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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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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無敵密愛之)戒不掉寵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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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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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3: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露營過後,賀鈞棠又開始忙碌起來,在新品活動之後繼續策劃下一波宣傳。

  葉梓亮也忙,但再忙,她都會把晩上的時間留給諾諾。

  諾諾開口了,但他不是個多話的孩子,葉梓亮必須很耐心地聽他說話,陪他說話。

  葉梓亮給諾諾買很多畫具,水彩、油彩、蠟筆……所有能想到的美術用具,通通搬回家,等東西把諾諾的櫃子塞爆,把家裡弄出一團亂時,葉梓亮才尷尬笑道:「我發現,要停止寵愛諾諾是件很困難的事。」

  賀鈞棠有潔癖,無法容忍髒亂,無法容忍每樣東西找不到地方擺,但是……他無法指責葉梓亮,因為同樣的事也發生在他身上。

  他給葉梓亮買很多衣服、包包、鞋子、配件,當這些東西塞滿她的衣櫃時,他也恍然大悟,原來要停止寵愛葉梓亮是件困難的事。

  亮亮寵諾諾,棠棠寵亮亮,看起來棠棠最虧,沒人疼、沒人寵,但他卻是最快活最得意最驕傲的一個,因為他喜歡當牆,喜歡被倚靠。

  葉梓亮和諾諾正在畫畫,葉梓亮還是畫一堆圓圈,圓圈裡面塗滿各種瑰麗色彩,而諾諾還是畫人,高高的人、壯壯的人、小小的人,三個形狀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全身上下都塗滿黑顏色。

  她和諾諾的美術細胞都不怎樣。

  這時候門鈴響起,宋采青來了,賀鈞棠正在洗碗,是葉梓亮開的門。

  打開門,宋采青看見葉梓亮,笑了笑,說:「你就是諾諾的家教老師葉梓亮對吧?你好,我是宋采青。」

  家教老師,賀鈞棠是這樣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嗎?

  這樣介紹沒什麼錯,伯……不知道是宋采青的目光讓人不舒服,還是葉梓亮過度敏感,總之,心酸酸的、卡卡的,像是哪條通道被堵了。

  葉梓亮客氣問:「你要找棠棠嗎?」她是隨口喊的,這段時間叫得太順,葉梓亮並沒有刻意表現兩人之間的親密。

        她的隨口引發宋采青的危機意識,臉微僵,她回答,「對啊,我找鈞棠,他在嗎?」

  「他在洗碗。我去叫他。」

  洗碗?家裡不是有請阿姨嗎?為什麼……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鈞棠做飯了嗎,為諾諾和葉梓亮?

  諾諾趴在地板上畫圖,側過頭看見宋采青,他把畫紙畫筆推開,站起身回自己房間,態度相當冷漠,但宋采青不介意,她知道諾諾精神有問題。

  視線在諾諾離開的地方定位,然後慢慢向四周掃瞄,滿地的畫紙蠟筆,沙發上散放著一誰書本、玩具和髒衣服,還有兩個散開的包包,一個是幼兒園書包,一個是女用包。

  她沒走錯地方,這裡確實是賀鈞堂的家,只是那個潔癖男怎麼能夠容忍這種……狀況?這段時間,諾諾和葉梓亮的加入,改變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這是她最近總是無法約他出門的原因嗎?心臟跳得有幾分狂躁,宋采青的眉毛打了結。

  賀鈞棠和葉梓亮從廚房裡一前一後走出來,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賀鈞棠頻頻回頭,還親暱地戳了葉梓亮的額頭,他滿臉滿眼的笑,笑得宋采青心慌。

  因為那一下不只戳上葉梓亮額頭,也戳上宋采青胸口,她慢了一步嗎?不對,她從來沒有慢過,她一直待在他身旁,為什麼……

  在賀鈞棠看見宋采青時,他下意識問:「怎麼是你?」他以為是鍾秘書。

      「不然呢?還有哪家的狐狸精會在這時間拜訪你?」

  賀鈞棠輕笑,問:「怎麼來了?」

  「時間越來越迫近,你還不快點打定主意,我們的婚禮到底是要安排在秋天還是冬天?後續還有很多事還要忙呢。」她帶著玩笑口吻說。

  這不是她第一次開這樣的玩笑,賀鈞棠已經應付得駕輕就熟,他點點頭說:「你作主就好。」

  賀鈞棠駕輕就熟,但葉梓亮並沒有,幾句玩笑話,她卻在瞬間感覺自己被拖進地獄裡霸凌。

  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和棠棠又不是男女朋友,她和他只是和阿燦一樣,單純的朋友,單純的親人,單純的……相互依靠,就能感到幸福的夥伴。

  可是,怎麼會一轉身她就掉進地獄裡?見鬼了,什麼爆爛感覺啊!心在烤、在結凍,又冷又熱的感覺壓迫著她的呼吸,讓她的生理機能無法正常運作。腦袋轟地一聲,思緒跑進另一個空間裡。

  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她不懂自己,更不懂得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宋采青道:「讓我作主,哈哈,那你完蛋了,我要一個世紀婚禮,有教堂、有花牆、有白馬和花童的那種婚禮。」

  「我以為你是女強人,怎麼會喜歡那麼幼稚的東西?」

  「什麼幼稚?再強的女人,心裡也住著一個夢幻小公主。對不對啊,葉梓亮?」

  兩人的對話像鎚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敲上來,敲得她措手不及,直到宋采青喊她的名字,她才抬起頭,勉為其難地笑笑。

  她尷尬地指指身後,「諾諾要睡了,我進去跟他講故事。」

  「好。」目送葉梓亮進房間。

  賀鈞棠看著滿客廳的髒亂,沒有生氣發火,只有認命。他彎下腰,開始收拾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先把沙發清乾淨,笑說:「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

  宋采青眉心更緊了,她認識的賀鈞棠,一點點的髒亂就會讓他情緒不穩定,她親眼看過一個新秘書把他桌面弄亂,他雖然沒有狂飆怒罵,但是三十分鐘之後,秘書含著兩泡眼淚離職走人。

  現在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他沒讓髒亂製造者在三十分鐘內離開他的生活?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改變他?他甚至……

  那是女孩的外套和襪子嗎?

  在賀鈞棠毫無芥蒂地拿起那兩樣東西時,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親手把它們裝進洗衣袋、放進洗衣機;這還不夠,他走到書房對面把地上蟬蛻似的衣物撿起來,放進洗衣機裡面……一起洗?一起洗?和他的衣服?陪在他身邊三十幾年的潔癖,跑去哪裡了?

  再忍不住了,宋采青出聲,「你現在……變成老媽子?」

  「形象破壞了?你還覺得我是白馬王子?」他轉過身,眼角帶著幸福微笑。

  「這個問題,我要認真想想。」她試著不讓口氣出現太大變化,但她心中已經驚濤駭浪、狂風陣陣。

  終於他把客廳收拾乾淨,從冰箱里拿出兩瓶優酪乳,遞給宋采青一瓶。「對不起,家裡有小孩,不能有酒。」

  賀鈞棠說得不完全正確,更正確的說法是他不在家,要是葉梓亮發酒瘋,諾諾控制不了她。

  「你現在完全像個居家男人。」

  「嗯。」他認真想想,笑開。「好像是,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現在的你讓我更想嫁了。」

  他輕淺一笑。「以後別再開這種玩笑,要是讓愛慕者卻步,得不償失。」

  「沒關係啊,反正有你當後補。」

  賀鈞棠搖搖頭,說:「別心存不實想像。」

  這是第二次正式拒絕了,雖然委婉,卻是半點空間都不留。她和他真的沒有半分可能?他們這麼熟、這麼親密,多年來,他身邊沒有過其他女人,是葉梓亮改變他?

  笑容卡在頰邊,透不出來,她不確定該不該繼續試探。

  賀鈞棠搶一步轉開話題,問:「今晩勞駕大律師親自過來,說吧,有什麼事?」

  她收斂心情,擺出慣有的自信,說:「三點報告。第一,林薇棻和高致星的婚期已經確定在今年的聖誕節。第二,高致星找我了,願意讓出諾諾的監護權。第三,根據遺產繼承法,諾諾有權利分到芸棠姊的一半財產,我正在和他討價還價中,目前的進度是……他願意把芸棠姊名下的公寓過戶給諾諾,但絕口不提芸棠姊的存款。」

  從一開始,兩千萬才肯願意放棄監護權,直到現在得把吞進去的房子吐出來,高致星嘔得很。

  「他想吞掉那些錢?」就賀鈞棠所知姊姊的存款不少,她曾提議入股他的公司。

  若高致星堅持不放手,賀鈞棠也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姊姊留下多少存款。

  「可惜,他吞不掉。」宋采青撥開額頭瀏海,露出描畫得很細緻的眉毛,滿臉的篤定。

  「什麼意思?」

  「芸棠姊曾經問過張東信立遺喔的事,我猜,在她生病時已經著手處理財產問題,可惜她最後沒有讓張東信處理,現在我只要找到芸棠姊託付的律師,就能逼他把錢吐出來,我已經在律師界放出消息了。」張東信是她的大學同學,擅長處理離婚事件。

  賀鈞棠沒有她那麼樂觀。「大姊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開,如果她真的曾經託付過律師,不至於到現在沒有任何消息。」

  會不會是來不及處理,便……他搖搖頭,說道:「不管怎樣,確定他和林薇棻的婚期,對我們是一件好事。」

  「對,他不儘快解決諾諾,林薇棻那裡可不好說話。」

  「謝謝你,諾諾的事還是要麻煩你。」

  「我倒是不怕麻煩,不過……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看在我這麼辛勞的分上,請我喝一杯?」宋采青勾起他的手,順勢把頭靠到他肩膀。

  這是宋采青早就做慣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他不習慣了。

  不是宋采青的錯,是他的問題。賀鈞棠椎開宋采青,滿臉抱歉說:「對不起,我還有一些公事要處理,下次好了,下次請你吃飯。」

  宋采青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女子,他已經表現得這樣明顯,如果她再裝傻,會不會到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很失望、很難受,有一種錯失機會的心痛,但在社會闖蕩多年,如果還不懂得該在什麼地方止血,未免太蠢。

  偏著頭笑望他,半晌,宋采青問:「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促使你的改變?」

  「改變?我?」

  「以前的你可不會樂意待在家裡。」更無法容忍旁人在他身邊製造髒亂。

  「現在情況不同,我有諾諾了,孩子需要大人陪伴。」

  「藉口,你已經幫他請了醫生當家教。」這不是普通孩子能得到的待遇。

  賀鈞棠笑而不答,確實是藉口,但他不想告訴宋采青,他喜歡和諾諾相處,更喜歡和「家教」相處。  

  過去老愛往外跑,是因為不願意承擔一屋子的孤寂,不願意讓自己感到窒息,而現在新成員的加入讓這裡不再是用昂貴的金錢換來的美好空間,而是完完整整的家,累了厭了疲累了,可以安心停靠的家。

  即使他們很麻煩,老是把房子丟得骯髒凌亂,即使他變成老媽子,老是跟在兩個懶散傢伙的屁股後面收拾一團混亂,但沙發有人分享了,空氣裡有人的氣息了,冰箱裡的飲料食物不再經常出現未開封狀態,陽台的衣架上紅紅綠綠、大大小小的衣服掛一整排……這些情況,讓有潔癖的他感到安心。

  所以他願意待在家裡,所以他向侯一燦發出通知,在露營回來的那個深夜裡。

  他對侯一燦說我想要追求葉梓亮,讓她成為我的家人。

  侯一燦在電話那頭停頓好幾分鐘,賀鈞棠知道他難過,知道他心澀痛,把視若珍寶的女人拱手讓出去,他心如刀割。

  賀鈞棠不催促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等他開口祝福,或者……掛掉電話。

  五分鐘,或者更久後,侯一燦說:「這是我想要的。」

  這些年,阿燦經常告訴他明明和亮亮的故事,經常向他描述亮亮是個多麼溫暖光亮的女子,更不只一次想介紹兩人認識,是他堅決反對。

  君子不奪人所好,阿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願意自己的幸福建構在好友的痛苦上。因此再心動,再清楚葉梓亮的美好,他始終不願意向前跨一步,直到……諾諾讓他束手無策。

  葉梓亮加入了,她像阿燦形容的那樣光明溫暖,她果然是個發光體,會吸引人們向她靠近,即使他不是她的病人,卻也無法控制自己。他還在否認、還在猶豫,還在處處顧慮阿燦的心情時,葉梓亮已經敲開他的心,教他無從抗拒。

  他說:「阿燦,我要你知道,你也是我的家人。」

  侯一燦輕輕一笑,說:「好好愛亮亮,她值得最好的對待。」

  賀鈞棠同意,葉梓亮不值得,還有誰值得?

  宋采青見他眼底散發出濃濃的幸福感,他好看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但她卻看得心酸心驚。

  她很確定自己再無機會在他心底盤踞,只是……怎麼甘心?

  一個這麼好的男人……

*             *             *

  輕輕拍著諾諾,他睡著了。

  今天晚上,他告訴葉梓亮,「我不喜歡采青阿姨。」

  葉梓亮問:「為什麼?」

  諾諾想了很久,才說:「她不喜歡我。」

  葉梓亮不知道諾諾為什麼會這麼想,但她也能感覺對方並不喜歡自己。

  如果宋采青是和棠棠論及婚嫁的女人,如果諾諾的感覺敏銳,那麼以後,諾諾要怎麼辦?

  一時間,她找不到話回答諾諾。

  諾諾停了幾分鐘,問:「我可以跟亮亮住嗎?」

  所以諾諾曉得,宋采青即將成為他的舅媽?莫名的心悸心抽再度襲上,胸口的壓迫感讓她忍不住用力喘幾口氣。

  抱緊諾諾,她試著微笑,回答,「如果我把諾諾搶走,棠棠會找我打架。」

  諾諾不說話了,他靠進葉梓亮懷裡,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想著想著,諾諾睡著了,但是葉梓亮無法入眠。

  宋采青問棠棠,婚禮要在秋天還是冬天舉行?所以他們的婚事已經緊鑼密鼓?那麼到時候……

  她罵自己一聲傻瓜,就是傻瓜啊,到不到時候關她什麼事?她不過是個家庭教師,諾諾有需要的話,她繼續說,諾諾有舅媽可以照顧的話,她離開。

  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好考慮?擔心?有病啊她,擔心什麼?

  新屋差不多接近完工,頂多別裝潢,買幾件簡單傢具擺進去,反正她從來不追求精緻生活,反正她就是個粗糙女人,再難的環境也能如魚得水。

  是棠棠把她給養壞,是棠棠供她吃好、穿好、住好,茶杯亂放有人收、鞋子包包亂丟有人歸位、衣服亂成一團有人洗,她的無腦症因為他的細心和潔癖,癥狀加劇。

  她承認自己太貪心,承認離開後會有一段時間難以適應,承認她愛死了他的照頤,愛死了他為她作主,愛死了他用霸道方式表達溫柔……在他身邊,她可以放任腦筋結凍,可以過得自在愜意,她就是個大懶人,樂意接受棠棠無條件對自己好。

  所以,她被寵壞了!

  時候有姊姊寵著,之後阿燦接手,現在棠棠把她高高捧著。她放任自己懶惰,縱容自己任性,允許自己不正視事實,她是個又懶又壞又嬌的笨女人。

  有一點點討厭自己。

  親親諾諾的額頭,她柔聲說:「讓我珍惜所剩不多的時間吧!」

  門打開,賀鈞棠走進來,他看一眼兩個人,心瞬間漲滿。他走到床邊,壓低嗓子說:「諾諾睡了?」

  「嗯,他很期待明天的小提琴課。」

  幼兒園裡有位老師很會拉小提琴,他看得眼睛都直了卻從不要求,直到葉梓亮去幼兒園接他時發現這件事,才套出他的盼望。

  她上網找到口碑不錯的老師,明天是第一堂課,而賀鈞棠託人買了把十幾萬的小提琴,新手上路原本用不上這麼好的琴,但舅舅疼外甥,再貴也捨得。

  葉梓亮望向賀鈞棠,她想問你會一直疼愛諾諾嗎?即使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但突然間覺得這樣問似乎交淺言深,她不過是個家庭教師。

  「明天陳阿姨會送諾諾去上課。」賀鈞棠說。

  「我知道,下班後我會去接他。」

  不知不覺間,他們培養出良好默契,誰接誰送,誰有空就多陪諾諾幾分鐘……一句多的話都不必說。

  「不然,明天我們一起去接,吃點東西,再帶諾諾去看電影。」聽說最近有出很紅的動畫片上映。

  葉梓亮笑著回答,「好啊。」她沒忘記、要珍惜……珍惜所剩不多的時間。心又酸了,明知道這種酸澀很無理。她不過是個家庭教師,第無數次,葉梓亮提醒自己。

  「你的手機叫不停,大概有人急著找你。」賀鈞棠提醒。

  「好。」她輕輕下床,賀鈞棠動作溫柔地幫諾諾把被子蓋好,關好電打,兩人一起走出諾諾房間。

  門一關上,葉梓亮立刻加快腳步奔回房間,看著她的背影,賀鈞棠失笑,這個胡塗蟲……

  他從客廳桌上拿起葉梓亮的手機往她房間方向走,滿臉無奈地說:「手機在這裡。」

  「怎麼會在客廳?」

  「你放在外套口袋。」

  「外套呢?」

  「洗了,衣擺沾了一塊紅紅的,是什麼東西?」

  葉梓亮不好意思地一笑,回答:「是番茄醬,我舔乾淨了。」

  舔乾淨?賀鈞棠苦笑,像她這樣的女生,沒有人好生照顧怎麼能活得下去?

  葉梓亮打開手機,飛快讀過一遍,驚嚇!

  她跑到賀鈞棠身邊,急急說:「怎麼辦,芸芸的老公要殺她,你有沒有辦法査到對方的電話號碼、住址?還是……我可以拿手機報警嗎?」

  賀鈞棠飛快接過手機看一眼。

  芸芸:你真的想殺我,是嗎?

  芸芸:你以為殺死我,林薇棻就能順利嫁給你?

  芸芸:警告你,你敢動手的話,我會讓你的惡行公諸天下、無所遁形!

  芸芸:就算我死,我也要把你拉下地獄!

  芸芸:等著吧,有無數的眼睛在盯著你、記錄你。

  芸芸:善有善終、惡有惡果,你不會一路幸運……

  接下來,詛咒的話一串一串,賀鈞棠的目光停在林薇棻三個字上面,再也轉不開。

  咬牙,他滑開前面的留言,一則則、一句句,越看越心驚,他倏地轉身,用力握住葉梓亮的肩膀,凝聲道:「你待在家裡幫我看著諾諾,我一個小時之內回來。」

  「好……」

  她應下,接過手機,望著他急切的背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猜和芸芸有關。

  四十五分鐘後,賀鈞堂回來,葉梓亮剛洗完澡,頭髮還是濕的。

  賀鈞棠進屋,葉梓亮急忙湊上前,只見他飛快進書房打開手上的牛皮紙袋,從裡面拿起手機、找出充電器幫手機接上電。

  他一面做這些事,一面說:「亮亮,把你的手機拿過來好嗎?」

  「哦,好。」

  隱約的不安,葉梓亮回房間拿來手機,看一眼剛充電的手機,那不是賀鈞棠的。

  「怎麼回事?」葉梓亮問。  

  他握住葉梓亮的手臂,手微微顫抖。「我猜,那些LINE……如果不是惡作劇的話,是我姊姊發的。」

  「你姊姊?諾諾的母親?怎麼可能?」賀芸棠已經死亡,否則諾諾不會身心受創……猛地,她想起什麼似的,反手握住賀鈞棠。「你的意思是……」

  腦子亂掉,葉梓亮雙手也跟著發抖。那些不想知道、不願意面對的事又來到她眼前。

  賀鈞棠知道她害怕,他沉重地點點頭,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進懷裡。

  不安的氣氛在周遭圍繞,她靠進他胸膛,清清楚楚聽見他微促的心跳,沉穩若定的他也會恐慌?

  他心亂,但依舊表現鎮定,他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慰葉梓亮,可她明白,此時此刻更需要安慰的是他。

  她環住他的腰,仰起頭咬牙說道:「芸棠姊需要我們的幫忙,我們不可以慌,先確定事實,再尋找解決途徑。」她拿出精神科醫生的專業口氣。

  賀鈞棠笑了,還以為她會驚惶失措、尖叫哀號,像多數女孩遇到鬼那樣,沒想到……亮亮果然很勇敢。

  「好。」賀鈞棠點頭附和。

  「說不定,這是老天爺賦與你通靈能力,最主要的目的。」

  「是。」他再度附和。

  賀鈞棠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她對他說——「你覺得我很像精神病患嗎?你弄錯了,我是精神科醫生」的模樣。

  「如果高致星真的對不起芸棠姊,我們要想辦法讓他得到懲罰。」

  「好。」

  賀鈞棠一句句同意、附和,他很高興,她不再懷疑他的能力。

  手機終於有足夠電源,他打開手機接連試過幾個密碼。

  「試試諾諾的生日。」

  「好。」他飛快按下幾個數字,打開了!

  賀鈞棠點出LINE打開,裡頭……滿滿都是從這隻手機發出,以及葉梓亮手機回復的訊息。所以不是網路問題,不是手機有毛病,而是……

  抬起頭,他的視線對上葉梓亮的。

  「不是惡作劇。」他說。

  「確定?」

  「第一,這隻手機沒有電,你也看到了。第二,它被鎖在我辦公室的櫃子里,只有我有鑰匙和密碼。第三,這隻手機已經停止繳費,無法連接網際網路。」

  「會不會是……芸棠姊的手機號碼也換了新主人,是新主人發給我的訊息?」

  賀鈞棠搖頭。「如果是的話,你們的對話LINE不會出現在這隻手機裡。」

  沒錯,現在是斷網狀態。

  葉梓亮不死心,點開FB,早就不能用了,再點開奇摩新聞,一樣不能看,為什麼只有LINE的功能還能使用?

  矛盾不已,她既怕它是惡作劇,又害怕它不是惡作劇。

  許久,賀鈞棠補上一句話。「更何況,我知道林薇棻。」

  「她是誰?」

  「沒有意外的話,她將和高致星在今年聖誕節步入禮堂。」

  葉梓亮不死心,在自己的LINE裡輸入一行字。

  亮亮:我是亮亮,棠棠的好朋友,你是芸棠姊嗎?

  沒有響應,和過去一樣,她永遠在自說自話,無法確定對方有沒有把她的話看進去。

  但是,這行字明明白白地出現在賀芸棠的手機裡。

  亮亮: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告訴我們,你不說,我們猜不到。

  還是沒有回應。

  賀鈞棠拿起自己的手機,也從LINE裡發訊息給姊姊。

  阿棠:姊,我知道是你。

  阿棠:你必須把話說清楚,我才知道怎麼辦。

  阿棠:你知道我看得見,為什麼不出現?現身給我看啊!

  阿棠:姊,你不幫我,我怎麼把諾諾留下來,怎麼將高致星繩之以法?

  他們等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反應。

  兩人互視對方,賀鈞棠沮喪地坐進書桌後的真皮沙發上,葉梓亮走到他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還盯著手機裡的LINE,試圖抽絲剝繭找到可以成為證據的蛛絲馬跡。

  突然……是某種氛圍,葉梓亮感覺賀鈞棠的肌肉變得緊繃,感覺周遭的空氣變得微冷,是冷氣開得太強?她抬頭,發現賀鈞棠坐直身子,眼睛定在門口處。

  視線跟著過去,但是她看不見。

  「芸棠姊來了嗎?」她扯著他的衣袖問。

  賀鈞棠站起身,葉梓亮握住他的手,緊張、害怕,但堅定地跟在他身側。

  就算無法提供任何的幫助,她都要讓賀鈞棠明白,他擁有自己的全力支持。

  克服恐懼,她問:「芸棠姊怎麼說?」

  他無法回答,兩顆淚水順著臉頰往下墜落。

  賀芸棠沒辦法開口,她既無奈又無助,驕傲的她不敢在弟弟跟前現身,她痛恨把事情搞砸的自己。

  「姊,你還好嗎?」

  賀芸棠對他微笑,她漂亮得像個仙女,她穿的是賀鈞棠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珍珠白、有很多蕾絲,旗袍式的貼身長禮服,高高的領口完美地包覆她優美的頸項。

  她翻開領子,讓賀鈞棠看見自己頸間的勒痕。

  姊是被勒死的!所以她無法說話只能傳LINE?從頭到尾,母親沒有說錯,姊確實不是死於子宮頸癌,而是死於非命?是高致星那個禽獸下的毒手?!

  賀鈞棠深深後悔,如果不是他挑選這套禮服,入棺時他就會發現姊姊喉嚨上的傷,不至於讓姊姊沉冤難雪。

  恍然大悟,賀鈞棠明白了,他凝聲問:「姊,你這麼好勝,是不是覺得太憋屈,不想讓我看見你的悲慘?」

  賀芸棠搖搖頭,又點點頭。

  「傻瓜,姊不知道嗎,驕傲好勝是用來裝點門面、給外人看的,在家人面前不需要這樣的偽裝。」

  賀芸棠走近他,撫上弟弟的臉,她很想說:「辛苦了,謝謝你為諾諾盡心盡力。」她想說:「我感激上蒼送給我這麼好的弟弟。」

  她想說的話很多,無奈枉死的她在冤屈尚未申張之前,無法改變死亡那刻的痛苦,所以她不能喘息、不能說話、不能告訴弟弟為我報仇。她必須一再一再地承受相同的痛苦,直至冤屈彰明。

  賀鈞棠用手背抹去眼淚,問:「告訴我,我怎麼才能讓兇手繩之以法?給我線索……」

  她微微點頭,手指向手機。

  下一刻,葉梓亮的手機亮了,LINE的頁面打開,一行字停留在頁面中央。

  公諸天下、無所遁形。

  什麼意思?怎麼公諸天下?用什麼公諸天下?他也想讓高致星無所遁形,但靈魂之說不能當證據。

  他想問請楚,但是賀芸棠的身影漸漸消失。

  賀鈞棠鬆開葉梓亮的手,衝上前,他不斷揮動雙手,對著空氣問:「姊,你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證據可以公諸天下?」

  望著他古怪的動作,葉梓亮雖然看不見賀芸棠,但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看著他的哀傷,彷彿她也能看見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

  走了嗎?所以他驚慌失措、無所適從?

  葉梓亮低頭,重複念著前後幾個訊息……

  賀鈞棠終於停止尋找,頹然轉身,發現凝神注的葉梓亮。

  「無所遁形、公諸天下、無數眼睛看著你、記錄你……」這句話,她翻來覆去不斷念著,突然靈光一閃,她抬起頭,發現賀鈞棠也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下一刻,兩人同時開口,「針孔攝影機!」

  賀鈞棠撥出電話,鈴響兩聲,電話那邊傳來宋采青的輕快笑聲。「這麼想我?才分開一個多鐘頭,需要我飛奔過去嗎?」

  賀鈞棠正色道:「采青,你馬上聯絡高致星,告訴他,他開的條件我都同意,我唯一的要求是,明天之前我要拿到房子的鑰匙。」

  「急什麼,多給一點時間談判,我會談出最好的條件,要是能找到幫芸棠姊立遺矚的律師,我保證高致星半毛錢都拿不到。」

  「不必,你告訴他,房子過戶文件可以慢慢辦,但明天下午我要出國,讓他先把鑰匙交出來、簽下監護權讓渡書,我要帶諾諾到加拿大。」

  宋采青頓了一下,到加拿大?

