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玄幻奇幻] 尤四姐 -【玄中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0: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0章

  雖然沒面子的事干了一路,但令主覺得為了順利娶到媳婦,這點委曲求全不算什麼。

  善妙界的吞天,外界傳得很厲害,其實這是種很蠢的怪,千百年來換湯不換藥的招數,基本只能騙一騙路過的外地人。令主先行一步,入牌樓後正遇見它坐在地上擺弄沙盤。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愛好有點像,吞天用沙子鋪出一條新路,引人入歧途;他用兩根筷子搭出一座城,魘都是他興趣所致的產物。

  他拿腳踢了踢那怪物,它抬起頭,呆呆的兩只眼,鼻子小得幾乎看不見,一張闊嘴占據了臉的一大半,一開口,聲如銅鐘:“白准……干啥?”

  梵行剎土上的妖鬼,見了他至少要尊稱一聲令主,只有這只吞天,多少次了,都是賊大膽,直呼他的姓名。

  他喝他:“叫我令主!”

  “我令主。”吞天咽了口唾沫,“干啥?”

  那張呆臉,簡直讓人看不下去。他彎腰,居高臨下問它,“你又在玩沙子,又想害人!”

  吞天眨巴了一下眼睛,因為他的黑鬥篷太大,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嚴實實,它看不見他的臉,所以看得很用力,像在瞪人。

  “我餓……你干啥?”

  來來回回就是干啥干啥,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叉著腰,凶神惡煞斥它,“走,到別處玩去!”

  吞天似乎有點怕,看了他一眼,試探著伸爪攏攏它的沙子。

  轄下的妖怪不聽話,那還得了!令主生氣了,一腳踩爛了它的沙盤,在它腦袋上狠狠敲了兩下,“看什麼看!走走走,不走還打你!”

  吞天沒有辦法,像傻孩子遇見了恃強凌弱的孩子王,委屈巴巴抱起它的沙盤,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所以入妙善界必遇吞天,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他回到那個隊伍裡,聽他們談起客棧伙計耳朵後面的痦子,沾沾自喜著。危險他已經為她掃清了,現在不論住哪裡,都不用害怕。不過她是個比較謹慎的人,就算後來途經真客棧,也沒有住進去。照她的話說,“人生地不熟,每一個妖怪都很危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和它們打交道。”

  其實她太見外了,成見是因為沒有深交。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時間久了,她會發現這裡的好。梵行剎土當初也是淨土,後來被拋棄了,才逐漸變成了穢土。不過惡也惡得真實,不像閻浮,更不像中土,虛頭巴腦的,人和人之間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夜風吹拂,今晚夜色很好。令主背著手,遠遠跟著他們,他不善交際,更不知道怎麼和姑娘攀搭,所以就保持這樣若即若離的距離,自己感覺很自在。

  心情不錯,悄悄踢了一顆小石子,力道沒有控制好,滾得超過他們了。他一驚,忙看向她,她的臉上有難辨的神色,不知在想什麼,可能已經發現他了。

  這麼揣度,愈發慌張,他裹緊黑袍跑開了,只聽見身後有人喃喃:“妖的好奇心真是重呢,都跟了我們一路了。”

  多嘴的人是振衣,令主覺得有必要的話,可以考慮一下殺人滅口了。

  無方倒很寬容,她笑了笑,星光下的臉,從高處看下去尤其明艷。她說:“只要沒有惡意,它願意跟著就跟著吧。”看看,這就是區別,靈醫見過形形色色的妖精和鬼怪,知道如果要害他們,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踏進梵行剎土。

  三個人暫且還是要相依為命的,他們露宿野外,生了一堆火。剎土和瀚海的不同之處在於瀚海裡幾乎沒什麼野味,剎土上兔子獐子遍地走。可惜瞿如這怪鳥不靠譜,到最後只帶回來幾只田鼠。他看不過眼,趕了一群黃羊過來,葉振衣挑了其中一只,手起刀落把羊給宰了。

  令主蹲在一旁看,發現這人像個干大事的。據說以前是道士還是天師?後來被吞了道行才投靠艷無方。照這手段,得虧落難了,否則肯定是個大麻煩。

  他對師父倒是很孝敬的,肉烤熟後撕下最嫩的那塊遞過去,師父的手不慎碰到他的,他不聲不響轉過頭,在暗處紅了臉,全被他看見了。

  不得了,早就覺得女師男徒不是什麼好事。作為曾經有過被悔婚經歷的人,發現自己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走得太近,足夠讓他感覺天塌地陷了。

  怎麼辦呢,令主垂頭喪氣坐在遠處的巨石上,心裡很懼怕,倘或再被辜負一次,那以後都不敢動娶媳婦的腦筋了。他撫撫自己的膝頭想,不行就搶親吧,明搶。女人應該比較喜歡有權有勢又霸道溫柔的男人,他覺得自己很符合這種人設。那個落難的徒弟和他比起來,差太遠了。

  啊,清風、繁星、還有落寞的令主……要是能把那個男徒弟扔進酆都多好。他怏怏收回視線,開始考慮設計一個什麼樣的初見能給她留下深刻的印像。正想得入迷,忽然山野間有嬰孩的哭聲傳來,他支起身望向他們,他們果然都站起來了。瞿如鼓起雙翅道:“有人作妖,師父稍待,我去看看。”

  令主伸出手,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瞿如一個呼嘯衝上雲霄,循著哭聲的方向去了。他們不懂,這梵行剎土和鎢金剎土早就起了本質上的區別,這裡生活著千奇百怪的妖物,有人性的至情至性,沒人性的極端危險,尤其是夜裡,好奇心會害死自己的。

  那哭的是什麼,他當然知道。荒山野嶺哪裡來的孩子,肯定是鬼母又在造孽了。艷無方說去看看,葉振衣不反對,抽出劍伴在她左右,他能怎麼樣,自己的未婚妻,難道交給別人保護嗎?

  他搶在他們前面上了山,哭聲是從半山腰的一棵千年蒼梧樹上傳來的,鬼母搶了別人的孩子都會帶到這裡來。洞冥草的光引領他們上石階,哭聲越來越近時他設了個結界,可以保證鬼母發現不了他們。

  說起這鬼母,不是一般的鬼怪,她是先天諸鬼之一,因為受了詛咒,掙脫不出自食其子的噩夢。當愛子吃盡,母愛無處宣泄,就去掠奪別人的孩子。她應該是很愛孩子的,可惜夜幕低垂時無法控制自己,第二天發現孩子不見了,傷心失落之余又去搶奪,久而久之就聲名狼藉了。

  將近午夜了,天知道面對的會是一副什麼樣的畫面。哭聲微弱下去,時斷時續。終於看到了,蒼梧樹欹伸的枝椏上蹲著一個鬼頭鳥身的東西,體型龐大,沒有羽毛。仔細分辨,渾身布滿了奇怪的花紋,從脖子往下一路擴張,如同變異的梵文。

  瞿如在上空盤旋著,呱呱亂叫。鬼母嫌她聒噪,抬頭看了眼,狠狠噴出一口瘴氣。張嘴的當口有東西掉下來,噗地一聲正落在他們面前。令主看見未婚妻蹙起眉,抬袖掩住了口鼻——那是一條嬰兒的腿,腿根切口整齊,可見鬼母的牙齒有多鋒利。

  無方活了那麼久,本來也不是純良的出身,什麼妖魔都見怪不怪。可梵行剎土是個神秘的地界,距離酆都越來越近,許多以前只聞其名不見其身的鬼怪也逐一見識到了。

  “那是鬼母。”她輕聲對振衣說,“她會吞食自己的孩子,可她自己並不知道。明天發現不見了,她會哭很久,然後去搶別人的孩子,天一黑,再把他吃掉……”

  “一直這樣下去嗎?”

  她點點頭,“有生之年,一直這樣。”

  “那何不將她殺了?”振衣有些憤懣,“那些孩子和他們的父母都是無辜的。”

  她卻失笑,“一方有一方的規矩,我們是過客,不能壞了規矩。況且鬼母來歷不尋常,連佛都不殺她,何況你我。”她轉過身,輕輕擺了擺手,“走吧,我們什麼忙都幫不上,看過就忘了吧。”

  這種大徹大悟的態度,令主覺得很喜歡。

  結果那個男徒弟卻語出驚人,“這片穢土上的妖怪都喜歡吃人,鬼母是這樣,魘都令主也是這樣。”忽然被點名的令主瞬間勃然大怒,他到底什麼時候吃人了?好好的名聲就是被這些人給糟蹋的。在外人面前造謠就算了,反正他也不在乎。在他的未婚妻面前抹黑他,是會影響以後的夫妻感情的。

  真討厭,要不是礙於無方的情面,葉振衣早被他當螞蟻捏死了。到了人家的地盤上,還敢這麼口無遮攔詆毀人家,這小子是個人才!

  令主悶悶不樂,又束手無策,再多的不滿暫且也得忍耐。等到了魘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面對她了,到時候一定要和她解釋一下,他的食譜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一三五吃葷,二四六吃素。

  他巡視了一圈,今晚不會有什麼事了,他們睡在界牌下,他睡在老樹上。

  蜥蜴艱難地爬上來,還是原型的狀態,在他耳邊嘟囔:“令主,您不該讓魘後和別的男人睡在一起。”

  他憋屈了半晌,“你是什麼時候瞎的?沒看見中間有瞿如嗎?”

  “那是只鳥,也算人嗎?令主您可得小心,上一位夫人就是跟人跑了的。大千世界有一句話,感情都是睡出來的,屬下覺得十分有道理。”

  這樣的手下,一直以戳他肺管子為樂,可惡的是還絲毫感覺不到有任何不妥,帶著獻媚的笑,森森的臉上硬擠出了個梨渦。

  他一拳把它打下了樹,“你覺得在本大王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發生那樣的事嗎?”

  暈頭暈腦的蜥蜴爬起來,知道他生氣了,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囁嚅:“中陰鏡海上的紅蓮開了,令主還記得嗎?九陰山的妖女越來越多,都盯著您的偶呢。恕屬下多嘴,您捏偶的速度已經跟不上流失的速度了,再捏不出女人來,偶就要被騙光了。”

  令主不說話,垂首的姿勢看上去有點憂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0: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11章

  所謂的“偶”,其實就是他捏出來的泥人。當初他選擇在梵行定居,一個人獨來獨往,很是寂寞。後來從山腳舀了點青泥拌上水,照著自己的身體構造,捏了很多泥人和他做伴。中陰鏡海,是一部分中陰身①奔走萬裡後途經的一片海,他在海上放紅蓮,然後養泥胎於蓮,吸收了四十九天的靈識,那些泥人會生出骨肉來,就像真正的人一樣。

  原本一切都很好,他也喜歡滿城熱鬧的景像,可是因為他不會捏女人的緣故,一些到了適婚年齡的偶開始蠢蠢欲動。加上附近山頭的妖女不停引誘,他的偶走失得越來越多,多到令他頭疼的地步。他們都不知道,魘都是他用自己的靈供養的一座城,偶在城內,可以天長地久活下去,可是一旦出城,三個月便耗盡靈力,最後變成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直至滅亡。

  他培養一個偶,很不容易。第一批是他親自帶大的,彼時滿城小兒哭鬧,他吃孩子的名聲大概就是那時候傳出去的。後來大的帶小的,他就輕省多了,閑下來有時間喝一喝酒,種一種花,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可是如今生變故了,兒大不由爹,那些偶要女人……他自己都沒有女人呢,怎麼給他們捏媳婦!

  每當這時候,蜥蜴看他的目光就充滿憐憫。一位不了解女性身體構造的令主,是沒有辦法捏出像樣的女偶來的。所以令主迫切需要娶親,只要有了夫人,盲點就掃清了,到時候想捏多少女的就捏多少,簡直不要太方便。

  不過遺憾的是令主對待男女情事,好像依舊一竅不通。咫尺之遙的未婚妻,他只敢遠遠跟隨著,不敢現身,令蜥蜴很著急。

  “等把她送到朽木山,我就回去。鏡海紅蓮花開五十五天,應該來得及。”令主嘆了口氣,“朽木山距離魘都不算遠,她走上三五天,也就到了。”

  蜥蜴舔了舔長舌,重又爬上樹去,趴在一邊說:“主上,只捏男人,終究治標不治本,我覺得這次你可以試試捏女人。”

  回想起以前失敗的案例,令主沉默了。他轉過頭來,風帽太深,罩住了整張臉,帽口裡面黑咕隆咚,什麼都看不見。半晌道:“如果會害得她們見不得人,那還不如不要創造她們。”

  這話確實說得剜心,蜥蜴還記得那個胸前長著一排腫瘤的男人,他的存在簡直就是魘都的笑話。每一個偶在被賦予靈識後,都有自己的意願,最後他央求令主銷毀他,令主為此難過了好幾年。

  活著一輩子,走彎路在所難免,不要沉溺於過去嘛。今時不同往日了,蜥蜴說:“失敗是因為之前沒有好的模子,現在魘後就在眼前,令主何不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跑過去說‘我想照著你的身體,捏一些女人出來’?這也太唐突了!”他喪氣地撐著臉道。反正他已經想好了,在她面前必須表現得清高優雅,如此才能徹底改變她對他的成見。

  蜥蜴想了想,也對,鎢金剎土的靈醫,絕對不是好輕薄的。忽然靈光一閃,它說有了,“明的不行來暗的,主上可以先偷看她洗澡。反正她將來要嫁給主上,提前看和洞房看都一樣。”結果話才說完,又被一腳踹了下去。

