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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掌家有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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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0: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千尋 - 掌家有芳

紀芳從來就很務實,在現代顏值不高的她只敢暗戀男神大老闆,
做刈包、做芋圓默默獻上表真心,告白什麼的就跳過,
莫名穿越到古代,雖說補償她這身體是個大正妹,但一醒來就在棺材裡,
還得面對那未曾謀面的渣夫,把原主吃乾抹淨後又派人追殺她的悲劇,
更慘的是她身子不舒服去看大夫,大夫竟恭喜道:「小娘子,這是喜脈啊。」
她不知喜從何來,只覺得雷從天降,恭喜?是貢死吧!
唉,既來之則安之,能回去則爽之,不能回則活之,
她輾轉來到京城,好不容易在一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姊妹幫助下安身立命,
卻巧遇那渣夫熱熱鬧鬧的迎娶新老婆,不過他為什麼長得那麼像大老闆?
兩人間真有斬不斷的孽緣,她坐完月子後去談生意的布莊居然是他開的,
原來追殺算是誤會,大家握握手大錢一起賺,兒子一起養,
沒想到古人很愛她這一款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講話很大女人型的,
從此他把她家當廚房跑,她把他當做大老闆的復刻版,二度偷偷暗戀,
可她不想當小三,求解?他說沒問題,他的那樁婚姻只是為報母仇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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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1:0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悲摧的遺孤小姐

        頭痛欲裂,這是老毛病了,自從進到廣告公司工作之後,紀芳頭痛的毛病越來越嚴重。

        公司裡有四個重要部門—— 人事、策略、企劃、創意,她是創意部的成員。

        她有兩位「關係深厚」的老闆,小老闆是創意總監,大老闆是董事長。

        大老闆除負責公司營運外,也非常關心創意部的成員,偶爾會過來晃晃。他一來,紀芳心裡便春光明媚、春花朵朵開,光是看著大老闆的臉,唾液腺就會大量分泌,看見他比看見頂級牛排更令人興奮,可惜他統領四部,能分給創意部的時間不多。

        至於小老闆……在他的認知中,創意這種東西和雞蛋一樣,只要拿鞭子朝她腦袋揮幾下,她就像母雞般咕嘟咕嘟地一顆、兩顆下不停。

        頂著創意總監身分的小老闆,在部門裡晃是理所當然的事,只不過他一晃,立刻像寒冬降臨、百畜不興。他天天逼著拿一分錢的他們做三分事,因此在血汗公司待很久的人都會染上頭痛的毛病。

        揉揉太陽穴,紀芳提醒自己,要去屈臣氏買幾盒普拿疼回來備貨。

        搖搖頭,再揉揉發痠的肩膀,她一面想著客戶的要求,一面想著小老闆很剜人的丹鳳眼,眼睛慢慢張開,這裡是?

        比單人床更狹窄的空間,長方形木箱,堆在兩旁的紙錢,白衣白裙還有雙手白得接近透明的肌膚,她狠狠倒抽氣,哇……哩……咧……她變成女鬼了?

       怎麼會這樣?全聯七月半的普渡廣告又不是他們家做的,就算是,她是創意部人員又不是臨演,怎麼會……

       猛地坐起身,她確定長方形木箱是一副輕薄短小的棺材……呃,形容得不好,又不是賣衛生棉,就算賣衛生棉,輕薄短小也太Low……用力巴一下頭,現在不是工作的時候,想那個做什麼,她需要想的是,為什麼她好好的一個腐女,會化身「孽」小倩?

        閉上眼,她對自己說:別急,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其原因,只要找出理由就能解除狀況。

        吞下虛擬的天王補心丹,壓制狂跳不停的心臟,用拉梅茲呼吸法,解決急喘的呼吸頻率,把加速的生理機能慢慢平抑下來的同時,腦袋正式開機。

        為什麼她會「死掉」?因為她被小老闆操到猝死?可能機率90%!

        為什麼她會「復活」?因為她心生不平,到陰間告狀,陽壽未盡,閻王判她死而復活?可能機率30%!

        那也不對,如果是這樣,她應該醒在冷凍櫃,而不是棺材裡,而且她待的是美商欸,薪水不高但福利好,因公殉職的她,公司不會給這麼粗糙廉價的棺木。

        難道是……紀芳倒抽氣,小老闆知道她暗戀大老闆,故意惡整她,連死都捨不得讓她死得舒服一點?可能機率100%!

        他們家的大老闆,本來是集團中的亞洲區副理,去年調過來當董事長,估計洗個兩、三年履歷,就會榮升亞洲區總經理或副董。

        他年輕有為,英俊瀟灑,是在美國長大的「歪果仁」,從小受西方教育洗禮,超級尊重員工,對誰都溫柔和氣,一來就虜獲全公司的民心。

        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好像能穿透人類靈魂似的,於是紀芳脆弱的靈魂被他穿透了,她不相信一見鍾情,可是她對他一見鍾情,她不相信愛到卡慘死,可是她對他真的愛到卡慘死。

        她迷戀他,暗戀他,她在他身上幻想的時間比逛FB還要多。

        至於小老闆,唉……他絕對是個Gay—— 此言屬於尚未證實的八卦傳言,但紀芳深信,要不他幹麼和大老闆那麼麻吉,幹麼她和大老闆親近一點點,他就對她擺出死魚眼?他肯定拿她當情敵!

        小老闆有雙很特別的單鳳眼,發怒瞪人時很可怕,他長得比女人還要美,在他眼裡全世界有九成的人都是笨蛋,因此帶領他們這群「腦殘分子」,讓他覺得很吐血。

        他常覺得自己很孤單,世界上幾十億人口,竟找不到能與自己比肩的。

        因此大老闆調來,尋找精英的雷達瞬間啟動,他相準大老闆!

        等等,這是重點嗎?她是荷爾蒙太多還是腦袋長蟲,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男人。

        她現在應該想的是—— 如何不把別人嚇死,用最平穩的方式「復活」。

        是滴,男人擺兩旁,未來擺中間,生死一線間,她要重返陽間!

        再深吸幾口氣,紀芳看向周遭,然後……夭壽骨,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啦!

        午後,陽光射進屋內,無數的灰塵在光束中翻飛,但這不是讓她崩潰的理由,促使她想要重新躺回棺材的衝動是因為—— 桌椅是古人用的,有雕花的那一種,窗戶還貼著青綠色窗紗,哇哩咧,這種東西早在文明的洪流中被淘汰,再看看那個梳妝檯,上面的鏡子……不,她拒絕承認它是鏡子,因為它和銅鑼才是親兄弟,跟鏡子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再說說那根橫在半空中,專門提供古人上吊的木梁,梁下那張古色古香的床,以及古色古香到很俗氣的鴛鴦枕、大紅喜被……

        兩秒鐘後,她傻傻地對自己說:「恭喜,妳抽中價值三萬五千塊的穿越套組。」

        依照她的性格,她自然而然地躺回棺材中繼續睡,閉上眼睛,把下半段的穿越套組夢一口氣作完,天亮後,她將發現一切如常,大老闆的溫煦笑靨還是照亮她的心臟,小老闆的單鳳眼還是朝她身上剜。

        對了,他還會冷笑,「可以向我解釋,智障和白癡的差別在哪裡嗎?」然後把她提出的創意方案扭成麻花,往地上一丟,大聲對整個部門的同仁說:「請牢牢記住,你們是創意部,不是抄襲部。」

        再然後大老闆會像天神般的出現,站在正彎腰撿企劃案的她面前,溫暖地向她伸出手,接過企劃案,飛快看完,告訴她哪裡可以補強。

        再再然後企劃案過了,為了感謝大老闆,她會買他最喜歡的臺式點心—— 目前她確定的是,大老闆不喜歡豬血糕和肉圓,他喜歡大腸麵線,更喜歡刈包,當然

        第一名的是芋圓。

        芋圓……哦,傘下的春天,愛情滋潤……

        穿越套組夢沒作成,她滿腦子想的全是大老闆,只是她從正睡到右側睡、左側睡再到趴睡,結論是……睡不著。

        空間很小,棺材不是個良好的睡眠場所,也許躺在冷凍櫃裡,會比較容易睡著,因為低溫會降低人腦的活動力。

        於是在下一個翻身後,她從棺材裡站起來,慢慢從裡面爬出來。

        站定後,紀芳再度環視周遭,這才發現有些不合邏輯。

        這裡是個坪數約七、八坪的房間,不是靈堂,沒有設置白蠟燭、白幡,更沒有金童玉女。借用一下小老闆的口吻—— 哪個白癡會把棺材放在房裡?妳是智缺還是腦殘!

        她很想回答小老闆:我不是腦殘,是心靈受到巨大創傷。

        緩步走到梳妝檯前面,「銅鑼的兄弟」磨得很亮,雖然它和水銀鏡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眼睛睜大一點、用力一點,也能看清鏡中女子的長相。

        眼睛大、鼻子高、嘴巴小巧,分辨不出顏色有沒有像紅櫻桃,但是,夠了,光是這張小得讓整型醫生動容的臉龐,就值得她傾家蕩產去交換。

        纖細的腰身,模特兒的長腿,無瑕的肌膚,這個身體讓穿越套組值回票價,是個小美女啊!

        紀芳打開梳妝檯上的木盒子,驚嘆三聲,裡面的金玉加珍珠很耀眼,手工藝不錯,但款式有點老,如果這些金玉珠寶是真的,她大發了!

        忍不住地,眼角眉梢往上揚,她是窮得連一條潘朵拉手鍊都捨不得買的窮光蛋,現在竟搖身一變成為有錢人,感覺、真是、爽爆了!

        人家說,夢境是反應人類的潛意識。

        她明白了,原來自己不跟老闆抱怨薪水太低,只是沒膽量反應,不是天生安分認命。

        手掌輕貼在珠寶盒上頭,她試著感應財富的能量,希望有充足的能量後,明天上班,大老闆會溫柔地對她微笑,說:「妳的能力我都看在眼裡,放心,公司不會虧待妳。」然後,她的薪資單後面多添一個零。

        唉,幻想是美妙的,現實是殘酷的,這道理她懂。放棄感應財富,在粗略觀看過後,她決定進行「深度觀光」。

        觀光首站是衣櫃,打開衣櫃,裡面有男人也有女人的衣服。

        再來參觀床,床是雙人床,上面有兩個枕頭、兩條棉被,都是鮮豔的大紅色,窗戶上頭的雙囍字還很新,應該剛貼不久。

        合理推論,這是一間新房。

        若作夢真的與潛意識有關,那麼這樣的房間,是不是代表她其實很想談一場戀愛,嫁一個好男人?

        房間看完,這時候外頭的天色暗下來了,忽然有男女交談的聲音傳進耳朵,還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紀芳側耳傾聽,男人在說話,但聲音壓得很低,她聽不清楚,慢慢走到窗邊,在聲音靠近時她下意識蹲下身,直到腳步往右邊屋子走去,她才慢慢站起來。

        開門聲,關門聲,她聽到清晰的上門閂聲音。

        猶豫三秒,她用最輕柔的動作打開門,用最輕柔的腳步朝著聲音來源處走去。

        她人來到屋子外頭,已經入夜,皎月已出來掛在天際,她四下打量,以她租的公寓為標準,這是簡直是上億豪宅,獨戶獨棟院子還大到很奢華,花花草草樹樹種類很多,蟲聲唧唧,偶聞蛙鳴,樹上傳來兩聲夜梟低語,很不錯,生態保育做得相當好,她猜測這間屋子外頭肯定有大片大片的有機農地。

        燭光點燃,光線從一間屋裡透出來,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射在窗臺上,男的很高,女的嬌小,男人身材中等,女人略略發胖,有幾分歐巴桑的味道。

        「明天,就把琇兒埋了吧。」男人低沉道。

        女人的聲音裡帶著哽咽,「你這個沒心肝的,琇兒是大哥的女兒、咱們的媳婦,你這樣眼睛眨也不眨的就把她給殺了?難道不怕大哥從墳裡跳出來和咱們拚命,她是大哥唯一的血脈啊。」

       「不然怎麼辦,真讓她上京去找慕兒?」男人無奈。

       「她從小就喜歡慕兒,知道他在靖王府,當然會想找他,更別說他們才剛剛成親,飛哥,琇兒委屈啊。」

       「我何嘗不知道她委屈?這門婚事是咱們促成的,我只有希望他們白首到老的分兒,怎會拆散他們,只是妳真敢讓她去找慕兒?」

        男人問完,屋裡頓時一片安靜。

       「辰娘,妳真的相信慕兒失憶嗎?」男人再問。

       「當然!大哥綁走他交給我們的時候,慕兒才六歲,六歲的孩子碰到那種事,怎會不哭不鬧,若不是撞傷腦袋,忘記自己是誰,絕不可能那麼鎮定。」

       「我們養了慕兒十四年,妳難道不覺得他太聰明,和一般的孩子不同?」

      「飛哥覺得慕兒在騙我們?可他又乖又聽話,他對我們很孝順……」

      「若他不是那麼聽話孝順,我們會相信他失憶?會對他放下戒心?早在大哥幫我們斷後,卻死在靖王府的侍衛手中時,我們一怒之下就會把他給殺了,哪裡還會把他當成親生兒子教養長大?」

        男人的話讓女人難以接受,啞聲道:「不會的,我的慕兒再孝順不過,他不會這樣對我……」

      「辰娘,妳別傻了,仔細想想,慕兒那麼有主意的孩子為什麼不喜歡琇兒還願意成親?無非是想安撫咱們,趁著辦喜事忙進忙出、客人來往之際,咱們撤了迷魂陣,他才能趁機逃離。」

      「我以為他被琇兒感動……不對,洞房花燭夜,他們已經完事兒……」

      「依慕兒的內功修為,他會不曉得我們在牆角偷聽?」

      「我可憐的琇兒,成親隔天丈夫就跑掉,現在又……黃泉之下,我們要怎麼跟大哥交代?」

        莫飛嘆道:「我們現在更需要擔心的是,接下來慕兒會怎麼做?」

       「什麼意思?」

       「記不記得那天,我們發現情況不對追出家門,發現村子口竟有人接應慕兒?」若非對方人馬眾多,他們無半分取勝的把握,他打死都不會放慕兒離開,因為東窗事發,他們無法承擔後果。

       「記得。」

      「那些人是誰?為什麼會等在村子口?這些年慕兒天天待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不曾單獨行動過,他什麼時候和外面的人打過交道?」

      「是靖王府的人找來了?」

      「也只能這麼猜測,至於慕兒會在那時遇見他們……是湊巧?還是天意?」莫飛苦笑不已,他萬萬沒想到多年過去,塵埃尚未落定。

      「要是靖王府的人,為什麼不直接上門?」莫辰問。

      「許是咱們佈的迷魂陣發揮效用。」

      「慕兒與他們碰面後也能領人上門,莫非……慕兒感念我們真心待他,不想追究綁票之事?」

        莫飛點頭,同意妻子的話。「只是慕兒願意放我們一馬,不代表靖王府也願意。慕兒不聲不響的離開,定是想把過去這段抹掉,若是如此,他怎會願意琇兒在京城現身?這門親事本就是我們逼迫他的,他不追究已是萬幸,還能要求更多?

       「琇兒腦筋不清楚,性情又執拗固執,若真的堅持進京……萬一慕兒真心存善念,沒把我們供出去,她卻把人引來怎麼辦?

       「靖王爺是何等人物?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還能追到村子附近,有琇兒帶路,他大可登堂入室,到時抓住咱們,隨手一查,定能查出咱們是當年響噹噹的風塵三俠,身上背負多條人命,每個案子都可以讓我們人頭落地!」

        他後悔,不該讓妻子教琇兒佈陣,本想幫她把慕兒圈在身邊,沒料想卻成為威脅他們的弱點。

        莫飛的話讓莫辰沉默,不久,低低的啜泣聲響起。

       「當年一開始就錯了,大哥不該貪圖那萬兩銀子,應下這筆生意,大哥死了,大嫂也傷心過度跟著去了,留下琇兒,現在又……」

       「大哥本想做完這一筆就收山,帶著嫂子、琇兒和咱們遠離江湖。」

       「是我不對,慕兒撞到頭失去記憶,我看他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兒,狠不下心殺他,才會招致今日大患,也害得琇兒……我愧對大哥、大嫂!」

       「誰想得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本想著辛辛苦苦把兩個孩子拉拔大,可以好好享清福,沒想到……算了,不提,明天把琇兒埋了就離開這裡吧。」

        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原以為可以在這裡扎根,誰知……莫辰長吁短嘆,啜泣不已。

        等過好一會兒,確定沒有壁腳可聽了,紀芳貓著身,悄悄回到原來的屋裡。

        坐到床沿,她試著整理資訊。

        飛哥、辰妹是風塵三俠中的老二、老三,在若干年前受雇綁票靖王的兒子,綁票失敗,三俠缺一俠,小少爺失憶,兩人把小少爺和大哥遺孤一起養大,最近強送作堆,誰知小少爺突然恢復記憶,當然小少爺演出十幾年的失憶戲碼也是有可能的。

        在洞房花燭夜隔天,趁迷魂陣尚未重新佈置,小少爺跑回京城去認爹娘,遺孤小姐知道此事,鬧著千里尋夫。

        為防止遺孤小姐引敵入穴,二俠殺了遺孤小姐……哇咧,什麼風塵三俠,是風塵三匪好唄。

        風塵大哥衰爆了,為銀子丟命、丟老婆,現在連女兒都跑到陰間去報到,一家三口用這種方式團圓,還真是悲摧。

       不想了,沒她的事,躺回去睡個飽覺,明天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事情結束。

       紀芳躺上床,兩隻手擱在後腦勺下,屋外的月光照進窗戶,留下一地銀白,紛亂的訊息讓她輾轉難眠,想嘆息,又怕驚到隔壁的雙匪,憋著氣,又覺得喘不過氣來。

        正覺得煩悶,這時候……鏘!一聲刀刃相接聲響,她嚇得彈身坐起。

        不會吧!靖王府真的派人來肅清匪徒?那、那、那……匪徒的遺孤會不會很危險?會不會死一次不夠,得連續死上兩、三回?

        肯定會,古代沒有法院,司法很黑暗,上級人士砍人不需要擔心被關,包青天只是傳說人物,不能當真,重點是,殺兩個和殺三個差別在哪裡?

        所以她要被砍了?要被切三段了?要死完一次再一次?

        如果她死於「他殺」而非死於「作夢」,會不會回不去紀芳的時代?會不會小老闆打電話來,才發現她心肌梗塞,身體開始出現屍斑?會不會前來弔唁的大老闆,看著她的遺照,輕嘆說:「我以為我們有機會,沒想到終究無緣。」

        啊!不行啦,她不要死啦,她要回現代去和大老闆再續前緣啦!

        她的手在發抖,牙齒也抖得很厲害,她轉動腦袋,試著找出最溫和的方式「死」回二十一世紀。

        所以……打開門,輕移蓮步,出去跟他們講道理?

        啊如果他們說:「道理?跟我的刀子講吧!」怎麼辦?

        啊如果他們說:「美麗的小姑娘,陪爺樂一樂,爺就放過妳。」怎麼辦?

        腦袋胡思亂想,恐慌的感覺步步攀升,突然間,她看見一個「好東西」—— 棺材。

        深吸氣,把放在旁邊的棺材蓋放到棺木上方,這時候她萬分感激棺材的輕薄,重量輕到讓人幾乎忘記它的存在,再爬進去,把棺蓋移好,細心地留下足以提供空氣流通的小洞後,這才平躺下來,調整睡姿。

        兩腿伸平,兩手在胸口交疊,紀芳在心裡默唸阿彌陀佛,但願剿匪大爺不會吃飽閒閒沒事做,往死人身上補幾刀。

        閉上眼睛,緩緩吐氣,她認真思考,演死人需要什麼演技?

        第一:呼吸放緩,能夠不吸氣當然最好,但這是不可能的。

        第二:臉皮放鬆,但她都快緊張死了,臉皮怎麼放鬆?那就……睡吧!

        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她把所有背得出來的唐詩一首首在腦袋裡Run過,然後非常有效的,刀劍對砍聲在她耳邊沉了,她呼吸放緩了,意識慢慢變得模糊。

        在入睡前的最後一秒鐘,她帶著幾分興奮,心想:明天就能回去看小老闆的臭臉,聽他大罵自己白癡,明天就可以回去繼續暗戀大老闆,繼續發花癡。

        她還要數著大老闆從辦公室到她桌邊的腳步,還要看著他親切的笑容,幻想無限的未來美好,還要爭取機會和他共用一把傘,還要為他洗手做羹湯……

        對了,回去之後,她一定要告訴陪自己一起過勞的同事們,她愛他們!世界因為有他們的存在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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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何以安身立命

        太陽曬得她皮痛肉痛頭痛肚子痛……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喊痛。

        對不起,疼痛跟太陽沒關係,跟運動過度才有比較密切的關係。

        天地不仁,萬物皆芻狗啊!

        紀芳不曉得自己的運氣這麼爛,爛到讓她想、想……想跳太平洋當美人魚。

        啥?這個形容不夠可怕?如果知道她有多恐水,知道她連泡浴缸都不敢,就會曉得當美人魚對於她是多麼恐怖的懲罰。

        那天早上醒來,紀芳發現兩件事,其一,棺材板被掀開一大半。其二,她沒有穿越回去!

        她用力掐自己的肉,她用牆去撞自己的頭,她用牙齒去咬下嘴唇,咬到滲出血腥味兒……鮮明的疼痛,讓她確定她不是愛麗絲,而穿越這回事兒,並不僅僅是一場夢境。

        她很痛苦,大約痛苦了……十到十五分鐘之後,開始振作!

        她是個務實的女人。

        就像當年,老媽說:「妳真的要嫁給阿凱?他的泡沫紅茶店一天只能賣出二十杯。」

        當時她的反應不是大吼大叫,痛罵老媽不懂愛情,而是拿出計算機,二十杯乘以三十元再乘以三十天等於一萬八千塊錢,扣掉成本、房租,他賺的錢連請她看一場電影都有困難,更別說和她一起養小孩。

        務實的她,在務實的十八歲,務實地對阿凱說:「我們分手吧。」

        務實是種良好的生活態度,務實告訴她,既來之,則安之,能回去,則爽之,不能回,則活之。

        在務實的態度下,她嗚嗚哭完兩聲之後,決定尋找生存途徑。

        她爬出棺材,走到院子,她試著用正向思考來提高自己的生命力。

        好事一,天氣很好,太陽很大,把身上的棺材味蒸發掉了。

        好事二,逛過每間屋子,院子前後左右轉過一圈,有血跡,但沒有找到屍體,換言之,風塵二匪若不是被殺了埋屍,就是躲過一劫,不知逃往何處去,這是絕絕對對的好事,她怕死人,更怕鬼屋。

        好事三,她在二匪的屋子裡找到三十兩銀票以及一小堆銀子。

        好事四,廚房裡有饅頭,她餓慘了,饅頭剛好解決她過低的血糖問題。

        吃飽喝足後,她的腦子重新開機,浮上大腦的第一件事是—— 接下來去哪裡?

        留下是最不智的打算,不管是風塵二匪回籠,或是王府殺手重返,她都不可能二度僥倖的逃過,到時屋裡那副棺材就不會白白浪費。

        昨晚的選擇是逼不得已,她並沒有躺棺材的嗜好,因此務實的她快手快腳換掉這身女鬼裝,把銀票銀子金銀珠寶通通收好,趁著天剛亮屋外沒有太多人走動,悄悄離開。

        她不知道東南西北,不曉得這個時代有哪些地名,離開村子之後,她最頻繁做的事叫做點點豆豆點點豆,點到哪個方向,她就往哪個方向走。

        這是不是個好方法?紀芳不確定,她只是單純地認為,既然命運把她帶到這裡,就有責任把她的未來安排妥當。

        於是她不斷走,不停點豆,即使自己的兩條腿已經漸漸失去知覺,即使它們已經在向她嚴重抗議,她依舊對自己心臟喊話—— 一天一萬步,延年益壽,身體強健。

        終於,在第一千次嘆氣之後,她看見前方三百公尺處有城鎮。

        哦耶!城鎮代表有食、有住、有行,她再也不必讓自己委屈得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加快腳步跑進這叫「越縣」的縣城裡,她東瞄西看,東張西望,一雙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她不曉得看見人類,自己會如此深受感動,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陽氣跟著飄過,感覺無比美妙。

        百姓的衣著多數是整齊乾淨的,大部人臉上洋溢著笑容,街道兩旁擺滿攤子,一副民生樂利,世道繁華景象。

        她當然明白,做人不能主觀,更不能輕易下評斷,但從百姓身上得到的幸福感,她就是直覺認定這是個太平盛世。

        不幸中的大幸,她沒穿越到動盪不安的世界,要是這是個烽火連天的時代,路有凍死屍,連古代人都不容易生存,她這個外來移民豈不是活得更艱難?

        突地,她站定,滿足地吸一口大氣。

        後面一名婦人撞上她的後背,還沒看清楚紀芳張口就罵罵咧咧的,問她是不是沒長眼。

        紀芳心情好到不行,她這人往好聽裡講,是個樂天派,說穿了就是個二貨,缺心少肺的,否則怎能在小老闆手下存活那麼久,她最擅長的是人前拍馬,人後造反,連諷刺人都笑眼瞇瞇地滿臉善意。

        於是她笑得很「天晴」,回對方一句,「大姊,我背後要是長眼睛,您能不到廟裡收驚?不長眼這可是為您好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都五十歲的人啦,還被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喊大姊,肚子裡有再大的火氣也熄得一乾二淨。

        大嬸離開,紀芳下意識摸摸包袱,決定找間客棧,把兩條腿抬高高,免得年紀輕輕就深受靜脈曲張之苦,左瞧右看,猶豫片刻,她走到一個攤子前面。

        攤子後面坐著一個大叔,身著道士服,梳著道士頭,兩鬢微霜,有幾分仙氣兒,一柄拂塵擺在桌面上,時不時拿起拂塵揮兩下,趕趕蒼蠅。

        大叔偏瘦,但臉色泛著紅光,五官不顯眼,就是那種……犯了罪,警察要找人畫畫相,也找不到特徵可以畫的那種人。桌上除了那柄權充牛尾巴的拂塵之外,只有筆硯紙墨,紀芳合理推論,應該是個算命攤。

        走上前,道士看她一眼,微愣了愣,低下頭,再不理她。

        只是對視的那瞬間,紀芳胸口像被什麼椎到似的,猛地一抽,那雙眼睛……太犀利,讓她覺得自己被看透了,無所遁形。

        直覺地,她認為自己應該離開,可是好奇心驅使她向對方靠近。

        紀芳問:「這位先生,可不可以請教這附近有客棧嗎?」

        對方皺眉,手指在書冊上敲三下,微微地遲疑後抬頭斂去眼底精光,語調平淡地回答,「測字。」

        嗄?他們的對談有交集嗎?

        紀芳生怕對方沒聽清楚,再問一次,「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客棧?」

       「測字。」他指指豎在身後的旗子。

        紀芳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上面寫著「神算子晁準」。晁準?超準?真的假的,有沒有過度宣傳的嫌疑?眼珠子繞兩圈,她試著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要花錢測字,才肯告訴她客棧在哪裡?欺負外出人吶。

        「請問測一個字要多少錢?」

        「十文。」他慢吞吞地提起毛筆,遞到她面前。

        紀芳不確定這時代物價如何,但想起那幾張銀票,膽子肥了點,寫下自己的姓—— 紀。

        晁準慢悠悠地抬起三根手指頭,「三個。」

        啥?三個字才能測得出?那不是一口氣要汙她三十文?她頓時覺得有誤上賊船之感。

        照理說,這時候她就該轉身走掉,只是兩人對視間彷彿有股力量拉住她,不讓她走似的,是好奇心嗎?不像,總之感覺有些詭異,不過她還是提筆再寫下兩個字。

        紀芳穿—— 二十一世紀的紀芳穿越的簡寫,很敷衍,很隨便,很有鄙視人的意味,但晁準不在乎,只是看見她的字同時眉頭皺成癩皮狗,滿臉的嫌棄。

        紀芳看出他的鄙夷,臉上笑著,心底卻OS個不停,別嫌了啦,現代人用電腦的機率比用筆高,要不是學過水墨畫,她連毛筆都拿不好,這已經是超水準演出了好嗎?!

        晁準左手抓著紙,右手肘靠在桌面上,大拇指一根根點著其他手指,片刻後翻開他那本舊得連二手書攤都不收的藍色書皮冊子,緩慢地翻過數頁。他每次的翻動,紀芳都擔心那本冊子下一秒就會散開了。

        半晌後他拿起筆,寫下一行字——

        樹有寄生,蟲有螟蛉,算歸己脈,衍族承傳。

        見對方無意解釋清楚,紀芳試著理解這十六個字的意思。

        寄生?是指她寄生在劉琇兒身上?那算歸己脈呢?指她和劉琇兒血脈二歸一?衍族承傳又是啥意?她要幫劉琇兒繁衍後代?

        呵呵……什麼鬼話,古代算命的還真好混,丟出幾句亂七八糟的句子就可以賺銀子了。

        憋氣,她滿臉忍耐地說:「現在可以告訴我,客棧在什麼地方了嗎?」

        晁準攤開掌心要錢,紀芳從腰間荷包倒出一堆碎銀子和銅板。

        他挑挑揀揀,數齊三十文之後才指向正前方,說:「三十步內,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果然是裝神弄鬼的神棍,直接說前方三十步距離有間客棧得了。

        紀芳背過身,大翻白眼,提腳準備離開。

        晁準望著她的背影,皺起眉心,喃喃自語,「孤魂一縷,何以安身立命?該幫?不該幫?」

        紀芳沒聽到他的話,只覺有一隻小手怯怯地拉住她的衣袖,說:「姊姊,妳要不要買饅頭?我們家奶奶做的饅頭又大又好吃。」

        她本想回答「謝啦,我包袱裡頭還好幾個」,可小女娃緊張的神情讓她無法拒絕,回頭看一眼晁準,三個字換幾句屁話這種傻錢都花了,買幾顆饅頭算什麼?

        「好啊!」她牽起小女娃的手朝木板車走去。

        一位態度安詳、目露慈光的老太太站在車前,車上擺著兩屜饅頭,蓋在饅頭上的白色棉布漿洗得很乾淨,只是都快中午了,饅頭還沒賣出去幾個。

        老太太和女娃兒的衣服雖然打著補丁,但拾掇得很整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連腳上的鞋子也沒沾多少灰,看見紀芳,老太太對著她微笑,讓人倍感親切。

       「婆婆,您的饅頭怎麼賣?」

       「一個兩文錢。」

        紀芳要了個饅頭,當場咬一口,麵質Q彈,滿口生香,足見耗了不少功夫揉麵糰,她有心幫一把,笑問道:「老太太,若買五個,能不能便宜些?」

        老太太彎彎眉毛,俐落道:「小本生意,賺的不多,五個便算姑娘九文錢。」

       「不知婆婆姓什麼?」

        老太太回答,「夫家姓薛。」

        紀芳點點頭,走回算命攤子上,借來紙筆,揮筆,畫了一個可愛的卡通人物,圓圓的大頭抱著肚子、口水直流,誇張的表情把飢餓感表現得十足。

        她在空白處寫下—— 你餓了嗎?薛家老麵,傳承三代,一個三文,三個六文,五個九文。

        晁準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丫頭真詐,居然這樣哄人。

        不過她畫的圖鮮活有趣,令人會心一笑,突然間他還真覺得餓起來。數足九枚銅錢,他向薛家老婦要了五顆大饅頭。

        見他大方,紀芳不計較被誆的三十文錢,向晁準道過謝後將畫紙夾在饅頭的屜籠前。

        圖案很吸睛,站在老太太身邊的紀芳長得也很吸睛,不久便吸引來第一撥客人,他們對著圖指指點點,笑著說這畫兒真稀奇。

       「姑娘,上頭寫什麼?俺不識字。」

        紀芳照著唸過一遍後,說:「大哥,您嚐嚐我們薛家老麵,手工現做,不同凡響呢。」

        被一個嬌滴滴的漂亮姑娘喊大哥,男子心軟了,附和道:「傳承三代,肯定是不同凡響,給我兩個。」

       「大哥,三個饅頭賣六文錢,兩個還是六文,給您拿三個好不?」紀芳巧笑倩兮,可愛的模樣讓人心暖。

      「姑娘做生意實誠,給我拿五個吧!」

      「多謝大哥,若是吃著覺得好,明兒個別忘記來捧場哦。」

        薛婆婆包好饅頭,紀芳把銅錢交給小女孩,說:「把錢收好。」

        小女孩笑彎稀疏的眉毛,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齒。

        一張吸睛畫紙再加上一臉吸睛笑臉,客人們五個、五個饅頭的拿,轉眼間兩屜饅頭全賣光了。

        紀芳對大家一再鞠躬,說:「謝謝大哥、謝謝大叔、謝謝嫂子……」嘴巴甜得像塗了蜜似的。

        晁準一面啃著饅頭,一面看看紀芳,再看看站在街角的妖嬈男子,眉心微挑,又自言自語起來,「是個有本事又心善的,要不……幫一把?」

        搖頭晃腦後,他又翻起那本舊得快散頁的書冊,在上頭點了幾下,吹口氣,沒有人注意到他,否則會發現金粉似的東西在書頁上揚起,重新排列,落下……

        幫著收拾好攤子,紀芳向薛婆婆告辭。

        薛婆婆見到她身上的包袱,問:「姑娘是外地人?」

       「是啊。」

       「有沒有打算在哪裡落腳?」

       「聽說前面不遠處有客棧。」

       「姑娘隻身住在客棧中,多少不便,老身家裡還有空房,要不到我家委屈一宿?」

        薛婆婆嘴上說得客氣,但態度十足誠意,暖暖的人情味,教人動心,紀芳並沒有考慮太久便點頭應下。「那我就謝謝薛婆婆了。」

        「是我該謝妳,若不是姑娘幫忙,今兒個的饅頭肯定又要浪費。」

        又要浪費?意思是之前的生意一直不好?饅頭的口感相當不錯,沒道理賣不出去,莫非是輸在行銷上頭?「婆婆的生意不好嗎?」

        薛婆婆無奈道:「沒做過生意,自然比不上那些經年累月擺攤的。」隔行如隔山,早知道不容易的,卻沒想過會這麼糟糕,要是再不行,也只能歇下這份心思,再找其他門路。

        「除經驗之外,薛婆婆覺得生意不好,有沒有其他原因?」

        「光是這條街上,就有三、四個人在賣饅頭,生意自然就差了。」

        紀芳聽明白了,是供過於求的問題。

        她忖度著,薛婆婆這手揉麵技術,對比機器做出來的饅頭口感好了不只三、四個層次,若放在二十一世紀賣,肯定會是排隊商品,只是在這裡每個人推出來賣的都是手工饅頭,產品識別度度上確實不足。

        若在產品上頭做些變化,應該可以改善吧?

