱楓身邊,被她錯認為女生,被她精神洗腦,也被她纏上。

  他們的相遇緣於倒楣乘以倒楣的倒楣次方,在諸多倒楣圍繞之下,他打死都不想和她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終於,台灣的分公司找到可以接手的經理人才;終於,他們說服爺爺奶奶,一起到美國生活;也終於,他從小學畢業,拿到一張台灣的畢業證書。

  他人生當中,最爛的十個月就此結束,他再也不必和髒兮兮的野小孩一起上課下課,再不必和他們玩無聊幼稚的打架遊戲,更不必看他們罵髒話、吐西瓜子、比誰的尿尿射得又遠又長。

  他和艾筱楓已經過去,而那段可怕記憶淹沒在光陰歲月裡,他怎麼可能讓自己重蹈覆轍  認她?門兒都沒有。

  「表哥,你在想什麼?」雙手握住方向盤的喬以勵轉頭問。

  「沒有。」

  以勵是他的表弟,他們的母親是雙胞胎,兩個人眉宇間有幾分相似,但個性大不同。

  他個性冷淡,以勵性格溫暖;他嚴以律人律己、力求完美,以勵寬以待人待己,什麼事,看得過去就可以;他讓人難親近,而以勵親切熱情;他對女人不感興趣,而以勵是排行榜前五名的大眾情人。

  雖然他們都長得很美……呃,這種形容詞很傷人,應該說,他們都是花美男比較正確,尤其在喉結未跳上喉嚨的青春期之前,常有人錯認他們是女生。

  差別在於,被錯認時,以勵非但不以為意,還會綻放燦爛笑容,以電昏他人為娛樂,而他會把人抓到暗巷裡面痛揍一頓,至於為什麼要把人抓到暗巷?呃,知道的嘛,北極熊的攻擊畫面有點凌厲。

  什麼?他不是北極熊?對啊,他不是北極熊,但他是北極冰人,記住哦,除非是夏天,否則千萬別靠他太近,如果被凍掉耳朵鼻子,或被凍***棍,不要怪說他沒先提醒。

  當然,世事都有例外,錯認他是女生的蠢蛋中,唯一沒被揍過的那個,叫做艾筱楓。那是因為……

  「表哥,你又分神了,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又分神了嗎?該死的艾筱楓!

  「我在想陸客觀光團,我不想只和別家旅行社搶食平價團的大餅,我想試著走高價位路線,現在大陸經濟起飛,可以做高消費的人不少。」葉新恆搖頭,把艾筱楓從腦袋中央搖開,隨口找話唬弄表弟。

  「又是工作,煩不煩啊。」

  喬以勵翻白眼。他們才從工作裡面抽身,表哥又滿腦子想著工作,無趣。

  照理說,他的工作能力不算強,沒道理和表哥回台灣來整頓被前經理搞到沒賺頭的旅行社,但他有很好的溝通能力,要說服前經理和一票尸位素餐的「頭頭」們和平轉離原位,而不會把公司搞得雞飛狗跳,再要向別的公司挖牆角,而不被打趴……這種事非他出馬不可。

  「再煩也要做,這是公事。」

  他們表兄弟倆去遊樂園不是閒閒找刺激,而是為了挖角,這遊樂園的行銷經理很棒,可惜待在這裡不受重視。

  從年初回國到現在,他們到處尋找優秀人才,而這些新加入的生力軍,的確幫他們締造許多佳績。

  相信嗎?在股市節節落的今天,他們的股票一枝獨秀,連連翻漲,連商業雜誌都找上他們,說要做個特別專訪。

  初生之犢啊,不害怕衝撞。

  「對,公事最大。」喬以勵無奈揮手。他這個表哥啊,什麼都好,就是不懂得享受人生。「要直接回公司嗎?」

  「不回去,回家。」

  晚上品樺要去他那裡。品樺是父親好友的女兒,也是他的未婚妻,她是個國中老師,認識三個月,見面三次,一次是相親,一次是開誠佈公決定兩個人要繼續走下去,一次是訂婚禮上。

  品樺的脾氣溫和,不太會做家事,但對於教育很有一套,她進新學校不久,就成為首席英文老師,許多家長捧著鈔票要請她當家教。

  他有管家,不需要會做家事的老婆,但他需要能替自己訓練出接班人的妻子,所以她對他而言,很適合。

  「哇,機器人要罷工耶,是不是大嫂要去你那裡?」

  「我不是機器人。」

  他只是對於事業成就有相當大的迷戀,婚姻,是為了生小孩,生小孩是為了有人將他的成就往下延伸,他的偶像是比爾蓋茲,他期待自己成為未來、許多人的偶像。

  喬以勵聳肩。他不贊成,但也不會笨到去和他討論機器人事件,反正,機器人特質早就深入表哥的基因裡。

  「表哥,你真的喜歡羅品樺嗎?你們這麼匆促就決定在一起,實在很冒險,你和她連認識都還稱不上。」

  「我認識她。」

  他知道她念哪個幼稚園、國小、國中,知道她念完北一女就直接到英國劍橋大學讀書,她沒交過男朋友,是因為她對週遭的男人都不滿意,知道成功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信念。

  他和她,是很相像的兩個人。創立事業要找志同道合的夥伴,同樣的,經營婚姻也要找信念相同的女生。

  他不喜歡錯了再重來,他喜歡一出手便是成功在望。他相信品樺是那個可以和他站在勝利高峰的女人。

  「光靠徵信社給你的那些資料?」喬以勵嗤之以鼻。「你至少要和她出去吃吃飯、聊聊天,說說彼此的想法觀念……」

  他話沒說完,就被葉新恆截下。「我很忙。」

  「忙著賺錢?表哥,你的錢夠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賺那麼多錢,卻不懂得享受,不是太笨?」

  他和表哥不一樣,他需要美酒加美女,需要名車以及名家珍饌,錢,是用來買開心的,不是用來讓銀行開心。

  「這是價值觀問題。」

  葉新恆不和他討論這個。以勵是個好兄弟,但他從來就不認同他。

  以勵無法理解他為什麼對工作戰戰兢兢,就像他無法理解,以勵為什麼老要讓不同的女人在他的床上躺平?那種浪費體力和精神的事情,他不做。

  「咦?你看!」喬以勵突然放慢車速,指著窗外。

  他們的車子從停車場開出來沒多久,遊樂園蓋在偏僻地區,附近只有幾班公車經過,少有行人,下著滂沱大雨的下午,一個不帶傘的女生愣愣地站在馬路旁邊,很引人注目。

  她的衣服濕透,長髮濕漉漉地黏在背上,狼狽的模樣觸動喬以勵的同情。她的手不停揉著雙眼,也不知道是雨水模糊了視線,還是在擦拭淚水。

  他歎氣,大眾情人特質發作。「我見不得美女落難。」

  話說完,不等葉新恆表示同意或反對,就把車子停在路邊,用西裝外套當傘,衝出車外。

  她是楣女,她是衰仔人,她是天不疼、地不愛的渺渺眾生,男人騙她、朋友詐她、販賣機欺負她,現在連老天爺都來補一腳……她真的好倒楣……

  以後怎麼辦,回鄉下老家?

  不要,一回去,爸媽肯定要她去相親,而且目標絕對是里長伯家的笨阿標,阿標不笨,只是長得笨,他在國小當老師,聽說去年還考上主任,正在等待分派。

  她不喜歡阿標,但爸媽很喜歡;她愛葉子,爸媽卻說葉子將來要當大老闆,輪不到她來愛;她是視覺系女性,專挑帥哥愛,偏偏爸媽說,忠厚老實才是最好的擇偶條件。

  她不曉得爸媽為什麼特愛和她唱反調?只知道,人人都說孩子是用來氣死爸媽的,但她卻覺得,爸媽是上帝專門派來懲罰她的。

  所以不熬到最後一分鐘,她絕不回去。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前方,只能走著,一步接一步,像瞎子摸象。

  「小姐,需要我載你一程嗎?」

  一個好聽的男音響起,她轉頭,發現喬以勵。

  雨水模糊了兩個人的視線,但她還是看見他晶亮的眼睛上方,有著漂亮的雙眼皮,看見他的鼻子很挺,和西方名模有得拚,看見他的嘴型很適合接吻,看見雨水濕了他的襯衫,描繪出他完美的身材。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正在對她放電。

  她是視覺系女性,無法對帥哥視而不見,雖然,她剛剛失戀。

  「小姐,雨很大,你要不要先上車?」

  他的聲音也會放電,電力和雙眼一樣強。

  「上車?」

  「對,你現在叫不到計程車的。」

  「我哪有錢叫計程車?」苦笑,她的錢全讓那個該死的男人偷光了。

  「那麼,我送你一程吧。」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兩百二十伏特的電流,電得她心跳加速。

  艾筱楓點頭,她想,霉運已經走到盡頭,還能再更倒楣?

  如果他要劫色……對於自己沒有的東西,還怕別人動手?至於劫財,看著對方手上的名表,和蓋在他頭上的昂貴西裝。她輕笑,赤腳的哪怕穿鞋的?

  「好。」她跟在他背後上車。

  關上車門,喬以勵抽出幾張面紙擦臉,再把面紙盒遞給坐進後座的她。

  「雨好大。」這句話,他是對表哥說的。

  葉新恆不太有什麼同情心的,但車內冷氣開得很涼,而後座的女人從一上車就開始打噴嚏,他怕染上新流感、怕被抓去隔離,所以再不爽,還是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轉頭遞出去。

  當目光交錯那刻,他知道自己錯了,同情心犯濫可是會造成大災難的!許多畫面閃過,販賣機、橡皮圈、飲料、巧克力……最後的那幕,是無尾熊緊緊巴著尤加利樹。

  心跳加速中、眼皮亂跳一通,他的血壓在短短幾分鐘內飆到一百八。

  「你……」

  望住他,艾筱楓的嘴唇發抖,抓住西裝外套的雙手也在發抖,兩顆眼睛看得一瞬也不瞬,才擦乾的臉龐上淚水嘩啦嘩啦。「你是……」

  「我不是。」他直覺否認。

  「你就是。」
  她用力點頭,忘不了的,他的眼睛還是大大亮亮,他的頭髮同樣是密密卷卷,他的皮膚一樣粉粉嫩嫩,他沒變,和小時候一樣漂亮動人,而且,他左眉梢的黑痣還在老地方。

  伸手,她直覺伸手去碰,他一把抓住她,連動作……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不是。」

  葉新恆鄭重否認,動手把自己的外套搶回來,可是外套袖子被她抓個死牢。

  她不放、不放,想了好多年的男生又回到眼前,她不要放……

  「你是葉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啦,嗚!你忘記我了……我是艾筱楓啊,楓葉、楓葉,我們說好要一輩子的,你答應我永遠不分開。」一輩子?喬以勵猛地煞車,不敢置信的眼光轉到表哥身上。

  哇,惦惦吃三碗公,表哥什麼時候和人家約定了一輩子?

  了不起,今天真是大日子,半路居然讓他碰到前表嫂。

  「我不是什麼鬼葉子!」葉新恆火大。流年不利,居然還是讓艾筱楓碰上。

  「你得失憶症嗎?你把我忘記了嗎?葉子……你再認真想想,說不定就會想起我。」

  「我不記得了!」違心之論。

  「你說你很喜歡我,你說我很可愛,會永遠記得我。」

  「我沒說過!」他大聲反駁。

  畢業典禮那天。她跟在他屁股後面一起回家,他不想讓她跟,卻也不想轉頭和她說話。

  但走到爺爺家門口時,她突然發瘋似的衝過來,一把抱住他,連珠跑似的問:

  「你喜歡我嗎?我很可愛對不對?你會永遠記得我對不對?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對不對?」她問了十幾個問題,他怕麻煩,連半句話都不回,他沒有說好,沒有說對,從頭到尾都是她當他默讀……見鬼、見鬼、見鬼!

  他幹麼記得那麼清楚?

  「有,你說過,不可以反悔。」
  「你對人家始亂終棄囉?」喬以勵指著表哥,一臉的看好戲。

  他對艾筱楓「始亂終棄」?胡扯,他又沒被鬼附身。

  艾筱楓又打了個噴嚏,不偏不倚,恰恰好噴在他的外套上,他連忙鬆開手。

  外套,他不要了。

  他的動作再次給了她誤解機會,她猛地抓住他的手,連迭的問:「葉子,你想起我了對不對?一定是,不然你不會捨不得我感冒,不會像以前,對我那麼好,謝謝,謝謝,我就知道我們是一輩子的交情。」使得她感冒?並沒有這回事,純粹是她在幻想。

  艾筱楓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嗯!陶醉啊……她記得,這是他的味道……他連身上味道都沒改變,她怎麼會認錯人?

  葉新恆從後照鏡裡看見她的笑臉,他知道完了,多年前的惡夢將要再度開啟。

  黑色的長沙發上,坐著一男一女,另外一個男的坐在右邊的單人沙發,他們都洗過澡了,外頭,雨還在下,但屋裡乾燥得讓人舒服。

  「他叫我楓子,我叫他葉子,我們合起來就是楓葉。」說著,艾筱機拿起桌上的原子筆,勾畫一片楓葉,然後把兩個人的名字寫在裡面。

  她沒說錯,只不過,他叫的是「瘋子」而不是她自以為的「楓子」,要不是瘋了,誰會對北極冰人一頭熱?誰愛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她愛,所以她是瘋子。

  葉新恆再看一眼穿著自己睡衣的艾筱楓,長長地歎一口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噢,想起來了。

  首先是以勵問了個「相當」不恰當的問題,引得她在車裡嚎啕大哭、洪水氾濫吶。

  大眾情人喬以勵無法忍受女人在自己面前落淚,他發動溫柔攻勢,幾句輕言軟語,把艾筱楓的祖宗十八代全套了出來。

  於是,他們知道有個爛男人,騙走她的感情和金錢,和她的好朋友雙宿雙飛,知道他們把她弄到進退不得,連班都不曉得該不該去上,再然後,他們知道她交過五個男朋友,每個人離開她的藉口都很相似。
  藉口吵是「沒有挑戰性」就是「你人太好」,再不就是「我需要新刺激」,基本上,他們全把她當成沒有滋味卻對身體有益的溫開水,乾渴的時候,乞求她的滋潤,有了清涼飲料和醉人酒精,就趕緊將她丟棄。

  他聽了很不屑,那些男人把感情當成叢林求生遊戲,既要刺激又要挑戰性?他覺得無聊無趣,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怎不把精力投注在事業上,讓自己卓然有成、與眾不同。

  不過,以勵對他們過去那段非常感興趣,就把艾筱楓載到他家裡,洗澡、買食物、通知品樺不要過來……真是有病,他幹麼隨著他們起舞?但是……給品樺的那通電話是他親自打的。

  呼,頭痛。

  葉新恆揉揉太陽穴,打開文件,他不想聽他們對話的,但艾筱楓的聲音就是會自動飄進他的耳膜。

  「葉子很厲害哦,他剛到班上的時候,講中文沒人聽得懂,畢業典禮的時候,就可以代表畢業生上台致詞了。」

  「表哥是天才,他只花兩年就從大學畢業。」喬以勵同意她的話。

  「對葉子來說,我們班男生是一群野蠻的未開化民族,愛打架、以暴制暴,玩的遊戲很粗魯,他適應得很辛苦。」錯,她自己也是未開化民族的:貝。

  悄悄地,葉新恆轉頭瞄她。她的皮膚比小時候白了一點,那時她成天在外面趴趴走,活像一有關當局黑猩猩,只差沒在叢林裡用樹籐蕩鞦韆。

  不過,她的眼睛仍然清澈乾淨,骨碌碌轉動的眼珠子,很吸引人心……什麼,吸引人心?不以地,他說錯了,不是吸引人心,是、是下沉穩、沒定性。

  「然後呢?」喬以勵問。

  他發覺筱楓說話的時候動作多、表情多、眼神清靈可愛,像個未成年少女,不懂得對人設防,這麼乾淨的女生,他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他淺淺笑著,單純地欣賞著這個單純女生。

  「對啊,同學一直挑釁他,他也不理人,不說話,光是用不屑眼神看人家,拜託,那樣會把人惹得更火好不好。」她轉頭看葉新恆一眼。他的人際關係不是普通差,幸好當年有她,不然他的日子不知道要怎麼過。
  「對,他很擅長把人搞得很火大。」

  「我就代表葉子和他們打架,以一敵三,我把他們打得哀哀叫,強吧。」她握緊拳頭以喬以勵面前虛晃幾下。

  強?葉新恆冷哼。

  他記得,那個時候,她湊到他耳邊說:「放心,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裝,不好意思和男生打架,沒關係,我罩你。」他沒被那三個笨男生的挑釁氣到,卻差點兒被她的「女扮男裝」活活氣死。

  要不是她的後腦腫一個大色、膝蓋磨破、手肘擦傷、衣服被撕開、裙子吊帶斷掉……他絕對會動手、痛打她一頓。

  「以一敵三,你是神力女超人?」喬以勵看著她驕傲的模樣,興味盎然。她真的是乾淨純潔到……污染她,會讓人有罪惡感。

  「我還跟他們撂狠話,說葉子歸我罩,誰要敢再惹他不爽,我一定把他們打到變豬頭,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敢欺負葉子。」她拍桌子,豪氣萬千。

  有沒有搞錯?當時是他的母親去找導師「深談」,讓那票猴小子的父母親好好管教一下頓,他才免去被騷擾的好不好?

  「你們的感情很好?」喬以勵又打開一瓶啤酒,把兩個人的杯子注滿。

  「不是很好,是超好的。我發誓要罩他一輩子,要是有人敢動他,我第一個不饒。」她拿起酒杯,仰頭幹掉。

  葉新恆冷眼瞪她的後腦勺。

  誰跟她感情超好的?他常在桌子中間畫線,不准她越線,如果她越過,就用橡皮筋彈她的手臂,可是她的神經超大條,三不五時就越線,害他的橡皮圈用到弱必疲乏。

  他明明在發火,她卻以為他在和她玩耍,看他鼓起腮幫子,就跑去買糖果、投販賣機的飲料,用食物來巴結他。

  誰會被那些小東西收買?想都別想,但他好像、似乎、彷彿是……在食物下肚之後,就沒那麼火了……沒有、不對,是他記錯,他還是一樣火大,即便收下她的賄賂。

  葉新恆忙著否認自己的貪吃。
  「再說,快點」喬以勵把滷味夾到艾筱楓碗裡,哄她繼續說話。他喜歡聽她的聲音,有點甜、有點軟,再加上微醺,誇張的舉手投足間,讓他嘴邊的笑意不停。

  許多身材曼妙的女人會讓他生理亢奮,許多擅長挑逗的女性會讓他感到刺激興奮,但從來沒有女生,光是說話,就讓他不想喊暫停。

  她講話的內容並不特殊,話題也不是那麼吸引人心,他猜,他愛上她可愛的動作和生動的表情。

  「我每天早上都去帶葉子上學。他的方向感奇差無比,如果我不去接他,他就會丟掉哦。」說到這個,她可驕傲的咧。

  「不可能,表哥的方向感很好。」

  「不對哦,我們常常一面聊天,一面走路,走著走著,他就不見了,還要我回頭,到附近的小巷子裡把他找回來。那時候,要是沒有我,真不知道他怎麼辦。」她歎氣,嗑掉碗裡的滷味,又動手拿披薩。

  拜託,誰跟她一面走路一面聊,根本是她自顧自的不停說話,她和鄉下的三姑六婆很像,話匣子一打開就閉不了。他同情自己被荼毒得很慘的耳朵,才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掉,只不過……對啦,十次中有九次半會審美觀點她逮到。他在心底歎了三聲無奈。

  「我本來要烤魚給葉子吃,可是一不小心掉進溪裡。是葉子救我的哦,他還把衣服借我穿……」說到這裡,她的臉頰泛紅。

  對啦,就是那次,她真心相信他不是女扮男裝,而是貨真價實的大哥哥。也是那次,她聞著他衣服上的味道,人生第一回,她懂得何謂臉紅心跳。

  「我表哥有那麼好心?看不出來。」喬以勵質疑道。

  的確,他對女人冷漠孤傲,從沒有哪個女人能得到他的特殊待遇。

  品樺在電話中埋怨過,說他和秦秘書在一起的時間都比未來老婆多更多,還問道:「如果我和秦秘書掉進水裡,你會救哪一個?」他想了想,實話實說:「都不救。」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給這個答案,因為秘書死了,可以再聘一個,品樺死了,他可以再找徵信社物色另一個妻子。

  重點是,這個答案可以讓品樺清楚,不要跟他埋怨他的工作。

  「有一次啊,葉子想吃蓮霧,我就帶他去偷拔阿山嬸家的蓮霧,我爬老半天,才爬到他們家的牆頭,結果被那隻大黑狗發現,它在牆邊狂吠,把阿山嬸給叫了出來,我三兩下竄到蓮霧樹上,躲在樹葉裡面。

  「葉子好可憐哦,他被阿山嬸發現,擰住他的耳朵,把他臭罵一頓,還帶他回家找爺爺奶奶。都怪他的身手不好啦,要是他加快動作跑掉,阿山嬸那麼胖,怎麼抓得到他?」嫌他的身手不好?有沒有搞錯?葉新恆忍不住把資料夾蓋上,轉頭對上她。

  還原事實真相——那天是奶奶生日,他湊了幾天的零用錢,帶著一把銅板,想到菜市場替奶奶買她最愛吃的蓮霧,恰好碰見艾筱楓,她見他在蓮霧攤前猶豫,就把他拉到旁邊,小聲說:「不用浪費錢啦,我帶你去摘全村最好吃的蓮霧。」他不要,她硬和他拉拉扯扯,把他手裡的銅板給扯掉,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銅板一路滾進水溝裡,氣到想把她抓起來揍一頓。

  她縮縮脖子,不知反省,還笑嘻嘻的說:「看吧,早就注定你非吃阿山嬸家的蓮霧不可。」然後,他的道德感不夠堅定,傻傻跟她去了。

  接下來就像艾筱楓說的一樣,只不過他不逃是為了正義感,他擔心阿山嬸把錯都算在她頭上,特地留下來和她同甘共苦。

  沒想到艾筱楓是小人,阿山嬸一出現,她就躲進密密麻麻的葉子裡面,眼睜睜看著阿山嬸擰著他的耳朵,帶他回去見家長。

  雖然那個晚上,她帶了一大袋蓮霧來找他賠罪,他還是照決定,和她冷戰了三天。

  好像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會有事發生,不管是好的或壞的,好像每次和她在一起,他就會被勉強照著她的心意做事,好像他老是被她錯認為女生,卻連一次都沒有……沒有動手揍她。

  為什麼?因為她的笑臉吧,她的氣勢磅礡臉讓人動不了手。

  他說不清楚兩個人是什麼首級,但她的笑臉始終留在他的記憶裡,即使他不認為那是段美好記憶,即使他刻意逼自己忘記。

  所以,當她此際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泣訴自己被拋棄的故事時,他的心情……說實話,挺爛的。

  大概是這個爛吧,讓他順著以勵,將她帶回家,聽著他連想都不肯再想的陳年往事。

  「表哥。」喬以勵喚他。

  「怎樣?」他回過神。
  「她睡著了。」

  「是睡著還是喝掛了?」他瞄了一眼桌上十幾瓶啤酒空罐。

  喬以勵聳聳肩。他太習慣讓女人喝掛,之後的點點點……再說。

  「好啦,人是我作主帶回來的,反正你不習慣有人待在你屋裡,不如我把她帶回去?」說著他彎下腰,打算把不省人事的艾筱楓給帶回家去。他家離這裡不遠,上電梯,兩層樓而已,他不會因為酒駕被開罰單。

  葉新恆瞪他一眼。哪個被他帶回去的女人能夠全身而退?

  別人不認識這只披著人皮的狼,他還不曉得嗎?