  怎麼能偷看姑娘洗澡呢,這種事是一個好教養的人做得出來的嗎?雖然現在魘都急需女人,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做人也好,做魔也好,必須要有操守。

  他遙遙看向沉睡的人,她真好看,好看的東西可以激發靈感,以後確實是要照著她的身段捏女人的。

  原來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她們更加玲瓏有致。堿海之上她引地火焚燒蛀鐵蟲,動靜太大激起水浪,澆濕了她的裙子。他趁機看過一眼,腰很細,屁股比他大,當時他心頭就小鹿亂撞了……

  一整座城,陰陽不平衡,出事在所難免。因此他的婚事不單是他一個人的事,更關系到他三千年的心血,關系到整個魘都的興亡。他曾經因為情傷,一度自暴自棄過,甚至不打算再娶親了。但嚴峻的局勢擺在眼前,沒人做媒,他只好自己廣撒網。

  第一任拋棄他的未婚妻,是梵行金剛座前的小仙。梵行剎土淪為穢土之後,他就決定走出這片土地,上外面找媳婦去了。鐵圍山那邊的南閻浮提,過去萬年間他逛過幾回,比起其他淨土,鎢金剎土最有人情味。於是他強行做客十六城,每一城都留下了聘禮,誰先拿了他的聘禮,誰就給他做媳婦,這是當時和城主們的約定。當然他這個人很講究緣分,聘禮安排得一點都不刻意。比如那對血蠍,魘都的偶都拿來當寵物飼養,他就隨便挑了一對,送到森羅城去了。誰知那麼巧,靈醫艷無方有需要,血蠍收下後用在她徒弟身上了。交易達成,落子無悔,令主覺得自己賺到了。本來只想找個好姑娘和他過日子,順便供他了解一下生理構造,結果他艷福齊天,一個曠古爍今的大美人落到他的網兜裡了。

  穿著黑袍的令主當時得知消息,高興得轉成了一股黑旋風。再打聽一下她以前和別人可曾有過婚約,結果是沒有,他直接就樂飛了。

  他決定先君子後小人,如果她能通過相處喜歡上他,血蠍的事就不提了。如果她看不上他,那他就凶一點,強取豪奪。一個男人,終歸要有個家才像話,連酆都的大鬼頭都娶了酆後,他的魘都,憑什麼落於人後!

  她看不見他,但朝夕相處好幾天,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也難抑依依惜別之情。

  他們邊走邊笑談,令主對插著袖子獨自悵然。蜥蜴跟在他身邊,打量了他一眼,“主上,您何不換一件衣裳?女人都喜歡華美的衣冠。”

  令主不為所動,他覺得艷無方不是那麼膚淺的人。再說自從他被貶到梵行起,這件黑袍就一直跟隨他,遮得嚴實行事方便,已經習慣了,不換。

  蜥蜴見他沒什麼反應,也學他的樣子抱起了胸。他們站在高處凸起的山石上往下看,那一人一鳥可以忽略不計,未來的魘後是最耀眼的存在。她款款走過,輕柔的交領下心衣朦朧隱現,那蘭胸啊,真是令人浮想聯翩。

  蜥蜴咂嘴,“魘後的奶子真大……”被令主一拳揍得現了原形。

  “你再敢胡說,我就打死你!”他的手指頭幾乎戳到蜥蜴臉上,“聽好了,本大王先回去捏泥人,你留下看護魘後。此地距魘都五百由旬,一路上少不了豺狼虎豹,你的任務就是粉身碎骨保她平安,其余兩個隨便。實在打不過了,報我的名號,誰敢不服,等我忙完了上門尋仇,記住了嗎?”

  蜥蜴哭得打噎,說不出話來。他加重了語氣,“你哭什麼,有這麼為難嗎?”

  蜥蜴顫抖著示意他往後看,“主上說就說,別踩我尾巴。我留著它,緊要關頭還有用。”

  黑靴悻悻移開,再三囑咐幾遍,又戀戀不舍看了幾眼,方駕起雲頭往西北去了。

  蜥蜴扭過身子抱住尾巴揉了幾下,心下思量,傻子才在暗中保護。必須露臉,和魘後打好交道,以後在魘都就可以當大爺了。

  它三步並作兩步衝下去,因為山勢有點陡,收腳不住臉先著地,滾到了魘後面前。這動靜自然驚著了瞿如,她跳起來化出了三只腳,一下把它逮住了。

  “是我,是我……”它在爪下哀嚎,“靈醫不記得了嗎,我是瀚海那只蜥蜴啊。”

  也算是老熟人了,無方有些驚訝,“是你?”

  瞿如的爪子實在尖銳,抓得它兩腹生疼。好不容易從鳥爪下逃脫,他就地打個滾,再站起身時,已經是個翩翩美少年了。

  葉振衣上前一步,隔開了他和艷無方,眯著眼睛審視他,面上似有不屑,“這一路暗中尾隨的就是你?”

  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令主自以為技巧高明,原來早就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又不好把他供出來,他只得受點委屈,替他承擔了。於是他笑得花搖柳顫,一迭聲說是,“就是我。我怕靈醫遭遇挫折,所以就近保護靈醫。這一路上給你們行方便的是我,為你們清掃前路的也是我。若是沒有我,你們絕不能這麼順利的通過妙善界,到達這裡。”

  他說的時候洋洋自得,背著手昂著頭踱方步,神氣活現的模樣像一只打了勝仗的野雞。無方終究還是存疑,如果他真有這麼大的能耐,就不會在瀚海裡弄得半死不活了。不過無驚無險進入梵行的腹地也是事實,姑且當他說的是實話吧。她對他拱了拱手,“那就多謝你了。路遠迢迢護送我們,真是有心了。”

  他說沒什麼,“我是為了報答靈醫的救命之恩,護送的只是你,和他們沒關系。”怨已經結下,反正不必留臉面。他看看瞿如,又看看振衣,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瞿如撇嘴:“德行!剛才就該一爪子撓死你!”

  少年反唇相譏,“我是有法力的,你可別高估你自己。”

  鬧得不可開交了,無方只得兩邊調停,荒山野嶺的,以和為貴吧。瞿如憤憤然走開了,她沒有理會,低頭和少年搭訕:“這是第二次見面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少年有些羞澀,端端正正站好,臉上帶著矜持的笑,掖著兩手說:“我叫璃寬,靈醫也可以叫我阿茶。”

---------------------------------------------------------------------

  作者有話要說:①中陰身:死後第八意識脫離軀殼,至轉世投胎前之歷程稱之為中陰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0: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12章

  “璃寬茶?”振衣聽後失笑,“你是從扶桑矮人國來的吧?”

  璃寬很生氣,握著拳道:“我的名字是我的主上——一個很有學問的人給我取的,哪點值得你發笑?我最討厭你這種陰陽怪氣的肉胎,不服氣就打一架,不要指桑罵槐!”

  無方覺得有蹊蹺,“你的主上?你是妖,難道也受制於人?”

  他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很擔心她舉一反三,推斷出他身後的人是令主。原先照他的想法,應該早早讓她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這樣她就不會和別人勾三搭四了。結果他家令主瞻前顧後,寧願對著她的男徒弟滿眼噴火,也不肯現身和她好好談一談。

  主上有他自己的打算,身為下屬,是不應該做出違背他意願的事的。還好他會抖機靈,腦子一轉就想出了好對策,“靈醫誤會了,我說的不是主上,是祖上……就是我祖宗。不過說到受制於人,其實這剎土上大多數的妖身後都有靠山,這不是什麼壞事,是這裡的規矩。剎土以前有金剛守衛,後來金剛出了事,眾妖就變成了無主的孤妖。一個地方沒人管轄,早晚要亂套,好在後來魘都崛起,如今這梵行剎土全歸令主白准管。”

  瞿如摸了摸下巴,“我們一路走來,除了半道上遇見鬼母,其余的妖一只都沒看見。這麼說來,魘都令主的管教很嚴啊。”

  璃寬瞥了瞿如一眼,“我要說是,你是不是又想針對我?小姑娘,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外面怎麼傳聞,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你們沒見過令主吧?我見過!他以個人之力造福四方女妖,其善舉真是驚天地泣鬼神,連我都要被感動哭了。”

  然而他的極度渲染,卻成功引領他們想歪了。造福四方女妖,可不是嘛,那些男妖都成了行屍走肉,重擔當然落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無方問:“九陰山距離魘都不遠吧?”

  璃寬點點頭,“是不遠,也就相隔一百由旬。九陰和魘都之間有個般若台,每逢初夏天狼閃爍,那些女妖就在那裡輕歌曼舞誘騙男人,毫無半點廉恥之心。”

  葉振衣哂笑,“據文獻記載,梵行剎土上有數個小國,比如叔歜國、牛黎國……她們誘騙的都是那裡的人吧?”

  開玩笑,野蠻國長得牛頭馬面似的男人,能入妖的法眼嗎?她們看上的都是令主的心血!令主雖然不會捏女人,但捏的男人個個唇紅齒白,寬肩窄腰。有理由相信他是照著自己的樣子捏的,雖然璃寬也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些年來令主的手藝越來越好,越來越精妙,上幾代的偶還有十指略嫌粗壯的遺憾,最近幾代都改良了,完美到無懈可擊。

  可憐的令主,危機始於心大。剛開始城眾偶爾走失,他並不太在意,現在呈如火如荼之勢,也只怪自己管教不嚴,留不住那些泥人的心。

  璃寬是很願意替他叫一叫屈的,可是提這問題的是葉振衣,他和他不對付,理所當然覺得他的一切都是別有用意,所以拒絕回答,寧願轉向魘後和善地微笑,“靈醫打聽九陰山,是要去那裡嗎?那地方百妖齊集,妖像人一樣,有善的當然也有惡的。為了您和兩位高徒的安全,可以先去魘都,面見令主之後再做打算。”

  結果顯而易見,葉振衣看他的目光滿是質疑,“璃寬,你是魘都白准的手下吧?”

  瞿如一聽,兩只眼睛狠狠盯住了他,“果真如此的話,你不遺余力哄騙我們去魘都,肯定居心不良!”

  璃寬眼見要穿幫,立刻賴了個一干二淨,“天地良心,我不是任何人的手下,我是一只獨立的妖。勸你們先去魘都,也是為你們好,這片土地名為剎土,實際上早就淪為穢土了。妖魔鬼怪橫行,沒有一個更厲害的人撐腰,你們能走出一百由旬,我的名字倒起寫。”

  可能說得太絕對了,引得無方也皺起了眉。莫名其妙救了一只蜥蜴,這只蜥蜴跋涉上千由旬尾隨他們,一路從須彌瀚海跟到朽木山,如果沒有目的,實在說不通。

  她不想惹麻煩,這裡畢竟陌生,山高水深沒有探清,鬧起來會吸引一大批看客圍觀。她只要去九陰,或者璃寬說的般若台,弄清那些行屍產生的原因,就對得起此行的目的了。

  她和聲對璃寬道:“多謝你護送我們到這裡,一路上平順,全仰仗你。但後面的路,我不打算再勞煩你了,我們三人自有應付的手段,就此別過吧。”

  璃寬傻了眼,她臉上雖帶著微笑,可是那種微笑不達眼底,甚至每一毫上揚的弧度裡都帶著警告的意味。太美麗的人,溫和起來使人溺斃,冷漠起來也令人如墜深淵。

  令主的殷殷期盼難道要辜負了?他有點慌,“是璃寬說錯什麼了嗎?如果靈醫嫌我啰嗦,現在開始我可以把嘴閉上。”

  他越是要留,就愈發留不得,“我們在梵行剎土逗留不了多久,況且又有自己的安排,你跟著我們,不太方便。”

  師父的意思很明白了,璃寬還想爭辯,瞿如衝他亮出了爪子,“小兄弟,我師父的話你沒聽見?救你一命卻要被你無休止的糾纏,早知道這樣看著你死多好!你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一把抓爛你!”

  一只不長尖喙的鳥,利爪就是她全部的武器,因此威力比一般的鳥強得多。璃寬看見那鉤子似的爪尖嵌進土裡,只覺頭皮發麻,仿佛被摁住了七寸,不由退後一大步,擺手道:“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就別跟著了,我們不相信一個會走火入魔的妖怪,能夠保證別人的安危。”

  還是振衣說話一針見血,他沒有疾言厲色,但字裡行間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璃寬皺眉審視他良久,忽然咦了聲,“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他輕輕一哼,“閣下連梵行剎土都可如履平地,我是個漂泊天涯的人,就算見過,也沒有什麼稀奇的。”一面說一面為無方引路,“師父請吧,前面是斷界山,再往北四百由旬就到九陰山腳了。”

  目的地近在眼前,這一路的勞頓似乎都不算什麼了。無方往遠處看,灰蒙蒙的天,連草木都不及閻浮的茂盛。就是這不見日光的地方,陰暗處邪祟滋長,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她吸了口氣,問瞿如:“休息得如何了?”

  瞿如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齒來,“飛上半天不成問題。”

  見他們急於離開,璃寬哭喪著臉道:“小妖給諸位帶路可好?”

  那三足鳥和葉振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有未來的魘後還衝他和顏悅色,“好意心領了,不敢再勞煩,你回去吧。”然後在璃寬晃神的當口騰身而起,等他醒過味兒來再追看時,空中只余長長的畫帛從疊嶂的山巒間獵獵劃過,一轉眼就不見了。

  振衣問無方,對那只蜥蜴精是什麼看法,“這四腳蛇來歷不明,我懷疑他另有所圖。”

  “四腳蛇?”無方關注的點總和別人不同,“它是只蜥蜴。”

  振衣皺眉說都一樣,“它力邀師父去魘都,師父覺得他果真是好意嗎?”