        要做什麼變化呢?無預警地,一個很高很帥、很溫和的男人跳入腦海,他修長優雅的手指拿著刈包,對她說:「Very tasty。」

        為了這句話,她參考不少料理網站,嘗試做出最美味的刈包,送給他吃,只想得到他一句「Very tasty」,而她的努力,遠遠得到比「Very tasty」更多的評語,他迷上刈包,迷上芋圓,迷上她的手藝,她想啊,如果不要穿越,他會不會迷著迷著迷上不夠漂亮的自己?

       「紀姑娘?」薛婆婆的聲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來。

       她微笑道:「薛婆婆,我們去一趟市場可好?」

*             *             *

        李強買回五個「薛家傳承三代的饅頭」。

        他快步朝爺身邊走去,一路走一路傻笑,心裡頭想不明白啊,天底下怎麼有姑娘可以笑得這麼甜、這麼美?那雙眼睛亮燦燦的,讓人轉都轉不開視線,爺只讓他買一顆,可是她幾句話,甜甜笑兩下,他便胡裡胡塗地買下五顆。

        鳳天燐等得不耐煩了,發現李強手上抱著一大包饅頭,哼一聲,用力甩袖,背過身走開。

        一旁的李新見狀,瞪李強一眼,連忙快步跟上。

        三人走到測字先生說的「三十步內,心想事成」那間客棧裡。

        鳳天燐嫌棄地看一眼小客棧,李新不敢讓爺開口,連忙要一間上房,再讓小二送上一壺茶、幾道菜。

        小二瞧著塊頭粗壯的李新,他那隻手臂粗得可以……舉起一頭牛了吧?要是被他一巴掌搧到,還能活?縮縮脖子,小二啥話不敢多說,連忙轉身準備去。

        李強把饅頭輕輕巧巧地擺在主子面前,鳳天燐橫起他的丹鳳眼,刨刀似的刨掉李強一層皮,寒聲問:「怎麼,看到姑娘就直眼?是不是該給你找個媳婦兒?鵑兒、鵲兒挑一個,回頭爺給你辦喜事。」

        絹兒、鵲兒?不要啊!李強苦著臉,要是娶那兩個孔武有力、性格粗暴的娘兒們,他連睡覺都不安穩,就怕枕邊人半夜磨刀子,拿他的頭當西瓜切。「爺,奴才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他粗壯的兩條腿突然發軟,一鬆了力氣,當場跪下。

        李新斂起眉,眼觀鼻、鼻觀心,卻是憋住一肚子笑意,心頭暗道:誰讓你被美色迷惑,違了爺的意,爺可是明明白白交代,只買一顆饅頭的。

        鳳天燐揮揮手,寬容道:「行了、行了,起來吧!」

        李強聞言鬆口大氣,深懂主子的李新偷瞄鳳天燐一眼,暗道:鬆啥氣啊,更猛的在後頭呢。果然,李強才剛站直身子,就聽見爺說——

       「多餘的四顆,你拿回去退吧。」

        到哪裡退?人都走遠了,為了幾文錢,這不是折騰人嗎?李強低聲求饒,「爺,要不……剩下四顆,奴才買下來,行不?」

        討價還價?他瞇起丹鳳眼,回答,「可以啊,一顆饅頭一兩金子。」說著,他敲敲桌面,示意李強把錢放上。

        有那麼多金子,誰沒事會跑來當奴才?李強一張臉快繃成苦瓜了,他不敢跳腳,可兩手兩腿絞成麻花,看起來很尿急。

        李新再也無忍受他的蠢笨,低低地在他耳邊提點,「爺的意思是,讓你去查查賣饅頭的姑娘在哪裡落腳。」

        原來如此,李強鬆口氣,回道:「奴才馬上去。」

        人走了,鳳天燐翻兩翻白眼問:「李新,你說爺是不是流年不利,怎麼就攤上這麼個蠢貨?」

        李新抿唇,不敢表現出半點幸災樂禍。「李強厚道。」

        「爺要的是機靈。」

        李新苦笑,爺的心思多變,有幾個人能揣測得到,就是自己跟在爺身邊十幾年,也不過能猜得五成。

        見他不語,鳳天燐問:「昨兒個回報的人不是說莫琇兒死了嗎?」

        昨天李新和弟兄們去抓莫飛、莫辰,沒想到莫飛武功出乎意料的高,而莫辰佈下的陣法更是一絕,若不是主子花大錢,聘了位會佈陣的師父,甭說追人,他們連莫宅都進不去。

        儘管如此,一出勍州,他們還是把人給追丟了。

        「昨晚我們到的時候,發現房中有一副棺材,棺材裡躺著一名年輕女子,並未細瞧。」李新沮喪答話。

        主子爺說過,莫宅裡除了莫飛、莫辰之外就剩一個莫琇兒,大夥兒想也不多想便認定那名女子是莫琇兒,因此也沒細瞧多看,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莫飛、莫辰身上。

       「你回一趟桃花村,看看棺材裡還有沒有人?」

       「是。」李新領命,離開。

        鳳天燐拿起被莫琇兒誇得天花亂墜的饅頭,輕咬一口,嚼兩下就嫌棄地把饅頭丟回桌上。「什麼傳承三代?鬼話連篇!」

        他瞇起眼睛,極度不悅,莫飛、莫辰沒抓到,找不到答案,而莫琇兒那個蠢女人連阿檠的身世都不曉得,怎會知道什麼,只是……莫琇兒畫的圖,阿檠可沒說過她有這等能耐啊!

        一個饅頭明明只有兩文錢,三顆本來就是六文,就算買五顆也不過少了一文錢,可經她這一喊,人人都以為自己賺足六文。

        奸詐!難怪阿檠看不上她!

*             *             *

        薛婆婆家裡還有個媳婦,張氏,那是個溫柔巧慧的女子。

       兒子在五年前病了,剛去世的時候,薛婆婆不願意耽誤媳婦,讓她早點改嫁,但張氏不樂意,她說:「我想看小喜長大,親自給她繡嫁衣。」

        張氏有一手好女紅,平日從繡莊接活兒回來做,婆媳孫三人倒也不至於餓肚子,但存錢就困難了些,若是遇到災荒,怕是無法應付。

        去年小喜病了一場,向鄰居借了五兩銀子,若不是為著還銀子,薛婆婆怎會想到上街賣饅頭?

        紀芳在廣告公司上班,最講究的是效率,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把事情做到最好,這是所有員工都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

        因此當天,紀芳就和薛婆婆割了幾斤五花肉回來。

        薛婆婆在一旁揉麵,做刈包皮,紀芳帶著張氏做內餡。

        先把五花肉蒸熟,切小塊,薑、桂皮、八角、甘草炒香,再加入糖炒開,糖是為著上色用的,再加入香料、米酒、醬油炒好,之後把蒸過的五花肉塊放進去一起炒,一面上色、一面收汁,最後再放入水滷透。

        其他的備料方面,她先把鹹菜洗淨切碎,連同薑末、豬油酥、糖、米酒炒過,再放入高湯慢慢煨,而花生粉、糖和芝麻放進研缽裡面,研成粉末。

        材料備好後,紀芳包上幾份,讓大家試試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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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1: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客官你有病!】

  京城繁華似錦,百姓安居、民生樂利,高聳的鐘樓塔院,熱鬧的街道鄰坊,到處一片蓬勃景象。

  仰天長嘆,記不清是多少次的嘆息,很多年了,上官檠夢想著回家,夢想回到有爹娘、祖父祖母疼愛的王府,沒想到真的回來,才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父親說,母親因為他的失蹤,悲慟欲絕,短短一個月便不治病亡,祖母的身子原本就弱,失去孫子、媳婦,隔年也跟著離世。

  母親過世不久,父親便將貴妾夏嫵玫扶正,只比自己小半歲的庶子搖身一變成了嫡子。去年,父親更上奏請封,上官慶成為靖王世子,娶孫氏為妻。

  現在的靖王府可說已經掌控在夏嫵玫手上,再無他的立身之地。

  他知道的,回來得太晩,這裡再不會是他的家,儘管如此,他費盡心機都要回來,因為——他要親手為母親報仇,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不怕!

  六歲那年被擄走,方才清醒便聽見莫飛與莫辰在爭執。

  莫飛欲殺自己,莫辰卻不肯,她說自己身子已經敗壞,生子無望,她哀求莫飛留下自己,她說孩子小、不記事,真心疼愛個幾年,自會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

  莫飛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上官檠卻曉得這是自己活命的唯一機會。

  之後,他裝失憶,他唯唯諾諾,乖巧無比。

  即使如此,莫飛依舊時時把他拘在身邊。

  他和莫飛都在演戲,莫飛教自己武功,為他聘先生啟蒙,疼他、愛他像個真正的父親,而他喊爹喊娘喊得真心實意,連自己都相信他們是親生父母。

  就在他自以為得到十足的信任後,有回逮到機會,偷跑出去,卻在宅子外頭迷了路,他才曉得莫飛從未對自己放心,他們在家宅外佈下迷魂陣,出逃無望。

  被抓回來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莫辰拿著竹枝抽打他,怒問:「為什麼要逃家?」

  他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似的撒潑,「旺兒說,外頭賣捏麵人的老伯可厲害了,他做的捏麵人比爹給我捏的泥娃娃好看,我要捏麵人,不要泥娃娃……」說著,把懷裡的錢袋掏出來在地上一摜,裡頭的銅錢掉出來,滾了幾圈之後,停下。

  旺兒是他們的鄰居,他的父母是少數和莫飛夫婦有往來的朋友。

  莫琇兒見狀,比他更耍賴,哭得更凶。「哥哥壞,說要帶我一起去買捏麵人,卻自己跑去,我生氣!」

  她的話,間接證實自己的說詞。

  那個晚上,在他入睡後,莫辰一面為自己上藥,一面埋怨莫飛疑心病重。從那之後,他爭取到機會,每個月出門兩次,即使莫飛、莫辰盯得很緊。

  也是因為這樣的機會,鳳天燐才會陰錯陽差,在躲避追殺時躲在馬車底下,跟著進入其宅,而宅子外頭的迷魂陣替他擋去敵人的追蹤。

  上官檠和鳳天燐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經過十幾年,他的長相依舊和小時候一樣妖嬈,上官檠一眼認出他,照顧他、幫他療傷,直到半個月後出門,再將他藏在馬車底下送走。

  兩人約定好接應時間,鳳天燐派人在村子口準備接應,而他同意娶莫琇兒為妻。他心底清楚,舉辦婚禮,往來賀客眾多,莫辰定要將迷魂陣撤掉,再重新佈置起來至少得一、兩天時間,屆時,他會有機會逃跑。

  整件事情都相當順利,只除了……鳳天燐意外被莫琇兒發現之外。

  鳳天燐曾經動過念頭,想讓莫琇兒再也張不了口,他不同意,擔心莫琇兒的死反而會引起莫飛的多疑,到時兩人都逃不出莫宅。

  莫琇兒無知傻氣,驕縱任性,性子讓人厭極,但她是真心喜歡自己,他幾句話安撫下她,莫琇兒非但沒有透露鳳天燐的事,還幫著遮掩,於是他順利逃出莫宅返京。

  莫飛、莫辰是綁匪,但莫齊和夏嫵玫才是真兇,上官檠並不胡塗,是非黑白拎得清,他們對自己的教養竭盡心力,功過相抵,他不願再追究。

  尤其是莫辰,她的堅持讓他有讀書習文的機會,她的要求讓他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她的爭取讓他得到許多書冊玩具或出遊機會,只要他軟聲撒嬌,她就會想盡辦法滿足他。

  不管真心或試探,他都得到一個結論——莫辰真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對待。

  所以他決定放手過去,從此陌路,但鳳天燐堅持抓到兩人,他企圖從他們嘴裡套出買兇之人,鳳天燐想清除自己對夏嫵玫的疑慮,他始終不相信,那個花萬兩銀子買他和母親性命的幕後黑手是夏嫵玫。

  但上官檠確定,就是那個女人!

  他曾竊聽莫飛、莫辰對話,當年莫齊收下的一萬兩,除了擄走自己之外,還得對母親下毒,所以母親的死因絕對不是思慮過甚。

  鳳天燐掩耳盜鈴,堅持莫飛禍水東引,他深信夏嫵玫的品格性情,認為當年之事必有誤會。

  終歸是親姨母,鳳天燐自然要為她說話。

  當年是夏嫵玫領鳳天燐進靖王府,他們才會成為莫逆之交,鳳天燐信誓旦旦說:「若姨母對你有惡意,又何必引我認識你?」

  他下的結論讓上官檠苦笑不已,鳳天燐當真以為夏嫵玫刻意引他們認識?錯!她希望的是鳳天燐和上官慶結為莫逆。

  無奈聰明人看不起傻子,而上官慶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一個被塗脂抹粉、鑲金嵌玉後仍不難發現滿肚子草包的傻子。

  上官檠的形容並不誇張,上官慶那個二甲進士是父親和夏嫵玫在背後使力氣,找來多人護航,今兒個剛遊過街,明天就當上內閣侍讀,別看正六品的官不大,可知多少一甲進士想爭取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都得搶破頭。

  上官慶何德何能?不就是有一個會幫他權謀算計、剷除異己的好母親。鳳天燐的母親雲貴妃與夏嫵玫是姊妹,一心替兒子打算的夏嫵玫自然想為兒子與三皇子牽線,誰知,鳳天燐根本對他看不上眼。

  淡笑,鳳天燐聰明睿智,行事有度,他樣樣都好,就是不懂女人,又太重情。

  是官檠輕攏袖口,裡面有鳳天燐傳來的第二封飛鴿傳書。

  第一封傳書中,說莫琇兒已死,莫飛、莫辰竄逃,第二封卻說……

  是認錯了嗎?鳳天燐說的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是莫琇兒,莫琇兒不認得字,不會做飯,更不會畫稀奇古怪的圖,她只會胡鬧任性,用哭鬧讓人遷就她。

  這封信上官檠沒回,也不打算回,因為不管是莫琇兒或其他人,他都不打算扯上關係。放鬆韁繩,任馬慢行,他在王府前下馬,立刻有小廝奔上前,接過他手中的韁繩,上官檠抬頭,看一眼木匾上的靖王府三個字,笑了。

  總有一天,他會把木匾拆下來,對不起母親的人,他不允許他們悠閒自在。

  前腳才進王府,祖父身邊的李管事立馬上前,恭身道:「大少爺,老太爺找您呢。」

  他點點頭,微微笑,笑得春陽徐徐,一府上下都喜歡甫歸家的大少爺,他不但待人親和,行事敦厚,對誰都是滿臉的和氣。

  「我知道了,李叔,謝謝你。」

  轉身,笑容依舊熨貼在頰邊,他能在綁匪面前演十四年的好兒子,就能在祖父面前演好孫子,在夏嫵玫和父親面前演淺薄無知、胸無大志的無害兒子。

  走往祖父的太和院。祖母過世後,祖父便搬到前院,下人們都說:「老太爺對老夫人情深義重。」

  若此話為真,那麼他的兒子遠遠比不上他。

  因為嫡妻過世不到過月,貴妾便迅速被扶正,不顧外人看法,只在乎夏嫵玫的心情……是啊,父親也是個情深義重的,只不過,是對妾情深、對庶子義重。

  上官檠才走近,就有人進屋稟報,因此他順利地進了祖父書房。

  祖父正在練大字,一筆一畫,氣勢磅礡。

  實話說,祖父比父親更適合當靖王,他睿智、善觀風向,若祖父還在朝堂上,靖王府不會是如今的景況,可惜祖母死後,他便無心政事,早早退下來讓兒子襲了爵。

  靖王府,一代不如一代,頹勢早現。

  上官檠並未打擾祖父,他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臉上始終帶著完美的微笑。

  放下毛筆,再看一眼自己寫的字,輕吁氣,老王爺上官陸走到盆架邊凈過手之後,問:「剛從史昀那裡回來?」 

  史昀首任太子少傅,當今皇帝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雖然已經辭官隱退,但他與皇帝間的師生情分不曾抹滅,能拜在他名下,是許多人的願望,只是這幾年他已經很少收徒。

  「是的。」對於祖父瞞著父親和夏嫵玫,將自己薦入史太傅門下他很感激,走入仕途,一直是母親對自己的期待。

  當然,他也很清楚祖父這番行事的理由,第一,籠絡他,好讓他對父親榮妾滅妻一事既往不咎,那麼靖王府就可以繼續演出天下太平、父子和樂的溫馨戲碼。

  第二,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雖然上官家和夏家齊心合力為上官慶鋪就錦繡大道,可是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有諸葛亮鼎力相助,劉氏王朝依舊無力回天。

  而且雲貴妃會不會一直受寵?夏氏會不會一直興盛?上官慶身後會不會一直有人捧著誰都不敢斷言,天下沒有不會改變的事,到時,他將是上官家的第二個選擇。

  「史太傅對你的評價很高。」上官陸捻鬚而笑。

  望著上官檠,這孩子心思太深,當初他被綁走,虞氏早亡,當中的貓膩他並非看不清楚,只是當時的雲妃成了雲貴妃,而三皇子鳳天磷又得皇帝歡心,夏氏娘家已今非昔比,就算知道虞氏之死是夏氏的手筆,又能如何,真能追出個子丑寅卯,還虞氏一個公道?人死不能復生,過去已矣,只能放眼未來。

  如今的靖王府逐漸式微,兒子、慶兒才智平庸,若無夏氏鼎力相助,仕途難料,更別說兒子眼裡只有夏氏,沒有虞氏,所以這口氣……檠兒想吞得吞,不想呑也得咽下去。

  為著上官家的未來,檠兒不能有多餘想法。

  「是師傅看重。」上官檠淡淡一笑。

  他毋須像平頭百姓那般歷經縣試、府試、院試,祖父已為他弄到貢生資格,只待今年入秋參加鄉試,明年春闈參加會試,若順利的話,明年春後可進入殿試,在仕途上嶄露頭角。

  當今皇帝頗有幾分治國手段,在他治下,吏治尚稱清明,只要沒有小人從中作梗,他考取進士的機會並不低,只是夏氏能允許他比上官慶有能耐?

  這件事,他清楚,祖父更清楚,所以才會將拜師一事隱下,但今年秋闈之後……夏氏就該跳腳了吧?不曉得她會使出什麼手段?

  見他不卑不亢,沒有少年得志的驕傲,上官陸輕喟,想起三年前慶兒考上舉子時,春風得意的驕傲模樣,慶兒確實遠遠不如檠兒。

  「檠兒,你可知道祖父有一套本事?」上官陸微哂,走到孫子跟前輕拍他的肩膀,這孩子個頭真髙,練過武功的身板確實不一般,想來那次的綁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否則虞氏死後,稚齡的他能否順利長大……難說。

  「不知。」上官檠溫和地微笑著,這樣的笑讓他扮豬吃老虎,次次順利。

  「祖父擅長猜題,每年的鄉試、會試都有不少莘莘學子上門請益,檠兒要不要祖父幫忙?」

  天鳳王朝的考題往往與朝政大有關係,與其說他擅長猜題,不如說他對朝堂動向很清楚。

  辭了爵位,退了官職,對朝堂動態還這般仔細,目的為何?

  因為上官家已與夏氏聯合,決定護鳳天燐上位?不對,祖父這般睿智聰明,又是狐狸似的性格,當今皇帝英年正盛,早早站位,有害無益,所以……是在彌補兒子的顢頇愚昧,因此對朝堂動向必須分外敏銳?

  上官檠淺哂道:「不必了,孫兒想試試自己的能耐。」

  這回答令上官陸微訝,這孫兒竟不肯走這條捷徑?想當初慶兒,他是連同答案逼著他背起來的,所以檠兒這是……對自己太有把握,還是打定主意與自己生分了?

  不行,他得找個時間上史家問問清楚,檠兒是真的像史昀那老傢伙說的般般好,或只是客套。

  心底疑問著,上官陸還是揚眉大笑,「好!有骨氣,袓父靜候檠兒金榜題名。」

  「孫兒定會竭盡全力。」

  「好孩子。」他點點頭,滿眼滿臉的欣賞,不管檠兒是否高看他自己,這份自信與骨氣就比慶兒好了不只百倍。「你與夏家的婚事已經訂好日子,九月初八,你可有意見?」

  有意見就能夠不娶?就算他硬著脖子不答應,夏氏恐怕也會磨著父親逼自己點頭吧。

  上官檠嘴角露出嘲諷笑意,不點頭也不搖頭,望著祖父的雙眼帶著些微倔強神色。

  上官陸輕嘆一聲,那目光……同虞氏一模一樣啊!這孩子從小就和虞氏親近,心中的怨恨怕是沒那麼容易解開。

  檠兒回到王府,夏氏就匆匆忙忙佈置著,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到處相看名門閨秀,還以為夏氏想籠絡檠兒,修補雙方情感,沒想到她竟挑中娘家侄女夏可柔。

  這不是結親,是想結仇吶!都說妻賢夫禍少,夏氏挑這門親事,是想鬧得檠兒後宅雞飛狗跳吧!

  上官陸明白,上官檠也不胡塗,夏嫵玫為著禍害自己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是……九月初八?離鄉試只剩七天的「好日子」?

  夏氏真擔心他一舉考中鄉試啊,非在那之前給他搞個溫柔鄉,令他樂不思蜀?莫非他裝傻還裝得不夠?可……確實,要傻得羸上官慶,哪是那麼容易。上官檠回答,「一切由長輩作主。」他都能娶莫琇兒了,再娶一個夏可柔又如何?更甭說夏可柔在京城十大美人當中還排得上號呢!

  這回答中規中矩,上官陸卻無法鬆口氣,眉心依舊緊蹙。

  夏可柔是夏家二房的庶女,但其父夏伍亮寵愛小妾,把梅姨娘生的一雙子女當成嫡子、嫡女,再加上正室無所出,成天在房裡拜佛茹素,那個梅姨娘儼然把自個當成正房嫡妻。

  可小妾就是小妾,出身不好、教養差,無知蠢昧,目光短淺,這樣的婦人能養出什麼好兒女?

  她生的那個夏晉山是個好色傢伙,後宅的姨娘通房多到可以開青樓,聽說還養了兩房外室,偏偏慶兒與他交好,也染上風月情事,要不是他發現得早,請出家法,逼迫慶兒在不再涉足青樓,現在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兒?

  而夏可柔美則美矣,名聲卻差,聽說性子驕縱,脾氣暴躁,虐死奴僕之事時有所聞,須知娶妻娶賢,主婦的性格往往能夠決定家門興旺衰弱,挑這門親望,豈不是在戕害檠兒嗎?夏氏替慶兒挑選媳婦時,可是京裡京外每戶人家全都相看過,最後才挑中孫氏。

  孫氏雖然性格軟弱、沒有大見識,至少可以持家,而夏可柔……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恨的是夏氏怕自己反對,竟說動雲貴妃賜婚,這樣一來大事抵定,誰也無力改變。

  這個夏氏啊,怎麼就這麼急著地替自己斷後路?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勸說檠兒、允他好處,但願能消彌他的不平。

  「檠兒,不管你在外頭聽到什麼,與小夏氏結親對你利多於弊,夏家在朝堂勢力頗大,後宮雲貴妃深得聖心,娶夏家女進門,你母親也能對你放心。總之,家和萬事興,唯有你與慶兒齊心合力,上官家才能家門興旺。」

  這樣做,夏氏就能放心?不可能的……無所謂,早晚他會讓夏氏了解,何謂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至於夏可柔,她最好有傳聞中那樣兇狠潑辣,否則就太對不起他了。

  低頭,上官檠道:「孫兒明白。」「倘若小夏氏真是個不堪管教的,祖父定會作主,給你添幾名解語花。」

  解語花?不是平妻或是妾?說到底,還是要讓他對夏氏低頭,還是只能讓夏氏生下他的孩子?上官家就這麼不濟,得處處巴著人家?

  「多謝祖父好意,但孫兒想與妻子共偕一生,莫再造母親悲劇。」淡淡幾句話,透出他的不滿意。

  上官檠的不滿反而讓上官陸鬆下心情,最怕的是他心有怨懟卻閉口不言,暗地行事,毀去上官家門楣,肯說,便能解。他點點頭,眼底滿是慈悲。

  「是祖父的錯,沒好好開解你娘,讓她思慮過甚,以至於早夭,若非如此,你祖母也不會去得這麼早,說來說去一切只能怪命。」他後悔過,若是他肯多護著虞氏幾分,別讓慘劇發生,或許老妻也不會早早去了。

  上官檠低頭不語,心頭卻是冷笑連連,思慮過甚?祖父真當他是個傻的?  

  「檠兒,你才是上官家的嫡長子,照理說世子之位應該傳於你,只不過前些年你下落不明,你父親才會為慶兒請封世子,錯已造成,無可彌補,這點祖父心底有數,絕不會讓你暗暗吞下悶虧,日後祖產和爵位雖給了慶兒,但這些年府中置下的產業,你與慶兒一人一半,你祖母和母親的嫁妝全數歸你,這兩天我會讓屈總管先把這兩份嫁妝交到你手上,讓你親自打理,可好?」

  祖父果然是個精明能耐的,很清楚他最缺什麼,上官檠不矯情,拱手一揖到地。「多謝祖父!」他想辦事,得有人、有錢、有勢力,他不求近功,只圖遠利,那些個人事物得一點一點布置起。

  見他肯收下,上官陸笑了,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一點產業能攏得了孫子的心,再划算不過。他滿意道:「這件事別經第三人耳朵,你有空多和慶兒處處,那孩子本性不壞。」

  確實是不壞,只是蠢得厲害,上官檠笑著應下,「孫兒明白。」

  「你母親那裡……她是個好面子的,事情不會做到明面上,私底下如果能過得去,別同她計較。」

  母親?他只有一個母親,名叫虞海芬。至於私底下能不能過得去?弒母之仇,能過得去嗎?上官檠沒有多說,只點點頭,回答道:「是,孫兒明白。」

*             *             *

  生意和往常一樣好,不到兩個時辰,刈包已經賣掉近百份。

  薛婆婆和張氏忙得手都快打結,倒是紀芳收錢不手軟。

  轉眼,她已經在薛家住了二十幾天,和薛家人一起做生意、做家事,閒暇時教教小喜認字,和薛婆婆話話家常,同張氏學學女紅,相處融洽,這樣的生活讓紀芳覺得安心。

  人與人之間,不能光計算利益,得講究情分。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薛家學了紀芳的手藝賺錢謀利,事實上剛穿越不久的紀芳有薛婆婆和張氏的指導,學得不少古代生活的基本技能,讓她對這個截然不同的時空,有了深一層的認識,至少打水、燒柴上手了,她也能拿針縫縫扣子,繡兩根爛菜葉。

  說到刺繡,張氏對她針黹上的能力感到大惑不解。

  張氏問:「你的手怎麼會這麼鈍?從沒有人教過你嗎?」

  連小喜都嘻嘻笑著說:「姊姊繡得比我還差。」

  這是明晃晃的污辱啊,好歹她是學美術的,畫圖美工都難不倒她,不是她天性驕傲,她十根手指頭的靈巧度是辦公室裡的第一把交椅,怎麼在張氏的眼中會變成「遲鈍」?

  輸人不輸陣,她指天立誓地說:「小喜你等著,一年之內,我一定會嬴你。」

  這話樂得薛婆婆取笑道:「一年?和五歲娃兒比?你真敢講。」

  針線不行,她拿出在行的。為勾引小喜學字,紀芳畫了不少Q版動物,寫十張大字,就送一張圖卡,小喜像集點換贈品似的突然勤奮起來。

  張氏看著那些圖,覺得可愛,恰逢小喜生辰,便給她逢了個兔子圖案的荷包,裡頭裝上用紅繩繫起的五個銅板,保她平安。

  這會兒薛婆婆和張氏、紀芳在做生意,小喜卻不曉得跑到哪裡去,大概是去同她的小同伴顯擺了。

  「買一份刈包。」

  「好咧。」紀芳脆生生地應聲,抬起頭揚起笑臉,發現……

  迅速低頭,大眼珠轉兩圈,夭壽哦,那雙眼睛……紀芳試著安撫自己,別害怕,長著丹鳳眼的男人不少,不是所有丹鳳眼的男人都是她家變態小老闆。

  就像不是所有高大英俊、風流倜儻的男人,都像她家大老闆,有滿肚子才華能力,斯文溫柔、體貼善解,能夠讓她的小心肝震顫個不停。

  要不,她光是守在電視機前面,就會被韓星給電出心臟病。

  紀芳做足心理建設後緩緩抬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在心底告訴自己,雖然他有小老闆的FU,雖然他那副倨傲的態度讓人想退避三舍,雖然他那雙睥睨天下的眼睛很討厭,但,他、不、是、小、老、板!

  如果連穿越到這裡都會碰到小老闆,那就真的是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乾脆降下一道雷直接把她轟死算了。

  擺正心態,紀芳聳聳肩,揚起巴結笑臉——她是被制約了啊,明知道他不是小老闆,還是忍不住習慣性地狗腿,她的人生難道是這兩個字當註腳——悲催?

  「客官稍等,馬上就好。」

  鳳天燐冷眼著看她接近諂媚的表情,輕哼一聲。

  他討厭莫琇兒,和阿檠一樣討厭她,只是他想不透,莫琇兒怎會死而復活?難道說她根本沒死,那副棺材只是用來掩人耳目?

  如果是的話,他就太小看莫琇兒了。

  張氏把刈包交給她,紀芳笑得巴結討好。「十文錢,謝謝您!」

  哼,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她為十文錢全身都能折了?鳳天燐鄙夷一睨。

  李強大步上前,估摸著主子的表情,從荷包裡拿出一兩銀子。

  一兩?紀芳臉皮抖三下,這是個來找麻煩的嗎?但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知道以客為尊的重要性,雖然滿心大便,還是認真地數清九百九十文錢交給對方,再說一句,「謝謝光臨。」

  夠客氣、夠巴結、夠狗腿了吧?如果這樣的態度還能讓對方挑出骨頭,代表對方不是普通的奧客,而是超級奧客。

  鳳天燐接過刈包,咬一口,臉上露出些許訝異,這東西……比想像中好吃太多。

  鹹菜中和了五花肉的油脂,鹵得剛剛好的肉,不鹹不膩,散發濃郁的香氣,而香菜和花生粉提供更多的餘香,讓人一口咬下,齒頰生香。

  「一份刈包。」鳳天燐又喊。

  喜歡?嘿嘿!紀芳得意地挑挑眉。

  想當初為了她家大老闆,她可是窩在廚房裡實驗再實驗,弄得一間小套房天天飄肉香,就算拿到二十一世紀去擺攤也能撐得起場面。

  她的表情叫做傲驕,鳳天燐瞄見了。

  「是,公子稍等。」她笑咪咪應聲,無比的自信在臉上張揚。

  鳳天燐追著她的表情不放。

  她看見他的第一眼,是驚嚇,緊接著是自我鎮定,再來是面對顧客的歡欣……她的表情精彩豐富,但他在當中找不到「熟悉」兩字,她目光中的全然陌生讓鳳天磷凝眉,她不記得他了?

  是她的腦袋不好使,還是自己的長相不夠令人深刻?

  否決後者,他的自信多到缽滿盆溢,他敢打包票,天底下沒有幾個男人能擁有他這等好皮囊,凡是女子見過他一眼都會念念不忘。

  所以是裝的?有可能,上官檠說過,莫琇兒作戲功力好,不過,想在他面前演戲,呵呵,關公面前耍大刀。

  紀芳把刈包往前一遞,脆生生地又說了句,「十文錢,謝謝。」

  李強上前付帳,二度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主子有交代,今兒個的工作重點是為難人。

  唉,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這麼可愛的俏姑娘,只有疼著、惜著的分,做啥為難?只是主子爺的命令,他能說不嗎?

  天底下看見銀子會變臉的,大概只有紀芳了,她的臉瞬間變成臭包子,鼓起腮幫子,咬緊牙根,心裡暗罵這傢伙是來找碴的嗎?

  微笑僵在臉龐,她深吸氣、深吐氣,對自己道德勸說天底下沒有不對的消費者,要走服務業就得有與奧客周旋的認知。

  鳳天燐看著她起伏不定的胸口,眼底滿是得意李強……不錯,有進步!

  她、不、生、氣!紀芳咬牙切齒地笑著,笑容說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變態的是,她越猙獰,鳳天燐笑得越開心。

  於是紀芳恍然大悟,他不只丹鳳眼像小老闆,連變態的性格也像極了。

  深憋氣,紀芳把剩下的碎銀子和銅錢一枚枚湊上,再加上張氏身上的幾十枚,勉強湊出九百九十文,推到李強面前。

  做這些動作的時侯,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鳳天燐,要是眼睛能夠射子彈,鳳天磷已經成了洞洞人。

  鳳天燐把李強遞過來的刈包交給李新,示威似的衝著她再咬一口刈包,接著,那雙魅惑人的丹鳳眼勾人似的朝著她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出同樣的話,「買一個刈包。」

  紀芳想這個人有病!不是問號,是帶著篤定的驚嘆號。

  他的目的是什麼?整得她抓狂?哼,這點小事想讓她抓狂?再回去練練吧,她可是受過變態小老闆磨練過的,他有時間跟她耗,她就有精力同他嗆。

  「是,客官稍等。」  

  事情想通了,紀芳的笑容從勉強轉為燦爛,那股巴結勁兒直接把他當成變態小老闆,刈包遞過去,嗓音甜得膩人,「十文錢,謝謝。」

  這次鳳天燐揚眉,惡意地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十兩?接下來是不是該掏出百兩銀票?

  紀芳皮笑肉不笑說:「小本生意找不開大銀錠,請客官等等,我去後頭鋪子換零錢。」

  她面上客客氣氣的,把他當成大老爺,心裡卻琢磨著,如果換個錢換上兩個時辰,他會不會被太陽烤成乾?