  她不懂賀鈞棠為什麼臨時變卦?更不懂拿走鑰匙又怎樣,高致星大可換掉整組鑰匙,這種要求沒意義……但賀鈞棠的口氣卻那麼急切、篤定。

  也好,諾諾離開台灣後,葉梓亮再沒理由留在賀鈞棠家,到時她也許有機會可以見縫插針,也許能夠力挽狂瀾,她不年輕了,比起愛情,她更相信手段。  

       「好,如果我拿到鑰匙……」

  「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拿。」

  「可以,等我通知。」

  宋采青掛掉電話,賀鈞棠向葉梓亮看去,她低頭啃咬著手指,來來回回在書房裡繞圈圈,賀鈞棠走到她面前站定。「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告訴過我的話。」

  「哪一句?」

  「你說,芸棠姊住院那段日子,諾諾沒上學,一直在醫院陪伴母親?」

  「對,是保姆告訴我的,白天管家會到醫院裡照顧姊姊和諾諾,晩上諾諾直接睡在醫院裡。」

  「有問題嗎?」

  「我本來以為,諾諾不能接受母親去世的惡耗,遲遲無法開口,但……如果芸棠姊不是因病去世,有沒有可能……諾諾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話出口的同時,她聯想到諾諾畫的小黑人,同樣的畫,她看過好幾幅……

  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如果是的話,那麼……太殘忍!

  賀鈞棠點點頭,他想到了,想到諾諾看見醫院時尖叫大喊,像野獸般狠狠咬住他的手臂……他的恐懼源自於……心猛地一抽!該死!

  「要是能夠知道芸棠姊過世的確切原因……」

  賀鈞棠冷冷咬牙。「她是被勒斃的。」

  「芸棠姊告訴你的嗎?那她有沒有告訴你過程?」

  「她無法說話,但她給我看了脖子上的勒痕。」想起姊姊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傷,他心痛難當,高致星這個禽獸,他會讓他付出代價!

  被勒死的?所以氣管斷裂、聲帶破損、不能講話,只能傳LINE?

  望著悲傷的賀鈞棠,她上前給他一個擁抱,葉梓亮說:「你還記得芸棠姊的病房號碼嗎?」

  「你的意思……」

  「錄到最緊要的關鍵才能無所遁形,如果高致星是在醫院動的手,如果諾諾確實看到什麼,那麼……」

  葉梓亮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賀鈞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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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星期日,陳阿姨到家裡陪諾諾後,賀鈞棠和葉梓亮直接到醫院。

  賀芸棠住過的病房裡,現在住著一位老太太,家人剛下樓吃早餐。

  葉梓亮的醫生袍派上用場,葉梓亮幫老太太檢査過血壓心跳之後,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聊天,賀鈞棠快速檢査每個角落,直到葉梓亮扶老太太進浴室上廁所時,他才拿出探測器到處探測。

  很遺憾地,並沒有找到攝影機。

  「阿桑,你要放寬心,病才會好得快。」

  「我也想啊,可是傷口好痛,稍微動一下都痛得快死掉。」阿桑皺眉。

  「有這麼嚴重?我幫你看看傷口。」

  葉梓亮撩起阿桑的衣服幫忙檢査,賀鈞棠看著葉梓亮的舉動,又好氣又好笑,他們是來當小偷的,她還真當自己是在巡房。

  葉梓亮打開紗布,在傷口周圍輕探。

  阿桑是子宮腫瘤開刀,她說光為了等開刀,短短一個月就瘦十幾公斤,心理壓力超大。

  這個年紀的太太,腹部周圍多少會有一圈肉,因為暴瘦,她的肚子平坦,肌肉強性較差,多餘的皮膚隨著她平躺往兩邊垂下。

  這樣一看,就發現明顯的不對勁了。

  她的子宮瘤已經摘除,照理說肚子不該還有突起,傷口並沒有發炎,表示恢復沒有問題,但子宮位置的突起處,葉梓亮輕輕一碰,病人就痛苦難當。

  葉梓亮探向病人的額頭,有微微的發燒。

  距離開刀已經五天,多數人都可以出院了,沒道理老太太還痛得這麼厲害,是裡面的傷口沒處理好、發炎化膿,還是……留了不應該留的東西在裡面?

  她猶豫著,考慮要不要以家屬身分去找主治大夫問清楚。

  走到床頭,她査看病人和主治大夫的姓名。

  這時,主治大夫阮醫生走進病房,看見穿著醫生袍的葉梓亮,問:「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完蛋,露餡了!

  她還來不及回答對方問話,只見賀鈞棠臉色鐵青,搶快一步擋在葉梓亮前面,他盯著對方的臉,口氣陰森。

  「上次,是你告訴我,ZOE死於子宮頸癌擴散。」

  賀鈞棠不相信新聞報導還親自跑一趟醫院,沒想到從醫生口中得到的依舊是謊言。

  氣氛頓時變得詭譎,阮醫生的臉色透出不自然的蒼白。

  如果對方說賀芸棠,他不見得會記得這號病人,但他說ZOE……

  阮醫生雖然不看電視,但ZOE相當有名,到處都可以看到她的廣告廣告牌,所以他知道她,也記得她。

  賀鈞棠的話也讓葉梓亮大吃一驚,諾諾的母親竟然是ZOE?是阿章最崇拜的媽媽名模?

  阮醫生倒抽口氣,定眼望著氣勢高漲的男人。

  賀鈞棠抓住他的衣襟,怒道:「說!為什麼說謊?你企圖包庇兇手?」

  「我沒有!」阮醫生用力扯開賀鈞棠的手。

  「你敢發誓?說吧!高致星給了你多少錢?」賀鈞棠冷笑,一雙眼睛卻凌厲無比。

  「你在講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根本沒和你說過話,你不要胡說八道,不然……我告你妨害名譽。」阮醫生更氣,想要推開賀鈞棠,但對方站得筆直,一下子竟推不倒他。

  葉梓亮從賀鈞棠背後站出來,看一眼醫生袍上面的名字,阮欽雄,沒錯,她沒找錯人,是幫阿桑開刀的醫生。

  葉梓亮冷下臉,壓低聲音恐嚇。「你可以不說實話,但你留了東西在病人的肚子裡,要不要我大聲嚷嚷,讓家屬以醫療疏失告上法庭?」

  「你不要胡說八道!」

  「又是胡說八道?沒有別的話好講了嗎?ZOE的事時隔已久,我們苦無證據確實不能拿你怎樣,不過這位老太太可是活生生的證據。」

  她粗魯地拉起阮欽雄走到病床邊,對老太太說:「阿桑,主治醫生來了,我們給他看看傷口好不好?」

  老太太皺眉輕聲抱怨。「又要看,很痛。」

  「我知道很痛,對不起啦,要是傷口復原得不好,裡面化膿了,一定要及早處理才能早點痊癒。」

  在老太太咬牙忍痛,心不甘情不願地讓葉梓亮再次打開紗布。

  阮欽雄是個經驗老道的醫生,一眼就看出怎麼回事,他恨不得去踹住院醫生的頭,他太忙了,讓住院醫生幫忙檢査病患傷口,沒想到竟會出這麼大的紕漏。

  葉梓亮對賀鈞棠眼神示意,他點點頭,先走出病房。葉梓亮把傷口重新包好後,陪阮欽雄一起走到病房門口。

  葉梓亮說:「現在,阮醫生可以選擇說實話,還是讓我去和阿桑談談,聽說她的孩子在樓下餐廳吃飯很快就會上來,我認為他們一定會對阮醫生的疏忽感到興趣。」

  「你到底要什麼?」阮欽雄咬牙切齒。

  「真相!告訴我們,為什麼要對ZOE的死因說謊?」

  阮欽雄騎虎難下了,當時,確實有拿到一個大紅包。

  他說:「是ZOE丈夫要求的,她是演藝圈的人,自殺身亡會傷害她健康正面的形象。高先生告訴我,經紀公司也同意用這種說法發佈。」

  那時,有不少媒體記者包圍自己,看見媒體那刻他就後悔了,不應該收下紅包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著頭皮說謊。

  「她是自殺身亡?」

  「對,她在半夜用絲襪纏在脖子,窒息而亡。」

  「如何判定自殺?」

  「那天晚上,病房裡只有她和五歲的兒子,難道你認為五歲小孩會弒母?」

  「謝謝你的合作,你快去處理阿桑的傷口吧。」丟下話,葉梓亮走出病房,與賀鈞棠並肩,她低聲問:「都錄下來了?」

  「嗯。」錄得清清楚楚。

  「接下來我們……」

  「去院長室。」賀鈞棠說道。

  「去院長室做什麼?」

  「想調閱監視錄像器,得讓院長幫我們一把。」

  「院長肯幫?」她可不認為院長天生善良,這種事一個弄不好會把醫院名聲搞臭。

  「有阮醫生的錄音,再加上醫療疏失的麻煩案子,院長能夠不對我們伸出援手?」賀鈞棠冷笑,他可是談判桌上的高手。

  「已經過了這麼久,不曉得監視錄像的帶子還有沒有保留?」

  「先試試再說。」

*             *             *

  中午,葉梓亮和賀鈞棠伸著懶腰,從醫院的監視中心走出來。

  他們終於找到那天晚上的監視帶子,確定賀芸棠的病房在凌晨一點十七分的時候有訪客進入,一點三十一分的時候離開。  
        可惜這段影片只記錄到病房外面的情況,並沒有拍到病房內部的狀況,而且訪客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衣黑褲,他們並不確定經過解析之後能不看清楚訪客的五官。

  這段影片證實了葉梓亮的猜想。

  難怪諾諾害怕醫院,難怪諾諾總是畫小黑人,她幾乎能確定在高致星進行那件事時,諾諾是醒的。

  高致星怎麼可以那樣殘忍,諾諾和芸棠姊是他的妻兒啊,他怎能如此喪盡天良、泯滅人性!

  賀鈞棠握緊葉梓亮的手,像是對自己立誓似地說:「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葉梓亮目光充滿堅定,用力點頭回答,「沒錯,芸棠姊會幫助我們。」

  手機響起,賀鈞棠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宋采青的電話。

  賀鈞棠說:「我馬上過去。」

  拿到了鑰匙,葉梓亮和賀鈞棠沒在律師事務所多作停留,直接殺到賀芸棠的公寓裡。

  二十幾年的公寓,地點有些偏僻,房子關了好一段時間,空氣不流通,地板沾上一層薄灰,但東西擺放得還算整齊。

  「高致星不敢留在這裡,也許出事隔天,他就迫不及待搬離。」

  「你怎麼知道?」

  「姊的喪禮是我辦的,他很少出現,我以為他忙著安撫諾諾,沒和他計較,但頭七那天他沒到,我很生氣,親自開車過來,當時警衛說他已經很多天沒回家了。」

  是心虛吧!葉梓亮打開鞋櫃,看一眼,裡面有二十幾雙鞋,男人、女人、小孩的都有,她逐一看過去……這時,賀鈞棠笑了。

  「你笑什麼?」葉梓亮滿頭霧水。

  「等我一下。」

  他走到廚房找出一個垃圾袋,再次打開鞋櫃把一雙鞋面用真皮編成格紋狀,鞋底有瑩光,鞋跟處印著一個箭形標記的休閒鞋拿出來。

  「這是……證據嗎?」

  「對,凱瑟琳出版的限量鞋,全台灣不到兩百雙,監視器裡面的男子穿的就是這雙。」

  高致星沒發現這雙鞋的鞋底是熒光的,而腳跟處紅色的箭形標記……那抹紅,是這雙鞋子唯一的顏色。

  「一雙鞋,無法證明高致星是殺人兇手。」再限量,台灣還是有人可以拿到。

  「對,不過這雙鞋代表,那天晚上他回來過……」

  「也代表,我們可以找到更多證據?」葉梓亮接話。

  「我們分頭找。我還要找監視器,你找找姊的存款簿、土地所有權狀……那些重要文件在不在。」他知道不容易,高致星肯定在這裡翻過很多遍。

  「那些東西不在高致星那裡?」

  「聽說過戶、領錢,他都是以遺失為藉口,重新申請謄本。」換言之,他並沒有找到那些文件,他想知道當中還有多少證據可以證明高致星背叛這段婚姻。

  有外遇為動機,有錄像帶為證據,再加上那雙鞋,高致星脫不了嫌疑。

  「好,我們分頭找。」

  葉梓亮從主臥室開始找,衣櫃、書櫃,大大小小的櫃子、抽屜都翻遍了,每本書、每迭文件、每個牛皮紙袋……她都不放過。

  兩個小時過後,她沒找到任何重要文件,卻找到幾件疑似兇手作案的黑衣服、黑褲子。她對廠牌這種東西相對陌生,便把衣服聚在床上等賀鈞棠過來分辨。她還找到兩本日記和照片,暫時放在一旁。

  比起葉梓亮,賀鈞棠運氣好得多。

  他有探測器,很快就在房子裡找到十幾個針孔攝影機,他不知道裡面會不會錄下重要畫面,但這讓他滿懷希望,因為代表姊姊不是在全然無知的狀態下,毫無準備。

  把攝影機一一拆卸後,他跟著葉梓亮一起找文件,只是又兩個小時過去,連諾諾的玩具櫃都找遍了,仍然一無所獲。

  「芸棠姊會不會真的託了律師?」

  「采青是這麼說的,但姊姊過世的消息上了新聞媒體,如果姊姊請託律師,應該會有律師出現。」

  「律師出現的話,芸棠姊的財產就不會被高致星據為己有,就算他以未亡人的身分接收財產,存款簿和權狀也不會以遺失的方式申請補發。」葉梓亮分析。

  沒錯,所以姊姊會把東西放在哪裡?

  葉梓亮嘆氣,揉揉發酸的腰,坐在諾諾的小床上,賀鈞棠跟著坐在她身旁。

  一個人坐時,沒有感覺,但兩個人一起坐下……葉梓亮和賀鈞棠對視,下一秒,兩人極有默契地跳起來,一把掀開床罩。

  找到了!葉梓亮彎了眉毛。

  彈簧床被割開一道,只用膠帶簡單貼合起來,那道口子是很整齊的切割,不是床墊老舊的破壞。

  葉梓亮拉開膠帶,賀鈞棠伸手朝裡頭探,葉梓亮細細盯著賀鈞棠的表情……他笑了。

  「找到了嗎?」葉梓亮急問,還用力幫著把切割口拉得更大。

  須臾,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快打開看看。」葉梓亮催促。

  賀鈞棠把紙袋裡面的東西往床上倒去,姊姊的存款簿、所有權狀,保險箱的鑰匙……當中,最重要的是賀鈞棠想找的遺囑。

*             *             *

  「亮亮,打開電視。」賀鈞棠的聲音輕快飛揚。

  葉梓亮哀叫一聲,「你直接告訴我吧,我還在門診中。」

  快兩點了,早上的門診還沒結束,每個病患進到診間,阿章都在背後偷偷畫圈圈,像電視製作人那樣逼著主持人控管時間以便進廣告。

  「證據確鑿,高致星被收押了。」那些針孔攝影機裡,拍到太多精彩內容。

  有高致星和林薇棻的通姦,有他家暴賀芸棠,逼迫妻子離婚的畫面,有他信誓日日向林薇棻保證,再過幾天賀芸棠就會徹底消失的鏡頭,最重要的是,拍到他換上衣服、鞋子,備下絲襪,準備出門犯案的畫面。

  他出門的時間,與醫院監視錄像的畫面剛好對上。

  再加上芸棠姊的日記,巨細靡遺地記載了許多夫妻間的大小事,裡面不只一次提到高致星的暴力記錄,以及威脅殺妻的事情。他想脫罪?沒那麼容易。

  諾諾拿回母親留給他的財產,也得到父親留給他的房子和基金存款。詭異嗎?高致星不是沒錢、沒工作?

  他是沒有,但林薇棻有啊,如果不是給他好吃好穿、好多利益,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有什麼道理願意和四十好幾的老女人交往?

  林薇棻登記在高致星名下的動產、不動產,諾諾是唯一合法繼承人。

  至於高致星的父母,媒體正集中火力想盡辦法尋找他們呢,躲都來不及,哪有心力管理財產分配這種事情。

  高致星盤算過,如果那些東西再度回到林薇棻口袋裡,他就白忙一場了,而登記在諾諾名下,終歸是親生兒子,出獄後,他能不理自己?

        他有他的盤算,只不過賀鈞棠的盤算比他更縝密。

  在宋采青的幫忙下,不動產迅速換成現金,存款也挪了窩。而高致星放棄監護權的同意書,讓諾諾順利成為賀鈞棠的兒子,賀鈞棠能幫姊姊做的,全做了。

  一位名模之死,在幾個月前媒體版面只出現短短幾行字,現在卻登上社會頭條頭版。賀芸棠的照片、影片,不斷出現在雜誌、報紙和電視媒體上。這件事鬧得太大,林薇棻何止是沒臉,檢警甚至主動調査她有沒有教唆殺人的嫌疑。

  高致星倒了,賀鈞棠和葉梓亮盡全力維護諾諾,不讓他受到影響。

  「真好,芸棠姊一定很開心。」葉梓亮說。

  「她很高興,昨晚陪諾諾一夜之後,姊放心離開了。」賀鈞棠聲音裡有淡淡的哀傷落寞。

  「下輩子,芸棠姊會碰到好男人。」葉梓亮說得篤定。

  「晚上我們帶諾諾去吃飽?」他在電話那頭,瞇起眼睛、勾起嘴角。

  「可以,我門診結束後去巡房,可能要到六點。」

  「沒問題,我先去接諾諾,再到醫院附近等你。」

  「到的時候,給我傳簡訊。」

  「知道了。」

  掛掉電話,阿章笑著睨她一眼,問:「是賀鈞棠?」

  「對。」葉梓亮大方承認。

  「呴呴,出雙入對?快說,什麼時候請喝喜酒?」阿章眼裡閃出幾顆粉紅色愛心。

  「你在胡扯什麼啦。」

  「我胡扯?你的妝、你的包、你的衣服,還有……」她指指剛外送過來的壽司。「如果他不是在追你?就是在設計你的器官?他要換腎?還是需要捐肝?」

  「沒禮貌,他只是感激我把諾諾治好。」葉梓亮搖搖頭,棠棠本來就是體貼細心,會令人如沐春風的男人。

  「既然病治好了,功成身退,你可以搬出賀家啦,為什麼還留你?」

  葉梓亮翻白眼。「快要搬了,他的婚禮不是在秋天就是在冬天,想喝喜酒嗎?記得叫他給你送一張帖子。」

  不會吧,她的眼光出現病變?還是她已經和愛情脫節?他們的關係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寫著情人啊!阿章懷疑地盯著葉梓亮。

  「你確定沒弄錯?」

  「確定、確定,拜託啦,快點請下一位病患進來,還剩下兩個,快點忙完就可以吃飯了。」壽司是她和阿章的最愛,尤其是他們家的蒸蛋,簡直是美味極了。

  阿章轉身打開診間大門,葉梓亮迅速翻閱病歷。

  「葉醫生。」

  葉梓亮抬頭,發現站在眼前的不是病歷上的病人,而是阿亞的經紀人胡小姐。她還是穿著高雅端麗的緊身套裝,胸口依舊戴著價值不菲的鑽石胸針。

  「怎麼是你?阿亞沒事吧?」葉梓亮吃驚,再翻出下一份病歷,確定阿亞今天沒有掛號。

  「她很好,一個月後阿亞要在小巨蛋辦演唱會,讓我給葉醫生送門票。」她從名牌包裡拿出信封放在桌面上。

  「謝謝,阿亞最近狀況還好嗎?」

  葉梓亮雖然沒有同意私底下幫她做心理咨商,但是給了阿亞自己的手機號碼,每次阿亞有怪異念頭冒出來就會打電話給葉梓亮,她總是輕鬆幾句話就能撫平阿亞的不安。

  「她現在沒有吃安眠藥也能睡得不錯,對自己的要求沒有那麼苛刻,和同團的成員相處得很好。」

  「那就好。」葉梓亮點點頭。

  「其實除了是經紀人之外,我還是……」

  胡小姐的話沒說完,葉梓亮笑著接下她的話。「還是阿亞的母親。」

  微訝,胡小姐問:「葉醫生怎麼知道?」

  「只有母親看著生病的女兒才會露出那種心焦心慌,但願能夠替女兒生病的心疼表情,而且你對阿亞小時候的狀況描述得太仔細,再敬業的經紀人都無法做到你這樣,更何況,如果阿亞願意和經紀人談得這麼深,又怎麼會搞自閉?」

  胡小姐失笑,回答:「所以葉醫生在分析阿亞的狀況時,也不斷提醒讓阿亞和母親分開一段時間,重新建立關係?」

  阿亞太害怕又太崇拜母親,在她心裡母親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她想成為像母親那樣的女人,卻發現自己辦不到,於是時刻自卑、自鄙、自厭。

  「如果胡小姐不介意,也許可以換上牛仔褲襯衫,試著當阿亞的朋友,透過溝通讓她了解,其實媽媽並沒有她想像中那樣完美,一個不夠完美的母親會讓孩子減少許多壓力。」

  「我明白了。」

  胡小姐偏過頭認真想想,下一秒卻取下胸口的鑽石別針放在葉梓亮的桌面,這是她每次出現時都會別在領口上的裝飾品。

  她說:「母親在去世之前把這個別針送給我,她希望我能夠自律自戒,像鑽石一樣堅硬並且光燦耀眼,她盼望我成為和她一樣傑出優秀的女人。母親的盼望讓我有一段很辛苦的成長歲月,而我在不知不覺間把母親加諸在我身上的期望,套到阿亞身上……」

  深吸氣,她接著說:「葉醫生,這個別針送給你,我不想要了。」

  她也很累,很多時候有想逃的衝動,只是拿下別針這個小小的動作,她突然發覺連呼吸都變得輕鬆。

  葉梓亮搖頭。「對不起,我不能收。」

  「對葉醫生而言,它是鑽石別針,對我而言卻是枷鎖,我希望透過葉醫生的手幫我除去難解的桎梏。」她連同別針和門票一起往前推到葉梓亮面前,說道:「如果葉醫生能來,阿亞一定會很高興。」

  葉梓亮想了想,笑說:「醫院正在舉辦貧童醫療計劃,我會用阿亞的名字把鑽石別針捐出去義賣。」

  「謝謝你。」胡小姐感激的道。

  阿章打開門送走胡小姐,眼底閃著感動,葉梓亮確實是個好醫生。

  看完最後的病患,葉梓亮快累癱了,阿章拿著筷子,兩個餓慘了的醫護人員對坐在辦公桌前,拚命搶食。

  「好吃!賀先生建議的這幾間店都很贊。」阿章往嘴裡塞進一塊魚卵壽司。最贊的是不必花錢!不管點再多,只要瀟灑地簽下章詠詠三個字就可以直接收下可口美味的食物。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嗎?除了這一攤,沒啦。

  「再吃下去會更胖哦。」葉梓亮恐嚇她。

  「胖就胖嘍,想想ZOE……」想起ZOE,阿章心底有些惆悵。她從不追星的,直到曉得自己和ZOE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就對ZOE分外關注。

  一個光鮮亮麗的模特兒跟小護理師,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但奇異地,ZOE的存在成了她對未來的想像與期盼。

  可是ZOE生病、死亡,她的下場讓人很悲傷。

  「我不想要身材了,只想要老公、小孩平平安安,保有生活的小確幸就好。在醫院工作,每天看著進進出出的病人,有時候想想什麼都是假的,過得舒服最重要。」

  葉梓亮同意阿章,只是那個讓她過得舒服的男人,很快就要名花有主。

  心又卡上了,想哭的感覺又在心中蕩漾,那種感覺很得糕,但她阻止不了。身為成熟的現代女性,她很清楚生活中不可能事事如意、無法隨心所欲,在感情的世界裡,更是撲朔迷離。

  你喜歡的,不喜歡你,你不愛的,非要黏著你,在男女交往頻繁的時代裡,例子多到不勝枚舉。也許棠棠喜歡她,只是更喜歡宋采青,雖然交往年限不能保證愛情質量,但宋采青捷足先登是板上釘釘的事。

  所以問題不在要不要拱手相讓,而在何時退場。

  想起離開諾諾和棠棠,胸口像是誰拿了根竹竿在那裡翻攪,痛著、扯著、苦著、酸著……所有不舒服的感覺一起湧上。她試著吞口水,卻發現喉嚨腫脹,她想撫平心臟的狂奔疾跳,卻發現生理機制已經亂掉,退場只是想像,但泛濫的知覺已經讓她無法阻止。

  轉頭,葉梓亮發現阿章探究的目光,連忙吸一口氣露出燦爛笑顏,她朝阿章勾勾眼角,一臉曖昧。「很蘇胡呴?」

  「對啊,尤其在某人長夜漫漫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有老公的女人,嗯……特別蘇……胡……」

  「呴、呴、呴,很跩喔!驕傲!」

  「啊不然老公是用來做什麼的,除了蘇胡以外,不就是炫耀?」

  「哼哼……哼。」鼻子哼出第三口氣後,她倒吸一口長氣,猛地抱住阿章拚命揉捏說:「我要嫁人啦,老天爺,快賜給我一個好男人……」

  「你是要把我身上的肥肉榨成油嗎?」

  兩個女人笑成一團,這時診間的門板敲兩下,阿章趕快整理狼藉的桌面。

  「請進。」葉梓亮正襟危坐。

  進來的是蘇啟然,老樣子,手裡拿著大蘋果,口袋裝著瑞士刀,聽說那把白色瑞士刀只有在瑞士當地才買得到,上面還刻著蘇啟然的英文名字。

  阿章看他一眼,加快動作把桌面收拾乾淨,離開前在葉梓亮耳邊說:「你這個俗辣女,既然破壞不了秋冬婚禮,就牢牢抓住蘇金手吧!」

  葉梓亮來不及反應,阿章已經離開診間,葉梓亮把椅子讓給蘇啟然,自己一屁股坐到桌面上。

  「桌子還是濕的。」蘇啟然提醒。

  葉梓亮笑了。記得有一次她也是一屁股坐上濕濕的流理台,棠棠的反應是抓著她的腰把她抱下來,把流理台擦乾淨後,再用餐巾紙把上面的水分吸乾,然後把她抱回去,那一到,她覺得自己很像神壇上的媽祖娘娘。

  在棠棠身邊,她總是被高高供起,什麼事都不必做,恣意地享受蘇胡感覺。

  「沒關係啦,等一下就乾了。」終歸,她是個粗糙女人。

  「明明常說你懶得令人髮指。」他當時曾反駁她,亮亮的懶是她寵出來的,然後明明告訴他那我要寵她一輩子,你不可以吃亮亮的醋。

  他吃醋極了,但明明愛的,他會用全力維護。

  「對啊,我前輩子一定是礦物。」  

        他笑了,拿出刀子慢慢削蘋果,他的技術遠遠比不上賀鈞棠,但是贏在持之以恆——一有空,他就會拿著蘋果和刀子走到她身邊。他是像水一樣的男人,不熱烈,卻會慢慢浸潤你的世界,讓人在發覺之前,已經適應他的入侵。

  她伸手,他給她一片蘋果,喀滋喀滋咬著,咬得滿嘴甜。

  「蘇大哥,最近和姚醫生發展得怎麼樣啦?」

  姚依依?難怪最近老是碰到她。姚依依是個清秀漂棄的女生,擅長傾聽聊天,不過他並不想成為她的病人。

  「想改行當媒人?」曠男怨女滿街跑,人人嘴裡都喊著寂寞無聊,如果月老殷勤一點,哪需要她來助力?