  這個不好說,出發前從觀滄海那裡也聽到過關於魘都令主的評斷,真真假假暫且分辨不清。不過魘都最終肯定是要去的,沙舟還在她手上,總要替人把東西送到。

  “那咱們何不就如璃寬所言,先去魘都探探虛實?”振衣道,“如果那個吸人魂魄的妖怪不是白准,他作為梵行剎土的主宰,必不能袖手旁觀。如果能得他相助,不愁抓不出那個罪魁禍首。”

  無方似笑非笑看向他,“我且問你,倘或那個妖怪就是他,你又作何打算?如果我是你,會選擇先打探貓丕下落,只要拿回修為,就能助為師一臂之力。與其求一個嫌犯,不如求自己,好徒兒,為師說得對不對?”

  所以她這個人也不盡然是講情面的,有時心情不好了,說話照樣不留余地。振衣被她一堵,頓時有些萎頓,那句“好徒兒”更是令他面紅耳赤。

  瞿如哈哈大笑,“不要害臊,時間久了你就習慣師父的說話方式了。心裡不痛快了也沒關系,來找師姐,師姐疼你。”

  本來瞿如還管他叫振衣哥哥,自從成了同門,她就翻身當上師姐,直接以前輩自居了。一個鮮嫩的男孩子,是長途旅行中最佳的調劑,她們其實沒有把他當成男人,大抵是當成寵物了。高齡一千多的魔魅,基本活得很自我,要她去多方遷就你,幾乎是不可能的。

  無方看他悻悻然,自得地笑了笑,“就這麼決定了,先去九陰,替你殺了那只貓丕,然後去般若台看妖精跳舞。”

  這才是正確的順序,振衣無話可說,把臉別開了。

  師徒三人繼續向九陰山進發,振衣不能騰雲,只好瞿如背他一程,無方再背他一程。當然她的“背”根本不能算是背,差不多就是老妖捕獵的手法,把人往腋下一夾,駕起雲頭就走。

  美麗的人,永遠不自知,在她看來最普通的舉動,會給別人造成很多困擾。依附著她的徒弟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仰個脖子抬一抬胳膊,處處都有胭脂陷阱。等到了九陰山,他的手腳都僵了,背上一根筋牽住,連轉個頭都成了巨大的困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1: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13章

  他落枕了,沒關系,師父是靈醫,可以幫他治。先看一看,確保沒有邪祟作梗,然後拿住了兩肩的韌帶用力提捏。只聽見嘣地一聲,伴隨骨骼的輕響,他的脖子總算歸位了。

  她笑吟吟道:“這是正骨,人和妖都用得上。從枕骨到棘上,不通則氣血壅滯,筋脈拘攣。只要打通,稍過一會兒就會好起來的。”她把火上的燒餅遞過去,疑惑道,“睡姿不好,才會出現這種症狀。徒弟你心這麼大,一路睡到這裡嗎?”

  振衣不大好回答,掰下一塊餅子塞進嘴裡,胡亂道:“是害怕,人不會飛,到了半空中自然緊張。”

  “緊張什麼,有我和瞿如,還能摔死你?”她覺得生而為人是件麻煩的事,不像她們天上地下隨意來去,人太脆弱,有時候夾得緊了,她都擔心會把他給夾死。死了還要去酆都追魂,又得費一遍手腳,所以她已經盡量溫柔,可是依舊差點勒斷他的脖子。

  他不說話,看她一眼,調轉開了視線。

  “以你的年紀,修為尚沒到能騰雲駕霧的時候吧?回去我不再這麼帶你了,你趴在我背上吧,免得下次落地發現你已經死了。”

  振衣張了張嘴想反駁,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瞿如吃餅,滿嘴吧唧作響,“梵行的東西真難吃,還是天極城的好,料放得足,肉餡兒那麼大!”

  振衣低頭看手裡,確實肉餅有偷工減料的嫌疑。那個賣餅的長了一對斜眼,咄地一刀下去,肉餡只有蛋黃大,餅皮卻像個盤子。其實他倒無所謂,不像女孩子那麼挑嘴。瞥了眼無方,她也是不大喜歡的樣子,於是默默撕下帶餡兒的那塊,悄悄塞進了她手裡。

  小小的舉動,讓無方感覺驚訝。同樣是徒弟,瞿如只會和她搶著吃,上回腌的肉,她連醬油都喝了,從來沒有想過給師父留一點。振衣這麼乖巧,簡直讓她感動得老淚縱橫。看來多收一個徒弟是正確的,有了瞿如敗絮在前,振衣的貼心就是這梵行剎土上的陽光,照得她心裡都亮堂了。

  她頗感慰懷,看他的目光充滿慈愛,“師父夠吃了,你自己留著吧!”

  原本瞿如還沒發現,她這麼一說,她立刻轉過臉來,“師弟,你眼裡沒有師姐嗎?”

  振衣蹙起眉,神情頗有些怨懟,“師姐一路上吃了那麼多田鼠,還稀罕這點肉渣?餅只有一塊,自然先孝敬師父。”說完站起身,拂袖往洞外去了。

  九陰山,梵行剎土上妖魅最集中的地方,因其地處極陰之地,一般男妖不會踏足這裡,所以這是座名副其實的女妖山。山不是獨座,是一片山脈,高大、巍峨,把原本就昏昏的天地,遮擋得愈發陰暗。站在山谷間向遠處看,綿延錯落裡有霧靄,山的深處,在半山腰的地方,有時會出現一盞青燈,慢慢地、悠悠地一步一步行走下山……那邊的世界,如同另一個世界,觸不可及。

  山裡很平靜,連一點風都沒有。他負手立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空氣裡微涼的濕氣撲打在臉上,即便身上的衣裳尋常得出奇,也依然被他穿出了王者的氣像。他凝目遠望,深邃的眼睛,堅毅的眼神,目的深刻又明確。無方佯佯踱出來,站在一旁審度他,他發現了,轉過頭看她一眼,神情逐漸有了軟化的跡像。

  “你想去打獵嗎?”她對插著袖子問,“這地方不比外面,隨手一只可能都是成了精的。”

  他答非所問,“從鎢金剎土到梵行剎土,一切都和中土不一樣。這裡的妖就像人,中土的人卻像妖。”

  這話說得很深沉,可見是個有故事的人。無方問:“你可是想家了?”

  “家?”他的唇角略帶嘲諷的線條,“是啊,我終究要回家的……到時候你隨我一起回去好嗎?”

  無方搖了搖頭,“天下之大,只有剎土有我容身之所,我去中土干什麼,被人當鬼捉了就完了。”

  “有我在,誰也不敢捉你。”

  她唔了聲,“我徒弟長出息了。”

  她不相信他的話,因為她第一眼見到他時,他狼狽不堪,自己都是靠她拯救,拿什麼去保護她?他明白她的想法,自嘲地發笑,沒有再說什麼。她籠著袖子打了個哈欠,“好不容易找到的山洞,今晚睡足了,明天再出去打探貓丕的下落。”

  她轉身要回去,他忽然喚了她一聲,有話卻不說,有些吞吞吐吐的。

  她覺得奇怪,“你怎麼了?有難言之隱?”

  他說不是,“我對師父的心意,不想和師姐攪合在一起。就比如先前吃餅,一塊餅子不能分給兩個人。既然給了師父,還請師父隱瞞師姐,免得惹她不高興。”

  無方是個遲鈍的人,“我想讓你自己留下,這樣不對嗎?”

  確實不對,好多地方不對,然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張口結舌,最後只剩下嘆息:“時候不早了,師父進去休息吧。”

  她挪了兩步,“你呢?”

  他不答話,轉頭看向層疊的山巒。他的頭發已經蓄起來了,利落的鬢角,鮮明的側臉……無方有時候覺得看不穿他,名義上他是她的徒弟,心裡卻知道,這個徒弟是留不住的,他終有一天會離開,他有更廣闊的天地。

  帶著人騰雲,實在累壞了她,這一夜睡得很安穩。第二天找貓丕,可是這陰山太大,山精野怪那麼多,就像鬧市中找一個人,並不那麼順利。

  說古怪,確實古怪,那些妖會跋涉萬裡到十丈山下找她醫治,如今她人來了,卻再沒有遇到一個病患。是這病症已經不藥而愈了,還是作惡的妖物收手了?他們在山間尋訪了很久,沒有什麼收獲,反倒是振衣吸引了不少嗜血的魑魅。

  周圍的草叢裡總有窸窣的動靜,黑暗中偶爾會露出窺探的眼睛。無方脫下金鋼圈戴在他手上,他萬般推辭說不要,她有點生氣,“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知道自己的血肉有多香甜嗎?如果沒有神佛庇佑,你細皮嫩肉的,給它們塞牙縫都不夠。”

  這種地方,不拖後腿就是好表現。他靜靜跟在她們身後,瞿如道:“師父是靈醫,又不是鐘馗,為什麼它們都繞開咱們走?”在林中徘徊不是辦法,她變出原形飛到高處。人有人市,鬼有鬼域,精怪們也會有聚集的地方。只要找到那裡,貓丕的下落自然就會有分曉。

  無方輕吁一口氣,回身對振衣莞爾,“這裡的妖都諱疾忌醫。”

  那明眸皓齒隱於星夜,卻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量。他怔怔看著,心裡苦笑起來,有這樣一位師父,究竟是福還是禍,真說不上來。

  忽然發現遠處有綽約的燈火,一閃一爍漂浮經過,她悄聲跟了過去。那燈火在曠野中發出朦朧的亮,燈下有個佝僂的身影,穿著寬大的袍子,從背後看過去像個墳塋。她正欲追趕,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株藤蔓,迅速纏繞,牽住了她的手腕。也就一瞬罷了,寒光乍現,砍落了那株藤。青燈和佝僂的身影走遠了,振衣執劍將她護在身後,暗處終於走出個人來,弱柳扶風的樣貌,是藤妖麓姬。

  “少俠好身手,要不是我閃得快,險些被你砍死。”麓姬笑得風情萬種,向無方俯身行了一禮,“山高水長,艷姑娘別來無恙。”

  總算遇見一個熟面孔,無方還了一禮,“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姑娘,真是巧了。”

  麓姬說不巧,“我聽說你們到了九陰,特地從隔壁山頭過來侯你們的。剛才那盞青燈下的人,千萬不能追。”

  瞿如落地收起兩翅,踮起足尖遠望那盞燈,“我看見她懷抱嬰孩,像個老嫗。”轉頭問麓姬,“為什麼不能追?”

  麓姬道:“她是竇鬼,人身利爪,喜歡吃腦子。她生前很可憐,待字閨中被男人誘騙懷了孩子,結果男人始亂終棄,她懷抱孩子在男人門外哀嚎而死。死後怨念極大,化作厲鬼,經常四處游蕩。我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來九陰山的了,總之她來後道行微薄的妖數量驟減。她六親不認,沒有思想,比那些豺狼虎豹都要危險。”說罷向振衣拋了個媚眼,“這位小哥可是錯怪我了,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們貿然追上去,豈不正中她的下懷?靈醫和瞿如鳥想必是不要緊的,就怕你這個凡胎,落到她手裡,成了她的點心。”

  瞿如慶幸不已,“還好還好,如果鬥起來,一場惡戰免不了。”

  麓姬一笑,“可不是麼,麻煩能省則省……”忽然哀哀叫了一聲,含春的眼角瞥向振衣,捧著手道,“小哥好大的力道,剛才真是弄疼奴家了。”

  無方和瞿如很尷尬,妖精時刻不忘以勾引男人為己任。這陰山上全是女妖,偶然見了個男人,就一副如飢似渴的模樣。

  振衣臉上卻很平淡,他向她拱了拱手,“先前是我不察,唐突了姑娘,一切以保護家師為重,對不起姑娘了。”

  麓姬朝無方眨了眨眼,“原來是艷姑娘的高足。小哥兒可人疼的……”邊說邊扭動腰肢,“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徒弟呢。”

  瞿如眼見麓姬賣乖,感覺受到了威脅。她挺身而出,擋在了她和振衣之間。

  “我師弟是老實人,他看見美人會頭暈的,姑娘請自重。”

  麓姬愣了下,“看見美人會頭暈?那他朝夕對著艷姑娘,豈不是早就暈死了?鳥使別這麼小氣,師弟又不是兒子,連話都不讓別人同他說嗎?”

  瞿如氣湧如山,“你才是鳥屎呢!情郎屍骨未寒,你就開始勾三搭四,難怪陰山女妖臭名遠揚。”幾句話說綠了麓姬的臉。

  無方蹙眉斥她,畢竟別人好意來指點他們,妖生就輕佻,她未必有惡意。瞿如毛躁的脾氣跟在她身邊是沒什麼,如果放出去,恐怕天底下的人都被她得罪光了。

  她代徒弟賠罪,麓姬自然不好再計較,只道:“當初進門是瞿如姑娘引領,我欠著她的情,兩句重話沒什麼。艷姑娘此來是路過陰山麼?進了梵行剎土,向魘都令主報備過嗎?”

  無方覺得奇怪,“我來陰山是有事要辦,還沒來得及去魘都。到了這地界上,都要先拜見令主嗎?”