  得意的笑臉尚未浮上,紀芳剛踏出攤位,鳳天燐一個閃身擋在她面前。

  「沒空等。」

  「這可難了,要不客官先回去湊足銅板,再來捧場?」她把十兩銀子高高捧上,等他接回去。

  他沒接,她卻挑釁似的收回刈包,笑得那個叫春光明媚。

  這個女人!鳳天燐盯著她直看,看得人起雞皮疙瘩,紀芳卻恍若不知似的,找出一把洗凈的香菜切切剁剁,她沒說話,臉上笑得可親,但鳳天燐就是知道,她恨不得手下剁的是他。

  「一個刈包。」他又說。

  紀芳的眼皮抬都不抬一下,她沒在怕的,以客為尊是正確思維,但不適合用在奧客身上。

  他不退,她也不賣,兩人就僵在那裡,直到有其他客人走過來,說:「姑娘,買一個刈包。」

  「請稍等一下,馬上好。」她這才抬頭,和對方閒聊。「這位大哥,您昨兒個來過是不?瞧著挺面熟的。」

  「是啊,你們家的東西讓人上癮,恨不得天天吃吶。」

  「多謝大哥,就是有你們這些好客人的捧場,我們的生意才做得下去。」言下之意,站在他隔壁、右手邊的那位,是個破爛客。

  接過張氏做好的刈包,遞出去,紀芳說:「十文錢,謝謝您。」

  沒想到對方還來不及接手,鳳天燐劈手奪過,遞給李強,揚眉笑得很變態。

  變態是紀芳的感覺,鳳無燐卻覺得開心極了,他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這樣樂呵過,得意得他想再多整紀芳幾下。

  倏地瞠大雙眼,紀芳不解,這是要同她槓上?

  可槓上她有什麼好處,莫非……紀芳冷不防想起來,原主長得也算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難不成他想把馬子?

  只是這手法未免太幼稚了吧,挑釁女生,引起注意,是國小男童才會做的事,嘖嘖嘖,心智不成熟啊!

  薛婆婆見對方來意不善,她不願惹事,示意媳婦再做一份刈包遞給客人,收下十文錢後她把鳳天燐的銀錠子往前推,客氣道:「公子,這份刈包請您試味兒,就不收錢了。」說完,她拉拉紀芳的衣袖。

  這動作提醒了紀芳,對方看起來不像平頭百姓,背後靠的柱子不知道有多粗,往後她們還要在這裡做生意,有些人惹不得。

  暗暗地,她罵自己腦袋長洞,和他對峙有什麼好處?頂多吐一口氣爽兩下,若是惹來後患無窮,那是自討苦吃啊!

  唉,忍一時氣,保百年身,識時務者為俊傑,閉眼,張眼,砍變態兩百刀的衝動順利被她壓制。

  鳳天燐眼看著紀芳迅速吞下怒氣,迅速讓笑臉再度燦爛,迅速用甜得膩人的狗腿嗓音說——

  「多謝公子光顧,小女子要收攤,就不招呼您了。」

  她那副沒骨氣、沒節操的小人嘴臉,讓鳳天燐彎起丹鳳眼,太有意思了,莫琇兒怎會轉換成這副性子?

  摸摸鼻子子,他饒有興致地盯著紀芳不放。

  紀芳不滿,但笑容沒退位,惹人厭的丹鳳眼死命看著她,她往左走,他的目光往左,她往右走,他的目光往右,帶著穿透力的視線,讓她全身上下彷彿長蟲似的,癢得很不舒服。

  老闆要求她假日加班時,用的就是這鐘眼光,她氣到快死掉,卻還要表現出主動自願、深受老闆看重的喜悅感。

  台灣勞工命苦啊,沒想到她都已經穿越了怎麼還……唉……

  一聲長嘆後,他把她逼到臨界點,紀芳不想招惹對方,卻也不想再演狗腿芳,她放下抹布,迎上鳳天燐,問:「沒見過美女嗎?」

  美女?厚顏無恥的女人見過,沒見過比她更厲害的,幸好他的眼珠子裝得很牢,否則就得往地上找。

  惡作劇心起,他勾勾漂亮的劍眉,把十兩銀子往前一推,他說:「我想買刈包……」

  「對不起,收攤了。」

  人嘛,客氣來便客氣去,和和氣氣解決問題方是上策,偏有這等不知趣的,台階都給他搬來了,他還端著架子站在高台上,著實教人為難。

  「……的食單!」鳳天燐慢悠悠地把話說完。

  啥?頓時,三個女人定格,原來他端著這個主意,難怪找碴找得理直氣壯。

  她們早就考慮過這事兒,只是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還以為至少可以再賣個大半年。

  張氏滿臉猶豫,好不容易養出一批回頭客,生意越做越好,這會兒卻……

  薛婆婆輕嘆,心底卻是明白,這位公子的衣著氣度絕非平常人,自己就算堅持不賣食單,惹惱了他,生意還能做得下去?

  張氏悔惱地望向紀芳,紀芳給張氏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笑,她考慮的和薛婆婆差不多,她賣的不是肉骨頭,對方也不是狗,怎麼一下子就把人給引來了?

  這人是特意盯上她,或只是意外碰上?

  無論如何,情勢比人強的道理她懂,生意肯定做不成了,心疼吶,她的廚藝雖然不差,也沒達到能賺錢的級別,刈包是她少數拿得出手的才華,就這樣沒了著實可惜……要不要試看大膽一點點,抗爭一下下?

  可是接觸到對方的眼睛……在變態小老闆手下工作三年,心理陰影嚴重,對於小老闆,她只有服從的分,沒有據理力爭的經驗。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公子這是這是玩笑話,還是認真?」

  原本是玩笑話,不過在她表情糾結、咬牙切齒,最後又不得不飲恨吞下委屈那刻,他認真了,他的「杜康樓」經營不久,若能尋些新鮮菜色,對生意肯定有幫助。

  「認真的,怎麼,十兩不夠?」他從懷裡再掏出十兩。

  見他那副模樣,肯定不會讓步,既然如此,就得在銀錢上多爭取,過日子啊,沒錢哪行。

  「公子是親眼看見的,依照我們的生意狀況,一個月想賺上十兩還真不是難事,我們有什麼理由自斷其根?」

  「我有說往後你們不能做這門買賣?」

  「公子當我是傻的嗎?一個小小攤子能跟公子的大酒樓拼生意?」

  「有什麼不能,不是人人都能進得了酒樓。」

  「若酒褸的昂貴菜肴可以在路邊以平民價格買到,公子說說,到最後會是什麼情況?」

  鳳天燐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她居然想得到?

  「這我可不明白了,要不,姑娘來說說?」他刻意試探。

  「若不是大酒樓飽受批評,說他們把顧客當傻羊宰,就是客人的錢袋子全進咱們攤子,到時候不知道公子有沒有這等胸襟,不對咱們下狠手?」紀芳抬頭迎視鳳天磷,雖然心裡陰影很重,她還是逼著自己勇敢。

  挺機靈的,阿檠怎會認為她蠢笨?「你要多少?」

  她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十兩?」

  紀芳搖搖頭,「三百兩。」

  「你知不知道外頭食單的價錢?」

  「知道。」最了不起五、六十兩,多數在二、三十兩之間,為應付這一天,張氏老早就議過。

  「三百兩會不會太過分?」獅子大開口啊!

  「如果這門生意我們繼續做上一年,以一天凈賺一兩二錢來算,一年下來至少能賺進四百三十幾兩,若公子願意現在先歇手,一年過後再來買食單,我們可以賣公子五十兩,不過到時候是不是還是頭分兒的獨門生意,我可不敢保證。」她說得既合理又合情,不容人反駁。

  莫琇兒的算學這麼厲害?是胡扯還是真的算出來?怎麼沒聽阿檠提過這件事?他把數字記在腦海裡,打算回頭找個算盤計計數。

  「行,我給三百兩,但你們以後不準做這門生意。」

  紀芳以為還要討價還價一番的,沒想到他這麼阿莎力,她立馬擊掌道:「成交。」

  乍然聽見「三百兩」時,張氏驚得硬憋住氣,紀妹妹這是空口說白話啊,每天扣掉食材後賺得的錢哪有一兩二錢,可見到紀芳篤定的模樣,她咬唇,把驚訝的話吞回去。  

  李強在臨街鋪面上借來紙筆,紀芳當場寫下食材做法及注意事項,而鳳天磷揮筆寫下契書,連同三百兩銀票交換食單。

  鳳天燐仔細看著契書下方的簽名,她簽的不是莫琇兒而是紀芳,和阿檠一樣寫橫書,從左寫到右,寫完後名字下方橫畫一筆,尾端畫上一個#字,這個習慣絕對是模仿阿檠的,讓鳳天磷確定紀芳就是莫琇兒,無誤!

  「紀姑姑、娘……」

  小喜在這時候回來,她滿臉喜色,有話要對娘說,可是看到站在攤位前的鳳天燐,她縮縮脖子,安靜地站到紀芳身邊。

  紀姑姑?是在叫莫琇兒嗎?這女人真的叫紀芳?

  鳳天燐狐疑地望向小喜,意外地發現她的新荷包,荷包上的繡樣和那張你餓了嗎」很像。惦量了下,他蹲下身,問小喜道:「小妹妹,你的荷包可不可以賣給我?」

  小喜抬頭,向娘望去一眼,見她點點頭,小喜揚起笑臉說:「可以!」

  「賣多少?」

  小喜口齒清晰的道:「這個荷包很美,大家都想跟我買,叔叔喜歡我便賣你,就賣……」她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十……」

  話沒說完,鳳天燐立刻接道:「五十兩嗎?行。」

  他瞄李強一眼,李強立馬把銀票奉上。

  得意地收下荷包,鳳天磷對紀芳說:「從明天開始,不許你們在這裡做買賣。」

  紀芳沒答應,說道:「這可不行,我們還是會做買賣,不過公子放心,我們不會再賣刈包。」

  鳳天燐點點頭,轉身幾步,卻聽見小喜說——「那位叔叔真奇怪,我要說五十文錢,他幹麼給五十兩?」

  身負內功、耳聰目明的鳳天燐聽見這話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幸好李強及時將他扶住。

  面子裡子全丟光了,額頭烏雲密布,他對李強說:「莫琇兒的事得盡點解決。」

  「嚇唬她嗎?」李強問,他一向捉摸不著主子的想法。

  「不然呢?殺了她?!」鳳天燐翻白眼,這會兒又嫌李強不機靈了。

  莫琇兒只是蠢,罪不致死,更何況連莫飛、莫辰阿檠都沒打算要他們的命,他只要莫琇兒別進京礙事,誰管她死活。

  可……她是真的蠢嗎?

  低頭,再看一眼手中的荷包,如果他是阿檠,應該不會討厭她吧?

  對,他不會討厭她,反而覺得有趣、可愛、討喜……

  突然間,他像被什麼刺著似的正起神色,鳳天磷皺眉,滿臉懊惱,他在想什麼?怎麼可以覺得她有趣討喜,分明就是討厭!

  阿檠討厭的,他怎麼可以喜歡?他和阿檠是最好的兄弟啊,對,他討厭莫琇兒!

  雙手負在身後,街道尚未走到盡頭,就見一個穿著灰布袍的道士對鳳天燐熱情招手,那股興奮兒勁兒只差沒搖尾巴了。

  若是紀芳看見,肯定會瞪目,這人前倨後恭,服務態度未免相差太大,唉……看人下菜碟兒,門縫裡瞧人吶。

  「公子,老夫免費幫你測個字,行不?」晁准笑得都快看不見眼珠子了。

  鳳天燐偏過頭,視線對上晁准,想訛詐他?他看起來很蠢?

  微瞇起眼,勾起讓人頭皮發麻的笑意,晁准沒有被嚇到,李強已經掉了滿地雞皮疙瘩。

  晁准又道:「公子鼻樑豐起,五嶽豐滿,枕骨雙峰,耳輪正榮,背厚肩闊,是個有福之人,若能與公子結下善緣,是老夫的福氣。」

  是人都喜歡聽好話,但鳳天燐例外,他從小到大聽過太多好話,耳朵都生繭子了。

  晁准見他不為所動,又道:「公子出身尊貴,只是與心中所想始終差那麼一步距離,雖可惜卻也不可惜。」

  幾句話讓鳳天燐提了心,他在暗示什麼?

  他沒回答,但晁准已看出他意動,將毛筆遞到他面前。「請公子寫下三個字。」

  鳳天燐接過毛筆,毫筆一揮,寫下「上官檠」三個字。

  晁准用大拇指點著其他手指,拿出那本快散頁的藍皮冊子翻了翻,說道:「公子這是為朋友求的卦,對吧?」

  鳳天燐臉色微變,眉心蹙緊,望著晁准,這人……不簡單。

  晁准沒等他回應,把冊子拿到鳳天燐面前,指著上面幾行字,捻著長鬚道:「長安花,不可及,春風中,馬蹄疾,急早加鞭,驟然生色。」

  「何解?」鳳天燐凝眉。

  「春天的長安,鮮花怒放,令人嚮往,但鮮花可以想望卻無漢攀折,即使朝著目的地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亦無收穫,不過無意中倒是有個意外驚喜,若能好好把握,也算不枉此行。

  「你這位朋友想盡辦法、千里迢迢奔向京城,是想報冤復仇?不管是什麼,心中所圖都不會成功,但他紅彎星動,定可覓得一世良緣。此人若為公子的莫逆之交,就好生勸勸吧,放下仇恨,迎向朝陽,逝者已矣,未來可期。所謂吃苦了苦,苦盡甘來,該他的幸福,別人搶不走,而享福了福,福盡悲來,那些個偷了他福氣的,自有天懲,天道循環,有祂一套公平定論。」

  晁准每句話都敲在鳳天燐心上,才三個字他便將阿檠的心思猜中七、八成?

  「公子不想為自己測個字?」晁准飽含笑意地望向他。

  深吸氣,鳳天燐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鳳天燐。

  看看字,再看看鳳天燐,晁准意有所指地道:「熠耀,燐也,燐,螢火也。螢螢之光,如何與日月爭輝?」

  眉一橫,鳳天燐暴怒,他在暗示他自不量力?!

  只見晁准慢悠悠地指著那本冊子上的一行字,念道:「視有餘,用不足,虛把光陰度,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

  幾句話說得他胸中波濤洶湧,像是誰往火誰上添上一桶油,轟!震懾!

  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莫非他真的要……

  不行,他不能動搖,母妃和外祖家花了多少心血栽培自己,二十年來,他戰戰兢兢不敢有分毫鬆懈,他所有的努力都為著那一天來臨……

  鳳天燐昂首道:「若爺執意要留呢?」

  晁准望著他的臉,半晌輕吁一口氣。「痴兒,別樣的繁華,自是伴隨著別樣的孤寂,明知高處不勝寒,何苦為貪看一頁風景,迫得自己飲風宿寒,嘗盡孤獨痛楚?

  「高山有高山的美麗,你怎知大海就沒有大海的遼闊?人生苦短,為自己活才叫瀟灑,為別人的想望活,不過是為他人作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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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搭夥過日子

  突然拿到三百五十兩,張氏喜得手都不曉得要往哪裡擺了,薛婆婆尋箇舊識,幫忙探聽杏雨村有沒有人想賣地,杏雨村離城裡走路不到半個時辰,地買在那裡,看管得到。

  有土斯有財,薛婆婆盤算著,留幾十兩傍身銀,剩下的買三、四十畝田地,佃與農戶,除非遇到荒年水澇,否則只要土地有出息,一家就不會餓著。

  張氏雖說大字不識幾個,腦筋卻動得飛快,行動力又十足,她當然曉得今兒個是碰著貴公子了,荷包才能賣上五十兩,不過貴公子眼界寬,這樣的荷包能入他的眼,若是擺在攤子上賣,生意肯定不差。

  雖然轉眼變成暴發戶,她也沒被沖昏腦袋,作起少奶奶的傻夢,前兩天婆婆和紀芳去找熟人牽線買地時,她就領著小喜到布莊去裁布買線,開始做荷包。

  在等待中人傳來消息時,紀芳和薛婆婆沒閒著,生意才剛有起色,好不容易累積出熟客,就這樣放棄太可惜。

  紀芳想了想,幫著薛婆婆揉麵,只不過她以牛奶取代清水,在麵糰揉成之後加進切碎的果乾和堅果。

  饅頭蒸熟,小喜吃得歇不了口,張氏說:「妹妹腦子好,換個法子整治出來的東西,味道就是與旁人不同。」

  紀芳道:「除非本錢夠,能夠聘大廚、開大飯館,否則吃食這種東西只能賺點蠅頭小利。」

  「已經很好了,過去我們哪裡想得到能賺這麼多錢?可惜生意才好些就被人盯上。」張氏嘆息。

  「鳳公子雖有幾分霸道,卻是個有良心的,否則他把刈包買回去,找幾個有經驗的廚子多琢磨幾回,也能做出七、八分樣兒。」薛婆婆見事明白,寡居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鳳公子算得上仁厚。

  對於他,紀芳連想都不願意多想,她對丹鳳眼有嚴重的過敏反應。她轉移話題,「薛婆婆,能不能買一、兩頭牛回來養?否則老是往外頭買牛奶,等咱們的饅頭又打出名號,肯定很快被人家猜出秘方。」  

        「這倒是,只不過養牛太佔地方,咱們這院子恐怕養不了。」

  張氏說:「要不……等地買好,咱們搬到杏雨村,一來每個月可以省下賃宅子的五百文錢,二來不只養牛,還可以養雞養鴨,種點菜,生活日常能夠省不少。三來,有買一輛車,往後咱們往返做生意也不費力,豈不是一舉數得?」

  小喜舉雙手同意,樂呵呵地插話道:「我負責喂牛,給牛洗澡,也負責養雞鴨。」

  「那我負責什麼?給牛清大便嗎?」紀芳一說,大夥兒全笑了。「你們不知道,牛屎可是好東西呢,在寒苦的地方會把牛屎拌水,做成一塊塊的牛屎餅曬乾,到冬天的時候當炭火用呢。」

  「不臭嗎?」張氏皺眉問。
 
     「不會,要不,咱們冬天試試?」

  「紀姑姑懂得真多。」小喜滿臉的佩服。

  掐掐她的小臉,說:「所以嘍,你奶奶教你讀書認字時,小喜要認真點,等你懂得的字夠多了,就可以看很多書,書裡面有許多無奇不有的事呢。」

  薛婆婆笑望紀芳,這是在幫她吶,小喜坐不住,成天上竄下跳的,讓她學個字像要她的命似的,後來紀芳給圖畫做為獎賞,她才認真幾分,可比起寫大字,她寧可找小同伴玩。

  張氏問道:「娘,您教小喜的時候,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怎麼也想學字了?」薛婆婆問。過去媳婦老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對小喜讀書一事也總是放任。

  「媳婦想,若讀了書能和妹妹一樣聰明,就可以多賺點錢,讓娘別這麼辛苦。」

  張氏面上有些赧色,過去她總說讀書是男人的事,小喜只要學好女紅就行,如今看來,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得有些見識才好。

  「說的好,知識就是力量……」紀芳才剛起頭,大道理還沒出籠呢,外頭就有人在敲門。

  張氏起身說道:「我去看看。」

  張氏離開,紀芳繼續跟小喜宣導知識對人生的重要性,不多久張氏回到廳裡。

  見媳婦臉色有些古怪,薛婆婆問:「外頭是誰?」

  「是兩個沒見過面的男人,其中一個臉上有道長長的刀疤,看起來挺兇惡的,他們挨家挨戶在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說是濃眉大眼,皮膚白皙,長得很漂亮……」張氏說著說著,目光落在紀芳身上,嘆口氣後, 道:「他們說她叫做莫琇兒。」

  聽見「莫琇兒」三個字,紀芳眉頭蹙起,郁色上臉,那些人還是找來了?

  靖王府真不打算放過他們?怎麼辦?難道真要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躲著?

  對於那位返回王府的無緣前夫她真是很無言,她只想各自平安、各自幸福,被白睡的人是她,她都不計較了他又何必?

  唉……

  真真是無良的前夫,非逼著她演秦香蓮?就算有人對不起他,也是風塵三匪啊,關莫琇兒一個弱女子啥事,非得趕盡殺絕?

  忍不住搖頭,忍不住苦笑,就算她想當秦香蓮,這時代也得有個不要命的包青天啊,否則靖王府……她招惹得起?

  紀芳的表情一目了然,薛婆婆說道:「丫頭,跟婆婆進屋去。」

  紀芳苦笑更甚,摸摸小喜的頭,她跟在薛婆婆身後走。

  回到主屋,薛婆婆把門關上,拉著紀芳在床邊坐下。

  薛婆婆尚未開口,紀芳先說:「婆婆,我恐怕得離開了,否則會給家裡惹禍。」

  「能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紀芳沉默,搖頭,「家裡事,不足為外人道。」

  薛婆婆不勉強,握住她的手,低聲道;「若不是你,這個家哪有如今的好光景,就算我是顢頇婦孺,也懂得知恩圖報,絕不會在這時候趕你離開,放心住下來吧。」

  薛婆婆的大義讓紀芳感激不盡,來到這個陌生時空,竟得人這般真心真心相待,溫暖吶……只是那個靖王府,不是薛婆婆這種升斗小民對抗得起的,民不與官鬥,而且靖王爺聽起來就是個大到不行的官。

  「我明白婆婆的好意,可這份好意我不能收,若是為著護我,害婆婆一家遭殃,這輩子我心裡都不會好過,小喜還小呢,我怎麼捨得牽連她?」

  薛婆婆苦苦一笑,早猜到了,這些日子相處,紀芳的稟性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是萬萬不肯負人的。

  不說多餘的話,她從床底下找出一口箱子,從裡面拿出木匣子,打開,裡面有一塊雕刻精美的玉佩,玉料翠綠,入手冰涼,是塊好玉。

  「這塊玉你留著,做個念想。」

  冰涼的玉佩握在手裡卻忽地燙手起來,紀芳連忙搖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薛婆婆不許她拒絕。「留你,怕你心頭那關過不去,你不收,婆婆心頭這關過不去。」

  「家裡最窮的時候,婆婆都沒想過拿它出去典當,表示這玉佩對您再重要不過,怎麼可以輕易給我?」

  薛婆婆輕輕摟著紀芳,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啊,有幸結識,她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這塊玉佩是母親留給我的,再窮,我都不會典當,婆婆本想這輩子就這樣了,將來把它留給小喜當嫁妝,可是小喜的嫁妝你已經幫她掙回來,還留它做什麼?比起一塊沒啥作用的玉佩,男方家裡肯定會更喜歡幾十畝田地當嫁妝。」

  「婆婆……」

  薛婆婆截下她的話,「你不確定要去哪裡,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人海茫茫,往後婆婆想再見你一面怕是難了,你我都是良善人,曉得欠恩不還的感受擱在心裡承受不起,你何不順了婆婆的心意?」

  薛婆婆斬釘截鐵的態度,讓紀芳再說不出拒絕的話語。「謝謝婆婆,我收下。」

  「這才是好孩子。」薛婆婆親手替她把玉佩繫上紅繩,掛在她胸口上。「過不去的時候就把它當掉,別捨不得,終究只是身外之物。」

  「好。」

  「打算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我怕那些人再找回頭,那些人不好惹。」

  「晚上婆婆給你燒頓好吃的,睡一晚,明天再離開?」

  「好,謝謝婆婆。」

  紀芳看著薛婆婆,心裡許多說不出口的話,酸酸澀澀地沉浮著,抱住薛婆婆,額頭輕輕蹭著。

  初來乍到這時空,是薛婆婆給予她第一份溫暖,是她撫慰了她不安的心,如今……沉重壓在心底,紀芳輕聲道:「我好喜歡婆婆,還以為可以把這裡當成家,好好經營未來,沒想到……婆婆,人生到底有多少的波瀾等著我們去承受?」

  薛婆婆嘆道:「孩子別怕,不管日子多難,都能挺得過去,記著,安頓好了之後,給婆婆捎封信,讓婆婆知道你平安,信寄到杏雨村裡正家裡,婆婆會收到的。」

  「好。」

  這天晚上張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紀芳送行。

  紀芳連夜趕工,畫出幾十張卡通圖案給張氏做繡樣,給小喜畫了繪本,做為臨別禮物。

  臨行依依,紀芳越發明白,緣分這種事難求、難捨,更難留。

  從莫宅出走,進了薛家,再從薛家離開,紀芳依舊用「點點豆豆點點豆」來選擇方向,把命運交給老天作主,她一切隨緣。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遇見第二個薛婆婆,她只想著慢慢走、慢慢晃,省吃儉用,只要不遇強盜,從莫宅搜刮來的銀票珠寶,夠她用好一陣子。

  於是她兜兜轉轉地,不知走過多少冤枉路,繞過多少圈圈,她把自己當成背包客,漫無目的的到處走。

  她很阿Q的對自己說,過去小老闆太摳,假給得大方,但責任給得更大方,讓責任制的員工永遠得不到真正的休假,趁這回她好好自我犒賞,有吃的,吃幾攤,有玩的,玩幾下,假若穿越只是短暫歷程,那麼別浪費這一趟。

  只是她的悠然自在,只持續了兩個月。

  某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腰圍變粗,肚子前方有凸起腫塊後,她心情持續低落,在古代得癌症,沒有外科醫生可以動手術,所以……穩死無疑。

  緊張、恐慌,第一次得到「重大疾病」的她,不知所措,在長吁短嘆幾天之後,儘管她非常不相信中醫,卻還是掏出一百文錢找大夫。

  去彎了眉說道:「小娘子,這是喜脈,恭喜。」

  她不知喜從何來,只曉得雷從天降,恭喜?是「貢死」吧!

  無語問蒼天,她不認為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她比較相信這是天要亡她!  

        無緣前夫的精蟲量會不會太大?洞房花燭夜搞過一回就在她肚子裡留了種?不對、不對,肯定是誤診,有這麼厲害的話,這世界早就人滿為患。

  於是,紀芳把古代大夫當成驗孕棒,驗過一個又一個,直到第五次聽到篤定的「恭喜」之後,她徹底蔫了,窩在棉被裡,三天三夜不見人。

  把孩子拿掉?不,這年代流產的死亡率比生產率高,她不喜歡穿越,更不喜歡早夭。

  她不知道別的女人會怎麼做,可當事實狠狠的、不留餘地的砸上她之後,務實的紀芳只放任自己哀愁三天,三天後,面對現實。

  首先她學會梳婦人頭,換上婦人裝,轉換身分自稱未亡人,最重要的是,她學習孟母,開始尋找適合生養小孩的長期定居處。

  不必懷疑,「大都會」必定是首選,那裡會有更好的教育環境,以及厲害的大夫,她不想死於生產,不想孩子一落地就當孤兒。

  於是紀芳加快腳程,不再只靠雙腿趕路,而是牛車、馬車換著坐,有順風車就搭,沒順風車就走,終於在九月初,她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來到一個還算滿意的都會區,雖然沒有現代化建築,但可以稱得上古代版的信義區。

  街道乾淨,百姓衣著豪華,和偏鄉地區的百姓相比,談吐打扮都有著大差別,她是美商企業出身的,做事極講究效率,因此她很快地擇定一處屋宅,預備賃下。

  房子不大很小,但地點相當好,離她心目是滿意的醫館很近,與商店街只隔兩條街,距市集約莫三百步遠,最好的是附近有個小學堂,專收剛啟蒙的孩子,算得上是半個學區。

  住處安寧,鄰居單純,出入方便,而且不必和房東同居。

  而且比起別處,房租不貴,一年只要三十兩,只……悲摧的是,她發現自己沒錢了!

  銀票早就花光,而那些首飾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值錢,金簪子不是純金打造的,而是鎏金,銀項圈倒是真銀,不過空心的居多,秤一秤、賣一賣,湊不到五十兩銀,這一路花下來如今身邊只剩下二十幾兩,不夠付房租。

  看著房子,考慮再三,她決定典當薛婆婆的玉佩。

  她挑了家看起來很正派的大當鋪,幾番交涉後,對方給了她三百兩,兩分利,兩年之內贖回。

  收妥當票,紀芳走出當鋪。

  紀芳不曉得的是,在她離開後兩個時辰,大掌櫃江福走進當鋪,發現這項新的典當品時眼皮一跳。

  他把玉佩拿到門前,對著陽光照,前前後後看過一刻鐘才把玉佩收進懷裡,匆匆交代二掌櫃一聲,「我去見老太爺,如果那位典當的姑娘來了,務必把人給留下。」

  「是。」二掌櫃應聲。

  只見江福腳步飛快,一下子消失在街頭。

  不多久靖王府的老王爺收到玉佩,看著上面的圖案激動不已,玉佩回來了,那……她也要回來了,是嗎?

  有了銀錢、賃下住處的紀芳開始大肆採購,買足生活用品、布置新居,準備迎接新生活。

  她認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當她從百姓口中聽到一句——咱們京城……之後,整個人又被雷空襲一陣。

  咱們京城後面接啥不重要,重點是怎麼會是「咱們京城」?難道她兜兜轉轉,還是轉到……無緣前夫住的地方?天,發現她的存在,追殺風暴會不會再掀?

  她真的真的不想演秦香蓮啊……

  只是先別說她本就是宅女性格,大半年的遊歷讓她有強烈慾望想停下來,再加上一顆圓滾滾大肚子,讓她不再適合當背包客,最重要的是,她開始感受到經濟壓力,所以再怎麼擔心被無緣前夫追殺,她也不得不在京城停留,至少等生下孩子之後再說。

  盤算所剩下的銀票,買完鍋碗瓢盆、日常用品後,她剩下兩百多兩,接下來孩子即將誕生,如果身強體健、四肢健全還好,若生下一個林黛玉,銀子肯定像流水似的往外倒,她必須好好規劃未來生活。

  她的廚藝還不到能當大廚的程度,當廚房小助手?把孩子背在身上,汲汲營營做滿一個月也不過賺個一、二兩,這種活兒她做不來。

  至於賣食單?她認為那位鳳公子就是個傻的,否則哪有那麼好拐,一張食單三百兩,也只有多金的笨蛋才會掏荷包。

  運氣不會一好再好,傻子也不會天天有,所以做什麼營生就是大問題了。

  解決民生問題之前,還得解決另一個問題——人手。

  接下來她會越來越不方便,坐月子期間更不可能出門,她總不能把自己關在家裡活活餓死,因此買個下人幫忙是必要的。

  這日卯時剛過,紀芳閂上大門,把幾張銀票兜在懷裡,她連問過好幾個人,才輾轉來到牙婆李瑩的家。

  紀芳運氣好,到的時候,李瑩剛收回兩車的丫頭小子,才分派好大家進屋清洗休息。

  李瑩打破紀芳對「牙婆」這行業的看法,她是個頭臉乾淨,目光清澈的三十幾歲婦人,白白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胭脂水粉,站在一旁望著紀芳淡淡笑著,態度不卑不亢,口齒清晰地問著,「小娘子來這裡,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紀芳喜歡她的態度,有生意人的俐落,還有著一股自信精明。

  「我想挑一個丫頭,年紀長些無妨,樣貌不重要,但性子得好。」

  終究是二十一世紀來的靈魂,對於人口買賣這種事,還是有良心上那道關卡。

  李瑩明白紀芳的意思,年紀大,意謂著她想找個有主意、不能遇事則慌的,性子好,是要個能聽話、不驕縱、肯服從的,這種丫頭就不能是落難人家出來的姑娘,琴棋書畫不重要,容顏樣貌無所謂,重點是得肯幹活、能商量。

  她上下打量紀芳,依她的穿著打粉……是大戶人家的管事?

  不對,能替主子到外頭挑人的,通常是有些年紀的嬤嬤,她並不像,再加上挺著肚子呢,所以是替自己挑人?可一般人家小家小戶的,幾個人一起過日子,哪用得著奴僕伺候?莫非她單身一人,想找個能吃苦的伴兒一起搭夥過日子?

  「小娘子想讓人做啥工作?」雖然猜出七、八成,李瑩還是多問了句。

  「做飯菜、打掃家裡,幫著看頭看尾。」

  「我明白了,小娘子到後院坐坐,我今兒個才買回十幾個丫頭,小娘子等等看看。」

  「好。」紀芳點點頭,隨著李瑩一起進到後院。

  紀芳在亭子裡稍坐,不久李瑩領來三個丫頭並棑站著,讓她們自報姓名。

  「這回我出門,是特地替大戶人家挑選人的,大戶人家規矩多,喜歡自個兒調教丫鬟,所以這次帶回來的丫頭年紀大多在十歲上下,不符合小娘子要求。」她拉過兩個粗眉大眼的丫頭,模樣挺秀氣,手腳也整齊,只不過目光含怯,不敢直視紀芳。

  「這是瓶兒、碗兒,一個十五,一個十四,是她們娘哭著、求著,硬把人塞上馬車的,說是不跟著我走,她們會被好賭的爹給賣到那骯髒地兒,天可憐見,這年紀都該成親了,偏偏攤上這樣一個爹,甭說親事,恐怕保住自己都難。

  「說實話,這年紀的丫頭很難買賣,可她們姊妹勤勞,家裡的大小活兒全是她們一手張羅,甭說洗衣做菜,便是下田耕作也行,什麼苦活、髒活兒都能做,沒有她們,家裡的娘和弟弟恐怕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紀芳審視過兩姊妹後,目光又落在後頭那位身上,那是個小美人,只見香腮微緋,眉目含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李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忙把人給拉上前,笑著介紹,「她叫玉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十六歲了,規矩懂得多,也能識得幾個字兒,原本是服侍爺的,後來……」她抿唇淺笑,說 道:「後來得罪當家主母,這才被賣出來,小娘子瞧瞧她這通身氣派,不說破的話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呢。」

  紀芳微微一笑,明白李瑩把玉香推出來不過為著湊數。

  話雖沒說齊全,她焉能聽不出來,服侍爺?是通房還是婢妾,若不是這樣的身分,哪會輕易得罪當家主母?

  買她做啥?家裡又沒有爺等著讓她籠絡,這等細緻模樣的姑娘帶回去,是要吟詩作對、撫琴相慰,還是當成媽祖娘娘供在神桌上?  