  「不必,艾筱楓留在這裡。」他走到她身邊,推開表弟。

  「你不是說真的吧?你這裡又沒有別的房間。」

  「你那裡有?」他們都是怪物男,八十幾坪的大公寓,只隔出客廳、廚房、書房和主臥房,對他而方,這種設計是為了不留宿客人,但對以勵來說,就變成「不讓客人獨睡」。

  喬以勵攤攤手,誰教表哥是人家最好的朋友。聳肩、離開。

  在門扣上同時,葉新恆坐到艾筱楓身邊。

  再度重逢,第一次,他正式審視她的臉。

  她稱不上美艷,但清麗動人,她的五官長得很乾淨,她的耳垂圓圓的,像顆小珠子,她的嘴巴小小紅紅的,睡覺的時候微微嘟起,像幼稚園小孩,沒記錯的話,她二十五歲了,卻仍然帶著十二歲的可愛天真。

  他彎腰,將她抱起來,走進自己的臥房,拉開棉被,把她送進床鋪裡,在離開之前,他又忍不住回身,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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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4: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將空調溫度設定在二十六度,穿衣鏡前的男人一面梳著頭髮,一面盯著牆壁上的時鐘,像在等待什麼似的,卻又像對即將要到來的事情感到不耐,那是個複雜、難以理解的表情。

  叮咚!他的嘴角下意識地勾出一抹笑意,但視線對上穿衣鏡裡的自己時,他無奈地把襯衫扣子扣上。

  一個禮拜了,他就知道那個晚上是個錯誤,他根本不該把艾筱楓帶回家,不,應該連車子不要讓她上。

  因為第二天,她在他床上醒來,步出客廳,發現他高大的身軀窩在沙發裡面,當!眼睛冒出許多小顆星星。

  她流著鼻涕,感動到不行,她圈住他的腰,像小時候那樣,半點都沒發覺,他們早已經是成熟男女。

  無尾熊又巴上尤加利樹,兩條手臂在他背後捉緊緊,要是她的臂力夠,他保證她會整個人掛上去。

  「葉子,我就知道你對我特別好,從以前就這樣,我們很有緣分,我們的交情與眾不同,對不對?」他擺屎臉,她沒看見;他發揮冰人所長,用零下四十度C的口氣叫她閉嘴,她沒聽見;他打開門,用力把她推到大門外,還親自按下電梯,送她走。

  她竟說:「謝謝你擔心我上班遲到。」他真的很想撞牆,在她眼裡,看不見他的不友善。

  從那天之後,每天早上七點半,艾筱楓都到他家門口報到。

  他很想跟她說:「錯!我沒有對你特別好,沒有對你與眾不同,只是別的同學很清楚我的冷眼代表的是拒絕,不像你,永遠一頭熱。」但是這些話,他沒說,因為她的笑臉,甜得可以擠出楓糖漿。

  他被她纏上了,像多年以前。

  他可不可以別去開門?不行,他不開門,她會在對講機前面唱歌,唱三百年前音樂課本裡面的歌曲——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貪睡,田園在喚你,快快出門了,今天好天氣,今天好天氣。

  他可以忍受乏味歌詞,可以忍受單調曲子,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她嚇死人的嗓音。

  他沒見過哪個人可以在同一首曲子裡,轉上五個不同調子,也沒見過哪個人歌聲像她那麼可怕,卻敢自信滿滿的開口唱歌。

  為了保護自己的耳朵,他打開門,迎進她溢滿糖漿的笑臉。

  「你不能在其他時間出現嗎?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的臉象撲克牌老K。
  「我要叫你起床啊,而且這個……」她把便當盒遞到他面前。

  「表弟說,你不愛吃早餐,早餐很重要,是一天精力的開始哦。」他無奈的看著她,而她把他的無奈解釋成感激。

  所以她大大方方走到餐桌邊,自在得像在自己家裡面,她把帶來的早餐一碟一碟排在桌面上。

  老實說,她的歌聲很糟,但是手藝很好。七天了,她變出七種不同的稀飯,地瓜稀飯、薏仁稀飯、山藥稀飯、廣東粥、海鮮粥……而搭配的小菜,不僅爽口,顏色還會讓人食指大動。

  她準備的養生茶、冷泡茶,每種口味的茶水都讓他厭恨起秦秘書為他所泡的咖啡。

  為了她的早餐,他必須提早半個小時起床,前三天有點辛苦,後四天他慢慢適應,幸好她也不是太白目,知道星期假日,要晚一個小時出現。

  艾筱楓擺好菜色,轉進廚房,把昨天的食盒收進環保袋裡,正常人會相信他的問句出自「不耐煩」,但艾筱楓天賦異稟,就是能從他的口氣裡聽出「關心」。

  為了回應他的關心,她當然要熱情回答,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不上班的話,誰來養我?不過……葉子,你真是福星耶,碰到你之後,我的運氣開始好轉。

  「告訴你哦,我被上級調到台灣分公司總部,從此以後,不必面對楊婉如和康健緯,我真想親自謝謝那位把我調到總部的貴人……對了,康健緯欠我的那些錢,我一定要想辦法拿回來,我在考慮,是不是要找律師告他……」可是,她目前還沒賺到請律師的費用。

  「一點點錢,算了。」他截下她的話。潛意識裡,他不希望她再和他們攪和。

  「才不是一點點錢,我算過,加上利息的話,差不多有五十萬。不管,我要把錢拿回來。」如果潑硫酸有效的話,她考慮試試。

  他沒反應。

  但是她喜歡和他說話!笑咪咪的,她轉移了話題。

  「葉子,你喜歡我做的菜對不對?其實,我在做家事方面很有天份,之前我想辭掉旅行社的工作,去當管家,結果被我媽罵得半死,她說:『要幫傭幹麼念大學。』想想也是啦,念大學是為了前途著想,不過,做家事也滿好玩的嘛。結果老媽恐嚇我,說如果我去幫傭,就要逼我回鄉下嫁人,我幹麼嫁啊?才二十五歲又不是四十五歲,急什麼……」她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幸好,他聽話只聽重點。

  「你在旅行社工作?哪一間?」

  「翔聯。」他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她竟然在翔聯上班?會不會太巧合。

  「很有名對不對,很多旅行社都在裁員收編,就我們家一直在招募新人員,我們旅行社薪水好、福利也不錯,最好的是,如果員工出國的話,可以享受三折優惠價。

  「三萬塊就可以游東歐耶,光想到這麼好康的事,年輕人擠破頭都要進來,我好不容易進公司,又混得不錯,要我為了康健緯放棄工作實在很可惜……咦,你的表情很怪,噎到了嗎?還是你對我們家旅行社有意見?哦……你認識我們老闆?」

  「沒有。」葉新恆直覺否認,低頭,濃墨雙眉緊皺。是誰把她調到總部?不會是以勵吧?不對,那天他們沒聊到她的工作情形。那麼,是誰作的主?

  「聽說你在當老闆,葉子,你要不要常常出國?你下次要出國的話,我幫你開票,我可以拿員工價哦。」熱心又熱情,這是她的人格特質,她才到總部上旗開得勝六天,辦公室裡的同志事超喜歡她,什麼事都願意找她幫忙。

  這樣最好的啦,人嘛,你幫我、我幫你,感情才會直線成長。

  「不必。」

  「讓我沖業績也不肯,真小氣。」她努努嘴。

  「你負責業務?」

  「不是,我負責規划行程,這方面我超有經驗,下次你想出國自助旅行,我可以免費幫你規劃哦。」助人為快樂之本,她最喜歡幫助別人。

  「跟你說,去澳洲的話,一定要到黃金海岸走走、要去看小企鵝回家,還要到雪梨歌劇院游一遊,運氣好的話,有不錯的表演節目,不要省小錢,一定要進去看表演……」她又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葉新恆瞄她兩眼,指指壁鐘。

  艾筱楓順著他手指轉過頭,發現快要八點了,大叫一聲,「啊!我要遲到了,明天再聊,我先走了。」她火燒屁股地往外衝。

  看著她的背影,他得逞地輕笑,很開心自己有本事讓她閉嘴。抿唇,他提醒自己記得,進公司後,先搞清楚誰是她的「男人」。

  打開保溫瓶,嗅嗅瓶口飄散出香氣,那是迷迭香,能舒緩神經,他喜歡這個味道。

  辦公室裡,所有人忙成一團,經濟不景氣的情形在這裡完全看不到。

  客戶進進出出,報名出團的、訂購機票的、委辦簽證、詢問各地旅遊的……電話鈴聲此起彼落,沒有半分鐘安靜。

  艾筱楓放下電話,在萬用手冊裡記下一串文字和數字,她剛剛訂了二十三間雙人房、在澳洲雪梨近郊,接下來,再確定 一次機票、房數、行程、導遊就可以了。

  「筱楓,你有時間嗎?可不可以幫我送護照?」一個穿著紅色高跟鞋的鬈發女孩走到她的辦公桌旁。

  看一眼腕表,回答,「好。」她才答完話,一疊牛皮紙袋就放在她桌面,很顯然,對方認定她絕對會點頭幫忙。

  手機響起,她按下通話鍵。

  「筱楓,我正在拜訪客戶,你可不可以幫我傳幾個六月份東歐和南歐的旅遊資料?」

  「沒問題,要傳到你的手機還是哪裡?」她一面說,一面打開同事所要的檔案夾。

  「你把資料傳到我的信箱。」

  「我馬上辦,兩分鐘後去收件。」掛掉手機,按下幾個鍵,她把資料傳到同事要的Email信箱。

  「筱楓,我這裡有位先生要辦簽證,你可以先過來幫幫我嗎?」

  「我馬上過去。」關掉檔案,她把同事給的護照資料再核對一次,收進大包包裡,離開位子,走到櫃檯,坐下來、微笑,向兩位要辦美簽的先生解釋需要用的文件、費用和程序。

  手機響起,這次是簡訊——筱楓,我人在外面,忘記訂餐廳,晚上我要向女朋友求婚,拜託你幫我訂一張兩人桌,在「艷麗埃及」,對了順便幫我打卡下班。

  沒問題。她回傳簡訊。

  在向兩位先生解釋過後,艾筱楓從手機裡面找出艷麗動脈的電話,撥過去,訂兩個風水好、氣氛佳的位子。

  才起身,她準備出門送護照,經理又把她叫住。

  「筱楓,小妹今天請假,待會總經理下來開會,你可不可以幫忙準備茶水?」

  「要外訂還是自己煮?」

  「到Starbucks買幾杯咖啡,什麼口味都好。」

  「沒問題,幾點要?」

  「三點半。」方齡露出笑臉,同事幾日,他知道她是工作效率相當棒的員工,她身上有著鄉下女孩的勤奮特質,也有都會女子的俐落爽快。

  艾筱楓看看手錶。動作快一點的話還來得及,先去送護照,在回程時先打電話訂咖啡,等到她的摩托車騎到公司樓下,咖啡可以拿了就走。

  「沒問題。」她又掛起大包包,往外走,玻璃門還沒完全打開,王先生又喊住她——

  「筱楓,我打字很慢,明天有一份開會資料……」

  「要我幫忙打字嗎?沒問題,你放在我桌上,明天一大早就給你。」

  「謝謝。」方先生鬆口氣。大家傳得沒錯,需要幫忙,找艾筱楓準沒錯。

  「不客氣,我還有事,先走嘍。」她揮揮手,往外走,精力充沛。關掉經理室的百葉窗,喬以勵轉身,對著表哥聳肩。

  「我以為規划行程是個涼缺。」公司本來就有合作的飯店、當地導遊,筱楓要負責的工作,除了打電話聯絡飯店、導遊,了不起就是開座談會,向即將出團的旅客解釋注意事項。沒想到她會忙成這樣。

  「不管她在哪個職位,她都有本事讓自己很忙。」葉新恆淡淡地回了句。

  助人為快樂之本,這句話是他從她嘴裡學到的,那是她的人生守則,小時候,他以為艾筱楓長大,會出馬競選里長。

  「她很熱心,工作能力強,辦事有效率,我想,不管她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人物,才到任一個星期,辦公室裡的老老少少都變成她的好朋友。」進門的方齡聽見他們在討論艾筱楓,插進話。

  方齡是他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之後回台灣,在一家外商公司上班,有些大材小用,他回台灣整頓旅行社,想也不想,在機場就打電話約方齡見面。

  結果他很順利地挖到人,給高薪、分股份,翔聯向來用這種方法籠絡有能力的高階人員,不然全世界三十幾間分公司總部,怎麼可能每間都賺大錢?

  「是你把她從分公司調過來的?」葉新恆問。

  「不是,是以勵。」方齡搖頭,指指他旁邊正在翻閱《PLAYBOY》的男人。

  葉新恆轉頭,問:「你怎麼知道她在分公司上班?」

  「你沒看見她那天背的包包?那是公司發給員工的公事包。」喬以勵的頭從雜誌裡面拔出來,三秒鐘後又埋回去。童顏巨乳,嘖嘖嘖,現代少女發育得真好。

  葉新恆想起來了。她的包包被小偷割破、皮夾遭竊,當時他沒有注意到她的包包,話說回來,他從來不注意女人的衣服首飾、鞋子包包或者……外貌。

  「只憑一個皮包……」

  「不是只憑一個包包,還要加上一通電話。打電話到分公司問問,不就問出來了,你不知道筱楓最近很出名?」喬以勵彎起漂亮的眉毛,他的笑容會讓週遭吹起春風。

  那個楊婉如不是簡單角色,聽說,目前聲援她的人數,已經超過員工人數四分之三強,筱楓待在那裡,日子絕對不會好過,所以他作主把她調到總部,並且開始動作,打算讓康健緯和楊婉如難堪。

  筱楓太乾淨,乾淨到不適合被污染,既然如此,那他只好整頓整頓「污染源」嘍。他和筱楓不算熟,了不起一次的英雄相救,但他對她印象深刻。

  「所以那對男女也在我們分公司上班?」

  「是的。」喬以勵放下雜誌,湊上前,略帶興味地看著表哥。

  那天表哥執意留下她,他覺得相當意外,他想過,或許表哥對青梅竹馬老同學有著特殊情分,只是不知道,這個情分特殊到什麼地步?

  「你要替筱楓報仇嗎?」

  「我沒那麼無聊。」葉新恆背過身,有一絲被看破的尷尬。

  好吧,他的確有一點點那種想法,不過只有一點點,很小的一點,小到不會付諸行動的一小點。

  「你沒那麼無聊?很好,那我很無聊,我來動手!」話沒說完,花美男展露微笑,露齒笑容帶著邪氣與惡意。

  「那種男人需要得到教訓。」

  「那種男人?我以為你們是同類。」葉新恆放冷槍。

  「NO、NO、NO,我從不欺騙女人,不管是金錢或者愛情,女人願意在我身下躺平,是因為她們炫惑於我的『能力』,絕對沒有半分勉強。」

  「最好是。」

  「你們在討論什麼,可以再解釋清楚一點嗎?」方齡加入話題。

  「沒你的事。」他們異口同聲。

  「怎麼會沒我的事?筱楓是我手下員工。」方齡笑眼瞇瞇,像一頭老狐狸。說實話,他長得不錯,臉是臉,身材是身材,往PUB一坐,許多艷麗美女都會兜過來,主動同他搭訕,當然,重點是,以勵和新恆不能在旁邊。

  這兩個表兄弟很誇張,臉蛋比女人還漂亮,不必保養,皮膚好得像水蜜桃,他常懷疑他們有沒有背地裡磨珍珠當奶粉,辛勤保養。

  兩個兄弟,一個熱,一個冷,活像偶像劇裡的大明星。

  聽辦公室元老說,他們到台灣分公司總部派駐命令一下來,公司裡的女職員同聲歡呼,一個個發瘋似的,拚命化妝、買新衣服。

  凡是女人啊,心裡都存了一出麻雀變鳳凰的老戲碼。

  「你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喬以勵歪歪嘴問方齡。

  「是有這個打算,我快三十歲了,是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上個星期,媽媽批電話來問,可不可以找時間回家相親。

  「我覺得筱楓那種可愛大方又隨和的個性,一定可以和我父母親相處融洽。」

  「客氣一點,她是我發現的。」喬以勵用手肘推推他。筱楓太乾淨,方齡太奸詐,兩個人……不配。

  「你對筱楓有意思?不會吧,她不是你的菜。」他見過幾次以勵身邊的女人,每個都是上圍驕傲、雙腿修長,從這一點可以確定,以勵是未進化型的哺乳動物。

  「你怎麼知道我的口味不會改變?」喬以勵笑瞇一雙嵌了黑玉的桃花眼。

  「改吃素嗎?我看很難。」方齡挑了挑眉頭。

  「是啊,吃慣魚翅燕窩,偶爾也想試試白菜豆腐。」白菜豆腐,他形容得還真對味,沒錯,筱楓潔淨清新得像嫩豆腐。

  「說到這個,聽說她燒了一手好菜。」

  「你又知道了?」

  「她從不外食,每天都帶便當到辦公室報到,到中午,便當菜雖然涼了,據吃過的同事說,味道不是普通好。」

  「真的假的?下次叫她燒一桌來吃吃看。」喬以勵和方齡兩人,一言來,一語去,說得正興起,始終沒發覺沉默的葉新恆臉色難看。想到同學對艾筱楓感興趣,不爽;想到艾筱楓的菜分給別人吃,不爽;想到表弟「胃口」改變,更不爽。

  不爽促使他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砸去,砸掉方齡的尾音,促使剛在拉咧的兩人同時轉頭看他,一頭霧水。北極結冰很正常,北極火山爆發……似乎沒聽過。

  「怎麼了?」方齡走過去,把文件拿起來翻兩下。這個案子做得很好啊,他早上不是才點頭通過?那麼惹他不高興的原因……腦筋翻兩番,還是想不出來。

  葉新恆深呼吸,知道自己表現過度,抬眉,表弟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神裡的那抹探究,讓他不自在的別過頭。

  他淡下口氣道:「開會時間到了。」喬以勵拍兩下手,把雜誌收進袋子,「太好了,筱楓會親自送飲料進來吧?我真想看看她發現我們是她的頂頭上司時,會是什麼表情。」話說完,他發覺,自己還真的很想念她說話的表情動作,和她不時一挑一挑的調皮眉頭。
  方齡沒回答,轉身打開辦公室的門,四個候在外面的部門頭頭走了進來,但是跟在他們後面,送咖啡進來的……不是筱楓,是盧秘書。

  「筱楓呢?」方齡問。

  「她去幫我影印會議資料。」說著,盧秘書走到喬以勵和葉新恆身邊,把咖啡放在他們面前,溫柔地笑著。

  聽見她的話,葉新恆不自覺地地撇了嘴。這個笨女人,領一份薪水,她要做幾個人的工?

  「請問總經理要喝什麼口味?」他沒回答,小尷尬。

  盧秘書吶吶一笑裝沒事,放下咖啡,轉身問喬以勵。

  「請問副總經理,有指定的口味嗎?」喬以勵橫她一眼。笨筱楓,人人都曉得搶到他們面前,就她買完咖啡還跑去影印,影印機會給她加薪嗎?影印機有他們養眼嗎?

  沒人理,雙重尷尬。

  北極冰人面無表情,這點解釋得過去,怪的是平時看到美女就會笑嘻嘻的喬以勵也寒了眉目,這就讓方齡不得不懷疑了,盧秘書雖然比不上林志玲,好歹也是難得一見的美女。

  難不成……以勵說換口味,是玩真的?

  碰了兩次軟釘子,盧秘書維持不了笑容,繃住臉,把咖啡——放在各部主管面前,走出辦公室。

  會議開了兩個鐘頭左右,在各部頭頭離開經理辦公室後,喬以勵直接往艾筱楓的辦公桌走去。

  結果她不在位子上,又幫同事去客戶家裡送件。

  真忙啊她!花美男難得地僵硬了五官。

  他轉身,對方齡說:「筱楓一回來,叫她馬上到十二樓找我。」丟下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

  往電梯方向走,停在表哥身邊時,他說:「怎麼有那麼笨的女生,成天到晚讓別人佔便宜,做那麼多又不會領雙薪,體力旺盛不會去練體操、學國標,幹麼把自己搞得團團轉?」她笨嗎?對,艾筱楓很笨,但是這個笨是從一出生就嚴寒來的,誰也改不了。小時候她當班長,一個人把班長、副班長、風紀、衛生……所有「長」該做的事全包了。如果旅行社聘的全是她這類員工,他想,應該可以省下二分之一的人事支出。

  葉新恆沒笑,但眉尾微微上揚。

  喬以勵繼續往下說:「你的員工把我惹毛了,我決定讓筱楓當我的秘書。」他認識無數女人,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從小就在女人堆裡面打滾,他敢說,世界上滑哪種女人是他沒見過的,但他就是沒見過象筱楓這型。

  新鮮,是一種說法吧,沒錯,筱楓就是讓他覺得很新鮮,新鮮到引發他的高度興趣。

  「為什麼?」葉新恆口氣淡淡的,聽不出生產與否,但兄弟多年,喬以勵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問句代表——我反對。

  「我看不慣她被人利用。」

  「關你什麼事?」蹩他一眼。他對艾筱楓會不會太熱心過度了。

  「我對她感興趣,就關我的事。」

  「她和你不搭。」不爽的感覺擠到葉新恆胸口作亂,在表弟說了對艾筱楓感興趣之後。

  「是嗎?試試看才知道吧。」喬以勵莫測高深的笑臉很欠扁。

  這下子,火氣精通葉新恆身上,他寒了眉,丟下話,「隨你。」電梯來了,他逕自轉入電梯裡,電梯往上升,他不看表弟一眼,電梯停下,他也不說半句話,轉回自己的辦公室。

  關上門,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既幼稚又無理取鬧,但他並不想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因為不爽是真的,童叟無欺。

  九點半,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還要到十二樓去嗎?可是方經理說她一回來,就要到十二樓報到。

  艾筱楓站在辦公桌旁,考慮老半天,還是決定上去看看再說。如果「最高層」已經熄燈,有事就等明天再說嘍。

  走到電梯旁,她想不通,為什麼老闆要見她?她只是個小小咖的蹲壁角員工,沒道理得到老析的青睞,難道是她的認真勤奮,引起老闆的高度重視,決定把她一路往上升,升到……部門經理?

  哇,真是這樣的話,她就太光宗耀祖了,一定要馬上打電話回家,叫爸媽燒香答謝祖宗們的庇佑,她一定會買牲禮四果回家,獻上三炷清香,正式表達她的誠摯謝意。

  當,電梯門打開,十二樓和他們辦公的樓層一樣大,只不過這一整層只規劃出兩個辦公室和一個開放空間。

  開放空間裡有一組待客沙發、雜誌架和茶水櫃,靠近辦公室的門邊,有兩組辦公桌椅,是老闆秘書專用的。

  兩個秘書座位上都是空的,表示她們已經下班了,左邊的辦公室,裡面一片漆黑,表示沒人,只剩右邊的辦公室還透出亮光,所以……她應該去敲右邊辦公室的門。

  整整頭髮,拉拉衣服,她走到辦公室前方,敲門。

  「進來。」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矣?艾筱楓歪頭想想,笑了。不會的啦,世界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她一定是太想葉子了,才會出現幻聽……太想他?不對啊,他們早上才見過,她的餐盒還在他的廚房裡面。

  她笑的搖了搖頭,她把頭髮塞到耳後,扭開門把,走進去,關上門,當視線接觸到辦公桌後面的身影時……突然間,酸酸的鼻頭、酸酸的液體往上衝。

  她恍然大悟,所有的事全串在一起。搞通了啦,原來是葉子幫大忙,就知道他們是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他永遠會幫她出頭。

  就想嘛,哪有那麼走運的好事,才待不了分公司,就被調派到總部,薪水升兩成,而且不必和舊情人見面,原來這一切都是葉子的功勞,她的好葉子啊。

  想也不想,她衝到辦公桌前面,淚光閃閃,滿心感動。

  葉新恆知道有人站在桌子前面,但他堅持把事情告一段落。

  關上電腦,他抬頭時,發覺站在前面的是她。

  她的眼睛紅紅的、鼻頭紅紅的,正抿著雙唇,努力不讓淚水滑落。

  發生什麼事?難道是那個前男友又找她麻煩?這樣的話,他還真的要鼓吹以勵去找對方的碴。

  他離開座位,想到沙發那裡拿兩張面紙給她。可是他才起身,她就衝了過來,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口,無尾熊順利巴上尤加利樹。
  「謝謝你、謝謝你,原來是你在背後幫我的忙,謝謝葉子,我就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光陰離間不了我們,空間沖不淡我們,謝謝你,葉子,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哦……」她緊抱他,他不耐煩,直覺想把人推開。

  他一向討厭擁抱、討厭熱情,他是北極冰品,討厭所有會融化他的溫度的……但他的手在往上三十公分、高度可以壓住她的肩膀並將她推開時,他放棄了,將雙手高度下調二十公分,貼在她的背上。

  如果艾筱楓老錯認他是女人,而他沒將她揍趴的原因,是她的笑容原太甜蜜,會讓人不自覺鬆開手勁,那麼眼前這個哭得很醜的女人,沒被推開的理由是為什麼?

  原因不明。

  葉新恆歎氣,知道她認錯了貴人。他早上才曉得她在翔聯上班,怎可能未卜先知在一個星期以前救她脫離苦海?不過,她一定想不到這點,她的腦袋不好,是從遠古時代就確定的事。

  他應該把她推開,冷冷告訴她,她謝錯恩人了,但他沒這麼做,因為……煩,幹麼什麼事都要找出原因,不想就不想,不行嗎?