  麓姬點了點頭,“這南北五千由旬都由他管轄,進廟拜神,是老規矩。不過晚些時候也不要緊,魘都這陣子正張羅辦喜事,忙得很。我前天遠遠看過,山門上都掛了紅綢,花轎也准備好了,聽說婚期就在這兩天。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倒了八輩子霉,要嫁給那只萬年老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1: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4章

  如果記得沒錯,麓姬應該是第一個帶著無魂無魄的男人來找她的。當時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聽見她苦苦的哀求,破例從天極奔赴十丈山下。雖然最後沒能救回那個男人,但願意救治,已經是莫大的通融。麓姬以靈作為診金,她婉言謝絕了,那麼彼此間便有了醫患之外的交情。麓姬是知恩圖報的,請他們去她的洞府歇息,也願意為她講一講這梵行剎土的典故。

  無方聽了一路關於令主要娶親的話題,這塊剎土上喜事應當不多,因此格外隆重似的。

  “恰好有位熟人托我轉交賀禮,待我手上的事忙完了,要去魘都一趟。”

  麓姬沏了杯茶,牽起袖子送到她面前,“那靈醫要多加小心,魘都從來不接待外客,裡面是什麼樣的情形,沒人知道。”

  無方頷首,對這位聲名狼藉的魔頭產生了一點興趣,“令主似乎名聲不佳,你見過他嗎?”

  麓姬托著腮,妖冶的面孔,被蔥綠的輕紗襯托著,白得扎眼。她眉目凝重,低低道:“見過,又沒見過。這陰山在他轄下,他有時巡視,前呼後擁的。我從人牆裡瞥過一眼,身量高得很,可是每回都穿著黑袍,帽兜那麼深,別說臉了,連頭發絲都露不出來。我料想他應當長得不大好看,一萬年該老成什麼樣子了!再者,他性情十分暴戾陰狠……”說到這裡緘默下來,怕再說下去會說漏嘴。白准的狠毒是有根據的,明知道城裡的男人走失是陰山女妖干的,以他通天的本事,卻從來沒有找過她們的茬。因為他有把握,那些和阿郎一樣追求幸福的人,終會因背叛他而殞命。他有辦法創造他們,當然也有辦法毀滅他們。

  麓姬說半句留半句,無方向來不喜歡尋根問底,到此也就作罷了,轉而和她打聽貓丕的下落,“據說就在這九陰山附近。”

  麓姬想了又想,“貓丕?我從來沒見過,但是曾經聽山魈說起,在紺馬崖附近有貓形的東西出沒,可能就是你們說的貓丕吧。這陰山上精怪的種類太多了,數也數不過來,你們找那個干什麼?是用它來治病嗎?”

  無方說不是,“它拿了我徒弟的東西,請它歸還罷了。紺馬崖在哪裡?距此遠嗎?”

  麓姬拿手比劃了一下,“不遠,從我洞府出去,向南翻過兩座山頭就到了。反正我今晚無事可做,可以陪你們一道去。這山裡地勢復雜,鬼魅又多,有我在,遇到危險至少可以提點你們。”

  無方向她道謝,轉頭看洞外,星輝早就被濃濃的煙雲掩蓋住了。麓姬說這裡就是這樣,“山勢連綿,山嵐也重,所以霧氣裡遇見的東西要格外小心。像剛才的竇鬼還不算什麼,有時會遇見旱魃和浮棺,一個疏忽就沒命了。”說罷看看振衣,眨了眨眼,“小哥莫怕,我可以保護你。”惹得瞿如白眼亂翻。

  振衣看了無方一眼,麓姬的曖昧態度不知她察覺沒有,反正她的臉上一直是一種長輩關愛晚輩的慈愛表情,叫他很是憋屈。他站起身走出去,她在身後噯了一聲,“徒弟,你要去方便嗎?一個人千萬別走遠,讓瞿如陪你一起去。”

  瞿如很高興,尖叫著“得令”,甩開大步跑到他身邊。振衣連頭都沒回一下,快步出去了。

  徒弟上不得台面,無方寬宥一笑,復問麓姬:“你說有旱魃和浮棺,難道是孤竹君浮棺?這裡的奇事果真多,那麼類似鬼車這樣的東西,想必也有吧!”

  所謂的鬼車,就是吸人魂魄的鬼鳥。這世上靠別人的精元滋養自己的妖鬼太多,鬼車不過是用來探路而已。

  麓姬果然微微一怔,終於明白她是衝著追查病因來的了。阿郎的死對自己來說是打擊,對靈醫來說是疑團。起初她也不懂,為什麼好好的人,說死就死了。後來遇到太多和他一樣症候的,他們都有共通點,都是來自魘都。魘都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白准手上,所以這罪魁禍首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艷姑娘不必找什麼鬼鳥,我對姑娘此來梵行剎土的原因了然於心。”跳動的燭火映照她的臉,她抬起眼道,“明晚是天狼星最亮的日子,般若台上有歌舞陣,艷姑娘有沒有興趣和我一同前往?”

  無方想起璃寬說過的話,他也曾提起般若台,說女妖們就是在那裡吸引男人的。

  “般若台和那些丟失了魂魄的人有關?”

  麓姬笑了笑,“憑艷姑娘的美貌,可以令男人趨之若鶩。你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丟了魂魄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日夜觀察他。你的醫術高超,假如能找到破解的方法,那陰山所有女妖都會感激艷姑娘的。”

  無方聽後牽了牽嘴角,“這些男人究竟來自哪裡,還請姑娘明示。”

  麓姬沉默了下,終於松口:“魘都,白准的魘都。”

  無方很訝異,起先不過懷疑白准有作案動機,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起來了。

  麓姬見她沒有表示,開始大力地鼓動她,“魘都有很多男人,全是令主捏出來的。自古陰陽相調是人之常情,我們是女人,女人找男人,本就天經地義。艷姑娘孤身很久了吧?那些偶的本體雖然是青泥,但經過煉化,已經有了活人的身體和心智,除了不是胎生,其余都和正常男人一樣。艷姑娘只管去挑,挑一個喜歡的帶在身邊,活著會變得很有趣。男妖們個個桀驁不馴,夢想妻妾成群,我們不能活成竇鬼。既然是選丈夫,為什麼不選一個忠貞不二的?這些偶心思單純,只要他心甘情願跟著你,這一輩子就認定你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不知為什麼會突然斃命,死前沒病沒災,倒下就不行了……”麓姬灼灼看著她,“姑娘遠在鎢金剎土時,我不便相告,現在你既然來了,隱瞞也沒有必要了,倒不如一同想想辦法。”

  聽她說了這麼多,無方才知道那些病人都是人偶。如此空有軀殼無魂無魄,也說得通了。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令主要捏那麼多泥人?”

  麓姬說:“他們是他的死士,否則如何一統梵行?鏡海上紅蓮盛開時,他把那些泥胎放進紅蓮裡養魂,七七四十九天後泥胎長出骨血,大功就告成了。”

  她驚訝不已,“我看那些人偶各有各的樣貌,當初真是半點沒有起疑。”

  麓姬笑起來,“老妖手藝固然好,可惜不會捏女人,否則那些偶就難哄騙了。”

  能把男人捏得那麼出神入化,卻不會捏女人,無方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因為他沒有娶親的緣故,不懂得女人長什麼樣,所以捏不成女人。”

  麓姬眨著那杏核眼說是,“魘都曾經有過一個不男不女的人妖,也是令主的傑作。聽你這麼說,先前是我們想得太復雜了,以為他造出滿城男人,僅僅是出於他的野心。”轉念再一想,大事不妙,“等他娶了親,不就會捏女人了嗎。以他的手藝,女偶當然美若天仙,到時候怎麼辦,誰還舍近求遠?”

  結果麓姬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大概是去召集女妖們商討對策去了。無方走出山洞,仰頭看天上,天狼發出銀藍色的光,與東南的弧矢九星組成了一個狩與獵的天像。

  瞿如問:“師父,什麼時候去紺馬崖?麓姬不靠譜,咱們還是自己去吧。”

  振衣走過來,低聲道:“為我的事,勞動了師父和師姐,我心裡過意不去。這九陰山很危險,你們在洞府裡休息,我一個人去找貓丕就可以了。”

  無方還沒開口,瞿如就說不行,“你忘了陰山女妖們如狼似虎了?你可是男人,男人在這裡有行情。萬一被她們抓去,輪流著糟蹋你怎麼辦?到時候骨瘦如柴,變成了行屍走肉,師父就算再大的神通也救不了你。”

  瞿如不帶拐彎的話,把振衣擠兌得十分尷尬。他求救式的看看無方,她笑得比瞿如還高興,他沒有辦法,只得搖頭嘆息。

  出發吧,上紺馬崖!黑燈瞎火裡人的眼睛不怎麼好使,無方和瞿如的眼睛卻閃閃發亮。她們在前面走,偶爾回頭望一眼,雙瞳幽幽發出綠光,乍看嚇人一跳。

  他忍不住問:“師父,你的真身究竟是什麼?”

  那兩盞發光的燈閃了閃,她說:“我是煞啊,你不知道嗎?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沒有前世也沒有來生。只要命大,我可以無止境地活下去,連劫都不用渡。”

  他沉默下來,半晌沒有說話。因為看不清路,腳下一絆險些摔倒,然後一只溫暖的手伸過來,牽住了他。他不敢聲張,手心裡隱約出了汗,那只手還是穩穩的,牢牢的握住他。他心裡漸起波瀾,拇指悄悄觸了一下她手背上的皮膚,跌跌撞撞往前走,就是黃泉也敢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1: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15章

  山中濕氣太大,走了一程,連眼睫上都沾滿了水珠。用力閉閉眼,眼眶底下一排涼意,被風一吹,六月的天也覺得入骨。

  翻過一座山,山谷裡霧靄愈發重了,她和瞿如是不要緊的,怕振衣不方便。從袖袋裡摸出洞冥草來,當風晃了晃,那枝葉璨然發出亮光,結果不小心照見了不該照見的——兩個徒弟緊握的手立刻松開了,她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這步,她這個當師父的是不是應該張羅張羅,准備給他們成親了?

  瞿如一臉嬌羞,振衣的神色堪稱驚惶。他不可思議地盯緊自己的那只手,掌心的余溫像個笑話。

  “師父,”他急於解釋,“我……”

  無方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等事情忙完,擇個好日子辦了吧。”

  辦了什麼?他氣急敗壞,“不是你看見的那樣!”

  一句話讓無方和瞿如都很莫名,眼見還不為實嗎?人真是個復雜的物種!難怪會有竇鬼那樣的可憐蟲,看來娑婆世界的男人都不太靠得住,連手都牽了,到頭來要賴賬。

  無方望了瞿如一眼,意思是徒弟你的眼神不行,看人不太准。

  瞿如也是一臉無語問蒼天,剛才明明還感受到了他的小動作,怎麼轉頭就不認人?難道是在害羞嗎?

  她們眼風如箭矢,他只得舉起了雙手,“我以為那是師父的手,師父換成師姐,你們還會誤會嗎?”

  無方聽後覺得沒什麼希望了,意興闌珊地調開了視線。

  從谷底上來,進了一片林子,斜斜的山坡,長滿了松竹。在林中穿行,時不時有松塔掉落下來,偶爾砸到腦袋,忽然引發出一連串的笑聲。然後林間滿地落葉上,有個身影從暗處跳到他們面前,如果忽略兔身,會發現這是個面貌姣好的少女。

  它仰著頭,笑嘻嘻問他們,“遠客,上哪裡去?”

  瞿如怔怔的,不由自主就回答了,“去紺馬崖……”

  “紺馬崖?走錯了,應該往那裡。”它抬起一足指指,“從這裡往北,翻過兩座山就到了。”

  經它這麼一指路,他們頓時一頭霧水。分明是照著麓姬所說方向直線進發的,怎麼會走錯呢!舉目遠望,隱約能看見如刃的峭壁,難道一開始就迷失了?

  “那不就是紺馬崖嗎?”瞿如示意它看前方,結果它連頭都沒轉動一下。

  “我說紺馬崖在北面。”它的語氣有點不耐煩,“我在九陰住了上百年,會不認識路嗎?那邊是菩提口,再過去就是酆都,你們去那裡,趕著投胎啊?”

  這下真的拿不定主意了,連振衣都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它一味地催促他們,“往北往北,聽我的准沒錯。”

  話音才落,忽然一道銀光從天而降,把它面前的枯葉劈得燒起來了。

  “訛獸,你這個謊話精!”來者是璃寬,他如天神降世,叉著腰,指著它的鼻子大罵,“往北是哪裡,往北才是酆都好嗎,你把人引進酆都,冥君給了你什麼好處?令主罵了你多少回了,你為什麼就是改不了說謊的毛病?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剪掉你的舌頭,再往你的大臉上抹鍋灰,看你拿什麼臉見人!還不快滾……滾滾滾!”把訛獸嚇得屁滾尿流,夾著尾巴一溜煙跑了。

  師徒三個愣愣地看著他,璃寬笑了笑,三兩下把燃起的火踩滅了,“艷姑娘你看,不讓我跟著你們,差點就上了別人的當。剛才那是訛獸,滿嘴沒有一句真話,要是聽了它的,這輩子都走不出陰山了。還是別趕我走吧,我可以做向導,保證萬無一失。不相信我,寧願相信一個謊話精,傻子才這麼缺心眼。”連說帶罵,好像把他們唬住了。

  可惜現實總和希望背道而馳,等來的不是他們的熱烈歡迎,是魘後的大力質疑。那雙美麗的眼睛盯住他,眸中光華閃耀,聚星成海。他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臉,“艷姑娘會他心通嗎?窺人內心是不道德的!”

