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上七點半,身心累到不行的方慧馨,拖著疲憊身軀從中和開車返家。
車快到住處,手機響起,她按下免持聽筒接聽。
“慧馨,到家了嗎?”魏允能問道。
“快到了。”她輕應。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好想把壓抑了一整天的委屈不快向他傾吐,尋求安慰。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丈夫接著說道:“我人已經在高鐵了,之前跟你提過今晚會約個客戶來家裡談事情,對方大概九點左右會到,我應該八點半就可到家,對方跟我都已用過晚餐,你準備簡單的兩、三樣下酒菜就行。”出差前他曾跟妻子提過,現下於是再做提醒,也要妻子無須烹調得太繁複。
聽丈夫這一提,方慧馨才猛地想起,她完全忘了這件事。
此刻的她頓覺極度煩悶,很想直接開口回絕,甚至要丈夫別把客人帶回家。
昨晚失眠,加上今天一整天身心被轟炸,她已累到想回家倒頭就睡,拋開這許多煩人情緒。
“那就麻煩你了,晚點見。”不待她回應,魏允能已匆匆結束通話。
方慧馨緊擰著眉,即使滿心不願,還是只能儘快返家準備。
即使魏允能交代只要簡單的兩、三道下酒菜,但她不敢馬虎,仍認真料理,預計準備四道小菜,有辣炒花生小魚幹、鹵五香豆干,接著料理山藥炒蝦仁和胡椒蝦。
但因為太累了,她不由得失神,站在爐火前拿著鍋鏟發呆片刻。
待她回神,動手往鍋中翻炒,才驚覺些許湯汁已被吸幹,白色山藥焦黑一半,蝦仁也炒幹了。
她不禁氣惱,關掉爐火,將炒焦的菜肴盛起,倒進一旁的廚餘桶,接著拿起鍋底焦黑的炒菜鍋,置在洗碗槽刷洗。
她拿鐵刷,不禁刷得用力,似在發洩內心累積的不滿情緒。
鍋底一層焦黑已被她刷掉,她仍緊握鐵刷,持續刷洗,即使將炒菜鍋刮傷,也沒停手。
“準備好了?”一回到家,魏允能直接到廚房找人,卻見她背對著他,站在洗碗槽前低頭忙碌刷洗鍋子,於是開口問道。
一道聲音竄入,這才打斷方慧馨無意識反復不斷刷洗的異常舉動,她這才驚見炒菜鍋被她刷得傷痕累累,而她右手極度酸麻。
他上前兩步,又道:“剛才鬱雯打電話給我,說是你讓下屬恣意更動我的設計,能不能先談一下?”
二十分鐘前,他接到郭鬱雯報告下午代他去視察的情形,他乍聽之下雖心有不快,卻不想只聽郭鬱雯單方說詞,欲理性先聽妻子說明,再做處理。
方慧馨一聽到丈夫提起郭郁雯,想到今天飽受對方責駡無以反駁,原還想向丈夫傾吐一下委屈,不料丈夫一回來,便又要質問她工作上疏失,宛如跟郭鬱雯一鼻孔出氣,要來對付她這個枕邊人似的,令她終於忍無可忍,霎時情緒如火山爆發。
她轉過身,神情惱怒,忿忿地道:“她怎麼跟你打小報告?對,全是我的錯,是我督導不周,新人出包,是我的責任!你要是覺得跟我公司合作,收取報酬太低廉,那就不用委曲求全,勉強配合。如果認為我是刻意更動你這個大設計師的設計,認為我對你不尊重而心生不滿,那你直接跟我說,不用透過你的得力助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魏允能不由得瞠眸駭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來溫柔嫻淑、說話客客氣氣的方慧馨出現前所未有的憤怒情緒,她拔高音量宛如河東獅吼,教他一時難以應對眼前異常景象。
他濃眉輕蹙,不懂她為何突然變了個樣?且她的指責也非事實。
方慧馨以為他蹙眉是心生不悅,可此刻的她,已無理智顧慮他可能不高興,只想一古腦兒把堆滿心口的委屈怨怒全都傾泄。
她快速脫下圍裙,直接甩在地上,又怒道:“我不煮了!工作累得要命,替新人善後,又要被你公司的人謾駡,為什麼我還得負責替你的客戶準備晚餐、宵夜?你要是覺得郭鬱雯手藝已經很不錯,以後接待客戶,你就去她家,讓她掌廚,反正她是你公司的人,招待客戶也是她的工作,跟我無關!”連珠炮似的抱怨完,她匆匆轉出廚房。
魏允能先是一陣錯愕,下一秒連忙尾隨她步出廚房,滿臉困惑地問:“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故意針對鬱雯?”