  頭一次,他由著自己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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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5: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艾筱楓早上給葉新恆帶早餐,中午給他送午餐,晚上她拒絕加班,時間一到就衝回家裡,為他料理晚餐。

  因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因為楓子、葉子本來就是一體兩面,因為——他們兩個的交情,是一輩子的事。

  記住,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如果那麼多次的愛情經驗還沒教會她,愛情的另一個名字叫做虛偽,那她的智力肯定在六十一下,四十以上(就是會自己踩大便,卻不會幫別人擦大便的那一人)。

  葉子很恐怖,他每天都工作到十點半,整棟樓的員工通通下班,他的辦公室裡仍然燈光閃亮,那種拚命的態度,好像他的公司正處於要倒不倒、岌岌可危的狀態下,但明明就不是。

  不過,認真的男人最帥,沒異議吧。

  看,他明知道她進來了,手指頭仍然沒從鍵盤上離開,他的眼睛緊盯著電腦,抿直的唇線性感到讓人想湊上前……錯,他們是朋友,不是男女朋友。再次強調。

  揮揮手,艾筱楓把腦袋裡面的黃色鏡頭揮掉。

  她走到沙發邊,把菜一道道拿出來,鮮炒蛤蜊、清蒸鱈魚、芹菜花枝、川燙菠菜、兩碗十谷飯,外加一壺香香甜甜的桔茶。

  報紙上建議,每個人、每天要吃一餐全谷飯,像他這種身繫幾千幾萬員工未來的大老闆,一定要把他養得健健康康、頭好壯壯。

  葉新恆沒關掉電腦,他只是把檔案存起來,待會兒再繼續。

  事實上,聞到飯菜香,他就無法專心工作了,他有一幅難以討好的脾氣,卻有容易巴結的腸胃。

  艾筱楓摸對了方法門路,所以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被趕出門過。

  「想吃飯啦?」她把筷子遞給他,笑瞇瞇地替他倒一杯桔茶。

  他接手筷子,習慣不多話,夾兩塊芹菜放進嘴裡,滿足感溢上胸膛。

  艾筱楓長得不夠漂亮,但他的眼睛忍不住對上她,一瞄再瞄。

  她的手藝,實力深厚,每一餐都是便宜菜色,但她就是有本事把平凡食材做出完美滋味。

  中午,她帶上來的是三角飯團和冰豆漿,再加上一盆醃芭樂,夠簡單吧,但她做出來的三角飯團,就是他從來沒嘗過的好滋味。

  雖然她很呱噪,不過看在食物的份上,他忍了。

  「葉子,我好高興能夠和你重逢,你都不知道,一個人吃飯有多無聊。」怎麼不知道,每天、每餐,他都是自己和自己吃飯,但他毫不覺得無聊,因為他有工作陪伴。

  是的,在她之前,那些昂貴的難嚥餐點,必須讓他找到某些事物來分散味覺關注度,而工作是最佳選擇。

  「一個人吃飯沒意思,害我連煮飯都懶,幸好有你在,煮兩個人飯菜,比較好玩。」

  「以前我常煮飯給健緯吃——就是我那個前男友,他說我煮飯很難吃,他比較喜歡吃龍蝦魚翅,可是,我賺的錢哪吃得起那種東西,何況他還要苛扣我的薪水,說要結婚基金,結果咧,婉如請他上餐廳吃大餐,他就高高興興去了。唉……我是笨蛋,早該發現他們兩個有問題。」葉新恆把大半塊清蒸鰭魚夾到自己碗裡,去皮抽刺,把魚肉攪得碎碎的、拌飯吃。魚肉和米飯的配合度是百分之百,它們在舌蕾間攪拌跳躍,味道……一級棒。

  他吃兩口,把剩下的魚推到艾筱楓面前,讓她方便下箸。

  她當然是笨蛋,每個人都在利用她的熱情,要她幫忙做東做西,要她忙裡忙外,好像她是免費的服務機器人,不使喚幾聲,對不起自己。

  不過……筷子停在抄蛤蜊上面。他這樣算不算利用她?

  兩份羞愧,他的良心發出譴責,於是把蛤蜊——推出殼外,分一半給她,夾一半到自己碗裡,連蛤蜊湯都是一人一半,他不佔她便宜。

  但他忘記,菜是艾筱楓買的、艾筱楓煮的,她回去之後,還要把用過的碗盤拿出來洗乾淨,準備明天再用。他了不起是挖挖肉、分分湯,然後提供兒都聽她無聊嘮叨,怎麼稱得上公平?

  「昨天婉如打電話給我,她說,如果我再騷擾健緯,就要上法院告我。我們是同窗四年的好朋友,我還把她介紹到公司來,我和健緯的關係,誰都沒說單單告訴她,結果咧,真心換絕情,朋友做到這樣,實在太不值得。」

  「你幹麼去騷擾他?」

  「哪有,我已經很久沒去找他們,何況就算我真的去,也沒錯啊,我要把錢拿回來嘛,那本結婚基金賬戶裡,有一半的錢是我的。」她正在存錢,打算打官司。

  「你怎麼會以為錢還在?」他輕嗤。

  「什麼?」她沒聽懂,反應了三秒半之後,說:「錢怎麼可能不在?我三個星期以前,還抽看裡面的數目字,有一百零二萬三千五百二十三塊。」她連零頭都記得一清二楚。

  葉新恆看她,眼光裡隱含了一絲憐憫。

  「他買了一個二十八萬的鑽表給楊婉如當生日禮物。」

  「什麼?不可能啦,健緯說那種昂貴的消費品,只有頭腦不清楚的白癡才會有消費欲……」他沒說話,單是用眼光注視她,就讓她清楚,他講的每一句都是事實。

  艾筱楓垂頭喪氣。很顯然,愛上婉如之後,健緯的腦袋就變得不清楚了,她要不要回去責怪自己的父母親,沒把她生得千嬌百媚,讓男人看著她就頭昏昏、腦沉沉。

  二十八萬的生日禮物?她生日時,他買一個兩百八的小蛋糕,都還要跟店員殺價殺個老半天,最後挑一個隔夜蛋糕,便宜八十塊錢。

  「他還買了十七萬的香奈兒當季夏裝、五十萬的鑽石項鏈和LV包包送給楊婉如。」

  「所以……錢都花光了?」當,她的筷子從手中滑落,掉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

  「那個戶頭裡,只剩下一萬一千五百三十二塊。」他對數字很敏感,隨便一串數字瞄過去,就能牢牢記住。

  「那個錢,我們存了兩年多……」艾筱楓把筷子擺到桌上,失去食慾,她看見他的碗空了,把自己的飯推給他。

  「我吃不下,你把它們解決吧。」葉新恆看她一眼,沒多話,接過飯,把所有的菜全部掃進碗裡,慢慢地,一口一口吃光。

  很沒感情對不?對,他是北極冰人,社交關係好一點的男人,會在這種時候把碗放下來,坐到女人身邊,拍拍她、說幾句安慰話,諸如:「沒關係,錢再賺就有了。」

  「花點錢認識一個男人,不是壞事。這樣也好,你現在就看穿他的廬山真面目,要是等嫁給他之後才發覺,就慘了。」這類的話。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安安穩穩地吃著晚餐,臉上波瀾不興。

  幸好,艾筱楓太瞭解他,知道他的顏面神經本來就不發達,否則,她一定會把他的碗打掉,罵他幾句狼心狗肺的壞東西。

  冷不防,她開了口,「你怎麼知道健緯把錢拿去賣那些?」一句話堵住他,他回答不出來。他沒辦法告訴她,即使嘴裡說不管他的事,到最後,他還是找徵信社去調查康健緯和楊婉如。

  葉新恆繼續保持沉默,嘴巴只用來咀嚼。

  「你猜的囉?」他沒回答,她當他默認。

  「我就知道,你故意害我瞎緊張。」艾筱楓瞪了他一眼,胸口那股子氣緩了過來。伸手,跟他要飯吃。

  他把碗遞給她,忍不住還是把資料裡的後半段告訴她。
  「楊婉如家裡很有錢,如果他不慷慨一點,根本追不到她。」

  「追不到就追不到,他可以追我就好。」她悶聲說。老媽帶她去算過命,老師說她一生會飛黃騰達、榮華富貴,而她發達了,會不讓自己的老公跟著享受榮華富貴嗎?

  「在你之前,他追過七個女孩,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從女人那裡騙錢。」康健緯的記錄相當嚇人,只是他不懂,為什麼這男人每次都碰到軟柿子,居然吃過虧的女人都沒有跳出來讓他難堪?

  「胡說,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月光族,月光族和窮光蛋的意思差不多。」

  「所以他騙你存結婚基金。」

  「你的意思是說,除了錢,我身上沒有其他能吸引男人的東西?」艾筱楓可以抬頭挺胸。她的身材也小有看頭好不好?

  葉新恆認真地看了看重點目標,然後,很誠實地搖了下頭。

  「吃人嘴軟,你不能客氣一點哦。」她氣了,又把飯推開。

  他看了她半天,決定把她歸類為「夾纏不清的女人」。

  這種女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他只好把面子問題擺在後面了。起身,走到辦公桌後,把徵信社送來的資料遞給她。

  然後,低頭,把她推開的飯端起來,繼續吃。

  艾筱楓打開資料夾,一頁一頁慢慢翻,越翻臉色越難看……她的嘴巴扁了、臉垮了,豆大的淚珠從眼睛裡翻出來。她的愛情,居然是詐騙集團的作品……她沒亂說啦,真的是詐騙集團,康健緯的老爸、康健緯的老弟,通通做過同樣的事情。

  真是的,一家子吃軟飯的傢伙,她怎麼會看上這種男人?

  笨蛋、笨蛋、笨蛋到極點,人家把她抱進雨裡轉幾圈,她就暈了,暈得看不出來,那個男人的外號是小白臉。

  她無聲啜泣,哀悼自己的愚蠢,還是很不會做人,沒坐到她身邊,送衛生紙、講兩句安慰話語。

  他沉默地吃完飯,慢條斯理地把桔茶喝光,然後把桌上的杯杯盤盤收拾乾淨。
  再轉頭看她,很好,她的眼淚干了,情緒趨於穩定。

  他回到辦公桌邊,把電腦關掉、收進公事包裡,再把檯燈扭掉,走到她身邊,伸出手。

  她看他,好半天,把手交出去。

  他握緊她,也不說要到哪裡,直接拉起她往外走。

  艾筱楓一頭霧水,但她還在傷心當中,沒有力氣管他要把自己帶到哪裡。

  他們搭電梯到地下室,她跟著他上車,他替她把安全帶扣上,接著開車。

  所有的動作中,他只有淡淡的溫柔,仍然沒有講半句話,仍然不懂得安慰。

  在這麼尷尬的空間裡,要是他的人際關係稍微好一點,就算不知道要說什麼,至少會打開CD,讓車子裡面出現一點聲音,化解詭譎氣氛,可惜,「會做人」從來不是他的長項。

  艾筱楓看著前座的面紙盒,其實,一伸手就可以抽出來用,可她就是不明所以地固執著,她不動手、她要他抽幾張給她用。

  很抱歉,他就不是這種男人嘛,對女人細心,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車子開出地下室,看著街上的霓虹燈閃爍,許多對熱戀情人手牽手、肩並肩,甜蜜與曖昧圍繞其間。

  認真計較起來,她和康健緯在一起,好像從沒做過這種事,他們總是在算錢、算錢、算錢,他要她再更節省一點,他不斷對她洗腦,身為月光族是種奇恥大辱,他鼓吹她過健康環保的新生活,最好連冷氣也不要使用。

  虧她還高高興興地照著他的話去做,幻想未來、幻想家庭,幻想光是節省就能讓自己變成算命師口裡的榮華富貴命。

  白癡!她又罵自己一次。

  車子開進停車場,葉新恆把車子停好,替她鬆開安全帶,他下車、走到車門旁邊,打開,伸手,將她帶出來。

  他握住她的手腕,暖暖的、篤定而堅實的大手帶給他些許撫慰。

  進電梯,他依舊沒鬆開她,她動手抹抹臉,抹去沒有衛生紙可以吸取的淚痕,轉頭,仰角四十五度,她對上他的眼。

  有一點點不一樣。

  雖然他還是冷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性子,但他篤定的眼神、篤定的態度,篤定得讓待在他身邊的她好安心。他還是保持沉默,沒說半句即使很廢,但能教人舒服的話,他的五官線條不再剛硬,她在他臉上找到……疼惜。

  當他們雙雙站在公寓門口,艾筱楓才發現這裡是他的家。

  他帶她回來幹麼?

  但她不懂、也不想問了,反正葉子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會像康健緯那個壞蛋來訛她、詐她。

  葉新恆打開門,拉她進屋,走進廚房,從冰箱裡面拿出一個慕斯蛋糕,那是他下午打電話回來,讓管家特地準備的。

  「蛋糕?」她懷疑地望向他。他不愛吃甜食的啊。

  「難過的時候,吃點甜食,心情會好一點。」他將蛋糕切塊,裝進碟子裡,推到她面前。

  艾筱楓的視線沒離開過他,即使是用叉子挖蛋糕的時候。

  她把蛋糕放進嘴裡,很新鮮,和康健緯買給她的隔夜貨,有很大差別。

  「你隨時隨地都在冰箱裡面準備蛋糕,以便應付心情不好?」

  「沒有。」他又走回廚房,用杯子裝入冰塊和礦泉水,放在她桌前。

  「今天是你生日?不對,你的生日在冬天,那……你算準了我今天會心情不好嘍?」他沒回答,不說話是北極冰人的特權。

  「所以,你早就打算在今天告訴我康健緯的事?」葉新恆沉默,用修長好看的手指拿起刀子,也為自己切一片慕斯蛋糕,那麼葉子準備這個,一定不是為了穩定他自己的情緒。

  如果甜食真的可以穩定情緒,那麼葉子準備這個,一定不是為了穩定他自己的情緒。

  「所以,你怕我難過,就在家裡準備蛋糕?」他的眉毛聚了聚,有幾分被看破的尷尬。

  恍然大悟!她弄懂了,誰說葉子不會做人,誰說葉子不會安慰人?他明明就很會好不好,只是他的方法和普通人不一樣。

  他假裝沒看見她的恍然大悟,低頭、繼續吃蛋糕,在進食這件事情上面,他一向很專心。

  艾筱楓就不同了,她很激動。丟下蛋糕。她把他拉起來,然後,撲到他身上。

  她環住他的脖子,用力說:「謝謝葉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要不是擔心我,你不會找人調查康健緯,你事先看到資料,擔心我會傷心難過,就準備了大蛋糕,想要安慰我。」

  「謝謝你,全世界只有你最疼我、最關心我了。我就知道,我們是最要好,永遠都不會背叛對方的好朋友,我就知道,有你的友情,我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了……」她滿嘴嚷嚷,連讓他翻案的機會都不給,「硬嘴恆」只好偷偷在心底反對她。

  第一、他不是擔心她才找人調查康健緯的,他只是……只是不想讓以勵搶在前面。

  第二、他準備的不是大蛋糕,而是八寸小小的蛋糕。

  第三、他從來就不想當她最要好的朋友,小時候不想,現在也不想。

  第四、她絕不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房東馬上就要把她趕出門,因為康健緯已經八個月沒給房東匯租金。

  他還有第五、第六、第七條……第無數條,可以用來解釋他們之間並沒有那麼親密。

  他滿腦子想著那些五六七八,卻始終忘記,要把攀在自己身上的無尾熊給拔下來,他當尤加利樹,越當越習慣。

  「走吧。」喬以勵二話不說,把艾筱楓帶出辦公室外。

  他超帥,一站到馬路旁邊,就引來許多愛慕眼光,要不是他身上的西裝看起來很高級,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是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說不定,多站兩分鐘,就會有經紀公司找上門,發誓能把他捧為亞洲第一明星。

  「先生,我在上班了。」她和喬以勵算熟了,他每天都會沒事找事,跑到她辦公桌邊和她哈拉。

  第一次,她忙到對他這個閒人發大火,他笑笑,捧起桌上一大堆文件和牛皮紙袋,扯開喉嚨問:「這些是誰的工作?自己來認領回去。」三分鐘不到,那些堆到她鼻子下方的工作,全數消失。
  這不打緊,他還皮笑肉不笑地對著過來拿回文件的同事說:「如果有人覺得工作繁重、不堪負荷,請到經理值班室報到,我和方經理很樂意針對各位的能力,重新調整職位。」從那次以後,很少人敢拜託她幫忙了。

  於是她突然閒到發慌,於是他每天來哈拉是,就有人全心全意為他奉茶、「陪笑」。再於是,辦公室盛傳,喬副總在追求艾筱楓。

  「沒錯,你正在上班——陪上司出公差。」

  「公差?站在馬路旁邊,接受女人的眼光膜拜?」

  「不舒服嗎?」

  「嗯,不舒服。」

  「我懂了。」她不知道他「懂了」什麼,只見下一秒鐘,他靠過來,手攬上她肩膀,在某些眼光投來時,他笑容可掬地對著她們說:「她是我女朋友。」艾筱楓想掙脫他的擁抱,但力氣沒有人家大,只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挾制,眼睜睜看著他說謊說到很爽。

  「你在幹什麼啊?」她嘟嘴,用手肘拐他,他不痛不癢,笑瞇眼,繼續把她當成人肉枴杖。

  「讓你和我一起接受膜拜啊。」他慷慨地拍拍她的背。

  「你當我是笨蛋嗎?她們看著你的眼神是膜拜,看著我的眼神,裡面寫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艾筱楓停止反抗,安分的待在他懷裡,反正又推不開他,他是鋼精銅皮,他不放手,她把自己弄到骨折也沒用。她是很識時務的啦。

  喬以勵大笑。有趣,筱楓真的是很好玩的女生!

  「我同意,你的確不聰明,但我不介意。」

  「喂。表弟,不要太過分哦。」她說笨蛋是自謙之詞,只是謙虛好嗎?她沒真的笨。

  「我不是你表弟。」

  「我和葉子是同學,他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說著,她拍拍他的頭,像拍寵物的那種拍法。

  「我比你大兩歲。」喬以勵抓下她的手,連帶把她的侮辱抓下來。
  奇怪,他的魅力怎麼會在她面前無處發揮?通常女人在他懷裡,不是支支吾吾,半句話都說不完整,就是臉炸得通紅、血壓上升。而筱楓……她太與眾不同。

  「我表姑比我小三個月,我還是叫她姑姑。」台灣最重人情,論輩不論歲,他們這些ABC,應該好好再教育。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他提醒她。

  「無所謂啊,我還滿喜歡你這個表弟的。」

  「無聊。」

  「對啊,你真的很無聊,不讓我工作,把我拉出來曬太陽。」她嘟囔道。

  喬以勵看看手錶,說:「再等五分鐘。」看他笑得太得意,讓他不得不猜測,他腦袋裡正醞釀著壞主意。可,就算有壞主意,他也不會對她說明,問了也自問。

  艾筱楓轉移話題,「表弟,聽說你有很多女朋友?」

  「是啊。」他從來不隱瞞這點,只是有太多女性過度自信,認為自己不是他的第一個,但絕對會是終結他桃花運的最後一個。

  「聽說……你會讓每個女人在你身下躺平?」不必懷疑,這個話一定是表哥說的。他聳肩,扣在她肩上的手加重力道。

  「你不也有許多男朋友?別騙我,你不會心甘情願在他們身下躺平?」

  「你不要污蔑我哦,我從來不在男人身下躺平的。」拳頭捶過去,被他一把抓住。

  「意思是……你是處女?」不會吧,他知道她單純,但身處在二十一世紀,這不叫單純,而是沒有男人緣。

  二十五歲的處女?好稀奇哦。可以列入瀕臨絕種生物之一,她想創下金氏世界紀錄嗎?

  「幹麼用那種眼光看人?不是每個女人都會被男人的外表欺騙。」

  「如果不是被外表欺騙,你會看上康健緯什麼?」

  「喬以勵!」中箭落馬!他的話刺上她的心臟……沒錯,她是沒用的、愚蠢的、容易被騙的視覺系女性。
  「好了,不要生氣,快對我微笑,笑得甜蜜一點。」

  「微笑?在被你用眼神侮辱過之後?想得美。」她不照做,只好他自己動手。他低下頭,額頭貼上她的,捧起她的臉,笑得超色情,讓她嚇得心跳失速、呼吸紊亂,在她考慮若他進一步侵犯,要給他的男性雄起以及剽悍長踢的同時,他放開她了。

  「筱楓,你認識這位先生嗎?」喬以勵問。

  「嘎?」看著他的帥臉,她有點傻。

  「對我的魅力著迷了?」他笑得很欠人K。

  他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轉過一百八十度,讓她面對站在後面的康健緯。

  「你……」艾筱楓的腦袋尚未恢復全面運轉。

  「筱楓,不好意思,這是欠你的五十萬,你點一點,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就這樣……」五十萬?她打開牛皮紙袋,看一眼,轉頭看著喬以勵,眼睛瞠大,變成牛眼。

  沒出息的傢伙,難怪老是被人欺。他在心底歎氣,但還是揉揉她的頭髮,笑得一派溫柔。

  向前兩步,他朝康健緯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喬以勵,是筱楓的男朋友,請多多指教。」

  「喬、喬……以勵……」康健緯結巴了。他是從美國總公司派來整頓台灣分公司的Boss,難怪覺得很眼熟,他在公司的月刊上看過啊。他匆匆握了握對方的手,退後兩步。

  「有問題嗎?」

  「沒、沒有。」他連忙轉頭看向發傻中的女人。

  「筱楓,錢數好了沒?沒問題的話,我、我還有事……」艾筱楓已經傻得很徹底,她抱著失而復得的五十萬元,傻笑。

  她的呆樣讓喬以勵很想捧腹大笑,但康健緯還在場,他勉強撐住,從她手中用力抽出紙袋,瞄兩眼。諒他也不敢作怪!

  「沒問題,是五十萬,如果有問題的話,筱楓會請人再麻煩你走一趟。」

  「嗯。那、那沒事,我、我走了,再見。」康健緯被他的氣勢壓垮,匆促轉身跑掉,心急再加上不小心,腳還踢到水溝蓋,摔個四腳朝天,他不敢喊痛,像球一樣,咚地跳起來,加速離開。

  喬以勵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

  「他……是你搞的鬼?」艾筱楓的腦子總算恢復正常。 

  他笑得莫測高深。

  「錢拿到了,還在康健緯面前做足了面子,開不開心?」

  「哦。」她懂了,那個、那個親暱是在演戲啊!深吸氣,艾筱楓放下心。

  「你怎麼辦到的?我用盡辦法,他都不肯把錢還給我。」她抓住他的衣袖問。

  「以後再告訴你。」他又動手揉亂她的長髮,特別喜歡她發傻的模樣。

  「什麼時候?」她抓下他的手,認真問。

  他沒回答,轉身往辦公室方向走過去,她向前追,抓住他的西裝下擺。

  「喂,不要走,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時候。」她好奇死了。

  他突然轉身,笑得心花怒放。

  「有耐心一點,這只是上集,等下集上映之後,自然有幕後花絮。」

  「下集……」絞盡腦汁,想不出下集會有什麼劇情,她又擺出一張傻臉。

  這麼可愛的傻臉,好適合她唷。

  喬以勵彎下腰,與她平視,捏捏她的臉頰,笑問:「筱楓,錢拿回來了,可不可以請大恩人吃飯?」

  星期日早上八點。

  艾筱楓右手提著早餐,左手拖了行李箱,站在葉新恆的公寓外面。

  她被房東趕出來了,聽說康健緯八個月沒匯房租給房東,自從薪水交到他手上之後,她的生活所需都是他作主,除了一點點的小家用之外,房租水電都從他那裡進出。

  前五個月,房東用押金抵扣房租,後三個月,房東想想,動加拿大坐飛機回台灣要房租很不划算,只好打電話回來催康健緯繳清。

  他非但不理,還對房東惡言相向,氣得房東趁著帶小孩回國探親時,順便解決麻煩房客。

  她不知道康健緯是用哪種「惡言相向」法,讓房東惱到聽不進去她的解釋,就算她把積欠的房租還清,也不肯繼續租給她。

  於是,她現在站在這裡,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按下電鈴,七秒鐘,葉新恆打開門。

  他看見她的行李,不發一語,轉身走回客廳。

  筱楓拉起行李箱慢慢跟進去,她小小聲關門,怕關門聲太大,會驚動他的壞心情。

  偷偷注視他,她輕巧輕巧把行李擺到客廳一角,走進廚房裡,拿盤子,把準備的好料擺上桌。

  坐在他對面,她笑瞇瞇地解釋今天有點趕,沒辦法做太複雜的料理。

  事實上是,房東警告她,如果今天早上八點她還不離開,就要請警察來執行公權力。

  她不想鬧上社會新聞,讓對大驚小怪超級熱中的媽媽,有機會把她抓回鄉下老家,所以……葉新恆沒接話,害她沒辦法把接下來的訴求說清楚、講明白。 

  他細嚼慢咽,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沒有豆漿只有她在超商買的citycoffee.

  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外食,就是五星級餐廳的也一樣。

  「只有這樣?」他被寵壞,這樣的早餐滿足不了他。

  沒錯,人家說寵豬拿灶、寵子不孝,寵他葉新恆,叫做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嗯,如果你還渴的話……」艾筱楓從包包裡面翻出波密果菜汁。

  「這是我集滿二十點送的。」他只看了果汁一眼,推開椅子,沒興趣。

  「嗯,那個、那個葉子……」她追在他後面,一句話講得坑坑巴巴。

  葉新恆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她抓抓頭,又抓抓大腿,如果這種動作出現在美女身上,也許會引人遐想,不過出現在她身上,實在……不怎麼樣。

  「其實,公司福利很不錯,給的薪水也很好。」她說半天,抓不到重點。

  不對,她要說的是……葉子,很抱歉,我被房東趕出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裡可不可以借我住幾天?等我找到房子,馬上搬出去,我不介意睡沙發,睡地板也沒關係,我願意幫你料理三餐來抵房租,只要你肯讓我住下,叫我做什麼事都可以……對了,要用非常誠懇、卑微的口氣來說這些話。

  可惜她沒說,她說的,廢話居多。

  濃眉挑高,葉新恆以為她要跟他討論暫時借宿的事情,沒想到她竟然從公司副理說起。

  想預支薪水?雙手橫胸,他臉上掛著不耐煩。

  他生氣了?糟糕,那麼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才好?頭髮抓得更凶了,不過幸好她的發量還算多,不然照這樣抓下去,不到半年肯定禿頭。

  從頭來,換一個新開始。

  「記不記得我們的老家?」

  「記得。」葉新恆不情願地回答。他搞不懂她在想什麼,這個時侯,這怎麼會是重點話題?

