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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 -【新白雪王子(白色新歡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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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06:54 |顯示全部樓層
新白雪王子(白色新歡2)作者:董 妮

說明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
但伊悔卻因為膚白若雪、五官細緻而擁有「白雪王子」的綽號。
不同於家人的外貌,使他從小受盡親人冷落,
甚至養成了冷漠孤僻的性子, 任憑別人如何挑釁,他皆一貫不回應;
只是一碰上熱情開朗的她時,他再也忍不住動怒了……
從沒遇過這種粗魯又纏人的女生,不但愛打架,還莫名其妙說要保護他!?
拜託,他可沒答應啊! 打出生起就好管閒事的齊珞薰,
仗著在自家道館綀武多年,立下了濟弱扶傾的宏願。
也因此,當她見到總是不理人的伊悔時,
感受到他的孤寂,心中自然產生了想幫他的念頭;
從此,有他的地方必也找得到她;
他冰山似的性子沒有嚇退她,反而引起了她無比的興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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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07: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

    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常飄香。

    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

    可愛的家庭啊!

    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

    微高的少年歌聲在廳堂裡迴旋,蕩出一股溫暖的氛圍。

    少年邊唱、白皙修長的手指邊忙碌地交插編織,半晌,一襲艷紅妍麗的針織洋裝在他手中成形。

    寬寬的袖緣上有著精心繡制的蝴蝶圖樣、綿延一圈。

    再往下瞧,各色深深淺淺不同的紅線織成芳草遍地、落英繽紛;初看不明顯,可當他雙手揚起,衣裙在光華下旋轉,一幕幕春戲大地的圖彩躍然裙上。

    那豈止是美,簡直是巧奪天工了。

    滿足的笑漾上年輕的薄唇,粉瓣兒彎起,襯著一張雪白晶瑩的臉蛋兒、藍鑽眼瞳、日陽碎片似的金髮,活脫脫是圖畫書裡的王子步入現實。

    伊悔,這是他的名字。

    不過聽說當初驗出懷孕的母親原是想將他取名為「真幸」的,意指有了他,便擁有真切實際的幸福。

    只是這番甜蜜僅維持了短短十個月,直到他呱呱落地,突出的金髮、藍眸、雪膚讓母親的快樂跌落谷底。

    父親的家人堅持母親偷人,否則兩個純血統的中國人怎生得出一個白種人?

    尤其考察父母兩邊祖譜,證實五代以來不曾混過任何外族血緣,這不貞的罪名就更加熾烙成印了。

    母親強硬否認,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父親送他去驗DNA ,最後才檢查出他是眼睛皮膚白化症第二型,又稱「酪胺酸酵素陽性之眼睛皮膚白化症」。

    當時醫生還跟父親道喜,說他比眼睛皮膚白化症第一型患者幸運多了,因為他的眼睛沒有反射出紅色調,雖有視力障礙,卻輕微許多,只要小心照顧,依舊可與常人無異。

    多好笑的話,他寧可自己有雙紅眼,病徵明顯,母親就不致被誤會得那般深,以致想不開跳樓了。

    從此他的名字改成「悔」,一個父母後悔生下來的孩子、一個後悔來這世間走上一遭的孩子,因為……

    「伊不悔。」粗魯的吼聲從馬路對面一路張揚傳進他家門,惹得伊悔揚笑的唇狠狠往下一撇。

    「伊不悔,上學嘍!」叫聲更近。

    不理、不理,他姓伊,名悔;不悔,那是在叫誰啊?反正不是他,不應。

    「伊不悔、伊不悔、伊人不悔、不悔兒……」來人索性把他的名字當歌唱了。

    忍無可忍,伊悔跳起身,才衝下樓梯,便在客廳與某人撞個滿懷。

    「唉喲,小心點,不悔兒,撞壞你美美的臉,我會心疼的。」說話的同時不忘吃他一把豆腐。

    伊悔被她的乍然出現嚇一大跳,待得回神,臉頰已被摸了好幾下。

    「你怎麼進來……啊!」話尾被前方倒在地上哀嚎的門板嚇成一記驚呼。「你……你又把我家的門給弄壞了!」滿滿的不敢置信,這傢伙還算女人嗎?

    齊珞薰不好意思地搔搔一頭狗啃似的短髮。「那個門板太老舊了啦!隨便敲兩下就垮了。」沒說的是,她老家開道場,從曾爺爺開始至她大哥,已連續四代縱橫武術界無人能敵,就連年紀最小的她也在上個月拿到全國青少年冠軍,為齊家的豐功偉業再添一筆佳績。

    「這扇門上星期才換過。」伊悔跳腳。

    「咦?你家的門怎這麼容易壞?八成是工人偷工減料,下回我介紹可靠的公司……」話猶未完,就聞伊悔的吼聲似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轟過來。

    「上次那扇門也是你踢壞的!」他發誓,若非這傢伙是女人,他一定會賞她兩拳。呼呼呼,氣得好累。

    「別激動、別激動。」她一雙因練武而有力的手咚咚咚地拍得他駝腰、岔氣。「早告訴過你,身體不好的人就要多修養身心,別老是發火……」

    他伸手揮去她的好意,後退一步躲過更多的折磨。

    「你以為這是誰害的?」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天起,高中一年級吧,就開始了他永無止盡的噩夢。

    還記得那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他正從討厭的國中生涯畢業,邁向同樣惹人生煩的另一個求學階段。

    來到高中校園門口,如同往常,被一群無聊人士圍住取笑兼謾罵,他是不痛不癢啦!反正打小被欺壓慣了,不理他們便是。

    怎知更無聊的傢伙卻選在此時冒了出來,自比王子,一心想解救他這位淪落他鄉的異國公主。

    真是他×的,他哪裡像女人了?就算他的臉長得白了一點、五官細緻了一點,他還是個不折不招的男子漢好嗎?

    齊珞薰是個有眼無珠的混蛋——

    就因為她,從此他有了一個可恥的綽號——白雪公主。

    「我是男人。」為此,他跳跳跳,吼了好久。

    最後是齊珞薰揚著拳頭替他揍遍了那些叫他「白雪公主」的人,解決這場糾紛。

    不過他的綽號也由白雪公主變成了白雪王子。

    「差別在哪裡?一樣丟臉好不好?」他很想這麼喊。

    但想想還是算了,損他是個娘娘腔的男人,總比直接喊他女人強;他忍。

    只是齊珞薰自此纏上他,就教他忍無可忍了。

    「你幹麼每天都來我家?」踢壞他家門板、吃光他的早餐不說,還害得他無法專心做人偶。人偶是他的生命呀,可惡的齊珞薰。

    「當然是來接你上學啊!」邊說,她不忘晃蕩進他家廚房。

    「不需要,要上學我自己會去。」眼睜睜看著她搜刮光女傭為他準備的早餐,他的火氣更旺。

    「可是沒人來接你,你很容易就玩洋娃娃玩得忘了去上學。」

    「那不是洋娃娃。」吼完,喘口氣,奸累。「人偶是藝術的傑作,每一尊都有它的生命,跟工廠裡大量製造的洋娃娃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尤其他的人偶都是依據早逝的母親形象而塑,那豈是普通的娃娃?

    在他心裡,那些人偶早成為「慈母」的替身。

    「哪裡不同?」她低聲咕噥。「你每天躲在家裡給娃娃們做衣服、梳頭髮,入迷的程度恐怕比那些玩芭比娃娃過頭的人更瘋狂。」

    真的不是她愛念啦!他會為了省錢給娃娃買布做衣裳而不吃午飯、不買衣服,鞋襪破了也不換,害她忍不住想問他,對他而言,到底是娃娃重要,還是他一條小命重要?

    「你說什麼?」別以為放低聲量他就聽不見,他只有視力不好,耳朵可靈得很。

    「沒有。」她大剌剌地挽住他的臂。「走啦!快七點半了,再不走,上學就要遲到了。」

    「我今天休息。」甩開她的手,他轉進客廳,拾起奮鬥了近一個月的紅色衫裙。春神方臨,他「母親」也該換新裝了,今天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看著那件洋裝,她就知道他的呆病又患了。

    三步並作兩步,她衝到他身邊,搶了洋裝就往外跑。

    「齊珞薰,你想幹什麼?」他心驚,急急追著她。

    她不發一言,直直往校園方向跑去。

    「站住,齊珞薰,把洋裝還給我。」雖然他是男、她是女,但他的身子自幼虛弱,要追上從小就是健康寶寶的她,那還真是……沒門兒。

    「老師早。」齊珞薰就這樣引誘他步入校門。

    當伊悔氣喘吁吁跑進學校、來到教室時,齊珞薰已經坐在他的位子上,手拿他努力多日的紅洋裝對他揮舞著。

    「不悔兒,吃早飯了。」那課桌上擺著兩碗蕃薯粥、一小碟煎蛋、小魚乾、鹵豆腐和兩樣青菜。

    伊悔氣沖沖地跑過去,搶過紅洋裝,正想罵人時,齊珞薰已端起一碗粥,唏哩呼嚕吃將起來。

    「說真格的,你家泰傭煮的早餐真是最好的開胃菜,每天不啃一點,我一整天的胃口都不會開。」當然,那菜又酸又辣,不開胃都難。

    伊悔皺眉,懷疑她的胃是不是鋼鐵鑄就,否則怎吃得下那些酸辣食物?像他,可是恨死泰國菜了,總想找個時間拜託老爹換傭人。

    不過因為她老吃光他的早餐,轉買清粥小菜做賠償,讓他的腸胃獲得適當慰問,他的「解雇宣言」也就一直可有可無耽擱到現在。

    齊珞薰笑嘻嘻踢開一旁的椅子,招呼他。「坐啊!站在那裡做什麼?粥涼了就不好吃了。」

    伊悔只想昏倒,如此粗魯的行為,簡直跟個野蠻人沒兩樣;與她一起用餐,他絕對會消化不良。

    端起碗,夾了兩樣菜,正準備走人。

    「早啊!公主。」新轉來的方首為沒被扁過,自然記不起那流傳在校園裡的小小警告,快樂地調戲起大美人兒來。「你還是一樣漂亮,給不給葛格泡啊?」

    一句話讓伊悔僵死原地,鐵青的臉色像天空直接塌下、砸在他頭上。

    吼——

    然後,住在河東邊的母獅捉狂了。

    「王八蛋,誰准你調戲他的?」揚著拳頭,齊珞薰迅如疾風地掠過伊悔身邊,直撲語出不馴的方首為。

    「哇!齊珞薰,你這個男人婆,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扁你。」因著對方的性別,方首為躲得好不狼狽。

    「扁我?」齊珞薰一記鐵拳K 過去。「有本事來打一架啊,誰扁誰還不知道呢?」

    「打啊、打啊——」四、五名同學開始鼓噪。

    獨伊悔默默放下碗,拎著洋裝,轉身離開學校。

    很多人都說小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天使,可他從小到大,因為異樣容顏而招來的欺侮與打壓卻是多如天上繁星。

    傷痕纍纍的身體教會他,任何人都有可能變成惡魔,即使是同學、鄰居可愛的小孩也不例外。

    所以他討厭外出,如果可能,他連學校都不想來,只願日日待在家裡,抱著柔軟的人偶,像倚在母親的懷裡,安安穩穩過一生。

    *   *   *

    在一陣鼻血和著拳頭狂飛後,齊珞薰訝異地發現。「不悔兒——」不見了。

    啊咧,太不夠意思了;就算她有千般不好,看在她為他張羅吃食、又豁命幹架的分上,離開前起碼通知一聲嘛!

    「公主早走啦!」好心的班長走過來報告,順道接收她一記發洩的肘拐。

    「告訴你們多少次了?別喊他公主,他不喜歡,又想量量我穿幾號鞋啊?」腳抬起,冷冷地威脅。

    「不敢。」班長後退一大步,副班長上。

    「說真格的,小薰,你到底看中那傢伙什麼地方,一張臉美得跟女人沒兩樣,嗜好又是玩洋娃娃、做衣服,你不覺得很噁心嗎?」

    「那是你沒看過他做的娃娃,五官、氣質、姿態……怎麼說?」齊珞薰敲一下裝滿武功招式的腦袋,企圖搖晃出半絲文學殘渣,可惜……沒有的東西,再怎麼擠也是白搭,一團空啊!「總之,伊悔做的娃娃是藝術,不是普通娃娃啦!」

    「還不就是娃娃?」副班長與班長對覷一眼,依舊不明白齊珞薰是中意伊悔哪點?只知道她愛得沒有道理、而且亂七八糟。

    「小薰,我們年紀都還小,沒必要這麼快就認定一個人吧?」站在同為女人的立場,副班長給出最中肯的建議。

    「認定什麼?」她一頭霧水。

    「你不是很喜歡伊侮?」

    「對啊!」想到那張美美的臉蛋,真是賞心悅目啊!「副班長不覺得下悔兒長得很可愛嗎?」

    「男人不能光靠一張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將來怎麼養家活口?」

    「那就我養他啊!」她回得理所當然。

    一班子同學卻驚到九重天外去了。

    副班長期期艾艾開口。「小薰,你真已下定決心要嫁伊悔?」是不反對啦!但想起他兩人天差地別的性子,不會有鬧到互砍進醫院的一天吧?很懷疑。

    「嫁不悔?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不知道?」依稀記得童年時最大的夢想是嫁給超人,與他一起鋤強扶弱、維護世界和平。齊珞薰不敢想像她若拖著伊悔一同去幹這些事的情況,他大概撐不了三天就可以直接扛去埋了。