  「是啊,最近缺錢缺得凶,想賺大紅包。」她順口說。

  「為什麼缺錢?主治醫生的薪水並不差。」

  「我的房子快完工了,要找人進場裝潢。」

  「需要介紹嗎?」

  「不必啦,棠棠會處理。」

  葉梓亮一推二五六,近期來好像有什麼事,她的直覺回答都是「棠棠會處理」。糟糕,要不得的壞習慣,再這樣下去她要怎麼脫離?

  「棠棠?上次你生病,來照顧你的……其中之一?」

  「對,高高瘦瘦的是阿燦,帥帥美美的是棠棠。」

  「他這麼好,什麼事都幫你處理?」

  「對啊,他超厲害的,有什麼事交給他准沒錯。」葉梓亮理直氣壯說完後,才想起超厲害的棠棠,自己有什麼資格賴上人家。

  「所以他是你的男朋友?」

  笑,她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怎麼可能?怎麼有這等福分?幸運從來不在她的生命中存在,葉梓亮捧著肚子,分明在笑,卻心酸心碎得快要死掉。

  葉梓亮急需百憂解,來解愁解悶解痛苦,但她是小太陽,只會散播歡樂散播愛,不會吹冷冽北風,更不會把哀愁顯露。

  所以她扳動手指頭,笑說:「看見沒,摩拳擦掌中……等我準備好了,就把他從未婚妻身邊搶走。」

  笑得虛偽又油條,想起明明說的——那傢伙是屬貓的,受了傷只會躲起來舔舐傷口,主人靠近,她非但不訴苦,還要喵喵兩聲假裝自己很快活。

  現在,屬貓的葉梓亮重現江湖了嗎?

  「棠棠有未婚妻?」

  「嗯嗯。」她用力點兩下頭,刻意笑得張揚。「是當律師的。蘇大哥,你說棠棠是不是沒眼光,怎麼看醫生都比律師好用,他又沒打算天天跑法院,幹麼和律師交在?」

  「照你的邏輯,他也沒打算天天發神經,幹麼和精神科醫生交往?」

  她搶過他手上最後一片蘋果,洩很似地咬起來。「蘇大哥是哪一國的,怎麼樣也要站在我這邊,幫我揺旗吶喊才對啊!」

  「愛情這種東西,也不是喊得大聲的那一邊完勝。」

  葉梓亮歪歪嘴、吐長氣,垂下頭說:「也對,愛情這種東西神秘得很,捉摸不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只能等律師小姐拋棄我再去把他撿回來用。」

  「他有那麼好,值得你改行做資源回收?」

  「他……」想起他,葉梓亮不自覺露出溫柔神色。「有,他是個會讓人感覺舒服的男生,為他改行算什麼?變性都可以。」

  「那我呢?」

  「蘇大哥怎樣?」

  「我能讓你舒服嗎?如果不差太多,可以考慮我嗎?」他臉上沒有玩笑意味,眼底凈是認真。

  葉梓亮想起前往露營區的路上,與賀鈞棠的那段對話——「胡說什麼,和蘇大哥談戀愛?這是亂倫!」

  「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可感覺就是親兄妹啊!」

  「確定?」

  「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如果這是妹姊姊的希望呢?」

  如果真的是姊姊的希望呢?

  她不是想替姊姊完成所有來不及完成的願望?蘇大哥是姊姊期待中的男人,她是不是該替姊姊完成?他們可以在一起想念姊姊、討論姊姊,那麼就能想像姊姊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

  只是……搖搖頭,她無法……無法在愛情當中轉彎,無法不喜歡棠棠,無法因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就阻止自己的幻想。

  對,這是不健康的,但……或許所有的女人都必須為愛情大病一場,才能成長茁壯。她靜靜地望著蘇啟然,回答,「這樣不對、不好、不可以。」

  「哪裡不對、不好、不可以?」

  「人生會有許多段經歷,不管好的、壞的、快樂的、痛苦的,凡是該走的都會走過一遭。錯過就是錯過,從頭來過的機會太少,多數時候,人只能帶著舊傷,前往下一個目標。

  「蘇大哥,姊姊過世了,你們之間最美好的那一段已經結束,你不能停留在原點遲遲不往前走,那麼你將會錯失更多、更美好的經驗。」

  「你要我把明明放下?」

  「不是放下,而是放在心底,帶著和姊姊的美好回憶,讓這些回憶變成你前進的動力。你要記得,是姊姊讓你變成更好的男人,是姊姊讓你的生命更豐富,是姊姊陪著你前進,你從來不是一個人。」

  果然是精神科醫生,說的每句話都讓人信服,淡淡一笑,輕喚,「亮亮。」

  「嗯?」

  「你長大了,學會用最委婉的口氣拒絕男人。」

  「哪來的學會,蘇大哥是我拒絕的第一個男人呢。」長這麼大,邋遢的自己還沒有被男人追的經驗。

  「我應該感到榮幸?」

  葉梓亮咯咯笑出聲,說道:「是我該感到榮幸,蘇大哥可是我們醫院裡最受矚目的黃金單身漢。」

  蘇啟然不再堅持,他對亮亮從來不是愛情,只是捨不下對明明的掛念牽繫,也許她說的對,自己是該繼續往前。

  揉揉她的頭髮,蘇啟然說:「知道了,我會試著不讓自己錯失更多、更美好的經驗。」

  葉梓亮送他離開診間,打開門時,她調皮問:「那……明天還有蘋果可以吃嗎?」

  他故意板起臉孔,說:「去找你的棠棠。」

  「他有未婚妻了。」

  「不是還有一個,叫……阿燦對嗎?」他挑挑眉,走進長廊。

  葉梓亮明媚地笑著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笑容迅速墜落。

  阿燦啊,她喜歡過阿燦,在很早很早的年輕歲月裡,但他一次兩次、無數次的拒絕,讓她的愛倩還沒有發展就已經滅絕。他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

  現在有了「棠棠經驗」,她才知道原來喜歡還能夠分類。對阿燦,她有很多的依賴信任。對棠棠,除了依賴信任還有很多的、無法遏抑的……衝動和慾望。

  她想無時無刻黏著他,想隨時隨地牽著他、抱著他、靠著他,她喜歡他的氣味、他的聲音、他的潔癖,她喜歡他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她甚至開始害怕起……有一天,自己必須離開他身邊。

  她害怕惶恐、心酸心澀,一堆身為精神科醫生也無法合理解釋的情緒在胸口衝撞著,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無法控制,也是第一次發現竟然有人可以這樣影響自己。

  可是又如何……再多的喜歡,也無法阻止他和宋采青攜手人生的決定。對棠棠,她終究只能退很多步,只能把多餘的感情剔除,留下最純粹的友誼。只能是友情呵,可是……怎麼辦?她對棠棠……有很多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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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3: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賀鈞棠的潔癖讓秘書受不了,一個換過一個,直到換到和自己一樣潔癖的男秘書,他是貨真價實的同性戀,並且不介意向眾人公開自己出櫃。

  他不介意公開,但一個正常的男性老闆僱用娘娘腔秘書,這不免讓人浮想連篇,因此董事長和總經理之間好到讓人難以理解的交情,也籠上一層粉紅色泡泡。

  沒錯,葉梓亮不是第一個誤會賀鈞棠和侯一燦有一腿的人。

  不過,傳言很快就會消失了——在今晩過後。

  打開盒子,看一眼裡面的項鏈,這是賀鈞棠親手設計的,造型精緻細膩,頂鏈上的鐫刻銀蓋打開可以放入照片。這款項鏈預計在年終特賣會時推出,滿兩萬送銀製項鏈。

  到時候專櫃會幫顧客們把和媽媽、奶奶或女兒、姊妹合拍的影像,放到項鏈裡。公司產品在定調為親情、懷舊後,銷售業績增長得很快,未來公司決定繼續走這個路線。

  而賀鈞棠手上這一條和送給顧客的不同,是用18K金底座、鑲上碎鑽製成的,而裡面的照片……  

  「鈞棠,你怎麼還在這裡?」侯一燦推開門,皺眉質問。

  「和亮亮約好八點,還早。」

  侯一燦不放心地說:「都準備好了?餐廳那邊……」

  「我做事情,你還不放心?」

  侯一燦失笑,對啊,賀鈞棠做事的態度,他說第二,沒人敢講自己是第一,他的成功絕對不只是偶然或運氣。

  賀鈞棠拍上他的肩膀,眉心皺出川字。

  「對不起。」

  他知道賀鈞棠的意思,搖搖頭,反道:「你說這三個字,才是對不起我。」

  「亮亮是你埋在心底多年的珍寶。」

  「所以你必須承諾,一輩子對她好。」

  「我承諾,只是……真的不後悔嗎?」目光鎖在侯一燦臉上,賀鈞棠深怕他後悔,他怕自己必須在葉梓亮和侯一燦中間做選擇。

  「如果我說後悔,你願意退場?」侯一燦抬起眼,滿心滿眼都是矛盾,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答案。

  兩個男人對視,目光灼烈,半晌,賀鈞棠揺頭,艱難道:「阿燦,對不起,我不想退,更無法退。」

  賀鈞棠的話敲中他的肋骨,讓他隱隱作痛,讓他心臟鼓噪、血液喧騰,但他……連揮拳的權利都沒有。硬擠出笑容,他說:「對,這是我要的。堅定愛她、永遠不退,如果你敢退,我就……」哽咽,他說不出話。

  明白侯一燦的痛苦掙扎,握緊他的雙臂,賀鈞棠鄭重說:「我不會給你機會修理我,我會珍惜亮亮,一如你珍惜她。」

  侯一燦嘆氣,既點頭又搖頭,半晌終於擠出話。「我做不到的,請你幫我做到。我無法給她的,請你給足。請用你一輩子最大的努力,彌補她人生所有的委屈。」

        「我會!我會比你想的,做更多。」賀鈞棠起誓。

  他點點頭,咬住一口酸牙,說:「我把亮亮託付給你了。」

  「我接受你的託付,我會把兩個人的愛,通通給她。」

  「我相信你。」侯一燦回握他的手。侯一燦性格多疑,很少相信別人,但是第一眼看見賀鈞棠時,侯一燦便信任他。

  他相信賀鈞棠的人格、能力,相信他的性格、承諾,所以賀鈞棠說想開一間化妝品公司,他立刻相信他會成功。賀鈞棠說他需要侯一燦一起奮鬥,侯一燦便放下學業投進職場,誰的反對都沒用。

  他們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侯一燦從沒有一天懷疑過賀鈞棠的決定,即使多數人認為賀鈞棠是錯的,他也不曾改變過對賀鈞棠的信念。

  所以很久以前,他就想把葉梓亮交給賀鈞棠,他知道自己的決定不會錯,他知道葉梓亮終將得到幸福。

  就在兩人深情款款互望著對方時,鍾秘書走進來看見這一幕,小心肝怦怦跳個不停。他們要接吻了嗎?他們要進行下一步了嗎?總經理真是好運,可以交到董事長這麼優秀的男朋友……鍾秘書迅速腦補出纏綿緋惻、激情甜蜜的畫面。

  侯一燦發現鍾秘書,迅速鬆開手,假裝沒有剛剛那一幕。

  鍾秘書先生翹起蓮花指,笑瞇眼地走到辦公桌邊,把牛皮紙袋齊桌線、離桌沿五公分處擺放好,然後往後退三步,說:「我只是送個文件,沒事,你們繼續。」

  說完話,好意地走到兩扇面對員工辦公室的玻璃窗前,拉下羅馬簾,打開門,退出去時,再笑一次、再說一次,「沒人會看見的,我就守在外面!」

  侯一燦和賀鈞棠同時翻白眼。

  「你說……」侯一燦說。

  「你說……」賀鈞棠開口,發現侯一燦有話,擺擺手。「你先說。」

  「我們到底哪裡像同性戀?」為什麼他們是情人的傳言不斷?

  「我才要問你,什麼藉口不好找,居然告訴亮亮你喜歡男人?」他更不爽的是葉梓亮的誤認。

  「不然你能找到更好的藉口,拒絕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苦笑,他也是千百個不得已。

  賀鈞棠閉嘴了,眼底升起同情,他知道侯一燦有多難受。再度摟上他的肩,再次鄭重地告訴侯一燦,「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家人,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假裝堅強。」

  侯一燦鼻酸了,他這輩子多倒霉,愛上一個女人卻不能愛她,他這輩子又多幸運,沒有親兄弟,卻有一個比親兄弟更親的兄弟。他拍掉賀鈞棠的爪子,說:「再有人闖進來,我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放心,有鍾秘書在外面守著。」

  說完,兩人齊聲大笑。

*             *             *

  車子停在醫院附近,賀鈞棠給葉梓亮

  發訊息,他看一眼後座的諾諾,問:「禮物準備好了嗎?」

  諾諾點點頭,拍拍書包說:「有。」

  「可不可以偷偷告訴舅舅,你準備什麼?」

  諾諾搖頭,表情凝重。「不行。」

  這小子,年紀輕輕就一板一眼,都說外甥像舅,實在看不出他們哪一點像。

  「我也準備好了。」他朝諾諾挑挑眉,滿臉得意。

  「在哪裡?」諾諾跪到椅子上往前探頭,沒有啊,除了公文包之外,什麼都沒有。

  「不告訴你。」賀鈞棠學他,一臉的凝重。

  諾諾不樂意,別過頭、雙手橫胸,哼一聲,把臉轉向窗外。

  臉很臭,但在短短的一瞬間,臭臭的臉彎了眉、彎了眼,彎彎的嘴巴彎出一張可愛笑臉,他對著窗戶猛揮手。

  遠遠地,葉梓亮看見諾諾,也笑彎眉頭、笑彎嘴,也朝著他揮手,像多年不見的男女主角。

  兩張笑臉亮了賀鈞棠的眼,天天見面,天天思念,很怪的邏輯,卻發生在他們這樣的家裡。

  葉梓亮跑過來,她奔到車子邊,人還沒到,諾諾已經迫不及待把手伸出窗外。「亮亮、亮亮、亮亮、亮亮……」

  諾諾不停喊亮亮,喊得賀鈞棠牙有點酸。這就是當小孩的好處,可以肆無忌憚地表現自己的愛。看著兩人四隻手打來打去、玩來鬧去,他不禁輕嘆,年輕真好……

  「諾諾不要鬧,亮亮上車。」

  賀鈞棠像教官,一開口,兩個習慣被照顧的,乖乖服從指令。

  諾諾縮回籠子裡,葉梓亮坐進籠子裡,一個不大的籠子裝進諾諾、亮亮和棠棠,突然變得溫暖舒適。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葉梓亮得意地從包包拿出信封。

  「什麼好消息?」賀鉤棠不開口,諾諾當發言人。他們都認為諾諾應該更活潑、更多話一點。

  「我有阿亞演唱會的門票,最前面的位置哦!」葉梓亮用力搖搖信封。
 
     「我要去看、我要去看!」諾諾用力拍手,他最喜歡阿亞了。

  「有四張,我們邀阿燦一起去好不好?」她問賀鈞棠。

  票是她的,她想邀誰就邀誰,但是葉梓亮問他了,是尊重?看重?是把他擺在正中位?

  不自禁地,賀鈞棠揚起笑意,說:「把日期時間給我,我明天告訴阿燦。」

  「一定要記得哦,這個票很貴的。」

  阿亞越來越紅,有胡小姐這等超強經紀人的操作,進軍好萊塢都不是問題。

  「不必擔心這種事。」

  葉梓亮點頭同意。也是,有哪件事是棠棠辦不好的?他簡直是天界神人,大到事業工作,小到家事帶孩子,他的頭腦和電腦沒有兩樣,只要輸入,就可以完整呈現。

  葉梓亮勾住他的手臂,衝著他笑,滿足地嘆口氣,說:「唉,沒有棠棠的話,日子要怎麼過?」她依賴他,依賴上癮了。

  賀鈞棠暗暗得意,心道那就認真、仔細、努力地巴上來吧!

  轉頭,葉梓亮問後座的諾諾。「今天上學好玩嗎?」

  他想了想,認真回答,「不好玩。」

  「怎麼不好玩?」

  「鯊魚叔叔的課不好玩。」

  之前,諾諾狀況不好,賀鈞棠擔心他剛換新家又換學校無法適應,決定讓諾諾留在原來的幼兒園上課。

  但這樣一來,接送是個大麻煩。

  每天為了送諾諾上學又要趕著上班,他們必須提早起床,賀鈞棠還好,諾諾沒睡飽,有時會脾氣暴躁。

  直到高致星殺妻的消息曝光,媒體找到諾諾的學校,賀鈞棠這才下定決心幫他轉學。新學校離家近,環境優美、地方寬闊,最重要的是課很豐富,中文、英文、數學、體能、美術、音樂、溜冰……不同科有不同老師帶,導師只負責做保育和複習的工作。 

  唯一缺點是——貴到嚇人,每個月的學費將近兩萬五,不是普通人可以念得起。

  諾諾剛到新環境,不認識新同學,本就不是活潑個性,適應上難免困難,再加上諾諾不喜歡動,所以體能、鯊魚叔叔,成了他最抗拒的課程。

  這件事賀鈞棠和葉梓亮討論過,結論是,每個周末帶諾諾到戶外打球、跑步、做運動。

  「鯊魚叔叔教小朋友做什麼?」

  「跳圈圈。」

  「怎麼跳?回去後,諾諾教我好不好?」

  「好。」

  「今天認識的小朋友叫什麼名字?」這是葉梓亮給諾諾的功課——每天認識一位新同學,並且描述給家人認識。

  「張沅蓁,她的頭髮長長的,眼睛小小的,她最喜歡吃糖果,有點胖,同學喜歡笑她是豬,她今天哭了,因為……」聽諾諾一句句不斷說著,賀鈞棠滿心安慰。

  不說話的孩子開了口,在葉梓亮的引導下,話一天說得比一天多,笑容一天比一天開朗,這個家教老師,是全世界最優秀的。

  三個人各自點了餐,葉梓亮看著盤子裡面的肉,壓低聲音問:「這家是減肥餐廳嗎?量這麼少?」會餓死的說,葉梓亮想到中午那一大盒將近三十顆壽司,那才夠吃啊,知不知道醫生是體力活啊?

  如果只是量少就算了,了不起待會兒到夜市再補一碗藥膳排骨,可是……超貴的耶,他們這餐飯,三個人加一加至少要五千塊,CP值超低。

  「質精、自然量少,試試鵝肝,是主廚的拿手名菜。」說完,他吃一口鵝肝,閉上眼睛,細細品嚐鵝肝在唇齒間翻攪的美妙滋味。

  葉梓亮和諾諾很聽話,跟著吃一口鵝肝,嗯……用力嚼幾下、吞進去……啊……就、就這樣啊,和豬肝有什麼差別?

  而且豬肝炒炒一大盤,鵝肝就少少的兩、三片,這種小家子氣的東西,拿什麼和豬肝比?此刻,葉梓亮無比懷念陳阿姨的麻油豬肝。

  賀鈞棠張開眼睛,發現諾諾和葉梓亮一臉的茫然無感,再看看他們的盤子……轉眼全吃光了?有沒有細細品嚐咀嚼啊?賀鈞棠感嘆,真是牛嚼牡丹,浪費!

  下次帶他們去吃炸雞披薩就好,不必浪費這種錢。

  「試試你們的鴨子和牛排,這鴨是櫻挑……」他還沒介紹完出處,葉梓亮已經插起一塊鴨肉丟進嘴裡,用力嚼幾下,又、又、又吞進去了?

  「你幹麼吃這麼快?又沒人跟你搶。」

  「我這樣快嗎?你沒看見我當住院醫生的時候咧,我們不是在吃便當,都是在吞便當,如果不是怕血糖過低,幾顆維他命吞下去,便當都可以省略的。」

  聽葉梓亮這樣講,他的不滿化為心疼。

  以後,他絕對不讓諾諾當醫生,太辛苦了,那……如果他非要當呢?那就……就打斷他的腿!賀鈞棠下定決心。

  「住院醫生是什麼?」諾諾問。

  「就是我們念完書、實習完後,開始當醫生的第一、二年,那個時候什麼髒的、忙的、累的全都要我們做。每三到四天要值一次夜班,連續上班三十二個鐘頭。知不知道我最倒霉的一次,發生什麼事?」

  「不知道。」

  「那個晚上有三次突發狀況,我不斷在急救,救完這個救那個,插管、CPR、電擊……我的醫生袍上面都是血、體液、嘔吐物……天亮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從地獄裡面爬出來了,同事說我一定沒有定時到廟裡拜拜,晩班生活才會過得這麼精采。」

  諾諾聽得很仔細,半晌,點頭做出決定。「聽起來很好玩,我決定了,以後也要當醫生……」

  諾諾的話出口,賀鈞棠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他……真的要打斷諾諾的腿嗎?

  不行!葉梓亮的感染力太強,她講什麼,諾諾都會心生嚮往,回家後他要列幾條新家規,第一條就是在諾諾面前,絕對不討論醫院生活。

  賀鈞棠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同時,一個漂亮的身影在桌邊站定。

  她驚訝地看著賀鈞棠,控制不住滿臉笑意,她勾起賀鈞棠的手,親昵地說:「太好了,你在這裡,快來幫我的忙!」

  三個人同時轉頭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下一秒,諾諾皺眉頭,而葉梓亮黯然了神色。

  「采青,你怎麼在這裡?」賀鈞棠訝異。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拜託、拜託,幫我一把!」她指指後面的長桌。

  不由分說地,宋采青把賀鈞棠拉走,看著兩人背影,葉梓亮舔舔乾涸的嘴唇,試圖抑制心痛。

  郎才女貌啊,無比登對啊,幸福滿滿啊,錦繡人生等待他們合力開創!

  每酸一句,心扯一下,都想明白的事,來到眼前還是忍不住發痛。她應該怪棠棠的,是他讓她變得無法自控。

  「亮亮,我不能和你住嗎?」諾諾靠到葉梓亮手臂上。

  葉梓亮嘆氣、諾諾也嘆氣,兩個人才共同生活不久,表情反應居然一模一樣,有了高度的一致性。

  葉梓亮回想剛才宋采青眼裡只看得見賀鈞棠,完全無視諾諾的存在,更別說她這個閒雜人等,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身為繼子的諾諾,在他們的新婚家庭中,心理會受多少傷?

  輕輕撫上諾諾柔軟的褐色捲髮,她保證。「如果你被趕出來的話,我收留你。」

  諾諾認真思考,亮亮的意思是……只要壞到宋采青受不了,他就可以……用力點頭,他撲進葉梓亮懷裡。

  看見諾諾的感動,葉梓亮笑開細眉。瞧,她很有人性的,和阿燦那個死沒良心的傢伙完全不同。

  宋采青勾著賀鈞棠的手臂快走,一面走一面說:「今天我們聚會,有個沒長腦子的邀我前男友參加,人家還帶女伴來,太不給我面子,拜託你假裝我的男朋友,一下下就好。」

  賀鈞棠來不及響應她的話,已經被拉到長桌前。

  他環現在座的八個人。宋采青不曉得,他認人的能力很強,凡是見過一面,在短期之內不會輕易忘記。

  他看清楚了,參加餐敘的全是律師事務所的員工,而她曾經交往的男友……她信誓旦旦說過兔子不吃窩邊草,她絕對不和律師交往。

  他可以像過去一樣裝傻充愣,滿足宋采青無聊的虛榮。過去他沒有女朋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只要宋采青能擺平身邊的人,身為朋友,助她一把又如何?

  可是現在……不行!他已經下定決心想要一個女人,一份真切的愛情,他對阿燦承諾過,會認真相待,不輕忽。

  宋采青親密地勾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的手臂上,表現出戀人姿態。她笑說:「大家好,跟你們介紹,他叫賀鈞棠,是我的男朋友。」

  為了諾諾的監護權和賀芸堂的官司,賀鈞棠進出過事務所幾次,每次她都刻意表現出兩人之間關係匪淺。慢慢地,開始有人問那個帥哥是她男朋友嗎?她不否認,她笑得曖昧,任由謠言發酵。

  當律師的都明白,謊話講久了,自己相信,說服別人相信,謊話就會變成事實,所以,她樂於造就事實。

  而她最近變得更加積極,那是因為嗅到危機。

  賀鈞棠輕輕推開她,說:「大家好,之前的事麻煩大家費心了,采青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公司裡有不少法律事務經常麻煩她,她是個相當傑出優秀的律師,能夠和這位美女律師共事,大家肯定覺得很幸運吧。」

  他帶著玩笑口氣卻點明兩人的關係,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怎麼會聽不懂。賀鈞棠端起兩個空酒杯,各倒入紅酒,將一杯交給宋采青,輕輕碰杯,說道:「今天很巧,我帶著家人和女朋友在這裡用餐,剛好碰上采青,藉這杯酒我要向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幫我爭取到諾諾的監護權,以後公司的事還是要繼續麻煩你。」說完,他俐落地把酒喝掉,端起酒杯離開。

  這番話不軟不硬,但態度立場清楚分明,聽得宋采青被定住了,看著賀鈞棠離去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像在高空跳傘,從飛機上一躍,腳卻踩空了。她的心機手段已經失去揮灑空間?

  場面有些尷尬,好心的同事見狀,連忙說:「采青快坐下來,你已經遲到了,要罰三杯。」

     也有同事想救場,說道:「對啊對啊,我們等著你告訴我們,林總的官司那麼硬,你是怎麼打贏的?」

  宋采青深吸氣,強吞下滿腹忿忿不平,換上一張笑臉,她告訴自己,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玩得開的女人,賀鈞棠……沒有那麼重要。她優雅入座,抿一口手中紅酒,慢條斯理開口。「那個林總啊……」

  賀鈞棠回到座位,葉梓亮和諾諾很訝異,這麼快?還以為他的下半場要在那邊完成了,不過……這樣很好。

  兩人相對眼,奸奸笑開。

  「笑得這麼醜,有陰謀?」賀鈞棠問。

  「什麼話,我們只是很高興你沒有重色輕友。」葉梓亮說。

  「對,很高興舅舅沒有被搶走。」諾諾說。

  葉梓亮在桌下踢諾諾一下,什麼搶走?棠棠是宋采青的所有物,他們只是好運,撿到人家願意讓出的小屑屑。

  「胡說什麼,快吃。」

  他一下子幫忙葉梓亮切肉,一下子幫諾諾擦嘴,從頭到尾忙得很,可他的姿勢優雅、動作流暢,雖然做的是老媽子的工作,卻讓人覺得他是無與倫比的紳士,於是葉梓亮、諾諾吃得快樂無比。

  這是人類的劣根性,享用搶來的比平白得來的,幸福百倍。

  送上最後的甜點時,賀鈞棠對服務生點頭示意,服務生瞭然,笑著退下。

  突地,一陣悠揚的樂曲響起,是莫扎特的圓舞曲。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小提琴手,穿著漂亮的燕尾服,從四面八方向賀鈞棠這桌圍攏。

  餐廳顧客們紛紛轉頭看著他們,就連宋采青同事那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諾諾和葉梓亮訝異地看著身旁的小提琴手,眼睛發亮,笑得嘴巴闔不攏。就在此時,音樂更換,變成生日快樂歌,一部銀色餐車推著蛋糕從廚房過來。

  蛋糕的造型很囂張,上面的圖案是立體的,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兩邊站著兩個大帥哥,旁邊無數的百合環繞。

  葉梓亮終於想起來今天是她生日,自從姊姊不在,再沒人幫她過生日了。

  眼睛紅紅的,她看著推餐車的侯一燦,看著把自己每個細微表情都收在眼底的賀鈞棠,第一次了解原來幸福可以用這樣的方法呈現。

  蛋糕被放在桌邊,一旁的客人湊過來,人手一枝純白百合,他們走到葉梓亮面前輪流說:「亮亮,十五歲生日快樂!」、「亮亮,十六歲生日快樂。」一個接著一個……「亮亮,二十六歲生日快樂。」

  她捧著十二枝百合,淚水在眼底凝聚,微微的濕意照映著燈光,閃閃發亮。

  諾諾拉拉她的衣角,葉梓亮低下頭,他高舉一束金莎巧克力做的花,大聲說:「亮亮,二十七歲生日快樂。」

  葉梓亮把他抱起來狠狠親兩下,把頭埋在他頸間,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感動的淚水奔流。

  侯一燦把諾諾接過來,賀鈞棠走到她面前,手裡抱著一束香水百合,用大大的掌心抹去她哭得亂七八糟的眼淚,鄭重說:「亮亮,祝你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這時,旁邊的人開始拍手鼓噪。「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哭得亂七八糟的葉梓亮,這下笑得亂七八糟了,姊姊喜歡玫瑰,她喜歡的是純白的滿天星或百合,只是每次心血來潮經過花店,她只會買下玫瑰。

  因為姊姊的喜歡比她的喜歡更重要。

  但現在,有人看重她的喜歡、在意她的喜歡,把她的喜歡擴大製造,讓今晩凌駕了過去所有的幸福美妙。

  葉梓亮幸福得快要死掉,於是精神錯亂、語無倫次,勇氣在瞬間膨脹破表。她說:「我想親你,可是怕你的未婚妻衝出來把我大卸八塊。而且她會用律師的三寸不爛之舌,把自己的行為解釋成正當防衛。」為一場驚心動魄的幸福死掉,值不值得?