  無方扒下了他的雙手,“剛才你說令主罵了訛獸好多回,你是怎麼知道的?你給我說實話,你究竟是什麼人?”嘴裡說著,虎口卻張開,赤紅的指甲徒然暴漲了三寸,像鐵鉗一樣,牢牢扼住了他的脖子。

  璃寬嚇得一動不動,他就說了,和氣的人生氣起來不是鬧著玩的,魘後是這樣,令主也是這樣。魘後的指甲好尖啊,隔著鱗片都能感覺到刺痛。不敢想像那五指扎進皮肉是什麼樣的慘況,大概會立刻斃命吧!他嘗試著往後縮了一點,她的手也跟了過來,發現實在不能逃脫,他耷拉著眉毛說:“靈醫別生氣,其實我確實拜在令主門下,不單如此,我還是他的得力助手呢。只因我家主上快成親了,靈醫又救過我的命,我想請靈醫參加令主的婚禮,作為我的親友,我在魘都會很有面子。”

  “就這麼簡單?”無方手上緊了緊,“敢有半句謊話,我救回來的命,照樣可以重新送入黃泉。”

  “別別……”璃寬手腳亂劃拉,“我要想害你們,也用不著跟到這裡來。我就是想請靈醫喝我家令主的喜酒,順便參觀一下我們魘都,沒有別的用意。”

  葉振衣忽然冒出來一句,“可你一開始就隱瞞身份,這是為什麼?”

  扣住脖子的手已經半松開了,璃寬頭子活絡,趁機掙了出來。掙脫後就撿回小命了,他松了口氣道:“你們整天對我家令主說長道短,我敢透露自己是他的手下,不會挨你們的打嗎?所以我這麼做是事出有因,我要用行動豎立魘都的形像。”

  無方懶得聽他聒噪,轉身便往紺馬崖方向走。他在後面緊追不舍,邊走邊喊:“靈醫,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深入了解才……”話沒說完,眼前一花,一條白練直襲面門而來,還沒等他反應,直接就被打飛了。

  振衣看著那只蜥蜴消失在視線盡頭,喃喃道:“魘都令主大概早就知道我們來梵行了。”

  無方優雅地整理了下畫帛,“我們不是什麼大人物,梵行剎土上來往的妖魔多了,魘都又忙於預備婚禮,那位令主未必會注意我們。璃寬目前雖沒有做對我們不利的事,但他過於執著,反倒可疑。所以把他送遠一點,只要他能趕得及喝他們令主的喜酒就可以了。”

  天亮的時候,紺馬崖終於到了。灰蒙蒙的一片天光裡看四周,乍然想起她初到這個世上那年,流連在一所空置的院落裡。花園中有假山,有花草,每一張葉片上都暈染著晦暗的藍。她在黎明和黑夜的交接裡行走,死寂的世界,一切都是死的。還有院子裡那口漆黑的水井,駐足片刻,有說不清的壓抑和恐慌湧上心頭——一只煞,本不應該有這種感覺的。

  紺馬崖上並沒有發現貓丕的蹤跡,他們踏上這裡時,只有一塊空空的平石,和幾只逃竄的松鼠。山風凜冽,吹散了濃霧,三個人站在崖頂上,一時沒有了方向。

  茫茫妖界找一只不起眼的貓丕,無異於大海撈針。走了那麼久,撲一場空,其實早有預料。無方看看振衣,他濃眉緊蹙,想必很是失望吧!她在他肩上拍了拍,“總有辦法的,實在不行我們在這裡設醫館,迎八方妖魔。只要貓丕還在梵行剎土上,就一定能找到它。”

  他慢慢搖頭,“妖就是妖,四海為家,哪裡有固定的落腳點。師父不必為我操心,修為能不能找回來,都不重要。鎢金剎土走了一遭,遇上你和瞿如,已經是我的福氣。”

  他越是這麼說,越是叫她們不好受。瞿如訥訥地,“可你終究是人,不能飛升,總有老去的一天。我不願意看見你須發皆白時,我們還是現在的樣子。”

  這就是凡人的可悲,生命短短幾十載,起點比所有物種都高,得道比誰都難。因為飛禽走獸沒有七情六欲,人在紅塵中翻滾,俗世紛擾,須臾便老了,死了,變成供桌上小小的一方牌位,人生一場空。

  瞿如這樣說,無方很快便聯想到了振衣凄涼的晚景,就算有兒有女,青春不再有什麼用。她有點難過,想了想道:“你別怕,以後我替妖看病,賺他們的修為就是了。你只要築基結丹,後面有我助你一臂之力,活個三五百年不成問題。”

  振衣失笑,“這麼做不會敗壞師父的好名聲嗎?取人修為,和打家劫舍有什麼分別?”

  她答得一本正經,“你情我願的事,怎麼能算搶奪?我可以少收一點,每只妖取上一二十年,對他們本身沒有什麼損害。你是我徒弟,如果死得那麼早,怎麼傳承我的衣缽?”

  他深深看她一眼,“師父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

  結果瞿如跳出來,“我也可以幫你取,無以為報就以身相許好了,我不嫌你死得早。”振衣大皺其眉,很快別開了臉。

  瞿如受了冷遇,終於向無方哭訴起來,這是什麼師弟,連一點尊重前輩的意識都沒有。無方被她吵得頭大,束手無策看著她。

  忽然振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大家屏息聽,轟隆隆一陣鳥翅拍打的聲響,崖旁的林子裡竄起無數鳥雀,似乎是受了驚嚇,朝天猛掙上去,照這情形看,林中必然是有天敵。

  無方示意他們緩行,自己飛身先入密林。照著先前驚鳥的位置尋過去,發現那裡有一彎小湖,湖水清澈見底,湖畔有個貓形的身影,長尾彎曲垂落在湖面上,尾尖一點閃亮,昏暗中如同一盞小燈籠,正在釣魚。

  這是貓丕?無方站在那裡,看它緩緩搖動尾巴,甜美無害的一張臉,飢腸轆轆緊盯水面。水下有金色的鯉魚,尾鰭飄拂,轉身華麗。那魚身也會發光,水上水下相映成趣,如果忽略捕獵和被捕獵的關系,倒是一副很別致的畫面。

  貓丕渡過第九劫,便有十條命,那時會幻化、會喚雨,危險異常。她一手凌空,揮袖輕掃,一柄長劍握在了手裡,以備不時之需。悄悄靠近,它釣魚釣得全神貫注,本以為不會驚動它的,誰知它突地轉過頭來,一雙大眼睛懵懂望著她,只一眼,就撞進人心裡來。

  魚也不釣了,搖著雪白的長尾巴過來,在她腳邊打轉。蹭一蹭,再蹭一蹭,仰起頭滿懷渴望地看她,無方從來沒享受過如此待遇,一時僵著身子不知如何是好。振衣和瞿如趕來了,個個持著刀劍,如果真是貓丕,大概立時就要發起攻擊了吧!可是它不,它挨著她的裙角,靜靜地審視他們。無方聽見振衣一聲嘆息,搖著頭,把劍鑲回了劍鞘裡。

  “不是麼?”她低頭打量,它抱著她的腳,開始努力向上攀爬。

  振衣說不是,“它叫朏朏,可以令人忘憂。”

  一地有一地適合生存的物種,梵行剎土上有吃腦的惡鬼,也有朏朏這樣治愈心靈的東西。它爬上來了,無方不得不把它端在懷裡,逗一逗,它憨態可掬的樣子可愛至極。然而抱過之後再想放下是不能夠了,他們在前面走,它在後面跟著,叫聲哀哀,很是可憐。

  結果此行沒有找到貓丕,撿到一只朏朏,它糾纏無方糾纏得凶,沒有辦法,只得做了個布囊背在身上。

  把朏朏帶回去給麓姬看,她喜歡得不得了,連答話都心不在焉的,“只說是貓形的,這不就是貓形嗎,想必就是它吧。”

  無方也不再強求了,反正找不見貓丕也有了對策,開始一心一意思量晚上去般若台的事。

  麓姬指引她,“好好打扮自己,往狠了打扮,越美越好。屆時不光魘都,三山五十州的男妖都會來,若遇見有緣人,艷姑娘的終身也就有依托了。”

  無方笑了笑,終身有依托,多遙遠的事!她是煞,道行不夠的妖和她做夫妻,最後會被吸成一張皮的,她怎麼好害人家。

  可是打扮呢,這種事是個姑娘都喜歡。她坐在妝台前,銅簽上的紅燭燃燒,照亮鏡中的眉眼。她細致地勾勒五官,螺黛描眉,眉若遠山,口脂點唇,唇若朱丹。綰個靈蛇髻,隨手折段枯枝一揚,變作金簪壓在髻上。起身左右觀望,這身衣裳似乎和妝容不相稱,捏訣換個顏色,俗不可耐的男妖們喜歡艷麗,這絳紅的繚綾應當很合他們的心意吧!

  她從洞府裡走出來,候在門外的人乍見她,頓時看直了眼。麓姬還記得第一次拜會她時的情景,她冷漠疏離,那一瞬的驚艷,直達心髒。生來長得好,稍加點綴愈發不得了,碧清的一雙妙目望過來,不必設想剎土男妖們的反應,看看她的男徒弟就知道了。

  美色是利刃,永遠有效和精准。世上沒人能抵御煞的魅力,就像沒人能抵御權力的誘惑一樣。害怕沉迷,必不能細看,看了便亂了。他轉過身,低低道:“那只貓丕有了人形,說不定也會在般若台出現。我去准備一下,夜裡隨師父一起去。”

  他匆匆走了,麓姬抱胸一笑,“艷姑娘的這位徒弟真是古怪。”

  奇怪不奇怪,無方沒太放在心上。他畢竟是人,人對妖魅來說是異類,思想復雜很正常。她只是張羅著,讓瞿如好好打扮。鳥大了,該成家了,她看得出振衣對瞿如沒有興趣,沒有興趣當然不必強求。本來鳥和人就不相配,硬結合了,將來生出個鳥人來怎麼辦?

  夜幕漸漸擴張起來,第一縷迷霧彌漫的時候他們出發,駕雲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抵達。

  般若台位於九陰山脈和魘都之間,九陰向北三十裡有座雪頓山,半空中看下去山體溝壑縱橫,盡是深淺不一的凹槽。待近些後才發現,那些凹槽是依山而建的棧道,棧道上錯落分布著原木搭造的樓閣,因年代久遠,和山色融為一體,若不是密密麻麻懸掛的風燈,簡直分辨不出哪是山,哪是樓。

  般若台就在重樓俯瞰的位置上,四面環繞的看台,底下是個巨大的舞場。當初布置這裡的妖一定去過人間,無方出生的那個中土死城裡,也有這樣的地方。香樟木拼起平整的舞台,台面上鋪著氈毯。八個方位豎起高而粗壯的抱柱,成串的紅燈籠垂掛下來,那麼明亮輝煌,把整個般若台照得亮如白晝。

  麓姬是常客,駕輕就熟地引路,把他們引進了太瓏客棧。客棧裡有個妖艷的老板娘,連路都走得纏綿繾倦,她見了來人,很詫異和驚喜的模樣,高聲呼起來:“生客,第一次相見。”一面說一面扭頭看麓姬,“聽說鎢金剎土的靈醫造訪咱們這兒了,這位就是吧?”

  大名遠揚,掩都掩不住。麓姬說是,“艷姑娘是我的恩人。”拿手比了比,“這是青如許,青老板。般若台鬥艷大會就是她舉辦的,她可是咱們梵行剎土的大紅人。”

  青如許掩唇而笑,上下打量無方,“常聞靈醫艷冠閻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美人惜美人,就像英雄惜英雄一樣。青如許對她們一行人十分熱絡,親自往內引領,挑了個雅座請他們坐下,牽起袖子一一為他們斟上了美酒。

  不知這是種什麼酒,透過琉璃盞,映出琥珀光,芬芳異常。無方端在手裡,並不品嘗,捏著杯腳搖了搖盞,婉轉的柔荑,嬌滴滴入木三分。

  她未語先笑,“天極城有種酒,名叫問渠,和青老板的名字頗有緣。那酒極美、極香,據說喝上一口會醉三年,青老板的酒可是和它有異曲同工之妙?”

  青如許掖著廣袖笑得溫婉,“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果然和我的名字有淵源。不過這酒沒有那麼大的勁兒,我先前嘗了一口,比小店平常自釀的還要平和些,大概是為照應今晚的女客吧。”

  這樣看來酒是另有來路,麓姬呷了一口,“你太瓏的劍膽輕易可不會換,今天怎麼例外了?”

  青如許笑道:“這酒是魘都派人送來的,令主明晚成親,請大家先喝他的喜酒。”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文下可能有點不太平,給大家打個招呼,希望這種不好的情緒不會影響大家看文的心情。

  原因有點稀奇,始於一個外站作者對我的指控,說我的禁庭抄襲她的文了。在自制所謂的抄襲調色盤,艾特反抄襲吧、掛作者論壇均未得到回應後,怒而來文下瘋狂刷負。我……就當被瘋狗咬了,請大家忽視它,勿作任何回應。

  感謝昨天暖心的小伙伴們,沒有你們,我真的有點堅持不下去了。我一直老老實實寫文,不炒作,不掐架,希望遠離是非,可就是有人容不得你。春節前後網文圈頻發的碰瓷事件,可能有的小伙伴有耳聞,我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陷入這種事件裡,現在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經常看我文的讀者應該知道,我就是個老梗專業戶,靠著一點微薄的文筆支撐整個故事,對方還要列舉出類似男主帶女主出游、婆婆要求媳婦早生孩子這種梗,來指證我抄襲她,我還能說什麼?