    「那你跟伊悔……」

    「你們不覺得他很像隨時需要人保護的公主嗎?」一見他的臉,她就放不下他,只想著要照顧他、哄他開心,其他都無所謂了。

    嗯,重點果然在這裡——伊悔太美了。

    副班長張口結舌半晌。「這麼說來,你一天到晚跟伊悔黏在一起只是因為……他觸動了你的保護欲?」

    「呃?從沒想過這問題耶!」對於伊悔,齊珞薰只有一種感覺,不想看他受委屈、受不了他被欺負,所以誰敢找他麻煩,她絕對扁人到底。

    「小薰!」副班長被打敗了。

    「幹麼啦,我又……」

    噹噹噹,上課鈴聲響起,打斷一班子少男少女的閒談。

    「慘了。」齊珞薰猛一跳。「第一節是閻羅王的課,要讓他發現不悔兒蹺課,非整得他留級不可,怎麼辦?」

    「不會啦!」班長悠閒擺手。「伊悔身體不好,常請病假的事老師又不是不知道,哪會隨便整人?」

    「但他的出席日數已經很危險了啊!」焦急的目光四顧,瞧見地上被扁成豬頭一顆的方首為,齊珞薰揚起一抹詭笑。「剛才是你把不悔兒氣走的啊?」

    「你……你想幹什麼?」搗著黑青的眼,他步步後退。

    「也沒什麼啦!」真的,她發誓,她的要求很小很小。「我只是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你你你……」明明她的笑容可掬,他就是背脊一陣發寒。

    「看在同學一場的分上,咱們誰也不願見不悔兒被留級是吧?所以請你幫點小忙,把你的……」

    「我不可能幫他點名。」他先下手為強。閻羅王嚴格得要命,被捉到會死的。

    「當然、當然,我豈敢將如此重大的任務交給你這種不學無術的混球。你呢,什麼也不必做,只要將制服借給我。」男、女生的制服不同,她要替伊悔點名,自然不能穿著一襲白衣黑裙,太明顯了,百分之百會被捉包,一定得稍微改裝一下,找氣走伊悔的罪魁禍首幫忙便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什麼?」他還沒反應過來。

    「制服拿來。」齊珞薰已撲上前扒衣去也。

    「喂!」方首為緊捉前襟不放。「你別亂來,啊……」扣子飛了三顆。

    「別叫,閻羅王快來了,你如果真害伊悔被留級,瞧我饒不饒你!」搶完上衣,她的目標轉向褲子。

    「不要!」方首為臉白了,緊捉褲頭。「住手,非禮啊,你住手……」

    「不許掙扎……哇哇哇……」視線怎麼改變了?齊珞薰詫異地回頭,一張黑到不能再黑的臉出現在她身後。「閻羅王!」他什麼時候到的?竟沒人通知她一聲,真不夠意思。

    「閻羅王?」好吧,他是姓嚴,名鑼,但跟執掌地獄那個閻羅王有何關係?記憶中,他們不同爹、不同娘,當然也不至於同名同姓;那麼這名號由何而來,就不言可喻了。

    「一大早精神不錯嘛!齊珞薰。」嚴鑼拎著她的後領,笑得陰冷兮兮。

    「嘿嘿嘿……」她回以一串傻笑。「還比不上老師啦!教師辦公室距離一年級教室足足有三棟樓距離,跑步都得花上十分鐘,您卻只用了五分鐘便來到教室,果真是老當益壯。」敢情她是看中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地扒人衣物。

    「我今年只有三十一。」哪裡老了?不過這不是重點,眼下的關鍵要務是——「齊珞薰,你剛才叫我什麼?」

    「嚴鑼老師啊!」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改口改得可快了。

    「不是閻羅王?」

    「老師,你不是說你今年才三十一,怎這麼快就耳背了?我喊的明明是嚴鑼老師,不信你問方同學。」一記殺人視線砍過去,不信他敢拆她的台。「是不是啊?方同學。」

    「是、是。」好哀怨,他被惡人威脅了。方首為含淚點頭。「齊同學喊的確實是嚴鑼老師。」

    齊珞薰好不驕傲地仰起頭。「我說吧,老師,我絕對沒有喊你閻羅王,所以可以請你放我下來嗎?」被捉住後領,像小雞一樣提起來,很丟臉耶!大大損害了她老大的形象。

    「哼!」嚴鑼帶這個班級也不是第一年了,豈會不知齊珞薰在班上惡勢力驚人?他不拆穿,只笑得令人發寒。「綽號問題就算了,倒是齊同學……」更刻意將人拎高,晃了兩下。「一大早,你在幹什麼?」

    齊珞薰給晃得有些暈頭轉向。「我……」瞧瞧底下一臉黑青的方首為,這干架一事大約是瞞不住了,不如老實招認。

    「打架。」她回得坦率。

    嚴鑼眉間狠狠一皺。「不是強暴嗎?」

    「啊?」她幹過這檔子事嗎?怎沒印象?

    他眼神掃向她的右手。

    她這才發現手中捉了一條褲子,如果沒記錯,它原本是穿在地上那位全身縮成蝦米狀的方同學身上。

    「奇怪,這褲子幾時跑到我手上的?」隨手把褲子一丟,她撇得一乾二淨。

    「是嗎?」隨著咬牙切齒的聲音落下,嚴鑼將視線往下移。「方同學,剛才我似乎聽見你在喊非禮,可以告訴我,她對你做了什麼嗎?」

    「呃!」聞言,手捉褲子才想穿上的方首為全身一僵。「她……我……」用力咽一下口水,齊珞薰的拳頭正悄悄對著他揮舞,好恐怖。

    「方同學?」嚴鑼催促。

    好漢不吃眼前虧,方首為硬生生地改口供。「報告老師,我們只是在玩。」

    「玩到脫衣服?」

    「玩醫生遊戲當然要脫衣服,不然怎麼檢查?」回答的是齊珞薰。

    嚴鑼只想暈倒。「齊同學,你好歹是個女生,麻煩你有點女孩樣可以嗎?」就算她上頭有七個兄長、母親又早亡、一家子全是男性,但她還是名女娃兒啊!跟男生玩什麼醫生遊戲,真是夠了。

    而他,簡直倒楣斃了,身為齊家道場的大師兄,又在她就讀的高中任教,無端端被托付照顧小師妹的重責大任。天哪,他寧可跟惡魔打交道去。

    齊珞薰歪著小腦袋思考半晌。

    「女孩樣到底是什麼德行?」這問題她想了很久,可惜一直得不到答案,難得老師提起,她索性問個徹底。

    「女孩子多半秀氣、斯文,舉止合宜、不粗魯、下野蠻,更不會隨便脫人衣服。」

    「伊悔。」他夠斯文有禮了吧?可是……「他是男孩。」

    「是啊!」這也是嚴鑼執教鞭多年來最感頭痛的一點,他班上有一個男學生,酷愛玩娃娃,貌似女子、斯文有禮。

    而齊家道場的小師妹偏偏滿口髒話、成天舉著拳頭四處幹架,如今,連脫男生衣服都學會了。老天啊,這要叫他如何對師公、師父一家子交代?

    「所以說,男孩和女孩沒有一個固定的模樣嘛!」她眉笑、眼也笑。「真要說男女有何不同,不過是一個下面有那玩意兒,一個沒有。」

    咚地一聲,嚴鑼昏倒。

    班上同學爆出一陣哄堂大笑。

    齊珞薰乘機擺脫嚴大師兄的禁錮,奔向大門口。

    「站住,齊珞薰。」嚴鑼驚詫,手掌一翻一轉,揪住她上衣。

    齊珞薰甩頭扭腰,一記金蟬脫殼,快樂地擺脫嚴鑼逃學去也。

    「齊珞薰,你給我回來。」嚴鑼還想再追。

    「老師,不用忙了啦!哪回伊悔蹺課,齊珞薰是沒陪著的?」班上同學給了他最殘忍的答案。

    嚴鑼咬牙、咬牙、再咬牙,咬到牙床鬆軟,他恨哪——

    上天到底看他哪裡不順眼?讓他執教的班級問題學生一堆?

    默默在心中記下,晚上要聯絡伊悔的親人、還要回去找師父哭訴,嗚……小師妹欺負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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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1: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走進臥房、打開衣櫃,伊悔對著裡頭的人偶綻起一抹愉悅的笑。

    「早安,媽。」那人偶有著一張清秀美麗的臉龐,和藹可親,是他心頭最深處的想望。

    依稀記得頭一回對人偶產生興趣,是在六歲的時候。

    那日,陽光好毒,他被勒令留在家裡,只能無聊地隔著陽台落地窗往下望,有一群五、六歲的小女孩正聚在他家門前玩家家酒。

    她們每一個人懷裡都抱著一個布娃娃,有人扮父親、有人扮母親、還有人扮兄弟和姊妹,一家子長居一處,和樂融融。

    他從不曉得家族原來可以這麼龐大,像他,小時候跟保母住,長大換傭人;「家人」對他而言,就像遠在天邊的寒星,可望而不可即。

    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裡有許多的成員,天天有人陪伴,是否就不會覺得孤單?

    他很好奇,顧不得父親的禁令衝下樓,與鄰居有了生平第一次接觸。

    沒想到,她們被他異常的容貌給嚇得尖叫連連、四下逃竄。

    他呆了,自己有這麼恐怖嗎?不過皮膚白一點、眼睛是藍色的、頭髮是金色的,基本上他還是個人啊!為何要被歧視?

    眼底難掩落寞,他轉身才想走,注意力被地上數個女孩們遺落下來的布娃娃吸引。剛剛,它們還是她們口中的「家人」,卻如此容易被捨棄不要,為什麼?

    「家人是這麼沒有價值的東西嗎?」他自幼喪母,雖有父親,但父親怪他害死母親,父子倆根本不親。

    其餘的親戚……他們看見他只會說些「好可憐」、「莫非是前輩子造了孽,今生來還債」之類的蠢話。

    他有家人等於沒有。一個人好寂寞、好孤單。

    每晚入睡前,他都會向上帝禱告,期望一早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他原是個正常的孩子,沒病也沒痛,是個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珍視的寶貝。

    然而,他的祈禱一直沒實現過。

    始終沒有人愛他,他沒有家人。

    忍不住彎腰拾起一個布娃娃,像擁抱家人般摟入懷裡;一股激動的情緒和著娃娃軟軟的觸感,與小女孩遺留下來的體溫、香氣,一同滲入心坎。

    接著,他聽到胸膛裡冰封多年的心湖發出清晰可聞的崩裂聲。

    莫名的熱氣衝上眼底,他摟著娃娃嚎啕大哭,一個小小的心願在心裡成形。

    沒有人給他家庭的溫暖沒關係,他可以自己創造。

    從此,他開始做人偶。

    人偶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布、黏土、橡皮……但很可惜,至今他仍末尋到任何材質足可表現出人體的柔軟與溫度。

    但他絕不會放棄。

    而拜此之賜,他做人偶的技術也越來越好。

    國中三年級時,他偶然在美術課發表了一套牛郎織女會,美術老師驚為天人,未經他同意,擅自送它們出國參展,贏得首獎。

    之後,「伊悔」這名字便在人偶界傳揚開來。

    前陣子更有藝廊前來與他交涉展售他作品事宜,被他一口拒絕,趕了出去。

    白癡,會有人販賣自己「家人」的嗎?

    他的人偶是非賣品;可能的話,他連看都不想給人看,不過被送到美國參展那一套大概是收不回來了。

    但他會謹記此教訓,固守堡壘,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侵入半分,甚且……

    「不悔兒——」

    天外一記呼喚嚇得他手一抖,險些將手中人偶摔落地面。

    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將家裡每一扇門窗都釘死了?怎麼齊珞薰的聲音還能這般接近?

    「伊不悔。」隨著話語落下的是一陣敲擊聲。

    咚咚咚,好像……就在他的陽台上,可是,他住二樓耶,難不成——

    放下人偶,伊悔一個箭步衝過去,拉開窗簾,落地窗外,一個人正吊在花台邊朝他揮著手。

    「嗨!」齊珞薰笑得好開心。

    而伊悔,他昏了。

    伊悔從來不是個衝動的人。

    事實上,他很冷漠,國中讀三年,班上四十個同學,他只跟一個人講過話,那內容是這樣的。

    「這是什麼?」班長問。

    「假單。」伊悔答。

    「為何請假?」

    「生病。」然後,他就跑了。

    升上高中,他本來也打算這樣幹的,卻倒了八輩子楣碰上齊珞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吼聲如雷,連他本人都嚇一跳,原來他的嗓門也不小嘛!

    「爬窗啊!」手下一個用力,齊珞薰利用擺動,順勢將身體甩進洞開的落地窗內,躍入他睡房。「我雖然不大聰明,但也不至於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他被她的動作嚇得腦袋一陣暈眩。

    她卻無知無覺地逛起他的臥室。

    「想不到你一個男孩子,房間收拾得倒挺乾淨的。」不像她,東西丟得亂七八糟,一件道服可以翻過來、轉過去,連穿半個月不洗,直到它發霉,扔進垃圾桶裡了事。

    所以說男孩子跟女孩子哪有什麼固定模樣?嚴鑼胡說八道。

    「你……」伊悔咬牙,渾身發抖。

    「咦?」她看到床上的人偶。「你又做新人偶啦?」手才伸過去。

    「不許碰!」暴龍發狂了。「誰准你進來我房間亂逛的?」

    「你啊!」一副他別賴的樣子。

    如果不是怕她摔死,他何必開窗?不過他現在後悔了。

    「滾出去。」他跳腳。

    「可是……」她才進來耶,這麼快就要她走,不嫌殘忍些?「讓我再待十分鐘好不好?」

    他一雙眼瞪得像要暴出眼眶。

    「五分鐘。」她討價還價。

    他整個身子沐浴在熊熊怒火中。

    她心頭猛一跳。「我馬上走。」好可怕,再待下去,怕他不將她拆吃入腹了。

    一步一步往後退,她來到落地窗附近。

    伊悔瞠目結舌,她想幹什麼?