  幾句話,賀鈞棠知道她誤解了什麼。他湊近她,親密的動作引得其他人一陣叫好。他在她耳畔說:「放心,丟掉這層考慮,我沒有未婚妻。」

  她直覺退後兩步。沒有未婚妻?怎麼可能?秋天、冬天的婚禮取消了嗎?分手了嗎?還是兩人之間有矛盾,拿她來增加戲劇高潮?不傻的葉梓亮一眨也不眨地盯住賀鈞棠,看起來卻笨得厲害。

  賀鈞棠失笑,真不知道她在顧慮什麼,算了,身為男人,主動一點並不虧。

  握住她的肩膀,扳回她的臉,賀鈞棠俯下身親吻她的唇。

     她的唇很軟很甜,微微的溫度迅速滲透他的唇,這是他第一次親吻女人,技術不佳,卻也令她沉淪。

  眨眼間,葉梓亮腦袋出現很多的恍然大悟,原來接吻是這種感覺哦,期待、興奮、愉悅,全身的血液直衝腦門,所有的知覺全聚集在接觸的那一個小小的點,她終於明白荷爾蒙泛濫是什麼感覺。

  賀鈞棠鬆開她,害得她差點軟腳。

  葉梓亮傻氣的可愛模樣讓侯一燦心酸、心痛也心疼,走上前,揉揉她的頭髮說:「這麼笨,不知道眼光犀利的鈞棠怎麼會看上眼。」

  阿燦說什麼?看上眼?棠棠看上笨笨的亮亮?等等,她混亂了,正牌未婚妻不是在那裡嗎?怎麼會……

  「沒關係,女人笨一點的好,我喜歡。」賀鈞棠願意包容她所有缺點。

  換句話說,她是因為太笨才擠掉宋采青,登上衛冕者寶座?葉梓亮的話說不出口,只能持續不斷地發傻中。

  「早晚你會後悔的,你還不知道被一個笨蛋賴上的感覺,有多痛不欲生。」侯一燦嘴裡說著反話,心裡的醋意卻漸深漸濃,天曉得,他有多喜歡被葉梓亮依賴的這些年。

  賀鈞棠失笑,輕輕摟住她,柔聲問:「亮亮,你願意賴上我嗎?」

  這種話還用問?連幼兒園小孩都知道的答案啊!她呆呆的、霧霧的雙眼,終於恢復兩分精神。「早就賴上了。」

  有事?交給棠棠就好啦。不會化妝?跑到棠棠面前就好啦。肚子餓?喊一聲棠棠就好啦。

  她早在幾百年前就賴上,賴得理直氣壯、賴得渾然天成,賴得好像……好像從出生那一天起,她就在等待這樣一個男人,順理成章的依賴上。

  「原來我早就被賴上?感覺不錯嘛,哪會痛不欲生。」他捧她的臉,笑著、認真地對她說:「從現在起,盡量賴、用力賴、無止無盡的賴,知道嗎?」

  彷彿弄通了什麼,葉梓亮笑開懷,她不是笨蛋啊,只是有點小迷糊、有點懶,有點不太喜歡把事情看得太清楚,而現在,明白清楚透澈了……

  宋采青和他不是那層關係,她只是被女人的爭奪手法給蒙蔽眼睛,宋采青刻意讓自己誤會、刻意逼她後退,而她……果然傻氣,竟也照單全收。

  葉梓亮踮起腳尖,狠狠地在賀鈞棠臉上印下一吻。很重,像親諾諾那樣,如果連牙齒也用上,她就可以主演暮光之城。

  葉梓亮推開賀鈞棠,轉身也要親吻媒人侯一燦,如果不是他的強力逼迫,她不會找到一個願意讓她「盡量賴、用力賴、無止無盡賴」的好男人。

  葉梓亮的動作讓侯一燦嚇得東藏西躲,一面避開一面大喊,「不要,快點救救我!」這時候英勇的鐘秘書比著蓮花指跳上前,搶救斯文儒雅的總經理。

  「做人不可以太貪心,你有董事長就夠了,把總經理留給我!」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擠進兩人中問,他面向侯一燦,緊抱住他的腰。

  天哪!侯一燦臉色蒼白,舉止無措,轉頭看著十幾個假扮顧客的員工,滿臉苦笑。

  很好,現在賀鈞棠和自己是同性戀人的謠言打破了,賀鈞棠是直男,而自己這個歪男,找到新對象。侯一燦花了一番力氣,終於擺脫鍾秘書,大聲說:「好了好了,謝謝大家!請繼續用餐!」員工回到餐桌前,繼續享用意外的員工福利。

  賀鈞棠滿意極了,從明天開始,再不會有人說自己是同性戀。

  這時候,人事部一位神經很粗的汪小姐,看看董事長再望望總經理,不大不小的聲音飄進眾人耳裡。「哦,原來董事長是雙性戀?這樣也好,不然這麼大的公司,以後誰來繼承?」

  瞬地,一排烏鴉從賀鈞棠額前列隊飛過,而剛被吃完豆腐的侯一燦樂了。  

    他拍拍賀鈞棠的肩膀,依序指指自己、賀鈞棠和葉梓亮,得意道:「這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個同性戀、一個雙性戀、一個活動子宮,我們是最佳組合。」抬高下巴,他領著小提琴手往廚房方向走,發錢嘍!

  葉梓亮抱著滿懷的百合花回到位置上,眼底濃濃的滿是幸福。「阿燦說什麼?」

  賀鈞棠搖頭,能說嗎?說阿燦封你為「活動子宮」?看來同性戀這個印象,這輩子都無法洗清。

  「沒事,唱完生日快樂歌,你該許願了,三個願望。」

  「好。」合掌,她閉起眼睛。

  諾諾拉住她的手,甜甜軟軟的聲音說:「分一個願望給諾諾?」

  「好!諾諾先許願。」

  諾諾可愛的小手掌裡住葉梓亮的,揚聲說:「我希望永遠和亮亮在一起。」

  「沒問題,你的願望實現了。現在換我!」

  「我也要分一個願望。」賀鈞棠說。

  「可以,分一個給你。」葉梓亮既慷慨又大方。

  賀鈞棠合掌,說出類似的願望。「希望我們一家三口,永不分離。」

  如果剛才那篇「無止無盡的賴」還不夠清楚,那麼這一句,再明白不過。

  他希望他們永不分離,他說他們是一家三口,他已經認定她,再無轉圜!所以,他對她的喜歡和愛沾上邊了,對不對?所以,他已經願意在她身上投資「永遠」了,對不對?所以,不管是宋采青、張采青還是王采青,都無法搶走她的舒適圈了,對不對?看著蛋糕上的棠棠、諾諾和亮亮,她笑得很開心。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這樣快樂過,不知道還有人在乎自己開心,不知道還有人願意接納全部的自己,並且為了她的快樂,用盡心力。

  「第三個願望,你可以不必說出來。」賀鈞棠說。

  葉梓亮點點頭,握緊雙拳,對著蠟燭許願。她希望,諾諾、棠棠、亮亮,一起平安、一起幸福、一起快樂,永永遠遠。

  三個相似的願望,說明了三個人的心情,他們都不願意分開,他們都盼望起共同的未來。

  「送禮物!」諾諾從包包裡拿出一張卡片,上面畫著三朵玫瑰花。「我們老師說,三朵玫瑰代表我愛你,亮亮,我愛你!」諾諾說得很大聲,好像這話是再自然、再正確不過的真理。

  又有烏鴉集體從賀鈞棠額頭飛過,他來不及講的話,居然被這小子搶了先。

  「舅舅,你的禮物呢?」諾諾驕傲地抬起下巴,一臉「我不信你的禮物會比我棒」的表情。

  突然間,賀鈞棠覺得過去那個不說話、面無表情的諾諾也不錯。

  他從口袋拿出首飾盒,一見到那個,葉梓亮心臟狂跳飛奔。

  是戒指嗎?他要向她求婚嗎?唉呦,沒有人這麼快的啦,至少要先談談戀愛、調調情,也許同居三、五個月,再來討論這種事。但是,同居……緋紅飛上臉龐,葉梓亮舔舔唇,其實也不算快啦,他們已經有了同居期。

  看著她莫名其妙地傻笑、害羞,賀鈞棠搖頭,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打開首飾盒,裡面的鑽石項鏈閃花了葉梓亮的眼,哇咧,比亮亮還閃亮的禮物!

  「打開看看。」賀鈞棠取出項鏈交到她手上。

  葉梓亮打開,裡面的照片是棠棠亮亮加諾諾,阿燦拍的,三張笑得張揚的快樂臉龐。頓時,葉梓亮又覺鼻酸……

  這時候,葉梓亮還不曉得,自己的手機裡又收到一則來自「芸芸」的LINE,LINE上寫著——亮亮,謝謝你,生日快樂。這是最後一封,也是唯——封「芸芸」發訊的對象是葉梓亮。

*             *             *

  宋采青被同事帶回位置上,她恨恨地把杯子裡的紅酒喝光。

  她看得夠清楚了,從不為女人動腦,覺得浪漫只是某種商業行為的賀鈞棠,為葉梓亮費盡心思安排這一場……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真的愛上了。

        三十二歲的他,愛上一個女人,身為好友,她該為他祝福,但是……很難。

  曾經,她以為他是歪男,以為他和侯一燦有一腿;曾經,她為無數男人傷心落淚,打電話給他,總能得到安慰,她以為他是自己最好的男閨蜜,他們可以一輩子持續這樣的友情。

  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從那天下午,他們為討論諾諾的監護權去喝下午茶時,他說:「我要幫諾諾找一個家教。」

  這句話讓她很高興,因為自從諾諾出視,他晚上很少出門了。以前可以約著看電影、喝酒的夥伴,被一個五歲孩子搶走,說不吃醋是假的,所以她討厭諾諾,即使基於專業,她必須為賀鈞棠搶回監護權。

  一個家教意謂著,他們可以繼續享受過去的生活。

  那天晚上,她打電話問他找家教順不順利,後來聊到侯一燦,他不開心,習慣默認和侯一燦之間關係非比尋常的他,認真解釋了,他鄭重說我不是同性戀,我和侯一燦不是那種關係。

  是賀鈞棠鄭重的表明,還是男友的突然離去,讓她覺得賀鈞棠可以?

  對啊,他斯文溫柔又多金,雖然有點潔癖,卻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毛病。他擅長傾聽、擅長分析,他總能理智地分析出——其實,你不愛對方,你只是喜歡對方的付出,讓你覺得自信。

  他說,這是她的毛病,她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男人,只想要享受身為女王,高高在上的快感。

  一個這麼了解自己的男人,為什麼不可以?當同性戀的理由被刪除,世上哪還有男人比賀鈞棠更適合自己?

  於是她用心了,她第一次學習付出,她以為手到擒來、輕而易舉,終究他們之間有著多年交情。

  可是今晚……天曉得,她竟然失敗了。不敗女王居然成為葉梓亮的手下敗將,她真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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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4: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醫院派葉梓亮去日本出差,參加一場國際醫學會議。

  三天兩夜,時間不算長,她並不是資深醫生,照理說這等機會輪不到她,但……是鴻運當頭吧!

  自從生日過後,她就開始鴻運當頭了,愛情事業兩得意,做什麼都順風順水,她想,賀鈞棠送的項鏈其實叫做幸運符。

  葉梓亮提著大包小包回家,她不是購物狂,但是今天……看一眼袋子,她笑得眼睛變成彎月亮。

  陳阿姨打開門,看見葉梓亮,笑說:「諾諾在房間裡面畫圖。」

  「哦,好,等一下我去看他。」

  「賀先生說他會帶晚餐回來。」

  「好。」

  「我先下班,可以嗎?」

  「當然可以,陳阿姨謝謝你。」

  送走陳阿姨,葉梓亮把紙袋放在沙發上,走進諾諾的房間。諾諾正在畫圖,畫得很認真,連葉梓亮進門都不曉得。

  葉梓亮朝他走近,發現了……發現他正在畫小黑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看見諾諾畫這個,所以心裡的陰影始終存在?

  走近,她沒有打擾,坐在床邊耐心地等他結束。

  終於諾諾放下畫筆,轉過頭,臉上有幾分鬱色,葉梓亮朝他伸出雙臂,諾諾想也不想地朝她奔去。

  葉梓亮抱起他往陽台方向走,順手抽走一個自己帶回來的紙袋。

  打開落地窗,抱著諾諾,兩人盤腿坐在木製地板上,陽台上的桑樹長得很好,葉子綠得耀眼。

  「諾諾,我給你買了禮物。」她打開紙袋,裡面有個漂亮的小紙盒,盒蓋上面密密麻麻的戳了許多個小洞。「打開看看。」

  打開紙盒,裡面有兩片被啃得只剩下一半的桑葉,還有四隻……

  「毛毛蟲!」諾諾驚呼。

  「它們的名字叫蠶寶寶,想養嗎?」

  「想,哪隻是公的?」

  「現在還小看不太出來,等它再長大一點,身體變大了,我們就可以找找它靠近尾巴,第二、三環節之間有沒有一個凸出來的小圓點,有的話就是公的,沒有的話就是母的,那個小圓點叫做海洛爾特氏腺。」

  「好,等它們長大,我們一起找。」

  「嗯,蠶寶寶最喜歡吃桑葉,等一下我們拔幾片桑葉洗乾淨,記住一定要晾乾、擦乾,絕對不能有一點點水,不然蠶寶寶會拉肚子。」

  「我會把它們照顧得很好。」  

  「諾諾最細心了。」葉梓亮抱緊他,臉頰貼著他的小臉,說:「小時候我很喜歡養蠶寶寶,常跑到別人家偷拔桑葉,有一次主人剛好回來,我嚇一大跳,飛快衝回家,結果腳上的夾腳拖鞋壞掉,我狠狠摔了一跤,膝蓋磨破皮,痛得哀哀叫。我姊姊看見了很心疼,那天下午爸爸就到花市,買一棵這麼高、這麼高的桑樹種在院子裡。」

  葉梓亮是老二,習慣用姊姊的舊物,家裡的東西幾乎都是為姊姊準備的,只有那棵桑樹是爸爸特地為她種下的,她分外珍惜。

  「比我們家的還高嗎?」

  「當然,那是種在泥土裡,不是花盆裡,自然會長得又高又好。我超喜歡那棵桑樹,冬天的時候葉子會掉光光,在春天小接近的時候,枝椏間會爭先恐後冒出小小的、綠綠的桑椹,慢慢果實越長越大,綠果子變成紅果子,再變成紫黑色桑椹。

  「每當桑椹成熟,我就會拿梯子爬上去採,這是每年三、四月我最喜歡的戶外活動。桑椹酸酸甜甜的,但是一不小心,嘴巴、手指頭還有紫色,我常因為這個被媽媽罵到臭頭,有時沾到衣服還會被媽媽狠狠修理一頓,可我還是樂此不疲,姊姊常說我寧可肉痛,也不放過桑椹。」

  諾諾咯咯笑問:「那棵樹還在嗎?」他也想去亮亮家採桑椹。

  「不在,被砍掉了。樹砍掉那天我很傷心,姊姊說沒關係,等她長大當醫生就買一塊很大的地,蓋很漂亮的房子,種很多很多棵桑樹給我。」

  諾諾皺起眉頭,他知道亮亮的姊姊死了,沒有辦法當醫生、蓋漂亮房子、種桑樹。他把蠶寶寶放在地上,轉過身抱住葉梓亮的脖子,親親她的頭髮、拍拍她的背,試著用自己的方法安慰她。

  「媽媽死了,諾諾和亮亮一樣傷心,對不對?」

  「對。」

  「桑樹會讓亮亮想起明明,小熊餅乾會讓諾諾想到媽媽,對不對?」

  「對。」

  「諾諾想不想和亮亮說說,媽媽死去那天,你看見什麼?」這句話,葉梓亮問得小心而慎重,這件事她本想忽略的,只要諾諾恢復正常,能玩能笑能鬧,她不願意揭開舊瘡皰。 但十幾年過去,連自己都無法讓傷口癒合,小小的諾諾又怎麼有能力恢復?

  諾諾身體瞬間變得緊繃,一語不發。

  葉梓亮不逼迫他,只是輕輕拍他的背、親親他的頭髮,像他對她做的那樣。

  暮色游入,兩人在漸漸轉黑的空間里裡,靜靜依偎、靜靜地彼此安慰。就在葉梓亮準備放棄時,諾諾開口了。

  「我睡到一半,聽見媽媽的床在動,我看見一個全身黑色的人,用長長的東西綁住媽媽的脖子,我想大叫,可是叫不出來,我想動,可是動不了,如果我衝出去叫護士阿姨,媽媽就不會死了,對不對?是我害死媽媽的,對不對?」

  諾諾突然放聲大哭,葉梓亮被他哭得心好酸,忍不住地淚流滿面。

  他果然看見高致星殺死芸棠姊,難怪他那麼害怕,難怪他處罰自己,罪惡感讓他恐懼,更讓他怨恨自己,那種感覺……她感同身受。

  「不對,諾諾錯了。黑衣人那麼高,如果諾諾跳下床一定會被黑衣人抓住,你不但沒辦法找到護士阿姨,還會被黑衣人用長長的東西綁住,那麼亮亮就看不到諾諾了,所以我要謝謝諾諾不叫、謝謝諾諾不動,媽媽一定很高興,她的諾諾這麼聰明,知道在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

  「媽媽不會怪我嗎?」

  「當然不會啊!她會很慶幸,因為諾諾平安無事,她會很幸福,因為諾諾可以健康長大,她一定希望諾諾變成很厲害、很偉大的人。如果諾諾沒有保護自己,也被黑衣人害死,諾諾就不能成為媽媽的驕傲。」

  「是這樣的嗎?」慢慢地,他停止哭泣,揚起臉,夜色更黑了,他看不清葉梓亮的臉,但她亮晶晶的眼睛安慰了他的心。

  「是。」葉梓亮給他斬釘截鐵的答案。

  「媽媽說,我長大以後要賺很多錢,幫助可憐的人……」慢慢地,他開始說起和媽媽之間的事,葉梓亮沒有起身開燈,她安靜傾聽,不多話的諾諾在這個晚上說了很多話。

  有時候說著說著哭了,有時候說著說著笑了,透過語言,他滿肚子的情緒慢慢宣洩。

  葉梓亮心底明白,諾諾已經走過最辛苦的一關。

  把燈打開,回過頭,他們才發現賀鈞棠坐在沙發裡,不知道已經回來多久。

  看著葉梓亮和諾諾,兩人的眼睛紅通通的,可見得哭得很慘。賀鈞棠心疼輕嘆,他向他們伸手,兩個人快步朝他跑去,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賀鈞棠將他們緊緊摟在懷裡。

  從諾諾回來到現在他不敢提到姊姊半句,如今心結打開,以後姊姊再也不會是禁忌話題。

  這點,他必須感激葉梓亮。

  獻寶似的,諾諾把盒子遞到賀鈞棠眼前。「舅舅你看,亮亮給我的禮物。」

  葉梓亮想起來了,拿起桌上一堆紙袋說:「還有很多禮物哦。」

  三雙一模一樣的黑色鞋子,三件一模一樣的藍色牛仔褲,三件一模一樣的白色T恤,而且T恤上面印著三個人的合照。

  只不過衣服鞋子的質料和顏色……賀鈞棠搖頭,葉梓亮的品味真的很糟糕,以後買衣服的工作還是交給他。

  「好漂亮。」諾諾熱烈捧場。

  「漂亮呴?喜歡呴?試穿看看好不好?以後出門我們都穿這一套,好不好?」

  「好啊!」諾諾抱起自己的衣服鞋子,跑進自己房間。

  葉梓亮也拿起自己的衣服準備回房間換,卻發現賀鈞棠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

  「為什麼不換?你不喜歡哦?不開心哦?對啦對啦,我不太會買衣服,但是……讓諾諾開心一下,好不好?拜託拜託。」她又拉又扯,把人從沙發裡拉起來。

  賀鈞棠一臉的為難,他已經很久很久不穿這種平價衣服,可是她拜託的表情很哈巴狗,她無辜的眼神很哈巴狗,而她噘起的紅唇,讓他……蠢蠢欲動……某個地方一緊,為著掩飾,他趁勢起身往她的唇輕沾一下。

  只是輕輕一下,她卻像被高壓電電到,整個人呈現木人樁狀態,傻傻的模樣看得賀鈞棠想笑。這麼嫩啊?好吧,得多訓練才行。

  拉過她的手把她收進懷裡,勾起她的下巴,再一次蜻蜓點水,再一次、再一次……葉梓亮整個人都傻了,電一次,僥倖的話還能存活,電那麼多次,還讓不讓人活了?葉梓亮想推開他,但是手沒力氣、腳沒力氣,全身一點一點癱軟在人家懷裡。

  最無良的是……電人的還問被電的……「喜歡嗎?」賀鈞棠的話充滿磁性。

  「喜歡……」聲音發出來,她趕緊憋回去。太不矜持、太隨便、太太太……太誠實了啦!她推開他,接連退三步,又驚又喜的眼睛寫著欲罷不能,她控制不住自己,只好轉身拿衣服,一面跑一面說:「快點去換,諾諾快換好了。」

  像逃難似地,她跑得飛快。

  看著她的背影,賀鈞棠笑得像吃到葡萄的大狐狸。

  只不過是三天兩夜的行程,賀鈞棠弄得像大風吹。

  如果是葉梓亮自己打包,一個背包就足夠了,可是他……葉梓亮試著阻止過,但老媽子的霸氣再現江湖,她只好乖乖閉嘴。

  「諾諾,你去廚房打開最右邊的櫃子,裡面有沖泡式的紅豆湯,拿兩包過來。」

  「好。」諾諾邁著小短腿去了。

  「亮亮,兩套睡衣、兩套外出服,我多幫你準備一套洋裝,如果有晚宴可以穿,這雙高跟鞋是搭配洋裝的。」

  「好。」她盤起兩條腿,看著兩個忙碌的男人。

  「你的生理期還有五天,但旅遊時有些人的生理時鐘會紊亂,所以42公分棉墊我幫你準備兩片,28、24、15公分的多準備五片。記得,我在你隨身包裡面擺了三片15公分的。」

  「好。」

  「這件外套,記得帶上飛機,飛機上會冷。」

  「好。其實我不必帶保養品,沐浴乳,毛巾……這些飯店都有提供。」

  「這麼喜歡用劣質品?你知不知道那些手巾是別人用過的。」橫她一眼,日子過得這麼粗糙,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那個毛巾有消毒過。」

  「你相信?」他又白她一眼,然後繼續把瓶瓶耀罐往行李箱塞。

  「你應該試著相信別人,這個世界上……」她越說越小聲,在他抬起臉那刻,聲音戛然終止。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笨蛋,才會有那麼多的傳染病。」

  喂,她是當醫生的好嗎?傳染病部分,她才是專業!

  但葉梓亮選擇安靜,眼睜睜看他神奇地把兩包沖泡式紅豆湯塞進可憐的行李箱。

  「如果生理期來,記得把紅豆湯喝掉。」

  「好。」

  整理好鈞棠把行李搬到客廳門口,諾諾和葉梓亮像兩條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後。

  擺好行李箱,賀鈞棠低頭,問諾諾,「我還有事情要交代葉梓亮,諾諾今天晚上可以自己睡嗎?」

  「可以。」諾諾抬頭挺胸應下,最近他正在努力長大、努力保護亮亮,努力變成男子漢。

  「你早點睡,明天早上我們……」他哽了一下,硬吞下滿肚子不情願後,說:「我們穿亮亮送的衣服,一起送亮亮去機場。」

  「好!」諾諾拍手,自己跑回房間。

        賀鈞棠暗自決定,趁葉梓亮不在家,他要去弄幾套親子裝、親子鞋回來,然後把葉梓亮買的……毀屍滅跡掉。他走到沙發坐下,朝葉梓亮招手。「過來。」

  驀地,她瞠大眼睛。過去做什麼?複習他最近很喜歡的……活動?這次會不會加入新進度?呴,他真的是很努力,他讓他們的戀愛一天一天增溫,他讓浪漫不斷更新,他想盡辦法當一個好情人。喜歡上賀鈞棠真的很不錯,強力推薦中。

  「在想什麼?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她扭扭捏捏、嬌情怯怯,蹭啊蹭啊蹭到他身邊,腦袋裡幻想著他即將加入的新進度。

  看她那副表情,賀鈞棠哭笑不得,在想什麼啊!

  「對諾諾,你做得很好。」解開心中死結,諾諾的社交有明顯改善,這是幼兒園老師說的。

  要談諾諾?不是……唉,她有一點點的小失望。

  「當然,要講幾百次才曉得,我是專業的,僱用我是你最正確的選擇!」

  他沒回應她的臭屁,緊接著問:「你鼓勵諾諾面對陰影,為什麼自己不願意面對?」一句話,他把她的專業驕傲迅速拍掉,定眼望他,片刻她垂眉,窩進他懷裡。

  賀鈞棠圈住她的身子,不再往下說,他耐心地等待她的反應,大大的掌心輕輕地在她的手臂上撫過。

  她舔舔嘴唇,片刻後說:「其實,我很害怕。」

  「害怕什麼?」

  「怕姊姊恨我。」

  「為什麼她會恨你?」

  「因為我在決定移植骨髓的前一天,逃跑了。」

  他知道,她逃到阿燦家裡哭一整夜,她不敢面對父母辛也不敢回家,整整在阿燦床邊窩上十天,到最後是阿燦到醫院幫她看明明的狀況。

  明明迴光返照,阿燦趕緊打電話給她,亮亮哭著衝進醫院裡,但還是來不及見姊姊最後一面。

  「為什麼逃跑?」

  「姊姊說,她不想移植了,她已經准備好面對死亡,她被病魔折磨得太痛苦,想要解脫。」姊姊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她是最乖巧聽話的妹妹,即使心裡很痛。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恨你?」

  「媽媽說的,說姊姊恨死我,恨我剝奪她生存的機會,我猜……姊姊後悔了。」緊咬唇,這是她的惡夢,如果姊姊後悔,那麼她確實是兇手。

  她恨自己為什麼不躲在家裡,為什麼要躲到阿燦家,如果在緊要關頭爸媽能夠找得到她,也許結局會變得不一樣。

  她怨恨自己,她但願時間能夠倒流把錯誤掰正。淚水滴落,這些年,她不敢想、不願面對,罪惡感謀殺過她幾百遍。

  「亮亮,明明說那些話不是她講的,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賀鮮棠喟然,知道他看得見明明卻始終不願意問……原因是這個?這些年,她是怎樣責備自己的?