  紀芳道:「我本打算買一個,但瓶兒、碗兒是姊妹,硬是把她們拆散,心有不忍,不如李夫人給個折扣,讓我把兩姊妹帶走。」

  李瑩眼底閃過欣賞,心道這小娘子心善,值得結交,不如把……

  心思轉了轉,她笑道:「瓶兒娘把她們硬塞上車,隨手蓋了印,根本沒同我提銀錢的事,我見她們家日子快過不下去,這才拿五兩銀子給她們娘親,要不,我不賺不娘子的,就五兩銀子買兩個人,行不?」

  紀芳望向李瑩,雖是做人口買賣,可頗有人性,她打聽過行情,一個粗使丫頭再便宜也得四、五兩銀子。「總不能讓李夫人吃虧,這些日子你帶她們進京,總得吃穿用度,我給八兩銀子,如何?」

  聽見紀芳這樣說,瓶兒、碗兒高興得牢牢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能不分開,是天大地大的幸運吶,她們沒離開過家裡,要不是討債的人即將上門,娘也不至於把她們倆推出家門。

  李瑩微哂,這位小娘子不僅善良,又會做人,瞧,幾句話就攏了兩姊妹的心,這小娘子日後必得大造化。「行,就這麼辦吧!」

  「小娘子等等,我去拿契書過來。」她轉頭對瓶兒、碗兒說:「還不過來謝謝主子。」

  瓶兒、碗兒哪學過什麼大家規矩,只會跪在紀芳跟前猛磕頭,卻激動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芳彎身把兩人牽起來,說:「別這樣,你們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的,去帶上吧,待會兒同我一起回去。」

  「好。」兩人一溜煙跑得不見人,李瑩見她們不懂規矩,有些赧色。

  紀芳道:「無妨,我不講究規矩的。」

  李瑩朝她點點頭,領著玉香下去。

  紀芳環顧四周,這個小院比自己家裡要大得多,打理得也乾浄,秋天了,滿院子的金菊,雖不是名貴品種,卻也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一名十八歲上下的女子端來茶水,紀芳下意識看她一眼,第一眼是美麗,第二眼卻是驚嚇。

  說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畫,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親芳澤。驚嚇也是真的,這女子的右半邊臉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燒疤,猙獰得讓人想吐。

  「我嚇著小娘子了?對不住。」視線與紀芳相對,見她臉上並無嫌棄厭惡,女子輕吁口氣。瑩姊姊沒說錯,她是個好的。

  「沒嚇著。」紀芳回話。是說真的,她做過顱顏傷殘基金會的廣告,情況比她更嚴重的都看過,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張如畫容顏。「痛嗎?」

  女子微愣,她想過數種情況,想過對方會害怕、鄙視,卻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問痛嗎?

  痛嗎?臉不痛,但是心恨,為著所託非人,命運捉弄。

  她淺淺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試試,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釀。」端起茶盞送到紀芳面前。

  紀芳態度自然地接下茶盞,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歡的話,小娘子要不要帶一瓶回去?」

  未等紀芳接話,李瑩走出來,方才的情況她全看見了,紀芳沒教她失望。她笑望兩人,說道:「喜歡的話,小娘子何不把人連桂花釀一起帶回去。」

  紀芳回視李瑩,笑漸漸凝在嘴邊,這是……算計?算準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這裡塞?

  見紀芳收起笑臉,目透防備,敏感的殷茵擰起兩道眉手說道:「小娘子別多心,是瑩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戶好人家,可我這副樣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當方才的事沒發生。」

  李瑩輕拍殷茵的手背,對紀芳又道:「小娘子別惱,聽我一言,若是我說的不對不好,小娘子再惱我,如何?」

  「李夫人請說。」

  「殷茵家道中落,命運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婦毀去,初初到我這裡時,肚子裡還懷著孩子,我不差兩口人吃飯,只是我這裡來往的人多,總會遇上那麼幾個大驚小怪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貴人,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裡,只是若殷茵衝撞貴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兒看在眼裡,嚇得幾日哭鬧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這怎麼能行,一來她身無分文,二來又沒有本事賺錢,三來她這副樣貌,這樣子出去獨立過活,委屈只有更多,不會少。

  「我方才聽小娘子的話,若沒猜錯的話,你是一人獨居吧?若能與殷茵搭夥過日子,一來小娘子馬上要臨盆,有她在有個主心骨,好歹她生養過孩子,能多方照顧。二來,她是個有主意的,在必要時,小娘子有個人可以商量,總是件好事。三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女人在這世間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樁呀。」

  一句同是天涯論落人說服了紀芳,可不是嗎?若女人都不幫女人,誰幫?

  紀芳淺淺一哂,問:「李夫人是篤定我會同意?可怎麼沒想過,我能不能養得起這麼多人?」

  見她露出笑意,李瑩知道這事兒能成,拉起她的手,實話實說,「我在這行做了十幾年,旁的不行,看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小娘子這面相並非常人,甭說幾口人,就算上百口也養得起。」

  「我頭小,李夫人這頂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李瑩道:「殷茵不是丫頭,我沒有她的賣身契,她非奴非僕,若你能幫著她把玥兒養大,她必會感激你,殷茵有一手好丹青,能文識字,也會看帳,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日後也能幫著你教養孩子。」殷茵插話道。「若小娘子不放心,我可以簽下賣身契,從此在小娘子面前稱奴。」

  紀芳輕嘆,她哪有這等階級觀念,只不過……算了,銀錢上的事再想辦法,眼下能幫的先幫了吧。「我那裡還有兩間空屋,你願意便搬過來,只不過到時跟著我吞糠咽菜,沒有李夫人這裡的好生活,可別怨我。」

  「不怨,絕對不怨。」殷茵感激。自離了那塊地兒,她再不作榮華富貴夢,只想踏踏實實地把孩子養大,護她一世安康。

  「好吧,你去帶玥兒出來,我們一起回家。」

  李瑩抿唇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定不會教我失望。」

  「為不教李夫人失望,我的壓力可不小。」

  「別喊什麼夫人不夫人的,聽著礙耳,我已經把丈夫給休了,往後喊我一聲瑩姊姊吧!」

  把丈夫休了?在這個時代?可不可以用巾幗英雄來形容她?瞬間,她看李瑩的眼光再也不同。

  「往後,你那裡缺什麼,儘管讓瓶兒、碗兒過來說一聲,我沒法大富大貴,但百兩銀子還是湊得出手的。」

  笑了,李瑩豪氣爽朗,這種人值得結交,握住她的手,紀芳喚道:「瑩姊姊。」

  紀芳領著新家人們往回走,走到崇德街上,卻被衙吏給攔住,原來是有迎親隊伍即將過來。

  看來辦喜事的人家來頭肯定不小,才能出動衙吏開道。

  遠遠地,紀芳看見開路的儀仗,長長的幾十個人,熱熱鬧鬧地敲鑼打鼓,緊接著是一匹大白馬,馬上坐著穿大紅袍的新郎,後面的還看不到,但站在兩旁的街坊鄰居皆引頸遠眺。

  瓶兒、碗兒張大眼睛看個不停,在鄉下,成親哪有這等陣仗?

  紀芳也看得目不轉睛,好歹這是穿越以來遇見的第一場古代婚禮,她從小學美術,大學念商品設計,長大到廣告公司工作,這會兒自然是盯著自己的專業部分猛瞧。

  從樂手的服裝打扮看起,看到馬匹的鞍轡裝飾、古禮喜袍,看看看……視線一路往上,然後她定格了,好像有人在瞬間點住她十八處穴脈,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身子無法動彈,但胸口血液翻湧,因為她看見日思夜念暗戀的、那個讓她心動心痛又心碎的男子,那個讓她想拋卻自尊衝動告白的偶像,那個讓她在腦海中幻想無數場婚禮的大老闆……

  彷彿連呼吸都靜止了,她聽不見喧鬧的人聲,聽不見鑼鼓喧天,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跳著,一下一下地鬧著,一下一下地喊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只是,二十一世紀說不出口的話,如今一樣說不得。

  心跳一陣強過一陣,呼吸一回沉過一回,同樣的臉,同樣的眉眼,同樣的溫柔笑臉,同樣的氣質,同樣的把她的心給揪緊……  

  她的大老闆啊,即使穿越到此,她依舊夢過千百次,每每醒來,滿心惆悵,滿臉失落。她想著,這輩子就這樣了吧?心底收藏著那個眷戀的男子,養大孩子,期待下一個生世,沒想到她這時竟會遇見他?

  只……這是場婚禮啊,前輩子來不及愛的大老闆,這輩子依舊無法愛?

  這個認知像柄大斧,倏地敲上她的胸口,心碎了,說不出口的抽痛在撕扯她,手腳冰冷,疼痛陣陣。

  紀芳的目光太灼熱,引來馬背上的男子回頭。

  側過臉,目光相接,上官檠的表情瞬間變得嚴峻。

  莫琇兒!她怎麼會在京城出現?鳳天燐不是說她在越縣做買賣?難道她是特地來尋自己的?視線從她的目光轉到臉上,再挪到她的……大腹便便……

  是他的孩子?

  眉心倏地蹙成川字,他把頭轉回去,心頭卻翻騰著。

  莫琇兒不會畫圖、不會寫字、不會下廚、不會算學,更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哄得精明的鳳天磷掏銀子——聽到四百三十多兩那件事時,他直覺是鳳天磷誤認了,或者說,有個長得和莫琇兒很像的女子,名叫紀芳。

  無論如何,他都沒把紀芳和莫琇兒想在一塊兒。

  不管紀芳是誰,但眼前這個……同居多年,他百分百確定,她是莫琇兒,可也只有外表是,神情、氣質卻跟以往截然不同。

  兩人錯身,紀芳痴痴呆呆地凝視著他的背影,滿肚子的問號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她不懂,為什麼大老闆在這裡?他也穿越了嗎?或者兩人只是形象外貌上巧合的相似?

  她要不要上前試探,看看他記不記得她?

  她該如何看待這份巧合?走過千百年的緣分,註定要再遇?或是……上蒼正在向她證明,無緣無分的兩個人,不論走過千百年,都不會形成一個圓?

  她忙著忖度上天的心思,因此大紅花轎經過面前時,她毫無所覺,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經過面前時她沒有指指點點,百姓的議論聲半句都進不了她的耳朵裡,整個人如在雲裡霧裡的任思緒翻騰。

  殷茵隱在人群裡,雙手抱緊玥兒,拉長耳朵,冷冷地聽著百姓議論靖王府的事,勾唇,笑容緩緩展開。

  上官檠回到靖王府了?那麼……那個女人會有多慌啊?希望上官檠是個有能耐的,能攪得靖王府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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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2: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JOVI 我好愛你

  挑起喜帕,喜帕下那張美得教人驚艷的小臉微抬,望向上官檠,笑容首達心底,他長得比表哥上官慶更好。

  鬆口氣,幸好啊,否則豈不是被家裡那些姊妹給笑壞了,姑母為表哥求娶孫氏時,姊妹們明諷暗刺,說表哥是嫡子,怎會娶庶女為妻?

  她最在意嫡庶問題,雖然嫡母無出,卻堅持只把哥哥寄在名下,讓她怎麼都翻不了身,被當著嫡女養大又如何,身分上始終差了那麼一截。

  她恨她娘不動手,清除軟弱無用的嫡母,她娘卻說:「娘的出身擺在那裡,王氏一死,夏家定會另尋高門貴女嫁給你父親,到時真讓她生出嫡子,連你大哥的身分都不保。」

  眼下,她可稱心如意了,她嫁的是比表哥更名正言順的嫡子,再怎麼說,姑姑不過是個繼室,在正妻牌位前還得行妾禮呢。

  上官檠俯下身,給她一個安心的笑臉,溫柔道:「娘子累壞了吧,我先出去招呼客人,讓人送點吃食進來,娘子先休息可好?」

  「嗯。」夏可柔嬌羞地點點頭。

  「新郎可真心疼新娘子。」喜娘一說,在場的人都鬨笑出聲。

  「能娶到這等美貌嬌娘,哪個男人不心疼?」另一個喜娘也湊趣說道,屋裡又是一片笑聲連連。

  上官檠微微一笑,拱手道:「還請各位好好照顧我家娘子。」

  「知道、知道,不會拐走你娘子的,快去!」喜娘笑著把上官檠往外推。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把氣氛給炒得熱烈,可誰不曉得夏可柔的名聲,誰又不知道上官檠娶這個潑辣貨兒往後沒好日子可過?只不過人要名聲樹要皮,這會兒自然是阿諛奉承、贊聲一片。

  喜娘她們都離開後,夏可柔凈過身,貼身丫頭杏花站在身後,為她拭乾頭髮,桃紅低聲在她耳畔稟告打探來的消息。

  「輕雲、輕煙是姑太太送到姑爺身邊伺候的,一個溫柔多情,一個清麗可人,聽說在姑爺跟前很得臉,丫頭們還說了,姑太太已經給她們開臉,只待生下一兒半女就抬作姨娘。」

  聽到後面這句,夏可柔美艷的笑容瞬間凝在嘴角,冷聲道:「什麼姑太太,在這府裡,她就是我婆婆,你們得好好地喊她一聲夫人。」

  是婆婆就是對手,若她顧念娘家侄女,早在她進門之前就會把人給清理乾淨,怎麼會允諾她們當姨娘?若自己親近姑姑,卻把丈夫往外推,才是真傻。

  爹讓她與姑姑同心齊力,要她多幫姑姑,可娘卻說丈夫才是女子一輩子的支柱——可不是嗎?若上官檠不好,她能得個好字?更甭說她和孫氏之間還有筆舊帳呢。

  她討厭孫氏,長相不怎樣,卻頂著才女的名號與她互別苗頭,那時她多想嫁給慶表哥吶,可姑姑不挑自己人卻選了孫氏。既然那時候姑姑不與她同心,現在卻要自己幫她使力,會不會強人所難?「是,奴婢記住了。」

  「讓輕雲、輕煙進來見見新奶奶。」杏花從十歲就跟著小姐,焉能不知此時主子心中所想?

  桃紅猶豫道:「她們是夫人的人,小姐才剛進王府,還沒站穩……」

  「去!誰說還沒站穩?你沒瞧見姑爺是怎麼心疼咱們家小姐嗎?」杏花瞪桃紅一眼,這傻子怎麼點都點不通透,難怪老挨小姐的罵。

  桃紅看小姐一眼,乖乖走出喜房喚人。

  喬大低聲在上官檠耳邊說話,只聽上幾句,上官檠的笑容揚上眉稍。

  相當不錯嘛,他還沒開始動作,夏可柔就表現得如此精妙,該賞!

  「夫人沒說什麼嗎?」上官檠問。

  「夫人還在待客,不過讓徐嬤嬤過去看看,大少爺,是不是讓小的……」

  他淡淡說道:「婆媳之間的事最難處理,甭說你,我也不敢隨意插手。放心,夫人和大奶奶是姑侄,不會有事的。」

  「真的沒關係嗎?」喬大皺眉,老太爺他時刻提醒大少爺,家和萬事興啊!

  「哪能有什麼大關係,三皇子來了,我得過去陪陪他。」轉身,上官檠的腳步輕盈。這大半年來,他事事順利、樣樣順心,有鳳天燐幫著,他很快建立自己的人脈。

  藏著掖著,還是讓夏嫵玫處處防備、時時動手腳,他索性敞開來盡情表現,他的優秀與上官慶一比上下立現,這讓他在祖父與父親面前掙得臉面。

  這令夏撫玫憤怒不已,不過她越憤怒,他便越得意,越發表現出對繼母的恭謹,他的「孝順」可是看在滿府人眼底,讓夏嫵玫想說嘴也無處可說,只能憋住一肚子氣,繼續與自己演出母慈子孝的戲碼。

  娘和祖母的嫁妝已經轉到他手上,他不是貪財的性子,但他很清楚,有銀傍身事事順,無財在懷般般難,有足夠的金錢,他的下一步才能踩得更穩。

  目光投向在上座、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父親,上官檠溫和的目光射出一絲冷冽,是他的縱容,造就母親的早殤,這仇……他連父親都記上。

  「阿檠。」鳳天燐自身後拍他一記。

  上官檠轉身,看見鳳天磷那張美得妖孽的笑臉。

  人人都說他美得不像個男人,偏偏他做的每件事都很男人,若沒有他,北番早就蠢蠢欲動,若沒有他剛硬的手段,朝堂上的跳樑小丑哪能肅清?他做著不討好的事,卻得到皇帝最大的寵信。

  只是……望著鳳天燐的臉,上官檠有些不確定了,他探得的消息,龍心所屬似乎……

  「幹麼這樣看我,可憐的明明是你,怎麼看得我像被害人似的?」

  「說我可憐?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上官檠一笑。

  「我那位可柔表妹的性子實在是……唉,誰沾上,誰倒楣。」他怎麼都不想坑害自己的兄弟的。

  夏可柔的評價這麼高啊。上官檠笑而不答,夏氏就是想看他倒楣,才給他挑上夏可柔的不是?可惜了,他這輩子最不願意的就是順從夏氏的心意,所以……倒楣?他會等著看,讓夏可柔進門誰比較倒楣。  

  「明天我得領著夏氏進宮向貴妃娘娘謝恩,你會在宮裡嗎?」為了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夏嫵玫特地進宮,請求雲貴妃賜婚。想至此,上官檠冷笑不已,這場婚姻確實是個悲劇,只不過是誰的悲劇,尚且未定。

  「明天,我會說動父皇到母妃那裡坐坐,你和父皇見上一面吧。」

  這話是要上官檠好好準備,在皇帝面前耍一次大刀。他有心將阿檠引薦給父皇、母妃,一來,阿檠是個人才,更重要的是,阿檠站在他這邊,若自己真走向奪嫡這條路,他需要更多的助力,至於上官慶……想到他,鳳天燐嘆氣搖頭,真不曉得外祖家怎會在他身上花心思?

  「知道了。」上官檠笑著應下,突地想起莫琇兒,他拽住鳳天磷的袖子,問:「上次你說杜康褸那道……」

  「「有容乃大」?從莫琇兒那裡花三百兩買回的食單?」他把刈包那個蠢名字給改了,取名為有容乃大,指的是它腹中可以藏進一片天地。

  說到這個,他可得意極了,只是個小玩意兒,味道不差,但沒有好到值得他掏三百兩銀子,當初他只是一時興起,想要欺負莫琇兒,沒想到反倒被她給欺負。

  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步做對了!他把食單給杜康樓掌櫃,短短幾個月,有容乃大成了店裡最搶手的菜肴,幾乎每個上門的客人都會點這一道。

  這個莫琇兒……不,是紀芳,看起來似乎有些本事,想起她,鳳天燐沒發現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那個菜……」上官檠還沒說完,鳳天燐又把話給截走。

  「生意好著呢,沒想到它能滿足老饕的嘴巴,大廚換過幾種口味、配料,都沒有食單上的口味好。」

  「我要問,那個女子你確定是莫琇兒?」

  「怎麼?不信我過目不忘的本事?放心,雖然她的眼神表情和過去不同,打扮也不同,連名字也換成紀芳,但我敢確定她就是莫琇兒。」

  鳳天燐的篤定讓上官檠的眉心糾結,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見他不語,鳳天燐信心滿滿的道:「如果她不是,就不會在我派人到薛家探問莫琇兒的消息時,嚇得隔天一早就離開,所以紀芳絕對是莫琇兒。」

  上官檠沉吟,這點確實能夠證明莫琇兒就是紀芳,可……她們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突然想問起莫琇兒。」

  「我迎親時,在街上看見她了。」

  「什麼?!她還敢進京城?她的膽子是啥做的?不、不……應該問她的腦子是啥做的?」

  他都派人「査」她了,她還不曉得有人想弄死她,敢一頭往京城栽,怎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他用力拍上好友的肩膀,大聲道:「放心,我不會讓她礙事的。」

  就算對夏可柔再不滿,她都是他的表妹,如今正是夏家和上官檠修補關係的時候,他絕不容許意外發生。

  不由分說地,鳳天燐拍拍自己的胸口把這件事情承擔下來,上官檠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走得不見人影。

  只是走著走著,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那丫頭來了啊……

*             *             *

  紀芳不斷說服自己,一個面容肖似的男人並不代表什麼,他不是大老闆,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穿越,她與大老闆的人生不可能一再重逢。

  務實的她,應該做的是停止想像,正視生活需要,好好替將來做打算,而不是天天大唱對你愛愛愛不完。

  只是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從殷茵嘴裡知道,那場婚禮的男主角是靖王府剛找回來的「大少爺」。

  紀芳想撞頭了,還是重疊了呀,不但重疊,他還在自己這個身子裡留下「禮物」。

  天!這算什麼混帳事?這麼胡塗的帳本,難不成要她繼續往下算?

  她咬牙切齒對自己大喊不要,她不要大老闆了,她的大老闆已經娶老婆進門,反正前輩子已經擦身而過,這一世再度擦身又如何?

  流口水、耍暗戀的花痴歷程已經走過,人生嘛,總得挑點新鮮事兒做做,不該一而再、再而三重複舊情事,對不?

  雖然理智讓她很心酸,雖然割捨很難受,雖然大老闆一直是她遙不可及的美夢……但人只能向前看,沒有走回頭路的理由。

  她想過的,假若不要點點豆豆點點豆,而是直接立下鮮明目標——老娘就是要上京城,千里尋去,讓他為孩子負責,結果會怎樣?

  母憑子貴,憑藉肚子裡的孩子得個小妾名頭過一生?還是會被砍上十刀八刀,送進亂葬崗裡父債女償?

  咯咯咯,她笑得很大聲,也很諷刺,這輩子的紀芳和大老闆之間關係更複雜密切,卻也更無可能。

  是啊,這年代沒有「拋棄繼承」這等美事,她身上留有風塵大匪的血液,不管樂不樂意,對那位便宜老爹的業障她都得概括承受。

  而當小妾能夠活得自在平安,活得像個人樣兒?誰相信?小妾是用來讓正妻活剮的,就像白雪公主是用來讓壞皇后試驗毒蘋果的一樣,她還沒這麼賤,賤得迫不及待送上門。

  所以就算命運給她指點了錯誤方向,她也必須撥亂反正。

  失去暗戀,心會疼,粉紅美夢變成惡夢一煬,讓人遺憾心碎,但日子總是要過,她也只能把心給縫縫補補,粉飾太平,只能……告訴自己很好。

  沒錯,她很好,她是無堅不摧的女金剛,她是過勞死也不怕的勇者,她是社會的中流砥柱,她不會因為一個男人、因為一段連開始都沒有的愛情,自我沉淪。

  她鼓吹自己千百次,然後試著安睡,可惜信心喊話是一回事,輾轉難眠又是另一回事。在心事重得難以負荷間,天未亮,她開始肚子痛,壓抑的呻吟驚擾了同樣難以成眠的殷茵。

  殷茵把瓶兒、碗兒喊來,三個人迅速行動起來。

  瓶兒對京城不熟,只能跑去向李瑩求助,不多久她領著大夫和產婆進門。

  還不到九個月呢,突發狀況讓她們亂成一鍋粥,幸好孩子沒太折騰,午時剛過不久就順利生下來了,母子均安。

  碗兒、瓶兒整理出另一間乾淨的房間,殷茵背著玥兒在廚房裡熬煮雞湯,她是個把銀子掰成粉過日子的,可這麼重要的時刻她還是把李瑩送過來的人蔘切了大半根下去熬。

  幫紀芳清理過身子,找來棉被把她裹得像粽子似的,三個女人合力把紀芳和孩子抬進新房間,怕紀芳嫌氣味不好,瓶兒抱著一盆桂花進屋,瞬間,甜甜香氣沖入鼻息,讓人心情倏地好轉。

  待紀芳喝過雞湯,殷茵說:「你好好休息,瑩姊姊說,明兒個再過來看你。」

  「好。」

  「我們就在外頭,孩子鬧騰你別抱,喊我們一聲,我們會立刻進來。」

  「謝謝。」

  「謝什麼?昨晩飯桌上,你說的一家人是說假的嗎?」

  殷茵關上門,領著瓶兒、碗兒出去,紀芳看著關上的門,輕吁氣。

  瓶兒、碗兒和殷茵是這個家的新成員,幾人之間尚未建立起任何友誼,但在她人生重大關口時,她們在,並且給了她安心,她是吃人八兩還人一斤的性子,她發誓,自己有一口飯吃,絕不教她們喝粥。

  轉頭看著躺在身邊的兒子,他長得很瘦小,哭聲微弱得像隻貓,不過眉眼俊秀,手長腳長,很有大老闆的FU。

  不明所以地,紀芳有想哭的衝動。

  這一衝動,眼淚再也停不下來,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只覺得有人拿把剪子斷了她的淚腺,讓淚水掉得其名其妙。

  前輩子的她,沒想過結婚生子,也許是年紀不夠大,也許不婚是那個時代眾多女子的選擇,直到她穿越,婚姻孩子都不在她的計劃內。

  但不在計劃內的孩子出現了,讓她心軟得一塌胡塗,彷彿打從盤古開天闢地,她就在等待這一刻,等著當他的母親,等著陪他長大,等著分享他每個喜怒京樂。

  她不知道這感覺是不是叫做母愛泛濫?她的視線無法離開兒子,她的心全搭在孩子身上,他哭,她想掉淚,他笑,她覺得世界美好。

  不喜歡被羈絆的她,被繩子綁住了,失去自由的自己卻對拉著繩子那端的孩子滿懷感激,她亂了原則、亂了規劃、亂了人生,但不怨不恨,唯有甘之如飴。

  紀芳真的是個務實的女人,她會傷心,卻不會任由難過主宰生命,再多的不甘不願、委屈難受,她都有本事吞下去,消化掉,再從當中吸取養分。  

  坐完月子後,她又是一尾活龍,她也必須是一尾活龍,為孩子,更為家裡的六張嘴巴。紀芳振奮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幫瓶兒、碗兒改名字,改成萍兒、宛兒事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兩姊妹高興極了,尤其聽殷茵解釋過字面上的意思之後,突然覺得自己變成讀書人。

  李瑩沒胡說,兩姊妹確實是好幫手,她們出門買菜,總能挑到最便宜最新鮮的菜蔬,她們手腳俐落,不管做家事或帶小孩都挑不出毛病,更厲害的是,未成親的小姑娘連坐月子都懂。

  紀芳誇了她們,萍兒回答,「娘生幾個弟弟時,都是我們幫著坐月子。」

  這話說稱令人鼻酸,多大的孩子,竟得承擔起這種事?

  相處下來,紀芳暗地觀察每個人,宛兒甜美憨直,沒有攻擊性,一臉的無害,走到哪裡都有好人緣,給她十文,她總能買回七十文的東西,因此採買這件事宛兒當仁不讓。

  萍兒從小在灶間長大,聽說個頭不及灶台高時就學會添柴燒火,對廚房很有經驗,紀芳讓她掌管全家人的肚子。

  至於殷茵,那是個無所不能的,管家理財,書寫作畫……這樣的才女紀芳再有本事都沒辦法拿她當下人,李瑩說對了,她就是個搭夥兒過日子的同伴。

  李瑩是個豪氣的女子,有勇氣、有膽識,性情八面玲瓏,人脈很廣,和京城不少貴戶的嬤嬤、管事都有來往,所以總能知道大戶人家的隱私。

  大家最喜歡她上門了,女人好八卦,她一到就有閒事可聽,現在連萍兒都曉得炒瓜子備著,等李瑩上門,有茶有瓜子,閒磕起牙更得勁兒。

  她前幾天帶來最勁爆的兩個消息,一是大皇子一口氣要娶兩個側妃,本來其中一個是要給三皇子當正妃的,可三皇子不曉得哪根筋兒不對,硬是不點頭,坊間都猜測他好男風。

  比起這個八卦,紀芳更在意的是靖王府在找老王爺失聯許久的親妹妹。

  聽說老王爺這位妹妹挺有脾氣的,多年前不顧家裡反對,硬要嫁一個窮秀才,私奔離家,現在老王爺年邁,想起這個妹妹忍不住老淚縱橫,家裡的子孫這才張羅著,要找這位姑祖母回來呢。

  靖王府……它牽繫的是那個她不斷鼓吹自己放下卻放不下的男人。

  萍兒、宛兒手腳麻利,幾乎攬走所有家事,殷茵空閒時間多了,便裁布幫娃兒和紀芳做新衣。

  殷茵那手好繡工,惹得宛兒、萍兒眼紅,一個個鬧著想拜師。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慣苦差事的,短短兩個月下來,竟也學得有模有樣,只不過皮膚粗,會把綢緞面勾破,只能用粗棉布。

  無妨,反正她們買不起綢緞來繡花。

  殷茵堅持紀芳月子得坐足一百天。「要不是你身子太虛,兒子怎麼會早產,為日後身子著想,怎樣也得坐足一百天。」百天不能洗澡、洗頭,一百天不能出門吹風,一百天得天天喝雞湯……這有多可怕?紀芳哀求殷茵,「給我做點事吧,我頭上都快長香菇了。」

  瞧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殷茵勉為其難地給了她紙筆。

  畫圖是她的長項,水彩、油彩、筆墨、素描樣樣難不倒她,當然她的立體紙雕也不差,雖然工具不順手,但練過幾回就有模有樣了。

  在現代時她曾想過,哪天受不了小老闆的脾氣就離職,或許可以畫LINE貼圖過日子。她很喜歡那些圖案,簡單幾筆圖畫,便能代表人們的心情,她一面畫、一面回想,圖案飛快地躍然紙上——「我累了」、「加油」、「開心」、「哭哭」、「憤怒」……每畫一張,她就覺得自己又回到過去,她從小就是喜歡用畫畫來抒發心情的怪小孩。

  「天,好可愛。」萍兒放下針線,紀芳的畫讓她眼睛一亮。

  宛兒聽見姊姊的話,湊過來一看,也是愛不釋手,眼睛黏在上頭。

  看著她們的表情,紀芳滿眼得意,果然不管在什麼時代,這種舒壓小萌物都會讓人開心。她看一眼殷茵,「說說你的想法。」

  殷茵從未提過自己的身世,但她舉手投足及言語之間,在在表現出良好的家教與見識,紀芳猜,她是個大家閨秀,又或者說她曾經受過嚴格的閨閣教育,這樣的人眼光見識自然與萍兒、宛兒不同。

  殷茵莞爾,接過紙稿,認真看過半晌才做出評論,「線條不優美、構圖不嚴謹,要是讓畫師看見肯定要搖頭,大力批判你的畫工。」

  果然啊……在這裡,漫畫登不了大雅之堂?紀芳有些沮喪。

  見她垂頭,殷茵笑道:「我從沒見人這樣作畫過,可是這麼奇怪的畫卻讓我想一看再看,看了想會心一笑,說說,你打算畫這個做什麼?」

  紀芳猛然抬頭,追問:「你會想要一看再看?不,我應該問,那些大家閨秀或者少年公子會喜歡這樣的圖嗎?」

  紀芳的問話夠明白了,殷茵沒猜錯,她確實想用這些畫做些什麼。

  「物以稀為貴,把它們繡在荷包或帕子上,應該會有姑娘公子喜歡,你想賣繡圖嗎?」

  「賣繡圖能賺多少錢?」

  「好好談,一張圖或許能談五到七兩,不賣繡圖也行,咱們自己綉好拿出去賣,用上好的綢布,在京城裡這樣的帕子一條可以賣到一、二兩。」

  紀芳問:「這樣一個圖案你得花多少時間繡?」

  「趕一點,兩天可成。」

  「就算能賣上二兩銀子,你日夜趕著繡,一天讓你繡完一條,把眼睛給使壞了,一個月也不過六十兩銀子……」

  聽到六十兩銀子,萍兒、宛兒的眼睛倏地大瞠,驚得快說不出話。

  這樣的話,一個月就可以買上好幾畝良田啦,兩人才想著央求茵娘子教她們繡時,就聽見紀芳扳掌指往下說——「現在娃娃還小,只要供他們吃穿,等他們再長大一點,就得念書識字,那是挺燒錢的事兒,再說了,咱們門庭不高,若要給他們尋一門好親事,嫁妝、聘金樣樣少不了。再者,過兩年,也得給萍兒、宛兒張羅親事,這到處都得用銀子,寧願未雨綢繆,也不要臨渴掘井,咱們得從現在好好盤算起來。」

  笑容僵在臉上,眼底感動滿盈,小姐連她們的婚事都操心上了?

  殷茵抿唇,這回她真沒有看錯人,紀芳是個值得託付的。深吸氣,咽下感動,她問:「你打算怎麼做?」

  紀芳勾起笑眉,問:「你聽過不倒翁這種東西嗎?」

  親親寶貝兒子,紀芳給他取名了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她堅特,大家只好跟著她Jovi地喊,喊久自然就順耳了。

  Jovi是她暗戀的大老闆名字。

  曾經,她做過二十七個跟告白有關的計劃書,曾經她為告白買下十一套很浪漫的粉色洋裝,曾經她偷偷學起他的兩個小習慣,曾經她用望遠鏡透過落地窗偷看他的背影。

  為了暗戀Jovi,她做過無數的蠢事,並且一面愚蠢一面幸福著……

  沒人曉得宅女紀芳的芳心早已暗許,沒人曉得她從大老闆踏進公司的第一天起就無法順利呼吸,她是俗辣,她是不敢想像成功只能成仁的二貨。

  她不像辦公室裡其他的漂亮同事們,敢主動邀大老闆看電影,敢在情人節送上巧克力,她只會做一堆刈包和芋圓請全部的同事吃,「順便」捎一份到大老闆的辦公桌上。

  因為現代的她挑選遺傳基因的能力很糟糕,讓她從頭到腳都長得很……乏善可陳,糟糕到她偷偷把自己和大老闆的照片合成在一起都會覺得對不起天地良心。

  這輩子她的運氣超贊,有一張完美到連自己都會流口水的臉,有一身比義美非基因改良有機豆腐更嫩的皮膚,她連子宮都超贊,頭胎生子都痛不到幾個小時,可惜這麼優秀的她,還是與他錯身。

  某前世,她肯定勾引了月老的老婆,搶走月老的初戀,還偷走他的女兒,今生才會如此淪落。

  「Jovi,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好愛你?」她接連啵啵啵親兒子好幾下,這是穿越以來最美好的小確幸——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對著Jovi告白,隨時隨地的告白,無時無刻的告白,不需要計劃與默默。

        「又來了,小姐不怕嚇著小少爺?」宛兒搖頭,娃娃最怕受驚嚇的,小姐時不時來這一下,看得她們嘆息。

  「我們家Jovi膽子大得很,對不對啊?」紀芳得意洋洋地把兒子抱高高,惹得他咯咯大笑。 

  可不是嗎?Jovi的目標是亞洲區總裁,膽子不夠大,怎麼能與人競爭?