  「如果不開車。到我們老家,要先坐大火車再轉小火車,坐到榮華站下車,接著搭三十分鐘的車子,就會到了。」他百般無奈地望她。

  「我家有養雞,都是放山雞哦,吃起來口感特好,和菜市場裡面賣的肌肉完全不一樣。」艾筱楓從廢話扯起。葉子愛吃,就從食材做開頭,然後慢慢、慢慢等他龍心大悅之後,再來討論借宿問題。

  她賭對了,葉新恆不討厭這個話題,不耐煩從眉梢卸下。

  「你想吃放山雞的話,下次我們一起搭火車回去,我叫我媽媽殺兩隻請你。」想到吃,他的眉頭又鬆開兩分。

  這個話題這麼「有效」?她立刻加碼。

  「我們家的雞都養在竹林裡,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竹林挖筍子,你也知道的啊,那個放山雞會到處生蛋,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找到幾顆新鮮、無負擔的有機雞蛋來見菜脯蛋。」菜脯蛋,他記得這道菜,在鄉下的那段日子,奶奶都是用這道菜把他從床上叫起來的,他懷念脆脆的蘿蔔乾、香香的青蔥,和柔軟滑口的雞蛋,光想,他的口水就快流下來了。

  「我阿姨家離我們家不遠,『榮華站』上車,坐到『富貴站』下車,騎腳踏車十分鐘揪到,阿姨家有個果園,不大,但每種水果都種水果,那是用來自己吃和送給親戚朋友的。」

  「沒有噴農藥,長出來的果實最甜、汁最多,你有沒有試過,坐在龍眼樹上吃龍眼?告訴你,那種吃法,龍眼最甜。不過那還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她的廢話很多,東繞西繞,還沒繞到重點。

  他沒回答,但輕搖頭。

  「把文旦皮剝下來當帽子,戴在頭上會變成大呆瓜哦,文旦皮的公用多多,除了做帽子,還可以曬乾,蟲子很怕那種味道,有螞蟻的地方擺幾片,它們就不敢入侵了。」她以為他會笑的,沒想到他只是點點頭,表示有聽到。

  沒意思,再加碼。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回家,回我們的母校,吃吃山產、野菜,再去阿姨家拔水果好不好?現在去,剛好荔枝成熟,又圓又甜,楊貴妃最喜歡的荔枝哦。」

  「好,我們找時間去。」什麼?就這樣,我們找時間去?

  不對,她還要鼓吹他去住她家,她家裡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一個念大學、一個念高中的弟弟,全家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熱鬧。

  再然後她要說服他,其實一個人住大房子很寂寞,如果他樂意的話,反正她目前沒別的計劃,可以暫時搬過來「陪」他一起住。

  當然,她是懂得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的好女人,因此,她會幫他煮三餐加上宵夜,保證他吃飽睡好,生活幸福逍遙……可是他、他把話題切斷了,她要從哪裡接下去?

  正在苦惱間,她發現他轉身,走到牆邊,拿起她的行李。

  他是不是要把她的行李丟出去?她還來不及搶追上去,又有新發現。他的方向不是大門而是書房?
  他要做什麼呢?她不敢多問,連忙跟在他背後,跟的老緊。

  葉新恆打開書房,把行李帶進去,艾筱楓繼續前進,進門,發現原本擺沙發的地方被清出來,放入一張單人床,單人床旁邊又一個不大的衣櫃,但擺她的衣服綽綽有餘。

  這個意思是……他早知道她會被趕出來,所以,替她準備好房間,準備隨時隨地收容她?

  感激氾濫成災,不爭氣的眼淚流了下來,北極冰人對她好得很特殊。她衝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他,任眼淚被他的衣服吸去。

  葉新恆卡住,一動不動。

  柔軟的身子貼住他的背,讓他從來不曾被激發的費洛蒙大量分泌,是哪裡不對勁?艾筱楓不漂亮、不聰明、不符合他的條件設定,沒道理誘發他的……激情啊。

  吞吞口水,他努力抑制錯誤的內分泌。

  「葉子,你怎麼知道我會被趕出來?」艾筱楓哽咽問道。

  「我給你的資料裡面有。」那本共同賬戶的影印本,如果她夠仔細的話,會發現裡面少了每個月的固定支出。

  「我沒看到,我只看到……」

  「康健緯和無數女人上床的親密照片?」哼!他輕蔑一笑。

  「當然,誰不會看。算了,不說他,他已經和我沒關係。葉子,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知道全世界只有你對我最好,有了你,我就有很多很多的榮華富貴……」艾筱楓繞到他身前,又變成無尾熊,長長的手臂勾在他的脖子上面。

  被熊抱,葉新恆的反應一樣是翻白眼,然後發覺費洛蒙正在失速分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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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6: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在和喬以勵深切溝通之後,他們彼此妥協達到某個程度的共識——她可以幫同事的忙,但每天要撥一個小時的談話時間給他,不得被打擾。

    吊嗎?她不是律師、老師、心理咨詢師,也不是從事其他靠嘴巴賺錢的行業,卻能光靠聊天就賺到老闆的錢。
    於是,她的三餐給葉子,下午茶給喬以勵,至於她的工作……那就加快腳步、提高效率吧。

    又是一陣忙亂,每天早上她幫一堆人代訂早餐、飲料,要收錢、分東西,好不容易坐下來開始忙自己的工作時,就有人大喊,「筱楓,你可不可以幫我一下?」緊接著,就是她的口頭禪——

    「沒問題」、「交給我」、「我行的」、「放心,一定不會耽誤你」。

    她喜歡幫這種忙,喜歡有很多朋友,喜歡身邊吵吵鬧鬧,喜歡自己的好人緣,最喜歡的是,有那麼多的人天天喊她「筱楓」。

    在鄉下長大的她,偏愛熱鬧生活。

    「筱楓,你……」

    「可以啊,有什麼事你說。」她連對方的要求都沒聽清楚,一面輸入同事要的檔案,一面對站在身旁的同事說話。

    「我想請你喝咖啡。」

    「嘎?」她的手在鍵盤上停駐三秒鐘,抬頭,大大的眼睛迎上喬以勵的花美男笑臉時,閃了幾下。

    「是你。」

    「你永遠都這麼忙?」他嘲笑她雞婆的性格。

    他定定望著她,她真的不美麗,可是越看越讓人喜歡,為什麼?沒道理,偏偏他就是對她上了癮。他喜歡和她喝下午茶,喜歡和她說無聊八卦,喜歡她無厘頭的反應,喜歡和她在一起的輕鬆自在。

    照表哥的標準,他的人生夠自在了,但他總覺得枷鎖勸住了自己的生活,唯有在筱楓面前,枷鎖自動小時,他能表現出最真實的自我。

    「還好,是你這個老闆太閒。」她拿起保溫瓶,倒杯冷泡茶給他。他們鄉下人最好客了啦。

    「有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喬以勵挑眉,這動作和葉子很像,但同樣的角度,他的眉梢就是多了些溫度,或許和眼神有關吧?葉子總是冰冰冷冷的,幸好她這個人,臉很熱,需要葉子的冷屁股來降溫。

    「你做了什麼壞事,怕人說話?」她反問他。

    「你說呢?」他靠她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味。

    通常這個時候,女孩子會臉紅心跳、語無倫次,但筱楓並沒有,她推開他,眉開眼笑的問:「喂,你有沒有感冒病毒啊,靠這麼近,很危險。」

    「猜對了,我有病毒,而且不是普通流感。」他再度湊近她,用充滿魅力的眼神勾引她,手指輕輕捲上她的長髮。

    正常的女性在此刻會手酥腳麻,心律不整,可是她……她把辦公椅往後一滑,轉九十度,叩!椅背撞上他的門面,力氣不大,但打傷了他的自尊心。

    「不會吧,是H1N1。完了、完了,你會害我被送進焚化爐。」她彎下腰,從抽屜裡面找出口罩,慌慌張張的戴上。

    「你最近有沒有去美國還是日本、菲律賓?難怪我到十二樓都沒看見你,你開始發燒了嗎?有沒有做抽血檢驗……」

    「艾筱楓!」喬以勵大吼一聲,她讓他很有挫敗感,漂亮的眉頭往下垂。

    「吼什麼啊?是你自己說的啊……」她縮縮身體,縮回椅子裡。

    他搖頭、深吸氣,大眾情人吃癟,人生頭一回。

    「我說……」他雙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嘴巴直接貼上她的耳朵,輕聲說:「我說,我有病毒,不是普通一般,而是愛情病毒。」說完,他的唇親上她的額頭。蜻蜓點水的,很快,一下子就退開。

    她沒有感動、沒有驚嚇,只是忙著轉開視線,東看西看,不曉得在找什麼。

    「艾筱楓,你可不可以專心一點!」第二次了,這是他第二次大聲吼女人,她讓他破了例。

    她揉揉耳朵。他不能輕聲細語一點嗎?

    「專心什麼啦?」

    「我跟你講話,你在找什麼?」

    「找『下集』啊。」她有點小委屈。

    「下集?」他沒聽懂。

    「如果不是『下集』正在上映,你沒事幹嘛演戲?」喬以勵懂了,她把他的親暱當成了演戲,而且他的戲肯定跟「康健緯VS楊婉如上下集」有關係。

    「我不是在演戲。」他鄭重說明。

    「那你幹嘛做古怪的動作?」

    「哪個動作一點也不古怪。」事實上,許多女人愛得很。

    「要不要我再示範一次?」他的口氣是疑問句,但他沒等她作答就直接靠了上去,軟軟、濕濕的唇二度貼上她額間,這次,他多停留了幾秒鐘,好似蜻蜓多情,在水面久停片刻。

    他退後,低下頭,與她平視。

    她發傻,呆呆的,是他最喜歡的那號表情。咧開嘴角,他把這個表情解釋為癡迷、陶醉。

    「感覺怎麼樣?」

    「我……」艾筱楓城市地把手臂抬起來,直接拿證據給他看。

    「你看,我在起雞皮疙瘩。」嚴重挫敗……他會被她活活氣死。

    他怎麼會喜歡上這種女生?他幹嘛說服自己,說即使筱楓醜一點也沒關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好,吃慣大魚大肉偶爾也要吞些青菜水果清清腸胃,他把自己的標準降低再降低,但沒想到她把他的追求當成爛劇碼。

    「艾筱楓!」他三度吼她,這回連方齡都從辦公室出來。走到劍拔弩張的他身邊,問:「發生什麼事?」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月經不順吧。」艾筱楓很無辜的回答。

    轟!花美男火山爆發!

    別人錯認他是女生,他不像表哥那麼沒風度,了不起笑兩聲,電昏一堆人,可這女人現在不但暗喻他是女生,還把他的情緒歸類為月經不順?

    氣不氣?火不火?怨不怨?他用鼻孔大力吸氣、大力吐氣。

    要是室溫再高一點點,他就可以從鼻孔裡面噴出火焰。

    如果她錯認葉子是女生,而他沒揍人,叫做特殊;那麼她暗喻喬以勵是女人,而他起肖、發神經,應該也算特殊狀況吧。

    看方經理愛笑不笑的詭魅表情,再加上一隻正在進化中的噴火龍,這個時候不溜,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於是,她抱起一堆文件,預計在噴火龍第四度吼叫之前,逃到安全地區。

    「艾筱楓!」來不及了……她滿臉為難地轉身。喬以勵今天真的很怪,不像之前的好相處。

    她抓抓頭又抓抓耳朵,對著他的眼神裡充滿無奈。

    「我們可不可以……等你心情平復再談?」她試著和他講道理。

    他是老闆,一個不爽快把她Fire掉,她得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新工作?所以,員工守則一,老闆不爽的時候,離他五百公尺,退到安全距離。

    深吸氣、深吐氣,喬以勵咬牙提醒自己,不要破壞形象。

    緩和怒氣、拉出勉強笑意,把她的文件抽走、丟在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頭也不回,對方齡說:「我把筱楓帶走了。」她跟了幾步,小聲問暴龍,「又要去出公差?」

    「對,但是這次沒有五十萬可以領。」他似笑非笑的說。

    「有其他好處嗎?」

    「有啊,帥哥香吻一個。」喬以勵拉著她飛快走著,很快出了公司。突然間,他很開心她從不穿高跟鞋,再快的速度,她都跟得上。

    「臭美,傳播細菌哪是好處。」突然,她想到什麼似的,開始大笑。

    「笑什麼?」她拉他蹲下來,找到石頭,在路樹下的一小方泥土上作畫,她畫一幅艾滋病傳播圖,指著圖上方的圈圈和三角形,說:「這個是喬以勵,這是你的長腿美眉,你把毒傳給她、她、她,她把毒傳給他、他、他……」艾筱楓說得很樂,沒發現喬以勵的額頭飛上黑線數段。
    他捺著性子等她嘲笑完畢,然後奪回主控權。

    接下來,他使出慣用的把妹手段,決定把她電得昏昏沉沉,同意和他接吻是好處不是細菌傳播圖。

    他帶筱楓去逛街,但她和漂亮美眉不一樣,對名牌精品店不感興趣,比較喜歡路邊小吃。

    他帶筱楓去踩百貨公司,但她只對裡面的冷氣沒異議,到最後,只好買爆米花去看了一部驚悚片。她不像正常女人,會尖叫、會躲在男人胸口,反而睜大眼睛看著流血畫面,說女主角的妝化得很逼真。

    他想帶她到陽明山吃晚飯、看夜景,想用浪漫氣氛蠱惑她,沒想到她盯著手錶直說:「不行,我不要加班,我晚上很忙。」忙什麼?喬以勵沒問,他只想確定自己要確定的問題。

    「你和我表哥之間,是什麼關係?」他問得認真。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她答得篤定。

    「只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艾筱楓用看笨蛋的表情看他,開口道:「跟葉子當男女朋友,你以為我是白癡嗎?」她沒有說完的部分是——朋友是一輩子的事,男女朋友只有三、五個月的好光景,就算撐過兩年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一場虛偽遊戲。所以,她不要愛情,不要和葉子之間變質,她要像現在這樣,長長久久、永永遠遠。

    喬以勵不知道她沒說出口的部分,於是對她的答案非常滿意。他笑了,用那種會讓女人手軟腳軟的笑臉。

    艾筱楓雖然沒有手腳發軟的反應,但漂亮的事物人人愛,她當然又看傻了。

    他喜歡她的傻臉,從開始就喜歡,忍不住地,很顯然,經過半天的公差,她還是覺得她的親吻和病毒細菌比較相近。

    艾筱楓匆匆跑到十二樓,偷渡多次,秦秘書已經對她很熟悉,指了指辦公室裡面,她點點頭,也沒敲門,打開門就往裡頭走。

    她對正在打電話的葉新恆揮兩下手,走到沙發邊,打開便當盒。

    吃過誰家的炒飯冷了,還會冒香氣的?沒有吧,但艾筱楓做的,就是會。

    葉新恆瞄她一眼,正在談的事情還沒敲定,可是炒飯的香氣不斷傳到他的鼻子裡,讓他在桌面上敲擊的手指頭越敲越快、越敲越快,到最後,啊!忍耐不了了。
    他告訴雙方,等他考慮清楚之後,再約時間見面。

    他掛掉電話,走到食物面前。

    他很愛吃嗎?還好,可是也有人批評他的嘴很挑,但艾筱楓的手藝輕易地控制他的胃。

    她的湯匙交給他,將檸檬蜂蜜倒滿一杯,酸酸甜甜的果汁打開他的午餐之旅。

    「我以為英國免簽,再加上英鎊大跌,會有許多人想到英國旅遊,可是好怪,公司的英國團,報名的人數並沒那麼踴躍。」通常,吃飯的時間,都是她說、他聽,但這個談到他的專業領域,他習慣性發聲。

    「英國團的宣傳廣告打得不夠,旅遊內容也設計得不好,當然,時間點也有關係,現在並不是旅遊旺季。」旅遊內容是艾筱楓和小組團隊設計的,定的都是以前的老路子,他覺得有改善空間,已經把事情交代下去,心想,方齡很快就會找他們談。

    「現在雖然不是旅遊旺季,可日本團、泰國團還是很熱門啊。」

    「你說的那些團,大都是四、五天行程,扣掉周休二日,上班族只要請假兩、三天就可以出遊,而不高的團費也很能夠吸引菜籃族的加入,再加上不耗體力的休閒式旅遊,能得到銀髮族的青睞,所以即使不是旺季,還是會有不錯的銷售量。但是,英國團就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說,它的時間長、價位高、耗體力,才沒辦法拓展顧客群?」

    「對,因此我們必須推出更有趣的旅遊方案。」

    「比方……」

    「紐西蘭推魔戒,英國呢?」

    「學院之旅、哈利波特、九又四分之一月台……」

    「沒錯。行銷部很快就會加入新誠意,屆時,一定會推出更有趣的行銷方案,不過在這之前,你們還是得先開會、出差尋找新景點,規劃出更吸引人的行程。」

    「我懂了。」難怪經理在公佈欄貼上公告,看部門裡誰可以到國外出差。

    阿文絕對不行,他老婆快要生了,辛芬的母親生病,敏敏、阿拍不想去,照理說,以前別人眼光一丟過來,她會馬上乖乖地把名字簽到公佈欄上面,可是這次她猶豫了,要是她去出差,半個月的時間葉子的三餐怎麼辦?
    「不必擔心,我們的業務部很強,在景氣未復甦的狀況下,還能做出則呼籲的成績,我已經很滿意了。」注意到沒?這次不是她說、他聽,而是他們在「聊天」。雖然聊天的內容是公事,但凡事起頭難嘛,慢慢的,等葉子習慣,他們會越來越能聊,東南西北胡說一通。

    葉新恆的炒飯吃完,艾筱楓很闊氣,把自己的炒飯送到他面前。

    葉子超能吃的,都給他帶兩人份的飯量了,還吃不夠。她是勤儉持家的鄉下小姑娘,要她煮過量、把吃不完的丟掉,這種事,打死她都做不到。

    她寧可吃慢一點,發現他的胃還有縫隙,就趕緊把自己的飯當貢品呈上去。

    他也不懂得客氣,飯接過來,張口就吃,從不介意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就說他超不會做人的,幸好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葉子,你最近有沒有空啊?」同樣的話在二十分鐘前的手機裡,品樺問過,他連想都不想就回答「沒空」,然後,品樺把接下來的話收進肚子裡,輕輕說:

    「這樣啊,那好,不打擾你。」她就是這麼合作,才能成為他的未婚妻,他需要懂事的女人,需要合作度高的女人,雖然她不會做飯……想到這裡,心裡生起微微的遺憾,至於為什麼,他沒深入細想。

    「做什麼?」他回答了,和對品樺說的不一樣。

    「你上次說要找時間去我們家啊,記不記得?」他想了下,點頭,把便當裡面最後一口飯吃掉。

    「這個禮拜六日好不好?」他要去兩天,這次,她真的拍手了,還跳了起來,坐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臂大叫,「好啊、好啊,我馬上打電話回去,叫我媽媽準備放山雞。」

    「你不是說有水果可以采?」他還是喜歡她的笑,巧克力式笑臉,記憶中的七七乳加……也許找個時間去超商,嘗嘗那個年代久遠的滋味。

    艾筱楓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大方說:「那有什麼問題。要吃多少自己摘。」葉新恆抓住她的手,緊握。

    「我還要去採竹筍。」

    「記得、記得,還要去找雞蛋、炒菜脯蛋,我開的不是空頭支票啦。」她的頭靠在他肩上,歎氣,「我好想我們的國小,記不記得那個鞦韆?」

    「記得。」他進校門第一天,她從鞦韆摔下了,他扶她。這麼簡單,他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我們這次回去,到小學去看看好不好?」

    「好。」他忘記自己很忙,忙到沒時間和未婚妻約會,他一心想著放山雞、菜脯蛋、鞦韆,和……她的笑臉。

    突然間門被推開,人未到,聲先至。

    「表哥,你知不知道——」話突然斷掉,喬以勵狐疑地看著桌邊兩人。怎麼可能?表哥從不和別人一起吃飯的。

    大步跨到他們面前,桃花眼在葉新恆和艾筱楓臉上梭巡著不可能中的可能。

    「你幹麼這樣看人?我又不是林志玲。」放下湯匙,艾筱楓滿臉無辜。

    問題就在於她不是林志玲,他還很愛著她,才會慘啊。喬以勵歎氣。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每天都在這裡啊,忘記了?我和葉子是最好的朋友。」她說得理所當然。

    把便當盒收好,湯匙擦乾淨、放進包包裡,再替葉子把茶倒滿,嗯……剩下小半杯。在她考慮要不要把所剩不多的蜂蜜檸檬拿去請表弟的時候,葉新恆看出她的意圖,他仰頭喝掉大半杯,將杯子湊到她面前,於是最後的小半杯全給了他。

    「你們是不是……」

    「不是。」葉新恆一口氣反駁他的想像力。以勵是他相處多年的表弟,腦袋裡顏色有多黃,他會不知道?

    「什麼不是?」喬以勵反問。

    「你想的那個不是。」哦,反應很快哦,如果他問的對象是羅品樺,表哥只會投給他一個白眼,淡淡的,連力氣也不想浪費。

    「葉子,你們繼續聊,我要回去上班。」

    「好。」葉新恆點頭,離開位子,走到她身邊,生平首度送女人出辦公室。
    「葉子,晚上見,表弟,拜拜。」艾筱楓往外走。

    一個箭步,喬以勵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自己胸口。她仰頭,看不懂他的古怪表情。

    「你怎麼了,臉部神經僵硬還是中……風?」艾筱楓問。

    她看喬以勵、喬以勵看她,四目相對,他們都沒發現,表情最古怪的人,是站在她身後的葉新恆。

    「我不是你表弟。」喬以勵鄭重聲明。

    「我是葉子的好朋友,他表弟就是我表弟啊。」虧他那麼聰明,同樣的話她講那麼多次,他就是記不住。

    「我比你大很多。」他知道她笨,可是同樣的話也不需要他一說再說吧。

    兩個人,各有立場。

    「沒關係,女人容易老,我讓你佔便宜。」艾筱楓說得慷慨大方,拍拍他的肩膀道:「表弟,沒事,我下去嘍。」伸手去開門。

    這哪叫他佔便宜,她到底會不會算?喬以勵咬牙切齒,「不要叫我表弟!」他的形象在她面前破壞殆盡。

    她回過頭,用看任性小孩的包容表情,聳聳肩的說:「不叫你表弟要叫什麼?表妹嗎?」

    「差不多。」突然,她想起來,每天她都在他的鍵盤答答聲中睡著,那她的睡姿不就被他看光光?倒抽氣,她懷疑自己在熟睡時,會不會下意識做出什麼「特殊姿勢」,好康大放送?

    「並沒有。」他突如其來一句話,驚得她差點站不穩。

    「什麼並沒有?」

    「沒有什麼可供想像的畫面。」葉新恆忍住笑意,把視線扣在電腦螢幕上。

    艾筱楓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張得多大,不曉得她的嘴巴大得可以放下拳頭了。

    「我們的大腦有連線嗎?」

    「據我所知,沒有。」
    「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的尾巴一掀……」他覺得這話不雅,閉上嘴,收回去。

    「你就知道我要便秘還是挫塞?」她對「不雅」的標準,和他大不同。

    「艾筱楓,你到底是不是女的?」葉新恆攏起眉頭,他的家教嚴謹,尤其在禮儀方面。

    「說實話和性別有關係嗎?」她擠擠鼻子,對他做鬼臉。

    他哼一聲,沒理他。

    「葉子,你可不可以把工作留到明天,先讓我打怪獸?」打怪獸會比工作重要?頭腦壞去。
   
    「你越吵,我越慢。」

    「你這樣會不會超時工作?」她無聊到爆,走回床上,把雙腿伸直,彎腰,用手去摸自己的腳指頭。

    「老闆不必打卡。」意思是超不超時,不重要。

    「這樣才虧啊,別人又不知道你在加班工作。」葉新恆沒發現自己正一句一句的和她互答,他對這種無聊對話向來敬謝不敏,可是艾筱楓讓他忘記,他們說的東西很沒意義。

    「葉子,你有沒有聽過過勞死?」她背著他,把兩腿打開,彎腰,先碰右腳再碰左腳,沒電腦可以打,她只好做瑜伽。

    「沒,我只聽過沒錢賺會活活餓死。」

    「你是大老闆,怎麼會活活餓死。」

    「你知不知道這兩年,全球有幾家大公司宣佈破產?」

    「那是經營不善,我們家翔聯超強的。」她把兩條腿彎了起來,腳底板對腳底板,用鼻子去碰。

    他該高興她對公司的向心力嗎?葉新恆抬頭,遇見她雪白的腰背。

    艾筱楓彎腰時,衣服捲到上背,而她沒發覺。
    原來她不只腿白、手臂白,連背也白,她的皮膚很好。他第一次注意到。仔細想想,她的身材不壞,當然沒有讓人碰鼻血的三十二D,但也不至於太差。

    她又彎得更下去了,露出更大一片滑嫩細白,看起來像絲般柔膩……Stop!他搖頭,組織淫蕩思想,離開座位,走過去把她的衣服拉好。

    這時,門被不速之客推開。喬以勵進來,剛好看見表哥動手拉艾筱楓的衣服。

    「你們在做什麼?」他衝上前。

    艾筱楓回頭看見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還能做什麼?不就是瑜伽。」怪了,沒看過電視哦,生活常識這麼貧乏。

    「雙人瑜伽?」表哥什麼時候學這個?

    葉新恆沒好氣,看他一眼。

    「這麼晚,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麼晚,她又來這裡做什麼?」喬以勵的長手一指,指到艾筱楓的額頭。

    她抓住他的手指頭,推開,指正他,「我不是來這裡,是住在這裡。」

    「住在這裡?為什麼?」他轉頭看完表哥再轉頭看她。

    「我被房東趕出來,葉子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要收留我。」她不懂,喬以勵的口氣幹麼那麼怪?