  「說謊,你只是想安慰我!」

  「我沒騙你,是你還不夠相信我。」他抬起頭,看著沙發對面的葉梓明,她把長髮塞在耳後,恬淡一笑。優雅的她,優雅得像個仙子。他說:「明明穿著一套鵝黃色洋裝和白色皮鞋,頭上帶著髮箍,她要我問你『姊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什麼時候做事反悔過?』。」

  葉梓亮微訝,這是姊姊經常說的……「姊姊在這裡嗎?」

  「對,在這裡。」他指指對面。「她要我告訴你,她很感激你躲得這麼仔細,她不願意再受苦兩個月,不願意死掉之前還得不到尊嚴,那些插在身上的管子讓她厭惡極了,她對你很抱歉,讓你被爸爸、媽媽誤會。她現在很漂亮、很健康、很自在,只是放不下你。」

  葉梓亮看著空無一物的沙發,胸口有說不出的激動,她坐到對面,望著空氣急急問:「姊姊,你好嗎?快樂嗎?天堂有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我當醫生了,我會努力存錢、買地、買房、種很多桑椹,我會當個好醫生,我會照顧爸爸媽媽,我答應你的每件事都會儘力做到……」她轉頭,求助地穿向賀鈞棠。

  莞爾一笑,他為她翻譯,「明明說:『我一直在你身邊,你做得很我都看到了,我很驕傲有這樣的妹妹。』。」

  「真的驕傲嗎?」

  「是真的!你只差0.5分就進不了醫學院時,我嚇出一身冷汗,你被解剖學的變態教授嘲笑的時候,我猛朝他臉上揮拳,我捨不得你受委屈,但是看到你一轉身又能開朗大笑,我驕傲極了,我的亮亮依舊是那顆溫暖的小太陽。」賀鈞棠將明明的話一五一十的轉述。

  是真的!棠棠說的都是真的,解剖學教授超討厭她,她差0.5分就上不了醫學院,如果不是姊姊在,他不會知道。

  葉梓亮快樂極了、開心極了,也激動極了!

  葉梓明伸手輕觸葉梓亮的臉,溫柔地為她順過頭髮,柔聲對賀鈞棠說:「謝謝你幫我傳話,可不可以請你告訴亮亮,啟然很好,他可以代替我照顧亮亮……」

  「不,我不會轉達這句話,如果亮亮期待的是被照顧,我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賀鈞棠的態度立場從未改變。

  葉梓亮看看賀鈞棠,又望望空無一人的正前方,她心急地拉著他的手問,「姊姊要你轉達什麼?」

  賀鈞棠不回答,繼續和葉梓明對峙。

  「亮亮已經是大人,你不能替她作主,選擇權應該在她手上。」葉梓明堅持。

  「同樣的話還給你,亮亮已經是大人,你不能替她作主,選擇權在她手上,而現在,你應該很清楚她已經做出選擇。」賀鈞棠堅定捍衛自己的愛情。

  「我沒有替她作主,我只是給她更多的機會,我認為啟然是最好的選擇。」看著賀鈞棠的堅定,葉梓明心裡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驕傲。

  「亮亮不需要選擇最好的,她只需要選擇想要的。她為你當醫生、為你上進、為你改變當演奏家的夢想、為你被所有人誤會、為了你承受母親施加的壓力……她為你做的這一切,難道還不夠?」

  聽賀鈞棠這樣說話,葉梓亮急忙搖晃他,急忙否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心甘情願這樣做,是我心甘情願接續姊姊的夢想,所有的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看一眼葉梓亮,她就是這樣,又可憐,又讓人心疼,才讓人無法放手。

  葉梓明揚起下巴,得意的笑說:「聽到沒?亮亮是心甘情願的,我相信她也會心甘情願愛啟然,只要是我想要的,怎樣?敢不敢傳達我的話?」她笑得那樣美麗,可是講出來的話讓人噴血。

  「你是我見過,最自私的姊姊。」賀鈞棠聲音變得冷酷。

  葉梓亮聽見賀鈞棠的批評,氣急敗壞的猛跺腳。「不是的,姊姊不自私,她最愛我,不管為她做什麼,我都很樂意。」

  「聽見了嗎?為我做任何事,她都很樂意。」

  葉梓明飄到葉梓亮身邊抱住她的腰,動作依舊優雅美麗,可是看在賀鈞棠眼裡卻是可恨不已。

  「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利用她對你的愛、利用她對你的信任,逼著她做任何事?」賀鈞棠冷笑。

  葉梓亮更心急了,氣得推他一把,斜眼瞪人。  

        「你要我怎麼說才懂?姊姊從沒逼我做什麼,所有的事都是我願意、樂意、快意想做的。你告訴我,姊姊希望我做什麼?」

  「呵呵。」葉梓明輕輕一笑,歪著頭,漂亮的眼睛眨啊眨,挑釁地對賀鈞棠說:「你說一堆似是而非的話,終究只是害怕而已,你害怕自己輸給我、輸給啟然,甚至輸給我和啟然早已不存在的愛情。你是嚴重缺乏自信,還是看不起你和亮亮之間的感情?」

  「葉梓明!」他的聲音出現恐嚇,但葉梓明依舊優雅地靠在葉梓亮身上,依舊對他笑得燦爛張揚。

  賀鈞棠憤怒,葉梓亮更嘔,她緊握雙拳往他胸口一捶。「我生氣了,你幹麼凶我姊,要是把她嚇走怎麼辦?你不想幫姊姊傳話,為什麼要告訴我,姊姊就在旁邊?」

  看她不辨是非、不分好壞,賀鈞棠真想從她後腦巴下去!

  見兩人之間情勢緊張,葉梓明看好戲似的在他們身邊飄來飄去。「看清楚了嗎?誰在亮亮心裡才是第一名?」

  葉梓明的諷笑讓賀鈞棠抓狂。

  葉梓亮偏又拉著他的手急問:「你快說嘛,姊姊到底要你告訴我什麼?」

  鈞棠用力甩開她,怒道:「你這麼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明明希望你和蘇啟然交往,希望你和他湊成一對,她認為蘇啟然才能好好照顧你。」

  撂下話,兩個人、四顆眼睛對望,賀鈞棠眼底在冒火,葉梓亮震驚得無法反應,兩個人都在喘息,卻都不先開口說話。 賀鈞棠見她不語,以為她認真考慮這個可能性,他氣得一咬牙,冷冷說:「如果你決定當個聽話的妹妹,我可以幫你把剩下的行李打包好,等你從日本回來,直接帶走就行。」傲氣轉身,賀鈞棠往書房方向走去。

  轟地一聲,葉梓亮的腦袋被炸成漿糊。

  怎麼辦?棠棠生氣了,他要趕她走,他不要當她的家人,可是……不行啊,她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啊……倏地,她眼眶紅了。

  她在客廳裡來來回迴繞圈圈,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淌下兩行淚。

  「姊,你在嗎?姊姊,我是亮亮,你可不可以讓我看見你?可不可以和我說說話?」她走過客廳每個角落,她努力瞠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哪裡有姊姊的身影,可是,她都找不到……

  葉梓明見她這樣,心疼了,輕輕觸著她的臉試著為她拭去淚水,但陰陽兩隔,她無法,葉梓亮的眼淚還是穿透她的掌心,墜入地面。

  但是一陣涼意在葉梓亮頰邊滑過,她像感應到什麼似的,定身,彷彿真的看見姊姊就站在自己身前。

  「姊姊,對不起,亮亮很想聽你的話,可是我愛上棠棠了,很愛、超愛,我想當他一輩子的家人,永遠不想分開,姊姊,怎麼辦?

  「我知道蘇大哥很好,知道我留在他身邊,也許可以幫助他復原傷口,我知道他是姊姊珍愛的男人,可是離開棠棠,我的心會無法承受。

  「姊姊,對不起,我真的想聽你的話,可是、可是……」在「可是」之後,她泣不成聲。

  聽著葉梓亮的話,葉梓明笑了,輕輕柔柔地把妹妹擁在懷裡,像小時候那樣,只是她的小亮亮都跟姊姊一樣高了。

  捧著她的臉,葉梓明眼底淚光晶瑩。 她說:「我的亮亮長大了呢,這樣才對啊,你不是姊姊的影子,你有自己的人生,你應該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你不需要完成姊姊的願望,你可以大大方方走自己想走的路,懂嗎?」

  賀鈞棠被葉梓亮氣得甩頭就走。

  走進書房,他想打開電腦轉移注意力,但是無法,他做不出捶牆壁、砸東西那種幼稚行為,如果他是鍾秘書,他會比小蓮花指用力跺腳,可惜他也不是。所以再氣、再火,他還是……被打敗了!

  怒氣沖沖地,他雙手橫胸轉回客廳,卻看見葉梓明對著葉梓亮說話。

  「……我看見了,看見賀鈞棠有多疼你、多在乎你,他可以取代姊姊悉心照顧你,姊姊很開心呢,我的亮亮碰到一個好男人。但姊姊更開心中,我的亮亮會為喜歡的男人反對姊姊了呢。」

  「真好,我的亮亮長大了,不再當姊姊的小尾巴,不再是姊姊怎麼說都全盤接收的小傻瓜。這樣才對啊,明明是明明、亮亮是亮亮,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

  「亮亮,承諾姊姊,你要過得幸福自在,你要勇於爭取自己想要,快快樂樂過完這輩子,等到下輩子我們再當一次姊妹,到時我保證一定會把賀鈞棠踢掉,全力守護你……」葉梓明笑著、快樂著,身影漸漸淡去。

  葉梓亮看不見,卻依稀彷彿……聽到、知道了,她哽咽。「一定一定,我們一定還要再當姊妹。」

  賀鈞棠苦笑,自己被耍了,這個明明啊……難怪亮亮總說她是天才,才幾句話他就被她撩撥出火氣,他輸了!

  葉梓亮倏地轉身想到書房找人,卻一回頭就看見賀鈞棠,她激動地衝進他懷裡,激動地緊抱他的脖子,激動地仰頭對他說:「我好像聽見姊姊說話了,她叫我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叫我當自己,她說我不需要完成姊姊的願望……」

  心疼地環住她,親親她的額頭,賀鈞棠對她說:「我也聽見了,明明誇獎亮亮長大了,不再當個全盤接收的小傻瓜。亮亮,等你從日本出差回來,我們找個時間,去看你爸爸媽媽,好嗎?」

  「回家?」葉梓亮猶豫皺眉,她想要退卻。但賀鈞棠不允許,這次,他要把她的心結徹底解開。

  「你忘記和姊姊之間有個約定。」

  「什麼約定?」她不記得。

  「真的忘記時空膠囊?」

  倒抽氣,她想起來了。「姊姊要我十年後把它挖出來。」已經超過十年了!

  「後來明明告訴過你想挖就挖,不必等十年,可你卻堅持守十年。」

  亮亮並不知道,明明又在裡面放進幾封信,她以為亮亮會忍耐不住,很快把它們挖出來,沒想到亮亮比想像中更聽話。 是啊,亮亮乖,沒去挖時空膠囊;亮亮乖,始終沒有透露姊妹間的秘密;亮亮乖,寧可忍受委屈,也不願意破壞姊姊在父母親心中的形象。可是這麼乖的她,卻把自己給憋壞了。

  點頭,她皺眉同意。「好吧,找個時間回家。」

  「別害怕,我會陪著你。」是的,他會陪她、照顧她,比明明做得更好、更周到。

*             *             *

  他們穿著「親人制服」、「親人鞋子」,一起去機場。

  諾諾巴在葉梓亮身上,打死不肯下來,而賀鈞棠的老媽子性格發作,不斷地重複再重複同樣的叮嚀。

  「……重要的事,我都列在單子上了,一到飯店就把單子放在桌子上,照著上面寫的一件件做好。

  「記住,不要亂買東西,台灣什麼都買得到,在外面吃東西要小心一點,日本的衛生情況不錯,但我還是幫你準備腸胃藥……」

  被嘮叨了,但被嘮叨的人很幸福,葉梓亮一把抱住賀鉤棠,因此諾諾被來在兩個大人中央。

  兩份溫曖、兩份關心、兩份寵愛,諾諾喜歡偶數勝於奇數。

  諾諾分出一隻手勾住賀鈞棠的脖子,轉頭問:「亮亮,有沒有記住舅舅的話?」

  「有。」葉梓亮點頭,很高興諾諾一天比一天活潑。

  他把頭轉到另一邊,「舅舅,亮亮是大人,話講一次就好。」

  噗,葉梓亮大笑,連孩子都嫌他囉唆,不過……這樣很好。

  「知道了。」賀鈞棠回答。

  但諾諾取代舅舅,自己嘮叨起來。「亮亮,每天晚上都要和我們視訊,知不知道?」

  「知道,一到飯店,立刻視訊。」

  她的答案滿足了諾諾的控制欲,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她越來越相信遺傳某因。

  諾諾先親親左邊的葉梓亮,再親親右邊的舅舅,兩手一鬆,順利滑到地面上。安全只達地面後,他拍拍手,發布下一個指令,「好了,你們可以親親說再見。」

  ……親親說再見?

  葉梓亮和賀鈞棠互視對方,諾諾他竟然……不過,既然是孩子的要求,賀鈞棠笑了,俯下身親吻她的唇。

  本來想淺嘗即止的,可是她的唇像毒品,一旦沾上就無法停止,他加深這個吻,加快兩人的心跳血壓和生理機能。

  經驗越來越豐富的葉梓亮,對「加快」這種事情接受度很高,她貼緊他,踮起腳尖攀上他的肩,她想再進一步……他們都忘記兩個人中間還夾著一個小男生。

  幸好有個小男生,幸好小男生還保有理智。他用力推開兩人,抱怨,「你們快把我夾扁了。」

  重要時刻喊暫停,賀鈞棠及應迅速地鬆開葉梓亮,他看著臉色爆紅、欲求不滿的葉梓亮,再看看噘嘴不爽被忽略的諾諾,忍不住呵呵大笑。

  葉梓亮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手指在他胸口連戳十下,不滿道:「笑屁啊!」

  葉梓亮下飛機後,來不及進飯店,只好拉著行李直接往會議中心飛奔。

  一整天的會議下來,回到飯店已經十點多,她餓得全身乏力,但別的可以先不做,視訊這件事一定要立刻進行。拿出筆電、連上網路、打開視訊。

  賀鈞棠看到她的臉,皺眉。「你沒吃飯嗎?我就知道,行李箱裡面我放了你最喜歡的核桃堅果饅頭,先去拿出來!」

  「啊,有吃的!棠棠最好了。」她朝鏡頭丟出飛吻,轉身翻行李。

  她的動作全在鏡頭裡,賀鈞棠看著她亂七八糟的翻法,猛嘆氣。才三兩下功夫,她就把井然有序的行李丟得天翻地覆,他敢保證,他花半個小時打的注意單子,肯定是白打了。

  她絕不會把衣服一件件掛在衣櫃裡、不會把鞋子擺好、不會把保養品一瓶瓶放在桌面上,但是……算了,她這麼累,吃飽睡好比較重要。 兩分鐘不到,她拿著饅頭重新回到鏡頭前。

  「諾諾呢?」

  「他睡著了,今天我帶他和阿燦去吃飯。」

  「你有沒有幫我罵阿燦?他居然沒送我到機場。」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國。

  「你是出國比賽嗎?還要一堆人歡送。」賀鈞棠瞪她一眼,她樂得呵呵笑。

  「告訴你哦,飛機餐很好吃。」她少見多怪,帶著炫耀口吻說。

  胡扯,多飛幾趟,她就會告訴他飛機餐很噁心。「還有呢?」

  「空中小姐很溫柔、很漂亮。」

  賀鈞棠呵呵笑著。「有沒有自慚形穢?」

  「幹麼要自慚形穢,我比她們更強。」

  「哪裡強?」

  她咬一口饅頭,比出食指,笑說:「第一,我可以天天和男朋友膩在一起。」再比出中指。「第二,我的男朋友化妝的技術比她們強。」

  再勾出無名指。「第三,我男朋友會給我打包行李。第四……第五……總之,有一個好的男朋友,就算女人再邋遢、再無能、再愚蠢,都比別人強。」

  她在誇他,誇得他每個毛細孔在瞬間張揚,他笑得很暢心,而她,因為他的暢心而暢心。

  「今天的會議還好嗎?」

  「不錯,有人告訴我明天那場更精彩。」她拉過包包,從裡面翻出一本精裝的筆記本,說:「你看,今天發的耶,漂不漂亮?封面是皮的,連送的筆都很厲害!」她把東西一件件攤出來,在他面前顯擺。

  只是塑料皮,值得那麼高興?而且,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枝筆有多厲害,他提醒自己,這兩天去幫葉梓亮找幾本真正漂亮的筆記本,和幾枝真正厲害的筆。

  「有晚宴嗎?」

  「聽說明天晚上有。」

  「別的就算了,睡覺前要記得敷面膜,洋裝記得掛起來,不然衣服發皺,明天穿出去會很丟臉。」

  「知道啦!」她揮揮手,回答得很敷衍,突地,她湊到鏡頭前,低聲問:「棠棠,你幫我一個忙,看看這個房間有沒有阿飄?」

  賀鈞棠很想翻白眼,她以為他是某某老師嗎?

  葉梓亮才不管他的白眼,拿著筆電把房間繞過一大圈,最後回到桌前,再問:「怎樣?有沒有?」

  他竟也認真了,壓低聲音對她說:「亮亮,現在不動聲色走到外面,然後請櫃檯服務生進來幫你收行李,讓他們幫你換房間,記得,千萬不要打電話。」

  葉梓亮的臉色倏地慘白,手指發顫,推開椅子,真的要去找服務人員。

  「我、我馬上回來……」她連聲音都抖了。

  「亮亮!」他大喝一聲。

  葉梓亮立刻停住動作,盯著螢幕上的賀鈞棠,顫聲問:「它趴在我身上了?抱住我的腿了?它、它、它……」要吸她的精髓了?

  他哈哈大笑,指著葉梓亮,「沒事,我鬧你的。」

  腦筋轉三圈才繞回來,重新坐回椅子上,葉梓亮生氣。「喂!人嚇人會嚇死人耶!」

  賀鈞棠在電腦這邊笑得很誇張,他想起那個說:「我是精神料醫生不是精神病患」的女生,想起一臉無奈、拍上他肩膀,對他說:「相信我的專業,同性戀真的不是精神疾病」的女生。現在,那個女生變成他的女朋友,並且以男朋友的特殊能力為榮。

  「亮亮。」他軟下音調。

  「怎樣?又要嚇我?」

  「如果有時間,在日本買一份禮物吧。」

  「老年痴呆症發作了嗎?早上才叫我不要亂買東西……」

  他截下她的話。「今天是阿燦的生日。」

  葉梓亮這才想起來,對哦……她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謝謝提醒,我知道了。」

  視線轉過,猶豫半晌,賀鈞棠凝聲問:「亮亮,告訴我實話,你愛過阿燦嗎?」

  葉梓亮頓住,他這是要翻老帳嗎?但棠棠哪是這種人啊?輕咬唇,認真思考半天,她緩慢回答。「在很多年以前,我以為他會是我的初戀,但他老把我推開,還告訴我只喜歡男人,於是慢慢地,我把他當成另一個姊姊,因為明白勉強別人的感情是不對的。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我更相信愛情需要悉心經營,接收到你的愛情,然後回饋我的心,愛情於是一點一點增生、一步一步走入圓滿。

  「對於阿燦,我的愛情才剛冒出頭就被蹂躪掐斃,我來不及愛他就被他推拒,所以對他,我只能停留在喜歡階段,喜歡他像一個哥哥、―個姊姊、一個好朋友,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棄和他之間的關係,但是我們絕無可成當情人夫妻。棠棠,這樣說,你會生氣嗎?」

  「不會。我很高興你願意對我說實話,以後我們都這樣對彼此坦誠,好嗎?」

  「好。」

  「不早了,先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忙。」

  「好,如果可以,明天晚上,我早點兒視訊。」

  「沒問題。」

  葉梓亮蓋上筆電,賀鈞棠也闔上電腦,他看一眼坐在對面的侯一燦,問:「這樣的答案……你後悔嗎?」

  侯一燦搖頭,他憑什麼後悔?他連後悔的資格都沒有。他們之間,不是亮亮的錯、不是他的錯,他們之間從交叉變成並行線,是老天爺不肯給他們機會。

  「為什麼要提醒她,我的生日?」

  「如果她知道自己錯過你的生日,肯定會懊惱。」

  「這麼在乎她的喜怒哀樂?」

  「愛一個人,不就是處處替她著想?像你這樣。」而他,和阿燦一樣。

  侯一燦深吸氣。真的放心了,可以徹底把亮亮交給鈞棠。「認真愛她,你會發現她的回饋值回票價。」

  「不管是不是值回票價,我都會認真對她。」談戀愛不是做生意,他不計較得失營利,只希望對方快樂。

  下一秒,侯一燦的手機響起,是葉梓亮傳來的訊息。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長命百歲,祝你千秋萬代,祝你風華正盛,祝你……」

  看著看著,侯一燦失笑,把手機遞給賀鈞棠,問:「你說,她哪裡來這麼多的阿諛之詞?」

  賀鈞棠也笑。「你不知道嗎?她那麼懶,肯定是從網路上抄下來的。」

  兩個男人呵呵呵,捧腹笑不停,他們決定今天晚上好好喝幾杯,為他們共同喜歡的那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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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戰戰兢兢的,回到老家。

  回家用戰戰兢兢形容很奇怪,但葉梓亮就是有這種感覺。也許是被拒絕太多次,也許是罪惡感已經根深蒂固,但是和姊姊的約定,她要遵守到底。

  葉梓亮下車,站在庭院門口,她聽見從裡面傳來的鋼琴聲,是媽媽在彈布爾格彌勒的鋼琴曲,上次爸爸打電話來說他鼓小勵媽媽學鋼琴,媽媽同意了。

  她側過頭對賀鈞棠說:「那是我的媽媽,我媽媽很聰明,但小時候家裡太窮只能供舅舅念書,媽媽念完高職後就開始上班了。」 

  所以好勝的媽媽不平衡,把注意力全放在她們姊妹的功課上面,姊姊是良木,從小到大都能滿足媽媽的虛榮,她卻是塊朽木,不拿棍子、不肯動一步。

  賀鈞棠點點頭,笑了。

  原來她不只崇拜姊姊,也崇拜母親,這樣的她卻在少年時期被迫離開家裡,當時肯定很傷心。

  「按門鈴。」賀鈞棠說。

  葉梓亮點點頭,但手指靠近門鈴時,賀鈞棠看見她在發抖。

  心疼,他摟摟她的肩,柔聲說:「不要怕,有我在。」

  她深吸氣衝著他笑,「我為什麼要害怕?這是我的家。」

  賀鈞棠心更疼了,真好強!

  門鈴聲響,她的額頭透出青筋,緊張從腳底竄上,賀鈞棠握緊她的手。

  不多久,古湘屏出來開門,看見葉梓亮,她有些錯愕。

  母女四目相對,誰也不先開口說話,賀鈞棠打破沉默,說:「亮亮有一些東西要轉交給你們。」

  像是沒聽到賀鈞棠的聲音似地,古湘屏走到門後,冷冷問:「誰讓你來的?誰說你可以來的?誰允許你出現的?」

  幾個問句,賀鈞棠明白了葉梓亮受到的待遇。

  難怪阿燦說:「你多疼亮亮一點,她嚴重缺乏被愛經驗。」

  難怪阿燦說:「你無法想像,做為母親,怎麼能夠這麼殘忍。」

  難怪阿燦說:「如果不是怕亮亮為難,我早就報警讓警察介入家暴問題。」

  阿燦說,你無法想像一個母親可以用這麼刻薄、惡毒的言行來對待女兒。那時候,亮亮身上天天帶著新傷,逼得葉伯父不得不把亮亮送回奶奶家。

  賀鈞棠也同意葉秉華的決定,幸好葉梓亮在奶奶家長大,幸好她沒有被家暴長大,否則溫暖的小太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聽見妻子的聲音,葉秉華從屋裡走出來,看見女兒,忍不住的笑容染上眉梢。

  他不理會妻子的反對,把門打開,熱切說:「亮亮,快進來,吃飯了沒?爸爸有滷花生豬腳。」

  「爸,我要說幾次,你不可以吃這麼油的東西。」

  「我知道,要控制血壓嘛,我已經很久沒有滷豬腳了,今天是你媽的生日,本大廚才破例的。」他摸摸女兒的頭,柔聲問:「上次爸住院讓亮亮嚇壞了,對不對?」

  「對,我嚇壞了,以後不要再讓我害怕。」葉梓亮撒嬌。

  「好,約定,如果老爸再嚇人,你就不要幫我喬病房。」

  葉梓亮笑彎眉,葉秉華展開雙臂把女兒抱進懷裡。

  看見丈夫這個樣子,古湘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她不想看見亮亮,不想那年的事不斷在心中重複上演。這樣的話,她會痛、會恨,而她根本不想怨恨唯一的女兒啊……心中矛盾無數,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苛刻。

  她寒聲問:「你確定要讓亮亮進門?」

  「她是我的女兒,為什麼不能進門。」被親生父母拋棄十幾年,這樣孩子哪能不怨恨?可是他善良的女兒不恨,她一心想著家裡,一心想要負擔自己。

  天曉得他的運氣有多好,才能擁有明明、亮亮這兩顆掌上明珠。

  葉秉華深愛妻子,卻無法不心生埋怨,他知道妻子心中有多大、多深的傷口,可難道亮亮就沒有?難道多年過去了,還不能放下?難道非要踩進棺材那天,女兒才能夠回到自己身邊?

  「很好,你們進去吧,我出去,行了吧!」古湘屏說。

  氣氛頓時凝結,賀鈞棠再看不下去,他揚聲道:「是明明讓亮亮回來的。」

  聽見女兒的名字,古湘屏然抬頭。「你說什麼?」

  「明明要我告訴伯母,你說要把那串珍珠項鏈送給她,卻忘記幫她戴上,是不是捨不得?」說完,賀鈞棠直視著她。

  倒抽氣,古湘屏目不轉睛和賀鈞棠對視。

  他是誰?連亮亮和秉華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麼會知道?

  那是母女之間的玩笑話。

  明明說:「媽,我想要你的珍珠項鏈當生日禮物。」

  她說:「珍珠項鏈太老氣,你不適合。」

  明明皺鼻子,「才怪,是媽媽太小氣,捨不得送。」

  母女倆鬧半天,最後她妥協,「只要明明喜歡,媽媽什麼都捨得送。」

  明明死去那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古湘屏沉默。

  賀鈞棠為了證明自己,繼續往下說:「明明問,伯母記不記得小時候亮亮考試不及格,你拿著棒子追打她,明明攔住你,讓亮亮到巷口等葉伯父,那時家裡只有你們母女在,明明是怎麼對伯母說的,記得嗎?