方慧馨停步,轉過身怒瞪著他,“對,我就是針對她,因為她只針對我!如果你覺得她工作能力強,是你不可缺少的左右手,又跟你志趣契合,她也樂意為你學烹飪,你當初為什麼不選她?”她氣怒又難過地質問。
為什麼她得一再承受郭鬱雯的挑釁和惡言相向,丈夫卻完全置身事外,令她忍不住懷疑,對丈夫而言,自己跟郭鬱雯在他心中孰重孰輕?
她之所以如此氣怒難過,不僅因為情敵傷害,更因看不清他對自己的情感。
“你在胡說什麼?我跟鬱雯就只是工作夥伴,私下也不過是一般朋友交情。”
魏允能澄清,眉心皺褶不由得加深。
即使曾想引方慧馨吃醋,感受她對他的在乎,可她此刻顯得情緒失控的責問態度,令他不能苟同。
方慧馨匆匆走往臥房,拿起前一晚置在床頭櫃的一隻耳環,又折回客廳,險些與打算尾隨她到臥房的丈夫直接撞上。
站在走道上,她仰頭看向魏允能,拉起他的右手,把耳環放在他掌心。
魏允能低頭望著這只碎鑽耳飾,不明所以。
“這是郭鬱雯留在你車上的耳環,她昨晚打電話請我替她找出來。”她冷冷地說道。
他黑眸微眯,沉吟了下,這才意會她突地情緒爆發的緣由。
沒想到平時冷靜淡定的她,一吃起醋,竟是這般驚天動地!
他不免覺好笑,薄唇淡揚,溫言強調,“慧馨,你不會因為一隻耳環,就判定我外遇不忠吧?鬱雯是搭過我的車,但就只是這樣而已,公司其它女同事、幾個男設計師也都曾搭過我的車,你如果在意……”
他本想向她保證,若她在意,以後他會一律推拒其它人搭便車,將副駕駿座只留給她一人,但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她搶白。
“我就是小家子氣的在意!你不高興我搭男同事的車回來,為什麼就能大刺刺讓女同事搭便車?拒絕跟我的同事去聚餐,明言對KTV沒興趣,卻樂意陪郭鬱雯去參加她朋友的唱歌活動,還強調你跟她關係單純?”她再度忿忿表達內心的不滿與委屈。
魏允能不是粗線條的男人,不可能真不知郭鬱雯對他有意思,若非他故意裝無知,為避免兩人工作上尷尬,就是有意坐享齊人之福。
此刻的她,不免因憤怒情緒,將一切想得負面不堪,愈說愈激動,愈口不擇言。
魏允能神情怔然,無比訝異她所爆發的一連串不滿怨怒,他完全不知道她在這段婚姻中受了這麼多委屈,也不曉得她對他有許多誤會。
方慧馨眼眶泛紅,心口揪痛,脫口說出氣話,“既然郭鬱雯已經廚藝精進,你何不乾脆改娶她?”