    喬以勵被她的理直氣壯說服。也對,如果兩人之間有什麼,書房裡不需要多一張床。

    他轉了話題,「表哥在工作,你會不會無聊?」

    「嗯,很無聊。」她同意的道。

    「想不想做點其他事?」

    「好啊、好啊!」她答應得飛快,沒注意到葉新恆的眉毛挑起。

    其他事情?他直覺聯想到,表弟和女人只會做「同一件事」。

    「我們上樓,到我屋裡。」

    「你住樓上?對哦,你上次說過。」

    「走吧。」喬以勵興致勃勃拉起她的手。他本來就只是來串門子的,現在有了新樂子,此地不必多留。

    艾筱楓未下床,葉新恆拉住她另一隻手,擋住兩人中間說:

    「不行。」
   
    「為什麼不行?」兩人異口同聲的問。

    「很晚了,艾筱楓要睡覺。」他的藉口很糟。

    「才十點?她又不是小學生。」喬以勵抗議。

    葉新恆沒回答,偏頭看艾筱楓,她也覺得怪,可是他的眼光咄咄逼人,讓她不得不彆扭的說:「對啊,我的作息和小學生一樣。」他把眼光調開,和表弟對上。看吧!

    一點點勝利、一點點驕傲,他不知道艾筱楓的妥協為什麼會讓自己覺得驕傲,但……感覺,很難形容。

    他走到門邊,開門,做了個請的動作,把表弟請出去。

    然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結束還有五個小時才能完成的工作,把電腦搬到床上,和艾筱楓一起打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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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6: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在榮華站下車,艾爸已經等在車站,艾筱楓用力揮手,把行李丟到葉新恆手上就朝她家阿爸跑去。

    「阿爸,我回來了。」她抱住穿著白色汗衫的老爸,又叫又跳。

    很煽情的畫面,跟電視裡面賣藥的廣告有點像。葉新恆莞爾,背起兩個人的行李走過去。

    「阿爸,你記不記得他?旺仔阿公家的孫子啊,他從美國回來的時候,跟我念同一間小學。」

    「哦,我記得,阿公在美國過得好不好?」艾爸和她一樣熱情,大掌往他背上一拍,幸好,他小時候真的有吞過鐵牛運X散,不然肯定會被打出內傷。

    葉新恆是北極冰人,但再冰,也敵不過兩顆熱情太陽當頭照,他融化了。勉強點頭、勉強微笑、勉強回答一句,「他很好,但很想念故鄉。」

    「對嘛,叫他有空回來看看老朋友,我們都很想他。」

    「是。」

    「你們怎會碰在一起?」

    「他很強,現在是我老闆,他說什麼,我都要乖乖聽。不乖就會被踢出去。」

    「老闆哦,你們公司不是有好幾百個人?他一個人管好幾百個哦。」

    「小意思啦,我們公司只是台灣分公司,還有美國總公司、日本分公司、大陸分公司……很多間的,隨便算一算,也有上萬人要看他的臉色吃飯。」

    「小子,不簡單哦。」又是一記大掌落下,葉新恆感激餵他鐵牛運X散的奶奶有先見之明。

    他又勉強微笑、勉強點頭、勉強回答,「還好。」

    「不要客氣,一會我們家筱楓不乖,你就給她好好教訓下去,但是千萬不要把她辭掉,知不知道?」

    「你不是說被辭掉也沒關係,回來嫁給阿標就可以?」艾筱楓插話。

    「你想的咧,人家阿標不要你了啦。」

    「真的假的?他說過除了我誰都不娶,怎麼那麼快就變心?」她嘴巴這麼說,卻暗暗鬆了口氣,感激阿標先生終於對她失去興趣,以後她可以三不五時回家閒晃了。

    「這學期學校轉來一個年輕女老師,聽說她家裡,爸爸當法官,媽媽是律師,哥哥在大學當教授,舅舅是名一聲,人家是書香門第,阿標喜歡你是你的運氣,不知道說謝謝還那麼搖擺,現在的金龜婿飛了,有沒有很後悔?」講到阿標,艾爸就滿肚子氣。女兒的眼睛不知道是糊到哪一戶的狗屎,怎麼就不懂得好好把握阿標這種誠懇老實的好男人?

    三聲怨歎。
    「後悔也沒用啊,誰教我們家老爸不是法官、老媽不當律師,笨弟弟又考不上醫學院。」真好。

    這算反省?未免太敷衍。旁聽中的葉新恆心裡OS。

    「你還說,要是早一點把阿標定下來,不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好啦、好啦,不然我去追阿標他弟?」她隨口說說。

    「可以哦,阿標的弟弟也喜歡你,人家在當電腦工程師,是那種、那種叫做什麼……啊,對啦,科技新貴,我回去趕快打電話問問阿將有沒有回來?」艾爸說風就是雨,把他們的行李往卡車上一丟,就迅速爬到駕駛座上,動作俐落,不比年輕小伙子差。

    車子太小,擠不下三個人,於是艾筱楓和葉新恆坐到「再獲區」。

    上車,他看著被陽光曬得臉頰紅撲撲的她,沒想過,不美麗的她有那麼多人喜歡,阿標、阿將、以勵,連他挖來的方齡都對她感興趣。

    他說不出她的魅力在哪裡,但不能否認,和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會變得有趣且帶勁。

    車子開動,坐在沒有頂蓋的載貨區,兩人被風吹得雙頰鼓起,艾爸開車的速度和年輕人有得比。

    一個大轉彎,艾筱楓摔倒葉新恆身上,她尖聲大叫,「像不像坐雲霄飛車?免費的哦,好好享受。」他才想把她推開,馬上又來一次世紀大轉彎,這下子,她整個人都摔進了他懷裡。

    艾筱楓沒想過要從他身上爬起來,因為她太有經驗,反正等下次轉彎,兩個人又會摔在一塊兒。

    撐撐手,她撐到他敏感部位,可是她沒感覺,仍然笑得滿臉甜。

    葉新恆漲紅了臉,卻打死不講出來,任由她軟軟的手壓在上面,忍耐再忍耐,直到忍不下去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拱起雙腳,把她整個人背對他,扣在胸前、兩條腿當中。

    好啦,這下子,她真的在坐雲霄飛車了,他的腿是她的把手、他的胸口是她的椅背,她在寬寬的懷抱中間找到最安全的位置。

    「啊!」尖叫聲又起,她轉頭對他笑。

    他能說什麼,一個女人在男人的懷裡可以笑得如此自在。
    不知道她是神經線秀逗,還是她真的沒拿他當男人看?

    「很好玩,對不對?」艾筱楓在風中吼叫。

    不好玩,他硬憋住。

    她曲線不夠美、她的氣味不夠香甜,但她光是笑臉就讓他出現生理反應。

    小尷尬?不對,是大尷尬!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他怕自己會把他吞下去,然後讓自己後悔一輩子。他開始理解,以勵為什麼要到處找一夜情,有的時候,發洩是一種不得不的行為。

    艾筱楓圈起手掌。朝著天空大喊,「榮華、富貴,我回來了!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帶回來了!」她轉身,屁股磨上不該磨的部位,完全沒發覺他的臉色不對,還動手捧住他的臉,笑著大聲說:「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用力吼出來,心情就會變得超好。」葉新恆沒打算喊。

    她瞪他一眼。這麼拽?好吧,再示範一次。

    圈住嘴巴,她大叫,「康健緯,你這個壞蛋,我詛咒你走路摔倒、唱歌嗆到、上公廁沒有衛生紙可以用……喏,就這樣子,試試看。」他還是不說。

    「又不會有人笑你,來,學我,真的很有用哦,吼一吼,人會變得好輕鬆。」在她又要示範時,葉新恆連忙抓下她兩隻手,「我沒有不愉快的事。」他沒發覺,艾筱楓坐在他雙腿間,他雙臂圈著她的手臂,這個動作有多曖昧。

    「沒有?」她斜眼問。

    「沒有。」

    「連一點點都沒有?」

    「連一點點都沒有。」

    「哪有人的人生那麼順利的?」

    「沒錯,我的人生就是這麼順利。」只除了小學可怕的十個月以外。

    「不公平,老天爺一定把你該遇到的壞事都加在我的身上。」艾筱楓嚷嚷。

    「聰明的人不會碰到壞事。」意思是,她老碰到壞事,代表她太笨?
    「你很聰明?才怪,除了工作賺錢,你什麼都不會。」

    「我什麼事不會?」

    「你不會洗衣服、洗碗,昨天才洗一個碗就把碗打破。」

    「我有很好的關家。」這種小事不需要他操心。

    「你不會打電話和別人哈拉。」自從她搬到他家,電話就被她霸佔了,她有無數朋友可以互通電話,從前的同學、現在的同事,當然有一大部分是打電話來請她幫忙的,但也有人打來聲援她,相信她不是分手後還會騷擾前男友的女生。

    碰到這種「好朋友」她最爽了,就可以把那個共同賬戶、康健緯的真面目爆出來,然後,說幾句風涼話——

    「真想看看他們的愛情可以維持多久」、「希望楊婉如不是下一個受害者」、「用愛情換金錢,男人哦,可以販賣的東西還不少」等等。

    她是個愛說話的女人,她承認。

    「我沒那麼閒。」葉新恆不僅沒發覺自己和艾筱楓的動作有多麼曖昧,甚至沒意識到,他和她聊天,一句一句聊得又好又順,儼然在她的耳濡目染下,變成長舌夫已指日可待。

    「那你是說我很閒嘍?搞清楚,我要上班、要煮三餐、要洗碗,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她的口氣像結婚多年的黃臉婆。

    「你可以不要煮。」

    「我不煮,你會讓我住在你家?」她才沒有天真到相信,光是靠「葉子和艾筱楓是世界上最後的朋友」這句話,他就會讓她無條件住下。

    「不會。」葉新恆實話實說。

    他越來越喜歡她做的菜,而她發現跟他同住,省下來的租金可以不讓自己成為月光族,所以找房子這件事,他也沒提,她就假裝忘記。

    「所以嘍,再不爽還不是要煮。」她抱怨,就像她家老媽在抱怨老爸。

    「我可以付你費用。」

    「然後咧?付費的是老大,你要我煮鮑魚,我就不能炒青菜,對不對?」她滿喜歡掌控餐桌的,要她讓出這個權利?NO!

    「你愛炒什麼就炒什麼,我有管過你嗎?」

    「嘴巴說不管,到時候來個罷吃,我不是自找麻煩?」

    「你煮的東西,我哪次沒吃光?」他們從討論變成吵架,聲音越來越大,一句一句,吵到他們同時發現,車子早就停下,而車子旁邊多了五個觀眾……

    餐桌上滿滿的菜,都是為了招待貴賓。

    「新恆啊,這個雞不是普通的雞哦,它們每天在外面跑三二千公尺,速度之快,無雞能比,這樣訓練出來的雞,脂肪少、嚼勁夠,多吃一點。」艾媽誇得好像他們家的雞得過奧運似的。

    一個人一筷子菜,把葉新恆的碗堆得像山一樣高,他知道艾筱楓的手藝從誰那裡學來的了。

    艾爸湊到女兒耳邊問:「你是故意陷害老爸啕,帶男朋友回來,還跟我討論阿標、阿將的事情,萬一,他不喜歡我這岳父怎麼辦?」想太多了吧,葉子和她才沒有那層關係。

    可是車上那幕實在是……有點難解釋,考慮了半天、將錯就錯最容易,她只和葉子交換一個眼神,就懂得彼此的意思。於是,他們都沒有對艾家上上下下的錯認發表意見。

    「呃,不會啦,他不太記仇。」

    「也對,管上萬個員工,每天都忙死了,哪有力氣和我們記仇。」

    「咳,是啊、是啊……」艾筱楓差點兒被飯嗆到。

    「他們家那麼有錢,他媽媽會不會虐待媳婦?」老爸會不會想得太遠?一陣冷風吹過,她的背脊發涼。

    「應該……不會,他媽也很忙,在美國幫他爸管那麼大的公司……」艾爸連忙接話,「就沒時間管你們小倆口?很好、很好,他們住美國、你們住台灣,天高皇帝遠,應該沒事。」

    「是、是啊。」她越答月尷尬,老爸的想像力沒去當編劇,實在暴殄天物。

    「阿恆啊,你吃吃這個,很補的。」艾阿嬤把一顆橢圓形、白白的東西夾到他碗裡。
    「這是什麼東西?」他把它夾起來,觀察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你吃了一會,我們家筱楓會幸福的東西啦。快吃、快吃。」艾阿公笑著拍拍他的背,眼神裡散發出來的不是老人家該有的慈祥,而是帶有顏色的詭異。

    「老不修,跟阿恆說這個幹什麼?」艾阿嬤用筷子戳了艾阿公一下。

    筷子輕、殺傷力低,可以用來當老人家的武器?葉新恆看著阿公阿嬤的互動,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歡喜冤家是一輩子的事。

    「姊夫,吃啦、吃啦,吃完你會飽飽的,我阿公就可以當阿祖了。」說完,艾小弟用湯匙在湯裡撈了老半天,又撈出碩果僅存的「軟腰果」,放進葉新恆的碗裡。

    他們越說他越覺得奇怪,半天都沒勇氣把東西放進嘴裡。

    「怕什麼,這個最補了,高蛋白耶,養顏美容。」艾筱楓說著,把他的手抓過來,他筷子裡的東西順利落進她嘴巴,嚼幾下,滋滋美味在嘴裡散開。

    「這到底是什麼?」他低聲問。

    「雞蘭佛。」

    「雞蘭佛是哪一種器官?心、肝、腸、胃、腦?」葉新恆怎麼看都看不懂,他們在國外是不時興吃這個的。

    「生殖器官,一隻公雞才兩顆,珍貴得很。」他終於懂了。

    艾筱楓動手,又把他碗裡那顆撈過來,嘴巴張開,吃進去。

    阿嬤最偏心,從小這種東西只給爸爸和弟弟吃,她和媽媽都沒份。

    「好吃嗎?還有沒有?」他見她吃得愉快,也想試試味道。

    「幹麼?你半夜鬼叫鬼叫,有強烈衝動時可沒人幫你哦。」她笑得滿臉壞。

    他瞪她。在車上很「衝動」的時候,他也沒有求助於她啊!

    這一餐結束於鬼叫鬼叫的話題中,葉新恆捧場地吃了三碗飯,五座疊成高山的菜,和兩碗攻擊湯,讓艾媽對他非常滿意,而艾阿嬤則欣賞地點點頭,說:

    「能吃的男人,一定可以給我們筱楓幸福。」能吃和幸福可以畫上等號?艾筱楓不懂、葉新恆也不了。

    不過,幸福都可以和流星掛勾了,「能吃」算什麼。

    晚上,艾阿公、艾阿嬤早早睡下,艾爸艾媽在房間裡看電視,兩個小弟到活動中心和人尬籃球,艾筱楓和葉新恆沒事做,躺在絲瓜棚旁的水泥地上,雙手支在後腦勺,看著遠方的星星和半圓的月亮。

    幾千年了,越來靜靜掛在填報,盡心地守護著月下戀人,不管他們懂不懂得感恩。幸好有詩人、有作家,記錄了它的溫柔皎潔,記下它見證過無數人的愛情。

    「葉子,你記不記得你跳到溪裡去救我的事情?」她問。

    「記得。」那次,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附近沒有人,而這個笨蛋什麼都會,都是不會游泳,他只好脫掉衣服鞋子,跳進溪裡救她。

    就上來時,她沒氣,他忙著給她做人工呼吸,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但當她能自行呼吸之後,他突然發覺剛剛碰觸過的紅唇又軟又甜,再突然,他的費洛蒙打量分泌,再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念頭攻得他措手不及……他吻了她,吻很久,吻得差點兒不想放手——在她尚未恢復知覺之前。

    想到這裡,他聯想起稍早之前,在車上的「衝動」,聯繫到以前……她軟軟的嘴唇,讓他有一吻再吻的慾望。

    「我怕回家挨罵,你把衣服脫下來給我,還替我把衣服烤乾,記不記得?」他救過她兩次,一次她從鞦韆架上摔下來,一次她掉進溪裡,前面那次讓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後面那次,讓她確定了他是男不是女。

    「嗯。」他是為了隱瞞自己的罪惡感。

    「我啊,還記得你衣服上的味道。你在遊樂場把衣服借給我時,聞到了那個味道,我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沒變,一切都沒變。」她聳高雙肩,笑得滿臉甜,她的笑像七七乳加巧克力,又香又甜。

    下意識地,她的手指撫上他眉梢小痣。

    被葉子酒醒後,她沒哭沒叫,只是直覺碰碰他眉梢的痣,他硬生生把她手抓住,不讓她達陣,就像再重逢、在車上、他做的那樣,但這次……她摸到了,他沒握住她的手腕,沒有企圖阻止她。
    微微的凸起,說不出的順手,她像征戰沙場、凱旋而歸的將軍,手舞足蹈、眉飛色舞。

    「Yes!摸到了!終於摸到了。」葉新恆忍不住好笑。有這麼得意?他不過是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碰?她好像從來沒少碰過他,而他好像漸漸習慣、漸漸認同,無尾熊本來就該巴著尤加利樹不放。

    風吹來,廊下的曇花靜靜地在月色中綻放光華,那是只開一夜的芬芳,艾媽本來要摘下它們,明天餐桌上菜,艾筱楓阻止了,她說都市都沒見過曇花一現,葉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一定要讓他開開眼界。

    他看見了,三、四朵白色的花,在月娘露出笑臉時,一點一點,綻放它們的春節裙擺,濃郁香氣自蕊間散開,甜甜的香、裹上她甜甜的笑,像草莓巧克力,讓他食指大動。

    應該讓艾媽摘下兩朵佐菜,他又餓了。

    她側身,問他,「你覺得世界上有緣份這種事嗎?」葉新恆沒回答,只是讓嘴角往兩旁撇了撇。

    「肯定有。」她自問自答。

    「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整個班那麼多人,只有我再度碰上你,別人卻遇不到你?我想老天爺要你還我一句道歉。」

    「道歉?」他欠她什麼?

    「對,道歉。那年你沒有說再見,就坐飛機離開,讓我好傷心。」還記得,她 包包裡塞了好多個袋子,跑到旺仔阿公家找他,本來要帶他去搭火車,讓他見識榮華站到富貴站,還要領他去摘芒果,結果,她到他家,卻發現人去樓空。

    她還深刻記得,那個感覺就像心口破了一大洞,她得用很多很多的眼淚來填補,所以,她跑到溪邊放聲大哭,跑到學校的鞦韆旁掉淚,她走過所有他們一起走過的街,卻發現,再多的淚水也補不平失去他的傷痛。

    那麼多年,她以為自己忘光了,沒想到接到他的衣服、聞到他的味道那刻,所有感覺蜂擁出現,她才曉得,自己從來沒忘記他,只是把他鎖在胸口、鎖在那個破掉的洞口裡,刻意忽略。

    「我有說再見。」他替自己辯解。

    艾筱楓嘟嘴,側過身,晶亮的眼睛轉啊轉,想半天,說:「哪有?」
    「我給你一整罐七七乳加巧克力。」她給過他很多個巧克力笑臉,他要走了,就把所有的巧克力還給她。

    「巧克力是再見?胡扯!」翻身,她趴到他身側,鼓起雙頰。

    「我在罐子下面放了一張紙條。」

    「紙條?」

    「對,你一天吃一條,遲到最後,就會看見我放的紙條,裡面有寫再見。」

    「我哪捨得一天吃一條啊,要是吃光了以後,我忘記你怎麼辦?」她不想忘記他,從來都不想。

    「你連動都沒動那罐巧克力?」

    「沒有,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每次想你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看一看。」

    「巧克力還在?」葉新恆詫異。他沒想到,她會那樣思念自己。

    「前幾年,媽媽大掃除時把它扔掉了。」那個時候她年紀已經大到可以理解,為這種事生媽媽的氣很幼稚,卻還是忍不住跑到溪邊發脾氣。

    「所以你沒收到我的再見?」他真的不是不告而別。

    「沒有,我氣了好久,每天都詛咒你大便大不出來。」想到這個,她笑了。

    他斜眼瞥她。原來他剛回美國那段時間,天天便秘,是她的傑作?

    「葉子。」

    「怎樣?」

    「我沒有收到『再見』,那可不可以假裝我們從來沒有『再見』過?」有差嗎?他們不是又碰在一起了?他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我們沒有說過再見,以前沒說、一會也不要說,好不好?」她越來越愛賴在他身邊,為他煮飯、陪他聊天,為他說著傻話、回憶從前。

    需要多久的交情,才有回憶共追,她不知道,但她和葉子之間,有。
    「你高興就好。」他也沒想過要和她說再見,他喜歡她的手藝,他習慣她說個不停的聲音,他很搞笑她在身邊陪伴,他樂意機和葉本是一體。

    淺淺笑著,他轉過頭,看著廊下曇花。

    艾筱楓從他身上翻過去,他還來不及抗議她壓到他的重點部位,她已經躺在他面前,用巧克力笑臉對上他的眼。

    「葉子。」

    「做什麼?」他分明喜歡看她的笑臉,卻刻意收住淺淡笑意。

    「我還滿喜歡和你演戲。」

    「演什麼戲?」他又不是明星。

    「演男女朋友啊。」她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到他肩頭,又聞到了她最喜歡的、葉子的味道。

    心猛地一震,這才發覺,他並沒有演戲,他享受艾爸艾媽的熱情款待,享受艾大弟、艾小弟滿口姊夫姊夫的叫,享受艾阿公把他拉到旁邊曖昧的說:「孫女婿,加油,你給我弄一個甘仔孫,我包一萬塊大紅包給你。」他真心享受一切,絲毫不認為自己在演戲。

    他沒反應過來前,艾筱楓把腿跨到他身上,收圈到他的腰,香香的頭髮湊到他的頸窩,嘴裡還不停說話,破壞了應有的浪漫氣氛。

    「是不是這樣?我的手要不要揉一揉?」她的手在他胸口揉來揉去,他的意識才在抵抗她的腿亂擺,引誘男性的勃發,胸口又遭襲擊。

    葉新恆抓住她的手,離開自己的胸膛。他漏聽了什麼嗎?為什麼前一句才談到演戲,下一句就開始動手動腳?

    「小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都不教我,那我怎麼知道男女朋友應該怎麼做?」說著,她掙脫他,雙手雙腳又開始在他身上游移。

    他搞懂了,她在磨練演技,問題是……她就不怕他容忍度不夠,假戲真做?他不是非靠那兩顆雞蘭佛才能叫好嗎?

    「你去找別人教。」他才制止完她的腳,又來抓她的手,從第三者角度看去,根本就是她在非禮無辜男性。
    艾大弟和艾小弟從外面打球回來,看到這幕,相視一眼,這個時候,胳膊肘是要往內還是往外彎?是直接讓老姊把人家吃了、逼新恆哥負責,還是同情身為男性的自尊?

    點頭,他們的默契一向很夠。

    走向前,艾小弟用腳踢踢老姊的屁股。

    「那麼猴急哦,去開房間啦。」艾大弟用食指帥帥地轉著籃球。

    艾筱楓轉過身,瞪他們一眼。笨弟弟,她只不過想學習如何當男女朋友、如何轉大人、她肯定是這方面經驗不足,才屢屢被男人退貨。

    她終於放掉他,葉新恆送了一口氣,匆促起身,離開她的魔爪。看來,艾筱楓的血液裡肯定流著霸王基因。

    「要你管哦。」她坐起身,用腳去拐大弟。害他的重心不穩,籃球掉到院子另一邊。

    「不是愛管啦,是有礙觀瞻。」艾小弟和哥哥是同盟國,伸腳拐過去,替哥哥討回一記。

    「那你抱阿妹在後巷玩親親,就不會有礙觀瞻?十八歲當爸爸,連尿片都不會換。」她沒義氣地洩露小弟的秘密,青少年血氣方剛,哪能容得下刺激。

    火氣上飆,一出腳就是連環踢,「佛山無影腳……」咱咱咱咱,四條腿,兩條往下、兩條向上,互不相讓。黃飛鴻要看到自己的武功被這樣濫用,肯定會氣到吐血。

    艾筱楓腿短比不過青少年的腿長,於是抓住艾小弟的褲腳。把他的運動褲往下扯,露出四角內褲。

    「艾筱楓,你是女的。」艾小弟尖叫。

    「她沒有自覺啦。」艾大弟加入戰局,蹲下身壓住老姊,讓艾小弟有時間整理服裝儀容,等他一弄好,兩兄弟連手,對付異性手足。

    一個抓手、一個壓腳,他們輪流在她身上呵癢,下手毫不留情。

    「救命!葉子救命啦……哈哈哈,勝之不武,兩個大男人……哈哈哈……走開啦,你們臭死了……救命……」她一面笑、一面叫救命,也不知道是在被凌虐,還是在玩SM?

    「死葉子……你再不動手,回家我就拒煮……」回家?兩兄弟互視一眼。你們在同局?