  「她說:「如果亮亮考不好,是像媽媽說的腦筋不夠好,那也是媽媽的錯,誰讓媽媽把聰明通通生給我?」伯母聽完,大笑出來,滿肚子氣都沒了。」

  如果一件事不夠證明,兩件事加起來,足夠了。

  古湘屏問:「你是明明的初戀男人,對嗎?你是在明明做完療程後,帶著明明到處遊山玩水的男人,對嗎?」

  「不,那個男人叫做蘇啟然,而我是賀鈞棠,我和明明素昧平生。」

  「既然如此,你怎麼知道……」

  「現在,她站在你身邊,抱著你說她很幸運,擁有一個全世界最疼愛女兒的母親。」

  賀鈞棠說完,古湘屏呆住,她沒有害怕,只是怔怔地淌下淚水。

  這是明明每次想討好自己時,都會說的話——我很幸運,擁有一個全世界最疼愛女兒的母親。「她還沒有離開嗎?她不能投胎嗎?是我們哪裡做得不好不對,讓她無法安心,對嗎?」

  賀鈞棠沒有回答,只對葉梓亮說:「去把你們的時空膠囊挖出來。」

  葉梓亮點點頭,她找到鏟子,朝牆邊角落挖下。

  葉秉華見狀趕過去幫忙,古湘屏卻不管不顧地抓住賀鈞棠,要求他問葉梓明過得好不好。

  賀鈞棠幫著問了,開始扮演葉梓明的代言人。

  古湘屏問許多過去的事,賀鈞棠每句話都能對得到,一句兩句,她再也無法質疑賀鈞棠的通靈能力。

  「葉伯母,你為什麼這樣對待亮亮?明明的病,和亮亮無關。」

  古湘屏苦笑,他是第一個敢當面指控她的,所有人都體諒她、同情她,對亮亮的苦選擇視而不見,所以這個男人……很喜歡亮亮,是嗎?

  「是我的錯,我沒把孩子生好,把錯誤的遺傳基因留在明明的血液裡,是我的貪婪自私,才會讓可愛優秀的女兒生病受苦。」

  「這件事,也怪不到伯母頭上。」賀鈞棠不理解她的邏輯。

  「當然要怪我,我的姊姊和奶奶都死於血癌,我這種人根本不應該結婚、生小孩,如果不是我抱著僥倖心態,女兒怎會受這樣的苦?」

  正在挖時空膠囊的葉梓亮停下手邊動作,與父親對望,媽媽怪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葉秉華對她點點頭。是這樣沒錯,所以他份外同情妻子,所以他送走亮亮。

  他知道妻子害怕自己把對明明的愛轉嫁到亮亮身上後,亮亮也會跟著生病,她荒謬地相信,如果母女不親近,血緣關係就會淡薄。

  沒有道理、缺乏科學根據,但是古湘屏認真地相信,她相信人的幸運與不幸是有定數、是平衡的,亮亮在她身上得到越多的不幸,就會從別的地方得到彌補。

  所以,亮亮考上醫學院,她說:「看吧,離我遠一點,亮亮就不會不幸。」

  所以,亮亮當上醫生,她說:「看吧,如果我疼她像疼明明一樣,她就不會順利健康。」

  偏執、愚蠢,但它們卻能讓妻子的哀慟得到平衡。更何況妻子的心傷需要時間恢復,他不願意讓女兒成為治療妻子的傷藥。

  葉秉華拍拍葉梓亮的肩,沒有說話,葉梓亮卻像是理解什麼似地不再發問。

  父女合力把時空膠囊挖出來了。

  「裡面是什麼?」葉秉華問。

  「是我和姊姊寫給對方的信。」那時姊姊剛病發,所有人都相信姊姊會好,包括蘇大哥,於是她們約定十年後打開時空膠囊。

  當時,她深信姊姊能撐過一個十年,兩個十年……很多個十年。

  葉梓亮打開鐵製餅乾盒,為保護她們的信,她塞進很多泡棉。她從當中挖出夾鍊袋,打開……「咦?怎麼多一封信?」

  裡面有三封信,亮亮寫給姊姊的,明明給爸爸媽媽的,以及明明寫給妹妹的。

  葉秉華拿走前兩封,先打開葉梓明寫的,和妻子一起看:

  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過得好嗎?

  我不知道亮亮會不會忍不住提早打開時空膠囊,但不管你們在什麼時候看見這封信,我都不在了!

  最近我常想到「天妒英才」這四個字。

  很想問,是因為我太聰明優秀,還是因為我得到的愛比別人多好多倍,才會被老天爺嫉妒得想早點把我收回去?

  但無論是前者或後者,都代表我活在世上的二十年過得比別人幸福快樂,比別人豐富多彩。

  爸媽總是心疼我受苦,可我辛苦,卻不難過。

  一個用愛養大的孩子,不懂得傷心是什麼,所以即使飽受病魔折磨,我也很快樂,因為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媽媽和妹妹。

  爸媽,有一件事我很抱歉,我沒有和你們商量就自己做出決定。

  那件事是——我累了,我做好面對死亡的準備了,我想要重頭來過,重啟新的人生,所以不願意再做一次骨髓移植。

  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意,所以我求亮亮,求她逃跑、求她不要被你們找到,求她讓我順利走向死亡。

  我求亮亮那天,她哭得好傷心。

  我們家只會笑、不會哭的小太陽,被我惹出很多眼淚,衛生紙一張一張擦,擦得連皮膚都破皮了。

  我的口才好,她說不過我,她又是個聽話的乖妹妹,只曉得姊姊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不懂得反抗。

  我猜,就算我想暗殺人,她也會拿槍帶刀站在門口替我把風。

  這就是我的妹妹,一個心裡只有姊姊,裝不下別人的好妹妹。

  她不想要姊姊死,可是禁不住我的苦苦哀求,於是我知道,就算她冒著被爸媽責備的風險,她還是會為我辦成這件事。

  爸爸、媽媽,對不起,是我太懦弱。

  我怕看見你們的失望,所以不敢告訴你們我不想活了,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亮亮身上,我不確定等我死後,亮亮會不會告訴你們,她不捐贈骨髓的真相,但我猜肯定不會,我們家的妹妹心裡只有姊姊,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肯讓爸媽對姊姊生小氣。所以,這個委屈她受定了!

  親愛的爸爸媽媽,我無法形容自己有多幸運,能夠擁有你們的專心疼愛。但我想懇求你們,在我死後把這份愛放到亮亮身上,她是我見過最善良、最陽光、最美好的小女孩。

  這輩子我們的緣分不夠深,我無法護她一輩子,但願來世再次當她的姊姊。

  爸、媽,幫我寵她、幫我愛她吧,幫我把來不及給她的關懷照顧通通補上,好嗎?最後還是是說一句對不起。

  爸爸媽媽的恩情,我無法還了,享盡你們給予的疼愛,卻來不及對你們孝順盡心。下輩子,我會求玉皇大帝讓我再當你們的女兒,到時我一定會當個可愛懂事,孝順的好女兒。

  愛你們的明明

  真相竟是這樣?不是亮亮不願意救明明,而是明明不願意活?古湘屏無法置信,多少年來她拿這個當藉口,不斷不斷地指責亮亮自私自利,事實卻是……

  是啊,亮亮怎麼可能不願意救明明,第一次捐贈骨髓時,亮亮受到感染、發燒不退,她不喊痛、不哭訴,每次張開眼睛問的第一句話都是姊姊好了嗎?她打敗病魔了嗎?這樣的亮亮怎會因為害怕,不救明明?

  她何其殘忍,就算想把亮亮推開,也不能把對死亡的痛恨加諸在亮亮身上!像被雷劈上,心裂成兩半,無限悔很、無限哀傷,她對亮亮做了什麼?

  「亮亮……」滿懷歉意,她望向女兒。

  葉梓亮心臟像打鼓,撞個不停。多年過去,這是媽媽第一次正視她、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原諒她了嗎?

  鼻子發酸,眼睛灼熱,她回望母親,有些怯怯地想撲向母親,緊抱住她,可是多年隔閡,心想卻不敢。

  葉秉華知道葉梓亮的想望,拉過女兒抱在懷裡,另一手摟住妻子,在一家之主的懷抱中,古湘屏滿懷歉意地握上女兒的手。

  「媽媽。」葉梓亮輕喚。

  「對不起。」她低喊。

  看著母女和解,葉秉華忍不住心情激蕩,賀鈞棠卻是滿臉滿眼的欣賞。

  就這樣,一句呼喚便心無芥蒂?明明說得對,亮亮是最善良、最美好、最陽光的女孩。

  「媽,是我做錯,是我不應該……」

  古湘屏再也抑不住滿腔罪惡,明明要她加倍疼愛亮亮,可她做了什麼?「你沒錯,是媽媽的錯,我不該誤會你,更不該推開你,對不起,亮亮,對不起。」

  葉秉華心疼地望著葉梓亮。「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是明明要你逃跑,是她不願意再做一次骨髓移植?」這樣的秘密她竟一個人死守多年,如果不是這封信,她是不是要守上一輩子,被冤枉一輩子?

  「姊姊在爸媽心目中,很勇敢、很懂事。」而她不願意破壞姊姊的偉大形象?傻瓜,真把姊姊看得比自己更重?

  母女倆看著彼此哭不停,對不起的話也說不停,賀鈞棠與葉梓明相視一笑,她指指另一封信。

  賀鈞棠點點頭,說:「明明想看亮亮的信,她正站在葉伯父、葉伯母中間。」

  葉秉華立刻打開信:

  姊,姊,姊,姊,姊……

  我想這輩子每天早上都這樣喊你,然後賴到你懷裡,賴夠了才起床。

  不喜歡生病,更不喜歡姊姊生病,我每天都作惡夢,夢到魔鬼在追姊姊,惡魔想要姊姊當他的新娘,可是我不想,我想要姊姊每天都在我身旁。

  姊姊,求求你的病快點好起來,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不跟我說話,不陪我念書,我害怕一個人長大,老天爺、阿彌陀佛,求求禰們救救我的姊姊,如果我們中間一定要有一個人生病,可不可以讓我當病人?

  我知道姊姊一定會好起來,我相信姊姊一定會變成很了不起的大醫生,我姊姊很厲害,一定會救活很多人,所以親愛的老天爺,可不可以賜給我一個黑傑克醫生,讓他把姊姊的病治好?

  我的姊姊是最聰明,最了不起的人,我的姊姊一定會好好的。

  十年後,我會和姊姊一起看這封信,然後姊姊會笑我漫畫看太多,笑我文章寫得很爛,可是沒關係,只要姊姊和我在一起就好。

  亮亮

  葉梓明淡淡一笑。亮亮文筆真的很爛,漫畫也的確看太多,不過,她哪還能找到比這封更貼心的信呢?

  古湘屏望著女兒搖頭苦嘆,多糟糕的藉口,多麼壞的指控,她是寧願替姊姊生病的妹妹,怎麼會躲起來?而自己又怎麼能想也不想,硬是把亮亮誣賴上?抹掉臉上的淚水,她說:「賀先生,麻煩你轉告明明,明天我就把那串珍珠送過去。」

  「明明就在你身邊,你說什麼,她都聽得見。」

  是嗎?當然是,她對賀鈞棠再沒有質疑。

  古湘屏轉過身,對著空氣說:「明明,對不起,媽媽勉強你做這麼多事,你不但不抱怨,還把媽要你做的做到淋漓盡致,你是媽媽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得意,我常捫心自問,前輩子是種下多少善因,才能生下你?我很抱歉母女的緣分這麼淺,但是我從未後悔,儘管你的離去造成我莫大的痛楚,但是,從來沒有過一次,我後悔生下你。 現在我明白了,是我對亮亮太糟糕讓你無法安心離開,媽媽知道錯了,你放心去吧,找個最好的人家投胎,如果有緣,下輩子再回來當我的女兒,好不好了?」

  葉梓明猛笑、猛點頭,她伸開手臂環住媽媽和妹妹,她們是她最親密的家人。

  鬆開手,她又去抱抱父親,最後葉梓明走到賀鈞棠面前對他彎身鞠躬。「謝謝你幫我這麼太的忙,以後請好好疼愛我的小太陽,她會為你帶來溫暖明亮。」

  賀鈞棠點點頭,沒有回答,這種事不需要葉梓明說,他比誰都明了。「我會的,你放心。」

  漸漸地,葉梓明的身影淡去,直到消失不見。

  賀鈞棠看著眼前的母女,心想她們肯定有許多事想和對方說,於是開口。「明明離開了,今天是葉伯母的生日,我去買蛋糕回來。」

  葉梓亮說:「記得買……」

  「芒果慕思。」賀鈞棠接話。

  葉梓亮和古湘屏同時張大嘴巴、無比驚訝。

        賀鈞棠見狀,笑了。「是明明告訴我的。」她讓他討好未來的岳母,還說這招很有效。  

  「不必啦,賀先生別客氣……」葉秉華急道。

  他搖搖頭,笑道:「這附近我不太熟,不如葉伯父和我一起去買?」

  賀鈞棠的建議讓葉秉華微詫,看一眼女兒和妻子,他想給她們空間說私房話?

  葉秉華笑了,賀鈞棠的體貼細心讓他很滿意,這麼為女兒著想的男人啊……他盤問清楚,到底有多喜歡他家亮亮。

  親愛的亮亮

  這封信並不是兩年前,我們一起寫下的。

  那時候我信心滿滿,相信只要我積極,什麼事都可以成功,但是兩年下來,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力不從心,這場病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挫敗,讓我重頭再來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我求你躲起來,不要把骨髓捐給我,你不願意、可是妥協了,因為你始終是我最聽話的好妹妹,看著你哭得紅腫的雙眼,我心裡有一千一萬個抱歉。

  我很懦弱,不敢承受母親的失望,卻讓你來承擔母親的憤怒;我不肯在母親面前表現出一點點的不聽話,卻讓你扮演叛逆小丫頭,我是個很糟糕的姊姊,對不對?

  亮亮,所有人都誇獎我,認為我很厲害,我是爸媽的榮耀,可是你知道嗎?我認為,你比姊姊更厲害。

  我羨幕你的勇敢,即使被媽媽責備,你依舊堅持把時間拿來做喜歡的事,即使被媽媽修理,你仍然勇往直前照著目標走。

  你的毅力與堅定,我遠遠不及,所以姊姊深信,哪一天你突然下定決心想考醫學院,絕對可以考得上,因為你卯起勁來激發出的力量,會讓人震驚。

  我羨慕你的積極向上,羨慕你再難、再委屈、再受打擊都能像小草一樣,雨過,重新挺脖。

  每次看到你前一秒被罵得淚眼汪汪,下一刻又賴著媽媽要東西吃的模樣,我都好想笑。如果換成我,我大概會關在房裡和媽媽賭幾天的氣。

  所以亮亮,你總會讓我聯想疾風知勁草這句古話。

  啟然說,那是因為我總是被成功環繞,不知道失敗是什麼,而你卻在不斷的挫折中成長,所以對挫折游刃有餘。

  也許是吧!所以人生中的第一個失敗,我就無法承受了,於是選擇逃避。

  如果失敗為成功之母這句話是真理,那麼姊姊相信,你將來一定會是個成功非凡的人物。

  到時候,不管姊姊在哪裡,我都要告訴你,亮亮,你是姊姊的驕傲,也是爸爸媽媽的驕傲。

  親愛的亮亮,姊姊很快就要離開了,再不能當姊姊小尾巴的亮亮一定會慌亂無措,但你必須學著長大,懂嗎?不要哭、不要傷心,不要讓你的淚水羈絆姊姊的腳步,好嗎?

  讓姊姊再看一次,受過風雨洗禮的亮亮,抽出脆綠色的嫩芽,重新昂然挺立,讓姊姊知道,你能把生活過得幸福甜蜜,創造自己的人生,好嗎?

  明明

*             *             *

  「和母親恢復關係,亮亮很開心吧?」侯一燦問。

  所有人都說賀鈞棠親切溫和親切、對人和善,但在侯一燦眼裡,賀鈞棠不過是合宜地掛上一副商人面具,他對誰都笑,但笑容裡帶著淡淡疏離。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的快樂、他的熱情、他的親和……都不是假的,他分享了葉梓亮的燦爛陽光。

  「還說呢,諾諾嫉妒到不行,亮亮一回家就抱著電話講不停,短短一星期內,葉伯父和葉伯母已經過來兩次,每次都誇獎亮亮說她把房間整理得很好,懂得照顧自己了。」

  天曉得,她的房間是誰在整理?她只要走進房間,不超過三十分鐘那裡就會立刻變成戰後現場。

  幸好陳阿姨從不抱怨,而自己的收拾功力尚未退化。

  「我以為亮亮和葉伯母之間的關係,這輩子無解,是你的功勞。」侯一燦笑道。

  賀鈞棠搖頭,不願意居功。「就算沒有我,我相信早晚亮亮都會重回那個家。」他深信葉梓亮有足夠的能量照亮那個家,只是時間早晚。

  「鈞棠……」侯一燦沉吟片刻。「下星期的飛機,我要回加拿大。」

  「為什麼這樣突然?是伯父伯母讓你……」話說到一半,賀鈞棠想起什麼似的,俯身往前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你在發燒?」

  「對,我的CD4小於200。」

  CD4免疫細胞小於200?賀鈞棠心中一涼,怎麼會?

  這些年,他盯著阿燦吃得健康、睡得健康,還時不時拉他上健身房,他照顧阿燦,把他當成親弟弟照料。

  醫生不是說過,即使得到愛滋病,壽命和正常人也只差0.1到1.4年,自從雞尾酒療法被發現之後,自從藥物越來越進步之後,愛滋病可以把它視為一種慢性疾病,為什麼會突然病發?

  「你沒有持續服藥?」

  才多久以前,阿燦告訴自己服用Baktar的效果很好,副作用也很小,阿燦開朗的笑容讓他相信,他們兄弟可以繼續一起奮鬥三十年,把這間公司做得更大、更好。

  可是……他的CD4小於200?難怪最近他總是跑廁所,他疲憊倦怠,連亮亮的電話都懶得接。

  侯一燦不肯回答,垂眉看著自己的膝蓋,手指在桌面上輕畫,好半天他才開口。「今天晚上,和你們看完阿亞的演唱會後,明天開始打包行李就不進公司了。」

  今晚的演唱會,葉梓亮想穿親人裝,卻想到侯一燦沒有,沮喪地放棄這個想法。

  為了葉梓亮的沮喪,短短兩天賀鈞棠弄出四個人的親人裝,胸前的照片中有諾諾、亮亮、棠棠和阿燦。

  他把葉梓亮寵得連基本底線都沒了,有這樣的賀鈞棠在葉梓亮身邊,侯一燦太放心了。

  伸手,賀鈞棠把侯一燦的手指壓在桌面上,逼他抬頭面對自己。「不要躲避我的問題。你沒有按時服藥對不對?」

  侯一燦勾起嘴角,衝著賀鈞棠一笑。「爸媽有姊姊和妹妹照顧,我不擔心,我只煩惱亮亮那個迷糊鬼,現在她有你……」

  「所以可以卸責了?所以不想活了?所以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愛上亮亮,不應該跟她在一起,不應該承擔起亮亮,因為承擔她,是你活下來的動力?」

  「我沒有這樣說。」侯一燦怒目望向賀鈞棠,他戳到自己的痛腳。

  「你正在這樣做!」賀鈞棠也回他一個怒目,他知道自己說對了,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侯一燦。

  可惡,最好的兄弟竟要他在愛情和友誼當中做選擇!

  他要怎麼選?放手亮亮嗎?他正在架構他們的未來,正在替明天畫藍圖,可是阿燦他……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去死?

  「鈞棠,你不懂嗎?我再喜歡都不可能娶她,不可能和她成為真正的夫妻。」侯一燦也激動了,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我知道你有多辛苦,我也知道和亮亮在一起會多傷你的心,我不是沒有猶豫後悔過,只是……」

  「只是我一再的鼓勵,一再說沒關係,一再一再地對你說,我就是想要這樣的結局,所以你放心去愛了?」沒錯,全是他說的,只是……全是違心之論,知不知道?

  「對,因為亮亮加入我的生活,因為她讓我無法不被吸引,因為我沒辦法不愛上亮亮,就像你說的,她就是會讓人輕易愛上,她就是有無法言喻的魔力,可是你現在卻……後悔,卻要拿自己的性命逼我撤退,阿燦,你對我真殘忍!」賀鈞棠痛心疾首。

  他猛然搖頭,「不是這樣的,我真心希望你們在一起,希望你能保護亮亮,知不知道最近每次看到亮亮容光煥發的模樣,讓我多高興。」

        卻也……多嫉妒……因為亮亮的轉變原因,是鈞棠,不是阿燦……他承認,自己既變態又可惡,但他阻止不了。

  「你是真的高興?」賀鈞棠挑起眉尾。

  「對,我高興、我祝福,我要亮亮快樂。」

  「亮亮快樂了,然後你就要去死?這是你祝福她的方式?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老實一點吧,你根本不想要我們在一起。」賀鈞棠氣得口不擇言、咄咄逼人。

  「你不可以冤枉我,我沒有這麼想。」侯一燦氣急敗壞。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訴他這是最正確的做法,於是再難受、再心痛,他都強力鎮壓了,為什麼還要冤枉他!  

 「沒有?那為什麼停藥?為什麼找死?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要我怎麼告訴亮亮?說:「阿燦是愛你的,只是無法和你在一起,不得不安排我們相見相愛,但我們水到渠成了,他卻打算功成身退,打算去死」?」

  賀鈞棠一句句越說越激動,他無法放任侯一燦糟蹋自己。

  「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給我一個停止用藥的理由!」

  侯一燦怔住,理由?理由是……他沒有想像中那麼偉大,他無法忍受鈞棠和亮亮肆無忌憚的幸福著,比起成全,他更想成為亮亮的新郎,他再沒有辦法扮演一個純粹的賜福天使。為了保全自己的心,為了不讓自己變成惡魘、成為亮亮的苦難,只能遠離。

  可……這和鈞棠說的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是換了好聽的形容詞。侯一燦用力抓起馬克杯,一口氣把水喝光,他試著讓自己平靜。

  賀鈞棠沒有催促他,耐心等他開口。

  五分鐘後,侯一燦說話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我知道。」所以他比過去更盡心、更努力地把他當成家中的一分子。

  亮亮無法給阿燦的愛,他來彌補,他不要阿燦失落。「如果你無法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件事,我可以等,也能說服亮亮等。你不需要壓抑、不需要痛苦,我願意用更多的時間和耐心,得到你真正的認同。」

  「不急?如果我一輩子都無法心平呢,你們一輩子都不結婚?」

  「如果這是你要的。」他不在乎一紙證書,而亮亮為了阿燦,肯定也不會在乎。

  「哈,你可不可以別把自己弄得這麼了不起?賀鈞棠,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需要這樣對我。」

  「我早就把你當成弟弟,自從……」

  「自從我為你和別人打架,打得頭破血流,染上愛滋病開始?」

  「我要講幾千遍,你才能記得住,那場架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早就提醒我叫我不要惹事,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才去招惹對方、是我咎由自取,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懂嗎?事實上,他不只霸凌你、也霸凌我。」

  「我不要討論過去的事,我在乎的是未來和現在,走!我們去醫院。」阿燦必須馬上住院,也許他已經出現帶狀皰疹,也許他又染上隱球性腦膜炎,不……不要待在這裡想像,他必須馬上行動。

  「晩上的演唱會……」

  「我會打電話告訴亮亮,取消。」

  「諾諾和亮亮期盼那麼久,你說取消就取消?」侯一燦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賀鈞棠看不慣他這號表情,十年前,侯一燦就是這樣用輕慢的態度對待生命,他花了大把大把的力氣才把他拉出來,他不允許侯一燦再陷進去。

  「我讓亮亮帶諾諾去看。」他伸手去拉侯一燦,但侯一燦飛快把手縮開。

  「阿燦,不要讓我威脅你。」

  侯一燦定眼望他,很久很久……忍不住苦笑出來。

  「鈞棠,你知不知道,不管是不是亮亮,我都很想愛上一個女孩,和她結婚、生一堆小孩,我和你一樣嚮往家庭,可是愛滋病患者沒有這種權利。

  「我已經堅持十五年,我很清楚,如果願意,可以藉由先進的藥物再堅持五十年,但是我不願意再過這種充滿遺憾的生活了,懂嗎?死亡不可怕,絕望才可怕,我無法想像未來的幾十年必須一個人生活。」

  「你可以搬到我家。」

  侯一燦失笑。「如果我願意早就可以這麼做,但我要的更多,我想要自己的家,不想依附你。」

  「除了性和愛情,人生可以追求的東西還很多,你有很好的工作、讓人羨慕的生活,你可以保持良好健康,可以到全世界去觀光……」

  侯一燦想笑,鈞棠照顧他多年,真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他很清楚,按照正常程序,自己根本無法當到總經理,但鈞棠是老闆,他想用誰,誰就擁有特權。

  他給自己驚人的薪水,支持他所有的旅遊和保險,過去幾年他過得比任何人都糊彩,但……他很貪心,他想要一個完整的侯一燦。

  「鈞棠,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麼?」賀鈞棠被他搞得很無助。

  「我想要重來。」

  「什麼?」

  「我要重來!你比誰都清楚,靈魂不滅,我的身體死了,我的精神會投入另一個空間,這個染上愛滋病的身體我不想要,我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可以讓我全心全意愛一個女子,像你這樣。鈞棠,我確實嫉妒你,卻不怨恨你,你和亮亮在一起真是我要的,我並沒有說謊,但我不要這樣的人生……你看得見明明,你和她對過話,她從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對不對?我也想要重新選擇我的人生,我知道你對我付出過多少,我充滿感激,但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有決定權,你能阻止我追求一段全新的開始,你不能逼我在這副令我自己憎恨的軀殼裡再活五十年……」他叨叨不斷地說著,說對未來的渴望,說自己對現狀的不滿。

  賀鈞棠靜靜望著侯一燦,心亂了,他不應被說服,他該強勢認定阿燦只是一時沒想清楚,可是……

*             *             *

  諾諾竟是阿亞的忠實粉絲,他會唱阿亞的每一首歌,還唱得有模有樣。

  葉梓亮笑著湊近諾諾,問:「為什麼喜歡阿亞?」

  「媽媽帶我去電視台錄節目,在後台阿亞跟我玩,還送我CD。」

  簡短的對話,葉梓亮懂了,一個沒有童年的女孩,看見一個正值童年的漂亮小孩,諾諾接受阿亞的好意,而阿亞分享他童年的樂趣。

  下一首曲子是熱舞快歌,諾諾跟著阿亞的歌聲不斷搖晃手臂和身體,葉梓亮也跟著搖、跟著唱,雖然她根本不懂時下流行曲。

  葉梓亮推推侯一燦的手肘,湊近他說:「你看,諾諾這麼開心。」

  侯一燦轉頭望見她的笑臉,問:「你呢?你也開心嗎?」

  「當然開心!」

  自從姊姊過世之後,她再沒有這麼開心過,每天她都打電話給爸媽,把過去幾年不能說的話全告訴爸媽,媽媽也親口說了,她是她的驕傲。

  知道嗎?媽媽的標準很高,只有姊姊那種天才才可以當媽媽的驕傲,而現在……她也上了驕傲排行榜。

  「答應我,要一直開心下去,好不好?」他湊近她耳邊說。

  葉梓亮看著表情怪異的侯一燦,擠擠鼻子笑道:「你吃錯藥嘍?不然怎麼會用這種深情款款的眼光看我?」通常,她的深情款款只有被拒絕的份。「說吧,有沒有看醫生?」

  「你就是醫生,我看什麼醫生。」

  「也對。」葉梓亮點點頭,笑著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被他躲掉了。

  「你把這裡當成診間哦?」侯一燦問。

  她拍胸脯保證,「放心,有葉醫生在,保證藥到病除。」

  侯一燦笑眼望她,沒錯,她就是他的心藥。

  多年下來,都是她的笑臉支持自己堅定地跨出每一步,現在她擁有自己的幸福了,他應該放手。

  看著她的笑,看著她的快樂,胸口的那顆心臟蠢蠢欲動,好像頓時又鮮活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輩子會不會有一個亮亮,但他用眼睛細細描繪她的五官,他要把她烙進記憶中,他會在下輩子細細尋覓他的小太陽。

  侯一燦的目光太灼熱,讓葉梓亮無法不回頭,臉上帶著不解的笑,問:「我今天突然變成環球小姐了嗎?先生,你的目光很侵略哦。」

  侯一燦哈哈大笑,轉開頭用力鼓掌,陸著音樂節奏,一下又一下。

  賀鈞棠望著侯一燦和葉梓亮,卻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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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5: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侯一燦說謊,演唱會隔天他就失蹤了,賀鈞棠以為自己還有時間勸他進醫院治療,沒想到隔天竟會從鍾秘書那裡收到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裡面有信,以及侯一燦的手機。

  鍾秘書說,侯一燦搭上當天清晨飛往加拿大的班機。

  信裡面,侯一燦交代,葉梓亮會不時給他傳簡訊,請賀鈞棠幫忙回。

  侯一燦還讓他說謊,說等葉梓亮發現他不在台灣時,轉告她侯一燦出國旅行了,三、五個月或者更久一點,再告訴葉梓亮,他在一個好地方偶見喜歡的女生,決定長期定居。 

  很爛的謊言,葉梓亮不再是十五歲的無知少女,她獨立、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到時她想參加侯一燦的婚禮,他要怎麼導演一場假婚禮?