  我清者自清吧,說實話晉江的文我都幾乎不看,更別提外站不知名的寫手了,真是被懟得一臉懵逼。

  心思紛亂,文也紛亂了,我盡量趕快恢復過來。明天令主閃亮登場,大家久等了,麼麼大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1: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6章

  魘都是個神秘的城池,在梵行剎土存在了三千年,從來沒有人進入過那裡。魘都令主除了巡視,也不與人交集,一個有社交障礙的魔王,自得其樂地帶領著他的偶們,在那座孤城裡生根發芽。行也罷,坐也罷,游離在塵世之外,距眾生很遙遠。所以忽然傳來他的婚訊,其實很令人吃驚,大家沒有想到他也會有成親的一天,因為他性情古怪,愛好也古怪,還不注意個人衛生——一件袍子能穿上萬年,絕不是節儉,肯定是有怪癖。加上他從沒露過一回臉,連打架都包得嚴嚴實實的,眾妖在背後談論,一致認定他很老很醜,這地界上沒有一只女妖願意嫁給他。

  誰喜歡整天玩泥巴的男人?雖然他曾經是個傳奇。站在功績的角度上,白准是值得歌頌的,他是這片剎土上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的妖。當初金剛涅槃,梵行剎土亂世如麻,諸妖掀起血雨腥風,眼看就要越過妙善界,往紅塵中去。緊要時刻是白准封閉界牌出口,獨戰九妖十三鬼。那次的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上了五千歲的妖魅們都還記得,曠野之上屍積如山,空氣裡彌漫著無盡的血腥味,連陰山上籠罩的霧氣都是紅色的……最終十三鬼被滅,一直置身事外的冥君不得不出面調停,然後這剎土之上就形成了魘都為首,酆都其次的格局。

  令主要娶親了,這件事本身比幾杯喜酒更能引發人的興趣。大家都在談論,新娘子到底是誰,魘都籌備婚禮雖然有耳聞,但大張旗鼓地送喜酒來,叫人措手不及。

  瞿如說:“魘都辦喜宴,令主是高興了,偶人們未必高興。也許會趁此良機跑出更多來,師父咱們一人挑兩個,要是能活就省事了,免得受人鳥氣。”嘴裡嘀咕,斜過眼,頗為怨懟地瞥了瞥振衣。

  無方的想法很簡單,男人她不需要,將來拜在蓮師門下,六根清淨不染塵埃,有了牽掛大事就難成了。她只要隨意引誘一個帶回鎢金剎土,如果是偶人本身的原因,想辦法看能不能續命;如果是令主收魂,那他鞭長莫及,偶人或許能逃過一劫。

  她扭過身子,倚著勾片欄杆往下看,樂聲漸起,已有女妖款擺腰肢,登台亮相。

  青如許和麓姬閑聊,挽著畫帛立在一旁說笑:“靈醫也要下場嗎?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准備最大的排場捧紅你。”

  這太瓏客棧,其實就像人間的酒樓,有一兩個招牌,才能吸引八方的客人。

  無方笑得淡然,振衣卻蹙起了眉,“家師行醫濟世,來這裡只是湊熱鬧,不會下場。”

  青如許沒有遇見過這麼不賞臉的小子,分明愣了一下,復換個妖俏的聲調調侃起來,“這小哥好俊秀模樣唷。不過你師父是你師父,你可做不得主。還是好好睜大眼睛看看吧,這裡好姑娘多著呢,像你這樣的小哥兒……”伸手輕薄地在他肩上摸了一把,笑容頓時僵住了,驚訝地低呼,“這是個人?怎麼進的妙善界?”

  妙善界只進妖魔不進活人,這是幾千年來的規矩。要不是有道行高深的人開了方便之門,就是這人身體裡還裝著別的東西。

  她這一呼不要緊,引來了其他妖類的目光。麓姬見勢不妙站起身來,壓手道:“諸位別見怪,這是靈醫高徒,隨靈醫來梵行剎土做客的。”

  這樣的解釋好像沒有起多大作用,無方發覺自己高估了這些妖,穢土上的妖魔野性未馴,人的血肉對他們是極大的誘惑。

  圈子慢慢縮小,一桌一椅後都有妖加入進來。所有的吸引力不再是般若台上的歌舞,全數集中到了他們身上。瞿如不耐煩地打量他們,不由發笑,“一個個人模人樣,到底還是擺脫不了獸性。”

  這成千上萬的妖,真要動起手來,恐怕占不著便宜。無方只好舉了舉杯盞,“令主大喜在即,諸位千萬別尋晦氣。殺生也要看時候,壞了令主的好事,你我都擔待不起。”

  妖怪們還是有些怵的,腳下躑躅,腦袋卻不隨腦子,幻化出了各式各樣的面孔。成了精,樣貌可以自己塑造,原型卻無法改變。千百年的老臉能好看到哪裡去,獠牙畢露、呲目欲裂,人的兩肩上扛著蛇頭、狼首……端的是醜陋怪誕。

  房梁上有人小聲說話,隱沒在了底下粗重紛雜的喘氣聲裡,“你看,緊要關頭她還是想到我了。”語氣禁不住沾沾自喜。

  另一個聲音說:“主上的名聲已經被這些妖怪敗壞得差不多了,魘後只是拿您出來擋槍。”

  大實話太不中聽了,但沉浸在幸福裡的令主完全不以為然。他覺得女人在危急關頭還想著你,就說明她很依賴你。他以前看過一本書,是人間流傳進來的,翻得太多,幾乎翻爛了。裡面有很多金玉良言,全是有關於愛情的,深度剖析女人的可愛和口是心非。如果她說不要,就是要要要;她說你好討厭,其實就是喜歡你,甚至愛你。

  一只爬蟲,哪怕修成了人形也不懂裡面的奧秘。令主自覺比他智慧得多,所以根本不聽他胡謅。

  “主上還不現身嗎?看看這些牲口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

  令主說再等等,“厲害的人一般都是最後出現。”

  圈子中心的未婚妻終於加重了語氣,高聲道:“我等是受森羅城主觀滄海所托,前往魘都呈獻賀禮的,誰敢造次,便是與森羅城和魘都為敵。”

  美人周身煞氣肆虐,看來已經做好廝殺的准備,不過不到無路可退,不想鬧得魚死網破罷了。令主坐在上首,納罕地撓了撓頭,不大對勁,提他就可以了,為什麼還把觀滄海拉出來?一個區區的森羅城,難道還能和魘都相提並論嗎?

  他扭身問璃寬,“魘後在和我有婚約之前,和觀滄海是什麼關系?”

  璃寬絞盡腦汁,“醫患關系啊,只是這觀滄海大概對魘後有點意思,幾次厚著臉皮去十丈山下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了。”

  “那她提森羅城干什麼?觀滄海的面子比本大王還大?”

  璃寬從令主的語調裡聽出了憤怒和委屈,嚇得他慌忙補救,“不不不,主上別誤會,魘後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舔了舔舌頭說,“目前魘後還不知道自己和主上有了婚約,也不知道主上要迎娶的就是她。現在群妖環伺,為了合情合理把主上搬出來震懾眾妖,只好借觀滄海請她轉交賀禮之名。觀滄海不過是個火捻子,令主才是蠟燭,彩色的大蠟燭!”

  這下令主心裡舒坦點了,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麼好的未婚妻很難找到,如果又黃了,他可能會忍不住殺進森羅城的。

  無論如何她的這番話總算起了作用,十方妖魔不敢正面得罪魘都,都悻悻然退下去了。令主對未婚妻的機智大加贊賞,“她的腦子真好使,本大王就喜歡她這點,會隨機應變,會仗勢欺人。”

  璃寬嘖嘖地,“主上不是討厭葉振衣嗎,他被那些妖吃了多好。”

  令主摸了摸下巴,“他的死活我才不管,我是怕我的娘子受委屈。”

  璃寬差點聽吐了,他的娘子,真叫人虛汗直流啊。

  他們蹲在房梁上看了很久,欣賞魘後的美貌。欄杆上吊著的燈籠灑下水紅色的光,魘後坐在那片光暈裡,先前的危機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端著琉璃杯,春水一樣的手指攏著,連那酒都格外珍貴起來。

  “魘後在喝自己的喜酒呢。”璃寬舌頭亂竄。

  令主笑得欣慰,“她一定很高興。”

  美人實在太出眾,剛才的不愉快過去後,她的明艷又照耀了整間客棧,連那個以艷麗著稱的青老板也被比下去了。她的四周妖來妖往,路過是假,來看她才是真的。般若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了場表示接受追求,不下場的,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隨便攀搭引誘。

  璃寬喃喃:“不知魘後會不會上台,萬一上台怎麼辦?”

  令主挺了挺胸,“本大王會在她上台之前把般若台拆了的。”

  “唉,魘後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那發髻,那裙子,那香囊……”他話還沒說完,被令主捂住了眼睛。

  璃寬茶是一只好色的蜥蜴,他賊眉鼠眼,視線老是往不該去的地方溜,當初令主就是從一只巨型蠑螈的洞府裡救下他的。那時他心智未開,到處尋花問柳,蠢起來分不清同類異類,連粘乎乎的母蠑螈也敢勾引。終於有一次犯到了蠑螈王的手裡,氣得人家朝他吐了一大口唾沫,毒素立刻將他淹沒,令主撈起他時,他翻著白眼肚皮朝天,已經奄奄一息了。

  說起這個就勾火,蠑螈的唾沫粘性太大,害得令主洗了半個月,才把袖子洗干淨。璃寬恍惚還記得他的那只手臂,白淨、結實、線條流暢。只是前臂上有繁復的刺青,像一個封印,暗夜裡會發出奇怪的光,也許這就是他總穿黑袍的原因吧!

  被捂住了眼睛,他也不掙,不挨揍就好。然後聽見樓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令主的手松了松,他趁機扭身爬到廊檐下看,原來是五十州的鮫人來了,有男有女,個個雌雄莫辨,嬌艷如花。

  令主的眼裡只有未婚妻,無暇他顧。看無方沒有要下場的打算,可是她一身盛裝,又讓他很擔心。他盤腿坐在梁上,捧著臉開始浮想聯翩,如果這時候來一方蓋頭給她罩上,立刻就可以送進洞房……想到洞房,令主心頭突突亂跳,面紅耳赤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2: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章

  雖然他並不太了解洞房花燭的過程,但通過這項活動能加深感情,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一位有思想的夫人,要娶回家不那麼容易,他欣賞她的正直不阿,不像那些女妖,嘴上說不願意,其實暗中紛紛想方設法投懷送抱。結果被輕視了,很丟面子,對誰都不說,提起白准哼哼冷笑,“那個老妖怪,瞎了眼才嫁給他”——說真的,她們爭相做瞎子,只有他知道。妖和人一樣,也貪慕權勢,就算他腐朽得像根老樹樁,她們一閉眼,也有舍身成仁的勇氣。

  她們願意將就,謝謝她們八輩祖宗,他可不願意。好姑娘不會厚著臉皮在路上堵他,更不會露出一截腰,在他和青泥的泥潭旁搔首弄姿。他渴望的是單純不做作的感情,有個人願意伴他,萬年,十萬年地,在這片魔域上生活下去。

  未婚妻精致的面孔,玲瓏的脖頸,被那些齷齪的妖看了一遍又一遍,令主好想跳下去,現在就帶她走。可再一想得沉住氣,已經到了這步了,人設不能崩。

  惡名遠揚不怕,女人就喜歡對外殘酷對內無骨的男人。現在越凶,將來反差越大,她是不是會驚覺撿到寶了?令主內心大笑三聲,那些長舌的妖,幫了他大忙。艷無方現在懼怕他,等他要娶她時,她一定會受寵若驚的。

  令主一個人想出了滿眼桃花,冷不防有人朝她走過去了。他一驚,定睛細看險些栽倒,居然是他的城眾、他的泥人、他的兒子!

  那倜儻的身形,俊美的面貌,眼中自帶三分柔情,全是他的心血啊。他看見偶對她行了一禮,輕輕微笑,“我早就對靈醫的大名有耳聞,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令主咬牙切齒,三生個鬼,他們根本有今生沒來世。

  瞿如鳥跑出去看鮫人了,只有葉振衣還留在她身邊,見有人過來搭訕,上下打量了幾眼,“你是何人?”

  同性很容易成為假想敵,偶連理都懶得理他。無方的態度卻很好,她靠著圍欄向他一笑,“過獎,徒有虛名罷了。我看公子雙肩陽火微弱,近來想必有恙,若蒙不棄,我為公子診上一診,如何?”

  令主眼睜睜看著他的偶在她對面坐下,一只手遞到她面前,溫煦說:“多謝,有勞姑娘。”然後無方牽袖,如玉的指尖落在偶的腕上,令主知道這偶大概是完了,已經被她窺出老底了。

  果然的,她面上笑靨如花,“公子從魘都來?”

  沒有誰能抵御得了她的笑容,偶暈陶陶的,腕子一轉將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姑娘好眼力。”

  屋頂的令主氣得頭昏眼花,沒想到自己造就的玩意兒,比他有能耐得多。這手勾搭姑娘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自己掂量再三的事,他們居然輕而易舉就辦到了。

  無方的目的不過是要拐一個回去研究,既然送上門來,那就不必客氣了。她把手抽了出來,開門見山問他,“公子可願意跟我走?”

  偶垂下眼,似乎有些嬌羞,“姑娘想帶我去哪裡?”

  她說:“離開梵行,跟我回鎢金剎土。”

  偶卻沉默下來,含笑慢慢搖頭,“姑娘應當知道我不能離開魘都,若姑娘有心,何不留下來?咱們時不時見一面,便是最好的姻緣了。”

  令主氣得腿也顫了,身也搖了。最好的姻緣?姻緣歸他了,那一城之主的他怎麼辦?世上什麼事最令人痛心?莫過於被自己創造的偶挖了牆角。私自逃離魘都勾搭姑娘就算了,勾搭的還是令主的未婚妻,這偶大概是不想活了!