  萍兒笑著把兩個大包袱繫在背上,說:「小姐,咱們快出門吧,得趕著回來吃午飯,茵娘子今兒個備著好料呢。」

  「行,走吧!」紀芳又蹭了蹭兒子,才依依不捨地把兒子交到宛兒手上。

  別人是有戀母情結,她卻有嚴重的戀子情結。

  走出大門,仰頭望天,春天到了,氣候剛剛回溫,紀芳深吸一口空氣,微微的涼、微微的寒意。

  殷茵說:「這天吶,一天比一天暖,說不準哪天就會下春雨,得備下種子,宛兒都把院子裡那塊地給翻過兩翻了。」

  萍兒說:「我央對門的張大哥幫咱們釘雞舍,這次出門帶幾隻小雞崽回來養。」

  她們一個個都是過日子的好手,坐月子一天一隻雞,吃得她們心疼,這不就想方設法的給自己備起糧來了。

  紀芳記住,回來時得繞到鋪子裡去挑些種子。

  萍兒看紀芳的模樣,笑道:「瞧小姐這興奮勁兒,是太久沒出來逛逛了。」

  「可不是嗎?你們家茵娘子太講究。」非要她坐足一百天的月子,到最後那幾天,她光聞到自己身上的味兒都想吐。

  「什麼你們家?是咱們家茵娘子,瞧小姐臉色紅潤、身材窈窕,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還不是因為月子坐得好,小姐得感激茵娘子。」

  呵呵,別的她不敢誇口,但身材窈窕可是她每天勤練瑜伽的結果,功勞不能算到殷茵頭上。

  不過萍兒也沒說錯,從九月初八撞上那場婚禮後到現在,她都還沒出過屋門,能飛出籠子逛逛,確實讓人心滿意足。

  紀芳笑著戳萍兒一指,道:「左一句茵娘子、右一句茵娘子,你們這兩個吃裡扒外的傢伙,都把她當成正牌主子,倒把我給踢一邊了,不行!我嫉妒、我憤怒,回去得剋扣一下月銀才能消恨。」

  萍兒笑歪了頭,旁人不曉得小姐的性子,她能不知?就是個再沒架子不過的主子。「誰讓茵娘子比小姐更像個正經主子。」

  紀芳皺皺鼻子,這點她的確無話可說,家裡裡裡外外都靠殷茵張羅著,沒有她這根主心骨,日子的確會難捱。

  「說到這個啊,小姐,小少爺是兒子,您不能這樣玩他啊,他將來是要承擔大責任的……」萍兒越念叨越順口。紀芳連忙一把摟住萍兒,把臉往她臉上湊。「行了行了,你家小姐會學著正經起來,行不?」

  看著紀芳的舉動,萍兒百般無奈,「小姐,正經些,您今兒個穿男裝,咱們一男一女的這副模樣看在外人眼裡,成什麼了?」

  「不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天地無雙,世間有情嗎?」說完,紀芳忍不住呵呵笑起來,自由的感覺真捧!

*             *             *

  九月初九,上官檠領著夏可柔進宮謝恩,與皇帝「偶遇」,相談甚歡,上官檠在皇帝心裡掛了號。

  此事上官陸父子、鳳天燐、夏可柔、雲貴妃……夏氏族人等都樂觀其成,獨獨夏嫵玫氣得砸壞一套宮裡賜的青玉杯盞。九月二十,鄉試結束,無人說項,無人暗做安排,上官檠考中頭名,這個結果又引發王府中一陣風波,夏可柔和親姑姑的第二場戰爭開打。

  姑侄的第一場戰爭發生在新婚夜裡,輕雲、輕煙被打斷兩條腿,直接丟在王府後門,連衣服私品都不準收拾地趕出府。

  她們被責罰的原因是——仗恃身分,對新奶奶不敬。

  這當然是胡話,輕雲、輕煙是自己安排在上官檠身邊的眼線,夏可柔尚未進府她們就被告知要助新奶奶一臂之力,怎麼可能「仗恃身分,對新奶奶不敬」?

  第一場對峙,夏可柔拔除夏嫵玫苦心安排的釘子,氣得夏嫵玫在床上一躺大半個月,但夏可柔一是自家侄女,二是她親自挑選、請旨賜婚的,她有再大的火也無處燒。

  於是,夏可柔宣示地盤的舉動,幫了上官檠大忙。

  對於此事,親切溫柔的大少爺表示,男主外、女主內,後宅本是妻子管轄區,一切讓夏可柔作主。

  話傳出去,夏嫵玫氣得咬牙向靖王爺告狀,怒道上官檠是個男人卻連女人都鎮不住,著實沒出息。

  她張牙舞爪的模樣惹怒了王爺,他淡聲反駁,「檠兒這不是給你面子嗎?親事是你一手作主,媳婦是你親自挑選,他能鬧得天下皆知?他要真是這麼做,你能不告他一條不敬嫡母?」

  夏嫵玫無法在丈夫身上使力,只好敲打媳婦。

  夏可柔不是那等軟性子的女人,更別說上官檠擺出一臉「夫妻同心,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的態度,上官檠幾句深情款款的話,就把夏可柔給收到自己陣營裡。

  夏可柔暗自盤算著,如果慶表哥行差踏錯,有沒有可能……世子妃的頭銜落在自己身上?比起軟弱的孫氏,她更能撐起王府後宅。

  她是個心大的,念頭一起就再也止不住,於是開始挑釁,大動作小動作不斷,王府後宅火苗漸竄漸大。

  對此發展,上官檠可高興了,誰讓祖父對他的要求是「家和萬事興」呢,那麼擾亂一宅子春水的事只好讓夏可柔這「賢妻」來做嘍!

  他考上鄉試後,夏可柔的氣焰更加高漲,「對婆婆不敬」這種事幾乎天天上演,幾次鬧得太過,連娘家的老夫人都得出面調解。

  私底下,夏嫵玫不斷對人抱怨,這門親事實在是自己搬石頭砸腳,此話傳進夏可柔耳裡,恨得緊,一次人事大清理,把夏撫玫的人全給掃出去。

  「夫君,你又要出門?」夏可柔咬著手帕,輕蹙柳眉,分明不是嬌弱性子卻硬要扮楚楚可憐,看得上官檠牙酸。

  上官檠停下腳步,轉頭瞬間揚起笑臉。「娘子,對不住,不能時常在家陪你,春闈在即,師傅盯著緊,等會試過後得了空,為夫再抽出時間好好陪伴娘子,可好?」他握住夏可柔的手,柔聲 道:「娘子信我,我定會好好努力,為娘子爭個誥命夫人,不讓弟妹專美於前。」

  他很清楚如何撩撥夏可柔,此事恰恰是她的痛腳。

  可不是嗎,府裡三個夫人奶奶,只有她是白身,這個年婆婆和弟妹都能進宮拜年,只有她得留在王府裡,看著別人張揚,若她也有誥命在身……她從不認為自己輸孫氏什麼。

  想至此,她端起笑,小意溫柔地對上官檠說:「來日方長,夫君不必顧慮柔兒,男兒志在四方,豈能困在小小的後宅裡?

  「杏花,去庫房把龍紋雙耳瓶取來。」夏可柔勾著上官檠的臂膀說:「聽說史太傅喜歡官窯曲師傅燒制的作品,你把它送給史太傅,讓你師傅對你多上點心。」

  「多謝柔兒。」上官檠笑得柔情似水。

  「說什麼呢,夫妻本是一體,我不為你打算,誰為你打算?」

  相處這段時日,她琢磨清楚了,上官檠畢竟是在外頭長大的,性子綿軟,沒有主見,姑姑怎麼說他只會點頭,不敢爭辯,說得難聽點就是沒出息,但這種男人也容易控制,只要能夠攏住他,還怕他不聽話,屆時,再說動他爭世子之位,必定能行得通。

  「柔兒,你待我可真好。」

  「不待你好要待誰好?婆婆把持中饋,處處克扣咱們院子裡的用度,你一個大男人在外頭行走,二十兩月銀能頂什麼用?」她從匣子裡取出五百兩銀票遞給他。「夫君好生收著……」

  他正色推拒,「身為堂堂男兒漢,沒本事給妻子過上好日子已是抱歉,怎麼還能動用你的嫁妝。」

  迂腐!夏可柔心底冷笑,面上卻低聲道:「我們還要分彼此嗎?我的人都是夫君的了,這些身外之物算什麼?夫君執意如此,莫非把柔兒當成外人?」

  「柔兒……」

  「快收下吧,這錢可不是白給,今年春闈你可得考上進士。」

  上官檠收下銀票,道:「多謝柔兒。」

  夏可柔笑道:「快出門吧,別讓史太傅等得心急。」

  上官檠又看她兩眼,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

  右腳跨出院子,他對掃地的粗使婆子李嬤嬤一點頭,人才剛離開靖王府大門不到片刻,王妃剋扣大少爺用度、大奶奶私掏嫁妝貼補的事兒已經在暗地裡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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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生命中的真桃花

  上官檠沒有去史太傅那裡,今天他要到富貴布莊看帳。

  母親的嫁妝裡,有七間布莊、十家茶樓飯館,而袓母嫁妝的十三家鋪子,清一色是賣糧的。  

  祖父心有定見,媳婦、妻子過世子後,就把嫁妝接過手,否則要是給兒子管著,早就成了夏嫵玫的私人庫房。

  在上官檠之前,有兩位管事負責帳目,十幾年下來,只得七萬多兩盈餘。

  除鋪面外,還有三千多畝田地和八處莊子,又沒有連年荒災,在皇帝治理下,算得上民生樂利,只得這樣的盈餘要說當中沒人搞鬼,這話騙得過誰?

  上官檠不是能吃虧的主兒,他和鳳天磷都算得上狠辣之人,只不過兩人的狠辣不同。

  鳳天燐習慣張揚,喜好敲鑼打鼓,恐嚇那些魑魅魍魎,等他們到處蹦躂時再一舉成擒,而他喜歡袖裡乾坤,喜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別人笑著以為危機已過時,一擊命中。

  所以那些坑他的以為沒事嗎?以為可以拿著他的銀子另起爐灶?呵呵,怎能當他是傻子呢,早晚有一天,他會讓他們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所有的鋪子田莊,他只花兩個月就從頭到尾徹底梳理過,氣象煥然一新。

  他最吃虧的地方在於沒有自己人,幸而有鳳天燐鼎力相助,他相信,今年底的帳冊會精彩得多。

  轉個方向上大街,大街兩邊有不少攤販,賣吃的、用的,大夥兒都拉扯著嗓子大聲叫賣,熱熱鬧鬧。

  在街道左邊的角落裡種著一棵樹,樹下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擺著紙墨筆硯,身後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算命先生,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正拿著一本破舊的藍皮冊子看得津津有味。

  上官檠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空氣好像在他身邊凝結了,周遭的喧擾吵不到他,而他的存在也與周遭無關,他像是被幾堵無形的牆給隔絕起來,在那個空間裡,他自顧自地悠閒自得。

  行經過他的攤子時,上官檠多看他兩眼,沒想到他竟放下冊子朝他一笑,瞬間,隔開他與凡塵的空間破了,喧囂迅速將他包圍。

  「公子,測個字?」晁准說。

  「不。」上官檠拒絕,他不相信命運,他只信自己。

  「老夫不會害你。」

  年紀輕輕竟自稱老夫,他腦子撞牆了?「你沒本事害我。」上官檠滿腹自信。

  晁准微哂,沒回應他的話,只淡淡道:「公子十步之內,必會回頭。」

  上官檠冷笑,若他不說這句話,或許自己還會回頭,但此話一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自己轉頭。

  不應話,他大步往前走,一、二、三……他在心裡默數著,可還沒數盡,一個扒手從身邊快步走過,手腳俐落地剪去他的荷包。

  上官檠五感敏銳,對方碰到自己衣服時他已有所覺,轉身,一把揪住小扒手,這一抓,他才發現自己回頭了。

  懊惱,抬眼,他的視線恰與晁准對上,晁准對他微笑點頭。

  是預做安排了嗎?好啊,他也想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搶回荷包,放走小賊,他走回晁准面前,提筆寫下一個兆字。

  「請公子寫下三個字。」晁准道。

  「如果一個字無法測就別測了,即使十步內我將再次回頭,也不會走到這張桌子前。」他冷笑道。

  晁准與上官檠對望,片刻,抿唇一笑。他明白上官檠是個意志堅定、不易動搖的男子,便道:「既然如此,公子請。」

  上官檠拉開椅子,在他正對面坐下。

  「公子寫下「兆」字,公子的左手邊恰好有一棵樹,木兆為桃,公子今日必會遇上生命中的真桃花。

  「公子落筆在楚字旁邊,楚兆為逃,不知什麼原因,那朵艷色桃花見到公子,直覺反應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手得掐得緊些,免得這一逃又得耗上許多功夫才能再遇。

  「既然公子不肯寫下三個字,老夫便以兆桃逃三字為公子解簽。」他一面落筆,一面嘴裡念念有詞,片刻打開藍皮書冊,翻過兩頁後,把書冊面向上官檠,指著裡頭的一行字——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微微一笑,他道:「但願公子珍惜得來不易的緣分。」

  話說完,也沒追著上官檠要銀子,拿起書冊,又專心的讀起來。

  上官檠還坐在桌子前面,可他彷彿覺得那幾堵無形的牆又合了起來,將他關在外面,說不出的詭異感覺,他不禁皺眉,放下十兩銀錠,起身離去。

  晁准放下書冊,定睛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分明是富貴福澤之人吶,上天必玉汝於成。」

  離了算命攤子,上官檠繼續往富貴布莊走。

  「爺。」何掌櫃看見他,立刻從櫃檯後面迎上來,把他請到後頭帳房。

  倒過水,安坐後,上官檠拿起帳本,細細翻閱。

  「顧客反應如何?」

  「繡娘果真能耐,剛上架的衣服很快就有人詢問。」

  四個月前主子一聲令下,七間布莊分別買下旁邊的兩、三家鋪面,或者整修,或者重建,七間鋪子分成三個級別,每個鋪面各種級別的布料都賣,只是不同價位的布匹,進貨比例不同,不管顧客走進哪家鋪面,都能買齊各類布疋。

  只是,不同級別的鋪面,僱用的繡娘手藝不同,製作出來的繡件也不同,在一等鋪面做一套衣服的花費,可以在三等鋪面做五套。

  當初,布莊一口氣僱用三、四十名裁縫與繡娘,經過考試較量,分成兩批,分別進駐一等與二等布莊裡,掌櫃們會集合顧客需求,與裁縫、繡娘討論發派下去做,至於三等布莊,則是收購民間婦女的繡件來賣。

  這個月七間布莊一起重新開幕,生意比過去好了將近兩成。

  「衣服的訂單收多少?」

  「開幕至今,多數的客人還是以買布為主,不過一等布莊接下十八筆訂單,共三十三件衣服,二等布莊則接四十一張訂單,一百三十六件。」

  「能夠做得出來嗎?」

  「目前沒問題,小的打算再觀察兩個月,若口碑能做出來,就必須再做打算。」

  好的繡娘不容易找,她們多數被富貴人家聘回去指導家中女兒女紅,再不就分散在各個繡莊裡面,安定日子過慣了,不見得願意受他們所聘。

  「看狀況吧,為長遠打算,還是得到人牙子那裡買幾個手腳俐落的小丫頭回來調教。」

  「是。」何掌櫃點頭應下。這麼一來,得收拾屋子供小丫頭住,到時是要把人放在各個鋪子裡還是買一處宅子,將人集合起來,讓繡娘們輪流過去教導,這事兒得和其他掌櫃們討論討論。

  上官檠不曾做過生意,鋪面上的事需要各大掌櫃們盡心,但他擅長識人、用人,擅長把合適的人擺在合適的位置。

  「邱師傅那裡情況怎麼樣?」

  邱師傅是個江湖人,三十來歲,厭倦刀口舔血的生活,有意找人投靠,過過安定日子。他與何掌櫃有舊,何掌櫃知道主子欠缺人手,便把邱師傅引薦給上官檠。「小院子已經整理好,邱師傅挑選十六個根骨佳的孩子教授武功,我去過兩次,挺好的,邱師傅說他那邊有三個江湖朋友也想投靠,想見主子一面。」

  「這陣子我忙,待春闈過後再說。」

  「是,我會轉告邱師傅。」

  兩人就著生意的事談上,何掌櫃不僅掌理這家富貴布莊,還是所有產業的大掌櫃,目前布莊情況已經上軌道,糧鋪變動不大,接下來得先忙著酒樓飯館。

  酒樓飯館消息流通,為了鳳天燐的大業,他必須擴大經營,只是眼前還騰不出手來,等殿試之後再說。

  鳳天燐從出生開始,就被教導身為皇子該為了那把龍椅汲汲營營,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努力,所有人都認為東宮太子之位他的呼聲最高,可上官檠卻不這麼認為。

  上次進宮,他匆匆見過大皇子鳳天祁一而,那是個深藏不露之人,皇帝睿智,見識不凡,會讓史太傅親自教導鳳天祁,必有其道理。

  如果上官檠不曾投在史昀名下,不會清楚師傅的能耐,能經他親自教導的必非普通人,所以……皇帝是拿鳳天祁做為太子培育的嗎?

  他又在師傅那裡偶見鳳天祁兩次,在師傅的刻意引導之下,三人就國事深論,他必須承認,對於朝政、對於制衡,鳳天磷遠遠比不上鳳天祁。

  有了這層認知,他還要繼續助鳳天燐往那條路走嗎?

  被綁架的十四年中,連靖王府都認定他死了,只有鳳天燐仍然命人到處尋找自己,鳳天燐不曾放棄過他,他怎麼能輕言放棄鳳天燐?  

  「主子爺、何掌櫃。」門板上兩聲輕叩,是鋪面上的夥計阿發。

  上官檠點點頭,何掌櫃出聲,「進來。」

  阿發進門,手裡抱著一個東西,笑得眉眼彎彎,小心翼翼地像捧著祖宗牌位似的。

  「主子爺、何掌櫃,外頭有兩位姑娘送來這個東西。」

  阿發把不倒翁往桌上一擺,不倒翁做成憤怒鳥造型,眼睛很大、鳥羽張揚,明明是很生氣的一張臉,卻讓人看著想發笑。

  「這是什麼?」何掌櫃問。

  「紀姑娘說,它叫不倒翁,可以拿來當出氣筒,生氣的話舉拳往它臉上揍幾下,氣就會消了。」說完,阿發動手示範,他左一拳、右一拳,每一拳都揍得不倒翁仰躺倒地,可下一瞬間它又翻身立起。

  何掌櫃忍俊不住大笑,「挺有意思的小玩意。」

  「紀姑娘那裡還有兩個,主子爺要不要看看?」阿發問。

  何掌櫃不作聲,只覷了主子一眼,等他拿主意。

  看著不倒翁,上官檠沉吟不語,他想起鳳天磷的信,紀姑娘……會是那個賣刈包給鳳天磷的「莫琇兒」嗎?

  婚那天匆匆一眼,事後鳳天磷動用各方關係,企圖把她給找出來,可她卻像人間蒸發以的,不見蹤影。

  眉心一凜,上官檠道:「讓她進來。」

  「是。」阿發揚聲應答。

  都說主子爺流落在外頭多年,沒有人帶著、教著,回到靖王府後肯定輸人一等,可看著眼前的人,哪裡會?主子爺對各家店鋪掌櫃使的手段,哪像個能被人拿捏的?

  再看一眼不倒翁,何掌櫃微微笑著,他有預感,這種東西會引起一股風潮,至於風潮是短暫或長久,得再看看主子的手段。

  阿發歡天喜地出去了,他相信不倒翁若能擺在鋪子裡賣,生意肯定會很好。

  自從主子接手鋪面後便立下一條規矩,每半年會從賺的錢裡頭抽出一成,給大夥兒分紅,別家的鋪子裡只有大掌櫃和二掌櫃才能分紅,他們可是連夥計都有得分,光是這點,誰能不卯足勁兒給主子爺賺錢?

  他要是賺夠錢,就能給家裡蓋房子,那有多風光吶。

  走進鋪面裡,他笑盈盈地對紀芳說:「姑娘,我們家主子和掌櫃都在帳房裡,請姑娘進去。」

  「好。」紀芳點點頭,忍著笑,跟在阿發身後走。

  她們已經出來很久了,本來還打算趕回去吃午飯,只是現在來不及了,今兒個情況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容易,還以為東西出手,會讓人眼睛一亮,爭先恐後的搶著要,沒想到找幾家鋪子,不是老闆不在,夥計不敢做決定,就是聽到她不買東西還想賣東西,臉色立刻大逆轉,狗眼瞧人低。

  合作是長期的事,如若對象不好,哪能長久?

  吃過幾攤閉門羹之後,紀芳心灰意冷,想道果然還是不行,現代人的藝術眼光和古人不同。

  她正盤算著,是不是買幾塊布回去讓殷茵她們多做幾個不倒翁,再拿到大街上叫賣,試試市場風向?

  可打道回府的念頭剛生起,就看到這家鋪子,富貴布莊比起別的布莊大得多,至少是別人的三、四倍大,窗明几淨,來來往往的夥計臉上都帶著笑容。

  她再次鼓起勇氣上門,知道她不是來買東西的,夥計也沒擺臭臉,還讓她多看看瞧瞧,對咩,這才是身為服務人員該有的態度。

  紀芳再次把不倒翁拿出來,本打算再被拒絕一次的,沒想到夥計竟然喜孜孜地讓她等等,抱起不倒翁轉身去裡頭請示主子了,再出來時,就說要請她入內。

  萍兒握緊她的手,有些緊張,她拍拍她,低聲道:「別怕,有我。」

  走過甬道,進入中庭,中庭兩邊和前方各有兩間屋子,他們從左邊的廊下往前走,自窗戶往裡頭看,屋子裡有人在裁衣制服,神色認真而專注。

  原來富貴布莊不只是布莊,還是個成衣廠,挺不錯的,這家老闆有遠見、有眼光。

  「姑娘,這裡。」阿發停在門前,指指裡面。

  「好。」紀芳把包袱接過手說:「你在外頭等我,我很快出來。」

  「是。」萍兒往門邊站定,盡職地守著。

  紀芳悄悄吸氣,心裡沒底,這一步成功與否,將決定她未來的生活方式。

  下意識地,她抱緊手上的包袱,裡頭裝的是她的本事,她希望這項專長能助自己在這個時代立足。

  走進屋子,抬頭揚眉,她露出一張最完美的笑臉。她對自己說就當面試吧,把面對外商主考官應有的自信拿出來,戰勝一回。

  只是,意外時時有,屋漏偏逢連夜雨的事年年發生,她做足的準備在對上大老闆的眼睛時……當機。

  這間鋪子竟是他的!猛然及應過來,一個反射動作,她轉身往外跑。

  同樣,上官檠也是反射動作,身形一竄,紀芳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下一瞬間他居然站在自己身前。

  因為動作比思考要快,直到擋下紀芳時,上官檠才發覺,她這是想躲他?

  為什麼躲他?她到京城不是為了尋他?因為她把鳳天燐做的事全算在他頭上?因為發現他已經成親?

  想到最後那點,他更加確定,眼前的「莫琇兒」不是莫琇兒。

  如果是他認識的莫琇兒,反應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而非退縮。若她肯輕易讓步,就不會在自己無數次拒絕時還堅持嫁給自己。

  既然不是莫琇兒,為什麼她有莫琇兒的長相樣貌?

  孿生姊妹?說不通,而且棺木裡的莫琇兒去了哪裡?還有為什麼她聽見鳳天磷的人在打聽莫琇兒時,匆匆忙忙離開越縣?

  若她是以前的那個莫琇兒,為什麼她能畫出奇怪有趣的圖案?為什麼識字?為什麼會算學?還有……之前她的孕肚……

  倏地,算命術士的話鑽進耳裡一―

  木兆為桃,公子今日必會遇見生命中的真桃花。

  那朵艷色桃花見到公子,直覺反應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她是他的真桃花?不,他必須弄清楚!

  以目光示意,何掌櫃和阿發轉身離開,關上門,把屋子留給主子。

  屋裡只有他們兩人了,與上官檠對望,紀芳的心跳得越發厲害。

  把人遣走,是企圖……殺人滅口?他想把和莫琇兒成親這件事徹底抹平,以免她的出現破壞他的美好婚姻?

  如果只為這個,她可以立刻寫下切結書,保證與他往後的人生永遠不產生交集。

  但若他是個謹慎多心的呢?如果他只相信死人的嘴巴呢?

  該死!包青天還沒有出世,秦香蓮怎麼可以自投羅網?戲不是這麼演的啊!

  她開始痛恨命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不過來賣個不倒翁,買賣也未成,她半口米都還沒有吃到怎麼就要去見閻羅王,沒這麼損人的吧。

  還有,犯下綁票罪的是風塵三匪,不能讓她父債女還啊,那個便宜老爹她連見都沒見過,冤枉啊、委屈吶、無辜呀……

  「你怕我?」上官檠上前一步,她退後三步,好像他身上有疫病。

  廢話,他派人到處追殺她,不怕的是傻瓜。

  勉強擠出一張笑臉,紀芳暗忖,不曉得現在裝失憶會不會來不及?啊……不管,不管來不來得及,她都要一路裝到底。「公子說笑,我為什麼要害怕?」

  紀芳咬牙硬撐,可對方氣勢過度強大,比大老闆有過之無不及,過去她靠近他身邊一公尺,自律神經失調的情形就會嚴重產生,現在……

  怎麼辦?她又沒有肌肉鬆馳劑。

  「怕我殺你啊!」

  一句話,他沒有分段講,口氣也沒有陰森滲人,卻是一個一個字地說,鈍刀子割肉似的,讓她全身寒毛豎立。「公子屬刀子的嗎?見人就殺!」

  紀芳的反應,讓上官檠確定,她絕對不是莫琇兒。

  「我屬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父親叫做莫齊。」

  果然、果然……果然就是她猜的那樣!

  紀芳倒抽口氣,美麗的眼睛瞠成兩顆大龍眼。夭壽,莫飛說對了,上官檠什麼都知道,他根本沒有喪失記憶,他扮豬吃老虎,把養他長大的莫辰給殺了。

  那她呢?莫琇兒也被他誆,還被他下蠱……不對,是下種。

  怎麼辦?她的Jovi在家裡睡大覺,等著親娘談一筆好生意,重返職場,改變人生,給他買優質奶粉……可她馬上要被滅口了,怎麼辦?  

  她明明白白的恐懼,很清楚地向他表明,她知道莫飛、莫辰以及自己的所有事情,那麼,她是莫琇兒?

  事情越猜越是混亂,她既是莫琇兒,又不是莫琇兒,他串不起其中原由,只能……讓她親口講述事實。

  心裡沒有底,可他演很大,好像所有的事實真相早就是現在他眼前,不挑破說明,是因為心善,是想給她一個自白的機會。

  他態若自然地笑著,好像掌控了所有事情,那莫測高深的表情讓她嚇出一身冷汗。再向前兩步,他用高大的身軀優勢把她逼到牆角,紀芳的背貼上冷冷的牆壁,一陣寒意從尾椎骨往上竄。

  「老實說吧,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和莫辰、莫飛的恩怨?你怎麼從棺材裡面出來的?你有過什麼奇遇?既然來到京城,為什麼不來找我?我的孩子呢?」

  一句接過一句,上官檠提出的每個問題都讓她無法回答。

  你是誰?所以他知道她不是莫琇兒?既然不是莫琇兒,為什麼知道莫家的恩怨?沒有DNA可驗的時代,他一口氣就認定Jovi是他的孩子,連棺材、奇遇都說出口……天,她還能找到合理的謊言來解釋一切嗎?

  害怕,恐慌……接下來,他要準備營火晚會,表演烤巫婆大秀了嗎?

  臉色變得慘白,她還在最後一分努力,試著把閻王爺、孟婆湯之類的東西拉出來說。可那個劇情,光是自己在腦中想像都覺得太胡扯,虧她還是廣告公司的創意部成員,她這副孬樣……太丟臉。

  上官檠彎起眉毛,她不會演戲,情緒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一點她比莫琇兒差太多了。

  他不該笑的,可他笑了,他該嚴肅地看待她的出現,但他覺得太有趣,於是一面欣賞著她變化多端的精彩表情,然後,步步進逼。

  他在她耳畔低聲道:「別說謊,我和莫琇兒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十四年,她的脾氣、她的表情、她的一舉一動,還有……她的能耐,我一清二楚。」

  這話徹底擊垮紀芳,她垂下頭,垂下肩,垂下漂亮的眉眠,長嘆……

*             *             *

  老闆怎麼會在她家裡?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包括紀芳自己。

  萍兒卻是略知一二,今兒個去了布莊,她在屋外守了一個多時辰,小姐從屋裡出來時,臉色……很難形容。

  她覺得那個表情上頭好像寫著——我撞到鬼了!

  然後上官公子跟在小姐身後走出來。

  萍兒一眼就認出上官檠,因為那天的婚禮太吸引人目光,更何況這麼好看的男人,她活了十幾年,看都沒看過。

  再然後上官公子吩咐馬車,載著小姐一起回家,再再然後,茵娘子做了一桌飯菜,再再再然後……不知道了。

  廳裡靜悄悄的,紀芳心底OS不斷。

  上官檠應該去情報局工作,再不然當警官也不錯,因為他套人話的功力一流。

  她這個傻的,事情全招了,二十一世紀、魂穿、聽壁腳聽來的訊息,她不記得話題是怎麼勾出來的,最後他說:「帶我去看看兒子。」

  兒子?呵呵,今天出門做買賣前,本來Jovi是她一個人的,結果不倒翁沒賣出去,兒子卻被分走五成股分,她今天沒事幹麼出門吶?

  上官檠喜歡Jovi嗎?喜歡得不得了!

  他第一眼見到Jovi時,眼底的驚喜與不敢置信觸動了她的心,他小心翼置地抱起兒子,那表情像是捧著無價珍寶。身為母親,她理解那種心情,所謂的「兒子」就是即使把全世界捧到眼前,也不願意拿出去交換的珍寶。

  紀芳理解他的「喜歡」,可是她無法喜歡,無奈她的喜歡與否,改變不了他的態度,以及「自作主張」。

  是的,自作主張!

  「以後別再拋頭露面,我會給你足夠的銀子。」

  上官檠情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想的是,紀芳千萬不能讓鳳天磷找到,更不能讓夏可柔知道她的存在,他要做的事還太多,他不允許意外。

  紀芳想的是,拿這筆錢,代表她是少奶奶還是暗不見天日的小三?從此,她是獨立個體還是被豢養的金絲雀?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自尊很高,驕傲很多,所以直覺認定是後者。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放在桌上,推到紀芳面前。

  紀芳盯著銀票,自嘲的想,錢來得這麼容易啊,虧她還擔心得不得了,隨即又忍不住苦笑,這就是時代的差距,就算更換過內芯、就算已經表明紀芳不等於莫琇兒,他依舊認定她的歸屬權在他手上。

  她想嘲笑他幾聲,圈養未來時代的女子,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容易。

  現代的女人要求很多,除了吃飽睡暖、榮華富貴,還要求自由自主、要求成就感、要求獨立,對「拋頭露面」這四個字,覺得很刺耳!

  把銀票推回上官檠面前,回答道:「對不起,我會繼續「拋頭露面」,因為我有兒子,我必須為他的未來打算。」

  「兒子我會負責。」

  紀芳冷了眼,問道:「怎麼負責?把他帶回靖王府,養在新婚妻子膝下?不好意思,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不是我把你的妻子想得太壞,而是身為女人,我了解女人,要我專心疼愛、教養外室的小孩,我辦不到,以己度人,所以,對不起,我不會讓孩子離開。」

  「我沒要帶走孩子。」

  「換言之,你要讓他成為私生子?讓他父不詳?讓他自貶自棄?」

  「什麼父不詳?他的父親是我,有我這個父親,他為什麼要自貶自棄?」

  很自信哦,這是Jovi的幸運,可惜人生無法十全十美,Jovi只能在父親和母親當中擇其一,至於這個選擇……對不起,在他出生那刻,她已經代替他做好了。

  「父親是用來做什麼的?」她反問。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重點不是回答,而是怎麼做,父親是孩子的保護傘,教育、養育、照顧,當孩子的英雄、成為孩子的模範,但要做到這些,最基礎的一點就是天天待在孩子身邊,我猜,上官公子要忙的事太多,恐怕無法做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把他排除在兒子的生活之外嗎?

  「請問上官公子,離家多年,你與王爺之間的父子親情是否一如當年?你說,派人去莫宅的不是你,恐嚇我的不是你,你並不打算追究莫飛、莫辰的舊事,為什麼?」她定睛望著他。

  可上官檠不回答。

  「我來替上官公子回答吧,不管莫飛犯過什麼錯,你都無法否認,那些年裡他確實完美演繹了一個父親的角色,他陪伴你十四年,他教導你本事,他帶著你出遊。他是好人或者壞人己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裡,他已經烙下父親的印記。」

  她在替莫飛說項?她與莫飛夫妻並無感情,甚至連正式見面都不曾,為何要多此一舉?

  「你想說服我什麼?饒過莫飛、莫辰?」

  「我與他們並不相識,憑什麼干涉你們之間的恩怨,你與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告訴上官公子,第一,當個好父親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

  「第二,我是紀芳,不是莫琇兒,不是和你成親的那個女子,我們之間唯一的關聯是Jovi,我是自己的主人,作主自己的生活,我不會因為你而改變,所以不能由你來決定我要不要拋頭露面。

  「第三,我有絕對的能力,用我的思想觀念和態度來教養Jovi,我會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成為社會的中堅分子,將來不靠任何人的力量也能站得又穩又直,請你不必擔心。

  「第四,既然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得很好,上官公子為什麼不試著放手,讓我做做看?我不會反對你來探視Jovi,不會反對你的善決,但是對不起,你無權干涉我們的生活。」

  她不置氣、不任性,她用理智的語彙說服他放手,雖然口氣溫柔,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自信,她讓他……動容。

  那個時代的女子都像她這般自信且篤定地規劃自己的未來?不依靠男人,不哭鬧發脾氣,不把力氣往男人身上使,只把精力用在自己的人生中?