說完,她見丈夫眉心攏成一座山,臉色無比難看。
她咬咬唇瓣,已無法將話收回。她失言的不僅最後一句話,她歇斯底里的怒聲叫囂以及滿腹牢騷怨言,已讓她溫柔賢妻的形象,瞬間崩毀。
她想,他一定是後悔了,後悔當初識人不清,娶錯對象。
魏允能聽著她一古腦兒宣洩內心積累的怨言,因自己疏失滿心愧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而他對背著他一再對妻子出言不遜且歪曲事實的郭鬱雯,更感到氣怒,對妻子有著無限抱歉。
就因她對他的感情抱持一抹疑慮,誤會他對她偶有的冷淡,無法道出內心不安,也不敢向他表達一些真實想法和感受,只能盡可能溫順接受,將壓力與負面情緒一再往心裡推擠,在他面前強裝獨立剛強,平靜淡定。
直到此刻,身心俱疲的她,才終於抑不住向他發洩滿腹心酸和委屈。
他心口一抽,自責之際,對她更是心疼不舍。
他開口想安慰,她卻以為他欲指責她無理取鬧與出言不遜。
此刻的她,無法承受他一句責駡的話,只能鴕鳥地逃開。
方慧馨轉身,匆匆轉進臥房,拿了件外套和錢包便急著要出門。
魏允能意圖攔她,她不理會,匆忙走往玄關,開門便離開。
才想追出去,他手機適時響起,客戶告知人已到樓下。
他猶豫了下,心想還是給妻子一段時間冷靜,稍晚再和她聯絡,兩人才能好好談談。
稍後,他與上樓的客戶在餐桌上邊喝啤酒邊談公事,配著餐桌上妻子準備的兩道下酒菜,他心緒不時分散,擔心妻子的狀況,幾度很想結束與對方談話,先去把妻子找回來。
約莫四十分鐘,他送走客戶,立時撥打電話給妻子。
電話雖然有通,但方慧馨沒接聽,他連撥了三次,她仍不接電話,他本打算先傳個簡訊道歉,便收到她的簡訊,幾個字告知她已搭高鐵回娘家。
見狀,魏允能深深歎口氣,心口沉重。
他想,明天早上先進公司處理一些事,再去台南把妻子接回來。
方慧馨衝動地離開住處,搭高鐵回台南,輾轉再搭計程車回鄉下娘家。
一路上,她難掩心痛難過,眼淚抑不住成串滾落,也不在意可能會被旁人瞧見。
沒想到,她婚姻才維持四個多月,竟就出現重大危機。
會不會因她這歇斯底里失常一鬧,魏允能就對她失望至極,結束兩人關係?
想到最壞局面,她又一次氣惱自己為何無法控制情緒,怎會說出那麼多不堪與怨怒的話?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當她回到娘家已是深夜,怕吵到已入睡的母親,打算自己開門,這才發現她匆匆出門,沒帶娘家的鑰匙。
不得已,她只能按電鈴。
等了片刻,穿著睡衣的方母這才邊打哈欠,邊推開前門往院子外探看,納悶這時間誰會來按她家電鈴?
看見那站在三公尺外熟悉的身影,方母頓時張大眼,忙匆匆步出前院。
“慧馨!怎麼突然回來了?也沒先打通電話。”前幾日她才問過女兒清明連假是否跟女婿一起回來,女兒告知公司雖有放一天假,但這周未兩人都有工作要忙。
方慧馨想說什麼,才開口,頓覺聲音梗住,於是先進屋。
方才外面視線昏暗,一進屋裡,方母這才驚覺女兒神情有異,一雙眼紅腫異常,令她直覺問題嚴重。
“你一個人回來?該不會……跟允能吵架?”方母不免擔心問道。
方慧馨抿抿唇,輕點個頭。
“怎麼會呢?發生什麼事?”方母這下更疑惑。女兒成熟溫順,女婿也是很體貼理性的男人,兩人又尚在新婚期間,怎會發生嚴重爭吵?還鬧到女兒得半夜回娘家?