  房梁上的人咬牙切齒,燈下的人卻饒有興致。她一手托腮,指尖鮮紅的蔻丹襯得那皮膚剔透如瓊脂。顧盼之間眼波欲滴,聲音也甜得擰得出蜜來,“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離開魘都,交友當然要交真心,若公子有意,就應當隨我回鎢金剎土。天極城有我的家,有明月和艷陽,公子不想走出梵行剎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可惜他真的去不了啊。”令主錯著牙冷笑,這不知羞恥的泥人,受著他的供養,肖想著他的未婚妻,白眼狼也不過如此。

  上一批出走的早就死干淨了,他們有前車之鑒,這批自然學乖了。一般來說偶都比較聰明,知道自己離不開魘都,再怎麼盛意相邀都會推脫,但也不乏不信邪,被愛情衝昏頭腦後不顧一切的。令主仔細審視那偶的臉,看著長相精明,很有深度,幾乎已經可以斷定他會拒絕了。誰知那個沒出息的被美色所惑,猶猶豫豫“這”了半晌,最後居然羞澀地點點頭,“人一輩子總要癲狂一次,姑娘是靈醫,我相信姑娘。”

  所以他的偶輕易就會上別人的鉤,房梁上的令主差點沒摔下來。多簡單,誘拐一個多簡單!他徹夜不眠,絞盡腦汁創造的成品,原來是為女人們量身定做的。

  眼看他們要達成共識,令主覺得受不了,必須阻止!他氣哄哄地化作一道清風,從窗戶飛了出去。

  這廂的無方渾然不覺,四周圍亂糟糟的,近處不停有人走動,樓外又有鼓樂笙簫,這麼喧鬧的地方,呆久了腦仁兒都快炸了。只是這人偶,看上去真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樣貌好,身段絕佳,連臉上的表情都是生動的,含情脈脈的,難怪把那些女妖弄得五迷六道。

  “你們的令主,是個不可思議的人。”醫者的本能,促使她摸了摸他的胳膊,又捏了捏他的腰,“滿城盡是你這樣的偶麼?”

  被女人一頓亂摸,那偶很快飛紅了臉,結結巴巴說:“我家令主……確實有神通。姑娘不會因此嫌棄我吧?”

  “哪裡……”

  無方剛要安慰他幾句,忽然樓外飛沙走石,狂風吹得燈籠幾乎翻飛起來。原先還晴朗的天空,一時伸手不見五指,般若台下驚叫聲頓起,他們所在的客棧樓閣也發出吱呀的呻吟,仿佛樓在傾倒,榫頭隨時會脫節似的。

  青如許大驚失色,奔走在廳堂裡,剛走到樓口的麓姬匆匆折了回來,“出什麼事了……有高手造訪嗎?”

  唯有面前的偶不動如山,嘴裡喃喃自語著“主上”,雙腿一曲,伏地跪了下來。

  來般若台尋找春天的偶人本就不少,內內外外跪倒一大片,也驚著了眾妖。青如許怕她的太瓏被拆了,把一干人都轟了出去,“令主駕到,還不迎駕,都活膩了!”

  無方師徒三人也卷進人潮裡,被推搡著下了樓。

  雪頓山下,青燈已經排列成陣。黑衣的使者護衛一架巨大的車輦,車門雖然洞開著,車內卻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眾妖屏息凝神,風聲還在呼嘯,車頂懸掛的金鈴在狂風裡響得噪雜。沙塵迷人眼,無方抬袖遮掩,輕聲一哂:“好大的陣仗!”先前還送喜酒呢,突然殺過來,是發覺城眾又走失,勃然大怒了吧!

  不管怎麼樣,聞名不如見面,殺氣騰騰的,果然很像魔王的做派。眾妖俯首稱臣,車輦一動,邊上侍立的人即刻上前候命,無方看清了,那個使者就是璃寬茶,看來昨天的一扔還不夠遠,他這麼快又回來了。

  “恐怕那只四腳蛇會尋仇,師父小心。發覺有異就先走,我來斷後。”振衣說,手已經握在腰間的長劍上。

  明知是以卵擊石也要護衛她,徒弟的這份孝心令人感動。無方在他手背上壓了壓,讓他稍安勿躁。畢竟他們沒有和魘都正面為敵過,這位令主大駕光臨,未必是衝著他們來的。

  她向後縮了縮,淹沒在人堆裡。悄悄審視那位令主,果然和麓姬說的一樣,一件黑袍從頭到腳蓋得嚴實,只看見一個朦朧的人形,黑袍底下究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未知總叫人恐慌,深深的帽兜下似乎有藍色的幽光,那應當就是令主的眼睛吧!

  璃寬充分演示了什麼叫狗仗人勢,令主不說話,他大搖大擺走到了最前面,指著眾妖道:“般若台招親的事,令主早有耳聞,之所以隱而不發,是為了照顧九陰附近的女妖們。大家也不用怕,今天令主駕臨,並不是追究誰的責任,而是來看一個人。”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什麼人,能讓令主出城。

  一只虎妖顫巍巍拱了拱手,代表眾妖發言:“小妖們得知令主即將完婚,都為令主高興。先前青老板給大家分了喜酒,我等不能白喝,等到了正日子,我等攜賀禮上門,恭賀令主新婚。”

  令主依舊一言不發,璃寬代為回答:“魘都的規矩不能破,大家的心意也不能辜負,屆時只要賀禮到,人就不用來了,謝謝大家。”

  真是摳門得滴水不漏啊,今天幾杯水酒,連個小菜都沒有,就算請過客了?所以令主名聲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手下人造成的。

  瞿如微微偏過頭,低聲對無方道:“這位令主好像是個啞巴……”

  結果被璃寬聽見了,他咄地一聲,直指過來,“瞿如鳥,你說誰是啞巴?剎土第一哥,人狠話不多,說的就是我們令主,你懂不懂!”

  靶心已定,眾妖立刻自發讓開,中間形成一個空曠的圓,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們三人身上。無方袖中的朏朏受了驚嚇跳出去,跑得慌不擇路,經過令主腳旁時被他揪著後脖子拎了起來。

  這下完了,觸了逆鱗,要出妖命了。大家瑟縮著,擠作了一團。令主拎著朏朏一步步向他們走來,一直走到無方面前,頎長的身量,足比她高出一個頭。

  時間仿佛定格住了,誰也不能預測令主下一刻會做出什麼。朏朏蹬腿掙扎,引發陣陣抽氣聲,真怕這不識相的玩意兒被大魔王擰斷脖子。

  他就站在她面前,低著頭,但氣勢如山。無方皺了皺眉,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只覺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令人不適。

  他不說話,她也默然。半晌他僵硬地抬起手,把朏朏放進了她懷裡,低聲說:“艷無方,准備好,明天我來迎娶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2: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章

  這下子倒抽涼氣的輪到無方了,她是個天崩地裂面不改色的人,對生死看得淡,對得失也也沒多大計較。病人見了她,客客氣氣叫一聲艷姑娘,基本都是帶著敬意的,沒有誰敢對她有非分之想。觀滄海,已經算異於常人的了,給他看了一回病,他感激之余動了娶她的念頭,十丈山下走上幾回,她不回應,後來也就作罷了。不像這位令主,從未見過面,上來就說要成親,自說自話出了一定境界,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周圍的妖都在看,連瞿如和振衣都驚呆了,是啊,這種事換做誰都會嚇破膽的。無方定了定神,倒還鎮定,她仰起臉問:“令主是不是弄錯了?艷無方初到貴寶地,和令主並無交集。”

  他說沒錯,“娶的就是你。”乍著嗓子強作威嚴的令主,帽兜下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所以一路上聽說的婚禮,就是為她預備的?無方覺得可笑,“我來梵行剎土是有事要辦,並不是為嫁人而來。臨行前森羅城主托我轉交賀禮,我明日就會送到魘都,請令主別開玩笑,這種事是玩笑不得的。”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即便夾帶了怒氣,也有種淡然的姿態。令主之前一直尾隨他們,她的一顰一笑已經刻在腦子裡了,不過因為距離,印像總有些模糊。不像現在,面對面站著,連她的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楚。雖然知道她的視線穿透不了他設的屏障,但依舊覺得又窘又羞,心裡惶惶大跳,像個初經人事的毛頭小子。

  然而要堅持住,要讓她感激涕零,他表現得很霸道,“觀滄海早知道你我有婚約,連嫁妝都替你准備好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

  無方怔了一下,沙舟是嫁妝?那也太兒戲了。

  看看這令主,烏漆嘛黑一團,只有拎起朏朏的那只手短暫顯露過。無方緩緩搖頭,她沒想嫁人,就算要嫁,也不是面前這樣的人。

  “婚嫁講究你情我願,還請令主見諒。”

  令主急起來,“我不見諒,你必須嫁給我。”

  這是打算強娶嗎?朏朏在她懷裡躁動,她抬手溫柔地撫了撫它,還是那句話,“婚嫁講究你情我願。”

  怎麼辦,令主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識抬舉。他是剎土霸主,連酆都老鬼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她憑什麼不肯嫁給他?令主覺得受到了無比的傷害,他本以為她會喜出望外的……

  看來要使殺手锏了,他把湧上來的老血吞了下去,勉強憋出個平淡的語調告訴她,“娘子,我覺得咱們的婚姻本就你情我願。你還記得那對血蠍嗎?那是我寄放在森羅城的聘禮。既然你拿了,就是我的人,現在悔婚,為時已晚了。”

  話雖不客氣,但終於讓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令主看著她花容失色,心裡得意得哈哈大笑,拿人的手短,沒話說了吧!他知道自己娶媳婦比較費事,梵行的女妖他看不上,外地的姑娘又不願意嫁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他只好使點詐,生米煮成熟飯,是他的鴨子,怎麼都跑不了了。

  她顯然是不情願的,看著交頭接耳的眾妖,心沉到了地心。回想一下觀滄海當天的話,確實有可疑之處,現在血蠍已經用了一只,就算要退也來不及了。

  可是她強撐,“森羅城主沒有向我言明,令主不覺得騙婚可恥嗎?”

  令主瞬間結巴起來,“那……那你的意思是要退婚?”

  她昂著脖子,輸人不打算輸陣,“確有此意。”

  令主更慌了,他都准備得差不多了,怎麼又要退婚呢?這一個兩個的,什麼緣故都瞧不上他?

  他也賭了一口氣,負手哼笑道:“我堂堂的魘都令主,從不強人所難。娘子要退婚可以,聘禮請原樣奉還。我還要我那對血蠍,分毫不能差,要一樣的角須,一樣的耳朵。”

  無方訝然,“蠍子哪裡來的耳朵?這還不是強人所難?”

  令主說不管,“反正我的血蠍就是有耳朵。你要是能還一對一模一樣的,這門婚事就作罷,要是不能……”他桀地一笑,“別說我仗勢欺人。魘都從來不干喪良心的事,但也不會任人宰割。”

  他說完,覺得快堅持不下去了,抖了抖黑袍嘩啦一下轉身,大步流星往車輦上去了,留下他的新娘子瞠目結舌……連吃驚的模樣都那麼好看和可愛!

  該璃寬出場了,他諂媚地搓手游說,“魘後,這下您總算知道屬下為什麼一路跟隨您了吧?屬下一片丹心,就是為了護送您安全抵達魘都,全須全尾和我們令主成婚啊。您看我們是誠意滿滿的,觀城主給我們傳信那天起,我們就著手准備婚禮了,務求令魘後滿意。我們的令主,制霸一方,神功非凡,一身是膽……嫁給他,您會很幸福的。”

  無方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只是想不通自己萬裡迢迢,怎麼就成了送嫁。她覺得自己吃了天大的暗虧,一輩子就這麼葬送了,實在不甘心,勻了兩口氣道:“我想和令主單獨談談。”

  誰知輦車裡伸出一只手來,胡亂劃拉了兩下,璃寬聳肩表示令主今天累了,不打算詳談,有什麼話可以留在明天洞房裡商量。

  拒絕溝通,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實令主還是很渴望和未婚妻單獨相處的,但又怕自己的交際能力太差,萬一說錯話,會陷入不可挽回的絕境。所以要藏拙,善於藏拙的人才是聰明人,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總有一天她會發現他是多難能可貴的丈夫,將來一定愛慘他。

  璃寬還在不遺余力地示好,“魘後,如果您覺得沒問題,今晚就隨令主回魘都吧,那裡才是您的家。咱們別學娑婆世界那套,非要成了親才同住,提前一點,方便聯絡感情嘛。”

  無方說不,她對愛情沒有什麼期望,但也絕不隨便。看看那黑壓壓的一片,仿佛老樹上停著一群烏鴉。她閉了閉眼,實在看不下去了。

  “魘後……魘後,您睜睜眼啊。明天屬下等會送嫁衣過來的,天黑即行大禮,禮成之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璃寬還沒說完,那邊輦車調轉了方向。然後狂風又起,昏天黑地裡那些抬輦的人凌空而起,如同半空中有隱形的階梯,大隊人馬飄飄忽忽,漸漸去遠了。

  來去須臾之間,排場又大又豪華,但透著森森的鬼氣,只會讓人心生恐懼。魘都的人都離開了,眾妖才回過神來,有人摸索著重新點亮燈籠,大家看他們師徒的眼神很復雜,說不清是種什麼感想,似乎半帶畏懼,又半帶憐憫。

  麓姬艱難地比了個手勢,“艷姑娘,沒想到令主要娶的人是你。”

  無方苦笑,“我也沒想到。”

  討了對血蠍,就把自己聘給人家了,這婚事來得也太簡單了。

  “我先前說的話……就是有關魘都令主的……”麓姬難堪地絞著手指,“請你不要怪罪。”

  怪罪什麼?怪罪她說了令主的壞話?她無力地擺了擺手,“你說得對,魘都令主就是個臭不要臉的老妖怪。”

  麓姬看得出她不怎麼高興,試探著問:“靈醫接下去怎麼辦?魘都的人明天就來接你了,你真打算嫁給令主嗎?”