    同時間,四道目光射向葉新恆,他再冷漠,也明白這種時候,絕不是保持沉默的好時機。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走過來,企圖解釋清楚。

    在他走得夠近時,艾筱楓趁人不備,兩手一伸一勾,把艾小弟的褲子扯下。

    二度發動戰爭,這時候,葉新恆處在暴風圈裡面,他躲不掉戰爭,只好身不由己的和艾大弟、艾小弟對戰。

    尖叫聲再度開啟,女流氓不斷點火,東踢一下、西扯兩下,等火燒到自己時,再躲到葉子身後喊救命,本來只有兩個人滿身臭汗味,現在,四個人一起臭下去,誰也別恨誰。

    半個小時後,四個人都癱在水泥地上喘氣。

    夏風從絲瓜棚間竄過,帶起了沙沙聲,也帶來一股子清涼,甜甜的曇花越綻越香,遠方星子越明越亮。

    艾大弟想了老半天,問出口,「新恆哥,你真的和艾大大同居嗎?」

    「她被房東趕出來,借住在我那裡,用煮飯抵房租。」三句話,把亂七八糟的曖昧解釋得一清二楚。

    「我就想嘛,哪有這麼好康,新恆哥要是看得上我們家艾大大,那不是視力有問題,就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鮮花不該插在牛糞上,牛糞也不應該用花瓶來裝啊。

    「艾小小,客氣點。」艾筱楓把腳橫過去,都沒力氣了,還是要踢他兩下,才能解怨。

    「很難說,你沒聽過夫妻都是互補的,新恆哥那麼帥,說不定就是想找個醜的來互補一下。」艾中中試著替姊姊解釋。

    「艾中中,我哪裡丑、哪裡丑?」她坐起身,用手去推那只臭中中。

    「你不應該這麼問啦,眼睛丑、鼻子丑、嘴巴丑……要從頭說到腳底,嘴巴很累。」艾小小代替哥哥回答。

    「對咩,你應該問:『我哪裡不醜?』我只要保持安靜就行了。」艾中中的嘴是吞巴拉松養大的,奇毒無比。

    「艾中中、艾小小!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一想,我對你們多好啊……」她全身乏力,只剩下喉嚨還有力量,可以胡喊亂叫一通。
    兩兄弟受不了她的噪音,決定回屋裡,以實際行動保護自己的聽力。

    臨行,他們不忘記對葉新恆溫情勸退,「新恆哥,你要小心,不要給我姊強了去,到時不娶她也不行,她是流氓哦。」艾筱楓氣爆,手在旁邊摸半天,摸不到半顆石頭,不然她一定要讓艾中中、艾小小腦袋開花。

    葉新恆看她一眼,輕笑。畢竟是女人,還是會在意別人批評美醜。

    她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紅通通,一不仔細,還以為女流氓在哭泣,他不會安慰人,只好沉默以對。

    半晌,她悶聲道:「我們家三隻大大中中小小,兩個男的又高又帥,就我這個姊姊平平凡凡,小時候我問老媽,我是不是從別人家抱回來的?

    「老媽很無奈,就對我說:『不是啦,你是第一個小孩嘛,媽沒經驗就給他生失敗了,後來那兩隻,我有認真給他反省、臥薪嘗膽啦,就生得比較成功』。」她刻意模仿老媽的台外國語。

    「你看啦,當老大多倒霉。」葉新恆忍俊不住,捧腹,笑得前俯後仰。

    也只有臥薪嘗膽的母親,才會生出開朗女性。伸開雙臂,他終於想到要怎麼安慰她了。

    艾筱楓看著他張開的雙臂,二話不說,爬呀爬、爬呀爬,爬到他胸前,給他好好安慰一頓粗抱。

    他在耳邊輕輕說話,「其實,你一點都不醜,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

    「那鼻子呢?嘴巴呢?有人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她繼續討誇獎。

    「也不錯。」

    「頭髮、頭髮咧?是不是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才兩句,她就對誇獎上癮。

    「嗯。」勉強點頭。這個女人不可以給她三分顏色,否則一不小心,她就會把織布廠、染坊連成衣加工廠一起大肆開張。

    「那身材咧?比那個殺很大的怎麼樣?差不多,對不對?」葉新恆歎氣。他只是想安慰人,沒打算當曠世無敵宇宙大騙子。

    他低聲說:「艾筱楓,你不要太過份了。」在他懷中,她咯咯笑開。
    好吧,她同意,做人是不可以太過份。

    坐了一天車、當了一天導遊、抓雞殺雞,吞下兩顆雞蘭佛,再加上和兩隻長腳怪獸打鬧,她累了,風吹過來,帶著清涼甜香,她躺在他懷裡,慢慢閉上眼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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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6: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喬以勵對艾筱楓不錯,三不五時送她鮮花加糖果,還假公濟私地帶她出門看電影。

  身為人類。要懂得報恩,所以在葉新恆有事外出的晚上,她端了一盆凍荔枝,坐電梯,往上兩個樓屋,到他的公寓拜訪。

  荔枝是她和葉子到阿姨家拔的,拔超多,帶不回來,還請宅急便送。

  她一收到,馬上清洗、剝殼、冷凍,凍出圓圓甜甜、顆顆晶瑩剔透的荔枝冰,荔枝冰多到冷凍裝不下去,還剩滿滿一大簍,她為人慷慨海派,隔天,辦公室裡的同事,人人桌上有新鮮荔枝。

  她按下電鈴,喬以勵笑咪咪的來開門,他們的交情很好,好到辦公室裡八卦消息滿天飛。

  「表弟,有凍荔枝哦,想不想吃啊?」她獻寶似的把盆子舉高高。

  又叫他表弟?他忍不住翻兩下白眼。

  「進來。」走進屋裡,白色的長毛地毯,昂貴的木質傢俱,水晶燈,裝飾用的壁爐,外加真皮沙發。外面看起來是公寓,可是進門卻彷彿走入十六世紀的歐洲貴族家庭。

  艾筱楓瞄他一眼。很貴氣哦。

  「幹麼把屋子弄成這樣,以為自己是王子喔?」

  「我是啊。我在德國有一座城堡。」喬以勵驕傲微笑。聽起來更像王子了吧?

  她丟給他一個皮笑內不笑。

  他踢踢她的腳,要她坐過去些,他坐到她身邊,拿起荔枝盆,抓起荔枝冰,丟進嘴巴。

  「真的假的?像郭台銘買的那種嗎?」她以為他在胡扯。

  「還要更古老一點,剛買下的時候花很多錢翻修,水管、電線、裝潢,相當大的工程,設計師忙了兩年才弄好。」他說得很認真,不太像作假。

  如果是真的話……哇塞,她以為台灣只有郭董買得起城堡,原來她身邊坐了一位尊貴的郭二董,此刻不巴結,更待何時?

  她拿起桌上的廣告單,折成紙盒,服侍郭二董吐籽。

  喬以勵斜眼看她。吃錯藥了?

  「城堡很大嗎?」

  「很大,有三十幾間房,前面有湖,後面有森林,森林旁邊還有一大片果園和葡萄園,當初會買下它,是因為它附贈一個酒窩,裡面存了好幾百木桶的陳年葡萄酒。」如果她下當月光族,如果她每年從薪水裡存下二十萬,要多久時間,她才能變成郭三董?她抓住他的手臂,兩顆眼睛閃啊閃啊的亮晶晶。這個喬以勵……越看越像王子……他失笑,把流著口水,垂涎三尺的醜臉推離自己。

  「三十幾個房間?那你要娶多少個老婆才能把房子住滿?哦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笑出滿臉賊。

  「你又懂什麼了?」他橫眼睨她。

  「難怪你要到處打獵,你真的需要很多女人羅。」

  「我什麼時候需要很多女人?」講到這個,他就滿肚子火。最近每每發現路邊有優質美眉,本能促使他的腳步向前邁進的同時,筱楓這張不怎麼樣的導臉竟會自動跳出來,在他腦袋裡張揚,沖淡他的黃色思想。

  算算看,有多久時間,沒有女人在他身下臣服?

  「沒有嗎?別騙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了啦、了啦,又不是不認識,喬以勵嘛,被精蟲牽制的低等生物。

  「你要不要花點錢,去請狗仔調查我已經關機多久?」他沒好氣的說。

  「我又不是你老婆。」他女朋友都沒意見了,她幹麼多想。

  「有意願的話,我可以考慮把條件放低,試著錄取你。」他只是隨口說說,但話拋出去才發現,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錯,只是可惜了他的一世英名,前女友們肯定會因為輸給艾筱楓這號女生,氣到口吐白沫。

  「你不是我的菜啦。」她揮揮手去拿荔枝,百吃不厭。

  「你喜歡什麼菜?」

  「他要很高、臉蛋要超帥,最好是比女生還漂亮,眼睛大大的,雙眼皮很深,鼻子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喉結要大一點……」

  「喂,連喉結也要納入條件,你會不會要求太多?」

  「不會,因為實在太美,別人容易誤會他是女生,所以喉結要大一點,來證明他是男的。」

  「要證明是不是男人,還不容易。」他笑著用手指頭比比下面。

  「你以為每個男人都像你,到處脫褲子?」自從辦公室裡傳出她和喬以勵的八卦戀情,就有不少人來跟她「善意」提醒,說他不是省油的傢伙,說他的前女友們一個個列隊,可以從基隆排到鵝鑾鼻,排除排太慢的,還會掉進巴士海峽。

  「把話收回去!你以為我是牛郎,見了人就脫褲子?」他橫眉豎目的瞪她。

  「不是嗎?」她眼光上上下下的掃瞄他身體,促狹道:「哦,我想起來了,牛郎很貴,但你做的是慈善事業,從不向女人收費。」

  「艾筱楓!」他的口氣飆漲。

  她笑著高舉雙手投降,「我為自己的失言道歉。」他捏了捏她的臉,把她的臉捏出一片紅霞,她痛得齜牙咧嘴,扭身閃開。

  「算了,就你剛開的條件,高、帥、比女生漂亮、眼睛大、雙眼皮深……你根本就是指我,誠實點,招吧!你在暗戀我,對不對?」

  「不對。」她是要高、帥、要比女生漂亮,可是喬以勵的氣質不對,味道不對,他像熱帶島嶼,而她比較喜歡寒帶地區,他像太陽,她卻偏好月亮,所以她的夢中情人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誰呢?找個偶像明星來做比對的話……吳尊,不對;周渝民,不像;鄭元暢,氣質不符;賀軍翔,感覺……猛地,艾筱楓被荔枝梗住,滑嫩的果肉卡在氣管裡,不上不下。

  天,是那片葉子……她的菜是葉新恆?
  心口然被高高提起,再重重墜下,疼痛在胸口撒野。

  她愛葉子嗎?不會,他們是一輩子、長長的友誼,不是一段短短的愛情故事,他們是過命的交情,不是虛情假意,她和葉子之間……她不想把兩人和愛情掛勾,可是想得越仔細、越清晰,她就越難把否定掛在嘴裡。

  想為他煮三餐,想二十四小時和他貼在一起,這不叫愛情叫什麼?

  一日不見,就會想他、念他,擔心他肚子餓,搞到自己心臟絞痛,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想和他分享家人、分享快樂,看著他微微拉起嘴角,就會一顆心卜通卜通,快樂到想跳舞,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所以她愛他?

  愛了之後呢?承認彼此,冠上男女朋友句號?

  再然後呢?三個月、五個月、兩年,她盡心用力經營愛情,她對他百般好、千般好之後,他和她那些交往過的男生一樣,丟下幾句——

  「沒有挑戰性」、「你人太好」、「我需要新刺激」,再轉身離開?

  不,這不是她要的方程式,她想要一輩子、要長久、要永遠,不是一段小小的浪漫情事。

  「你怎麼了,被電到?」喬以勵推推好半晌不說話的艾筱楓。

  回神,輕搖頭。她要是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好了,但不應該的,不應該有那麼荒謬的念頭,她和葉子……呵,呵呵……不是那麼膚淺的關係。

  喬以勵的手機響起,他看一下螢幕,將手機設定為擴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好戲上場。」接電話。他溫暖親切的喂了一聲。

  「喬以勵,是我,楊婉如。」楊婉如的聲音讓艾筱楓嚴重驚嚇。幾分鐘內連番受驚,她的心臟會提早報銷!

  她指著喬以勵,「你……」噓,他對她比個噤聲動作,大手摀住她的嘴,摀住她滿肚子的訝異。

  「我說過,我不當別人的第三者,你不要再打電話來。」他的聲音轉為冷淡,像吞過兩加侖的冰淇淋。
  這是在唱哪出?艾筱楓抓抓頭髮,眉頭皺得打了幾個結。

  「以勵,你不是第三者,我和康健緯已經分手了。」

  「是嗎?你們的愛情鬧得沸沸揚揚,怎麼可能說散就散?」他嘴角噙上一抹冷笑,那表情,像是盯住獵物不放的狩獵者,原來赤道也有冬天。

  「我沒騙你,我真的跟他分手了。」楊婉如急急保證。

  「哼。」他越是拒人千里,她就越想對他澄清。

  「告訴你吧,康健緯是個愛情騙子,他專門設計女人,從她們身上詐取財物,從一開始,他就是看上我的家世,才對我出手,以勵,我是無辜的受害者啊。」她語帶哽咽。

  艾筱楓聽不下去。

  又來了,楊婉如從對同事哭訴她是個變態女人開始,就塑造自己的形象是滿腹委屈、滿懷心酸的受害者,相形之下,她忽然覺得,受害者比加害者更可怕。

  「是誰告訴你的?」

  「我找人暗中調查他,才知道他說要幫我投資股票,從我這裡拿走的兩百萬,全被他佔為已有。」喬以勵沉默。

  楊婉如的口氣更形急促。

  「我不騙你,他的前女友是我的大學同學,他也在她身上詐錢,她叫艾筱楓,有時間的話,我們出來見個面,我把我調查到的資料給你看,也把艾筱楓約出來,讓她親口告訴你。」

  「你說的全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你打算怎麼對付這個敗類?」他強調了「敗類」兩字,口氣裡充滿對康健緯的憎惡。

  他話中的訊息,她接收到了,同仇敵愾的道:「我要告他,告得他身敗名裂,我父親認識許多媒體記者,我要把他的惡行公諸於世,不讓其他女人再受害。」聽完她的話,喬以勵的語氣軟化,換上濕潤的笑聲說:「這樣很好,等你把和他的事情處理完畢,我們再找時間見面吧。」

  「好,我會盡快解決。以勵,保持聯絡哦。」楊婉如歡天喜地地掛掉電話。

  收起手機,他揚眉看著艾筱楓。

  又發傻?他忍不住捏她的臉,忍不住弄亂她不怎麼樣的頭髮。

  「瞧,我對你多好。」

  「這是你指的下集?」

  「對,下集加完結篇。」

  「不是完結篇,你不是還要和楊婉如聯絡?」喬以勵和楊婉如,她無法想像他們在一起的模樣。

  「如果這句話代表的是吃醋,我會很開心。」她沒理他的胡說八道。

  「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能把楊婉如和康健緯弄得翻臉不認人?」才多久以前,他們是分也分不開的熱戀情侶啊,還共養一隻寵物、共用一張床鋪,儼然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態勢。

  艾筱楓歎氣。她沒錯,愛情真的是種膚淺的關係。

  「我找人給康健緯一點點小小的『忠告』。」在市場行情上,這個忠告還算誠懇善良,至少康健緯沒有斷手斷腳。

  「於是他馬上把錢拿來還給我?」她看著他狡黠的眼光,猜出七八分。

  「當時他手邊沒有存款也沒有房產,只好向地下錢莊借錢,之後為了害怕地下錢莊也給他『忠告』,就說服楊婉如,要代替她投資股票。」

  「再然後,你用你的桃花臉到楊婉如面前招搖,把她迷得半死,見異思遷?」

  「我是為誰犧牲色相,有良心一點好不好?」他用手指推推她的額頭。

  「可是,用愛情拐騙女人,你和康健偉有什麼不一樣?」她輕聲埋怨。

  「我是在幫她,不讓她繼續被騙。」喬以勵強詞奪理。

  「這麼做不對啊,楊婉如是女人,想要愛情有什麼錯……也許她的手段強烈了點……」他翻白眼,受不了她的嘮叨。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囉唆的女生?他陡地抓住她的雙肩,截下她的話。

  「艾筱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知道你有正義感,想替我討回公道……」他火大,勾住她的下巴,兩顆眼睛盯著她的不放。

  「錯,我沒有正義感,我會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艾筱楓,你給我聽清楚——我要追你。」

  「嘎?」三度受驚,她嚇得嚴重發傻,但這回的傻氣,沒引發他龍心大悅,只讓他氣得想跳腳。

  「你不知道我在追你?」普通女人只要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對她有好感,但對筱楓,能用的招數他全使上了,怎麼、怎麼……怎麼她會一無所知?

  他好喪氣。

  「有嗎?」艾筱楓抓抓頭髮,把劉海抓得亂七八糟,眼光迷離。

  「不然我幹麼送你花?」

  「我以為你追的女人,家裡在開花店。」她小心翼翼的說。

  方經過說過,他是視覺系生物,身邊的女人每個都要腰束奶凸,名模身材、明星臉龐,沒有一百零一分的女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那我送你糖果咧,是我交了一個買糖果的女生?」

  「也許……你想刺激民生消費。」她的聲音往下掉。

  「我不是經濟部長,那種事情與我無關。」

  「可是……你不覺得……」她更小聲了。

  「覺得什麼?」喬雙勵大吼,把她的聲音蓋過去。

  「我們當朋友比較好?」她幾乎是耳語了,但是他有聽見。

  「就像你和表哥那樣?」他眉毛歪斜,口氣挑釁,整個人瀕臨爆炸邊緣。
  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才把葉子的問題拋到腦後,試著假裝從沒發現,她對葉子起了微妙變化;她才試著欺騙自己,未來,今天和過去,沒有任何事情,改變得了兩人友誼。

  她很盡力,真的。

  喬以勵不應該提起這句,尤其是所有事都亂成一團的時候,他的話像鹽酸,瞬間腐蝕她的情緒。

  艾筱楓持續發傻,這交的傻氣指數接近滿分,她不說話,眼光渙散,她傻傻地癱在沙發裡面,平板的五官,帶著難解。

  喬以勵無奈。知道他喜歡她,有這麼難以接受嗎?他不曉得她心中千思萬緒,只能歎氣,他努力安慰自己,她只是需要更多時間來釐清。

  其實今天晚上,葉新恆不是為了公事出門應酬,而是到羅品樺家去了,他不能推掉准岳父岳母的召見,這基本禮貌他還懂。

  羅家的餐桌是桃花心木做的,由名家雕刻而成,滿桌子的魚翅、鮑魚、龍蝦等昂貴菜色,看得出是一流廚子的精心料理。

  但是他沒什麼胃口,也許是他們家沒有阿公阿嬤,沒有人用那種色色的口氣說出「鬼叫鬼叫」這類的字眼,也許是這裡的雞鴨魚肉沒參加過奧運,總之,他沒動筷子,只客氣地喝了兩口新鮮果汁。

  他想念艾筱楓的菜,即使只是簡單的蛋炒飯,都教他口水直流。

  羅你在他的盤子裡擺上一塊熏鮭魚,他微微皺了眉眼,沒表示意見。

  「新恆啊,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是結婚前還是要和品樺多接觸、認識,婚後才不會有適應困擾。」他和女兒見面的次數太少,就算他是萬中選一的好女婿,但繼續這種相敬如賓的相處方式,兩人的婚姻早晚會出問題。

  葉新恆沒理會羅父的暗示,直言說:「我的適應力很強。」羅母道:「新恆,我是過來人,很清楚婚姻要花大把精神經營,彼此認識、溝通、瞭解、包容,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擁有一場失敗的婚姻。」

  「我賺錢養家,不搞外遇。」他相信,男人只要堅守這兩點,女人就不該花時間、力氣去抱怨。

  即使他再不會做人,也看得出羅母額頭上的黑線。
  「我們馬上要成為一家人了,你父母親在國外,不能就近照顧,沒事情的話,你就多到家裡來走走。」她改了方向說,但目的是換湯不換藥。

  「我很忙。」

  「那就讓品樺到你那邊,有空聊聊天、看個電影,瞭解一下彼此的興趣。」羅父笑著建議。

  他的興趣是賺錢,痛恨把時間拿去看電影、聊天這類無趣消費,品樺不瞭解的話,他不介意讓秦秘書打一張婚姻注意事項寄給她。

  對他而言,婚姻和事業一樣,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就不會有意外發生。

  所以,他連考慮都沒的就說:「我那裡不方便招待外客。」話一出口,他知道自己錯了,未婚妻不是外客,認真歸類,艾筱楓才是所謂的外客,但她住在他的書房裡,住得習慣、舒適。

  葉新恆只在羅家待了三十分鐘,就藉口工作忙碌離開,羅品樺送他到大門口,眼底有著淡淡的失落。

  可惜他不會安慰人,唯一懂的那種,是展開雙臂讓艾筱楓跳進他的胸口,但,就算他肯勉強當尤加利樹,品樺也當不成無尾熊,她的臂力腰力沒有艾筱楓好。

  他早早回到家裡,但屋裡沒人,只留著一盞昏黃的燈光。

  他從客廳走到廚房,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他記得出門前艾筱楓說:「你不吃哦,那我下一點水餃就好了。」水餃是艾媽、艾阿嬤合作包的,冷凍後從新竹寄上來,光是第一餐,他就吃掉五十個。

  艾筱楓那時還問:「你的胃是哆啦A夢的百寶袋嗎?再多東西都裝得下。」他打開冷凍庫,水餃剩沒幾個了。

  他從廚房走回客廳,待兩秒,進書房,看看四周,回到臥室,拿衣服,洗澡,走出房間,到陽台繞兩圈。然後再重複同樣的路線,客廳、廚房、客廳、書房、臥室、陽台……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公寓大到很冷清。

  不知不覺間,他習慣屋裡有兩個人影,有艾筱楓的腳步聲,有電視喧鬧聲,才短短幾個月,他對一個人的世界有了陌生感覺。

  坐到沙發裡,他直覺的拿起電話筒,想也沒想,不知道那串數字是幾時刻在腦袋裡的,大腦指揮著手指頭,把它們壓上按鍵。

  「喂,我是艾爸,找哪位?」電話那頭傳來大刺刺的爽朗聲音。

  「艾爸,我是新恆。」聽見他的聲音,艾爸的口氣熱絡起來。

  「新恆啊,最近忙不忙啊?有沒有好好吃飯?艾媽想要給你寄雞肉上去,又想到筱楓的梅子雞怎麼煮都煮不好,你哪天有空,讓艾媽上去煮給你吃好不好?」一大串的話,一大串的關心,結結實實的,熨上他的心。

  「好。」他才應完,那端的電話筒就被搶走。

  「新恆啊,我是艾媽啦,最近台北都在下雨哦,出門要記得帶把傘,就算你年輕、身子骨好,可是酸雨淋多了會禿頭,記得帶傘,知不知道?」北極冰人笑了,語調裡添了一絲溫暖。

  「好。」電話再度換人。

  「新恆啊,我是阿嬤啦,筱楓有沒有乖乖煮飯給你吃?如果她不乖,你要告訴我,我來罵她,啊你不要生她的氣,知不知道?」

  「我知道。」葉新恆嘴角上揚。說到底,阿嬤還是捨不得孫女被別人罵。

  「筱楓在家嗎?」

  「不在。」他回家她就不在,害他屋裡屋外走兩圈,卻不知道站在哪個點,才能站得安穩適切?

  心,空空的,滿室寂寥湧上,不舒服。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艾筱楓正坐在喬以勵家的沙發裡,突然發覺自己對他的友情不純粹。

  「她去哪裡?」

  「我不知道。」

  「她出去沒告訴你?」艾阿嬤的語調揚了起來。

  「對,我還沒吃飯。」不曉得哪根神經不對,他竟開口跟阿嬤告狀。
  「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吃,胃會不好。這個囝仔,她回來你叫她馬上打電話給我,我要罵人,她出門怎麼可以不告訴你,也不先把你餵飽。」

  「好。」他的好還沒說完,電話又被搶走。

  「新恆哥,我是艾小小,你放心,我姐長得那個樣子,出門沒搞頭的啦。」

  「死小孩,你在說什麼?你姐長得醜還不是你害的,你把好東西都吃光了,害她沒得吃,才會長得黑乾瘦。」艾爸說。

  「關我什麼事,她一出生就丑到最高點好不好?」艾小弟嚴重抗辯。

  「什麼叫做丑到最高點,你在怪我生小孩不用力?」艾媽不爽。

  「乖媳婦不要生氣,誰說我們家筱楓丑,那是沒有眼光的男人說的,你看,新恆不就很捧場?」艾阿公說。

  「對啊,新恆都看得上我們家筱楓了,誰敢說她醜……」電話那頭,吵吵鬧鬧的聲音,讓他空寂的屋子多了熱鬧氣氛,嘴角微微彎起,他喜歡。

  「喂喂喂,新恆,你還在不在?」換艾媽接過電話。

  「艾媽,我還在。」

  「你先去廚房找找有沒有東西可以吃,如果沒有,就打電話叫外食,千萬不要讓自己餓肚子,知不知道?」

  「好。」

  「星期六你有沒有空?」

  「有。」他忘記,一個小時前,他才剛對未來的岳母說自己很忙。

  「我去台北給你煮飯好不好?」

  「好。」他忘記,一個小時前,他才跟未來岳母說,他這裡不招待外客。

  「你想吃什麼?」

  「菜脯蛋和雞蘭佛。」
  「雞蘭佛?沒問題,星期六給你帶上去……」艾媽掛掉電話,在掛電話之前,他聽見艾阿公在艾發以說到雞壯佛時,又用曖昧語調說了「鬼叫鬼叫」,緊接著是一團亂吼亂叫,直到電話掛掉,他聽不見為止。

  葉新恆輕輕笑開。這麼多的人聲,驅逐了他的寂寞。

  他的家教很好,從不在家人面前大吼尖叫,他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和他打打鬧鬧,他習慣一人人,習慣過安靜的生活,習慣在餐桌邊用工作佐菜,而這些習慣,因為艾筱楓的加入,產生變數。

  走進書房,他從抽屜裡面拿出那本粉紅色本子。

  在艾筱楓家裡發現它的時候,他的心情一陣激盪。她將它保存得相當好,他從沒想過,她這樣珍視他們之間的十個月……有沒有感動?當然有。

  於是他當一加小偷,趁她不注意時,偷偷將它帶回台北。

  打開粉紅色本子,這是一本交換日記,小時候艾筱楓硬塞給他的,她說好朋友一定要交換日記,將來長大才有共同記憶。

  手指撫過日記本首頁,首頁有一個大大的愛心,愛心裡寫著艾筱楓和葉新恆。

  事實上,沒有這本日記,他仍然牢記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

  10月27日

  我回家的時候被狗追,那條狗很壞,每次看到落單的女生都會狂奔過來,對人家狂吠,上次隔壁班的小雲被追得摔進臭水溝,最奇怪的是,男生經過就沒事,我猜它一定被男生修理過。

  如果葉子肯陪我回家的話,那條狗一定不敢亂來。

  這幾行字的下面,是他的筆跡,只有幾個字,寫得潦草、隨便。

  他寫——那條狗只追笨蛋。

  看到這裡,他忍不住大笑。奇怪,他對她這麼差,她為什麼認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11月9日

  葉子好帥哦,學妹跑來問我,「要怎樣才可以跟他說話?」我說:「你就走過去,對他說:『學長你好帥,我很喜歡你,你跟我當朋友好不好』?」奇怪?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別人教哦。

  結果,她照我的話做了,今天早上,我從她家經過的時候,她拿水潑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她的同學偷偷告訴我,她對葉子表白的時候,葉子問她,「是哪個白癡教你這麼做的?」她以為我故意害她,才拿水潑我。

  他寫——原來你就是那個白癡。

  12月23日

  聖誕節即快到了耶,媽媽問我要什麼聖誕禮物?我說,我想要變得美一點,媽媽沒有回答我,走進廚房。

  過了不久,爸爸出來說:「筱楓啊,你可不可以選比較簡單一點的禮物?」我說:「好啊,那我想要變聰明一點。」再不久,輪到阿公出來問:「筱楓啊,你可不可以再選個更簡單的禮物?」我記得老師說要孝順,不可以為難長輩,就說:「我想要和葉子當一輩子的朋友。」這次,一直到晚上,阿嬤才跑來問:「筱楓,你有沒有想要全世界上最簡單的禮物?」和葉子當一輩子的朋友,不是超級簡單嗎?葉子,你說對不對?