方慧馨一時不知如何向母親細說從頭,現下也倦累得無意多說什麼。
“我想睡了。”她微啞著嗓音輕聲道,便要往自己房間走去。
方母匆匆去敲另一邊小女兒的房門,還在上網玩遊戲的方宜珊於是來應門。
“媽,是誰來?還是按錯電鈴?”前一刻,她雖有聽到門鈴聲,卻懶得開門探看,也不認為半夜會有訪客,接著就聽到母親起來的腳步聲。
“你大姊啦!”方母低聲對她說:“她跟你大姊夫不知為什麼吵架,你今晚去跟她睡,關心關心。”
“欸?大姊跟大姊夫吵架,半夜跑回娘家?”方宜珊一臉訝異,有些難以置信。
大姊結婚後,曾跟大姊夫在週末回來娘家幾次,兩人新婚燕爾甜蜜蜜的,感覺很幸福。
雖說最近這兩個月,兩人因工作緣故很少回鄉下,但大姊夫偶爾會一個人過來整理他別墅的庭院園藝,若她剛好也回老家就會跟大姊夫閒聊幾句,並沒聽到兩人婚姻有什麼異狀。
方宜珊於是趕緊要去找大姊問清楚。
才進房的方慧馨便聽到敲門聲,以為是母親,不料開門卻見妹妹,不免有些意外,她並沒想到妹妹這次放假會回家。
“大姊,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嗎?”方宜珊雙手抱著枕頭,笑咪咪討好地問完,不待大姊應諾,她逕自走了進來,又道:“好久沒跟大姊一起睡了,你結婚我其實有點寂寞呢!”
方慧馨對妹妹這矯揉造作的言行不免好笑,原本沉凝的心情,不禁舒緩些許。
“大姊夫欺負你啊?儘管跟我說,我替你報仇。”方宜珊一屁股坐到床上,曲膝抱著枕頭,背靠牆面,一副要替大姊抱不平。“哥這個週末,也就是後天會回來,我跟他會一起替你撐腰的。”她搬出在服兵役的哥哥,明言一起挺最愛的大姊。
聞言,方慧馨不覺鼻酸,忍住欲泛出的淚水。
過去,身為大姊的她,一直是站在弟妹前面,保護照顧他們。如今,她竟虛弱到換弟妹要來撐住她。
她內心一方面沮喪,一方面卻也感動。她並不是孤單一人,她有家人手足可以互相扶持。
“雖然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定是大姊夫不對。大姊這麼善解人意,又處處替人著想,絕不會無故跟人爭吵,何況對方還是自己老公。”方宜珊先逕自分析道。
大姊並非逆來順受、完全沒脾氣的人,但她一直很成熟理智包容,不僅照顧家人鄰居,就是在公司對下屬也很寬容,這樣的她,對枕邊人一定更體貼溫柔,無可挑剔。
“不,是我的錯……”方慧馨不由得脫口道,眸色一黯。
雖說魏允能也有不對的地方,但她認為情緒失控而歇斯底里的自己,口無遮攔道出漫天怨言更不應該,怕是難以被原諒。
“你會做錯什麼事?就算真的有,一定也只是芝麻小事,大姊夫要是因此怪罪你,就太沒身為男人的度量了。”儘管先前對大姊夫沒有任何不滿,可現下更要安撫大姊這異常沮喪情緒,只能讓大姊夫暫當壞人,表示她是站在大姊這邊的。
方慧馨抿抿唇,不知該不該向妹妹交代事件始末,傾吐內心話。
在妹妹一再關心詢問下,她好不容易才娓娓道出爭吵緣由,還不覺愈說愈詳細,將對婚姻存有的不安也全然告知。
聽完大姊一番沉長談話,方宜珊不禁對大姊所受的許多事感到委屈不平,尤其對欺負大姊的壞女人郭郁雯,更是恨得牙癢癢的,很想沖到臺北替大姊討公道。
不過她不免也提出心裡疑慮,“你怎會覺得大姊夫對你沒有愛?”旁人都看得出大姊夫對大姊的感情啊!
“畢竟我們交往的時間很短,他也許喜歡我,但我不確定有沒有到愛的程度。”方慧馨垂眸,說得很沒自信。
以前的她,不曾在感情中缺乏自信,即使每段戀情皆是男友先提分手,卻也不是認為她條件不佳,反倒因為她太優秀、太過獨立,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感覺自己不被依賴,繼而才選擇較為嬌柔的女性,可沒多久又會想回頭尋求她複合。
“你又不是粗神經的傻大姊,難道你從沒注意大姊夫看你的眼神?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姊夫也常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一見你笑,他唇角也會跟著上揚呢!”方宜珊強調。
這點連有些粗神經的她都察覺了,大姊竟會對大姊夫的感情存疑?