  不過,他並未被說服,相反的他也用同樣的理智口吻想說服她。「這裡不是你的二十一世紀,女子想獨立生存,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她理解,但她自信能夠克服。  

       「從棺木中醒來到現在,整整十一個月,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過許多地方,碰過好人也遇過壞人,這些經歷足以讓我明白,身為女子在這個時代中有多麼弱勢,是的,誠如公子所言,生存並不容易,但我會為了兒子竭盡全力。」

  「你怎敢確定,你的『竭盡全力』,就能給兒子最好的?」

  「確實我無法確定,但我會努力,並且讓孩子親眼看見我努力的過程,我會用身教教會Jovi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與其埋怨、娘妒別人的成就,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優秀、傑出、超越。」

  「你有很好的口才,可惜無法說服我你掙來的會比我給的更好。」

  上官檠是個非常固執的男人,怎麼辦呢?用硬的肯定不行,他的背景太強大,真與他槓上,他隨隨便便抬個手就能將她的努力化為烏有,她能做的……除了說服還是說服。

  「說個故事給上官公子聽好嗎?」

  他覺得「上官公子」四個字很礙耳,但還是回答,「說。」

  「有隻兔子閒來無事跑去釣魚,第一天,他一無所獲。第二天,他又興匆匆地跑去釣魚,還是一無所獲。第三天,他不氣餒、不灰心,依舊背著釣竿去河邊,這時,一條大魚從河裡跳出來,對著他大叫『你要是敢再用紅蘿蔔當魚餌,我就扁死你!』上官公子,你明白了嗎?」

  「你想說,我給的不是你想要的?」

  「沒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付出,並不值錢。」

  他明白的,這世間有許多東西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餓了,卻給衣服,渴了給乾糧,想吃甜的給了鹹的,人家非但不會覺得感激,還會嫌你多事。

  她這是在表態,她不願他插手自己的生活。

  可怎麼能夠?兒子是他的,這女人也是他的,不管她講過幾次「紀芳不等於莫琇兒」,但他霸道認定,她是他的!

  只是她這麼固執堅持啊……在莫飛膝下長大,他學會迂迴才是上策,硬碰硬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落得兩敗俱傷,他不願意受傷,更不願意她或兒子受傷,幾經思索後,他決定退一步。

  「告訴我,身為父親,我可以做什麼?」

  行了!紀芳露出毫不遮掩的笑臉。

  重新把包袱拿出來,打開,她亮出裡面的不倒翁。

  不倒翁的內裡是用竹子編成葫蘆型的竹網,底下固定重物,再用棉布將竹架子包起,外頭套上一件卡通圖案的外衣,造形可愛,能舒壓,可做擺設。

  「上官公子覺得它們能賣錢嗎?」

  「上官公子覺得不能,但阿檠覺得……可以商量。」他朝她挑眉。

  紀芳笑開,改口有什麼困難「所以阿檠覺得哪裡可以商量?」

  「先講講你的想法。」

  「初來乍到,我對這裡的市場、百姓的喜好還不清楚,但我覺得有機會成功,如果阿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合作。」

  「怎麼合作?」

  「合作貴在誠意,我不會教你吃虧,你負責出資、找人製作、銷售販賣,我每個月會提供幾款設計圖,扣掉成本所得的利潤,我們七三分,你佔七成,我佔三成,如何?」

  行,他也想看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有多大的本事。「不,二八分,你佔兩成,我佔八成,除非……不倒翁之外,你還有其他東西可以合作。」

  「當然有,如果你還想要的話,我可以設計不少新商品。」還是這個時代沒見過的。

  「好,立契約吧!」

  一聲令下,紀芳高興得跳起來,成了!踏入古代職場的第一步,成功!

  紀芳拿來紙筆寫下契書,阿檠看著她的字,字寫得不好,像畫圖似的,但方方正正的,大小很平均。

  他不知道,那是POP的技巧,像她的圖一樣,自成一格。

  然後,上官檠看見了,看見那個在簽名底下的橫線及#。

  真的,一模一樣。

  他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這樣子簽名的,好像從他學會寫名字之後就這樣做。可是她……怎麼也會?因為她身體裡存著莫琇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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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讓他沒辦法的女人

  上官檠在鄉試的表現太亮眼,因此會試前一天,他狠狠拉了一天肚子。

  拉肚子是假,但夏嫵玫動手是真,進府的陳太醫收下他的銀子,不但驗出魚湯裡面的毒物,還把情況說得嚴重數倍。

  夏可柔氣得摔壞一屋子東西,上官檠躺在床上,故作全身乏力,卻還在勸她別把事情鬧大,可他越勸,她越憤怒,怒其不爭、怒其軟弱。

  就在夏嫵玫高興計謀得逞時,夏可柔抓住在魚湯裡動手腳的廚娘,故意當著公公和祖父的面把事情鬧大。

  廚娘說主使者是王妃,夏嫵玫卻罵她信口雌黃,各說各話,最後以廚娘被發賣做為結束。

  此事沒扳倒夏嫵玫,卻加深婆媳倆的心結。

  即使虛弱得幾乎站不住腳,上官檠還是堅持進考場,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他依舊考上進士,這讓夏可柔狠狠地嘲笑婆母一番。

  從那之後,直到殿試前,夏可柔故作姿態,每天親自盯著廚房,冷言冷語,酸話一誰,每句都在影射婆母嫉妒,意圖使大少爺落榜。

  此事從王府內傳到王府外,婆媳鬥法的戲碼成了京城百姓間茶餘飯後的話題。

  進入殿試提起筆那刻起,上官檠明白,這是他走入仕途的第一步。

  成績下來,他考上狀元郎,不意外地成了翰林院修撰。

  遊街那天,李瑩特地在酒樓裡訂了雅間,邀紀芳、殷茵帶著孩子去看。

  從樓上往下看,紀芳抱著Jovi低聲在他耳邊說:「看,那是你爹,你爹很厲害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小,看進士遊街的人很多,但在隊伍行經酒樓時,上官檠鬼使神差抬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只是一個對眼,上官檠突然變得神采煥發,他沒有這般驕傲過,彷彿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義。他沖著紀芳笑,心頭甜滋滋的。

  鳳天燐和雲貴妃高興得很,夏可柔的父親和哥哥親自登門道賀。

  都以為被綁匪帶走的孩子,十幾年下來即便沒養廢也成不了大氣候,沒想到短短一年,上官檠居然有此等造化?

  而從沒把兒子看在眼裡的上官華,這回也認同了父親的眼光,對這個兒子感到無比驕傲,從此更多增幾分心。

  上官檠在王府中的地位一日千里,氣得夏嫵玫差點咬壞一口銀牙。

  這天,上官檠把一整套六個不同尺寸、不同圖案的不倒翁送到皇帝跟前。

  富貴布莊出產的不倒翁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拇指大,可以放在桌上,手指輕輕一推就倒,最大的有一人高,得放在地上出拳頭才能打倒它。

  內芯還是竹子做的,不過為加強軔度,上官檠讓工匠特別處理過,底下當重心的東西,一改一開始用布層層包裹曬乾的泥沙,用純銅製造。

  上官檠送禮的時候,鳳天祁也在場。

  「鋪子裡出的新玩意兒,請皇上笑納。」上官檠說。

  皇帝看一眼不倒翁,東西很精緻,模樣有幾分童趣,教人見著莞爾。

  「阿檠,這是做什麼的?」鳳無祁問。

  會試後,上官檠又見過鳳天祁幾次,他有心機、有見識,更有能耐,是個棉裡藏針的人物,比起鳳天燐的外放和張揚,他更得民心。

  上官檠道:「若心情不好,可拿這玩意兒出出氣。」

  「出氣?罵他?揍他一拳?」鳳天祁問。

  「大皇子何不試試?」

  鳳天祁果真出手用力揍一拳,沒想到它才剛躺下立刻彈回來,他微訝,接二連三,出拳往它身上招啦,可它怎麼打都能馬上站起來,加上憤怒鳥造型又是一臉張揚模樣,看得人大笑不止。

  皇帝笑開,動手把放在桌上那四個不倒翁輪番推過,見它們倒下又起,越玩越愛不釋手。「這些個傢伙倒是硬骨。」

  上官檠抿唇淺笑,與硬骨何關?和紀芳嘴裡的「童心」才有大關係。

  想起紀芳,眉宇間的笑意更濃了,這些日子,他經常去看她,也看看Jovi,他不懂好好的一個孩子幹麼取個連字都寫不出來的名字。

  紀芳的解釋很絕,她說:「誰讓我崇拜BonJovi呢?」

  他追問,才知道BonJovi竟然是個唱曲的,崇、拜、唱、曲、的?  

  崇拜英雄、崇拜聖賢,他能夠理解,崇拜一個唱曲的……他覺得她的腦袋不對勁。他試著教導她正確的「觀念」,可她說:「天底下最難的事是什麼,知道嗎?」

  「名垂青史。」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錯,一是把錢從別人的口袋裡掏出來,二是把自己的想法灌輸到別人的腦袋。這麼辛苦的事,上官公子還是甭做了吧,何必自討苦吃?」

  他橫她一眼,「會嗎?我看你從我口袋掏銀子倒是掏得挺順手的。」

  兩句譏諷卻諷出她滿臉甜笑,她大言不慚地回答,「誰讓我本事大呢。」

  這麼沒臉沒皮的女子啊!「你別把這個本事拿去教我兒子,限你一個月內把BonJovi那個男人忘記。」

  著他笑不停,她怎能忘得了呢,那個「Jovi」不時在她面前晃,不同芯,卻有著相同外貌,天天重複記憶著,想遺忘除非再出現一次大穿越。

  「幹麼用這種眼光看我?」他問。

  她沒回答,倒是扯起嗓子唱怪歌,「And I will love you,baby,always。And I'll be there forever and a day,always……」直到唱爽了,反問他,「我自己崇拜我的,又不關爺的事。」

  誰說不關?他的女人怎麼能崇拜別的男子,還表態得如此光明正大?這令他很憤怒。

  偏偏這話總引來她一陣大笑,「爺忘了嗎?我是紀芳不是莫琇兒,爺要不要去找個大夫開點補腦丸吞一吞?」

  那是她的認知,在他的認知裡,雖然紀芳不等於莫琇兒,但替他生兒子的女人就等於他的女人。

  但她從沒把他的認知看在眼裡,她是個難以馴服的女子,而難以馴服的她,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於是,他從五日進一次紀宅,變成三日、兩日,直到現在,似乎一天不走上一趟,便覺得有什麼事沒做似的,渾身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曾讓他感到不安,被莫飛控制十幾年,他痛恨受控,他不允許同樣的事發生,不允許紀芳控制他的人生。

  但是……怎麼辦呢?一個沒臉沒皮的女子,一個泥鰍似的女子,他想把她控制在掌間,卻無意間發現自己已被她所控。

  在她身邊,他恣意輕鬆,沒有禮教、沒有規範,所有不該發生的想法,聽在她耳裡都成了創意,連自己說出口都覺得荒謬的道理,經過她的解釋都變成思想先驅,超怪異,可她怪得……令人心喜。

  不管如何,他還是幫兒子取了名——虞沐笙。

  從他母親的姓,等毀了靖王府之後,他也會更名改姓,成為虞家人。

  聽起來荒謬?可這才是他返回靖王府的目的,他要懲罰寵妾滅妻的父親,要夏嫵玫以命償命,她最汲汲營營的不就是爵位嗎?那麼,他就讓她空忙一場。

*             *             *

  「阿檠。」鳳天祁把上官檠的注意力喚回。「父皇想知道,這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

  回神,他衝著鳳天祁微笑,感激他的提醒,鳳天祁是個很懂得籠絡人心的男子,自從知道他和鳳天燐的交情後,便也阿檠、阿檠地喚起自己。

  「稟皇上,微臣返京後,祖父便把母親和祖母的嫁妝鋪子交給微臣打理,這是微臣鋪子裡賣的小東西,微臣覺得有趣,便獻給皇上把玩。」

  他的話,令皇上心頭敞亮。夏家教養出來的女子如何,他清楚得很,好勝爭強、野心勃勃,聰明俊秀再加上優越的門第,凡京城貴胄都想攀上這門親。

  靖王專寵夏氏,京城裡知道的人不計其數,連世子的封號都落在上官慶頭上……身為兄長的上官檠,在那個家裡肯定辛苦得緊。

  拿上官檠和上官慶相較量,皇帝失笑,這對兄弟如何能放在秤上相比?是天差地別啊。

  上官檠被綁匪帶走十幾年能安然存話,足見他的睿智與膽識,返京後又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上仕途,足見其不凡,雖然他被自己看上眼不乏天磷的穿針引線,但他若和上官慶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不見得看得上。

  若他有心與上官慶爭位,上官慶如何是對手?帶著試探意味,皇帝問:「論身世,你才是上官家的嫡長子,若非當年你無故失縱,必是由你來襲爵,如今……你是怎麼想的,說說,朕給你作主。」

  上官檠淡淡一笑,皇帝會為他作主?不會的,夏嫵玫和雲貴妃可是同母姊妹呢,所以……這是測試?

  拱手,他說得雲淡風輕,「鄉試之前,祖父有意幫微臣一把,微臣拒絕了,殿試後,岳父也曾提過任職一事,微臣一樣拒絕。」

  上官檠的意思夠清楚了,他要的前程會自己爭取,不需要靠任何助力,爵位這種事,有本事接還得有本事保住,上官慶……能嗎?

  這倒是大實話,否則那隻老狐狸的意思,定會教上官檠作出一篇四平八穩的好文章,在幾個監考官那裡透個氣,拿個二甲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上官慶走的就是這條路子,可上官檠卻作出那樣……令人驚艷也令人爭議的文章。

  皇帝再三評閱,鳳天祁更是驚為天人,堅持與之結交,在位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反對主考官的意見,堅持欽點他為狀元。

  皇帝與鳳天祁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寫著滿意,上官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至於上官家……皇帝微嘆,這場富貴榮華能不能持續,得看他們怎麼決定。「朕明白了,下去吧。」

  上官檠跪地謝安,鳳天祁看著他的背影,皇帝微微一笑,說道:「想去就去吧。」

  「多謝父皇。」語罷,鳳天祁快步追上上官檠,往他肩上一拍,上官檠停下腳步。

  「阿檠,可不可以幫個忙?」他搭起上官檠的肩膀,狀似親密。

  「大皇子請說。」

  「你那套不倒翁開始賣了嗎?」

  「還沒,月底吧。」

  「這兩日皇子妃心情不好,可不可以先勻一套給我,讓我去討好她?」妻子又懷上了,這是她的第三胎,前兩胎是女兒,這一胎她壓力很大,經常夜不成眠。

  「行,今兒個我讓掌櫃的送一套到大皇子府邸。」

  「多謝,要不……我這字還行,我給貴號寫個匾額,行不?」

  「能得大皇子墨寶,微臣感激不盡。」

  「幹麼這麼客氣,就這麼說定,日後,你鋪子裡要是又出了什麼好東西,可千萬別忘記通知我。」

  「是。」上官檠應下。

  鳳天祁心裡有底,交情這種東西得細水長流、點到為止,所以他沒有太逼迫人,只有恰到好處的親切、恰到好處的拉攏,話說完,一拱手,他轉身離開。看著他遠去的腳步,上官檠為鳳天燐憂心,與這樣的人作對,最後能夠全身而退嗎?鳳天祁是個會辦事的,在臣官間他的人緣和風評都相當好,幾句不經意的話,替上官檠的不倒翁加分不少,很快地,在京城裡造成一股風潮,不倒翁賣到缺貨,繡娘們日夜趕工,而紀芳也迎來第一筆分紅,不是贍養費。

  過去,紀芳收上官檠的銀子收得半點不手軟,卻也一筆筆記得清清楚楚,全用在Jovi身上。

  她很「明理」地說:「放心,以後清明節如果有需要,Jovi會為上官家的祖先盡一份力。」

  聽聽,這是什麼話,可以拿祖宗開玩笑的嗎?

  可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好像這個講法天經地義,於是上官檠對那個二十一世紀越來越感興趣,老是追著紀芳要她講解說明。

  上官檠笑得像中樂透似的,考上狀元時,都沒這樣春風得意。

  因為他懷裡有三百兩銀票,不多,但距離不倒翁開賣到現在,只有短短兩天。

  紀芳老說:「做官得憑本事,做生意更得憑本事,這時代人人重士不重商,可你知道嗎?在我們那個時代,世界上最大的國家選出一個川普當總統,他就是個商人,川普當總統對許多國家元首只接電話不見面,可對世界上最有錢的商人可是見得樂此不疲呢。」

  她說:「經濟是一切問題的答案,而能解決經濟問題的,往往不是政客而是商人。」

  紀芳的話,讓他突然間覺得自己高尚起來。  

  上官檠跳進紀宅圍牆時,發現院子裡鋪了好幾大張桑皮紙,桑皮紙上墊著棉被,玥兒和沐兒正躺在被子上睡覺,上半身有樹蔭擋著陽光,胖胖的小腿卻沒得擋。一張小方几上,紀芳趴在上頭塗塗畫畫,殷茵、萍兒、宛兒拿著針線在樹蔭下做刺繡。微風徐徐,一院子的靜謐把紛擾阻隔在外。

  他喜歡這種氣氛,這種和「家」很像的親密氣氛。

  「做什麼呢?」上官檠問。

  萍兒、宛兒看見上官檠立刻起身行禮,殷茵也跟著起身,「我把孩子帶進去。」

  她很意外紀芳和上官檠的關係,更意外自己和上官家還存著這樣的緣分。

  那日在街上看見上官檠成親,她還有些幸災樂禍,因為讓敵人不痛快,她便痛快了,可後來打聽,知道上官檠娶的竟然是夏可柔……她無語了,不嘵得是該為上官檠感到悲哀,還是讚歎夏氏的手段。

  「別,讓他們再曬一會兒太陽。」紀芳頭也不抬,繼續作畫。

  她正在畫繪本,這幾個月除了不倒翁和殷茵想要的繡樣外,她把一部分精力放在繪本上,Jovi八個月了,能夠坐著安靜聽故事,玥兒和Jovi很喜歡聽故事,因此對畫繪本紀芳樂此不疲。這就是當娘的,沒有特殊喜好,孩子的喜好就是娘的喜好。

  「你把孩子當棉被?」還曬呢,孩子細皮白肉的,也不怕曬出個好歹。

  紀芳無可奈何地瞧他一眼,無知真是件可怕的事,突然間她很感激自己念書時期的勤奮努力。

  見她要開口,殷茵忙道:「我還是把孩子抱進去吧,大人講話會吵醒他們,沒睡飽他們還會鬧脾氣,萍兒來幫忙,宛兒,你到廚房裡看看蒸蛋涼了沒,再給爺泡杯茶來。」

  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經很習慣紀芳和上官檠之間的鬥嘴。

  不曉得兩個人哪有那麼多的話可爭、可鬥,好像隨便一句話都能吵上半天。

  可分明是爭執,卻從不吵得面紅耳赤、火冒三丈,紀芳總是笑咪咪地頂著頂著,頂得上官檠有再大的氣兒也沒處發。

  幾乎都是上官檠屈居下風,照常理來說,這麼難搞的「外室」,是個男人都不會想再過來這裡,可上官檠真奇怪,常常來、天天來、時時來,好像這裡是他家廚房似的。

  殷茵說完,大夥兒各自散去,上官檠往紀芳身邊一坐,拿起旁邊的繪本,慢條斯理地說服她,「以後別曬孩子了,孩子皮嫩,要是曬傷哭鬧,你又要心疼。」

  「我算著時辰呢,陽光裡有維生素D,可以幫助鈣質吸收,以後玥兒和Jovi才會長得頭好壯壯。」

  「維生素……D是什麼東西?」

  「維生素是我們身體需要的各種營養成分,而這些東西藏在不同的食物裡……」她拿起紙筆,飛快在紙上畫著、解釋著,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就是拿他當孩子教,意外的是,他能在重點處提問,讓她開始懷疑,古人的智商比自己想像中高。

  「所以士兵身子骨特彆強健,而書生捶幾下骨頭就斷了,就因為太陽曬得不夠?」

  「嗯……不完全正確,應該說提供足夠骨本的物質叫做鈣,要攝取足夠的鈣質之後,再有充足維生素D,才會幫助人體吸收轉質。」

  「如果沒有充足的維生素D呢?」

  「那麼鈣質就會排出體外。」

  上官檠點點頭,受教的問:「要吃什麼才有鈣?」

  「鈣質存在小魚乾、蝦皮、紫菜、海帶裡頭,若是沒住在靠海的地方,百姓吃到的機會比較少,這時就可以喝牛奶補充,只不過牛奶有股腥味兒,多數人不喝。」

  「菜裡面沒有嗎?」

  「有啊,像菠菜、芥藍菜、莧菜……都有鈣質,只不過這些菜裡面都含有草酸,草酸容易阻礙鈣質吸收,結合成化合物排出人體,所以效果差一點。沒有海產,也可以多吃豆乾、豆漿、豆腐……等黃豆做的東西,它們不但有鈣質,還有大豆異黃酮可以幫助鈣的吸收。」

  上官檠笑問:「在你們那個時代,每個人都知道這種事嗎?」

  「學校裡都會教,沒好好學會,就考不上好高中、好大學、好研究所,沒有好的學歷文憑,很難找到一份好工作,更別說想要出人頭地。」

  「女人也要?」

  「當然,在我們那個時代裡,有很多女人當皇帝。」

  「我覺得……」他猶豫片刻。

  「怎樣?」

  「在你們那個時代的男人,一定很辛苦。」

  「男女平等,男人就辛苦了?那這個時代的男人不辛苦,是因為女人低賤、沒有地位?被壓抑得連自己的聲音都不敢發出,才是正確的?」

  「你很擅長曲解別人的話。」

  「是我曲解還是你不敢承認?你敢說你沒打骨子裡看不起女人?!」

  想起大小夏氏,上官檠冷笑,「那是女人表現得讓人看不起。」

  「哦,她們表現了什麼?」

  「愚蠢、自私、心胸狹窄、心腸陰毒。」

  紀芳回嘴道:「如果男人給女人受教育的機會,女人不會愚蠢;如果女人有機會在外頭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就不需要在後宅的一畝三分地裡自私自利;如果男人肯讓女人有適當的見識,她們便不會心胸狹窄;如果男人不會三妻四妾,她們不需要為了搶奪男人,禍害其他女人,就不會心腸陰毒。」

  「你的意思是,女人不好全是男人的錯?」

  「不敢說十成,至少有七、八成,所有女人都希望自己溫和良善、可愛溫婉,可惜多數女人都被錯待,為了生存,她們必須逼得自己殘忍。」

  她的話惹毛了上官檠,她的意思是夏嫵玫害死母親、害了自己,全是父親的錯?夏嫵玫沒錯,她只是在爭取自己的生存權?什麼鬼話!

  「我看你受這麼多的教育,是不是不愚蠢、不自私、不心胸狨窄、不心腸陰毒尚且不知,確定的是你的教育讓你鼓舌如簧、擅長狡辯。」

  紀芳沒有生氣,她參加過辯論社,知道一旦加入過多情緒,就會讓人失去理智,說出不得體的論點,因此她很可惡地一笑,回答,「你說不過我,惱羞成怒了,所以攻擊我的性格。沒事,我不生氣,我能理解落敗者的痛苦。」

  瞧,這是什麼話,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我是在說道理。」

  她搖搖頭,像老僧般莫測高深地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你心中的事很多,看事情不免偏頗……」

  話沒說完,一名男子跳進她家圍牆。

  這是怎麼回事,她家沒大門嗎?怎麼一個兩個都跳牆進來?紀芳不禁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把圍牆給加高?

  她定睛一看,想瞧瞧是哪個沒家教的,不意視線對上鳳天磷的,紀芳嚇一大跳,那是……被她訛了三百五十兩銀子的鳳公子,他怎麼會來?

  她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他怒氣沖沖走過來。

  上官檠顧不得方才的爭質,一把將紀芳拉起,藏在自己身後。

  他的防備表情激怒了鳳天燐,一拳頭過來,上官檠舉臂擋開,鳳天燐更是氣憤不已,一拳一拳再一拳,掌風很猛烈,幾次刮到紀芳的臉龐,一陣陣的微痛。

  上官檠不滿了,雙掌用力一推,使出十足力道,鳳天燐被迫後退幾步,他再手一抄,攔腰將紀芳抱緊,身子猛地往上竄,三下兩下竄到樹梢頭。

  紀芳倒抽氣,圈住上官檠的脖子不放,這感覺像是坐上超速電梯,短短兩秒鐘從一樓升到二十褸,心臟都快跳出來,嘴巴卻喊不出聲的胸痛感。

  他把她放在樹幹上,低聲在她耳畔說:「抱緊樹幹,我馬上來接你。」

  血液在瞬間衝進腦門,她搞不清楚自己是害羞還是懼高,只覺得血脈僨張,全身上下抖得嚴重。

  她下意識照著上官檠的話去做,死命抱住樹幹,不敢低頭往下看,眼睛雖緊緊閉上了,但耳朵閉不起來,她把樹下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你讓我找莫琇兒,我就到處找,你找到了卻連吱聲一句都不肯,還把她藏起來,說,你在怕什麼?」鳳天燐指著上官檠的鼻子一陣痛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可看見兩人的親密,火氣就不打一處來。

  哇哩咧,紀芳想抗議,這話太污辱人,誰說她是被藏起來的?她明明就是自己找到好地方,安居樂業住下來的好嗎?說得她好像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小三。  

  「我需要怕什麼?」上官檠反問。

  「你怕夏可柔,怕姨母,怕假面具被掲穿。」

  怕她們?這下輪到上官檠覺得自己被污辱了,屈屈大小夏氏,還不構成他害怕的理由。他冷笑,「給我一個害怕的理由。」他早就不是當年的六歲孩童,那年怕夏嫵玫,是因為顧忌母親,是擔心父親厭棄娘,如今的他是就不再把上官華擺在眼裡。

  怕?笑話!

  「上官檠,你不可以這樣子,你已經娶親了。」

  「你比我更清楚,這門親事是怎麼來的。」他不怪鳳天磷,不代表他不知道鳳天燐在這門親事背後扮演什麼角色,鳳天磷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與夏家拉成一股繩,成為支持他上位的重要動力。

  身為兄弟,安持鳳天燐他不遺餘力,只不過夏家從不在自己的合作名單裡。

  「不管你滿不滿意,你和夏可柔成親是事實,你必須認命!」鳳天燐揚聲道。

  「認命?你自己為什麼不認命?」

  「誰說我不認命?我是皇子,身為皇子從出生那刻起,就註定我要與兄弟競爭那個位置。」

  「這就是你所謂的註定?不,真正的註定是,大皇子為嫡、為長,若無大過,那張椅子「註定」是他的,身為弟弟,你應該支持,應該輔佐,而非生出異心。」這是第一次,上官檠對他說實話,也說重話。

  「父皇更喜歡的是我,不是大皇兄。」

  「傳言皇上最喜歡貴妃娘娘,可多年過去,皇后依舊是皇后,不曾改變,皇后的身分擺在那裡、家世擺在那裡,經營多年的後宮牢不可破,貴妃娘娘再受寵又如何?」說穿了,就是個待妾,喜歡與否能夠改變什麼?

  「天家無親情,若我不搶會死於非命。」

  「即使我告訴你好幾次,你依然派人到處抓拿莫飛、莫辰,堅持找出我母親死亡的真相,那你為什麼不派人去査査你被刺殺的事,為什麼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你非認定那是大皇子動的手?」

  幾次攀談,除非鳳天祁藏得太沉、城府太深,否則上官檠認為鳳天祁就是個磊落坦蕩、值得深交之人,只是鳳天燐深受夏家與雲貴妃的影響,認定鳳天祁對他虎視眈眈。

  鳳天祁相較,他更相信成天跟在鳳天燐身邊的二皇子鳳天嵐不是什麼好東西,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上官檠不喜歡他那雙閃燦不定的眼睛。

  鳳天嵐的生母出身低微,生產的時候熬不過,死了,當時深得皇帝寵愛的雲妃因為無孕,鳳天嵐便被她養在膝下。

  後來鳳天燐出生,兩人一起長大,鳳天嵐對鳳天燐刻意巴結討好,甚至擺明態度,願意為鳳天燐謀劃,可他為鳳天燐出的計哪次得到好結果?鳳無燐卻認為鳳無嵐並無惡意,只是蠢。

  上官檠曾問他,「你這麼聰明,為什麼被他牽著鼻子走?」

  鳳天燐回答,「我們一起長大,不聽他,聽誰的?」

  所以這就是鳳天燐的問題,他急躁、直接,對喜歡的人不懂表達善意,只會用挑釁來引起注意,可深交後才會曉得他的心有多熱情,這樣的人太容易被利用,不適合當皇帝。

  總之鳳天嵐的陪伴讓鳳天燐對他深信不疑,這讓上官檠認真思考紀芳的話——她說,身為父親最重要的是陪伴,而他對沐兒的陪伴似乎不夠,即使他現在還很小。

  「不是大皇兄會是誰?除了我們三個,其他人根本連競爭都擺不上檯面。」

  「二皇子呢?」

  「你在開玩笑嗎?上次二皇兄與我一起受害,若不是他替我擋刀,我早就死了,難道二皇兄會買兇殺害自己?」

  「去査啊,你不是最在乎證據的嗎?」

  上官檠對二皇兄的指控,讓鳳天燐非常不高興,阿檠不喜歡姨母、不喜歡二皇兄,所有他身邊的人阿檠都不屑與他們為伍,這是想與他壁壘分明嗎?

  「你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動搖了,大皇兄送富貴布莊一塊匾額,讓你的不倒翁大賣,你便拿他當好人看?」

  「一塊匾額就能夠收買我?那你也太差勁了,直到現在還沒本事把我收買。」冷笑一聲,這就是他口口聲聲的兄弟?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鳳天燐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可,他氣啊!

  氣上官檠找到莫琇兒卻不說一聲,氣他得了大皇兄的好處也不吱聲,原本姨母和夏可柔姑侄的感情不差,現在兩個人都回去娘家鬧,他不相信當中沒有上官檠的手筆。

  他非要與夏家對立嗎?他不肯幫助自己了嗎?

  「別人不信我就算了,可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就感情深厚,即使你被賊人擄走,我也從沒放棄你,你怎麼可以背叛我?」鳳天燐怒氣沖沖。

  上官檠見鳳天燐鑽牛角尖了,嘆息。「我沒有背叛你,也沒有不支持你,如果你想要那個位置,我一定會陪你到最後,只是你想要真相,我也一樣不喜歡被欺騙,二皇子,我不信任他。」

  「今天我們不談二皇兄,我們說說夏可柔,你很清楚她是什麼性子,如果讓她知道你把紀芳藏在這裡,她肯定會鬧得天翻地覆。」話出口鳳天燐才驚覺,原來讓自己這般憤怒的理由是紀芳。

  是因為他找太久找不到嗎?是因為偶爾想起她,他會不自覺微笑嗎?是因為他一直期待和她再次見面,阿檠卻把他藏起來嗎?原來他在意的「背叛」,指的是這事。

  上官檠不知道鳳天燐的心思,但他心裡接下鳳天燐的話。是,他會讓夏可柔鬧個天翻地覆,只不過她鬧的對象不是紀芳,而是夏嫵玫。

  「你那麼在意夏家的理由是什麼?」上官檠淡淡一笑,他早已決定將夏家連根拔起。「因為那是你外祖家?」

  這話是百分百的諷刺,天子無情無心,想當個賢君,就不能讓外戚干政,他把外祖家看得這樣重,豈能當個好皇帝?

  鳳天燐愣住,半晌後回答,「夏家有錢,我現在最需要的是銀子。」

  「我從祖父那裡拿到不少鋪面,銀子我給。」

  「那得花多久時間……」

  紀芳再也忍不住,揚聲大喊,「上官檠,你的「馬上」要多久?我快撐不住了啦!」

  同時間,她鬆開手腳,整個人如同蘋果似的砸向地面,可惜這裡沒有一個牛頓,否則率先發明地心引力的將會是中國人。

  剛聽見聲音,就看見她整個人往下墜,鳳天燐和上官檠想也不想一起飛身竄起,但上官檠佔得位置之利,比鳳天燐快一步,他將紀芳緊緊抱進懷裡。

  這是相當帥、相面浪漫的場,是楊過和小龍女才會做的事,只是紀芳太害怕,哪有心思去欣賞自己像不像仙女?直到兩條腿落地,她才稍稍張開雙眼。

  張左眼、張右眼,左眼看見上官檠的笑臉,右眼看見上官檠的寵溺,兩眼齊張,她看見他的溫情,他……在用力電她!

  心臟狂跳兩百下,她被告白了?沒有,只是曖昧、只是以愛為名的亂放電,可光這一點點的「只是」,已經讓她小鹿亂跳,撞翻鹿舍,一路衝到藍天白雲下,離舉鹿茸,想對老天大喊——我戀愛了!

  抱久一點吧,她在心底默默許願。

  「你要多久才能站穩?」鳳天燐微涼的聲音傳來,擾亂了她的美夢。

  是惡質小老闆的刻薄挑釁!紀芳回神過來,狠狠瞪了鳳天燐一眼,為著公平,她也丟給上官檠一眼,只不過對上官檠那一眼,很明顯地,溫度上升二十度C。

  轉頭,她發現萍兒、殷茵各抱著一個孩子,滿眼驚恐地看著自己,她們嚇壞了。

  嚇到她的家人?護短的紀芳生氣了,怒道:「你們要打架,可不可以找個空曠的地方?要吵架可不可以找個沒有觀眾的地方?兩位爺,請移駕行不?」

  「不行。」異口同聲,鳳天燐和上官檠有默契到讓人傻眼。

  鳳天燐當然不行,他已經找紀芳找很久了,上官檠更不行,他才剛下定決心,要好好陪伴兒子,怎麼能這會兒就走?

  不行?紀芳吸口大氣,說:「很好,你們不要走、不想走、不樂意走……」她本想很帥地接一句——「老娘走,行不?」可……哪行啊,這裡是她的地盤,她走了算啥回事?