    齊珞薰躍上陽台。

    他嚇得魂飛九重天。「喂——」她該不會是想……

    下一秒,她朝他擺擺手。「再見,我明天再來找你喔!」

    「站住。」他急喊。

    但來不及了,她已一個翻身,自二樓躍下。

    「齊珞薰!」他衝到陽台邊。

    「我在這裡啊,不悔兒。」她站在一樓的庭院對他揮手。

    他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雙腳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

    她在地面看到了。

    「你怎麼了?不悔兒。」語氣無限關懷。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勾勾的視線怎麼也無法自她臉上栘開。

    感激上天,謝謝過路神佛,她沒事,那個混帳、專生來磨人的混球還活著。

    一股濕意在頰上蔓延,不知為何如此難過,可他揪緊的心都疼起來了。

    「不悔兒,你病了嗎?」詢問脫口而出的同時,她正爬上他家水管,準備二度攀入他房間。

    「你給我站住。」他絕對受不了第二回驚嚇。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啊!

    「下去,到大門邊站好,我過去幫你開門。」雖然腳還抖著,他還是強撐著落地窗站起來,不管怎麼樣都好,他不想再看到她做任何危險動作。

    「什麼?」真的假的?他願意放她進屋了?

    從這一刻起,齊珞薰得到了自由進出伊家大門的機會。

    因為伊悔為了自己心臟著想,給了她一把大門鑰匙。

    這算是多年艱苦熬成婆嗎?她不曉得,只知道,從來不許人接近的伊悔難得為她敞開了一扇窗。

    她,變成了獨一無二的例外。

    *   *   *

    修長的手指來回不停地舞動著,伊悔整個人陷入瘋狂的忙碌中。

    他身邊有三具人偶,一個「媽媽」、一個「爸爸」,還有一個「奶奶」,現在正在做「爺爺」。

    不必靠眼睛觀察,他的手指自然對肌肉的起伏、突出的血管、骨骼的形狀、深邃的黑眸……擁有獨一無二的感受力。

    曾有人說過,他做的人偶彷彿可以透出生命的光輝。

    當年未經他同意,便將他做的人偶送出國參展的老師就問過,為何他做的人偶如此栩栩如生?

    原因只有一個,他是在塑造自己的「家人」,不是人偶。

    所以……「該死!」手下一個用力,才塑好的模被掐碎。他憤怒得發抖,理想中的人偶不是這樣的。

    他的「爺爺」應該有張被風霜侵蝕的滄桑臉龐,五官威嚴卻不失慈祥;黝黑的眼底充滿人生的智慧與幽默,不是這般……譏諷、而且憤世嫉俗。

    他做壞了,可是……改不過來。

    無論他如何反覆重來,腦海裡抹消不掉的都是那副畫面——三天前,爺爺帶他上醫院的經過。

    「這是您的孫子嗎?」護士小姐問。「好漂亮。您家媳婦是哪一國人?一定生得很美,才能幫您生出這麼好看的孫子。」

    「沒有啦!」伊爺爺笑得曖昧。「是你不嫌棄。」

    「我說的是真的,這麼漂亮的孩子很少見呢!不知道他是哪兒不舒服?」

    「呃……」

    旁邊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那孩子是白化症患者,眼睛下好,今天來做檢查的。」

    「白化症!那不是一種單基因遺傳疾病?」這一瞬間,在護士小姐眼裡,他已經從一個漂亮的孩子變成了病人。

    「是啊!」

    「既然知道家族裡有遺傳病因,幹麼還要生孩子?」護士小姐無心的話讓伊爺爺當下臉色大變。

    「這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伊爺爺吼得好大聲。「我們家才沒有遺傳病,他是鄰居的小孩。」

    「是……是嗎?」護士小姐瑟縮了下,轉頭望向伊悔。

    他沒有說話,卻仍可感覺到一旁,爺爺如針似劍的銳利目芒。

    他不是伊家的孩子?這種話以前奶奶說過、姑姑說過……很多很多人都說過,甚至,他爸爸在午夜夢迴時,也曾如此祈求過。

    但明明他就姓「伊」啊!為何他不是伊家的孩子?

    那麼他是誰家的孩子?

    「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茫然低語著,他的視線在已成形的三具人偶中游移。

    它們才是他的家人,其他人都不是。

    丟下塑壞的模,他走進「媽媽」懷裡,輕輕地貼入那副看起來十足柔軟芬芳的胸膛中,期待被驕寵的感覺降臨。

    他做的人偶很像人,神采像、氣質像、模樣也像。

    那白皙的肌膚下浮著淡藍色的血管,裡頭好像有血液在流轉,隨著心臟的鼓動,一下、一下、又一下……

    「可惡!」焦急地推開人偶,為何只是像?他聽不到心跳的聲音、感受不到那份溫暖,一切仍是白搭。

    「廢物、全是廢物。」一把掃開所有人偶,他四肢大張躺在地上。

    他一輩子也創造不出屬於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嗎?

    眼眶好酸,他合起眸,感覺到有種濕熱的液體滲出狠角。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失敗了,他好累。

    不想再努力了,他想睡覺,就這麼一睡不醒也無所謂,睡吧、睡吧,且讓他永遠地沈睡——

    *   *   *

    當齊珞薰拎著兩盒便當來到伊家,看到的就是這副像颱風掃過的可怕模樣。

    「不悔兒?」記憶中,他愛人偶若癡,怎會讓人偶倒了一地?

    一一將它們扶起,她瞧見倒在人偶堆中的伊悔。

    「伊不悔!」隨手把便當一放,她走過去,扶起他。

    手掌接觸到他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膚,被上頭的高溫嚇了一大跳。

    「不悔兒?」天哪,他在發燒耶!

    「退燒藥、退燒藥。」她滿屋子團團轉,急著找藥給他吃。

    「找到了。」虧得他生活習慣好,什麼東西都有固定的放置位置,換成她家,
怕就是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找得到想要的物品。

    進到廚房,倒來一杯開水,她扶起他。

    「吃藥了,不侮兒。」扳開他的嘴,她剝出一顆藥丸放進去,努力想叫他吞
咽,他卻一無所覺。

    「怎麼辦?」看著藥丸半晌,她一掌將藥丸捏碎,扔進水杯裡,攪勻,不能
吞藥丸就喝藥水吧!

    但他卻連藥水都喝不進去,她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瞧見几案上的電話,她放下他,跑過去打電話回家。

    電話響了三聲。「喂——」那頭,有人接起了電話。

    齊珞薰一下子認出大哥的聲音。「大哥,是我小薰,問你一個問題噢!如果
有人生病發燒,卻沒辦法吃藥,該怎麼幫他退燒?」

    「用酒精擦他的身體,再不然讓他睡冰枕也行。」齊家大哥說。

    「我知道了,謝謝。」說完,掛斷電話,沒聽見後頭還有一句話。

    「不過最好的方法還是送醫院治療。」齊家大哥徒然對著已無回應的話筒說。

    此刻齊珞薰只記得一件事——彎腰扛起伊悔送上二樓臥室,將他平放床上,
然後,她翻遍他家急救箱,找出一瓶酒精,準備幫他擦身子。

    既然要擦身子,就要脫衣服。

    幸好這方面她經驗豐富,學校裡那些企圖欺負他的混球都曾被她脫衣警告過。
何況脫起他的,手腳更形俐落,三、兩下就剝光他的上衣。

    「哇!」乍然出現的美景讓她血脈一時僨張,差點流鼻血。

    她上頭有七個哥哥,小時天天跟著哥哥洗澡,看慣了平坦寬闊的胸膛,不過
就比她的硬上一些、多長几根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不過伊悔的卻大大不同,他的體毛稀少、色淡、皮膚又白又細,還散發著淡
淡的粉紅色光澤,直可媲美上等瓷器了。

    「好漂亮,真想摸一把。」當然,她不會只是想,言出必行是齊珞薰的好習
慣。

    所以她不只摸了,還連摸好幾下。

    但是,觸摸之下才發現,觸手的溫度高得嚇人。

    「糟糕,差點忘了他正在發燒。」趕緊取來一條毛巾,稍微浸濕酒精,輕輕
擦拭起他的身子。

    前胸、後背都擦完了,她看著他的褲子。「忘了問大哥,下面要不要擦耶?」

    她苦惱著,好半晌。「應該沒關係吧?多擦一點,燒退得比較快。」想到就
做,她伸手解開他的皮帶。

    床上的人兒輕輕抖了一下。

    齊珞薰抽出皮帶,解起他的褲頭。

    伊悔的震動更大了。

    其實在酒精擦身時他就被那陣冰涼驚醒了,但全身無力,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有人打起他褲子的主意,這下子不想醒也不行了。

    努力與疲乏戰鬥許久,他終於張開眼,同時看見齊珞薰剝下他的褲子。

    「你在幹什麼?」他張嘴,才發現喉嚨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當然,那人也不會察覺他的掙扎,兀自快樂地拿起沾滿酒精的毛巾擦拭他的
腹部。

    然後,她的視線定在他的男性象徵上,一秒、兩秒、三秒……轉眼三分鐘過
去。

    他終於儲備夠說話的體力。「齊、珞、薰!」一字一頓,怒氣像海嘯排山倒
海而來。

    她一驚,毛巾落在他的男性象徵上。

    「唔!」好冷,他全身一抖,咬牙切齒。「你在搞什麼飛機?」

    「你醒啦!」她好快樂地拎起毛巾。「大哥教我用酒精擦身子可以退燒,我
正在幫你做啊!」

    狠瞪她一眼,他吃力地想要抓起一旁的棉被掩身,卻無能為力,只能恨恨地
喘著氣。「把毛巾放下來。」有得遮總比沒得遮好。

    「咦?」她看看毛巾、看看他。「你要毛巾幹麼?你又沒力氣爬起來自己擦,
不必客氣啦!我來幫你擦就好了。」

    「就是不要你擦。」他尷尬地在床上蠕動著,只想找個什麼東西遮醜。

    老天啊,就算在父親面前,他也沒這般裸露過,沒想到卻被一個女同學給看
光了,真是丟盡伊家祖宗十九代的臉。

    「為什麼?」望著掙扎的他,她想了好久。「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別害羞啦,
你是病人嘛!在醫院裡,病人和護士也不會分性別、彼此啊!況且我從小就跟哥
哥們一起洗澡,男人的身體我看慣了,不會在意的。」沒說的是,如他這般美麗
的胴體還是生平首見,真想流它兩滴口水以茲讚美一下。

    伊悔一聲不吭。不是不想說,只是太羞恥了,語言功能暫時當機。

    他只顧著移動,努力掙扎好久,雖然沒搶到一絲半縷遮身,卻幸運地翻過了
身子,保住「寶貝」見光死的可能性。

    齊珞薰看著他的裸背,以及白皙、挺翹的臀部,吸了下口水,恍然大悟。

    「原來你是想擦後面啊,早說嘛,我就幫你翻身啦!」然後,毛巾落到他臀
上。

    伊悔整個人一僵。

    她手掌罩著毛巾在他的臀部來來回回畫著圓圈。

    他全身雞皮疙瘩直冒。「夠了,你住手。」他尖叫,聲音都破了。

    「什麼?」她真的「住手」了;但手掌還是緊緊貼著他的臀部。

    「請你的手離開我的屁股。」忍無可忍,也顧不得虛弱的身子是否經得起這
場怒火折騰,他發飆了。

    她嚇一跳,慌忙拿著毛巾跳離他身邊。

    他強撐著身子爬起來,取過床頭櫃上的電話叫救護車。

    基本上,他對於生和死並無太大的渴望;但怎麼樣也不願落在她手上被凌虐
至死。

    打完119 ,他全身的力氣也耗盡了,虛脫地癱平在床上。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邊,良久,一句話不敢說。

    但他實在喘得太厲害,一口氣像隨時會斷掉,她忍不住關心詢問。「不悔兒,
你很難受嗎?」

    他冷哼一聲,不說話。

    她也知道他在生氣,憂心忡忡立在一旁,不敢吭聲。

    五分鐘過去,救護車還沒來,伊悔的神智卻逐漸渙散。

    「不悔兒。」她試探性地再喚一聲。

    這回,他連哼都不哼了。

    她嚇得淚水飆出眼眶。「不悔兒?」湊近他身邊,瞧見他整個人已失去意識。
她想也沒想,捉起一條棉被裹住他,扛起人就往樓下衝。「別怕喔,我立刻送你
上醫院。」救護車來得太慢,還不如她自己送人就醫呢!從小,她什麼不行,就
體力最好,一定可以及時送他進醫院的。

    跑吧,她努力、拚命地往前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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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3: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這一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是難得的好天氣。

    伊悔走在上學的路上,卻是一臉的哀怨。

    他一點也不想去學校,因為聽說三天前,他光著身子被送進醫院的消息已傳
得全校皆知。

    天哪,他這輩子惹出的謠言還不夠多嗎?還要再增加一條。

    住院這三天,他沒一天耳根清靜過,老爹打完電話換爺爺、爺爺完輪奶奶…
…那些幾乎八百年沒見過面的親戚全撞在這時候出現了。

    問候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他行為檢點些,別把家族的臉全丟光了。

    奇怪了!他明明是受害者,病得連根手指頭都抬下起來,卻被一個「女強盜」
給乘機欺負了,鬧出笑話。這關他什麼事?為何要罵他?