聞言,方慧馨抬眸看向妹妹,訝異問道:“真的嗎?”
她明顯感受魏允能的熱情是蜜月那幾日,而新婚初期還能感覺到他的溫情,之後卻愈趨模糊,唯有在床笫間,才能察覺他的深情注目,那讓她逐漸有些分不清是欲或情?
平時兩人相處,他不是客氣溫和,便是因工作偶有冷淡,教她探不出他的內心情意。
“你好一陣子沒回來,一定不知道隔壁園藝做了改變。大姊夫得知你喜歡貓,知道這附近常有野貓來光顧,便挪出一部分的花圃空間,種了一大片貓草,原先要種的玫瑰也不種了,改為其它花卉,就怕玫瑰花刺可能會傷到來庭院玩的野貓。還有,那個人工池塘,大姊夫原要種睡蓮,得知你比較喜歡荷花,他便改種荷花。”
方宜珊滔滔說道。
方慧馨微怔。“我……沒跟他說過啊!”
“是我告訴大姊夫的。”方宜珊微微一笑。“他說問你你都沒意見,尊重他的喜好,大姊夫才會向我打聽你的事。他先前幾次週末過來,除了忙庭院園藝,都會來家裡吃飯,飯後便要求看你的相簿,問了許多我們小時候的事,還有你的學生時代。
“大姊夫說因你們各自工作都忙,就算放假也都有事而錯開,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的時間不算多,他每次問你一些事,你常是幾句話就帶過,他只能找我打聽了。
還有,你剛才回來一定沒注意到客廳有些改變,廚房也是,那都是大姊夫在工作忙碌之際,分次挪出時間過來這裡,不僅整理他家庭院一些未完的工作,更充當裝潢工人,陸續幫我們家做了不少整修,連水電工作都一手包,媽對他什麼都會,且做得專業,稱讚不已呢!
“只是大姊你想想,大姊夫是公司老闆又是有名的室內設計師,他就算懂裝潢跟水電,也不需要自己動手,花些錢找人來做不是更容易嗎?但他為什麼堅持一定要自己來,不就是他對你愛屋及烏的表現嗎?
“我還聽媽說,之前有一次,她打電話跟你閒聊,提到那個張醫生的診所老舊,張醫生雖然年紀大了,還是替村裡不少居民解決許多小病小痛的,那診所對在地居民仍非常重要,媽要你問問能不能請大姊夫有時間過來,替張醫生的診所做內部隔間整修,量身訂做新的木質櫃子、桌椅等,那些工作大姊夫應該都很上手,可你當時跟媽說大姊夫那麼忙,怎好麻煩他做這種事?沒想到隔天大姊夫就打電話給媽,說他願意免費替老診所做整修,不過得分次安排時間,慢慢施工。
“大姊夫一定是無意間聽到你跟媽講電話,知道你不好意思向他開口,這才主動跟媽聯絡。媽雖高興他答應幫忙,也不免擔心太過麻煩他,感到過意不去,大姊夫卻表示自己雖跟那老診所沒直接關連,但那卻是從小看顧你、讓你健康長大的診所,就當是替他老婆感謝老醫生的回報。”方宜珊向大姊一古腦兒詳細說道。
當時聽母親提及這些事時,她對大姊夫不免更欣賞,很欣慰大姊能嫁給這樣的好男人。
方慧馨聽妹妹滔滔說了一大串,神情怔然,心口不覺加速怦跳。
魏允能默默做了這麼多,她居然完全不知曉。
“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見她神情詫異,方宜珊繼續道:“大姊夫跟媽說過,不管是他替家裡做的整修或預計為老診所施工的事,都要媽別刻意跟你提起,不想為此炫耀什麼,若你發現就發現,要是你完全沒問起,那也沒關係。不過你現在卻對大姊夫有些誤會,我才不得不雞婆說出大姊夫的豐功偉業。”她輕聳肩說。這是不是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直到這時,方慧馨再抑不住淚水潰堤,心口一揪,感動又內疚。