  嫁過去,這一輩子和一個沒臉的老妖怪混在一起,再也看不見太陽了?這麼一想,當然不願意,覺得自己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全糟蹋了。

  她轉過頭去問振衣,“你覺得師父該嫁嗎?”

  振衣略掙扎了一下,“你自己是怎麼想的?我聽你的。”

  我啊你的,真夠沒禮貌。她嘆了口氣,看看四周,妖魅們直勾勾盯著她。她覺得很難堪,低聲道:“先回去吧,回去了再說。”

  可以說愁雲慘霧地到家,洞府裡的火把也照不亮陰霾叢生的心。

  “我拿了他一對血蠍……”她垂頭喪氣,“還不出來,沒別的辦法。”

  振衣蹙起了眉,“是那只用來給我拔毒的血蠍嗎?”一面說,一面愁上眉梢,“又是為了我。”

  麓姬一聽卻有了主張,“誰用的,誰去還不就好了。艷姑娘不過是接了接手,就要肉償嗎?血蠍是小公子用的,欠令主的是他,又不是靈醫。你不用怕,我有個好辦法,回頭把小公子打扮打扮,塞進花轎。你呢,趁此機會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只要他找不見你,就不會再動腦筋了。”

  可這辦法一聽就不靠譜,無方搖頭,“惹惱了他,我徒弟在他手上,他一氣之下把他宰了怎麼辦?”

  麓姬一門心思想讓令主的婚事告吹,不光她,這也是全體陰山女妖的共同心願。要想魘都的男人渴求她們,繼續保持現在的局面就好。如果讓老妖開了眼界,找到了模子,捏出來的女偶一個個都長得像艷無方,到時候她們怎麼辦?

  先前打探這位未來魘後的下落,已經打探了個把月,結果毫無頭緒。魘都的婚禮就像辦著自己玩兒的,無媒無聘,沒有新娘。站在遠處的樹枝上眺望,只看見魘都令主天天舉著個雞毛撣子,出來撣花轎上的灰。發現有人偷看,定定立在那裡,深深的帽口對准你,仿佛下一瞬就會把你吸進他肚子裡似的。

  每次去,都冒了極大的風險,簡直九死一生。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位靈醫就是他相中的新娘子。不過可憐的新娘子顯得很落魄,看這精神頭像准備下河喂河伯的童女。

  麓姬拍了拍她的肩,“艷姑娘你放心,我已經聯合了山中女妖,你躲你的,到時候我們會趁著令主離開的當口,集眾妖之力把小公子救出來,送去與你彙合。”

  無方依舊搖頭,誰知振衣卻站了起來,朗聲道:“師父別怕,我覺得麓姬姑娘的辦法很好。他總不能時刻盯著花轎,只要我尋著機會就逃出來,咱們回鎢金剎土,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25 20:22: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19章

  說實話無方很猶豫,這麼做很冒險,她覺得他們太低估那只老妖了。可麓姬和振衣都表示應當試一試,且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麓姬的想法她是知道的,但振衣的用意,她就看不透了。

  “徒弟,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白准葷素不忌,你就真的要給他做娘子了。”

  振衣愣了下,“你整天都在想這個嗎?我入你門下快兩個月了,就教了我正骨的手法,其余的連奇經八脈的走向都沒有告訴我。”他低下頭狠狠扯了下包袱,“我不像你們,夜視的能力極佳。那幾盞青燈照得我眼睛都花了,否則我真要和那個白准理論理論,他這麼獨斷專橫,和盲婚啞嫁有什麼區別?”

  有什麼可理論的呢,聽得出那是個不怎麼講道理的人。無方回身到包袱裡翻找,找出那個裝蠍子的小盒子,她這一上路,把所有家當都帶上了,觀滄海客氣地硬把這只塞給她,現在不要也不行了。打開盒子看,蠍子的芝麻小眼恐懼地望著她,大概很怕她伸手過來,掐斷它的脖子吧!

  “你有耳朵沒有?”她顛來倒去看,“我怎麼從沒見過……”

  麓姬道:“蠍子哪裡來的耳朵,它們是聾子。”

  所以那個老妖怪年紀一大把,說話還是不靠譜啊。

  幾個人商議一番,振衣態度堅決,幾乎已經定下由他代替她了。瞿如抱著胳膊在一旁幽幽插話:“其實師父嫁給令主也不錯,他除了老一點,霸道一點,其他也沒什麼不好。妖可以活很久,年紀這東西都是虛的,越老反而越吃香。等師父嫁進魘都,我可以當陪嫁,魘都裡那麼多好看的偶……”想想簡直美不勝收。

  談情說愛,太辛苦了。瞿如剛開始是很喜歡振衣的,但漸漸發現他有他的志向,人果然不可能願意和鳥做夫妻。他倒是更喜歡師父,哪怕師父煞氣重,他也願意跟隨她。現在還積極代嫁,嘖嘖,可見男人都那麼膚淺,看見一張美麗的臉就不顧死活了。

  瞿如這番自私自利的論調,最終損害到了麓姬和陰山女妖的利益。她們的目標不遠大,就是讓令主永遠打光棍。只要沒有女偶爭寵,她們可以把男偶帶出來用上幾天,再放他們回去緩一緩,這樣壽命就能得以保存,可以天長地久歡好下去了。

  那邊麓姬的洞府裡,為事情有沒有實行的可能爭得面紅耳赤,這廂等待天亮的令主,真是度日如年。

  他躺在一株青竹上,飄飄的葉片撓過他的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底下的璃寬茶仰首看他,啪啪拍起了巴掌,“我們主上,連擤鼻涕的聲音都那麼優雅。”

  令主沒理會他,還在回憶先前的經過,心不在焉地問他:“阿茶,剛才的排場大不大,是不是很有面子?”

  璃寬說必須的,“這地界上,還有誰有令主這麼大的身家?這城是您的,這裡的人也是您的,您就是天地的主宰,包括那只討厭的藤精,只要主上一聲令下,屬下就去都靈峰上砍斷她。”

  令主其實不是那麼狠絕的人,很體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需要。就拿自己來說,到了年紀了,也開始胡思亂想。有時候晚上做夢能夢見她,他的小娘子啊……令主笑彎了眉眼,真好。夢裡他敢親一親她,有一晚上還抱了她,當時那個心肝,簡直就要炸開了。

  可惜今天面對面時的體驗並不好,她不像夢裡那麼溫柔,臉上冷冷的,令主甚至有點怕她。誰也不想在未過門的妻子面前表現得那麼差勁,他再三問璃寬,“本大王剛才語氣怎麼樣?有沒有男子漢氣概?”

  璃寬想搖頭,沒敢。令主這個人吧,哪兒都好,就是有時候顯得過於自大。他在般若台不依不饒的態度,直接讓人想到了逼良為娼。媳婦是這麼騙的嗎,不應該吧!

  有些話真是不吐不快,他看著他,壯了壯膽兒,“主上,您明晚就要成親啦,屬下有幾句心裡話,想和您好好說道說道。”

  令主忽然坐了起來,聲線有點驚惶,“你也知道我要成親了,我對我娘子一往情深,而且我不喜歡男的。”

  璃寬茶瞬間就傻了,“您不喜歡男的,您還捏那麼多男人?再說這和您喜不喜歡男人有什麼關系,我要說的是,您面對魘後的時候,態度應該轉變一下。”

  令主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了,這只蜥蜴有時候腦筋不怎麼好使,他真怕他太依賴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令主對自己的定位一向很准,正直,陽剛,充滿原則。感情方面,從來都是寧缺毋濫,否則多少女妖不夠他選的,還會光棍到今天?幸好蜥蜴識相,要是敢動歪腦筋,自尊心極強的令主感覺受到了冒犯,可能會一巴掌呼死他的。

  他嗯了聲,歪過腦袋打量他,“你說要轉變態度?怎麼轉變?難道本大王今天的語氣還不夠好嗎?”

  作為情場老手的璃寬,暗暗對令主的這種自以為是嗤之以鼻,“您知道屬下追求姑娘,為什麼總是屢戰屢勝嗎?”

  “因為爬蟲的目光都很短淺吧。”令主只想到了這個原因。

  璃寬險些吐出一口血來,“主上,您到底還要不要聽屬下的建議?沒看見今天魘後不願意嫁給您嗎?以她現在的態度,屬下覺得就算把她娶進魘都,她也不會踏踏實實和您過日子的。”

  令主發現事態確實很嚴重,他第一次真身面對她,很緊張很小心。可是她呢,嘴裡說得客氣,其實追根究底就是一句話,十分嫌棄他,不願意嫁給他。令主頓時有種要崩潰的感覺,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他有哪裡不好嗎?他富有魘都,梵行剎土上他最有權,他是老大。結果連一個姑娘的心都贏不回來,說明他的技術確實不行,比璃寬差遠了。

  他擺出一個誠心請教的態度來,雖然這態度看上去依舊居高臨下,“阿茶,挑挑我的毛病,說說你的想法。”

  璃寬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您第一句話就說錯了,和姑娘初次見面,您應該大力稱贊她的美,而不是跑上去就說‘你准備一下,明天我來娶你回家生娃’。”

  令主很驚訝,“我沒說生娃呀,我還沒想到那一層呢。”

  “我就是好有一比啊,主上!”璃寬在竹下轉圈,邊轉邊道,“您應該說‘我仰慕你已久,趁著這次你來梵行剎土,咱們先成個親,然後再互相了解一下’。您看,這樣是不是委婉多了?”

  令主考慮了下,“好像是的。”

  “何止好像,”璃寬說,“簡直太委婉了!還有她說要退婚,您是怎麼說的?”

  令主低頭沉思,“我讓她把聘禮退給我。”

  看看這種小肚雞腸的做法,一點風度都沒有。買賣不成情誼還在呢,讓人家退聘禮,一點都顯示不出大人物的光輝來好嗎。

  “您不應該逼她,應該苦苦哀求嘛。把能想到的好話都說出來,什麼你是我的全部啊、我沒有你活不下去啊……總之男人越覺得羞恥的話,女人越愛聽。”

  “這是什麼毛病?”令主怪叫,“好好交往不行嗎?”

  璃寬說不行,“這就是所謂的小情趣,沒這毛病,您的交往還想好得起來嗎?反正屬下覺得,只要和心愛的姑娘在一起,那些情話就像嘴饞時候的口水,自然就流出來了,沒有想像的那麼難。主上,我是看好您的,記住咱們的口號:做愛做的事,交配交的人。您遇上一個合適的太不容易了,一定要珍惜,否則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剛才見過魘後的偶們回到城裡,一致認定以令主的條件,絕對是高攀了。搞得令主很郁悶,開始反省自己究竟有什麼不足,對這位未過門的妻子也越發誠惶誠恐起來。他是想把她娶回家,好好愛護她的,畢竟活了萬把年,真正怦然心動是第一次,就像璃寬說的,太不容易了。然而一廂情願的感情,維持起來好累啊。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甚至看他的眼神都是迷茫的、渙散的,仿佛他不是一個人,是一坨其他什麼……

  “我說點好聽的,她就會心甘情願和我過日子了?”

  璃寬想了想,“不光說,也要有所行動。主上知道女人喜歡什麼嗎?她們喜歡金銀珠寶,還喜歡花。只要討得她們的歡心,以後就可以任您為所欲為了。”

  最後這個詞果然打動了他,黑黝黝的帽兜下頓時金光一閃,“真的?”

  璃寬點頭點得十分理所當然,“主上不信可以試一試。”

  令主一下從竹枝上跳了下來,“剎土上沒有太陽,連花都不開,北面裹銀山上有雪蓮,我去摘來送她。”

  沒等璃寬再開口,他揚袖便飛了出去,留下一只呆滯的蜥蜴喃喃自語:“裹銀山上有梼杌,很凶的……其實您可以用金子給她打朵花,她一定很喜歡……”

  令主前腳走,後腳魘都大管家來了。他抱著帳冊子左右觀望:“主上呢?”

  璃寬說摘花去了。

  關於花,總和女人有關,大管家不點也通,理了理袖子,“是該花點心思啦。”

  璃寬轉過頭看他,“你來干啥?”

  大管家抬抬手,“我來回稟主上一聲,入不敷出了。”

  入不敷出?魘都的財政問題從來沒有真正解決過,那麼多偶人要吃喝,令主一個人,負擔很重的。不過難題難得久了,也就不當一回事了,璃寬道:“沒吃的就叫他們吸山嵐嘛,看看這十裡八鄉,白天都起霧了。然後你上酆都,找冥君再借點錢,他和令主合辦的九幽客棧,辦了一百來年了,也該盈利了。”

  大管家聽了點頭,二話不說出城去了。璃寬在竹林裡打了一會兒盹,等他睜開眼,令主抱著一朵巨大的雪蓮回來了。裹銀山上太冷,凍住了他的黑袍,他站在土坡上,甩著小木棍敲了很久,敲下了一地冰碴。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9 09:2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