  他不願意幫這種忙,所以葉梓亮每封LINE得到的都是已讀不回。

  為了找到侯一燦,賀鈞棠打過無數通越洋電話。

  但侯一燦的父母說他沒有回家;侯一燦的朋友說他沒和自己聯絡。侯一燦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被賀鈞棠騷擾過一通,還是找不到他的下落。

  賀鈞棠急,家人更急,他們打遍加拿大醫院的電話,想查出侯一燦有沒有就醫的紀錄,結論是並沒有。

  侯一燦打定主意,結束生命了,對嗎?

  賀鈞棠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十幾年都安然度過了,只要控制得當,侯一燦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

  但……如果亮亮是他自我放棄的理由,那麼……退出嗎?放手嗎?亮亮和阿燦,他只能選擇一個?非要熄了身後的燈,才能看見前方的光,非要封了身後的路,才能找到前方的路?

  可是,怎麼放手?他又不是博愛的男人能夠輕易心動,他在人生道路上獨行三十幾年才遇見一方明亮,現在……必須失去了嗎?必須放手他的小太陽,讓她去為阿燦照亮前方?

  像是有人拿刀戳著他的心臟,像是有人伸手扭攪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痛得厲害,卻不敢出聲大喊。他既彷徨又憤怒,他既心慌又無助,滿肚子的情緒無處發洩,事事計劃、樣樣篤定的賀鈞棠,成了無頭蒼蠅。

  環視侯一燦的房子,裡面的東西都沒動過,也許衣櫥裡少了幾件衣服吧,葉梓亮要是進門,大概會真的相信他只是去旅行,相信不久的未來,他會回到台灣和他們相聚。

  但認識侯一燦多年,賀鈞棠確定侯一燦是玩真的,他再不會回來了。

  走到牆邊的大地圖前方,上面釘了很多圖釘,這些年侯一燦的足跡走遍全世界,亞洲、美洲、歐洲、非洲、南極、北極……每到過一個地方,他會在上面釘上拍照。

  這張地圖,贏得葉梓亮滿滿的羨慕,卻也掩蓋了他幾次不告而別的失蹤事實。

  手指輕點侯一燦到過的每個地方,目前他只能確定,侯一燦的機票確實是飛往加拿大,但是加拿大的哪裡?不回家、不找朋友,他能去哪裡?

  侯一燦的手機鈴響,是葉梓亮的來電,賀鈞棠深吸了三口氣才按下通話鍵。

  「哈,我就知道你在家,快開門吧,我在外面!」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天清氣朗、萬里無雲,幾句話就把電話這頭的陰霾驅逐殆盡,這就是亮亮魔法,誰也無法抵抗的魔力。

  目光轉向大門,眉心緊蹙,他沒想到這麼快就必須面對……唉,說什麼謊言?怎麼說謊呢?

  走到門邊、打開大門,葉梓亮抬眼,發現……「你怎麼在這裡?」

  他沒回答,伸手把她拉進屋裡,在門叩一聲關上時,賀鈞棠將她抱進懷裡。賀鈞棠抱得很緊,他把頭埋在葉梓亮頸間,身子微微地抖著,突兀的動作讓葉梓亮詫異。

  她沒急著追問發生什麼事,只是任由他圈住自己,她伸手撫著他的背,一下順過一下。

  心頭微嗆,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了,而且事情不小,否則篤定自若、宛如天神的男人,不會變成這樣。

  他抱著她很久,不願意放手,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放……就真的……要放了。他捨不得,他不甘心,他不樂意,千萬個掙扎在心底,可到最後,他只能怨恨自己。

  他終於鬆手,在放開她那刻,葉梓亮心頭微微抽痛,原因不明,就是……痛著。

  葉梓亮沒有說話,賀鈞棠卻感到被人看穿似的狼狽,他欲蓋彌彰地一連串問:「你渴嗎?熱嗎?諾諾呢?諾諾在哪裡?有人陪他嗎?怎麼突然來了?」

  於是葉梓亮明白,賀鈞棠亂了方寸。

  抬起頭,對上他低垂的雙眼,葉梓亮給他一個耀眼笑容,一個一個問題慢慢回答。「我不渴、不熱,諾諾在家裡,有陳阿姨陪他。我把姊姊和蘇大哥旅遊的照片藏在阿燦這裡,我答應爸爸,下次回家帶給他們看。」

  她耐心的回答和反應,讓賀鈞棠明白,自己表現得太過。

  葉梓亮也明白了他的明白,把手塞進他的掌心,她的口氣無比溫暖。「別擔心,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

  點點頭,深吸氣,苦笑,他是真的亂了。

  牽起葉梓亮走到沙發邊,他說:「坐下吧,我有事告訴你。」

        葉梓亮坐定,側過臉望著他,但手心不願意從他的掌中離開。是預感?不知道,她就是覺得他要講的事不會好聽,收攏五指,她握得他更緊。

  「亮亮,接下來我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和你有關。」

  也和……阿燦有關,對吧?望著神情凝重的賀鈞棠,這一刻,她有想逃的慾望。

  「阿燦的爸爸媽媽在十歲那年,舉家移民加拿大。」

  「我知道,阿燦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所以他沒去。」

  傻瓜,他不是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而是捨不得一起長大的小太陽,捨不得需要他悉心維護的亮亮。

  阿燦常說,那段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光陰,他以為快樂會綿綿不絕,幸福會接在快樂後面,最後他將牽著亮亮的手走過紅毯,成為一輩子相守的兩個人。

  「對,侯爺爺不在了,阿燦的爸媽不放心侯奶奶一個人在台灣。」賀鈞棠說。

  「我記得那時候放學,阿燦常請我們吃香腸、喝波霸奶茶,芬多精常偷偷告訴我,長大後她要嫁給阿燦。」

  葉梓亮笑開眉,不只芬多精、阿玫,連她都想嫁給阿燦,他又高又帥、又會打籃球,是學校裡的白馬王子,和他一比,小謝根本排不上號,誰曉得長大後小謝的女人緣是阿燦的幾百倍。

  賀鈞棠微微一笑,繼續說:「每年暑假,阿燦會飛到加拿大和家人度假。」

  葉梓亮點點頭,阿燦厲害,十歲就會自己搭飛機、過海關,而他們這群朋友最期待阿燦從加拿大給他們帶很多禮物回來。

  「我和阿燦不同,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我的父親是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是台灣人,父親堅持教我華語,哥哥、姊姊也跟著我學。我們住的地方華人很少,所以我很快就和阿燦變成好朋友,我教他英文、他教我下棋,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學會很多老人家的東西,比方做饅頭,我的廚藝有一大半是他教的。」

  「對,阿燦告訴過我,他在加拿大的暑假都跟著你混。」

  他們去爬山、划船、游泳,整個下午都泡在圖書館裡,聽得她羨慕不已,阿燦說等她長大能自己出國了,就帶她一起去。

  她一直記得這個約定。

  有一年,不是暑假也不是寒假,阿燦卻去了加拿大,奇怪的是他竟在那裡停留了大半年。

        再度出現時,阿燦暴瘦得嚇人。

  那天,在學校教室頂樓她追問原因,阿燦什麼都不說,只是抱著她痛哭。

  賀鈞棠說:「我們住的小區裡有個小霸王,人人都躲著他,但阿燦血氣方剛,每次看見他都要起爭執。我在學校的功課很好,經常參加各種比賽,還算出風頭,後來,聽說小霸王喜歡的女生喜歡我……總之,為這件事,他老是來挑釁我。我不理他,因為冷漠才是最大的懲罰,但阿燦常會為這種事惱火。有一次,他和阿燦又遇上了,兩人一言不合居然在半路上打架,兩個人滿身是血,連警察都引來了。兩個孩子都帶傷又未成年,訓斥一頓後,警察不再為難他們,只是……五個月後,阿燦病發了,醫生檢查出來是愛滋病,一路追蹤才曉得小霸王是愛滋病帶原者。」

  阿燦竟然得到愛滋病?!那麼健康的一個人,他上健身房、他打籃球,他是陽光美少男……

  突然間,所有的事情全都串起來了……

  第一次投奔,她好玩地拿起他的刮鬍刀,阿燦氣得不許她進自己的廁所,之後每次投靠,他把私人物品全鎖進房間,他不許她用他的杯子、手巾、牙刷,他防她防得像賊一般,她卻神經大條地以為他有嚴重潔癖。

  原來……他只是想剷除所有傳染途徑。  

  「那次發病的原因是隱球性腦膜炎,阿燦在醫院裡足足躺四個月,病情控制住後他堅持回台灣,侯爸、侯媽不同意,他經過一陣激烈的抗爭才讓他們低頭。沒有人知道阿燦為什麼非要回台灣不可,但是我知道……」

  「因為侯奶奶。」葉梓亮接話。

  賀鈞棠失笑,這麼迷糊啊,要是沒人照顧,她真會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他搭上葉梓亮的肩膀,認真問:「對,阿燦和侯奶奶的感情很好,但侯奶奶在十六歲那年就過世了,為什麼他不回到有親人的地方?」

  賀鈞棠認真的眼睛讓答案隱約浮上,「因為……」

  「因為他愛你。阿燦非常愛亮亮,從很小的時候就愛上,我記得十二歲的時候,他告訴我長大後他要娶亮亮,要養一個像亮亮那麼可愛的女兒。」

  少年的初戀,單純、美好,他靦腆地吐露心聲,他不斷在自己面前形容心目中的亮亮……

  於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認識台灣這顆溫暖的小太陽。

  葉梓亮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猜測的答案成真,她連反應都變得困難。

  「你說過,在很多年以前,你以為他會是你的初戀,但他老把你推開,還告訴你,他只喜歡男人,對不對?」

  「對。」她明白阿燦推開自己的理由了。

  「明明過世那天,你哭著告訴他,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是死亡。所以他發病,不敢讓你知道。但是他其名其妙的消失也讓你深感恐懼,他不和你聯絡,連一封mail都不給,你以為他出意外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你哭得不能自己,阿燦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臉上的驚惶,阿燦說喜歡人的方式有很多種,讓你免於恐懼,是他喜歡你的方式。他不確定自己可以活多久,他深信早晚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所以他愛你,卻要拒絕你。那年,風強雨大,颱風肆虐北台灣,你冒著風雨跑到阿燦家裡,你哭著告訴阿燦,要當他女朋友、要和他同居。阿燦卻告訴你,他有了喜歡的男人,你哭得凄慘無比,覺得全世界都不要你,連對你最好的阿燦也被男人掠奪。他送你回家後打電話給我,他喝了一夜的酒,不斷重複說著他想不顧一切和你同居,想自私自利當你的男朋友,你哭慘了,阿燦也哭慘了。二十歲那年,侯一燦第三次發病,這次他很謹慎,一發現不對立刻飛回加重大,但對你而言,他還是無故失蹤三個月。」

  「回到台灣,你們幾個好友聚餐,你不顧一切向他告白說你喜歡他,不想和他分開,就算他是同性戀也沒關係,你害怕他突然消失,可不可以請他下次帶著你一起消失,那天晚上,他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只不過這次我在他身旁。」

  「那時他大學還沒畢業,我就拉著他一起創業,從那之後他就是我不能卸下的責任。三次發病,阿燦對自己病況不樂觀。他對我說你只是把他當成另一個明明,你太依賴他,無法失去被關愛照顧的感覺,他說你並不真正懂得愛情,他找很多的藉口,逼著自己對你心硬,他心硬卻也心痛,這一路上,是我陪著他,磕磕撞撞走過來的。」

  「從那年之後,他每年都出國兩到三趟、走遍五大洲,公司裡的人都以為他熱愛旅行,但……知道嗎?亮亮,阿燦只是想讓你習慣他的失蹤。」

  描述著過往,賀鈞棠比誰都心痛,對著心愛女子說著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情,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曉得……痛!痛到連呼救都沒有力氣。

  葉梓亮大哭,眼淚像不要錢似的摔個不停。「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深愛的女人,有另一個男人愛她十幾年?亮亮,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阿燦第四次發病,如果不是阿燦不願意治療,如果不是……」

  賀鈞棠說了,把那天他與候一燦在辦公室裡的對話,講給葉梓亮知道。

  他一面說著一面心痛著,他把侯一燦留給自己的牛皮紙袋交給葉梓亮,裡面有預備用來安撫葉梓亮的謊言,也有他想死的心意。

  失去葉梓亮,侯一燦失去生存鬥志。

  賀鈞棠輕喟,繞了一大圈終究還是回到原點,枉他自詡聰明能幹,卻在愛情上頭當個徹徹底底的傻蛋。真是,笨得厲害……

  更愚蠢的是,從頭到尾他都明白阿燦的居心與算計——他的亮亮長大了,需要一個好男人牽著她的手,護她走完未來旅程。

  他的亮亮對婚姻有憧憬,她想生一對姊妹花、想要家庭和樂。他無法完成她的夢想,於是讓路,於是為她物色男人。

  自己就是阿燦物色的對象。

  多年相處,阿燦太了解他,了解清泠疏離的他一定會被小太陽吸引,會愛上她,把她捧在掌心珍惜。而自我意識比誰都強的他,為什麼要照著阿燦的意思去做?為什麼要把局面變得這樣複雜?賀鈞棠苦笑,那是因為……身不由己……

  在他聽完亮亮所有的故事,在亮亮這個名字不斷出現在兩人的對話中間,在阿燦嚮往的表情中,他——已深受吸引。

  是的,深受吸引。

  一個那麼小、受盡委屈,還要活得陽光堅強的女孩;一個腦袋不好,為完成目標,連走路都要背英文單字,即使撞上牆也只會傻笑的女孩;一個分明怕得要死,卻在眼淚擦乾的同時,馬上用笑臉告訴大家「我沒事」的勇敢女孩……他,深受吸引。

  但他小心翼翼控制心情,小心翼翼地壓縮「深受吸引」,他很清楚亮亮在阿燦心底佔著怎樣的重量,所以他不讓自己越雷池一步,不允許自己破壞和阿燦的友誼。

  直到諾諾出現,亮亮涉足他的生命。

  他的深受吸引一發不可收拾,果真如阿燦預期的,他們相遇、相知、相惜、相愛,他們決定攜手共度風雨。

  是他的錯,他錯估了亮亮對阿燦的重要性,他以為阿燦說好就是好,說祝福便是祝福,他相信阿燦可以把愛情變成親情、友情,他們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生活在一起……所以,後悔嗎?不,他無法後悔愛上亮亮,可卻也……無法不放手亮亮。

  他了解亮亮,他知道她有多善良,因為姊姊的愛,她寧願被母親厭恨也要堅守秘密。

  而今,知道阿燦愛她,知道他正受著怎樣的折磨,亮亮絕不會坐視不管,在被阿燦悉心守護多年之後,她必定會義無反顧地用自己未來的幾十年去守護阿燦。

  他相信亮亮也了解他,所以能預見自己的寂寞哀傷——他的未來再也沒有一顆溫暖的小太陽。

  很長的一段沉默,兩人對視,心中波濤洶湧。

  賀鈞棠終於明白心碎是什麼感覺,第一次他覺得未來黯淡無光,他疼痛、他窒息,他深深地恐懼著即將到來的分離。

  葉梓亮也不好受,那種失去的痛她曾經歷過,不管願意或不願意,命運終是會推著她去面對,偏偏她無法怨恨,只能承受。

  他們都在被此眼底看見無奈掙扎,他們也都明白必須做出什麼選擇。

  葉梓亮逼迫自己不許淚水潰堤,仰著下巴,她說:「棠棠,對不起。」

  她承擔不起再一次的死亡,她必須到阿燦身邊,必須勸他就醫,必須陪著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沒關係。」賀鈞棠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他很清楚,如果她不做這樣的選擇,她就不是他的亮亮。

  伸開手臂,他的笑容慘淡,葉梓亮想也不想地撲進他的懷裡,享受最後的溫情。

  她說不哭的,但他的襯衫胸口染上點點濕意,她說不哭的,但是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洩露心情。

  她說:「這是你要的嗎?」他也想把她讓出去嗎?因為她對他,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

  賀鈞棠沉痛回答,「這不是我要的,但不選擇阿燦,你會愧疚一輩子,這樣的亮亮不會快樂、不會閃亮,就算我用盡心力也無法剔除你的遺憾。」

  他的回答讓葉梓亮哭慘了。

  原來她對他不是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而是比想像中更重要,重要到他寧願自己難受,也不要她遺憾。

  緊緊圈住他的腰,她無法說話,只能用淚水來沖刷開不了口的心痛。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眼睛很熱、喉嚨很痛,充血的鼻子讓她呼吸因難。

  葉梓亮終於抬頭道:「你知道阿燦在哪裡嗎?」  

  他摸摸她的頭,把她帶到侯一燦的旅遊地圖前面。「亮亮,你可以幫我找出阿燦在哪裡嗎?我只曉得他搭上前往加拿大的直飛班機,但他沒回家。」

  葉梓亮看著侯一燦釘在北美上面的照片,每張都看得很仔細,最後她取下一張莊園的照片,照片的地點在離溫哥華不遠的維多利亞島上,木造的房子像童話小屋,偌大的院子裡種滿黑莓,紅紅的、紫紫的、黑黑的……是豐收季節。

  兩人對視一眼,賀鈞棠拿起話筒撥了越洋電話,鈐聲將近十響才被接起。

  「是伯父嗎?我是鈞棠,你們知不知道阿燦在Chemainus買了一座莊園……」

  賀鈞棠每天都學會一種新感覺,今天,他知道何謂心如刀割。

*             *             *

  確定侯一燦在Chemainus之後,賀鈞棠託侯大哥帶信給侯一燦,信裡,他保證自己不會去打擾他,讓他好好照顧身體,他寫了許多關於葉梓亮的事,還附上很多照片。

  賀鈞棠想,侯一燦會需要的。

  果然,侯一燦給他回信了,信裡沒有太多的灰色。

  葉梓亮向醫院辭職,但不能說走就走,賀鈞棠也盡量安排公司的事,他打算帶著諾諾陪葉梓亮去一趟加拿大,諾諾該見見外祖母,而葉梓亮……他不放心她自己遠飛。

  心裡再明白不過,這趟旅程結束後她就不再是自己該擔心的人,趁現在他還有資格擔心的時候,他要高高的、牢牢的把她擔在心上。

  他們絕口不提分手的事,但兩人都曉得愛情已經快走到盡頭。都不捨得、都不願放手,但人生就是這樣,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葉梓亮老是偷偷地看著賀鈞棠,而在他回眸時,發現她的眼眶泛紅,然後……

  他心疼心澀。

  葉梓亮總是強忍慾望,直到憋不住,一個衝動奔進賀鈞棠懷裡尋求溫曖,然後……他心痛不捨。他抱緊她,讓她窩著,讓她汲取溫暖,讓她在自己的氣息中安心。

  她說:「棠棠,我愛你。」

  這句話一天要說很多遍,她知道現在不講,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講,她下定決心要把未來幾十年份的「我愛你」全部說完。看著她的糾結,他滿腹哀愁卻只能親著她、哄著她,告訴她我也愛你,這份愛永遠不會丟。

  每天回到家,她只想坐在他膝上,只想聽他的心跳聲,只想圈住他的腰,把兩個人變成連體人,她的要求很任性,但他無法、也不想拒絕。

  常常,他在做菜時,她就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化身成無尾熊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常常,他工作時,她握住他的手、靠著他的肩,她看不懂電腦螢幕上的數字卻假裝看得津津有味。

  她會突如其來發問:「以後,我們還見面嗎?」

  他回望她,眼底充滿哀憐,回答,「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然後她撲進他懷裡,又把他鎖住了,因為她知道戀人和好朋友的差別。

  她老愛親他的眉、親他的眼、親他的臉頰、親他的唇,在他還是自己的情人時,她要享盡所有情人的權利。

  她說:「以後你娶一個不討厭我的女生,好嗎?」

  他回答:「好,人選由你決定。」他給她身為朋友親人,最大的權利。

  她笑了、也哭了,她這才曉得光是幫前男友決定人選,也會讓人心痛得想跳樓。

  那天晚上,她跑進他房間、鑽進他的被窩,身體與他相貼合,她紅著臉在他耳邊說:「我們做愛,好不好?」

  苦笑,他想做,但是他不能。

  他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法式親吻,然後在她耳邊說很多話,有甜言蜜語,有故事,而那些故事多數和他有關,他的童年、他的成長、他的創業。

  他說:「我以為愛情和友情差不多,來來去去、一段接過一段,我從不認為關去愛情有什麼了不起,因為生命很長,總會有新的感情到來。但是……亮亮,我難受了,因為我知道生命很長,卻再不會有一個新的女人、一段新的感情可以像你這般,把我的生命填滿。」

  最後,他把她抱回她的房間裡,他說:「永遠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知道嗎?」

  那刻,葉梓亮想扯開喉嚨大聲喊,「我後悔了,我不想分手,我想要自私自利,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但,她無法……短短的時間,她養出很多壞習慣,她習慣把自己埋在棉被裡,像毛毛蟲似地蜷成一團,在棉被裡偷偷哭泣。

  賀鈞棠知道的,因為隔天她的眼睛會紅腫,再多的眼影也遮蓋不住。

  她養成發呆的壞習慣,只要賀鈞棠背過她,她就開始幻想他們不可能實現的婚姻生活。她養成喝糖水的壞習慣,因為總是覺得唇舌間很苦;她養成瘋狂大叫的壞習慣,因為悶得緊了,需要吼一吼……

  但無論養出多少壞習慣,無論她怎樣對賀鈞棠痴纏,光陰總是照著自己的速率不斷向前推。

  他們還是離開家了,他們上飛機了,他們來到Chemainus的莊園。

  以莊園的規模來講,這裡不算大卻相當漂亮,裡頭種了很多蘋果樹、西洋梨,而矮牆上爬滿桑椹。屋簷下掛著一盆盆開滿各色小花的盆栽,這是葉梓亮夢想中的童話小屋。

  賀鈞棠沒有送她進去,只在門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說:「你是精神科醫生,你很清楚要說服一心求死的男人有多辛苦,如果太累了、承受不住了,記得給我打一個電話。」他會給她精神支持,會想盡辦法幫她長過,因為褪去情人光環,他依舊是她最好的朋友。

  葉梓亮點點頭,她在笑,卻笑得讓他心酸。「我會做得很好。」

  「我相信。」她就像一盞明燈能帶給身邊的人光亮,她在,一定能點燃阿燦對生命的希望。「去吧!」

  她又點點頭,又笑了,可是他不知道她惶恐無措,她的心在流淚,點點的鹹水淹沒她的知覺。

  朝小木屋走去,葉梓亮很清楚,即使這個方向不是她的預期目標,即使她不願意錯過另一條道路上的好風景,但,她必須前往。

  抬頭挺胸,深吸幾口氣,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雄糾糾、氣昂昂。

  望著她的背影,數著她的步伐,賀鈞棠握緊拳頭,這一刻他再清楚不過,他失去她了,寒意瞬地從胸口往四肢百骸鑽去,刺骨的冷、刺骨的痛不斷向他侵襲。

  在他的生命中失去過很多東西,失去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這次的失去讓他痛不欲生。他想衝上前,把她抱進懷裡、把她搶回來。但……

  怎麼可以?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如果亮亮留下,如果阿燦死去,這件事將會成為他們之間的裂痕,而這道裂痕會一天天擴大,大到足以吞噬他們。他們無法帶著濃濃的罪惡感笑著、幸福著,罪惡感將會逐步謀殺他們的愛情,他們會遺憾、埋怨,他們不會原諒自己,最終,依舊得走上同樣的路。

  所以,這是最好的選擇。

  再見了,他的亮亮,他曾經擁有的亮亮……

  客廳沒有人,葉梓亮一間房、一間房找,走到最後那間時,終於看見熟悉了十幾年的背影,他坐在電動輪椅上,對著後院的窗口。

  後院也種了樹,樹下有幾隻揀食球果的小松鼠,它們的臉頰鼓鼓的,還不停地啃咬著,貪心的可愛模樣很療愈。

  葉梓亮撫著胸口,深吸幾口氣後向前走,她走到輪椅後面站定,再吸兩口氣,才把雙手放在侯一燦肩膀上,這一放,眼睛發漲,他瘦得肩膀只剩下磕人的骨頭。

  「你說話不算話。」葉梓亮指控。

  突如其來的聲音和掌溫讓侯一燦身子一震,他不敢回頭,深怕這是幻覺。

  「你說要送我松鼠,可是沒送。」她很蠢,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竟丟出沒頭沒尾的一句,可,她不管。

  呼……緩緩吐氣,侯一燦垂下頭、明白了,這不是幻覺。

  是,他曾經想過從加拿大帶兩隻回去給她,但海關不會讓他過,他想在台灣買,可是她連鬥魚都能養死,把生活過得這麼粗糙的女生不適合養寵物。

  侯一燦不開口,她悶了,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話題他都能掐死,葉梓亮用力站到他面前,像潑婦罵街似地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開罵。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到哪裡都要告訴我,不再偷偷溜走,你沒做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不會再無故失蹤,可是你讓我找不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每次旅行都要給我帶禮物,但是這次……你根本不打算帶禮物給我了……」

  明明罵人的是她,可是她罵著罵著,眼眶泛紅。

  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她跟他分享最多的心事,她以為他們的友誼會天長地久,可是他根本就不看重朋友。

  看她哭得這麼慘,侯一燦搖頭苦嘆,都是這樣的,她一鬧、一耍賴,他就拿她沒輒。

  「對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冰涼涼的,讓她的心再度抽痛。

  「不原諒你。」她任性地別過臉。

  「我要怎麼做,你才不生氣?」他耐心問。

  「自己想。」她雙手橫胸,抬高下巴。

  「要不要吃牛排?」他試著投其所好。

  「不要!我搭十六個小時的飛機,光為了吃你一頓牛排?我有這麼餓?」

  侯一燦燦失笑,她是真的很餓啊,每次鈞棠做的菜都讓她吃得像餓死鬼投胎。

  「要不要看看我的小莊園?」

  「不要。」

  「為什麼不要,我的莊園很漂亮。」

  「我穿高跟鞋。」

  他們同時朝她的腳看去,那是賀鈞棠送的鞋子。

  葉梓亮說要美美的走到侯一燦面前,賀鈞棠點點頭,然後給她買衣服、挑鞋子、化美妝,還讓造型師給她弄一個優雅的髮型。

  賀鈞棠看著完妝後的葉梓亮,臉上帶著驕傲的說她漂亮得像白雪公主。

  然後,葉梓亮發現自己真笨!