    想不通,卻很無奈,他們沒人問一聲,他的病如何?

    有時忍不住會想,哪天他病死了,會不會有人為他流下一滴淚?

    「喲,這不是咱們一中有名的公主嗎?」三個男同學擋住他的路。

    伊悔不認識他們,卻對這種情況不陌生,讀國中時,幾乎每天都會碰到一次,
直到進入高中……

    如今想起,才發現這兩年的高中生涯,他遇見混球的機率似乎少多了,有時
候一年都不一定碰得上一回,該說他的運氣變好了嗎?

    「聽說你跟女孩子做到送醫急救啊?」甲同學笑得淫邪。

    「瞧你這副美得冒泡的模樣,真的有本事做嗎?」乙同學連手都伸過來調戲
了。

    伊悔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們。

    謠言是無聊人士的最愛,它被廣為傳佈只有一個原因,滿足人們惡劣的偷窺
嗜好。

    伊悔不想與這些人多有牽扯,轉頭就往後走。

    今天果然不是上學的好日子,雖然他的出席日數已岌岌可危,但衡量得失,
還是決定再請假一天,省得麻煩。

    然而,卻有人不肯放過他。

    「唉喲,咱們的公主可真大牌,鳥都不鳥我們耶!」丙同學雞貓子鬼叫。

    他是人,當然不鳥混球啊!伊悔無言地繼續走。

    那目中無人的態度可把三名男同學給氣瘋了。

    一記拳頭毫無預警地揮過來,正中伊悔下巴。

    他被打得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奇怪!捧著下巴,他有些驚訝,打小起挨的揍沒少過,他自信忍痛的功力一
流,不過今日這隨便的一拳怎麼就教他痛得眼淚差點飆下?

    「啊!」某記驚呼聲在身後響起。

    伊悔回頭,瞧見一張嚇得蒼白的臉。

    很不可思議地,他認得那張臉的主人,那是不久前才轉學進他班級的方首為。
會記得他的原因是,他也曾捉弄過他,卻被齊珞薰扁成豬頭一顆,傷勢足足養了
三天才好。

    對了,齊珞薰,他想起來了,因為她的多管閒事,他有許久不曾被人揍過了,
難怪忍痛功力大減。

    「看什麼看,還不滾?」三個準備揚拳揍人的男同學齊聲怒斥。

    然後,伊悔親眼看著方首為落荒而逃。

    沒有人可以永遠守著另一個人,寸步不離;承諾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東
西。

    所以說,齊珞薰揚言要護他一生的話也不可能會兌現。

    摸著抽疼的下巴,他心裡有了再住院三天的覺悟。

    第一記拳頭落下來,他舉臂擋住;但第二腿就無能為力了,他纖細的身子被
踢得飛出去,倒在地上嗆咳不已。

    忍不住後悔習慣了齊珞薰的保護,換作以前,這一拳一腿他是不放在眼裡的。

    長年挨揍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學會護住身體重要部位,舉凡胸口、頭部等地
方。這是生物求生本能發揮到極致的結果。

    可安逸久了,這項本能卻會淡化。比如現在的他,忘了守住胸口,被人一腳
踢中,甭說逃了,恐怕連動一下都難,一條小命八成得斷送在這裡了。

    唉,無奈地歎口長氣,腦海中轉過自己乖舛的前半生,雖然只有短短十餘年,
卻像上百年那樣漫長。

    母親的自殺、父親的怨恨、親人的排擠、還有那數不盡的流言蜚語,他實在
不懂,與一般人不同真是件這麼罪不可恕的事嗎?

    他只是患了一種少見疾病,不必就此將他打入地獄吧?

    不過想想,他也不是最倒楣的,之前還聽說一個愛滋病童被強制退學呢!起
碼,他還能夠讀書。

    所以,他該是幸運的吧?記得曾讀過某篇有關白化症的報導,上頭說,巴拿
馬SanBlas 族的印地安人,稱白化症患者為「月亮的孩子」。這名詞多可愛?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卻把那三個揍人揍到興頭上的人給氣得火冒
三千丈。

    那高揚的拳腳正準備以更激烈的方式落下。

    「齊珞薰,他們在這裡,你快來啊!」是方首為的聲音。原來他不是逃走,
而是搬救兵去也。

    果然,在他的叫聲之後,一聲更巨大的怒吼以排山倒海之姿湧過來。

    「哪個混球敢欺負不悔兒?」齊珞薰像顆炮彈似地衝過來,瞧見道旁一身狼
狽的伊悔,整個人瞬間爆炸。「王八蛋,給我納命來。」

    然後是一陣拳頭與飛腳齊揚、哀鳴和求饒聲共響的慘烈畫面。

    其中,偶爾還可聞幾聲歡呼。「齊珞薰加油,扁死他們。」那是方首為的傑
作。

    伊悔強撐著身子坐起來,還搞不清楚狀況。

    「哈羅,你沒事吧?」驀然在伊悔眼前放大的是方首為憨笑的臉。喝!幾時
跑來的,速度快得嚇人。

    伊悔皺了下眉,下一秒,另一個人將他搶進懷裡。

    「不悔兒?」是齊珞薰,她的身手還是一樣俐落,不到五分鐘,三名混混倒
地,哀嚎不起。

    他看著她緋紅的臉,嬌艷艷渾似三月飛櫻,心兒突地一頓。

    這是齊珞薰嗎?應該是,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全身上下都像,唯一
不同的是,記憶中的她驍勇善戰,尋常三、五名大漢,她打起來眉頭不皺一下,
怎麼今日,區區三名混混就讓她累得嬌喘不停。

    什麼也沒想,他下意識伸手探向她額頭。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他自己。

    不過別人驚愕的是他的行為,而他本人則是被掌心感受到的熱燙溫度震懾住。

    「你發燒了。」是為了照顧他而被他傳染的嗎?

    「是嗎?」她傻傻一笑,白眼上翻。

    下一秒。「齊珞薰!」方首為的尖叫聲傳聞千里,因為號稱無人可敵的齊珞
薰竟然昏倒了。

    她軟軟地倒進伊悔懷裡。他的雙手擁著她,鼻間嗅著自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陽
光氣息,手指被她火熱的身體燙得溫暖,心頭驀地衝進一個念頭——這才是個真
正的人,不似他的人偶,徒具人形、不含人味。

    忍不住,他渴望傾聽她活著的證明。

    伊悔低下頭,耳朵靠近她的胸膛,唇角微微彎起,揚起一朵無比滿足的笑花。

    她的心跳聲既強勁又有力。她是個健康、活力十足的人。

    莫名其妙覺得感動,他怎能忍受這份生命在指間流失?

    喝聲吐氣,他不顧酸痛處處的身體,使勁打橫抱起她。

    「哇!誰快來啊,有人昏倒了,快來人救命——」方首為還在叫。

    伊悔冷冷看他一眼,抱著齊珞薰,走過他面前。

    「你要帶她去哪裡?」方首為緊張地追在他身後。

    他一言不發,沈默地走著。

    方首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緊張兮兮地追著他跑。

    今天雖然沒有陽光,偶爾還有一絲微風輕送,但跑得久了,還是教人吃不消。

    方首為張大嘴,拚命喘氣。「伊悔……」他到底要去哪裡?他又為何要追?
嗚,早知道去報告老師就好,也不必搞得這麼發瘋。

    又走了約五分鐘,他看見伊悔抱著齊珞薰轉進一家診所。

    原來是要送她去就醫啊!早說嘛,不必讓他嚇得半死。確定那兩人沒事了,
方首為癱坐在診所門口,爬不起來了。

    「想不到伊悔看起來一副娘娘腔的樣子,人家打他、他也不還手,體力卻不
錯,能夠抱著齊珞薰一走半公里。」他算是服了這兩個人,全校師生都在說,搞
不清楚像他們性格這樣南轅北轍的人,怎會湊到一塊兒去?

    現在想想,他們同樣奇怪,怪人跟怪人不配成一對,要幹麼呢?方首為兀自
想著,吃吃笑了起來。

    他哪知道?伊悔身子確實不好,不過他沈迷於製造人偶,天天抱著與人等高
的人偶東晃西晃,力氣會小到哪兒去?

    對於外來欺負一直逆來順受只有一個原因,一拳打出去,不只對方痛、自己
也會疼,這麼蠢的事,讓那些白癡去做就好了,他不屑為之。

    所以他也老覺得齊珞薰不聰明,成天幹架,把自己弄得青紅一臉有什麼好?
白白糟蹋一張可愛的臉蛋。

    *   *   *

    時間流逝如水,齊珞薰扳著手指算一算,她認識伊悔也有八百多個日子了。

    大家都說她喜歡他,而且愛得既盲目、又毫無道理可言。

    可我明明只是放心不下他啊!對著他,她不會心跳加速,也不會想人非非,
這樣哪裡算喜歡了?

    充其量只能說她的雞婆個性被他的外剛內柔、既倔強、又軟弱的個性給深深
導引了出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這應該與愛情無關吧?邊想,她抱著滿懷的測驗卷踹了下伊家大門。「伊不
悔,開門喔!」

    她沒想過自己為何不喊他「伊悔」,只是……打一開始她就不喜歡那個名兒,
伊悔、伊悔,悔什麼嘛!

    果真後悔生孩子,那就不要生啊!做的時候高興,生下的孩子不合己意就說
後悔,什麼玩意兒嘛!

    要她說,當他們的孩子才可憐,無法選擇父母,衰斃了。

    「伊不悔。」腳下繼續踹,而且越踹越大力。「快開門……」

    砰地一聲,門板垮下,她迎上玄關裡一雙憤然怒眸。

    「呵呵呵……」傻笑。「不悔兒,那個……」雖然已經是第N 次了,但她真
的不是故意的。

    伊悔二話不說,轉身往內走。

    「糟糕!」吐吐舌,齊珞薰踮起腳尖,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

    伊悔走到壁櫥邊,打開,拎出一隻工具箱往後丟。

    「呃!」齊珞薰悶聲接個正著。

    伊悔連回頭望她一眼也沒,繼續往廚房方向走。

    齊珞薰搔搔頭,將懷裡測驗捲往茶几上一擱,認命抱著工具箱修門去也。

    咚咚咚,一陣敲擊聲響起。

    齊珞薰搖頭晃腦,邊哼歌、邊把門板釘回原位。

    不是她自誇,打認識伊悔後,她的生活技能直如旭日東昇,進步飛快。

    現在她會修門板、換玻璃、刷油漆、貼壁紙……簡直是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

    不過……她怎麼會在他家學會做這麼多工程?

    「哇!」一時沒注意,工具箱翻落一地,順道將鑲在玄關處的穿衣鏡敲下一
個小角。

    「慘了。」猛一跳起來,她朝廚房衝去。「不悔兒,那個……三秒膠……」

    他埋在報紙裡的腦袋連抬一下都不曾,只是伸出手指往冰箱方向一指。

    不是他定力超好,八風吹不動,實在是對於她在他家惹禍太習慣了;哪天,
若她突然不闖禍了,說不定他還會覺得不習慣呢!

    「謝謝。」齊珞薰打開冰箱,找出三秒膠,又埋頭往外衝。

    咚,腳下踢倒某物。

    她臉一白,眼睜睜看著一張雕花精緻的骨董椅飛撞上牆壁、再掉落大理石地
板,椅腳與椅身份斷成三截。

    「對不起。」終於想起來為何她會在他家裡做這麼多工了。

    因為她每回到訪,十次有十一次會撞壞、打破、弄垮某些東西;為了彌補,
她只好努力、拚命地修理它們,時日一久,不出師都難。

    嗚……「不悔兒,我不是故意的。」她卯起來鞠躬又哈腰。

    他望都不望她一眼,把看完的報紙四四方方摺回原樣,然後,轉身上樓去。

    「不悔兒。」她在他身後哀嚎。他總是這樣,一出問題就躲進二樓臥室裡、
把門關上,這樣很難溝通耶!

    偷偷地,她試圖跟在他身後往樓梯方向走。

    他也不說破,拐上樓梯、走進房裡。

    她踮著腳尖跟進,瞧見房裡多出一具人偶,眼睛一亮。

    「哇!」才伸出手想碰。

    「齊珞薰。」他像後腦長了眼睛,一下子捉住她的小辮子。「你敢再上前一
步,從今而後,別想再進我家門。」聲音比冰還冷。

    她瞬間頓住身子。「那個……是新的作品嗎?」好漂亮喔,不過怎麼有些眼
熟呢?

    「嗯!」輕應一聲,這幾年也不知為什麼,每回他做了新作品,就是會希望
她看一眼,所以才會對她偷偷摸摸的行為無動於衷。

    她背著手,小心翼翼繞著人偶轉了一圈。

    「這是誰啊?」她發誓,她一定見過這個人,那臉型、五官,太熟悉了。

    他不說話,直勾勾地望著人偶發呆。那是誰?他心中最深切的孺慕——母親。

    他從未告訴任何人,他做人偶就是想創造出一個家,裡頭有和藹的父親、慈
祥的母親、美麗的姊姊、愛笑的大哥和老是搗蛋的小弟,也許還有爺爺和奶奶。

    他的家裡洋溢著快樂的笑聲,家裡的每個成員都會被幸福所包圍。

    只是努力了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成功。人偶不管再如何栩栩如生,都無法
擁有生命,它們……不會安慰他、擁抱他。而他,寂寞依舊。

    「不悔兒?」她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你在想什麼?」

    他甩甩頭,脫下外套、拿出雕刀,準備繼續未完的工作。

    「你回家去吧!」他做人偶的時候,不喜歡身旁有人。

    事實上,連已完成的人偶他都不愛被人看見,家人又不是展示品,任人參觀。

    只有齊珞薰例外。已忘了是何時開始的,總之,她成了他作品的第一位、也
是唯一一位欣賞者。

    「可是……」她眼珠子轉呀轉的,就是不想離去。

    「有什麼事快說!」他的耐性下好,即便是她,惹火他,照樣轟人出門。

    「老師要我拿測驗卷給你,明天交。」終於想起留下的理由了,她笑。「所
以……」

    他擺手打斷她的話。「等你把我家恢復原狀,喊一聲,我再下去。」冷淡的
聲音,但起碼比冰點溫度好一些了。

    「真的?」意思是說,她還可以留下來嘍?