  鳳天燐笑著接下她的話,「對,我們是不要走、不想走、不樂意走,那你要走嗎?」

  鳳天燐明明開心,卻忍不住挑釁,好像非要這樣,紀芳才會注意到他。 

  上官檠護在紀芳身前,她肯走,他還不樂意她走呢!

  三人之間的氣氛很奇怪,看不出誰和誰才是一國的。

  紀芳翻白眼,兩個無賴,虧他們還一個是皇子、一個是王府大少爺呢,她嘆氣問:「你們到底要什麼?」

  鳳天燐才要開口,對他印象爛到爆的紀芳不讓他說話,「我知道,你要錢,可以,我幫你,那你呢?上官公子要什麼?」

  「我要你」——上官檠想這樣說,但他知道她的反應,她肯定會笑得滿臉油條,回答——「對不起,你要不起我啊,你家裡還擺著一尊大老婆呢!」

  他更清楚不能用權勢逼她,否則她會逃到天涯海角,她,是個讓他沒辦法的女人。

  所以他只能回答,「我要合作。」

  他把收在胸前的帳本和銀票拿出來,瞬間,紀芳眼睛閃閃發亮,眼睛的溫度再提升二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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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女人罵不贏

  「你要多少錢?」紀芳二話不說,提起筆問得直接。

  院子的鋪墊被他們踩壞了,她只好抱著紙筆回到廳裡,兩個男人乖乖就著方桌,一人佔據一邊。

  「五十萬兩。」鳳天燐故意說出一個令人為難的數目,別說紀芳,就是上官檠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湊出來。

  紀芳又問道:「你們名下有多少鋪子?賣什麼東西?每年營收多少?通通寫下來,大概就行了,不必細陳。」話丟下她便不理會他們了,逕自提筆塗塗畫畫、抹抹改改。

  兩人各自取過紙筆,短短兩刻鐘過去,已經將名下鋪子寫出來,共有七十八間,食衣住行樣樣有,不過最賺錢的……她多瞄兩眼,心猜應該是青樓、賭坊、古玩鋪子。

  若普通人開古玩鋪子,生意不見得會好,但人家是皇子啊,有人脈、有資源,往來的非權即貴,打著他的名號生意能差到哪裡?

  果然,目光往下滑,所想的和結果八九不離十。

  她把自己設計的禮券畫出來,分別有千兩、百兩和十兩的券子。

  「大量印行這種票券吧,千兩票券賣九百兩,百兩票券賣九十五兩,十兩票券賣九兩七錢,往後顧客可以拿這些票券到你們的鋪子裡買東西,這是方法一。

  「方法二,票券原價出售,只不過要分門別類細細定下,拿這種票券到不同的鋪子購物可以享受多少優惠。這是利用貪小便宜的心態,讓你們在短期之內累積足夠的銀子。」

  若非這時代的科枝不夠用,她更想發行悠遊卡、信用卡,把民生食衣住行全攬在裡面,可別小看那點蠅頭小利,聚沙成塔,賺頭夠驚人的。

  這邊紀芳才剛解釋完,那邊兩個男人已經像看到蛋縫的大蒼蠅,兩眼發光。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鳳天燐激動的想一把抓住她的手,上官檠見狀迅速動手格開,下一刻,紀芳發覺自己連人帶椅的挪了位置。

  上官檠是怎麼辦到的?不知,但很清楚,這傢伙的武功相當了不起。

  他實在該好好感激莫辰、莫飛,雖然紀芳並不喜歡他們,可一碼歸一碼,上官檠能夠文成武就,他們功不可沒。

  紀芳斜眼看人,覺得自己很屌,她竟敢對著小老闆的丹鳳眼冷笑?強、厲害、偉大,同事若看到這幕,肯定會紛紛起身對她做出英雄式歡呼。「哼!告訴你,你就能想得到?」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這跟腦袋裡頭的東西有關,你裡頭裝的……品質不夠好。」

  這是繞彎兒罵他笨了?鳳天燐大怒,一雙丹鳳眼橫起來,氣勢立現。

  她是俗辣,鳳天燐客氣她就囂張,這會兒……她縮縮脖子,整個人幾乎要縮到上官檠身上避難。

  是啊,她被丹鳳眼給制約了,她討厭丹鳳眼、害怕丹鳳眼,看到丹鳳眼就會下意識倒退三百步。

  上官檠抿唇忍笑,向來只有鳳天燐嫌棄別人不聰明的分,沒想到這會兒被嫌。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鳳天燐目光對上上官檠,他不相信紀芳會這樣認定自己,除非背後有人嚼舌根說他壞話。

  上官檠連忙搖手撇清,不關他的事,他扶著紀芳的肩膀往前推,擺明始作俑者是她。就這樣被推出來了?看看上官檠,再看看鳳天燐,紀芳豁出去了!她有受刑人的心態,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是你告訴我的!」紀芳回答得鏗鏘有力。

  「我幾時告訴你?」

  「你說,皇上更喜歡的是你,不是大皇子,可天家無情,後宮殘酷,誰說:「不喜歡」不是一種保護?不是「最喜歡」的表現方式?

  「你說,二皇子與你一起受害,難道他會買兇殺害自己?試問皇子大爺,有沒有聽過反間計?往往害人的就是與你最親密、在你耳邊散播假消息的那個人。就是沒聽過反間計,苦肉計您聽過吧?如果挨個刀,比要說上千言萬語更有用的話,有何不可?

  「你說,身為皇子從出生那刻起,就註定要與兄弟競爭那個位置。」微微一笑,紀芳惡意問:「這是誰規定的?皇帝只有一個,皇子卻滿大街,如果身為皇子只能追求皇位,那些追不到的人做啥去了,買繩子上吊了?你說這種話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對權位的戀棧與貪婪罷了。」

  鳳天燐氣得跳起來,怒道:「我沒有,從小到大……身為皇子都是受這樣的教養長大的。」

  「是誰教養你非得爭那個位置?太傅?皇帝?應該不是吧。我來猜猜,是誰教你的呢?是那些你上了位就能從中謀得利益之人?

  「唉,那可不是教養而是洗腦,把你的心志往他們想要的方向引去,讓你去搶那個會砍頭的位置,如果你失敗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如果你成功了,就會被圈禁在小小的皇宮內,成天面對批也批不完的奏摺,以及後宮嬪妃們對生皇子的索求,而他們呢?大魚大肉、榮華富貴、權勢滔天、胡作非為……這門生意值得做!」

  「小小的」皇宮內?對生皇子的「索求」?上官檠瞥紀芳一眼,還真敢說,不過大概只有受過民主思想洗滌的人,才敢這般輕視皇權。

  話糙了些,但沒錯,比起壯麗江山,皇宮確實是小得不值一提,而那群塗脂抹粉、爭先恐後的女人……應付起來確實令人疲憊。

  鳳天燐眉毛挑得老高,從沒人敢用這種譏諷的口氣同他說話,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沒想到她還說上癮了,一講再講。「假如做皇帝是件有趣兒的事兒,爭一爭倒也無謂,可明明很無聊的呀,請問:「天註定皇子」,您一年在外頭晃幾回,皇帝一輩子可以在外頭晃幾次?你想幹啥便幹啥,可皇帝想打點野食,後頭還有一堆眼睛瞪著。你老羨慕皇帝,老覬覦皇帝屁股下面那張椅子,幹麼呢?」

  「無知婦人,你懂什麼?」他鄙棄道。

  紀芳無視他的鄙夷,樂呵呵地笑著,沒心沒肺似的。

  看著她那副模樣,上官檠嘴角咧開,笑容現形,他很有經驗,心知鳳天燐慘了,很快他會被氣得炸毛。

  「說個故事給你聽,行不?」

  火都快燒心了,她還要說故事,鳳天燐恨恨剜她一眼。「說!」

  「從前從前,有隻住在野地裡的老虎遇見被圈養的老虎,野生老虎羨慕圈養老虎不必到處辛苦覓食,有人定時拿食物來餵養,而圈養老虎羨慕野地老虎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跑,於是他們商量過後,決定交換身分。猜猜,到最後他們怎麼樣了?」

  火大的三皇子憋著氣不應答,幸好上官檠是好人,配合的問:「怎麼樣了?」

  「一隻死於憂鬱,一隻死於飢餓。人們往往對自己的幸福視若無睹,總把眼光放在別人的幸福上,卻不曉得自己所擁有的正是別人羨慕的。也許大皇子羨慕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受寵,也許皇上羨慕你可以自在任性,百姓羨慕你的地位,貧民羨慕你的財富,庸者羨慕你的才智……你被人這麼羨慕著,為什麼不試著珍惜,反而去追尋遙不可及的幻想?」

  準備炸開的毛在這瞬間平抑,鳳天燐找不出話來反駁她,只能用一雙眼睛定在她身上。氣氛變得凝重,上官檠悄悄地用口型對紀芳說過了。

  她也知道過了,只不過鳳天燐的腦袋被洗得有些壞,不當頭棒喝,怎能敲得醒?  

  若他天生熱愛當皇帝,有增進全人類福祉、開創萬世太平的志向與勇氣,那麼幫幫他又何妨,只是他要的不過是那把龍椅,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要是當上皇帝,才是害了百姓、害了他。

  她對上官檠比出一根手指頭,意思是——最後一棒。

  「你拿上官檠當朋友,怨恨他背叛你、不支持你,可你為他做過什麼?逼著他逼他娶不喜歡的女子,逼他考慮你的立場,你考慮過他的立場嗎?友誼對你而言會不會太廉價?」

  這話徹底激怒鳳天燐,這個臭女人居然挑撥他和阿檠的感情?太可惡也太可恨!他大怒起身,手掌拍上桌面,力氣之大大到桌子塌了,筆墨紙硯全掉在地板上,連她接近完成的「好好吞吞」繪本也沾上墨漬。

  她心疼地把繪本拿起來,翻翻裡頭,幸好只有封面處染上一小塊。

  她也生氣,怒瞪鳳天燐一眼,道:「連這麼點真話都聽不進去,抗壓性這麼低,想當皇帝?你還是別禍國殃民了。」

  鳳天燐氣瘋了,他不打女人的,可這會兒他再也顧不得,揚拳就往她臉上砸去。

  上官檠見狀,拉著紀芳往後一躍,險險閃過他的拳頭,他可以容許鳳天燐的所有事,獨獨不能容許他這樣對待紀芳,不怒的他也怒了,寒冽目光望住好友。

  有上官檠護著,紀芳膽子更肥,她用力拍手,豎起大拇指,巧言笑道:「真能耐,皇子大爺拿這招去打敵人,肯定能夠開疆拓土,開創永恆不朽志業。」

  話背後的意思是,不去對付敵人反而來打女人——好大的威風!

  鳳天燐被氣得血管快爆開,他仰天長嘯,大叫,「氣死我!」

  這女人不能打,罵又罵不羸,如果是個可以嚇乖的就罷了,偏偏那副性子張揚得可恨,他是招誰惹誰,沒事跑到這裡犯傻,虧他那麼期待再見到她,沒想到……他不知道怎麼辦了,人生頭一次他覺得手足無措,只能掉頭走掉。

  看著鳳天燐的背影,上官檠苦笑,能把人氣成這樣,紀芳的本事見長。

  「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帝最喜歡的三皇子?」阿檠滿臉無奈。

  「知道啊,他自我介紹過了。」一個囂張、任性,只站在自己角度看事情的三皇子,幸好是在古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紀,現代的王子可沒這麼好當,他這副樣子新聞媒體肯定能把他搞出憂鬱症。

  「得罪他,對你不會有好處。」

  點點頭,她說:「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天曉得,她有多解氣,好像把上輩子的公道全討回來似的,光個爽字也難以形容吶。

  「那你還……算了,乖乖待在家裡,我一會兒過來找你。」他得先去安撫鳳天燐才行。

  「去吧、去吧,上帝會祝福你的。」微微一笑,待上官檠走得不見人影了,心情大好的她跑到大門口,揚聲大喊,「各位姊妹出來嘍,牛鬼蛇神退場,仙女神女進場。」

  在房裡拉長耳朵偷聽的殷茵翻了個大白眼,對萍兒、宛兒說:「帶上孩子,去廳裡吧。」

  一群人走進廳裡,看見紀芳非但半點沒有悔改的意思,還滿臉的得意洋洋。

  殷茵手指敲上她額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誰?」

  紀芳乾笑兩聲,回答,「放心啦,阿檠會擺平的。」

  話出,她才發現,自己對上官檠是不是太有信心?

  這時,她還不曉得是上官檠給她的安全感作祟,只想著,Who怕Who,鳳天燐有皇帝,她還有阿檠呢,在紀芳嚴重缺乏階級觀念的腦袋裡,阿檠比那個只能待在「小小皇宮裡」的皇帝要有能耐、更威武。

  她揚揚手上的銀票,對大家宣布,「走,大家去敗家,本姑娘有銀子了!」

*             *             *

  鳳天燐並沒有走遠,他刻意停在紀宅門外等人。

  看見上官檠那刻,他鬆口氣,幸好他追出來,要是他把紀芳看得比自己更重,那就真的要出點事兒了。

  上官檠快步走到他身邊,橫他一眼,「跟個女人生氣,你還真長進。」

  「她一直都是這副德性嗎?」

  在成為紀芳之前不是。但上官檠點點頭,說:「別跟她計較。」

  「難怪你討厭她。」

  上官檠被這句話噎著,苦笑兩聲,沒變成「這副德性」之前,他還真是討厭她,可變成「這副德性」之後,他討厭……見不著她,聽不著她,靠近不了她。

  「我記得以前她好像不是這樣的。」鳳天燐道。

  上官檠猶豫片刻,回答,「那時你躲在暗處,只匆匆見過她幾面,不知道她的本性。」

  「她都這樣子……氣死人不償命?」

  「對。」這次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為女人騙兄弟,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鳳天燐點頭,又說:「可她確實不記得我。」

  唉,趁這次機會,上官檠決定一次把解釋給足。「我離開後,她知道我在京城,還變成靖王府的大少爺,便鬧著進京尋我,莫飛不願意她惹禍上門,爭執間她撞到頭,昏死過去,莫飛夫妻以為她死了,就用一副薄棺收了她。可她並沒有死,只是昏迷一段時間,清醒後她忘記不少事。」

  那次在富貴布莊的談話,他輕易地相信紀芳所有的說詞,因為她和過去相差太大,因為她那雙無害無辜的大眼睛,也因為她泥鰍似的油脾氣。

  他不只相信,還對她口中的「現代」起了高度興趣,因為那個特殊的地方,把她養出一副特殊的性子和特殊的腦袋,而他對這份特殊無法抗拒。

  「既然如此,過去你討厭她,為什麼現在不討厭?你應該把她處理掉的,為什麼還幫她在京城安居立業?」

  「她生下我的孩子。」

  「她以孩子要脅,逼你與她虛與委蛇?」

  如果紀芳聽見鳳天燐的結論,肯定會笑得讓人頭皮發麻,然後說:「放心,我不生氣,跟豬生氣,會讓豬誤會自己太聰明,咱們當人類的不可以給豬錯覺,這才是愛護小動物的正確行徑。」

  「不對,是我喜歡兒子,想經常過去看他。」

  「為什麼不抱回靖王府養,上官慶成親兩年,膝下猶虛,你把兒子帶回去,老王爺肯定會很高興。」

  提到王府,上官檠的尷尬轉為冷笑,反問:「你覺得我抱兒子回去,夏可柔會高興?我那位好母親會高興?上官慶會高興?在一群憤怒的人當中我要怎麼保護兒子的安全?」

  拉下臉,鳳天燐道:「你始終不相信姨母是清白的。」

  「你也始終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光只會聽信莫飛的一面之詞,算了,遲早我會把證據攤在你面前。」

  上官檠淡淡一笑,太重感情是鳳天燐的優點,也是缺點。

  「鳳三,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對紀芳有責任,不能把她處理掉,而我與夏可柔成親不久,讓她知道我有個兒子,定會家宅不寧,這件事先擱著吧。」他低聲懇求,喚著他打小初識時的昵稱。

  「可你這樣,豈不是經常要去見紀芳?」

  「不管有沒有沐兒,我都會經常見她,別忘記,我正跟她合作生意。」

  鳳天燐垂頭,沒錯,就是因為看見不倒翁上的圖案他才會聯想起紀芳,才會安排眼線暗中盯著上官檠,一路追到那處宅子裡。鬆口氣,他道:「她和你形容的不一樣,她比想像中……」

  上官檠連忙接話,「聰明?古靈精怪?是的,她經常有些奇思怪想的妙招。」

  「從小就這樣?」

  「從小就這樣。」他再度為紀芳說謊。

  「你一向喜歡聰明的人,為什麼會討厭她?」

  目光微閃,上官檠輕笑,因為她不是莫琇兒啊!但這話不能說,他語帶雙關地回答,「我討厭的不是莫琇兒,而是被安排控制,那場婚事不是我想要的。」

  鳳天燐是聰明人,不難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夏可柔也不是他想要的,在某種程度之下,阿檠確實成為母妃和自己的祺子,娶一個不想要的女人,走進一場他不樂意的婚姻。想起紀芳的話,鳳天燐面有赧色,認真說 道:「我會補償你的。」

  搖頭,上官檠轉移話題,「別提那個,來談談紀芳的票券計劃,你想做嗎?」

  「想。」不去想紀芳氣死人的表現,她的想法確實讓人心動。

  「你要這麼多銀子,到底想做什麼?」

  「有錢好辦事。」  

  「你要辦任何事我都沒意見,但如果動到軍中……皇帝不是昏君,身邊明的、暗的勢力絕對沒有你我想像的那麼容易,你背後的小動作定會落在皇帝眼底。鳳三,欲速則不達,皇帝正值英年,若知道有人覬覦他的位置,他會怎麼想?

  「儘管天家無情,但皇帝給你的疼愛是貨真價實、旁人無法取代的,你希望為了奪嫡鬧得父子反目嗎?到時,你會不會後悔?」

  鳳天燐重情,他便動之以情,而說之以理的事,紀芳已經做了,他相信聰明如鳳天燐,在心情沉澱下來之後會深思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動如山?」

  「眼前確實一動不如一靜,現在的情況對你很好,皇帝信任你,願意讓你到處遊歷,你年紀尚輕,與其成天想著那個位置,更該做的是累積實力。」想到什麼似的,上官檠又說:「記不記得前陣子我想在宮中插上一腳,搶下珠寶市場?猜猜紀芳是怎麼對我說的?」

  那件事鳳天燐清楚,玉。珍齋是他和上官檠合開的鋪子,上官檠有意搭上內務府的秦公公,提供後宮所用的首飾。鳳天燐勸他別動這塊,他不想為幾兩銀子讓上官檠與自己外祖家對峙。後來上官檠不再提及,鳳天燐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他,難道不是?「她怎麼說的?」

  「她說不怕搶不來,只怕搶來卻保不住,我若有心經營首飾精品,應該先讓自己的商品無人能匹敵。」

  這兩個月他到處招兵買馬,尋找好的工匠,因為紀芳說,就算她能夠抄襲二十一世紀的飾品,你也要有好的工匠、好的工藝才能做得出來。

  鳳天燐沉默,他想起紀芳那些「其心可誅」的話,他不禁自疑、自問,若他順利搶下那個位置,有本事保得住?或者說……他只能當個傀儡帝君,被那些得利者牽著鼻子走。

  拍拍上官檠的肩膀,他說:「這件事我聽你的,不過票券得做,錢多不愁,我想再開一家青樓,而你想擴大鋪面,到處都需要用錢。」

  上官檠輕哂,知道自己說動他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盤算盤算。」

  「到杜康樓吧。」那是鳳天燐開的酒樓,在開始賣「有容乃大」之後,生意更是好上兩、三成。

  「好,順便嘗嘗你口口稱讚的有容乃大。」

  鳳天燐輕哼一聲,道:「紀芳確實有幾把刷子。」

  上官檠沒頂嘴,肚子裡卻回了,何止幾把刷子?她腦袋裡裝的全是寶,二十一世紀啊……他對那個地方實在太好奇。

*             *             *

  敗家不是隨口說說,紀芳是真的努力敗、盡情敗,用盡全力在敗家。

  在她那個年代,辛辛苦苦、被老闆惡整一個月,匯到帳戶裡的錢扣掉房租、管理費、水電瓦斯網路、助學貸款,摳出來的一點點餘額,頂多能到小餐廳提供自己一點點的小確幸。

  可現在一口氣拿到三百兩……這只是起頭啊,未來還會有更多銀票如流水般往她的口袋裡飛奔。

  於是在出門前,她發下豪語,要把三百兩花光光。

  殷茵嚇到,硬從她手裡抽走二百兩銀票,只讓她兌開一百兩碎銀,面對管家婆的強勢,紀芳無話可說,殷茵可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不過還有一百兩也不少了,紀芳很大方,拉著萍兒、宛兒的手,一人塞給她們十兩,讓她們盡情花,這舉止感動得兩姊妹痛哭流涕,這輩子別說花掉十兩,連十兩銀子長什麼樣她們都沒見過。

  一群女人上街,萍兒實在,第一站直接往糧鋪去,買米麵糖豆類,好像要把一年份的糧食都給備下似的。

  紀芳嘲笑她,「鬧飢荒了嗎?這樣買法。」

  萍兒吐吐舌頭,面帶羞赧,不好意思地道:「小姐別笑話我,我這不是給餓怕了嗎?」她轉頭對掌櫃說:「對不住哦,剛才指的那些都減半吧,明兒個送到家裡來。」

  「好咧,姑娘若是怕上街麻煩,往後需要什麼訂個數量,每半個月咱們給姑娘送上府。」圓滑的掌櫃急急籠絡起大客戶。

  「多謝。」

  離開糧鋪,來到布莊。

  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們當然要到富貴布莊,一方面看看不倒翁的銷售情況,也買幾疋布,給大家添置新裝。

  出門前,殷茵便知道紀芳想做新衣會到布莊來,便把之前繡好的簾子一起帶出門。

  有三、四幅,都是厚實的簾布,每幅皆不同的顏色,繡著不同造型的凱蒂貓。

  接待他們的還是阿發,他是個慧眼獨具的,當初若不是他一眼相中不倒翁,現在哪有這麼好的生意可做,何掌櫃看重阿發,還讓他好好表現,允諾他若是做得好,年底就升他當二掌櫃。

  紀芳可是他的恩人吶,今兒個看見紀芳他能不拿她當菩薩供著?更何況她又帶來好東西了。

  看著門簾,他忙問道:「還有別的圖樣嗎?」

  殷茵道:「有,不過出門匆忙,沒帶上,若店家有興趣,可以談談合作法子,到時再把其他的送過來。」

  紀芳抿唇偷笑,殷茵這是吹牛了,哪來「其他的」?那天不過是她閒了,順手畫五、六個凱蒂貓,拉起玥兒的手——指過,教她數數兒,殷茵見圖案可愛,便繡成三、四幅門簾,打算把家裡的舊簾子全給換下。

  阿發是個大氣的,在殷茵取下帷帽露出受傷的臉頰時,在微愣後笑容很快回籠。「行,何掌櫃在帳房裡,紀姑娘、這位夫人,裡頭請。」

  「讓何掌櫃和茵娘子談吧,我想挑幾塊布。」

  兩人視線相接,紀芳對殷茵一點頭,殷茵明白,紀芳這是讓她作主呢,她把玥兒交給萍兒,轉身跟阿發進帳房。

  既然殷茵有意做生意,紀芳當然要幫一把,她開始在腦海裡勾勒布偶造型,挑過十幾匹適合做門簾的布匹之後,買足繡線,她又尋夥計,向後頭的繡娘們買些碎布。

  不到兩刻鐘,殷茵出來了,何掌櫃也跟在她身後走出來。

  曉得紀芳想要碎布,他大方道:「不過是碎布,幹麼提銀子,我讓人連同姑娘要的布一起送到府上。」

  「那就多謝何掌櫃了。」

  「往後還要合作呢,道什麼謝?只是紀姑娘別忘記,有好東西得緊著咱們。」

  「一定。」紀芳卻在肚子裡補上兩句,你家主子爺還是我家兒子的親爹,有好處能不多想著你們幾分嗎?

  何掌櫃見她們一群女人,還抱著兩個孩子,連忙說:「阿發,去給姑娘們雇輛車。」

  何掌櫃殷勤地把人送上馬車後,殷茵才鬆口氣,露出笑臉。她很高興,她也能為這個家做點事情。

  這次的交涉,讓殷茵對自己產生自信。

  馬車駛動,紀芳問:「談得怎樣?」

  「六四分,富貴布莊六成,我們佔四成。」

  哇咧,紀芳瞠大雙眼,人才吶人才,她只談了三七,殷茵居然能從何掌櫃手裡敲到六四,果然……她這種人只能當創意美編,讓她去談生意,只有讓人狠削的分兒。

  紀芳並不曉得,這麼好的條件是因為上官檠下了令,往後對她,處處寬綽。

  「茵,你太厲害了,以後這種事全都交給你。」她一把抱住Jovi,狠狠往他臉上親兩口,對兒子說:「咱們家有你茵姑姑,肯定不會餓肚子啦!」

  殷茵回想起何掌櫃看見她的容貌當下,在片刻微愣之後便如同對常人說話般,與她談起生意。她字句分明、條理請晰,尤其在她用一筆簪花小楷寫下契書時,何掌櫃的眼底出現驚艷與佩服,那樣的眼光,在很多年前她經常在男人眼裡看到,可現在卻是沒什麼機會了。

  何掌櫃的佩服與高看,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是因為她的能耐,這讓她……又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笑望紀芳,她很感激,被毀容之後,對於人生她再不敢有奢望,只想著平平安安把玥兒拉拔長大,根本不敢想像自己還能做什麼,沒想到因為紀芳,她的人生再也不同。

  摟過紀芳,一起逗著Jovi,她喜歡這樣的家人,這樣的人生。

  「那是因為你的圖好。」

  「那也得你的繡工行。」

  「行啦,小姐和茵娘子別再互誇,接下來咱們要去哪裡?」

  「去找李瑩吧,我想再買兩個人回來。」生意既然要做就做大,門簾加上玩偶,往後殷茵會更忙,家事不能再讓她沾手,孩子得多找個人來帶。

  聽紀芳這樣說,萍兒、宛兒看對方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話想說?」殷茵問。  

  宛兒囁嚅半晌後說:「小姐,我娘很能吃苦的,她會下田幹活兒,廚房的事也做得好,如果姑娘……」

  她知道自己強人所難,哪能這樣要求主子,李夫人常說,當奴才要有奴才的樣兒,不能因為主家大方就忘記本分。她不禁縮縮脖子,接下來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殷茵心底清楚,骨肉分離是多麼痛苦的事,拉拉紀芳的手,以眼神示意。

  紀芳明白,接下宛兒的話,她說:「知道了,明兒個萍兒雇輛車回家,若你們的娘親和弟弟願意簽賣身契到家裡來,就把他們一起帶回來。」

  殷茵插話道:「你們別誤會你們小姐,她並非要逼你們一家子都賣身為奴,只是你們的爹好賭,若不簽賣身契,把人給買斷,日後賭輸銀子就領著人在家裡鬧,咱們一屋子女人、小孩,怎禁得起鬧?更甭說賭場那些牛鬼蛇神,你們不是沒見識過。」

  「我們心裡清楚著呢,多謝小姐、多謝茵娘子。」

  想到可以母親弟弟團圓,萍兒激動得拉起宛兒,就要磕頭謝恩。

  紀芳笑道:「行了,既然不去李瑩那裡,那就去吃飯吧,京城最大、最有名、最昂貴的酒樓是哪一家?」

  殷茵看不得她這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戳她的額頭一記,道:「你啊,玥兒在看呢。」

  她笑嘻嘻地蹭了蹭兒子的臉,「看就看嘍,這是多好的學習榜樣吶,兒子啊,你要記住,長大之後萬萬不可以當守財奴,錢要存,也得善待自己,免得人在天堂,錢在銀行,好好記住娘親的話,花掉的是財產,花不掉的是遺產……」

  「別聽你娘的,她滿口胡說八道。」殷茵想把Jovi抱開,不受他娘親的思想荼毒。

  紀芳卻不肯放手,緊抱兒子猛親,她親愛的Jovi、親愛的大老闆、親愛的……

  笑容倏地凝在嘴角,唉,有點糟糕呢,最近腦袋有些犯胡塗,老是把上官檠和大老闆混在一起……

*             *             *

  「我不是讓你乖乖在家等我?」上官檠非常生氣,一把將紀芳拉進雅間。

  他和鳳天燐在論事時,樓下傳來一陣喧鬧,鳳天燐是當老闆的,自然多問兩聲,沒想到……好得很,居然是那個應該待在家裡等他的女人惹禍。

  她長得很美,是莫琇兒的功勞,紀芳也功不可沒,莫琇兒天生樣貌好,只是天底下美女多得很,一個腦子不好使、面目呆滯的美女,不至於引發太多男人垂涎,可紀芳神采奕奕,揚眉、撇嘴,就連會讓人活活氣死的痞氣都靈活生動得讓人別不開眼,更甭說,她天生愛笑,一笑,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能不勾得男人心頭發癢?

  因此,她招惹到夏晉山了。

  他不能出面,並非顧忌夏家,而是不想讓想像力豐富、性格好鬥又吃飽沒事幹的夏可柔順藤摸瓜,摸到紀芳頭上。

  所以請鳳天燐出面擺平。

  怕嚇壞兒子,上官檠開了間雅間,讓殷茵幾人帶著孩子吃飯,自己像擰小雞似的把紀芳給拎到隔壁。

  紀芳扁嘴,不喜歡他的口氣,雖然心裡清楚是他幫了自己,否則今日事絕不能善了。

  偷瞄一眼鳳天燐,他看好戲似的看著兩人。

  啊是怎樣,他們吵架,他就開心了?

  心悶,火氣就旺,紀芳回嘴道:「我一不做生意,二不經營青樓,幹麼乖乖在家裡等顧客上門。」

  還乖乖咧,這年頭旺旺集團都不知道在哪裡呢。

  「你……」

  見上官檠一樣被紀芳擠對得說不出話,鳳天燐肚子裡那股氣瞬間消彌,原來這個女人真的這麼不討喜。笑容更盛,導致他那雙為紀芳詬病的丹鳳眼出現幾分邪惡氣息。

  不過紀芳那副樣子,和他猜想的不一樣,她似乎對阿檠沒有心思?難道她不是想利用兒子搶回阿檠?還是說……她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明明是圈養老虎,還以為自己是野生老虎呢,看來當主子的得餓她個幾頓,她才會曉得要怎麼「乖乖的等在家裡」。」鳳天燐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取油添火。

  上官檠吐大氣,一個難搞就算了,連來兩個是怎樣?覺得他很會搓湯圓,東摸西摸就能把兩人的毛都摸順?

  唉,鳳天燐不想讓紀芳好過,可他怎不想想那個票券計劃還在人家腦袋裡,到時把人給惹毛了,當起閉嘴蚌殼,他是想求爺爺、告姥姥的把她巴結成老祖宗,還是想放棄計劃?

  上官檠給鳳天燐一拐子,示意他別來鬧,又轉頭面對紀芳,他方才口氣是差了點,但道理還是得同她說明白,這裡和「現代」天差地遠,假如方才那件事鬧大了,夏晉山沒有損失,倒楣的只會是她。

  沒想上官檠還來不及開口,她倒先發作。

  「皇子大爺,您要不要先問問清楚再下評論,免得野生虎、家虎傻傻分不清楚,實話說了,我的覓食能力還不差。」這話講得很不客氣,但她彎著眉毛說,口氣輕鬆中帶點痞,油條得讓人受不了。

  上官檠不讓鳳天燐開口,省得兩隻鬥雞對上又鬧起來。

  拉過紀芳,他好聲相勸,「別生氣,對不住,我的口氣不好,但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如果我們不在,剛才那情況……你待在家裡,才不會惹上事端。」

  惹上事端?紀芳笑著,卻笑得令人頭皮發麻。她甜著嗓子說:「上官公子,你幾時見我生氣了?我沒生氣啊,我只是有點不能理解,這年頭的官會不會太好做了?」

  「關當官的什麼事,你別胡攀亂扯。」鳳天燐道。

  「誰說無關?明明是惡霸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結果當官的不去捉拿惡人,卻支過來要良家婦女關在家裡,免得讓惡霸心生覬覦,若照您的意思,是不是把刀子藏了就不會殺人,把金銀財寶燒光就沒有竊盜,把女人全給活埋,就不會出現採花大盜?

  「如此一來,當皇帝可就太容易,水澇旱災,把地裡的糧食拿去填海,就不會有流民到處流竄爭食,引發暴動;發生瘟疫,就把鄰近州縣百姓殺光,病菌就不會到處傳染;避免地震房屋壓人,就把房子打掉,令百姓餐風露宿、席地而眠,擔心起戰事會血流成河,就直接舉雙手投降……」

  她瞄上官檠一眼,輕笑兩聲,做出結論,「真真是荒謬透頂,如果蠢能當銀子用,兩位爺,你們可真成了天下首富。」

  果然,碰到鳳天燐,她就爆了!

  「我不過說一句話,就引來你這麼一大篇。」上官檠滿眼無奈。

  鳳天燐見他這樣看不順眼,對女人需要這樣嗎?

  「很煩?行!小婦人告退,不打擾兩位爺。」溫溫柔柔的屈膝為禮,她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跨開腳步,上官檠擋在她面前,「別惱,我當然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只是擔心你吃虧,如果我在,甭說逛大街,遊五湖四海都成。」

  至於夏晉山,明面上碰不得,私底下他豈會不使手段?