  他寫——無聊!

  2月1日

  快要過年了,媽媽說我的期末考有進步,要給我大紅包。

  拿到大紅包要做什麼呢?嗯……去販賣機投飲料請葉子,這是一定要的啦。

  我先要去買很多英文故事書,葉子看的書我都看不懂,英文很難,我連ABC都沒記熟,想去補習,媽說,不要緊張啦,等上國中老師就會教,可是葉子還沒上國中就會讀那麼難的東西,以後,我一定要努力學習英文,看懂葉子看的是什麼書。

  他寫——Idiot!

  日記本裡記錄的都是些雞毛蒜皮小事,他的回答不只隨便還帶著惡意,他想,他根本稱不上是好朋友。

  他從頭到尾的再看一遍,這是從艾筱楓老家把日記帶回來之後,他讀過的第三遍,每讀一遍,他就記得更多點點滴滴。

  艾筱楓終究是對的,有這本日記,他們才能記起更多共同的回憶。

  他珍重地將它收藏起來。它在艾筱楓手裡被照顧了十二年,未來的二十、五十年,輪到他來珍惜。

  葉新恆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是艾筱楓回來了?

  關上抽屜,起身,打算要逼她替自己煮一碗麵,可是走出書房,他看見站在客廳的她傻著一張臉,心底有重重的事, 壓得她的雙瞳茫然無助。

  他走到她面前時,她還是呆呆的,眼眶閃過他不懂的情緒。

  「你怎麼了?」她搖頭,沒回應。

  「不舒服?」搖頭。

  「誰欺負你?」葉新恆想起康健緯和楊婉如。他放他們一馬,是希望艾筱楓不要被那些垃裡垃雜的無聊事弄得心情不好,可不是示弱,如果他們不知道適可而止……他真的不介意把他們搞得雞飛狗跳。

  搖頭,艾筱楓用可憐兮兮的眼光看他。她好怕……怕亂七八糟的念頭斷了他們美好的關係。

  他沒強逼她說話。

  他只是想著,這個時候,也許她需要一點安慰,於是伸展手臂,她連考慮都不考慮,直接攀上尤加利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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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17: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陽光從沒拉上的窗簾照進來,斜斜的一道,在地板烙下光影。

  昨天葉新恆,艾筱楓玩瘋了,今晨沒人爬得起來,所以她抱著枕頭,繼續睡,深深吸氣,嘴巴漾著七七巧克力。

  昨天,艾家爸媽爺奶和艾小小、艾中中到他們家狂歡。艾媽辦了流水席,滿桌菜,一盤吃光又補上一盤,他們在葉新恆家裡喧嘩、喊叫,完全沒過這裡是公寓不是鄉下地區,說話必須節制音量。
  幸好,葉新恆為隔音設備花了大錢,不然警察先生肯定會來敲門,一張紅色單子遞過來,通知他們,噪音防治法已經通過立法。

  也不記得話題是扯到哪裡,艾筱楓和艾中中、艾小小直接開戰,這次葉新恆很主動,乖乖加入戰局,認份地當起她的人肉盾牌。

  晚上九點,他讓司機開車送艾家老小回家,艾筱楓累趴在沙發上。

  葉新恆說:「東西放著,明天管家會整理。」就回房間洗澡。

  他走回客廳來的時候,艾筱楓已經進入半睡半醒狀態,他搖她,要她去洗澡,她搖頭耍賴,吵著要人幫忙。

  洗澡怎麼幫?

  他失笑,回浴室擰來溫毛巾替她擦臉,然後抱她回書房睡覺。

  後面那段,她不太有印象了,她只記得,葉子替她拉棉被的時候,在她耳邊輕道:「好好睡吧,明天帶你去露營。」露營?艾筱楓眼睛猛地張開。

  對羅,昨晚,她說好想念家鄉夜裡的滿天星星,葉子就說要帶她去露營。一骨碌,她從床上翻下來,抓出幾件衣服,衝進他房間,連聲叫嚷。

  「起床了,起床了,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貪睡,田園在喚你,快快出門去,今天好天氣……」後面那一大串,是用她震人心脈的歌聲做為表達的。

  她搶在前面進浴室,刷牙、洗臉、洗澎澎,她一面洗澡一面唱歌,五音不全的歌聲會徹底破壞葉子的聽覺細胞,不過,不怕,還是那句老話,這裡的隔音設備,主人花過大錢。

  把濕濕的頭髮包在毛巾裡,她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

  咦?葉子還沒起床?他一向淺眠,平時一點點聲音就會把他弄醒,今天……難道昨天真的玩得太累?

  她走到床邊,推推他,他嘟嚷幾聲,轉過身,繼續睡。

  不對哦,他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她走到床的另一邊,伸手採向他的額頭。

  好燙,他發燒了!

  艾筱楓快步到廚房找到冰枕,在枕頭包上兩條乾毛巾,放在他的頭下面,再翻出溫度計,幫他量體溫。

  葉新恆被她粗魯的抓來推去給弄醒。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低啞,雙眼佈滿紅絲。

  「你在發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靠得他很近,沒想過先找片口罩保護自己。

  「喉嚨痛、頭暈、全身酸痛。」他拍拍當機的頭腦……他對感冒病毒缺乏免疫力,每次他都會跟上流行。

  「恭喜你,你感冒了,會不會是H1N1?我看,還是先把你隔離起來。」她在擔心,但試著用幽默口吻掩去。

  「我如果得H1N1,你和我成天混在一起,也要居家隔離。」

  「噓,不要告訴別人,如果被知道,記者會在樓下排隊。」她還在耍寶。

  他笑兩聲,笑痛了喉嚨,手握在脖子上,眉頭皺得緊。

  「很痛哦?」她的眉頭隨著他的眉,繃緊。

  「還好。」

  「不必撐了啦,我去幫你包藥,你等我回來。」

  「嗯,我休息一下,下午我們去露營。」他答應她的。

  「沒問題,閉上眼睛。」她像哄小孩那樣,拉拉棉被,意思意思拍兩下,拿了錢包,鑰匙往外走。

  她的行動很著急,沒看見生病的男人嘴邊漾起一抹淺笑。

  很久了,很久以來他生病。沒有人在身邊為他遞藥遞水。

  頭下方的冰枕,明明溫度很低,他卻感到溫暖,唇舌間因為高熱而苦澀,他硬是嘗出一抹甜味,他呀,病得發昏。

  艾筱楓回來的時候,管家已經到了,管家的動作很俐落,沒幾下就把昨天的杯盤狼藉整理得乾乾淨淨。

  她餵過葉子吃藥,不到幾分鐘,他就冒出滿身大汗,頭髮濕了,衣服、床單全濕處透徹。

  幸好管家在,有她幫忙,該換的換,該洗的洗,把病人弄得乾淨清爽。

  中午過後, 他退了燒,但三不五時還是會聽見他的咳嗽聲。

  她在臥室裡外跑來跑去,一下子給他換毛巾、一下子給他喝水、一下子量溫度,她是全世界最緊張的小護士。

  下班時分,管家離開,艾筱楓在廚房裡給他弄清粥小菜,等他醒來,填填他的胃。

  七點,他終於睡飽,張開眼睛看見她,神清氣爽地咧出一個滿足的大號笑容。

  「我很餓。」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你辛苦了」、「麻煩你了」之類的感激詞彙,看吧,就說他很不會做人。

  幸好艾筱楓從不跟他計較。

  她把保溫中的食物端出來,放在床邊,看著他一點一點慢慢把食物吃光,就病人來講,他的胃口實在好得不像樣。

  不該給他弄菜脯蛋的,病人應該吃得清淡,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寵他,忍不住想看他把菜脯蛋放進嘴時的愉悅笑臉。

  糟糕,光是看他吃飯,她就覺得幸福到不行。她捶捶胸口,壓制裡頭的蠢蠢欲動,再次提醒,他們是朋友。

  「等我吃飯,我們就去露營。」他把稀飯吃光,伸手,還要一碗。

  艾筱楓把碗添滿,遞給他。

  「天黑了,下次再去。」她不想他病剛好,又去吹夜風,明天發燒怎麼辦?

  「不行,我明天已經請假。」

  「你不是說老闆不必打卡,幹麼請假?」要請假的是他們這種可憐的、卑微的升斗小民。

  「我必須知會秦秘書,讓她把我的行程排開。」她點頭,笑說:「在認識你之前,我以為當老闆的只要打打高爾夫球,就可以賺大錢。」

  「誰給你的錯誤觀念?」

  「電視劇、愛情小說、電影……」

  「不要看那些,越看越笨。」他嘲笑她。

  「哪有,你不看卻比我笨十倍。」

  「我笨?」葉新恆失笑。

  他沒發覺自己和艾筱楓聊天已聊出心得、聊出興趣,就算主題無趣,他也樂意和她一句搭過一句。

  「不是笨蛋,怎會成天埋在工作當中,不懂為自己爭取福利?」

  「我的年薪超過兩億。」能夠拿到兩億薪水的男性不多見,好不?

  「然後咧?你不是埋在電腦前面,就是去出差應酬,你到過的國家何其多,卻從沒停下腳步欣賞週遭風情;你和客戶吃昂貴餐廳,卻因為心繫工作,再好的餐點也形同嚼蠟。」

  「說實話吧,你去過法國,有沒有去看看羅浮宮?你到過義大利,有沒有逛過羅馬競技場?有沒有見識龐貝城遺跡?你一天到晚設計新案子,試著提高旅遊的品質,卻從沒享受過自己設計的旅程。」

  「你說,是你這個賺兩億的大老闆幸福,還是年薪五十萬,卻能享受你提供服務的小老百姓幸福?」葉新恆認真聽著。這些話,以勵不是沒有對他說過,父母親也曾經提醒,要他善待自己,但他從沒聽進去……

  「賺那麼多錢,卻不懂得為自己創造幸福的男人,如果還不能叫做笨蛋,說說看,還有什麼更恰當的形容詞?」創造幸福?他沒想過這件事,他很滿意眼前的生活、滿意自己的工作,他以為成就是生命的唯一價值,很顯然,艾筱楓並不認同。

  在他思考這些的時候,門鈴響起。

  「我去開門。」艾筱楓離開他的房間。

  門外是喬以勵和一個她沒見過的女人,對方長得端莊大方、很有氣質,只消一眼,就知道出身良好。
  「筱楓,我表哥咧?」喬以勵揮揮手,揮開艾筱楓對羅品樺的打量。

  「他在房間裡。」她退一步,讓客人進門。

  「沒在書房工作?」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感冒了,感冒還不安份,說要去露營。」她笑著回答。

  「露營?他轉性了?玩樂和他一向塔不上關係。」他的嘴巴張大,快塞得進一顆泰國芭樂。

  「你自己去問他吧。」艾筱楓關上門,把他們迎進客廳。

  「我去跟葉子說,你們來了。」

  「不必啦,我們直接進去就好。哦,忘記跟你們介紹,這是艾筱楓,我和表哥的好朋友,這是羅品樺,表哥的未婚妻,他們……」轟!在「未婚妻」傳進耳朵同時,艾筱楓的腦袋就被劈成兩半了。接下來,喬以勵的嘴巴張張闔闔,她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葉子有未婚妻了,怎麼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是她不重要,還是她不需要知道?

  好朋友不是應該分享彼此的生活?好朋友不是應該最瞭解對方?訂婚,是很大很大的事,連普通朋友都會知道的,為什麼她半點風聲……或者,在他心目中,她並非那麼重要?

  「筱楓,你怎麼了?」喬以勵狐疑地推推她。

  她怎麼了?不知道,照理講,她不應該「怎麼了」,她只是一個借居的朋友,一個用三餐來抵房租的朋友,她怎麼可以「怎麼了」?

  「嗯……」她走到臥室旁邊,殘餘的理智促使她打開門,讓兩人進去探望病人。

  她沒跟著他們進去,反倒怔怔地走進廚房裡,倒一杯冰開水,試著冷卻自己。

  心沒道理這般疼痛,他們只是朋友啊!

  雖然那天,喬以勵的問題把她問出一個錯誤解答,讓她突地發覺,她對葉子不只是朋友,但她拚命否認了說,她否認自己和葉子會發展出其他可能。

  她不斷對自己告誡,告誡愛情可是會消失得很快,千萬別讓自己和葉子走上那樣的不歸路。可……也是那天啊,她回到家裡,碎碎的心情,在葉子的懷抱裡得到修補、安慰。
  他哄著她笑,哄著她睡覺。

  他笑著說:「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哄女人了,原來,感覺還不差。」他興起地說:「艾筱楓,找一個時間,我帶你去看看我生活很多年的世界。」他拍拍她的臉,說:「給我一個價錢,我要把你買下來,以後,你只可以為我做菜,只可以對我耍賴。」聽,這種話是不是會讓人誤認他沒談過愛情?是不是會教人相信,他對她疼愛且專心?是他讓她出現錯覺、讓她誤會,害她以為,如果逾越友情的界線、應該沒關係。

  結果呢?他有未婚妻,而她才越線小小一步就遭到了電擊。

  她被電焦了,焦掉的心臟、焦掉的感情,她被打得措手不及……她應該馬上找葉子問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

  友達以上、戀人未及?

  不對,無論如何他們都成不了戀人,喬以勵說,那個端莊的淑女是葉子的未婚妻,有未婚妻的男人怎麼可以當她的戀人?

  所以他們只是朋友,知心朋友?

  可是他的話那麼甜,他的安慰那麼溫暖,害她不再滿足於用友誼定義兩人。

  她開始悄悄地說服自己,也許世界上有從一而終的愛情,她沒說出來,但已經慢慢地為「楓葉」的愛情佈局。

  她以為感情是種水到渠成的東西,只要她待他好,他願意哄她,那麼,一天一點,感情增溫……早晚他們之間,不必去定義,不必解釋關係,他們就是會走向開長地久的兩個人。

  誰想得到,他已經有了未婚妻……朋友,退回去吧,她和葉子終究只是朋友。

  知道友情代表什麼?她會為他的幸福而快樂,她會在他的婚禮上盡情鬧酒,她會給他滿滿的祝福,告訴他,「你一定要善待嫂子。」朋友會因為對方的快樂而快樂;朋友要誠心祝福對方的婚姻幸福長久;朋友要在對方的愛情修成正果之後,給予支持鼓勵……但這些,她做不到……那麼是不是代表,他們不能繼續做朋友?

  不能了嗎?快斷掉了是吧?

  想到牽起他們之間的緣分斷掉,她的心鏗地碎了一地,腸子扭著、胃擰著,肝啊腎啊心啊,全被巨人的手捏成粉屑。

  不能給予祝福的朋友,還是朋友嗎?

  她繼續待下,會不會要起小雞腸肚,在他和羅品樺當中搞破壞?

  她知道自己不夠寬懷大度,明白自己有嚴重的嫉妒,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待在葉子身邊,早晚要委屈了她最好最好的朋友……仰頭,喝下滿肚子冰水。

  瞧,人體真奇妙,她喝的明明是冰水,從眼眶裡面流出來的,卻是溫熱液體。

  她沒發覺羅品樺是什麼時候進廚房的,等發覺的時候,對方已站在她面前,審視過她一回。

  「你們是什麼關係?」她出口,不給艾筱楓閃避空間。

  來不及拭乾眼淚,來不及穿戰袍、舉盾牌,就這樣,和羅品樺面對面,情敵對陣。

  瞧,她已經把對方當成敵人了……艾筱楓苦笑。

  就說她心量狹窄吧,就說留下會帶給葉子困擾吧,就說女人的嫉妒,會讓世界起肖,就說……她說不出話了,沒有武器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是朋友,你不會在聽到我是新恆的未婚妻時,哭得這麼傷心。」羅呂樺射出第一箭。

  她不是壞人,但維護自己的婚姻,是天底下女人都會做的事情。

  艾筱楓不語,眼睜睜看著箭射向自己,招架不及。

  「我相信你對新恆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我們年底要結婚了。」連感情都不說,只用了輕蔑「幻想」兩字,來嘲諷她的不切實際。

  又一箭, 這次正中肺臟,入氣稀,出氣長,艾筱楓開始呼吸困難。

  「我和新恆彼此信任,他是個講情講義、有責任感的男人,我想他不會為了一個『朋友』而改變,但所有女人都容不下一點點的變數,即使你並不可能成為我們之間的變數,可我仍然要防備。」她不可能成為他們的變數?講得多篤定啊,敢用這種口氣說話,她可以想像,他們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基礎。

  心更痛了,她身上插著滿滿的羽箭,箭箭疼人心。

  「新恆不斷向我解釋,你們只是朋友,可就算你們『只是』朋友,我還是希望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搬出去,因為我下個星期會搬進來,而我不習慣家裡有陌生人在。」表明過立場,羅品樺倒了杯飲料,離開廚房。

  艾筱楓哭了,哭自己的天真。友情怎麼可能是一輩子的事?人家的未婚妻不就跳出來阻止?愛情膚淺,友情又能深刻到哪裡去?

  站在門外好半天的喬以勵走進廚房,撿起一個哭到說不出話、蜷縮在牆角的女生,看著她,他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艾筱楓哭很久,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喉嚨發痛,幸好喬以勵拿了幾瓶從城堡地窖空運來台的葡萄酒給她解渴。

  兩人在大樓頂樓。紅磚地上鋪了大大的地墊,可以躺兩個人,還有枕頭棉被,能夠應付哭累想倒頭就睡的女生。

  她哭超久的,比被康健緯騙五十萬那次,哭得更慘。

  幸好今天天氣晴朗,沒有唬人真心的販賣機來詐取她的真心,沒有傾盆大雨讓她以為自己是倒楣集中器。

  她哭到喉嚨嘶啞,還不打算放棄欺凌那先天不足的可憐嗓子,她把頭埋進枕頭裡,要用淚水把它醃成鹹包子。

  喬以勵歎氣,攬過她的背脊,將她收入懷裡。

  「不要再哭了,你已經長得不怎樣,再讓眼睛發泡,絕對會變成豬頭姐姐。」

  「我從來不在乎長相。」她認了,反正她是老媽不用心之下的失誤產品。

  「是嗎?那幹麼看見美麗端莊的羅品樺,就自慚形穢、抱頭痛哭?」

  「我又不是見她漂亮才哭。」艾筱楓用手捶他。什麼朋友嘛,她都哭得那麼傷心了,還來落井下石。

  「那你在哭什麼?」是,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看見筱楓的失魂落魄,他被騙了,她和表哥哪是朋友,根本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他早該發現不對勁的,從不讓人留宿的表哥讓筱楓暫住,表哥痛恨女人聒噪,卻忍受了筱楓的長舌,而從不讓人碰觸身體的表哥,在筱楓碰來撞去同時,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我……」開口半晌之後,選擇乖乖閉嘴,她連承認自己愛葉子都不敢。

  「你愛表哥,表哥呢?他也愛你嗎?」他受不了支支吾吾,選擇開門見山,一刀劃破重大機密。

  「我沒愛葉子。」喬雙勵才不理她的自欺欺人,自顧自的往下說:「表哥不愛你的話,為什麼收留你?可若愛你,又為什麼要和羅品樺定入婚姻?」他們剛在房間裡,還在討論聘金問題。

  她好想瞪他,可惜眼睛瞇成一條線,不具殺傷力。

  艾筱楓推開他,往後仰躺,視線對上暗夜星辰,都市裡光害太多,看不見多少星子。如果羅品樺晚上不出現,她和葉子會在帳篷裡面看星星吧?

  他說,好不容易請了假,一定要去露營。

  他為她,做了「好不容易」的事,對於朋友,他真是盡心盡力了,那麼身為好朋友,她是不是也該為他盡心盡力?

  「我們只是朋友。」她再度強調。

  倔強的傢伙!喬以勵失笑,在她額頭賞一記爆栗。

  「朋友的未婚妻,怎麼會讓你哭成豬頭?」他的問句把她堵得無路可逃,火大,她把他踢出墊子外。

  「是不是每件事,你都要追根究底才會覺得快活?透視別人有那麼爽嗎?」他深深的看住她。她弄錯了,透視她和表哥之間,讓他很不爽。

  「打破沙鍋問到底不是我的風格。」

  「那你幹麼逼問?」喬以勵在她身邊躺下,未語先歎氣。

  「我只是想確定,如果表哥不行,我可以嗎?」定住了,他的話是一陽指,話至人不動,艾筱楓的眼神有兩分笨、三分呆、四分傻,消化不去的東西噎了她的心。

  風從髮梢掠過,帶起些微涼意,她想起和葉子回鄉下的那個夜晚,她問他相信人與人之間有緣分嗎?