    「快去。」

    「是!」齊珞薰鬆下一口氣。「等我五分鐘,我立刻把門板、穿衣鏡、骨董
椅全部修好。」

    啦啦啦!他應聲了耶,那就代表他今天心情還下錯,也許晚一點還可以請他
教她功課,他的教法一流,只要受他指導一遍,當月考試她一定能從吊車尾爬上
前十名,屢試不爽。

    好快樂,其實每回來他家都好開心,儘管他總是冷言冷語、寒著一張酷臉,
她就是覺得待在他身邊很舒服。

    唯一的缺點是……好好一個平凡人家幹麼弄得像座樣品屋,到處擺滿骨董,
害她待得膽戰心驚,深怕一個不小心撞壞某樣東西,她打拚半輩子也賠不起。

    不過迄今,她搞砸的東西也沒少到哪兒去啦!慶幸伊悔從沒叫她賠過。

    「想想,他雖不愛說話,但人真的挺不錯的。」呵呵呵,搔搔頭,她傻笑,
修東西去也。

    *   *   *

    「哈哈哈,最少都有八十五分耶!」拿著考卷,齊珞薰笑得就像簽中樂透頭
彩。「我就知道只要不悔兒肯敦我,這回月考我絕對名列前茅,不過……」

    側頭瞥向隔壁桌的伊悔,他每一張考卷的分數欄上都打了個大大的——六十。

    怪了,他的程度明明就那麼強,為何自己考的時候卻無相同好成績?

    要說他不懂的話,那鞭辟入裡又簡單明瞭的解說是打哪兒來的?

    要說他懂,怎麼會考出這種成績?而且,每科都整整六十,太神了吧?

    「不悔兒。」偷偷拉拉他的衣袖,她輕言。「你好厲害喔!竟能這麼準,每
科都考六十分。」

    瞄她一眼,伊悔默默把考卷收進書包。

    沒得到回應,她不死心再問一次。

    這回,他連看都不看她了,從抽屜裡抽出英文課本,徐緩翻閱。

    「不悔兒……」她的聲音微微放大。

    他不說話,但額上爆出小小青筋。

    「不悔兒!」她叫得更大聲了。

    他瞇起眼,唇方啟,想叫她閉嘴……

    「齊珞薰、伊悔。」台上,嚴鑼正橫眉豎目瞪著他們。「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啊?可不可以告訴老師?」

    伊悔恨恨瞪她一眼。

    齊珞薰整個背脊僵硬起來,不是因為被嚴鑼罵,而是,伊悔生氣了。

    她好怕他的怒火,每回他板起臉不理人,她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似,心頭悶得
難受。

    「沒、沒有啊,老、老師……我們什麼也沒說……真的!」她只差沒發誓了;
可惜語尾抖得太厲害,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嚴鑼幾大步走下講台,來到伊悔和齊珞薰的座位邊,拎起她的考卷,瞄上兩
眼。

    「考得不錯嘛!平均都有九十分。」完全不像平常那位只會要拳弄武的小師
妹。

    「嘿嘿嘿……」她笑得有些得意。「多虧不悔兒教得好。」

    「噢!」嚴鑼意味深長地瞥了伊悔一眼。「這麼說來,伊同學的成績應該更
好嘍!畢竟,他可以把別人教得這麼棒,自己怎麼可能不會?」

    齊珞薰的笑容狠狠垮下。「這個……」

    「伊同學,可以把你的考卷讓老師看一下嗎?」嚴鑼笑得很和藹,語氣卻十
足別有用意。

    「不行。」伊悔還沒有所反應,齊珞薰卻已搶先答道。

    「為什麼不行?」嚴鑼挑起眉。

    「因為……」齊珞薰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沒什麼不行的。」伊悔卻冷冷地打開書包,掏出考卷遞過去。

    「不悔兒。」齊珞薰拚命以眼神向他道歉。

    伊悔只顧看他的書,望都不望她一眼。

    倒是嚴鑼接過考卷一瞧,臉先黑一半。「伊同學,如果說齊同學的成績是你
教出來的,你本身卻考這種成績,不是很說不過去嗎?」

    「教人的並不一定懂得全部,有時候,理解和考出好成績是兩碼事。」

    「既然理解,又為什麼考不出好成績?」

    「理解是指瞭解事情緣由、足可理出一條可循之脈絡;但要考出好成績除了
懂之外,通常還需要一點好運氣。」

    「這是說你考運下好?」嚴鑼輕笑地揮著手中考卷。「那可真巧了,你每科
都考六十分?」

    聳聳肩,伊悔面無表情。

    嚴鑼卻覺得一顆心快被氣炸了。

    「伊同學,人生是你自己的。不管你過去曾發生何事,老師都希望你別糟蹋
生命。」牙根咬得死緊,若非礙於老師身份,他真的會揮拳扁人。

    然伊悔卻不動如山,只管冷笑。「我是如此愚蠢的人嗎?」

    轟地一聲,嚴鑼只覺心頭火山爆發。「若非如此,你怎會每科都考六十分?
別告訴我是巧合,我不信。」

    「那當然不是巧合。」

    「那是什麼?你在耍老師嗎?」敢點頭,絕對扁死他。

    「我沒那麼無聊。只不過我不以為學業是生命中的唯一,六十分足夠了,我
的人生中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做。」他的人偶。

    「這是說,你是故意考六十分嘍?」嚴鑼語氣險惡。

    伊悔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

    「你——」嚴鑼一口牙床咬得嘎嘎作響。這麼不受教的學生他還是生平首遇,
簡直快被氣死了。

    齊珞薰發覺氣氛越來越僵,只急得滿頭大汗。「老師,讀書又不是單為考試,
不悔兒全部都懂不就好了,幹麼非要求他考好成績不可?」

    「不考試,我怎麼知道他對於課本裡頭的內容是真懂還是假懂?」快忍不住
吼起來了。

    「不悔兒既能幫我整理出所有的課本重點,就表示他都懂了,還有什麼好懷
疑的?」

    「既然懂,卻考出這種成績,擺明了是故意使壞。」

    「那……人家不想要好成績不行嗎?」為維護伊悔,齊珞薰可是豁出去了。
「大師兄真不講道理。」

    「齊珞薰。」早說好不在學校洩他底的,她竟違約,嚴鑼給氣瘋了,怒火直
沖三千丈。「到底是誰不講道理,你自己想清楚。」

    「大師兄不講道理。」氣到了,她的嗓門也跟著大起來。

    兩師兄妹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叫吼得不亦樂乎。

    反觀當事人伊悔卻靜靜地坐在一旁,背英文單字。

    他不討厭讀書,卻不喜歡將全副心力花在課業上;為了多留些時間做人偶,
上課時他會非常專心聽課,但僅限於上課時間。

    突然,天外飛來一記怒吼。「伊悔,下課後我會聯絡你父親到學校一趟,今
天你晚一點離開。」

    「好哇!」他回得輕快;反正也一年餘沒見過父親了,看看也好,不過……
他懷疑老爸會有空來,畢竟都一年多了,老爸連一秒鐘也沒路經家門,比那為治
洪水而三過家門不入的大禹更偉大。

    「大師兄,你怎麼可以威脅不悔兒?」齊珞薰跳起來。「我要告訴爸爸,你
仗勢欺人。」

    嚴鑼直氣得全身發抖,這兩個混帳學生,啊!好想仰天長嘯,他前輩子是造
了什麼孽,竟要受此折磨?嗚……他不想幹老師了,嗚嗚嗚……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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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3: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當那道頎長的身影從校門口緩緩步入、慢慢接近自己時,伊悔整個人呆了。

    父親,他那位大忙人父親居然肯為了他撥冗前來,大地要裂開了嗎?不,也
許下一秒他會發現自己長了翅膀、在天上飛

    「呃!」真的有人飛出去了,但不是他。

    「爸」他拚命往前衝,卻仍拉不回被揍得飛進樹叢的父親。

    怦、咚!人影壓垮一叢矮樹後,狠狠墜落地面,然後……

    「唉喲!」一陣哀嚎聲起。

    伊悔煞住前衝的腳步,回頭,望向不遠處脹紅著一張嬌顏的齊珞薰。

    「你……」她居然揍他父親耶!還一拳把人打飛出去,再一次見識到齊家名
聞全台的武功有多強。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捧著右拳驚慌失措。「我看見他舉起手,以為
他要打你……我不知道他是你爸爸,我只是想救你……對不起。」

    嗯,其實她也沒錯啦!他老爸是常常對他動手動腳,但再怎麼狠也沒她恐怖
好嗎?

    搖搖頭,他小心翼翼接近樹叢。

    嘩啦!一個人影跳起來,臉上還掛著兩管鼻血;乍見伊悔,來不及噓寒問暖,
一記巴掌搶先揚過去。

    啪地!打是打中了啦,但卻非目標物。

    「齊珞薰!」伊悔扶著倒入懷中的柔軟嬌軀,一直以為像她這般粗魯的女子,
整日打拳練功,身子骨應該很結實才對,可她纖細的曲線卻讓他大吃一驚。

    這麼樣的嬌小,腰細細的、肩膀小小的、全身上下軟綿綿,果真是個女孩子。

    那之前,屢屢跌破他眼鏡的蠻力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忍不住好奇,他多望她
一眼。

    入眸的是微濃帶著英氣的眉毛、圓圓的鹿眼、小扁的鼻,旁邊還有幾點雀斑,
與長年帶笑的菱角嘴兒,搭配成說不上美艷,卻十足可愛的容顏。

    她不像他母親那般靈秀可人,但看著她活力滿滿的表情,他覺得安心;起碼
她不像他母親那般脆弱,好似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齊珞薰的柔軟裡,猶帶數分強韌、堅毅,而且難折。

    「你這個魔鬼的孩子,到底還要給伊家帶來多少不幸你才甘心?」氣呼呼的
喘息聲來自伊悔的父親,伊靖染。

    伊悔抬頭瞄了父親一眼。一年多不見,他又更老了,完全不像個正值壯年的
四旬漢子。

    聽說他父親曾是個人見人誇的美男子,母親亦嬌艷如花,他的好容貌就是遺
傳自父母的優良基因。

    年輕的伊氏夫妻恩愛甜蜜,原以為幸福可以亙久不變,直到他誕生,異變的
外貌帶來毒辣勝蛇的謠言,首先擊垮母親。

    隨後,父親受不了鄰居親友的指指點點,精神崩潰,從有為的外商公司經理、
一落而為小小業務,這一生大概是沒機會再高昇了。

    伊家算是毀了,只因為他一個人;所以父親說他是帶來下幸的惡魔之子,一
點也沒錯。

    人間走上一遭,他一點成就也無,或許連他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掉下一滴
眼淚。真搞不懂,他為何要來經歷這一場苦難?

    「你在說什麼?兒子是你生的,你要不想生,當初就不要做,做了才來怪人,
你丟不丟臉?」齊珞薰的話常常會讓人腦袋發暈。

    「你說什麼?」伊靖染面紅耳赤瞪著她。「我想起來了,就是你,剛剛無緣
無故揍我一拳。哪裡來這麼沒教養的野孩子,你要是我女兒,我早扁死你了。」

    「幸好我沒這麼倒楣,有你這樣的混帳父親!」摸摸微腫的頰,嘴裡嘗到鐵
銹味兒,她更不服輸地吼。「而且,方纔我也被你打回來了,你沒有資格罵我。」

    在齊珞薰的觀念裡,沒有父母永遠是對的這種事。她爺爺說過,是與非跟輩
分、權勢毫無關係。

    對就對、錯就是錯,天下間沒有什麼人偉大到可以抹殺事情的黑白,即使他
尊貴如一國之尊也一樣。

    「你有膽再說一逼。」拳頭揚起,伊靖染氣炸了。

    「再說一百遞也一樣,我打你一拳、你回我一巴掌,我們算扯平了,你敢再
來,休怪我不客氣。」擺出幹架姿勢,齊珞薰挑釁道。

    大概是被氣昏頭了,伊靖染揮著拳頭就想衝過來。

    卻聞伊悔的聲音涼涼落下。「爸,她可是全國青少年武術冠軍得主,你確定
你要跟她打?」

    腳步煞住,伊父一雙因飽歷生活磨難而浮腫的眼狠狠瞪住兩人;他想罵、想
吼、更想不顧一切幹上一架。

    上天待他太不公平,自信一生沒做過壞事,為何有此惡報?

    他不過生了一個有病的孩子,便失去老婆、丟了工作,攬上一身甩也甩不掉
的流言惡語,一輩子就這麼毀了。

    再來一次他一定不要生孩子,絕對不要,他,好後侮啊!