她無比後悔自己衝動鬧情緒,一味怪罪丈夫,盲目地看不出丈夫對自己的付出和情感。
“你現在知道大姊夫很重視你就好了,至於那個狐狸精背地裡對你做的事,大姊夫一定完全不清楚,否則怎麼可能任由別人欺負你?你回去跟大姊夫好好溝通不就沒事了。”方宜珊跨下床,從一旁化妝台抽了張面紙給大姊,邊安慰道。
想想這還是從小到大,她第一次看見大姊在她面前傷心難過,以前就算大姊失戀,也不會回家哭訴。
“我……”方慧馨抿抿唇,搖搖頭,難過哽咽道:“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他一定不會原諒我……”
“沒這種事,吵架時本來就容易口不擇言,但大姊夫是成熟的男人耶!又不是小腸小肚的人,哪可能因一次吵架,聽你抱怨不滿,就對你耿耿於懷,給你冠上什麼不可饒恕的罪?”方宜珊拍拍大姊的肩,繼續安慰開導她前所未有的消極低迷情緒。
方慧馨大感意外,過去她一直以為妹妹還是長不大的女孩,時不時要她照顧、鼓舞,沒料到現下妹妹竟能說出這番話安慰她,儼然比她成熟懂事,令她欣慰之餘,也對自己言行感到汗顏。
這一晚,她與妹妹長談到淩晨三,即使倍感困倦,躺在床上、閉上眼許久,仍難以真正入睡。
翌日,接近中午時,魏允能到達台南岳母家。
“允能你來了,還沒吃午餐吧?剛好一起吃。”方母一見女婿到來,神情無恙,如先前一般熱絡招呼,說完,便又到廚房忙碌。
魏允能微怔,心想該不會妻子完全沒跟家人提及兩人爭吵的事?就連小姨子看見他來,也是親切喚他大姊夫,態度絲毫無異。
“慧馨……有回來吧,她人呢?”他一進門便不由得搜尋方慧馨的身影,見在廚房掌廚的是岳母,不免覺得有異。
該不會……妻子說要回娘家,根本沒回來?
“她出去了。”方母才要說明,一旁的方宜珊便搶著道:“大姊早上起來,覺得身體不舒服,頭暈想吐,早餐也吃不下,本來想去張醫生那邊拿個藥,剛好今天張醫生不在,她只好騎車去隔壁鎮看診。”
魏允能一聽她身體不適,不免擔心。“要不要緊?”
“大姊昨晚回來就很沒精神,我本來早上要陪她去,大姊卻說想一個人順便散散心,她如果知道你這麼快就過來,也不需要去散心了。”方宜珊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大姊昨晚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大姊夫非但沒有怪罪她,還這麼迫不及待就要來接她回去,她想大姊身體不適,也許是心病所引起。
“既然這樣,我還是過去看看。”沒能立時見到妻子,聽到她又沒帶手機出門,魏允能有些不放心,決定直接去找她。
他問清隔壁鎮診所地址,因為這次他沒開車過來,於是向岳母借小貨車,往隔壁鎮駛去。
方慧馨人還坐在診所內候診,卻是從原本看診的家醫科診所,改到對面這間婦產科診所掛號。
因為方才家醫科醫生問診完,就她近來身體狀況分析,她很可能是懷孕了,所以建議她到婦產科直接做進一步檢查。
魏允能開著小貨車來到隔壁鎮這間岳母告知的家醫科診所,卻不見妻子人影,他詢問櫃檯小姐,得知她確實有來看診,但基於規定,無法向他透露當事人的看診結果。
他只能先步出診所,邊想著妻子可能會去的地方,思考是否該開車在附近繞繞。
這時,他注意到停在診所外的一輛紅色舊機車,他認得這輛車,也記得車牌,是岳母的機車。
既然方慧馨沒將機車騎走,就表示她應該是徒步就近閑晃,他於是觀察四周環境,考慮該從哪個方向去找人,忽地,他看見對面玻璃窗內一抹熟悉身影正站起。
魏允能一愣,想確認是否看走眼,但那人轉而朝裡面診間走去,消失在玻璃窗前。