  如果她和葉子的重逢是緣分,那麼她和喬以勵之間,何嘗不是?
  喬以勵是頂標男人,他的條件,她重新投胎三次都無法匹配,如果她夠聰明,當然要大聲回答。「當然可以啊。」外加一個熱情的擁抱……只是,心有了選擇,它不肯退居其次。

  淒涼一笑。好可憐,這麼棒的男人怎麼會是她的退而求其次?老天爺不公平,它對艾筱楓太好,對喬以勵太差。

  好久好久,她輕輕歎息,趴過身,靜靜看著他。

  「幹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你很可憐。」

  「哪裡可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我混在久,也跟著變笨了。」

  「我哪有笨?」

  「你的眼光很高的,交往過的美女都是滿分的高檔貨,可是和我在一起久了,居然分不清LV和市場牌的差別。」

  「是,她們都是LV,可是市場牌有市場牌的親切。筱楓,我、真、的、喜、歡、你。」他不再打迷糊仗了,也不肯她轉移注意力,他要一個真真確確的答案。

  艾筱楓不語,靜視著他。他怎麼能夠說得那樣篤定?她是花了好多時間,在震驚中,想了又想,考慮又考慮,不斷找出事實向自己證明,才敢相信,她對葉子不單單是友誼。

  可惜,才從泥裡冒出頭的愛情,被一個跳出來的未婚妻踩得體無完膚,只好乖乖縮回山裡。

  「喬以勵,我也喜歡你,可那是友誼,與愛情沒有半點關係。」她握住了他的手,給出真確答案,沒有半分模糊、半點懷疑。

  她說得這般確定,讓他又寧願模糊了。

  「有沒有可能弄錯,你也曾經以為,自己對表哥是友情。」

  「我是啊,我和葉子,從頭到尾都是友情。」至少,葉子是這樣想的吧,這樣很好,暗戀本來就不健康,這種不健康的事讓她一個人來做就好了,別傳染到葉子身上。

  「嘴硬。」

  「如果嘴硬能夠不傷人,人人都該讓自己的嘴巴硬一點。」她不會承認的,葉子是好朋友,她絕不讓好朋友受傷。

  他聽懂了,所以她的否認是為了保護表哥?笨蛋,這是個人人自危的世界,每個人都該保護自己而不是保護別人。

  「所以即使不說,你的確很愛表哥。」這話不是問句,而是結論,她有權利否認,而他有權利不欺騙自己。

  艾筱楓扯扯嘴唇,扯出一張破碎笑顏。

  愛又怎樣?反正愛情從來沒有善待過她,就算葉子不給她愛情,可他給了她真誠友誼,是該滿足了。

  「再問一次好嗎?不要嫌我囉唆。」他坐起來,也把她拉起。

  「問啊。」她點頭。

  「既然你決定嘴硬,那麼給點機會,讓我再試試,好嗎?」他的眼光在夜燈下閃閃發亮,像埋了星星在眼球中央,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她知道,他有百分之百的誠意,只是……心有了自己的抉擇。

  「你知道嗎?向日葵迷戀太陽,曇花熱戀月亮,梅花與冬雪共進退,蓮花對池塘癡心不悔。你是熱帶雨林,葉子是北極圈,有人愛赤道的熱情,也有人對冰原一心三思。每個人,每個東西,會愛上什麼都有注定。」而她注定無法愛上喬以勵,她深信。

  「我不相信這個,男男女女在茫茫人海中不斷找尋,這個是錯的,也許下一個就對了。我找過無數女人,我相信你是對的那一個。」

  「你的道理明明和我一樣,你找過無數個『錯誤』,那是因為『正確』還在後面等待,你注定的那個人,尚未出現。」

  「所以表哥是你的正確?那羅品樺……」

  「我想,我從很早以前就愛上他了,在十二歲那年,在他給我一整罐的七七巧克力之後……」嘴硬的她被逼出嘴軟,艾筱楓招了,招出這段日子裡,反反覆覆的心情。

  從送他荔枝吃那天之後,她不停回想自己和葉子之間,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那些想像讓她想出愛情真諦。

  難怪康健緯離開,她哭的是金錢和不甘願;難怪之前的男友轉身走開,她總是自立自強,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難怪她丟掉一段愛情,像清除一抽屜垃圾,清好了人也就清爽了……原來那些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她想要的男人連再見都沒說,她仍死心塌地,為他保存那罐滿滿的巧克力,捨不得拿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她為他保留日記,為他保留記憶,為他在每個共同走過的角落暗自哭泣。

  午夜夢迴,她念著他、想著他,她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始終相信,有一天,他們會再相遇。

  終於,重逢被她盼到了。

  他們沒有半分距離,才見到他,那個早已長大的女孩縱容自己變回無尾熊,攀在他身上、他心上,她拚命說明兩人之間是友情,而事實真相卻是——她不願意再度分離,而她深信愛情只是膚淺關係。

  她要深刻,要永久,要一種不會斷絕的情誼。

  雖然現實無法教人如願,但她不後悔,認清真正愛的男人,就算沒有結局她也甘願。

  聽完艾筱楓的話,喬以勵輕聲問:「真的甘願?」

  「目前為止,不是太甘願,但只要他能夠幸福,我會努力說服自己甘願。」

  「你很笨。」

  「我知道,我從來沒有聰明過,就像從來沒有美麗過。」她進步了,可以拿自己的容貌來開玩笑。

  他歎氣,伸出手輕輕順著她的發,順過她的心。

  愛情這種東西實在亂得可以,你愛我、我愛他、他愛她、她偏偏誰都不愛,就愛路人甲乙丙……喬以勵笑開,笑容裡隱藏了一絲無奈。

  「笑什麼?」艾筱楓問。

  「笑我紆尊降貴、將就你,還被你嫌棄。」他試著開玩笑。
  「我哪有嫌棄,我是太有自知之明。」她也還給他一句幽默。

  「你不聰明,但你很善良,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安慰我。」

  「喬以勵,笨蛋也有笨蛋的哲理,相信一次笨蛋的預言,好嗎?」

  「什麼預言?」

  「你會碰到正確的女人,早晚會。」她說得認真、篤定。

  他們互視一眼,同時笑開,轉過頭看著遠方星辰,兩個人的友誼在月下醞釀,他們相信,兩人會是長長久久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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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在關上車門的時候,葉新恆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壓電梯按鍵時,他心煩意亂,成串成串的按壓,好像沒把按鍵給按壞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生氣,而且氣到不行。

  那天,艾筱楓笑開嘻嘻對他說:「葉子,我要搬走了。」他反問:「為什麼?」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因為我找到新公寓了啊。」他以為她只是隨口講講,他有自信,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比他家裡更舒服的住處,沒想到,她真的向公司請半天假,然後昨天,他只有早餐,沒有午、晚餐。

  今天,他怒氣沖沖,跑到她的辦公桌前,好死不死,以勵就在那裡。艾筱楓忙著打字,而以勵在旁邊說著五四三。

  「你不工作,在這裡做什麼?」他沒想到,光是以勵待在她桌邊,就讓他氣得想吐血。

  「表哥,你有沒有說錯話,我是喬以勵,喬以勵什麼時候工作過?」他嘻皮笑臉,把一朵玫瑰擺在艾筱楓桌邊,問:「晚上去看恐怖電影好不好?」

  「不行啦,晚上我要去買床墊,昨天睡地板,睡到骨頭都快散掉。」她說著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

  「說的也是,我陪你去。」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得表哥好刺眼。

  葉新恆想也不想,一手揮掉喬以勵的鹹豬手。
  「你知道哪裡的床比較便宜?我要最便宜的,不要太昂貴。」艾筱楓完全沒發覺,火花在兩個表兄弟中間摩擦產生。

  「要買黑心床墊啊。」喬以勵也假裝沒發現表哥態度異常。

  「哪有那麼多黑心床墊可以買,你想太多。」他們就在葉新恆面前,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

  他的火越積越高、越積越高,終於,火山噴出火山口。

  「幹麼買床墊,我那張床好睡嗎?」他一開口,旁邊幾個拉高耳朵偷聽的同事倒抽口氣。

  亂啊、亂啊,那個艾筱楓頂多熱心、頂多好義,明明長得不怎樣,居然在兩個大老闆中間游刃有餘。

  新的謠言在辦公里爆開——大老闆爭風吃醋,表兄弟為女人鬩牆。

  「葉子,不要破壞我的名譽哦,我們是朋友嘛,你收留我那麼久,我已經很感激了,難道要讓你一直收留下去?你那裡又不是遊民收容所。」艾筱楓笑著拍拍他的手臂,又轉過頭,繼續跟喬以勵說話。

  他有當她是遊民嗎?他有說不能一直收留她嗎?她幹麼自作主張,幹麼去找那個鬼出租公寓?

  他氣到腸子打結,她還在跟以勵哈拉,聊得開開心心。

  「是不必買衣櫃啦,買了也是浪費,我打算買一個曬衣架就行了,反正我沒多少衣服。」

  「那種東西要去哪裡買?」

  「就大賣場啊,聽說幾百塊就有了,上次我有個朋友要搬家,說要把曬衣架送人,那個時候我還不需要,不然現在就可以省下來了。」火山灰遮蔽天空,葉新恆不由分說,猛地抓起艾筱楓的手,將她往樓上帶。

  她沒甩開他,只是不解他的情緒反彈。在電梯裡的時候,她扯扯他的西裝外套問:「葉子,你在生氣哦?」

  「對。」

  「為什麼?工作不順利嗎?」
  「閉嘴。」他額上青筋冒出,太陽穴隱隱跳動,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很大,幾乎要將她的手骨弄碎,但她沒喊痛,由著他握。

  「你不想聽我說話,幹麼帶我上樓?」

  「我叫你閉嘴!」他又大喊一次。

  不知道她的嘴巴紅嗎?不知道她的嘴巴甜嗎?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張一闔有多誘人嗎?她再不閉嘴,他會給她一個用力親吻,會在電梯裡面演出上司性騷擾工作人員。

  被他一吼,她真的閉嘴了,低下頭,強忍鼻間酸楚。

  他們只是朋友。她再次提醒自己。

  艾筱楓不說話,他更煩了,沒有她的聲音,他全身筋骨都不對勁。這幾天,他受夠了幻聽,每次聽見她的聲音,猛地回身,以為她在那裡,沒想到,他回頭看見的只有空氣、只有滿室清寂。

  電梯門打開,他一把將她拉進辦公室裡。

  門關上,對上她無辜的表情,他才發覺自己很不講道理。

  但是……顧不得了,反正他從來都不會做人,他的公民禮儀只拿到丙。

  他瞪她,半晌不說話。

  嘟嚷半天、委屈半天,艾筱楓還是決定先開口。

  她走到他身邊,又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問:「你在生氣什麼?要不要說出來聽聽?」生氣……對,他氣到快死掉,氣到想打電話到艾家告狀,叫艾爸艾媽艾阿公艾阿嬤跳出來主持公道。

  他想也沒想就說:「我中午沒吃飯。」

  「啊?秦秘書沒幫你準備嗎?我有提醒她的。」那個日本便當?難吃,丟進垃圾桶了。

  「你為什麼搬家?」

  「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有說好嗎?」他沒同意的事,誰說她可以擅自進行?

  「可是我又不能一直住在你那裡,聽說,你很快就要結婚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他結他的,誰規定她不能繼續住下去?

  艾筱楓眉沉了。怎會沒關係?難不成要她開開心心看他娶美女,為他們親密的小夫妻準備三餐外加水果宵夜,在他們的家庭生活裡插一腳?這種事,別說羅品樺,她也沒辦法容許。

  「當然有關係,哪個妻子能接受丈夫的好朋友和自己住在一起?」不能接受嗎?那就不要結婚啊,他從來就不勉強別人,如果品樺不行,他不介意換個人選。

  見他不語,艾筱楓主動拉開他的手臂,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裡。

  動作不大。但她的舉動弭乎了他滿肚子的不開心。

  「葉子,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啊,你不要氣我好不好?往後,你有心煩的事還是可以告訴我,我閒閒沒事做,而你老婆不介意的話,我們就約在外面踩街,等我住的地方安置妥當,偶爾,我做飯請你來吃,好不好?」她說的,全是好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不好。」他否決她的提議。

  他要一天吃三餐,不要只是偶爾,他要在書房工作的時候,看見她躺在床上翻翻滾滾做瑜伽,而不是閒閒沒事做的時候,才拉她的手去踩街。

  「你在無理取鬧?」

  「對。」但他不介意無理取鬧。

  「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要你搬回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羅品樺她……」她離開他胸口,瞬地,他胸前空了,一陣涼意染上,他的眉頭打死結。

  「不要拿品樺當藉口,她不會是你可以利用的理由。」哪是藉口啊,人家已經開宗明義要她盡快搬出去,她再厚臉皮,也沒道理住下來啊。艾筱楓心酸酸的。討厭,他怎麼會以為她在譭謗他的未婚妻?

  就算羅品樺比她美麗,氣質略勝她三百籌,就算她真的小心眼、嫉妒心重,也不會無中生有啊。

  她生氣他替羅品樺說話。

  門打開,喬以勵走進來。看見他,葉新恆的火氣又冒上來。

  重點是以勵吧,她抵抗不了他的魅力,搬出去是為了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間和他談戀愛?

  白癡哦,她看不出以勵挑女人是看臉蛋、看曲線的嗎?

  智障哦,她不知道以勵只是大魚大肉吃太多,需要清粥小菜來修補腸胃嗎?他不會對她感興趣太久,他的愛情從來不超過三個月。

  這些話,他沒說出口,但兩顆眼珠子竄出熊熊烈火,眼光是不能殺人,要不,他的眼光早砍死了臭表弟。

  葉新恆不爽,喬以勵更不爽。表哥已經是勝利者了,婚姻愛情兩得意,連這個只敢在背後搞暗戀的笨蛋,也一心一意向著他,他還要怎樣?

  他丟給艾筱楓一個讓人發毛的眼光,轉向葉新恆時,笑得滿臉丰采,「表哥,如果准表嫂不是理由,那麼……我是個不錯的理由吧?」說著,他摟過那傻女人,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還誇張地在她頰邊印上愛的小親親。

  艾筱楓茫然地看著他,葉新恆卻被這號眼神解釋為陶醉,喬以勵偏過頭,挑釁地對表哥微笑,勾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當辦公室門關上那刻,裡面傳來碰撞聲。

  秦秘書抬頭看著點火的兩個人,想問話,卻先一步被葉新恆叫進去,緊接著,大吼聲透過厚重的門扇傳出——

  「沒有我的指示,誰讓你放喬以勵進來?」喬以勵輕笑。這下子好得很,他們真的要兄弟鬩牆了!不過,看著眼睛紅、鼻子紅,走到外面才收飆淚的艾筱楓,他歎氣了,將他收進懷裡給予安慰。

  上輩子,他一定欠她很多。

  罵完秦秘書之後,葉新恆離開辦公室,他跑到法國餐廳,點了滿桌子菜,菜才剛上桌,他就結帳走人。
  然後,日本料理、泰式料理、西餐、川菜、客家菜……他逛到深夜,才回到家裡,發覺自己已經兩餐沒吃任何東西。

  他打開冰箱,把艾筱楓醃的泡菜拿出來。她醃泡菜的技術還在學習階段,整甕菜酸得不像樣,那個晚上,他吃進滿肚子醋酸。

  突然間,他懂了,不是艾筱楓煮的東西好吃,而是他喜歡她遞過來的東西,就像販賣機送出的飲料,怎麼可能好喝到哪裡去,但他,每瓶她擺到桌上的飲料,他都仰頭喝光。

  重點不是食物,而是艾筱楓。

  想清這點,他更加生氣了,想到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餐點,想到冰箱泡菜已經被他一掃而空,想到她再也不會去投販賣機給他買東西……氣啊、氣啊,他每天都生氣,動不動就罵人、吼叫,動不就就對秦秘書發飆。

  地殼變動,北極出現火山熔岩,半個月,公司裡的每個上級主管開會時都戰戰兢兢,生怕被火山灰湮滅。

  沒有人知道他在氣什麼,至於新傳的八卦,他們在討論過後,覺得可信度並不高,艾筱楓再有人緣,也不會好到老闆那邊去。

  所以,工作同仁們認定,老闆對業績相當不滿意,於是卯起勁拚,業績足足成長兩成。

  即使如此,葉新恆還是氣,對每個人火大不耐,連遠從美國打電話來的父母,也沒得到他的好口氣。當然,最慘的是喬以勵,他連見都不要見表哥一面,當炮灰這種事,別想叫他去頂。

  葉新恆不吃任何東西,只吃七七乳加巧克力,他不喝任何飲料,只喝白開水,他所有的火氣只有在閱讀那本交換日記時,稍稍或減。

  那本曾經「很無聊」的交換日記,如今成了安撫他情緒的最佳鎮靜劑。

  艾筱楓偶爾還是會送午餐給他,她還是笑咪咪、口口聲聲的說:「葉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樣了,她甜甜的笑容底下,沒有他要的一心一意,她隔著一層他懂的東西,在和他攀交情。

  他像想確定什麼似的,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卻在她接起電話的時候掛掉。

  他擔心她跑掉,擔心他們一旦分別,又是十年二十年,即使她隔了層不明異物在同他交往,他仍然不要失去她的訊息。
  除了辦公室,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家,但回到家裡,空空的公寓、清冷的空氣,讓他難以呼吸。

  他從來都不在意一個人生活,直到失去艾筱楓之後,他開始在意了。

  品樺經常過來,每次看見她,他應厭煩到無可復加,但他清楚不能趕她出去,這裡,遲早是她的家。

  所以她一來他就進書房,鎖起門,把自己鎖在和艾筱楓的共同空間裡,她的床還在,棉被摺得整整齊齊,她離開近二十天了,他沒想過把床撤離。

  他想,有一天,她會回來,會笑得像無尾熊那樣天真可愛,貼在他懷裡,聞著她最愛的尤加利。

  甩頭,葉新恆走出書房,看見未婚妻的時候,才想起她還在這裡。

  沒說話、不交談,連眼神也互不干涉,他轉進廚房,她跟在他身後。

  「我們談談。」羅品樺主動開口。

  她再也受不了了,這是什麼樣的關係,未婚夫妻嗎?不對。

  他根本把她當成空氣。

  「沒什麼好談的,婚禮照你的意思舉行。」品樺是他的計劃之一,如果沒出現重大意外,他沒想過要更改計劃。

  「你要為了我趕艾筱楓離開,氣我多久?」

  「你趕她離開?」他倏地轉身,怒目以對。

  「她沒告訴你?如果她沒說,為什麼你對我這麼生氣?」她口氣不善,忍了那麼多天,已經是她的極限。

  他不是對她生氣,只是不耐煩,不耐煩看見她、不耐煩她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不耐煩她在艾筱楓的空間裡進進出出……不耐煩?

  天,他要這樣子一路不耐煩下去?婚禮過後,她將會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啊!突然間,他心驚。

  轉回原話題,他問:「你為什麼要艾筱楓離開?她礙著你什麼?」

  「你問我這個問題,會不會太幼稚?」幼稚?從來沒人這樣批評他,有人說他心機重,有人說他城府沉,就是沒人敢說他幼稚。

  「把話再說一遍。」葉新恆冷酷道。

  「你到底懂不懂女人?懂不懂感情?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容許愛情婚姻裡面有沙子,即使只是一小顆。」

  「艾筱楓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沙子,不需要你去容許她的存在。」

  「換句話說,就算我們結婚,你也要留她下來?」

  「為什麼不?」她煮飯很好吃,她愛說話,讓他的生活不會無聊,她想到的每件事都很有趣,她講起話來的動作表情,精彩得讓他想一看再看。

  「誰家裡會容納第三者?以後我要怎麼向我的小孩介紹艾筱楓?兒子,她是你父親的好朋友,好到他寧願和她說話,也不肯多看你母親半眼?葉新恆,你是對感情魯鈍,還是愛情殘障?」羅品樺越說越大聲,失去了她的優雅和氣質,失去了她溫柔嫻淑的完美形象。

  「我沒有!」

  「你真的沒有?」她冷笑。

  他不和失去理智的女人爭辯。轉身,他要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等等,我們把話說清楚。」她拉高聲調。

  「有什麼好講的?」

  「你說沒有時間和我培養感情,卻有時間帶著艾筱楓出去玩,兩天一夜,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說這裡不方便我經常出入,卻讓艾筱楓的家人進來開宴會?你和她出雙入對,你們三餐膩在一起,好朋友這層關係,似乎不夠解釋你們之間。」

  「誰告訴你這些?」

  「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你調查我?」
  「如果你沒什麼害怕別人知道的,調不調查,有差?」

  「我沒有對不起你。」

  「誰知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艾筱楓對你而言,不只是朋友,你就應該好好處理我們之間;如果她對你不重要,就請你正視我的存在,畢竟再過幾個月,我們將會成為一家人。但記住,我只當丈夫的唯一,不當老二或其他路人甲乙丙。」撂下話,這回,換她轉身走掉。

  即使他是黃金單身漢,即使他條件要命的好,即使嫁不到他,她會遺憾終生,但她有她的驕傲,在感情上,她不要打迷糊仗。

  羅品樺離開後,葉新恆陷入沉思……

  這天晚上,葉新恆抱著交換日記,在回憶中朦朧入睡。

  蟬鳴聲大得擾人的夏夜,蓮霧樹裡面採出來的身影,池塘裡落水的小女生,她的唇……那麼香甜好吻……夜半,他從夢中驚醒。

  夢裡,他和品樺成為夫妻,一團混亂的關係,吵架、爭執、丟東西,品樺指著他吼叫,「聽清楚,我只當你的唯一!」夢中,他很煩,煩到說不出話,他從屋前逛到屋後,走過屋裡每個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連冰箱、垃圾桶都逐一翻過,突然,靈光閃過,他終於記起來自己要找什麼……他醒來,用彈跳的方式,在床上坐直!

  他在找艾筱楓,找那個雖然沒徹底離開他的生活,卻讓他思念到不行的女生。

  他無法忍受空氣裡聞不到她的氣味,耳朵聽不到她的腳步聲,廚房裡沒有她的鍋鏟聲和食物香氣,他無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睡顏,聽不到她的聒噪聲。

  他懂了,朋友是一種隨時會中止的關係,再好的朋友都一樣。而他……不想她離去。

  品樺的話像當頭棒喝,打醒對愛情魯鈍的他。

  他明白了,艾筱楓對他不只是友情,他不要讓她消失在生活裡,他無法在失去她的情況下,活得安適愉悅。

  他瞭解,徹底清楚了。

  所以和艾筱楓扮演男女朋友的時候,他那樣自然順手,潛意識裡,他早就當她是女朋友;所以他喜歡艾家大大小小,勝過羅家那對有家教、有學識的父母親;所以就算後來,艾筱楓一樣送飯過來,但沒了她的陪伴,他食不知味。

  原來,最棒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她的真心,原來,他最想要她的感情,要她的真心真意,他要她,絕不把她讓給表弟。

  拿起手機,他自私地不管現在幾點鐘,直接撥過去。

  凌晨三點十七分,艾筱楓接起電話,她以為在自己「喂」一聲之後,他又會把電話掛掉,像過去十幾天做的那樣。

  因此她遲遲不說喂,只把耳朵貼在手機邊,傾聽他細微的呼吸聲。

  「筱楓,你在嗎?我是葉子……你睡了嗎?如果你睡了,那我只跟你說幾句話……」幾句?不要,她想說很多很多句。

  慌慌張張地,她開口,「我沒睡,我很清醒。」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這樣,睡到半夜,忽然清醒,想到豬肉沒醃,明天來不及給葉子做烤肉……然後,失笑,她再也不必為他做早餐了。

  電話那閒,傳來鬆口氣的長歎聲。

  「筱楓,你仔細聽,我不想跟你當朋友了。」乒乒乓乓,她本來要走下床的,可是沒站穩,摔倒!

  膝蓋痛,她沒發覺,只一心想著,和葉子,連朋友都不能當了嗎?

  是他自己想的,還是羅品樺的要求?

  這個人怎麼那麼絕對啊,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婚姻家庭就足夠,還要許多朋友來支持啊……她開始掉淚,閉上嘴巴,拒絕溝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種不可靠的關係,隨時隨地可以斷、隨時隨地可以離去,我不想你離開我,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嘎?她有沒有聽錯?他說不當朋友,是想更進一步,而不是拉開距離,女朋友啊……她繼續掉淚,這回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為了高興。

  她找到拖鞋,穿上,打開房門,走出去。

  「不對、不好,不要當女朋友,女朋友也會離開,你可不可以當我的妻子?我們一起上班下班,我們一起睡覺吃飯,我們一天在起的時間要超過二十個小時,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對這種關係感覺厭煩,但是我不會,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每個鐘頭、每分鐘……」他茅塞頓開,越說越歡欣。

  她還是在哭,哭得很淒慘,但淚水裡掛著笑容。她讓手機緊緊貼住耳朵,不肯放。

  「是我不對,我太慢想清楚,品樺說我是愛情殘障,我承認。我只會發脾氣,從沒深思自己的憤怒是源自哪裡?告訴你,我知道了,看不見你,讓我憤怒;你送便當來,卻不進來陪我說話,我氣到想抓斧頭砍人;以勵的手搭在你肩膀,讓我氣得跳腳;還有,他不應該親你,因為……」她屏住一口氣,靜靜等待。

  「因為那是我的專利,我是尤加利樹,無尾熊不可以亂亂吃別種食物,你是我的……」葉子開始語無倫次,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組織,但是她好愛聽。

  「我真的想你,卻不知該怎麼說起,我對品樺很壞,是因為你不在。你不在,我對誰都很爛,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更年期提早報到,錯了,我是情緒失調;你不在,我就亂了套……筱楓,我好想你、好愛你、好想見你……」聲音低了,他從來沒這樣紛亂過,原來這就是愛情,他果然魯鈍得很,搞了那麼久,都弄不清。

  「真的那麼想見我?」她的聲音裡帶著哽咽。

  「很想、很想,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馬上去找你。」

  「你在房間裡面嗎?」

  「對。」

  「那你走出來,不要走得太快,先打開電燈,再進客廳,然後打開門……」她說了不要走太快,但是他沒聽她的,他開電燈開得很快、走路走得很快,在她說到打開門時,咻地,門就被打開了。

  四目相對,一張慘白的臉對上淚眼婆娑的女生,他們都穿著睡衣,都穿拖鞋。

  他拿下她的手機,一併收進口袋裡,下一秒,無尾熊又攀上尤加利樹……他把她抱進屋,用腳勾門,把門關上,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間,他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間。

  「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是因為太想他嗎?和他一樣想?

  「我住樓上。」

  「樓上?」他撫著她頭髮的手掌停頓。

  「嗯,以勵那裡。」

  「什麼?你住在他那裡?他是淫蟲、他是色鬼、他是活動精蟲機,他會讓每個靠近他三公尺以內的女人在他身下躺平,你、你、你……」他又氣到說不出話了。

  「並沒有,他是紳士。」他要是知道表弟為他做了多少事,就不會這樣傷害他們的血緣關係。

  「我相信太陽會打西邊出來,我相信母豬會跳芭蕾舞,我相信黑狗會開捷運,就是不相信喬以勵是紳士。」葉新恆懊惱極了。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很黑暗,當時不管自己再生氣,他都不該讓筱楓離開他的,早知道外面的單身公寓多到捕抓不完,他不應該放心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艾筱楓失笑。葉子對自己的表弟評價還真低。

  見她低笑,他更惱火,「說,他真的沒對你做什麼壞事?」

  「沒有,我發誓!」她對著他伸出五根手指頭。

  他認真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像相信她似的,吐了口大氣。

  「幸好……」

  「幸好什麼?」

  「幸好你長得很醜。」

  「什麼!」她尖叫。

  「葉新恆,你說我一點都不醜的,你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你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你說的頭髮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你說我的身材很棒,比那個『殺很大』還屬……」冤枉啊,他可沒說過這種話,所有的話,有百分之九十分都是從她嘴裡吐出來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不急著和她辯,低下頭,他封住她動個不停的嘴唇。

  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不必把她丟到水裡泡昏她,他吻她,吻得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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