    「伊先生吧!」嚴鑼氣喘吁吁闖入對峙中的兩方人馬中間。他從教師辦公室
的窗戶瞧見中庭發生的事,雖不知真相為何,卻深知不及時阻止,憑齊家小師妹
衝動火爆的性子,絕對有本事將小小的爭執搞成原子彈爆炸般可怕。

    因此不顧三七二十一,他直接跳出窗口,往事發現場奔去。

    耳邊依稀傳來數名女同事的驚呼,他在心頭暗罵一聲:該死!努力保持、維
護多年的紳士形象就這麼完蛋了。

    想到自明天起就沒有女同事為他做便當、烤蛋糕,他的憾恨直如黃河之水,
洶湧狂奔到天邊去,嗚……回頭定要跟師父告狀,他不要再擔這副重責大任了,
請讓他卸職吧!

    「你是……」伊靖染瞇眼瞧向眼前的男人。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似是自伊悔
進高中便三不五時打電話到公司找他,要求與其溝通教育問題的導師。

    他其實不想來的,但今天的電話好死不死被上司接到了,那個臭老頭狠狠訓
了他一頓什麼……男人雖以事業為重,但也不能忽略家庭的屁話。

    沒辦法,他只得來上一遭;真正的目的也只有一個要求老師別再打電話去他
公司了,再害他連工作都保不住,他鐵定要去自殺。

    「我是伊同學的導師。第一次見面,你好,伊先生。」嚴鑼邊朝著伊靖染伸
出手,邊在心裡向滿天神佛謝了個遍,感謝老天爺保佑,讓他及時趕上阻止小師
妹犯下殺人罪,這真是今天唯一的安慰啊!

    果真是這個瘟神!伊靖染冷下臉,視眼前熱情伸出的手掌如無物。

    嗚嗚,又來了一個難搞的人。嚴鑼真想仰天長嘯,他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別
人的鐵飯碗都捧得快活無比,偏他走得崎嶇不平,上天不公啊!

    但在學生面前,他又不能不保持形象,只得咬牙強忍。「伊悔、齊珞薰,你
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快去把打掃工作做完。」把兩個禍源趕走,他好處理正事。

    「可是……」齊珞薰看看嚴鑼、又瞄瞄伊悔和伊靖染,總覺得氣氛緊繃得教
人不安,她不放心走。

    「可是什麼?快走。」嚴鑼冷下臉。

    齊珞薰瑟縮了下,只要不觸及紀律問題,嚴大師兄平時都很好相處,可一旦
他收起歡顏,那事情就大條了。

    不敢多作耽擱,她不顧一切拉了伊悔的手就跑。

    伊悔也沒反抗,任由她拖著,只是深沈的眸光猛朝父親立身的方向遞過去。

    父親還是恨著自己!但好奇怪,不管經過多久,對於父親,他從來不恨,只
有深深的孺慕之情沈在心底,揪得心裡不時發痛。

    他常想,如果他生得跟一般人一樣,這些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有時,他會作夢,夢中,他是個正常的孩子,有父親疼、母親寵,還有一群
兄弟姊妹天天吵吵鬧鬧,那種日子一定很幸福。

    然後醒來時,他就瘋狂做人偶,如今,他有一尊父親的人偶、一尊母親的人
偶,它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很開心;是他多年努力下來最棒的傑作。有朝一日,
他會做出一個「家」,裡頭住滿永遠不會背棄他的家人,「他們」會一直幸福快
樂地生活下去。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成功,但……

    「不悔兒。」齊珞薰的猛烈搖晃將他自無邊幻夢中敲醒。

    神思回籠,伊悔的耳朵再度接收到不遠處父親和嚴鑼的爭執聲,那問題的內
容只有一個他,伊悔,一個有問題的孩子。

    金色的眉毛皺起,他藍鑽似的眼眸變得如冰般冰冷。

    齊珞薰嚇了一跳。「不悔兒,你不舒服嗎?」

    他瞪她一眼,本想要她別竄改他的名字,然而眸光觸及她紅腫的頰時,惡咒
卻硬生生堵在喉口。

    她代他挨巴掌的畫面重新流轉過腦海,瞬間,一股淡淡的憤怒漾上心頭。

    怒哼一聲,他轉身就走。

    齊珞薰目睹他火氣張揚的背影,不解地搔搔頭。「我又哪裡得罪他了?不過
就揍了他父……啊!」猛地跳起來,她尖叫,這才想到,她揍了伊悔的父親。

    問自己,如果有人揍她老爸,她會怎樣?不必問理由,絕對請出家傳寶劍砍
過去。

    「不悔兒,對不起。」她不是故意揍他父親的,原諒她吧!「不悔兒……」
追人的腳步才踏出,卻被轉回來的伊悔駭得頓在原地。

    他一身寒厲的氣勢比她那潛修數十年的祖父更精悍恐怖,害她忍不住倒退一
步、又一步,想不通,區區一名高中生怎會擁有如此可怕的氣勢?

    突然,伊悔丟了樣東西給她。「拿去敷臉。」說完,他又走了。

    她展開手中的東西,是塊濕布。「不悔兒?」她看見他空蕩蕩的右手,原來
他把他右邊的袖子撕下來浸濕讓她敷臉……

    伊悔一直是冷漠的,要說他有什麼特點讓齊珞薰一見就放不下心,該是那雙
同時融合著虛無、悲傷、堅強又軟弱的眸子吧!

    打出生起她就是一副好管閒事的性子,又練得一身好武功,便立下了濟弱扶
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宏願。

    她沒想過要從助人中得到什麼好處,但伊悔的一隻袖子卻讓她心頭溢滿溫暖,
怎麼會這樣?

    把涼濕的袖子貼上微腫的頰,其實練武練慣了的身子對於這樣一點點傷害根
本不痛不癢,可不知為何,她的眼眶逐漸酸澀,某種液體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可惡。」用力搖晃出惱人的霧氣,她好氣它們害她看不清伊悔的背影。

    *   *   *

    晚間八點,齊家道場裡。

    當嚴鑼第八次被氣勢昂揚的小師妹摔倒在楊榻米上,他終於發現,他成為人
家發洩情緒的沙包了。

    「住手、住手,我不玩了。」再不投降,他怕會被打死。

    齊家雖然一門好漢,但聽師公說過,家中最有武藝天分的不是一班男孩,而
是這個唯一的女孩兒。

    雖然這個說法沒有經過證實,但他一點都不想成為那個被實驗的物品。

    可惜齊珞薰心思正亂,哪有閒暇聽他的求饒?

    砰!第九次被摔了。

    嚴鑼翻起白眼。「我不玩了,小師妹,你快住手。」

    齊珞薰的耳朵休息,繼續。咚!第十次。

    嚴鑼再也顧不得男子氣概,扯直喉嚨大喊。「救命啊,師父,師公,誰來救
救我,啊」第十一次了。

    然後,他很悲慘地發現,師父一家子都躲在道場門邊看。

    他們早就發現他的慘狀,卻不過來救援,擺明了要犧牲他嘛!

    「哇!」男子漢的淚水再也忍下住飆出。

    「夠了、夠了,小妹,你再搞下去要出人命了。」齊家七個哥哥同時出動,
這才壓制住失神的齊珞薰。

    齊父奔過來,拉起嚴鑼躲向一旁。「不哭、不哭喔,小鑼。」

    「師父,你們太過分了,就這樣把我丟入虎口,虧你以前還老說拿我當兒子
看,原來都是騙人的,嗚嗚嗚……」沒人知道,長得高頭大馬的嚴鑼其實很愛哭。

    「你是我兒子啊!」十八年前,齊父在街上撿到走失的他,交由警局代尋他
父母,卻久久沒有消息,在他即將被送入孤兒院前夕,齊家領養了他,之後就一
直當他是齊家的一份子,至今未變。

    只下過,當小丫頭發飆時,別說養子會被犧牲了,如有必要,老子都有成為
犧牲品的一天。

    齊珞薰是顆不定時炸彈啊!她很有武學天分,但性子不穩,原以為打坐修養
可以讓她性情變得穩定,無奈只增加了她與人幹架的次數。

    她那似永無止盡的精力好像只能靠著打鬥去發洩,直到她進了高中,三不五
時發作一次的失控漸漸減少。

    齊家人一直以為是嚴鑼這個大師兄兼導師教得好,因此就將照顧齊珞薰的責
任交託到他身上。

    可從今日之事看來,讓齊珞薰安定的功臣並非他,而是另有其人。

    齊爺爺小心翼翼地從門邊探出頭,拍拍嚴鑼的肩。「小鑼啊,你都三十一歲
的人了,還這麼愛哭,不嫌丟臉嗎?」

    「哪裡丟臉了?我這叫真情流露。」只要沒有女人在場,嚴鑼都是這副德行。
「而且,我若不愛哭,早死掉八百次了。」這倒是實話,打小,嚴鑼的哭聲就宏
亮似雷鳴。

    那次與家人走失,被齊父撿到時,他也正哭得震天響;否則在鑼鼓喧天的廟
會裡,誰有本事注意到一個小孩子的哀嚎?

    然後十歲那年,一個怪叔叔想用一根棒棒糖騙他進公園瞎搞,他也是這樣大
哭將人嚇跑。

    十一歲時,學校的學長要他繳納貢金,他哭天搶地到對方主動掏出五十塊錢
塞他的嘴、求他別再哭了。

    同年,某個不長眼的小偷趁著齊家沒大人,爬牆進來、試圖行竊,也在他驚
天動地的嚎哭聲中,失風摔下牆垣,跌斷腿,被救護車載走。

    總之,說起他「愛哭」的豐功偉業,那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統合下來的結
果只有一個哭泣是救命的千金良方,怕死者請多多愛用。

    「那你盡量哭吧!」齊爺爺拍拍他的肩。「不過要小心追不到女朋友。」

    「只要某人不要成天找我麻煩,有事沒事就將我一張帥哥臉扁成豬頭,我的
女人緣一向很好。」說起齊珞薰的罪行,嚴鑼就忍不住含淚將近日受到的委屈盡
數哭訴了一遍。

    「我才沒有找麻煩,亂來的明明是大師兄。」跟七個哥哥全部打過一場,精
力發洩夠了,齊珞薰終於神清氣爽來到大門邊,看到嚴鑼,想起他對伊悔的威脅,
小巧的五官皺成包子樣。

    「我哪裡亂來了?」為了照顧小師妹,嚴鑼可是連老命都賠上了半條呢!

    「為人師表,明明就應該公平對待每一個學生,大師兄卻老是以一己之喜好
欺負不悔兒,還說沒亂來。」

    「我什麼時候欺負伊悔了?」若沒他頂著,以伊悔的學習態度,早被退學幾
百萬次了好嗎?

    「你老是威脅不悔兒要叫他爸爸來學校面談,還說沒有?」

    「他行為有問題,我不找他爸爸談,要找誰?」

    「可是他爸爸不喜歡他啊!你又對他爸爸亂告狀,不是更叫他們父子失和?」

    「小師妹,你要知道兩件事。首先,他們父子感情的問題我無權干涉,充其
量,我也只能勸導、希望伊先生改變一下對伊悔的態度。第二,伊悔還未成年,
他有任何問題,導師找監護人商量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並沒有告他什麼狀。還有,
你一見面就揍了伊先生,這件事怎麼說?」

    「有什麼好說的?」齊珞薰不悅地撇開頭。「是他自己二話不說,走過來就
想打不悔兒,我當然要打回去啦!而且,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悔兒的爸爸,
不過最後我有賠他一巴掌,我們算扯平了;才不像大師兄,拉拉雜雜胡說一大堆。」
別想瞞她,她全看到了,伊靖染離開學校時,那張臉黑得跟木炭沒兩樣,她好擔
心,伊悔回去後會不會被打?

    本來,她還想跟著伊悔回家的,偏他固執得要命,死都不讓她跟,沒辦法,
她只好回自己家。

    「小師妹,看人不能只看一個面,伊先生或許不是個完美的父親,但也絕不
是個壞人。」尤其交談過後,他發現伊靖染其實還滿重視伊悔的,只是畏於流言
及眾人目光,不敢表現出來。

    「哼,你們大人都嘛只會替大人講話。」她才不信會隨便對兒子動手動腳的
人能有多好。

    「那是因為大人有大人的苦處。」嚴鑼頹喪地搔搔頭,青春是莽撞的本錢,
就像齊珞薰,無論她此刻有多麼的不安定,因為她還小,很多行為可以被原諒。

    但成年人就不同了,他們得面對來自家庭、公司、社會等各方面的壓力,所
以在失業率高漲的現今,才會有那麼多中年人自殺。

    而伊靖染的情況又更複雜了。他從小是個資優生,長大就業後,更是人人看
好的社會精英,一朝卻因兒子異常的外貌飽受流言所苦,再加上妻子自殺、工作
遭降級、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他已經算勇敢了,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固守工作崗位,死不肯退,圖的也不
過是餬口飯吃,然後,養兒子。

    他自己都過得悲慘萬分了,又哪裡有精神氣力去疼愛兒子、給他一個溫暖的
家庭?