  因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愛漂亮,不是喜歡當白雪公主,而是樂意看著他為自己而忙碌,樂意他為自己的成果欣賞讚嘆,她真正喜歡的是……他的快樂滿足。看著鞋子,想起賀鈞棠,她既幸福又心酸,這是無法形容的味道。

  侯一燦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笨蛋!既然捨不得,又何必逼迫自己。

  他說:「那就不要走路,坐上來。」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葉梓亮猶豫三秒鐘,坐上去了,靠在他胸口,她閉著眼睛不斷告訴自己,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侯一燦啟動開關,輪椅換過方向,帶著兩個人走向戶外。

  加拿大的天空很藍、空氣很清新,側坐在侯一燦的腿上,葉梓亮看著遠方天空,笑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旅行。」

  「說說看?」

  「因為不一樣的天空會讓人心情開闊,再大的傷心都會遠離。」

  「你傷心了?」

  「對。」

  「為什麼?」

  「因為阿燦是個世紀大騙子,因為阿燦看不起我,因為阿燦以為我知道他生病了就會逃得不見影蹤,因為阿燦認定了,我只可以受寵卻不能寵人,認定我是膚淺自私的女生,只想獲得不願付出。」

  所以……通通知道了?鈞棠和盤託出了?

  最終,鈞棠還是選擇退讓,選擇把亮亮送回他身邊?

  鈞棠……侯一燦眉心緊蹙,心頭埋怨,他可不可以別這麼偉大?可不可以別這麼神聖?可不可以別老是讓自己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搖頭,他緩聲說:「你弄錯了,阿燦就是知道你不但不逃,還會自投羅網,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一天到晚想要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是最善良美好的女孩,所以才不願意你傷心……對不起,欺騙你,是阿燦所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我不認同。」

  「你很固執。」

  「對,我就是固執,我固執地喜歡阿燦,固執地想跟阿燦一輩子,所以……你看醫生吧,你吃藥吧,快點好起來吧。」一口氣,葉梓亮把憋在心裡多日的話吐出來。

  侯一燦望著懷裡的葉梓亮,她緊咬下唇,表情像在宣誓似地。苦笑,他再清楚不過亮亮正在逼迫自己跟阿燦一輩子。是真的固執呢,分明傷心,不願意離開鈞棠,卻偏偏要……  唉,他能說什麼呢?他又不是不認識,這就是亮亮啊!

  他不願意接下她的話,反問:「你怎麼來的?是鈞棠送你?」

  咬唇,葉梓亮說謊。「不是,我自己來的。」

  胡扯,第一次到加拿大,她能自己搭飛機、搭船、乘車,一路順風順水到達Chemainus?這話說給誰聽,誰都不相信。

  就算她有本事……鈞棠怕也不能放心吧!連一趟日本行都能折騰的賀鈞棠,定是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到莊園外頭,定是親眼看著她走進屋裡才捨得轉頭離開的吧。

  唉,他從沒有這麼後悔過,後悔當年和小霸王的那一場架。

  他打壞了自己的人生,也把鈞棠的罪惡感打得又深又濃,鈞棠始終認為自己是始作俑者,因此一味地對自己好,一味地小把所有好東西全捧到他面前求他笑納。

  現在連亮亮……也為他雙手奉上?攤到這樣一個兄長,他該怎麼說才好?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亮亮和鈞棠這兩個不懂得自私的笨蛋了。

  「我是身體生病,不是腦子生病,我會相信你的話?說吧!鈞棠在哪裡?賀媽媽家裡?還是在Chemainus?」

  她打死不談賀鈞棠,因為……害怕。害怕定力不足,害怕自己反悔,害怕幫不了阿燦,反倒害了阿燦。

  所以她刻意忽略後面那句,只挑前面的回答。「不管是身體生病,還是腦子生病,都要去看醫生。阿燦,我陪你一起,好嗎?」

  他不接她的話。「喜歡我的輪椅嗎?」

  「不喜歡!」她氣他轉開話題。

  「這麼豪華的輪椅誰不愛?」

  「再豪華,它會變成遊輪嗎?有什麼好愛的。」她更喜歡他站起來。

  他明知道她的意思,卻刻意錯解。「嫌棄它的速度?好!讓你看看厲害的!」

  話說完,他控制按鈕,瞬地輪椅狂飆起來,葉梓亮尖叫一聲,把頭埋進侯一燦懷裡,她的尖叫讓侯一燦呵呵大笑,胸膛一震一震地動個不停,他的笑聲在風裡徜徉愜意,聽得葉梓亮也彎起眉毛。

  侯一燦規避著葉梓亮的問話,絕口不提病況,而葉梓亮也閃躲賀鈞棠的話題,愛滋病和賀鈞棠是兩人心中的痛。

  接下來三天,他們每天都很瘋,生病中的侯一燦突然變得精力充沛。

  他帶葉梓亮玩遍維多利亞島,在Chemainus壁畫小鎮,侯一燦和她坐著馬車看遍每一幅畫作,他們還跑去北京女孩開的麵包店裡,買一大袋超甜的麵包。

  他們在布查特花園裡,看到只有教科書上才有的蜂鳥,他們去鄧肯,在每一個圖騰柱下拍照,他們在Goldstream Provincial Park看見鞋魚寶寶,在哥倫比亞議會大夏附近排很長的隊伍買一大盤的炸魚片,吃得嘴角流油。

  侯一燦絕口不提禁忌話題,他只想打屁說笑,只想留下最美麗的回憶。

  第四天,他們一整天都待在莊園裡,葉梓亮爬到蘋果樹上,拔著尚未成熟的蘋果,咬一口,澀到讓人皺眉頭。

  侯一燦坐在輪椅裡,仰頭朝著樹上問話,「亮亮,你是真心的嗎?真想和我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一根針,在猝不及防間插入她胸口,痛得她呼吸一滯。

  片刻,她緩過氣,暗罵自己,早已經做好的決定怎麼還可以心痛猶豫?她再吸一口氣,大聲朝樹下喊,「是真的,我要和你過一輩子。」

  只是短短的停頓,侯一燦已經明白她的心,可憐的亮亮,真是委屈她了。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侯一燦又問。

  這次她不再猶豫,大聲說:「嫁啊,為什麼不嫁,但是婚禮後你必須就醫。」

  幸好她坐在樹上,否則阿燦會看見她眼睛泛紅,眼淚順勢淌下。

  望著葉梓亮的堅持,侯一燦苦笑回答,「好,婚禮結束後,我去看醫生。」

  這天晚上,侯一燦關起房門打了一個電話,這通電話時間很長,因為對話的那個人不好矇騙,更難說服。

  這天晩上,侯一燦躺在床上,虛弱的他卻沒有疲倦的感覺。

  恍然間,那個老人又來到他床邊,問:「決定好了嗎?」

  侯一燦問:「我還有多久時間?」

  老人回答,「五天。」

  五天……夠了,侯一燦鬆一口氣,沉沉地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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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5:3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葉梓亮的胸口處是一大片的蕾絲,蕾絲上頭勾勒出無數枝百合,七分袖的袖子也是用相同的蕾絲縫成。

  上衣很貼身,大大的蝴蝶結收在後腰處,下面是蓬鬆紗裙,一層又一層像波浪似的,最外層的薄紗上頭綴著一朵朵手工製的緞帶小花。

  葉梓亮的婚紗相當保守傳統,但她很喜歡。

  她的捧花是一大把的百合,深深淺淺的紫色緞帶把花束裝點得熱鬧非凡。

  今天是她和侯一燦的婚禮。

  婚禮棚子昨天已經搭起來了,鮮紅的地毯、悠揚的樂聲、五彩繽紛的氣球、隨風揚起的輕紗,這是天底下女人都想要的浪漫婚禮。

  來慶賀的客人很多,她猜,侯一燦把Chemainus的居民全請來了,幾十張桌子在後院棑開,食物的香氣遠遠地傳送過來。

  孩的笑鬧聲、大人們的對話聲,明明彼此不甚熟悉,卻還是共同營造出熱鬧氣氛。

  坐在梳妝台前,葉梓亮細撫著裙擺上的緞帶花。

  那天,侯一燦從木櫃裡取出這襲婚紗時,說:「這件婚紗,我已經準備很多年了,但我沒想過能夠美夢成真。」

  葉梓亮也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嫁給侯一燦。

  那句話是真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誰曉得明天天亮,自己又將面對什麼?

  爸爸、媽媽從台灣飛來了,是鍾秘書陪著來的。

  侯一燦的姊姊妹妹、父母親也都到場。

  賀鈞棠和諾諾……葉梓亮不敢問,連一句都不敢問,因為她不能動搖,不能在喜慶的日子裡哀傷,所以只能假裝不知道、不在意、沒有想到。

  葉梓亮不停地告訴自己,今天過後她將與侯一燦成為夫妻,她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回顧過去,她必須認真地讓自己愛上侯一燦。

  侯一燦的身體狀況更糟了,反覆的發燒,越來越明顯的蒼白虛弱,她是醫生,她知道情況不對,雖然婚禮的籌備讓侯一燦顯得精神奕奕,但葉梓亮很清楚那只是意志力在支撐。

  婚禮結束後,立刻直奔醫院吧!

  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路將會漫長,她不能愁眉苦臉,她需要更多的笑容讓未來更容易些。「亮亮,你能辦到的!沒有想像中那麼辛苦,你、一定、可以!」她握緊拳頭,對自己信心喊話。

  這一幕被門外的侯一燦看見,他鼻子微酸,別開臉。

  他知道放棄鈞棠對亮亮而言有多難、多痛、多哀傷,因為她的笑臉虛偽到讓人看不下去,因為她從來不需要用精神喊話來鼓舞自己,這一天……對她太困難。

  這麼辛苦,為什麼不放棄?

  這五天,他問過她幾十次真的想嫁給他嗎?她每次的回答都帶著無比堅定,讓他差點兒信以為真,但原來……原來為了讓他活下去,亮亮什麼謊言都可以扯,什麼犧牲都願意做,她和鈞棠是同一個等級的。

  敲兩下木門,葉梓亮側身,飛快擠出一張笑臉。「時間到了嗎?」她問得輕快,心卻無比沉重。

  「對,五分鐘後婚禮就要進行。」侯一燦望著葉梓亮,一眨也不眨。

  陽光從背後照進來,她的身子染上一層淡淡金黃光暈,像天使下凡似的,美得令人心驚。

  能被這樣的女孩喜歡,是他最大的幸運。

  侯一燦揚起笑意,他就知道,這套婚紗再適合她不過。那年,在法國的櫥窗裡看見它,他就曉得它屬於亮亮,只不過……亮亮不該屬於他……

  「那你還不快到紅毯那邊等我?」葉梓亮催促。

  「再給你一次機會。」他低聲道。

  「什麼機會?」

  「後悔的機會。我在院子裡放了一匹白馬,你可以騎著它逃離這場婚禮。」

  「你以為我是逃跑新娘的女主角?我才不要。」她朝他皺皺鼻子。

  侯一燦按下鈕,輪椅把他帶到葉梓亮面前,握起她的手,他說:「你太固執了,這不是好事。」

  「如果你肯看醫生,我又何必固執。」葉梓亮聳聳肩,誰更固執還不好說呢。

  「為什麼這麼在意我的生死?」他問得認真。

  葉梓亮深吸氣,回答得誠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也許我不是去死,而是去穿越。」他依舊認真,卻換來葉梓亮一個白眼。

  「提醒您,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精神科病患,OK?」怎麼一個兩個都來糊弄她?

  侯一燦還想再說些什麼,結婚進行曲卻在此刻響起。

  葉梓亮推著他說:「快去吧,我馬上走到你面前,到時候你允諾我的事,必須遵守。」

  侯一燦搖搖頭,說:「不,我要親自帶著我的新娘走紅毯。」

  他拍拍自己的腿,這兩天葉梓亮坐在他腿上逛大街,已經很習慣了。

  葉梓亮笑問:「客人很多耶,你確定?」

  「怕丟臉?」

  「哼哈,這裡是你的地盤,你都不怕丟臉,我有什麼好怕?」

  葉梓亮撩起裙擺坐上他的腿,他滿意地勾住她的腰,把她納入懷中,按下鈕,熟門熟路地操作著。

  於是一部豪華輪椅,把這對男女送到紅毯的開端。

  停在紅毯前,侯一燦刻意放慢速度,這是他能夠陪著葉梓亮走過的最後一段路。勾起她的臉,侯一燦堅持她眼睛只能看著自己,葉梓亮沒有反對,靜靜地與他對視。

  他鄭重道:「亮亮,我要你記住,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因為喜歡你。」

  「我知道。」

  「我相信我們結下的是善緣,也相信這份善緣會陪著我們走過生生世世。」

  「是的,證嚴法師,弟子受教。」葉梓亮笑說。

  「你要答應,不管我能夠為你做多少,你都要幸福地過每一天。」

  「我答應。」只要他健康活著,她就會努力讓自己幸福,即使……她的幸福中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如果我無法比你活得更久,你要時常想起我。」

  「這點恐怕很難,你老說我的記憶力和魚一樣短暫,如果你真的在意這個,就請活得比我更老、更久。」

  固執,葉梓亮的固執真是令人髮指。

  他一路說著、叮嚀著,但不管速度放得再慢,他們還是走到紅毯這一端。

  「下來吧。」侯一燦說。

  葉梓亮點點頭,有人走到她跟前遞出手,葉梓亮順著那隻手往上看……

  怎麼辦?她要崩潰了……

  她知道不能哭,這是她和侯一燦的好日子,但強抑的憂鬱、強壓的慾望迫得她無法呼吸,而她的思念、她的愛情又早已經泛濫成災,她的理智是克制這一切的最後一道牆。但她撐得那麼辛苦,他怎麼可以在這個關頭出現?

  他不知道她會後悔動搖嗎?他不知道她真的很想當逃跑新娘?他不知道她的理智圍牆已經岌岌可危?

  他怎麼可以站到她面前!

  怎麼辦?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果然下一秒,閘開、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控制不了眼淚、控制不了身體、控制不了潛意識衝動,葉梓亮奔上前投入賀鈞棠懷裡。

  是的,她不想哭、不想抱他、不想和他靠近、不想讓事情再起變數……可是……棠棠來了啊……他就這樣站在她面前,摧毀她所有的自制力。

  葉梓亮的激動讓侯一燦心中又苦又澀,卻也明白自己做對了。

  他揚起笑,大聲說:「哭成這樣?看來新娘子很不想出嫁,怎麼辦?要不要換一個新郎試試看?」

  侯一燦是用英文說的,在場的客人紛紛大笑,還有人舉手毛遂自薦,氣氛頓時熱鬧極了。

  這樣嘲笑她?賀鈞棠瞪侯一燦一眼,不怕她秋後算賬?

  賀鈞棠抹去她的眼淚,柔聲問:「是真的嗎?真的這麼不想嫁給我?」

  如果侯一燦剛剛的話她沒聽明白,那麼賀鈞棠的話,葉梓亮清楚了。

  嫁給他?是棠棠、不是阿燦?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一頭霧水,猛地轉頭望向侯一燦。

  侯一燦笑逐顏開,回答,「只准你和鈞棠為我退讓,不允許我為你們妥協?」

  「意思是……」阿燦妥協了?

  賀鈞棠握住她的手說:「對,阿燦已經同意,我們結婚後他就去醫院。」

  阿燦有這麼好說話?

  「是真的嗎?」葉梓亮問。

  「是真的。」

  「如果他說話不算話?」

  「我派了五個人盯住他,婚禮一結束就直接送往醫院。」說著,賀鈞棠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他現在很弱,打不過我。」

  他的話讓葉梓亮笑了。「那還等什麼?」

  話一丟,她拉住賀鈞棠的手飛快往神父跟前跑去。

  侯一燦又說:「剛剛哭著不想嫁,現在又迫不及待成這個樣兒,女人心果然難以捉摸。」

  他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葉梓亮才不理會侯一燦的調侃,反正沒面子的事情她做過太多,被取笑又怎樣?

  於是在新娘的催促下,神父的證詞用簡短版完成了,接在婚禮之後是舞會。

  椅子撤掉,樂手奏起輕快的舞曲,賀鈞棠很有紳士風度地把葉梓亮讓給侯一燦,讓他們開舞。

  葉梓亮坐在侯一燦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控制輪椅。

  他們隨著音樂不斷地轉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像在坐遊樂園裡的咖啡杯。

  葉梓亮喜歡畫圈圈,賀鈞棠喜歡畫圈圈,現在連侯一燦也熱愛起圈圈了。圈圈代表圓滿、和善、幸福……於是,今天在場的所有賓客都在他們身上看見幸福。

  賀鈞棠抱起諾諾,臉頰貼著臉頻,也跳起圈圈舞。

  葉梓亮的父母親摟著彼此,緩慢地轉著圈圈,多年過去,他們終於又回到起初,那段沒有哀傷、憤怒、恐懼的夫妻關係。

  侯一燦的父母看著輪椅上的兒子,既心疼又高興,心疼兒子的病情,卻也高興他有這樣的朋友,願意為他的快樂而犧牲愛情。

  舞會持續進行著,葉梓亮窩在侯一燦懷裡叨叨地說著話,「阿燦,你不只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親人。回台灣後,跟我們住在一起吧,當我的哥哥、當諾諾的舅舅,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也要陪我一輩子。

  「我們好好控制病情,你知道的,現在愛滋病已經不是剛發現時的黑死病,它只是一種慢性疾病,想想哦,現在的醫學科技這麼厲害,也許再過幾年,新藥被發現,你就會徹底痊癒,到時我們幫你找一個比我漂亮一百倍、比我可愛一千倍的女孩……」

  葉梓亮在侯一燦懷裡不斷畫大餅,不斷想像美好的未來,而侯一燦一面控制著輪椅,一面笑著回應她的想像能力。

  風在耳邊吹過,他的圈圈越畫越完整,侯一燦臉上的笑容不曾褪,他知道,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抬起頭,看著藍得像圖畫似的天空,他無聲說道:「來吧,我準備好了……」

  葉梓亮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伹賀鈞棠發現了。

  更正確的說法是,他看見天空中若隱若現的身影,那個很老的老人家,留著滿臉鬍鬚,但臉色紅得發亮,他笑盈盈地從空中飄下來握住侯一燦的手。

  然後……侯一燦被他從身體裡拉走了。

  賀鈞棠放下諾諾,快步跑到侯一燦身前,一把拉住他控制輪椅的那隻手,大喊,「不許走!」

  他這一拉,輪椅失去控制停了下來,

  葉梓亮滿頭霧水地望向賀鈞棠,她來不及發問,順著賀鈞棠的視線轉到侯一燦臉上。

  他的呼吸變慢了,他的目光漸漸失去焦距,而他的頭正緩慢地垂向一邊。

  葉梓亮跳下他的腿,拉住他的手,放聲大喊,「阿燦、阿燦,你怎麼了?」

  賀鈞棠還在對侯一燦說話,「不許走,你答應過我,你說婚禮一結束就要去看醫生,你會好起來,我們會快樂地一起生活……」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出現哽咽。

  侯一燦的靈魂已經被抽出一大半,他轉頭對賀鈞棠說:「放心,我不是死去,我是去穿越,在那個時代有我的亮亮在等待,我不能讓她失望。」

  「不要跟我說那些鬼話,我才不相信什麼穿越。」賀鈞棠不肯鬆手。

  老人一臉無奈,問賀鈞棠,「你看得見我嗎?」

  「你是誰?」

  「真的能看見?很好,你不肯相信他講的,那我來說,我是月老,侯一燦必須到另一個空間尋找他的姻緣,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強行留下他,讓那個女孩孤獨一生,對吧?」眼看快要來不及了,月老的口氣有幾分不耐。

  「那個女孩在哪裡?眼見為憑!」賀鈞棠不想放手,也無法放手。

  這麼盧?老人家火氣大,二話不說諷刺起他。「全天下就你沒資格講這種話,如果眼見才能為憑,在場的人還有誰看得見鬼神?既然沒有人看看得見,是不是代表天底下根本沒有鬼神?」

  賀鈞棠壓根不理月老,直接遊說侯一燦。「阿燦,那只是他想拐走你的藉口。」

  因為他知道侯一燦渴求一份感情歸依。

  「拐他?我是神耶,就算位階不大也比人高級得多,我要他走,讓牛頭馬面一勾,他的魂魄還能留在人間?何必費勁兒說謊,壞了自己的道行?」月者老滿臉不屑地瞪著賀鈞棠。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侯一燦連忙跳出來當和事佬。「鈞棠,放手吧,你已經得到幸福,我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啊,求求你,不要阻止。」

  「可是……如果他騙你呢?」

  月老氣得翻白眼,穿越這種事要當事人心甘情願才能辦得成,要是侯一燦又被遊說留下,這些天的功夫豈不是白費?更何況……他看一眼懷錶,真的快來不及了。

  誰想得到,好好的差事會碰到一個陰陽眼?真麻煩!

  「行了、行了,別再囉唆,如果他在那一世追愛成功,半個小時後他桌上會出現證據,這樣行了嗎?」

  月下老人當機立斷,這裡晚個一分鐘,那裡就會晚上一年,影響深遠啊。

  「賀鈞棠,請你成全。」侯一燦道。

  一句成全,賀鈞棠怎還能拉得住?是侯一燦先成全他的愛情,他怎能不成全他?

  賀鈞棠鬆開手,下一瞬,侯一燦的靈魂完全抽離。

  他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脈搏失去了,他的身子漸漸變涼,葉梓亮知道侯一燦已經不在了。

  在賀鈞棠和侯一燦對話的同時,已經有不少人向他靠攏,發現侯一燦死了,葉梓亮發愣,親人放聲大哭,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賀鈞棠立刻下決定,他對母親和葉梓亮的爸媽說:「爸、媽,麻煩你們招待客人去後院吃喜酒,我先處理阿燦的事。」

  「你快去,這裡有我們。」葉秉華說。他知道賀鈞棠能看得見鬼魂,剛才那一段對話他必定是知道了什麼。

  古湘屏彎下脖抱起諾諾,也跟著說:「你們去忙吧,別擔心這邊。」

  賀鈞棠一點頭,從輪椅上把侯一燦抱起來往他的房間走去,葉梓亮和侯家親人也快步跟上前。

  房門關上後,賀鈞棠用最簡短的話把剛剛的情況說過一遍,然後走到書桌前翻開每個抽屜,大家分工合作確定裡面有沒有任何和老人所言相關的書信。

  屋子裡異常沉默,雖然葉梓亮相信賀鈞棠,但這件事太詭異,侯一燦的家人完全無法理解,只是……賀鈞棠有什麼道理欺騙他們?

  於是,所有人都盯著已經被翻空的桌子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突然間,葉梓亮倒抽口氣,同時間侯一燦的姊妹也驚呼出聲,因為……誰也無法解釋眼前的事情——

  桌面上,一個一個毛筆字慢慢浮上來,像變魔術似地,動手擦掉,它又以極快的速長重現。

  慢慢地,文字彙聚成一封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爸、媽,姊姊、阿妹,鈞棠、亮亮,我是阿燦。

  月老沒有騙鈞棠,我是真的穿越了,我在這裡過得很好,身世好、地位高,哥哥還是個英勇的大將軍,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不和人動手,所以……戰場上立功的事兒,我沒份!

  不過我頭好壯壯,身體強健,可以放心追求我喜歡的女孩。

  明天,我就要成親了,上輩子得不到的愛情,我將在這裡圓滿。

  你們別為我擔心,你們要快快樂樂地過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哪個空間裡再聚。

  鈞棠,你說得對,靈魂不滅,我已經得到最佳證明。

  好好對待亮亮,說不定,她依舊是你下輩子的緣分。

  來來回回地,他們重複讀著書桌上的信,讀著讀著漸漸釋懷了,讀著讀著哀傷漸漸淡了。

  侯父回神,拍拍賀鈞棠的肩膀說:「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先忙吧,我們把阿燦帶回去。」

  賀鈞棠明白的,就算知道侯一燦過得很好,就算心靈獲得安慰,但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兒子,終究是遺憾。

  拉著葉梓亮的手,他們一起送走侯家人,直到車子遠離了視線,葉梓亮轉頭看向賀鈞棠。

  「阿燦是真的得到幸福了,對嗎?」她想再確認一遍。

  「對。」賀鈞棠篤定。

  「在別的時空,我們還有機會碰面,對嗎?」

  「對。」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為阿燦的幸福舉杯?」

  「對。」

  不論阿燦在哪個空間,他都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家人,他們該為他的幸福慶賀。

  握住葉梓亮的手走往後院,喜宴還在進行中,賀鈞棠一面走著,一面在心底默默對阿燦說我們,都要幸福著……

  *編註:欲知侯一燦穿越后找到真愛的愛情故事,請看《高門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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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6:0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放不下】

  大家好,我是千尋。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我相信世界上有鬼,有神,有一些我們看不見,卻能影響我們的……介質?靈力?或者……其他東西。

  但是我認為鬼是人變的,當我們出生後、成為人類,就不會去想念自己還在靈魂狀態時期的事情,會認認真真地在這個空間裡長大、學習,且享受生命。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鬼會停留在我們的空間裡,徘徊不去。

  我想,那是因為它們保有人類時期記憶,因為記憶在、想望在、遺憾在、留戀在,所以徘徊不去,有一個說法是,陽間的人心裡想著念著,教已逝的人無法瀟灑轉身,我想也許是吧!

  在我想像中的「鬼」,和人差不多,有七情六慾,有善有惡,它們有它們的歸宿,卻不願意前往,理由是——放不下。

  我很難想像鬼只懂得暴力、破壞、蠻不講理地害人……雖然那樣的鬼比較刺激,會吸引更多的觀眾……我想,這就是我無法寫鬼故事的原因吧!

  「放不下」,成就了明明亮亮這個故事。

  想念姊姊、充滿罪惡的妹妹,加上放不下、心疼妹妹的姊姊。我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這個故事,但、我喜歡這樣的說法。

  兒子小時候,我曾問過他「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他想了想,回答:「我沒看見過鬼,但我希望有鬼。」

  「為什麼?」

  「這樣人世間許多無法申張的正義,才能得到申張。」

  那時兒子還很小,應該沒有碰到太多不公義的事,為何他就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突然覺得,遺傳大概是真的有幾分道理。

  在這本書裡,我特別喜歡因為少年暴力得到愛滋病的侯一燦,因此把這本書的尾聲給了他,並且為他寫下《高門遺珠》,在那本書裡,深愛亮亮的侯一燦穿越了,那一世裡,侯一燦到處尋找他的亮亮,卻看不見身邊的女子。

  我想,多教人都有這個毛病,對親人大呼小叫,卻對外人溫柔親切,對丈夫/妻子予取予求,卻對朋友竭盡地配合所求。

  寫成文字,看起來很不合邏輯,可是同樣的事,每天都在我們身上上演,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

  侯一燦便是如此,傾盡全力追逐著天邊的月亮,無視身邊的燭光,可恰恰是這個燭光陪伴他度過每個漫漫長夜,許他一份溫曖光亮,直到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走到月亮身邊,方才明白……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明明亮亮是現代故事,侯一燦是古代故事,我不知道你喜歡哪個故事,但我想告訴你,不管是葉梓亮還是侯一燦,我都很喜歡。

  奇怪,當初怎麼就沒把他們配成一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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