他抬頭,一看清對面診所的招牌,心口倏地重重一跳,隨即他急忙穿越馬路,往診所奔去。
聽到醫生告知她已懷孕兩個多月,方慧馨不免意外。
不久前當對面的家醫科醫生判斷她可能懷孕,要她過來這邊做進一步檢查時,她還心存疑慮,認為不太可能。
她這陣子經期是遲了,不過她也沒特別在意,因為她的經期原就不固定,她本以為只是工作太忙加上這段時間與魏允能的關係不是很和睦有所壓力,才會導致這陣子特別疲累,甚至經常胃口不佳。
另一方面,她認為自己應該不是輕易就會受孕的體質,且她記得每次和魏允能行房時都有做避孕措施……也或許,曾遺漏一、兩回,她此刻無法很肯定。
她看著檢驗報告,思緒不免怔忡。
因無預期懷孕有些不知所措,又想到剛跟丈夫嚴重爭吵,令她更惶惶不安,心情沉重。
她低垂著頭,緩緩走出診間,所以沒看到一直等在門外的丈夫。
魏允能匆匆奔進診所,差點想敲診間的門直接入內,又怕衝動下搞烏龍,一方面也不便打擾醫生看診,只得站在外面等候。
終於看見門板被推開,走出來的人果真是方慧馨,他心一喜,才要喚她,卻覺她垂頭喪氣,很不對勁。
他悄然跟在她身後,她沒精打采地走往不遠處的櫃檯批價,掏錢包要付帳,一個失手,錢包掉落地上,裡面的紙鈔、零錢全散出來。
她欲彎身撿拾,另一雙手快速拾起一地零錢、紙鈔,塞回錢包裡,將錢包交還給她。
“謝謝……”才開口道謝,一抬眸,驚見彎身替她撿錢的人竟是魏允能,她的心口被震了下。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檢查結果怎麼樣?怎麼失魂落魄的?”魏允能溫言問。近距離看見方慧馨的面容,見她這般憔悴落寞,他心口一抽緊。
不管檢查結果有無懷孕,她都不該一臉如喪考妣。
“懷、懷孕了……已經十周……”方慧馨喉頭一緊,低聲說道。
聞言,魏允能心一喜,意外他這麼快便要當爸爸,原本他是打算婚後一、兩年再與她商談生育計畫。
可見她此刻表情陰鬱,沒有半點初為人母的喜悅,他也不好直接表達內心興奮之情,只能先關心妻子心情。“你不高興嗎?你不想要我的孩子?還是你想瞞著我效法電視劇或小說女主角,懷孕就遠走他鄉,讓我從此找不到人,讓出生的孩子沒有父親,以表示對我種種不滿的懲罰?”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表情卻又顯得非常正經。
她抬眸看他,因他的臆度怔了下,隨即搖頭否認,她本想開口解釋什麼,然而突然心口一揪,兩行晶淚不受控制地潸然落下。
見狀,魏允能一陣心疼,卻仍打趣道:“聽說孕婦容易掉淚,我今天相信了。”邊張臂將她摟進懷中。
對於他的舉動,方慧馨難掩詫異,沒想到他竟然在公開場所將她溫暖緊擁。
霎時,她的心情更加激動,眼淚掉得更凶。
“對不起……”偎貼在他的胸前,她雙肩輕顫,開口道歉。
“是我該說對不起。”魏允能輕拍她的背,對她滿懷歉疚。
他不僅沒能察覺她在婚姻中一直壓抑的情緒,不知道她飽受來自郭鬱雯的欺侮,甚至連她已懷孕兩個多月都沒能發現她身體異常。
他這個丈夫未免當得太失敗。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嗎?”他柔聲建議,這裡畢竟不適合兩人談心裡話。
魏允能輕輕將她拉開一點距離,轉而面向神情有些好奇的櫃檯護士要了張面紙,他替她拭去眼淚、付完費後,便牽起她的手,一起步出診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