    「反正我不管。」齊珞薰氣呼呼跳起來。「我就是不准任何人欺負不悔兒,
無論是他爸爸或是大師兄都一樣。」說完,她一溜煙跑了。

    留下嚴鑼呆坐原地,無語問蒼天。

    靜默持續了好半晌,直到齊爺爺好奇的聲音打斷沈默。「小鑼啊,那個……
什麼……不悔兒是誰?真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嗎?」

    「不是的。」嚴鑼苦笑一聲,解釋道:「小師妹口中的不侮兒其實叫伊悔,
是我班上一個學生。」

    「那就是小薰的同學嘍?」齊父頷首表示瞭解。「男的還是女的?聽小薰的
意思,好像很重視他似的。」

    「伊悔是個男生,小師妹也的確相當看重他。」嚴鑼將齊珞薰一入學就為了
伊悔在校門口與人大打出手的事,大略說了一逼。

    「這麼說來,小薰很喜歡那個伊悔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聽你們剛才的對
話,那個伊悔的家庭背景好像很複雜。」齊父又問。

    「喜歡嗎?」嚴鑼皺眉沈思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小師妹對伊悔是什麼
樣的想法,她看起來很喜歡人家,偏又常捉弄他。而且,你們應該還記得小師妹
以前說過,有一天,她若要嫁人,對方一定要比她強上幾百倍;那個伊悔是名白
子,身體並不好,常常請假,我不覺得小師妹會喜歡他。」他把伊悔的病解釋了
一下。

    「白子,是不是那種叫白化症的病?那會遺傳吧?」齊爺爺問。

    「如果兩個隱性基因撞在一起,是有可能。」嚴鑼說。

    「那就不能生孩子啦!」齊父皺眉。「好可憐。」

    「爺爺、老爸。」齊家大哥翻個白眼。「除非你們對那個病很瞭解,否則別
隨便談論人家啦!你們剛才沒聽大師兄說,一堆流言已經快把那位伊先生逼瘋了?」

    「沒錯,這種不負責任的發言很傷人的。」齊家二哥附和道。

    齊家所有的兄弟都點頭同意。

    言語有很多種意思,有口是心非、有口蜜腹劍,有時,說者無心,但聽入別
人耳裡,卻可能是深深的傷害,如何拿捏?是一項高深的學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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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3: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最後的最後,齊珞薰還是忍不住連夜跑到伊家附近。

    她本想遠遠望伊悔一眼,確定他平安無事後,就回家睡覺。

    可當她來到伊家門前那條巷子,瞧見那抹半埋在水溝裡的身影時,整個人呆
了。

    「不悔兒!」大半夜的,他不睡覺,在水溝裡幹什麼?想自殺也別找這麼臭
的地方嘛!很殺風景的。

    一身狼狽的伊悔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彎著腰,雙手在爛泥巴裡東摸西掏個不
停。

    「不悔兒!」她又喊了一次。

    他還是沒聽見。

    她有些火了。他老是這樣,眼裡只有人偶,看不到其他人,就連她,待在他
身邊近三年了,他還是常常對她視而不見。

    「伊、不、侮——」含著怒氣,她衝過去用力拉起他的手,瞧見他蒼白無血
色的臉,那雙原本閃亮似萬里晴空的眸子完全籠罩在一片陰霾中,半絲光采也無。

    發生什麼事了?他怎會變成這樣?

    伊侮似無所覺地掙扎了下,擺脫她的桎梏,彎下腰,繼續在惡臭、冰冷的水
溝裡摸索著。

    「不悔兒……嗚!」她雙手掩住檀口,不敢相信地看著陰暗角落裡,那尊破
碎的人偶。

    是誰這麼殘忍,硬生生砸毀伊悔的心?他一直把那些人偶當成性命看待啊!

    八成是伊靖染,能夠自由進入伊家、碰觸伊悔聖域的只有他了。

    嚴鑼還說他不是壞人。大人就愛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幹出這麼惡劣的事還
不算壞嗎?可惡!

    吸吸鼻子,她把人偶的碎片搬過來,小心翼翼拼湊著。「還少了一隻胳臂。」
伊悔就是在找那隻手嗎?

    毫不猶豫地,齊珞薰跟著跳入水溝中。

    「我幫你找。」不管伊悔有沒有聽見,她埋頭找起人偶的斷臂。

    他似乎察覺出她的存在,茫然的眸子持續追尋著她的身影,片刻,焦點集聚,
他瞧見了她。

    她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發現,可是……最近,每當他遇到困難時,回頭一
望,她都在身旁。

    伊悔凝視著她奮力尋找的身影,蒼白的頰不期然浮現一抹嫣紅;她的守護,
讓他心頭溢滿溫暖的熱流。

    他乾澀的唇下自覺蠕動了下,沒有發出聲音,但從嘴型可以清楚辨別出他說
的是「謝謝」兩字。

    齊珞薰的安慰聲叨叨絮絮傳來。「你放心好了,那麼大一隻手臂,一定找得
到的。萬一真找不著,我要爸爸買材料給你重做,反正你一直想試逼各種材質,
找出最能表現出人體肌膚、動態、溫度和……」

    他悲傷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家人是不可能被取代的。」

    她頓住了叨念,彷彿聽見他心底最深處的嘶吼,無限悲傷與無助。

    「不悔兒。」她乍然轉頭望他。

    他已回復到原先的姿勢,努力找尋著那只斷臂。

    「不悔兒。」她凝視他僵硬的側臉。「剛才你有說話嗎?」

    他一聲不吭,只是專心掏著爛泥。

    「不是你嗎?」直覺告訴她是。

    但他冷漠的側臉,一無表情。

    她一頭霧水,游移的視線不小心瞥到那尊破碎的人偶。

    月光下,人偶白皙的臉龐上掛著羞怯的笑,那五官、那模樣兒……竟有八分
肖似伊悔,只除了——它是女性。

    長久以來,伊侮做人偶都是以自己為範本嗎?

    她不信,伊悔並不喜歡他的容貌,因為這突出的美麗帶給他太多的痛苦,以
致他厭極這份搶眼。

    那麼人偶的範本是誰?望著伊悔,某個畫面閃過她腦海。

    她記得她第一次爬上伊家二樓,被他臭罵一頓那日,似乎在他房裡見過一張
照片;相片裡是一對年輕男女,男俊女俏,十足地意氣風發。

    那男子,以前她不知是誰,直到見到伊靖染才終於發現,那是他年輕時的相
貌,所以說,女子……該是伊悔的媽嘍?

    原來他一直以自己的母親為範本在做人偶。

    可他為何要這樣做?

    想像著他的動機,好半晌,她機靈靈打了個寒顫。

    難不成……他把人偶當媽了?發現他竟是以這種心情在雕塑母親的樣貌,視
若珍寶。她一雙眼酸澀得近乎燃燒起來。

    孩子依戀父母是天性,伊悔從小失去母親,只能從人偶中去感受戀慕的親情,
這是何等悲哀的事?

    而他的父親雖尚在人間,卻待他宛若仇人。

    齊珞薰搞不懂,這些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明明已經錯過這許多,為何還學
不會珍惜身邊所有,難道真要任事情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肯覺悟?

    一滴淚滑下眼角,突然好想抱緊伊悔,告訴他,即便沒有父母,他還是可以
擁有其他親人,至少她很樂意將家分一半給他。

    她有一個爺爺、一個爸爸、七個哥哥,和一位大師兄,只要他願意,大家都
會很開心當他的家人。

    「找到了。」忽然,伊侮興奮的呼聲在寒涼的夜幕裡響起。

    她轉頭,看見他抱著那只沾滿爛泥的斷臂親密地廝磨,心揪得發疼。

    「別這樣,不悔兒。」她想把斷臂從他懷裡抽出來。

    他不依,甩開她的手,飛快躍出水溝,收拾妥一旁的人偶碎片,興高采烈往
屋裡走。

    瞧著他孩子似開心的容顏,淚滑下她的頰,忍不住,她喊:「人偶永遠不可
能成為你真正的家人的。」

    他沒聽見,開心的腳步越邁越快。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不停。

    除了齊珞薰外,還有一個人也注意到了伊悔的異常。

    伊靖染從陽台上觀察到兒子的一舉一動,一顆慘遭無邊憤怒冰凍的心像被什
麼東西戳破,滴滴答答落下點點鮮血。

    他的兒子,還記得初發現妻子懷孕時,他們是如何的歡欣?

    但伊悔偏偏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他知道生病不是兒子的錯,然而因為受不了眾人同情、蔑視、唏噓……等各
種眼光;再加上那無止無盡的惡意謠言,他被擊倒了。

    他恨,明明只是生了個兒子,為何會搞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所以明知不該將罪過歸到伊悔身上,他還是忍不住想,若沒有伊悔,他的人
生當會何等順遂?

    他,好懷念那段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日子啊!

    因此才會一見兒子親手塑造妻子的人偶時,瞬間崩潰,將人偶從陽台上丟出
去,任它摔成碎片。

    瞧見兒子悲傷的眼神,他彷彿回顧了痛苦的後半生:金髮雪膚的伊悔出世,
他父母氣暈,堅持媳婦偷人,他怒上心頭,與妻子爭執不斷。

    三日後,妻子從醫院頂樓跳下,為自己的清白做最激烈的抗爭。

    之後,他要求醫院為兒子做檢查,發現是白化症患者。

    伊悔確實是伊家的骨肉,他錯怪妻子了,無限懊悔。

    然悲劇卻尚未結束,伊家的故事成為街頭巷尾、親友鄰居閒嗑牙的話題。不
管他走到哪裡,甚至是去加油站加個油、上便利商店買包菸,都會聽到各式各樣
或同情、或憐憫、或指責,更離譜的是說他家造孽太多,才會有此惡報等傳言。

    謠言像野火,瞬息燒燬了他的一切,凡與他扯上關係者,不論親疏遠近,包
括他上班的公司都被捲了進去。

    他還清楚記得,將他自社會精英行列徹底打下的那場戰役是怎麼發生的。

    妻子死後一個月,他銷假上班,突然發現,往昔會與他打招呼的助理、會計
們全都不理他了。

    她們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他大男人主義,也不查明事情緣由就逼死妻子;
接著,連其他同僚都知道了。

    他們在背後叫他「殺人兇手」。

    期間,他很努力想要解釋,一切純屬誤會,他真的無心逼妻子去死。妻子的
去世,他比誰都難過。

    但沒有人相信他。

    三個月後,不知是誰告的密,各報章媒體以大篇幅報導了整件事,他們大力
疾呼社會大眾要關懷弱勢團體,不要歧視白化症患者,卻賠上了伊家一家大小的
隱私和名聲。伊靖染連同他的父母親友全被貶成了最卑鄙、自私的冷血怪物。

    而事實上,他們不過犯了一個很多人都曾犯過的錯——無知。誰沒有呢?哪
個人敢自稱無所不知,永下犯錯?沒有,可是整個社會卻把打壓他們當成為他去
世妻子伸張正義的手段。

    接踵而來的事就像一場噩夢,他父親被迫提前退休、母親遭婦女會刪除資格、
妹妹談妥的婚事被取消,他則被上司約談,說他敗壞公司名聲,不管他如何解釋、
苦苦懇求,那條平步青雲的路終是被斬斷了。

    他從副理直接被降成普通的業務,真想辭職不幹,可砸了飯碗,他拿什麼養
家?沒辦法,只得咬牙忍下所有屈辱,開始一段明知無望,卻不得不接受的生活。

    就單單為了一次的失誤,他沒了家庭、丟了事業、少了朋友……人生徹底改
變,他何其無辜?

    好恨、好恨、好恨——

    無數的夜裡,他向上天祈禱,讓生命重來一次,他不要孩子了,只要原先幸
福美滿的家。

    可不管他如何禱告,已經發生的事都沒辦法重來,他只能接受。

    驀然想起方才將妻子人偶丟下時,伊侮痛徹心肺地問了他一句。「爸爸不是
希望媽媽能回來與我們一家團聚嗎?我幫你實現了,你為何要破壞它?」

    他覺得渾身冰冷,伊悔、他的兒子瘋了嗎?人偶豈可取代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伊悔似乎很認真,他懷抱人偶時那股瘋狂的模樣連他這個做父親的瞧著都
心驚。

    第一個浮上他心頭的想法是——送伊悔去就醫。

    但下一秒,他想起過去那永無止盡的流言傷害,他卻步了。

    打死他都不要再過一次那種被指指點點的日子。

    他該怎麼辦?不停地在房內踱著方步,他覺得才平靜下來的人生又將興起巨
大波瀾。

    好怕好怕好怕,一顆心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定下來。他再也無法與兒子相處下
去了。

    可是,他能做什麼來挽回這得來不易小小的安穩?把伊悔鎖在家裡,不准人
見他嗎?

    伊悔畢竟是他兒子啊!任誰也忍不下心如此對待兒子。

    他做不到,好後悔自己回來,不知道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他寧可做只縮頭烏龜,也不想操煩這許多事,他已經受夠這種一波方平、一
波又起的麻煩日子。

    他什麼事情也不想管啊,可惡——

    鈴——

    突然,一陣電話聲驚醒了他。

    伊靖染摸向口袋裡正叫得震天響的手機,在這夜半時分裡,誰會打電話給他?

    「喂……經理!」他接起電話,察覺對方身份,嚇一大跳。「對不起經理,
我明天一定會早些去公司將今日延宕的工作做完。」

    「那點工作沒什麼啦!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你,你兒子叫伊悔對不對?」

    「呃……是啊!」心頭一片忐忑不安,無緣無故,經理幹麼打電話問候他兒
子?該不會又想追究多年前的事吧?還是他有個瘋兒子的消息外洩了?

    天哪,千萬不要,再經歷一回謠言漫天飛的日子,他一定會自殺。

    「恭喜你兒子做的人偶在世界大賽上得到首獎。」這次,上天似乎聽見了伊
靖染的祈禱,經理提的是另一件事。「那一組作品現正在美國展覽,得到很高的
評價呢!」

    「啊?」幾時發生的事?他怎全不知曉?

    對方繼續說:「你也曉得,董事長和總經理對於收藏藝術品都很有興趣,難
得我國有如此傑出的藝術工作者,他們一定會傾全力提攜。這是你和你兒子的大
好機會,只要你兒子肯出讓幾尊人偶,價錢方面好談,公司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啊?」運轉不靈的腦子過了好久才搭上線,他抖著聲問:「經理的意思是,
想買我兒子做的人偶?」

    「是的。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依稀間,他似乎看到了解決伊悔瘋病的方法。人們都
曉得,藝術家總有些怪癖,所以不管他們如何地任性與癡狂,只要不是太過,都
可以被接受。

    因此,只要伊悔成為藝術家之流,即使他的行為有些小小的脫軌,也不致構
成大問題,或者還有可能被稱為有個性呢!