  紀芳目光與他對上,輕哼一聲,這話說的還有幾分像樣。

  撇撇嘴,人家講理,她自然待之以禮,悶悶地,她回答,「我知道了,以後出門會小心一點。」

  殷茵勸過她戴帷帽出門,是她不耐煩,如今吃一次癟,學一回乖,下次再不耐煩也會先做好防護措施。

  「我找個人給你,往後出門帶上他,緊急時能頂著用,好嗎?」上官檠問。

  一屋子婦孺,他越想越覺得不安全,本想著天子腳下,治安良好,倒沒想過她那張臉就是個能招禍的。

  「我那裡沒地方住。」萍兒的娘和弟弟很快就會搬進來。

  「你那宅子是買的還是賃的?」

  「賃的。」

  「要不,買一處新宅,大一點……」兒子長得快,得有自己的院落。

  「還是先賃著吧,我手頭的銀子不夠。」剛剛又大手大腳花掉不少。

  「不是會給你分紅嗎?我先借你,到時再慢慢從紅利中扣回來,這兩天我找人看房子。」

  紀芳向來把帳記得清清楚楚,若告訴她,他那是給沐兒的教育費,她不會輕易動用。他懂得的,對她而言,自己能養活自己是一種態度,她說,那叫做獨立宣言。

  在他未知的那個時代裡,獨立是種良好品格。

  紀芳說,我不允許換了環境、換了殼,連靈魂也改變了。

  那個時代的男人很尊重女人,所以喜歡上那個時代的女人,他必須學會尊重,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底。

       「好吧,房子是我要住的,得我來決定。」

    「我明白。」獨立是種良好品格,而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是種基本能力,紀芳說過的。她常常說些讓人乍聽之下難以理解的話,卻越是回想越琢磨越見其味道,他喜歡同她說話。

  風波平息,菜上桌,上官檠立刻拿起聞名已久的有容乃大咬一口。

  「味道怎樣?」紀芳和鳳天燐難得有默契,兩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拿他當美食家似的。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很好吃,我很喜歡,但不應該叫有容乃大,應該叫刈包。」

  他不曉得自己怎麼會這樣說,可「刈包」兩個字就是在香菜味入口時脫口而出,他對自己的說法很訝異,卻尋不出原因。

  「啥?這叫有容乃大?」紀芳指著刈包問,半晌後,搖搖頭,滿臉嫌棄道:「真矯情的名字。」

  一句話,她立刻和鳳天燐對上。

  這天過後,鳳天燐逮著上官檠挑撥道:「我覺得紀芳沒把你放在眼裡。」

  這話讓人不爽,不過鳳天燐並沒有說錯。上官檠回答,「我知道。」但早晩有一天,他會讓她把自己放在心裡。

  「她是不是在氣你沒把她接進靖王府?」

  上官檠笑了,認真道:「如果她知道我要把她帶進王府,會連夜逃跑。」

  這話很玄,不過紀芳的態度倒真的是這樣,可鳳天燐不懂她,只是對於越難捉摸的人,他越想掌控。

  這天,鳳天燐決定與紀芳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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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3: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復仇的手段

  夏可柔坐在馬車中,拿著一盞茶,臉上陰晴不定。

  杏花和桃紅在旁邊小心伺侯著,不敢出半分差錯。

  今兒個大奶奶又與王妃大吵一架,二奶奶上前勸解,大奶奶把人給用力推開,這一推,二奶奶摔著了,額頭撞上桌角,血立刻冒出來。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二奶奶身邊的丫頭竟當著王妃的面說:「二奶奶小日子已經遲了幾天,這會兒……」

  那個焦急口吻,誰都聽得出來她在擔心什麼。

  王妃頓時氣急敗壞,一面命人請太醫,一面指著大奶奶破口大罵。

  大奶奶是天之驕女,從小嬌養著長大的,哪受過這等委屈,平日王妃在背地裡說嘴就算了,今兒個當著一堆下人的面辱罵大奶奶,大奶奶豈能不回嘴?

  這一回嘴,事情還能善了?

  徐嬤嬤連忙給她們使眼色,她們急急忙忙把大奶奶拉出花廳,不到一個時辰,徐嬤嬤讓小丫頭來傳訊,說二奶奶小產。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這可是謀害上官家子嗣吶,若王妃不顧一切,是能逼著大少爺將大奶奶給休出靖王府的。

  偏偏這時候大少爺又不在府裡,誰能,為大奶奶說項?

  大奶奶也曉得事情鬧得太大,這才匆匆收拾東西,趕緊回夏家搬救兵。

  「誰曉得這小產是真是假,那女人嫁進王府兩年多,什麼時候不懷上偏偏等著我動手孩子就懷上了,騙誰啊!」

  這話說得刻薄,可大奶奶正在氣頭上,誰敢反駁?自然得順著大奶奶的心意說。

  「可不是嗎?說不定早就曉得胎兒有問題,刻意弄出今天這檔子事,好把髒水往大奶奶身上潑。」杏花是個慣會看人臉色的。

  「肯定是……是王妃和二奶奶合謀,要害、害咱們大奶奶。」桃花功力略遜一籌。

  「沒錯,王妃行事人人看在眼裡,王妃是怎麼對待大少爺、對待咱們奶奶的?尤其大少爺考上狀元后後,王妃心裡不知道妒恨成什麼樣子了,這會兒有這等好機會,能不趁機發作?看來,這次王妃是非得把大房趕出王府不可,可憐吶,難怪都說沒娘的孩子長不大……要我說,實在是王妃太不容人。」

  聽著婢女的推論,夏可柔冷笑不已。「能容嗎?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性,姑姑會不知道?與相公一比,簡直是天比地、雲比泥,她緊張著呢,就怕世子之位又重新回到相公頭上,這才小動作頻頻。」

  相公不計較,處處要家和,可他想和,人家可不願意同他和,搶走世子之位不說,還滿院子安插眼線,難怪相公不敢把公事往家裡帶,寧可在外頭忙到三更半夜才返家,就怕被人鑽了漏洞,搞出大事。

  連在自己的家裡都得這麼小心翼翼,這是家還是龍潭虎穴啊?

  「王爺難道看不出來,王妃心量狹窄?」杏花問。

  「哼,寵妾滅妻的男人,眼睛是瞎了。」夏可柔輕哼一聲,口氣中沒有對公公的恭敬。

  「大少爺過得多難啊,九死一生的回到王府,竟是這樣的景況,幸好有大奶奶在,否則可冤死了。」

  你一言、我一語,她們大肆批評著王妃,越說越起勁,到最後話題歪了,明明是夏可柔失手推人,卻變成王妃夥同二奶奶陷害大奶奶。

  越說越是激憤,杏花怒道:「大奶奶,這次回娘家您得求老爺為您作主,當初這親事可是王妃大力促成的,她怎能如此陷害自己的親侄女?」

  夏可柔滿臉悲憤,道:「是啊,也不曉得是哪裡得罪姑姑,當年慶表哥的親事,她寧可選孫氏也不願意挑親侄女,難道我會比不過孫氏?如今我嫁進王府,原可幫著修補姑姑和相公之間的裂痕,沒想到姑姑如此忌憚我,連這種下作手段都使……」

  話說一半,馬車突然一頓,下一刻飛快奔馳起來,車廂裡只聽見車夫在車外大叫,根本聽不清楚他在喊什麼,夏可柔和杏花、桃紅緊緊抓住窗子,可也不頂什麼用,三個人摔成一團,不斷驚聲喊叫。

  就在三人嚇得淚流滿面時,馬車陡然停下,只是巨大的撞擊力把她們震得七葷八素。

  好半晌,主僕三個才從驚嚇中回魂,杏花、桃紅連忙扶起夏可柔,只聽見她痛得哀聲喊叫,手上腿上布滿紫色瘀痕。

  車簾被人挑起,站在車外的是個年約二十歲的年輕婦人,她做一身武人打扮,雪白的箭袖緊身衣,雙手束有黑色護腕,腰間的黑色寬腰帶上斜插一柄短劍,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著三分英氣。

  「夫人、姑娘們,還好嗎?」女子問。

  「到底是怎麼回事?」夏可柔不管不顧,指著人就罵。

  女子淡淡一笑,掩去眼底的輕蔑。「馬受驚了,車夫控制不住,我砍掉馬腿,馬車才停了……」

  「好端端的馬怎麼會受驚?」夏可柔的口氣裡並無感激,反而還頤指氣使,好像對方是自己的丫鬟似的。

  車夫這時才走到車廂旁,聽見大奶奶問話,忙回話道:「老奴方才檢査了一下,發現有人用石子射馬,眼睛傷了,馬才會受驚。」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夏可柔對著女子道,聲音拔尖,刺耳得令人蹙眉。

  女子並未回答,只是突然皺起眉頭,凝神嗅了嗅車廂裡的氣味。

  片刻後,她目光落在角落的茶壺上,馬車裡到處鋪著軟墊,方才一陣震蕩,茶壺摔了,卻沒有破。

  「失禮。」女子說完,跳上馬車,撿起茶壺,湊近鼻間輕嗅,不久放下茶壺,低聲道:「往後,夫人還是少喝這種茶葉為妙。」

  「這茶哪裡不對?」夏可柔聽出貓膩,立即問道。

  「裡頭加了紫頁,它會增茶葉香味,只是多食會讓女子不孕。」

  聽見她的話夏可柔懵了,不孕?難道她和夫君成親數月都沒有好消息,是這茶惹的禍?

  桃紅忙道:「姑娘怎麼會知道的?」

  「我略通醫理。」

  杏花反應快,急道:「姑娘可否隨我們回府一趟,看看府裡是否還有這種東西?我們家主子不知道已經吃下多少,日後會不會有礙子嗣?」

  女子輕嗤一聲,一副大戶人家後宅就是事多的模樣。她拉起夏可柔的手腕,輕輕號脈,片刻後,凝眉道:「夫人此生恐怕再難有子嗣。」

  這話太令人難以接受,夏可柔瘋狂大叫,「你胡說八道,我的身子好得很!你是誰派來的?你想往我身上潑髒水?想都別想!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不會上當的……」

  女子輕蔑地想,這女人真是奇葩,主子爺攤上她,果真不幸。「夫人不信的話,大可以請其他大夫把脈,今日就當我多事。」

  撂下一言,她竄身離開,等杏花反應過來追下車時,已經不見對方蹤影。

  在大吼大叫之後,夏可柔回過神,放聲大哭。「是她,一定是她!她不想讓相公有子嗣,便斷了我的根!」

  桃紅抱住主子,說:「別慌,咱們先回夏家,請老爺夫人為大奶奶作主……」

*             *             *

  芷英低聲對上官檠稟報方才發生的事,她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透進來,灑在腳邊,無數的灰塵在那方陽光中翻飛,安靜的時光卻讓他神采奕奕、意氣飛揚。

  「……小夏氏驚恐萬分,一路放聲大哭,屬下是看著小夏氏進夏府後才離開的。」芷英報告完,退後兩步,恰恰看見上官檠嘴角的笑意。

  主子爺的笑很好看,像春風似的,讓人看見了便染上一身暖暖春意。

  芷英是邱師傅引薦的人,二十歲,出身武林世家,十五歲出嫁,丈夫卻死於一場江湖恩怨,從此她厭棄刀口舔血的生活。

  連同芷英,在春闈過後,上官檠得到七個江湖高手,有他們在,上官檠辦事如慮添翼,邱師傅手下的十六個孩子也不差,在他的教導下,個個聰明活躍。

  他很喜歡去邱師傅的院子,感受那份生氣蓬勃,他打算從那些孩子當中挑選幾個,跟著沐兒。

  是了,等沐兒再大一點,也得讓邱師傅點撥點撥沐兒,他的兒子可不能長於婦人之手。

  望著上官檠,芷英挑眉淺哂,他是個性情溫和的主子,從不見他發脾氣暴怒,但惹到他的人,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引火上身,夏嫵玫是一個,夏晉山也是一個。

  夏晉山好女色,也好男色,繼半個月前小倌和妓女為他大打出手的醜聞之後,夏晉山染上髒病,而那病又上了妻子的身。

  他妻子有孕在身,怕吃藥傷孩子,只能忍受那股又痛又癢的感覺,懷孕的女人脾氣不好,他那妻子也不是吃素的,成天在屋裡摔東西,動不動就抓得夏晉山身上臉上東一痕、西一道,出門得遮遮掩掩。這還不打緊,夏晉山那身髒病似乎同太醫作對上,旁人吃幾帖藥就會慢慢痊癒,他硬是不得半分起色,越治越是紅腫流膿。夏晉山的妻子見狀更加氣恨,說他肯定不收斂,天天往髒地兒跑,才會怎麼治都治不好。

  這陣子太醫頻頻進出夏府,銀子像流水似的往外花,消息傳開,夏府成了京城笑話。夏晉山的事,是主子爺動的手,現在夏可柔又鬧上這出,這陣子的夏府很不平安吶。

  「過兩天邱師傅旁邊那處宅子整理好後,你先搬過去吧,我把紀姑娘的安全交給你了。」

  上官檠早已經選定宅子,就在靜安衚衕、邱師傅家隔壁,事實上衚衕裡的三間宅子都是他的,為保安全,他還在宅子裡做了佈置。

  但紀芳堅持自己挑選,於是他帶著紀芳滿京城繞幾圈,看的屋子都是又大又貴,讓人心動卻無法行動的豪宅,最後,她當然會挑選安靜,大小合適,價格又實惠的靜安衚衕。

  「是,小夏氏那邊需要屬下再添一把火嗎?」

  「不必,凡事點到為止,恰到好處方為上策。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芷英下去後,他又端起一臉無害的笑,笑得人心蕩漾,只是,天曉得他的笑有多毒,一旦沾上,想全身而退?哪有那麼容易。

  夏家的女子一個比一個爭強好勝,誰都不服誰,當姑娘時,姊妹之間就難得和諧,嫁出門後豈能扮弱裝可憐?

  夏嫵玫的算盤珠子撥錯了,誤以為親侄女定會站在自己這邊,沒想到他這丈夫越卑微懦弱,夏可柔就越要當大房的支柱,姑侄倆的衝突慢慢搬上檯面,越演越烈。

  夏嫵玫是會顧慮血緣親情之人?不,她冷血自私,眼底只看得見利益。

  回王府至今,夏嫵玫給自己下藥的次數早已數不清,他既是打著復仇的主意就不會允許她動到自己,他從不在府裡用膳,連水也不肯沾,夏嫵玫眼見事難成,轉而給夏可柔下藥。絕育藥吶,夏嫵玫真狠,那可是她的親侄女。

  知道這件事後,他能不大做文章?今天的文章便是這樣來的。

  接下來,靖王府恐怕得和夏府一樣熱鬧,想到這裡,他心情無比暢快飛揚,忒想去找一個痞得讓人發飆的女子分享。

  說到做到,他放下轉個不停的毛筆,起身。很久沒看到沐兒了,距離上次已經六個時辰……

  眉開,眼笑,上官檠那張很有吸引力的笑臉又像花蝴蝶似的,到處招搖。

  多了萍兒一家人,屋子變得很小。

  宛兒把柴房收拾出一塊地兒,鋪上稻草,就要讓三個弟弟睡,這種虐待未成年孩童的事紀芳做不出來,只好讓殷茵和玥兒搬到自己房裡,把屋子讓出來,但這樣一來,晚上玥兒和Jovi有伴,老是玩到三更半夜才肯睡,把殷茵和紀芳的生理時鐘給打亂了。

  不過萍兒娘秦氏確實是帶孩子、做家事的一把好手,在她在,幾天下來殷茵又送了七、八幅門簾到富貴布莊,這兩天秦氏還幫著殷茵用碎布做不少玩偶。

  殷茵拿著玩偶說:「這門生意我想自己做,不想和何掌櫃合作。」

  紀芳把頭靠在她懷裡,撒嬌說:「隨你啊,反正我有錢可以花就行。」

  萍兒的三個弟弟也勤奮得很,而家裡突然出現那麼多大哥哥,Jovi整天都處於興奮狀態,不想吃,光想玩,幾天下來胖胖的米其林輪胎腰瘦上一圈,惹得上官檠頻頻抱怨。

  說到上官檠,紀芳真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他真把她這裡當成外室了,三不五時就摸過來逛逛,現在更過分,直接抱來公文、帳本,侵佔她半張桌子。

  幸好她早已習慣台北居住,再狹小的空間也能做事,不然她的創作靈感會被集體謀殺。只是,本來就偷偷喜歡著,現在他又天天出現,天知道她得花多大力氣,才能說服自己上官檠不是Jovi……已然模糊的界線變得更模糊,害得她不得不更油條、說話更氣人,拚命想把他推出生活圈。

  偏偏,他硬是賴上了,打不跑,趕不走,還說了一句,「我付了贍養費,有探視權。」瞧,他把二十一世紀的用語講得多順溜。

  她錯了,不應該帶給他太多新觀念,他的學習功力一流,頂嘴功力也越見增長,早晩有一天他沒被她的油條氣死,她會先被他的油給淹死。

  他強行賴上,她無法不歡喜,模糊界線被強勢的男人伸出長腿給抹去,他一天一點介入她的生命,參與她的歡心憂喜,而她……越來越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貪心。

  這可怎麼辦才好?他有妻,將來也會有子,他不會全部屬於自己,而她對於感情,存在著不容討論的潔癖。

  當朋友自然可以開開心心,可一旦越過那條線,就會慢慢出現不同的情緒,那些情緒會讓她變得不快樂,變得面目可憎,她不願情況往那個方向發展,因此就該劃下停損點。

  可是,有兩點不甘心,有很多點不樂意,有無數點的不捨得,該怎麼辦呢?

  她不理智?是啊,她承認,「愛上他」從來都不是理智的事。

  在她學著Jovi在簽名之後畫上#,在她學著他愛上去冰無糖珍珠奶茶,在她學著他思考時轉筆,在她不管自己體育有多爛,忍痛買下慢跑裝備,假裝與他不期而遇時……她就沒有理智過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啊!

  「在想什麼?」

  一句話嚇到紀芳,手指間正在旋轉的筆掉下來,抬頭,那張春風得意的笑臉躍入眼底,登時暖了心。

  「你幹麼嚇人?」覷上官檠一眼,她把筆撿回來,擺回硯台邊。

  「誰嚇你,我已經站在這裡老半天,沐兒呢?」發現她想事情時有轉筆的習慣,和自己一樣,上官檠很好的心情變得更好。

  「在睡覺,Jovi和大哥哥玩鬧大半天,眼睛都迷糊了,還抓著人不讓人走,好不容易才睡下。」

  對於兒子的名字,他們各有自己的堅持,好像兒子應了哪個到最後就會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這時候睡,晚上怎麼睡?」上官檠道。

  「對啊,你沒看見我的黑眼圈?」她哀怨的收拾桌面上的畫稿。

  「上次你答應給的首飾圖稿,畫好沒?」

  「再兩天吧,沒睡飽,昏昏沉沉的,我的腦袋不靈光。」

  上官檠輕笑兩聲,說:「我問過了,後天就能整修完畢,你準備準備。」

        「哦。」她挺喜歡那間房子,只是房子大,整理起來麻煩,就算有秦氏也會累慘,明兒個還是去找李瑩吧。

  「知不知道新宅子隔壁住著什麼人?」  

  「不知道。」拜會新鄰居是搬家後的首要事。

  「是一位姓邱的師傅,他開學堂,專門教授孩子武功和識字,我想同你商量,是不是先把萍兒的三個弟弟送到那裡?他們還小,無法幫忙,不如讓他們去學學本事,就算將來他們不想當下人,憑一身本事也能有別的出路。」三個男孩分別十歲、七歲、五歲,能頂什麼事兒,偏她愛充好心,硬把人招進來,搞到自己沒地方睡。

  「行啊,學費怎麼算?」

  紀芳這一問,問倒了他,還真沒想過這個,不過他反應快,馬上回道:「一年五兩銀子,供吃供住。」

  「邱師傅開的是善堂碼?這麼便宜。」

  「邱師傅是個有故事的,三十歲的人無妻無兒無父母,這才招了那些孩子在身邊,也算是個依靠,往後熟悉了,你自個兒問他去。」

  「那宅子挺大的,得去找李瑩幫忙,再尋幾個幫手。」

  「明天我陪你跑一趟,買了人,先讓人過去打理。」

  「可以。」

  「我手邊有個叫芷英的丫頭,二十歲,丈夫沒了,孤身一人。她的功夫不差,我讓她住過去聽你差遣,京城登徒子多,出門帶上她,我放心些。」

  替她想得這麼周到?這份好意,她領受。「多謝。」

  他明白的,她雖然常說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可她也是講道理的,誰對她好、待她壞,她心裡自有分寸。他也知道在現代的女人對於男人的要求,遠遠超過這裡的標準,想要擄獲她的心,他需要更多的努力。

  不過,無妨,他有的是耐心,他能在莫飛跟前周旋十四年,最終平安逃出,就不怕與她的意志力周旋。

  「何掌櫃讓我來說一聲,門簾下月初開賣,你每個月能給幾張新繡樣嗎?」

  「好。」

  「這是這個月的分紅,買不倒翁的人比上個月少一成。」

  「我估計還會再少。」紀芳點頭。不倒翁並非日常生活消費品,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要不是上官檠把價格定得很高,定位在奢侈消費,紀芳拿不到那麼多分紅。

  看一眼銀票上的數字,有五百兩銀子。

  殷茵手頭很緊,最近他們吃喝的都是Jovi 的教育基金,殷茵原本打算先開鋪面,再買房子,可家裡人變多,擠得很,她這才同意先買房,京城房價貴,如此開店面便遙遙無期了。

  「擔心了?」他問。他越來越能解讀她的表情,好像他們已經熟悉過一輩子似的。

  這種熟悉看在鳳天燐眼裡,倒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和莫琇兒在一個屋簷底下同住十四年,可上官檠很清楚,半點都不理所當然,因為莫琇兒沒有紀芳的表情、她的思緒、她的反應。

  這份無從解釋的理解與熟悉,他將之歸類為緣分——他與她之間,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他從未忘記那算命術士的話,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不擔心,我可以盜用的智慧財產還很多,反正在這裡不會有人跳出來控告我侵佔。」紀芳笑得豁達。

  「我信你,只是有好東西別忘記捎帶上我。」

  「那自然,你是個不差的合作對象。對了,禮券的事做得怎樣?」

  「這兩天才開始賣,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這是一種新的消費習慣,需要時間讓百姓慢慢適應。」像她的不倒翁剛開始不也不得人喜歡,要不是有大皇子那塊金字招牌,怎麼能賺?

  「母親和祖母留給我的鋪子,我清理過一遍,不少黑了錢的掌櫃最近把錢吐出來了,我手邊有近十萬兩閒錢,打算在外地開鋪子,把不倒翁的生意往外擴,但手邊可用人手太少,得慢慢來。」

  紀芳覷他一眼,笑得滿臉鬼。

  「幹麼這樣看我?」上官檠問。

  「試問,哪家的善心人士吞進去的銀子還肯吐出來?」

  上官檠大笑,善心人士豈敢吞主子的錢?那些人不但心肝黑,膽子還肥得很,治這些人得用法子。

  這所謂的法子,比如說,某掌櫃的突然失蹤,家裡人接到密信立刻賣鍋賣灶,把貪得的銀錢還給主子爺,過幾天某掌櫃終於返家,生怕再受報復,連夜攜家帶眷的跑得不見蹤影。

  「知情人士」見過返家的某掌櫃一面,聽說他的眼珠子被挖出來,還缺了一手一腿,他親口對「知情人士」大哭,道:「我要是別逃,下場就不會這麼凄慘。」

  消息在短短幾天之內傳遍「貪污圈」,這會兒大家才曉得這位大少爺表面看起來良善可欺,實際上誰還敢占他便宜?於是多數人乖乖賣房、賣地,把錢湊齊還到大少爺面前,終究心再痛也比肉痛好,活著才能再創奇蹟。

  可惜,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想在虎口拔牙,刻意把事情鬧到王爺跟前。

  王爺知道,等同於夏嫵玫知道,知情的夏嫵玫心頭更恨,老王爺居然把那兩塊肥肉送到大房口中,虞氏的嫁妝就算了,老王妃的嫁妝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上官慶是從外頭抱來的?

  更教人咬牙的是,夏可柔明明吃得滿嘴油,還要裝貧哭窮,處處挑剔下人,埋怨掌著中饋的婆婆苛刻大房吃穿用度。

  夏嫵玫逼著丈夫去向老王爺鬧。

  上官陸凝起眉回答,「行,把世子之位給阿檠,我就把那份嫁妝給阿慶。」

  一份嫁妝和一個爵位,再傻也不會選擇前者。

  表面上,事情就此按下來,可王府裡波濤洶湧,夏嫵玫的行動一波接著一波,只是上官檠很少回府,倒楣的往往是夏可柔,婆媳戰爭越打越慘烈。

  夏嫵玫向丈夫告狀,上官華聽得多了,不耐煩回嘴,「媳婦是你挑的,要怨也只能怨夏家教女無方。」

  這話一口氣罵了兩個人,夏嫵玫自討沒趣,只好自己動手,那碗絕育藥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

  夏可柔也向丈夫告狀,上官檠一勸再勸,勸她為人子女要孝順,再然後也不耐煩了,直接外宿不歸。

  這是王府裡頭,而王府外面那位把事情捅破的掌櫃,幾天後家裡遭賊,多年累積的財富全打了水漂兒,隔兩天賭坊上門,拿著他大兒子簽的借條,硬是拉走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再過幾天,有人發現一家五口在城裡乞討。

  他們都曉得這是誰的手筆,只是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

  此事傳揚出去,人人便都搶著當吐錢的善心人士了。

  「他們是否善心,我不敢確定,但確實爭先恐後的把銀子給還上了,說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這筆錢?」上官檠詢問她的意見。

  他們都沒有發覺,信任已經悄悄地在兩人之間安營紮寨。

  「先買地吧,買地種糧養活物,之前你不是打算擴大酒樓飯館嗎?若食材能靠自己莊子供應,成本會降低很多。」

  「我有想過這個,要不……有空的話,你陪我去看看幾處莊子,帶上沐兒?」

  「好啊,Jovi越來越大,關都關不住。」

  有萍兒的幾個弟弟在,這小子越來越野,不吃不睡的光顧著玩,見家人出門就哭啊鬧的非要跟上。

  「兒子不能關著養。」話出,上官檠眉間凝出苦澀。

  看見他的表情,紀芳嘆息,他就是被關著養的那個,莫飛關掉他的視聽,關掉外面的訊息,以至於他連母親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她婉聲勸道:「看事情得從不同角度出發,否則容易偏頗,想想,倘若當年沒發生綁票事件,現在的你會變成怎樣?」

  「我娘性子柔弱,鬥不過夏嫵玫,再加上父親眼裡只有那個女人……」上官檠明白,若自己待在王府裡,他根本活不到長大。

  京城中最不乏的就是流言八卦,靖王府的故事不是秘密,連殷茵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任何看過「甄嬛傳」的女性都能猜出靖王府家的後宅不是塊乾淨地兒,但讓紀芳開心的是,這是頭一次上官檠對她提起自己的家庭。

  「你懷疑過你母親的死因嗎?」

  「不用懷疑,是確定,我偷聽過莫飛和莫辰的對話,我娘的死是莫齊動的手。」

  鳳天燐不相信,就像他只看得見皇后娘娘的手段,卻看不見雲貴妃的,能在後宮活得精彩的女人哪個是善茬?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娘在上香時遇到地痞流氓,莫齊挺身相助,事後他自稱惹上大官,全家遭難,我娘心生感激,便讓他進王府,我娘盤算著,我身邊需要有人保護,殊不知這竟是引狼入室。  

  「我記得在被綁架之前,母親已經臥病在床,大夫進講出出,無人找出病因。莫齊見我難過,告訴我某處有位神醫,能醫治天下怪病,我才會與他偷偷離開王府,沒料到這一走便是十四年……」

  是那次的事件讓他瞬間長大嗎?想起莫飛、莫辰的對話,她心酸酸的,一個六歲孩子啊,竟懂得裝失憶來爭取生存,那時的他,心裡有多慌多恐懼?

  心疼地摟過他的肩,輕拍他的背,她願意當他的麻吉,分享他最深沉的痛苦。

  「再回王府,人事已非,很難受對吧?」位置被人取代,母親不在,父親無視,連婚姻都無法自主,他啊,活得憋屈。

  「回王府,本就不是為了過好日子。」

  不然呢?「你想助鳳天燐上位,以從龍之功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搖頭,他不想。

  「見皇帝和大皇子的次數越多,越覺得你說的有理,誰說:「不喜歡」不是一種保護?不是「最喜歡」的表現?皇上與大皇子之間的默契,是鳳三沒有的,若我估料無誤,皇上心中早已經有了人選,那麼現在選邊站的人,哪個能夠全身而退?父親在為夏嫵玫請旨立妃的同時,已經選好邊……」

  「那你呢?要支持鳳天磷,還是勸他退讓?」

  嘆息,這次的禮券賺的錢的用途,鳳天燐收手了,那麼下次呢?他能勸他幾回?

  看著他凝在眉心的鬱結,紀芳猜想,他還沒做出決定吧?一邊是理智分析,一邊是死黨情誼,若讓理智作主,他應該會推波助瀾,讓靖王府這輛車往死亡之路開去,置身事外,親眼見證毀滅快感,若讓感情主宰,他會讓自己坐進那輛車子裡,與朋友共存亡。

  不管是誰作主,都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不划算。

  「我相信為惡者,天罰。」紀芳在他耳邊低語。

  「我認為只有人才可以懲罰惡行。」他從不指望老天代替自己報母仇。

  「塞翁失馬,當年你若沒有被綁架,現在的上官檠或許墳頭的草都比人高了,可見得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當年我被綁,若不裝痴扮傻,不假裝失憶,我墳頭上的草也一樣比人高,可見得成事在己。」

  見他固執,紀芳不想再說,有時過度勸說會出現反效果。退一步,她說:「我相信,光陰早晚會對你做出證明。」

  在母親這件事上頭,上官檠半步不退。「我相信光陰可以推波助瀾,卻不相信它有證明的能力,想要證明,必須依靠自己。」

  表面上是個再溫和不過的男人,可那顆心比誰都硬。

  紀芳想起大老闆,他也是這樣呢,提案不妥,小老闆會用極度尖酸刻薄的言語把人貶到地獄裡,摔了企劃案,讓他們重來,可真逼急了做不出新案,他也會妥協。

  而大老闆只會溫溫和和地笑著、聽著,然後指出其中缺失,他的說服力好得驚人,總能說得大家認同他的意見,一個缺失、兩個缺失、十個缺失……弄到最後,不必他退提案,大家會自動說:「這提案不行,我們拿回去重做好嗎?」

  他很溫柔,他總是笑臉以對,卻從未妥協過。

  紀芳笑而不語,上官檠明白自己沒有說服她。

  她不急,他也不急,她的談判技巧好,但他的耐心足,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Jovi的哭聲從屋裡傳來,紀芳連忙起身,上官檠快步跟在她後頭。

  「醒啦?」紀芳走到床邊,擰擰Jovi的臉,說:「真可憐,不會說話的小外星人,只能用哭來引起注意,真是弱勢團體啊……」

  快滿周歲的孩子已經能聽懂一些話,外星人、弱勢團體這種句子小小孩聽得多,雖不知道鄙夷是什麼意思,卻也曉得他娘在輕視自己。

  不滿了,他扭過頭,朝上官檠伸出手。

  上官檠受寵若驚,意思是……要他抱?

  他看看紀芳再看看兒子,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曲解兒子的意思。

  見上官檠遲遲不動作,Jovi踢手踢腳,俐落地翻身,朝上官檠爬去,小短腿爬兩下不稀奇,反正他除了外星人還是爬蟲類,可他竟然……

  竟然……

  「爹……」嬌嬌軟軟的一聲呼喚,把人的心都給喊軟了。

  眼睛大瞠,嘴巴大張,弧度大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沒弄懂的人還以為上官檠撞鬼了。他指著兒子,對紀芳說:「他、他……」

  紀芳一笑,推推他說:「兒子在喊你呢。」說著,抓起兒子往他懷裡塞,她笑道:「你們爺兒倆玩一會兒吧,我去弄點東西,Jovi中午幾乎沒吃。」

  離開屋子,走進廚房,想起上官檠受寵若驚的表情。

  她想起大老闆了,那個時侯啊,她就常常想著,他會是個好父親,溫和的笑臉、溫和的睥氣,連說服人的口氣都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當他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多數男人不擅長言語,習慣讓脾氣來展現心情,有點粗魯野蠻,但這是生物的演化,怪不得誰。

  而他肯定是演化中較先進的一群,他有非常良好的溝通力、說服力,他年紀輕輕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絕對不是因為僥倖。

  想起大老闆,紀芳下意識倒出剛做好的地瓜粉,地瓜粉不多,是她和萍兒試著搗鼓出來的,過程很繁複,得把地瓜切碎,磨成漿,濾掉渣渣之後放上大半天沉澱,將上頭的水倒掉,下面的澱粉曬乾就成了地瓜粉。

  紀芳從蒸籠裡拿出早上沒吃完的地瓜和芋頭,壓成泥,加入地瓜粉、糖,揉捏成團後再搓成長條,切成塊,放進滾水中煮熟,撈起,加上糖水。

  可惜她的資本額還沒辦法在這個時代裡弄出一個古代冰箱——冰窖,否則……這是大老闆最喜歡的小吃之一。

  他是ABC,對台灣的印象只有珍珠奶茶,他很忙,忙得常常沒時間吃飯,於是她會在他桌邊放一杯無糖去冰珍奶,他有空的時侯喝上兩口,奶茶補充水分,珍珠提供飽足感。

  明明是不健康、自己也不喜歡的飲品,但為了暗戀他,她也學著喝,他一杯、她一杯,好像做了相同的事,他們就有了交集。

  直到那次,假日時員工相約去逛九份。

  誰都沒想到他會臨時參加,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天空飄著毛毛雨,她沒帶傘,但他帶了,她買了―碗芋圓,想找個沒雨的地方吃,然後一把傘出現,擋去細雨綿綿,她抬頭,撞見他的笑臉。

  微冷的天,不知道是不是手裡的芋圓帶著溫熱,她的身子突然變得暖和。

  他說:「我還以為你是個細心的女生。」

  「我是啊,不過我也是個懶惰的女人。」她笑著,把外套的帽子拉起來,罩住頭,用動作表示——這是我的隨身雨傘。

  他笑了,那個笑容在她夢裡時時出現。

  他們開始聊天,但聊著聊著,他拿走她的湯匙,吃一口她的芋圓,說:「我不知道這種東西這麼好吃。」

  因為這句話,因為他含笑的表情,她上網學做無添加物的芋圓,帶到公司和他一起分享,冬天吃熱的、夏天吃冰的,漸漸地,芋圓取代了他的無糖去冰珍奶。

  她忘不了,在公司頂樓,在太陽斜射的清晨,他吃著芋圓的影子斜斜地籠罩她全身,那感覺……彷彿是被他擁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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