    伊靖染很快樂地為伊悔決定了未來的出路,並相信兒子會欣然接受。「經理
放心,我這就去跟我兒子說,要幾尊都行。」

    「那就看你的嘍!」電話掛斷。

    伊靖染開心得雙手直發抖,十多年了,他忍耐了六千多個日子,晦暗的未來
終於再現曙光,只要有人偶……

    「糟了!」他想起那尊被他扔下樓的人偶。

    「伊悔。」迫不及待,他衝出房間,忘了方纔的震撼、忘了曾有的悲傷,忘
了兒子的病、忘了……

    他腦海裡只剩一件事,叫伊悔多做幾尊人偶拿去賣,他們父子倆的生活就要
有大改善了。

    *   *   *

    齊珞薰發誓,她這輩子沒見過比伊靖染更不要臉的人。

    「你對不悔兒這麼壞,又把他的人偶摔爛,怎麼敢再叫他多做幾尊人偶給你
拿去賣,你這個人……你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拳頭好癢,她
發誓,若非看在他也姓伊的分上,她早拿他的臉來止手癢了。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管我們家的事?」被齊珞薰擋住,見不到兒子的伊靖
染氣得臉都紅了。

    「我是不悔兒的同學兼好友,當然有資格管他的事,而且,」站穩腳步、雙
手握拳,她擺出幹架姿勢。「我還會保護他不讓任何人欺負。」

    「同學、朋友算什麼?我是他爸爸、也是他的法定監護人,我才是最有資格
管他的人。」

    「你這個爸爸只會在有需要時不擇手段利用他,有什麼了不起?」

    「那你呢?難道不是為了伊悔在人偶界裡闖出了名氣,才來巴結?」想到伊
悔的病竟然被發現了,伊靖染簡直急瘋了。

    「你少誣蔑我,我認識不悔兒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人偶。」

    所以說,她不曉得伊悔腦子有病嘍!伊靖染比較放心了。

    「既然你什麼事情也不知道,就少在那裡出主意,現在,我們家要開場家庭
會議,請你出去。」談這種家醜還是得私下來才行,他可不想再搞得滿城皆知,
徒然為自己惹來無數流言纏身。

    「我不會走的。」踱到沙發旁,她雙手環胸,大剌剌地坐下去。「你少打那
種把我趕走,再乘機欺負不悔兒的主意,我才不會那麼輕易上當。」

    「你不走?」伊靖染猙獰一笑,掏出手機。「我立刻報警,說你擅闖民宅,
請警察來將你趕走。」

    齊珞薰有些緊張了。「不悔兒……」忍不住向他求助,儘管自信沒有做錯,
但在立場上,她站不住腳。

    伊悔沈默,似無所覺,只顧修補他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人偶。

    「出去。」伊靖染趕人趕得更理直氣壯了。

    「伊不悔——」被推著步步離開客廳時,她忍不住跺腳瞠叫。「你真的要讓
你父親把你的人偶賣掉嗎?」

    「做人偶不賣,要幹麼?」有利益回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一點是,伊靖染
希望兒子和自己的未來能因為「人偶師」這項頭銜而獲得基礎的保障。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死命地捉住玄關的穿衣鏡,齊珞薰就是不肯走。「
不悔兒所做的每一尊人偶都是他的心血結晶,不是區區幾塊錢就可以評價的。」

    「這是當然的。我會請個經紀人來幫伊侮經營他的藝術生涯,至於要如何做,
就不勞你費心了。」終是自己的兒子,伊靖染難道會害他?神經病。

    聞言,齊珞薰整個人驚呆了。「你這樣胡搞是想把不悔兒害死嗎?」

    「就是不想他未來失衡,我才會替他做這許多。」懶得跟小女孩多費唇舌,
伊靖染強硬地將人給推出了大門。

    「不悔兒——」齊珞薰尖叫。

    「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家人賣掉的。」伊悔終於將人偶的斷臂修好,有空閒說
話了。

    伊靖染一時呆若木雞,他作夢也想下到伊悔會這樣大剌刺地說出自己的「瘋
病」。

    完蛋了!他幾乎可以預見這女孩回去後,會怎麼跟家人提起伊悔的不正常,
數日後,謠言漫天飛舞,他平靜的人生再度崩潰。

    然,齊珞薰的反應卻大大地超出了伊靖染的預想。

    「你聽見沒有,不悔兒的人偶是不賣的。」她乘機鑽過伊靖染腋下,來到伊
悔身畔。

    伊悔憐惜地將人偶抱在懷裡。「爸爸,你不是很希望媽媽能夠回來嗎?我費
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將「她」尋回,你為何要我賣掉「她」?」

    伊靖染渾身發抖。「那是個人偶,那不是你媽媽。」伊悔瘋得太厲害了,他
該怎麼辦?他要如何做才能阻止這項變故,保護他平靜的生活不被破壞?

    可惡,這輩子他受的苦還不夠嗎?上天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

    「它是。你看清楚,這不是媽媽的臉,又是誰?」微舉著雙手的人偶像正准
備將某人擁入懷中,它的眼神充滿憐寵與慈愛,完完全全是伊悔夢想中的母親。

    「你母親有血有肉,會哭會笑,她不是尊冷冰冰、硬邦邦的人偶。」伊靖染
大叫。

    抱著人偶,伊悔有一瞬間的失神。

    但下一秒,他迅速反應過來。「這是使用質材的問題。爸爸請放心,總有一
天,我會做出徹底符合你要求的「媽媽」。」

    伊靖染倒退一步、又一步,突然,他轉身奪門而出。

    他沒辦法再面對如此瘋狂的兒子;伊悔瘋了,他沒救了。而他自己的人生也
將從此黯淡。

    「你爸爸怎麼了?」客廳內,只聞齊珞薰納悶的聲音響起。

    伊悔沈默不語,腦海裡一逕地轉著,還有什麼質材是他沒用過的?

    打六歲起他就想要創造一個家,裡頭有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大家整天嘻
嘻哈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個願望永遠不會改變,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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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3: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燦亮的金芒像調皮的精靈,在伊悔的眼皮上躍動著,驅走睡意,帶來清明。

    打個呵欠,他睜開眼,迎上一張笑靨盈盈的臉,靈動的黑眸裡滿蓄著慈悲。

    「早安,媽。」薄唇微勾,他笑著擁住了對方。柔軟的觸感、溫暖的體溫,
真好,像個活生生的人,只除了一點。

    他眉頭輕皺,又用力抱了人偶一下。

    高中畢業七年後,今年已經二十五的他,製造人偶的功力又較先前進步許多。

    他已找出可以表現出人體肌膚的柔軟度與體溫的質材,但無論他如何努力,
就是沒辦法給「她」一顆躍動的心靈。

    「人心」到底要如何製造?

    斂眉沈思,他想了好久、好久,直到——

    「早安,不悔兒。」一條纖細的人影撲過來,將他壓倒在床。是齊珞薰。

    她的身子緊緊貼著他,一股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躍入耳畔,他凝皺的眉頓展。

    就是這個,他渴望多年卻始終不可得的東西。

    忍不住,他圈緊她的腰,更靠近地傾聽她的心律。

    怦咚、怦咚、怦咚……每一下都像正擊入他的心坎裡。

    不知不覺,他被迷住了,薄唇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弧。

    如果可以永遠聽著這心跳聲入眠該有多好?他想。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他抱著她,怎麼也不想放。

    齊珞薰也不打擾他。他們認識已十年有餘,大約三千多個日子、八萬多個小
時,她很清楚,伊悔此舉並無輕薄之意,他只是寂寞。

    說來說去,都該怪他那個無情無義的爹。

    打七年前,伊悔拒絕出售他親手所製的人偶後,聽說伊靖染就再沒踏入這棟
屋子一步,偶爾來通電話,也只是關心伊悔是否改變了主意,願出售人偶。

    狗屎!若非看在他總是伊悔父親的分上,她早想辦法找到他,痛快地將人扁
一頓出氣了。

    拳頭不由自主緊了緊,一想到伊靖染,她向來就不大好的脾氣更輕易燃成烈
焰。

    原本一臉恬適擁她入懷的伊悔,舒展的眉峰在察覺出她氣息變化的瞬間,又
拱了起來。

    他輕輕推開她,眼底有著清晰明顯的煩躁。

    從小在眾人的注目中成長,他有著比外表更為敏感的性情,尤其當那份波動
是因他而起、或衝著他而來時,影響更深。

    平常他會武裝自己,讓性子裡潛藏的冷靜與淡漠徹底發揮,將所有的不快隔
離在外。

    但面對齊珞薰時,他很難做到這一點,因此受到的衝擊更大。

    他不喜歡這種現象,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而齊珞薰也知道,所以打認識他後,她很努力地修身養性,可惜江山易改、
本性難移,較之他的冷漠,她終是衝動許多。

    「對不起。」吐吐舌,她老實招認。「剛才進來的時候,發現原本擺在廚房
的骨董桌椅不見了,猜想八成又是你老爸手頭緊,派人搬去賣了,心頭就有些不
爽。」

    「那是他的東西,他要如何處理是他的事,關你什麼事?」他起床準備著衣,
閃亮的金髮已披到背部,隨著他每一個動作,飛揚舞動出一幕幕璀璨光華。

    她忍不住看呆了,明明脫離少年期的纖細後,他肩厚了、胸寬了,圓潤的臉
龐也凸出些許稜角,不似當年的靈秀逼人,反增添一抹英氣。

    但他的動作依然優雅迷人。

    進入社會後,她眼界變得寬廣,各式俊男美女也見得下少,不過就是沒一個
有伊悔這種眩人耳目的光采。

    他的魅力是自體內散發出來的,活脫脫就像個打圖畫書裡走出來的王子,任
外界風狂雨驟,他永不受影響。

    好美、真的真的好美——

    「齊珞薰!」一個殺風景的聲音打斷她的旖旎美夢。

    齊珞薰像自雲端狠狠墜下,摔得鼻青臉腫。

    惱羞成怒,她衝過去,打開陽台上的落地窗,對著下方的人影大吼。「叫什
麼叫啊?吵死人了!」

    「你以為我愛叫啊?你已經上去半個小時了,到底要不要下來?我上班快遲
到了。」嚴鑼跳腳。

    這個師妹,原以為畢業後,一班同學各分東西,她跟伊悔的孽緣也該結束了,
想不到兩人依舊糾纏不清。

    大學、公司,她全就近選擇北部;明明是住宿舍,卻又三天兩頭往家裡跑,
不過不是為了探望家人,而是放心不下伊悔,特地回家準備些生活雜物去給伊悔
用的。害他這個大師兄老是為了接送她而延遲工作,都快被學校開除了。

    「時間到了我自會下去,你不要吵好不好?」砰地一聲,將落地窗關上,她
轉身面對伊悔,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喔!我家大師兄太吵了。」

    「沒關係。」他兩手抱胸立在她面前。「你該去上班了。」

    「呃……再等一下嘛!」她的眼神在他的睡衣與床上的家居服間來回溜著。

    「那你去外邊等吧!」

    「為什麼?」

    「我要換衣服。」

    「我可以把頭轉過去。」她說做就做。

    他卻依舊雙手環胸,凌厲的目光幾乎將她的背部燒透。

    五分鐘後,她轉回來。「你幹麼不換?」

    「我不想再清你的鼻血。」上回、上上一回、再上上上回,她也都說不會偷
看他換衣。他信了她,卻在她走後,發現她站的地方留有一攤血跡。

    之後,他觀察了一段日子,才知她根本不是什麼君子,身子是轉過去了,頭
卻會自動轉回,看他換衣服看到流鼻血,真不知道她在搞什麼。

    但他清楚一件事,不管是乾掉、還是猶自濕潤的鼻血都很難洗,他絕不再清
第五次。

    「呃?」幾時被捉包的,她怎不知道?

    「出去。」他面色冷了下去。

    她心頭嚇地一蹦半天高,打初認識起就怕他生氣,如今依舊。

    「好嘛、好嘛,我走就是。」好哀怨地拖著沈重的腳步往外走,心裡直嘀咕
個不停。「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有什麼關係嘛!」

    他的身體真的很美、很漂亮,簡直棒呆了。

    想著想著,她都會流口水。

    眼睜睜看著房門當她的面砰一聲關上,心頭的不甘豈是筆墨可以形容?

    她大老遠搭一個小時的車回家,可不是為了聽這一記刺耳的關門聲。

    不死心地,她把眼湊近鑰匙縫,祈禱可以看到那幅天賜美景。

    可惜啊!伊悔已換好衣服,忽地推開門。

    咚一聲,門板狠狠撞上她的臉,兩管鼻血再度流下。

    望著紛落不停的艷紅液體,她心裡嘔到極點。什麼都沒看到還要失血,真是
不划算。

    *   *   *

    伊悔蹲下身去,凝視地上一攤紅色血跡,這是剛才齊珞薰留下的。

    最近不知怎地,她老對著他流鼻血,真是怪異。

    忍不住伸出手,他有些煩躁地想把血跡抹去,卻在沾得一手濕黏後,發現血
跡只是範圍變大了,一點也沒有被清除的感覺。

    「煩!」站起身,他想轉進浴室,拎條濕巾過來拭淨血跡。

    鈴——

    一記電話鈴聲令他的腳步頓住。

    轉回頭,他望著鑲掛在牆上的電話,猜測這麼一大早會是誰打電話找他。父
親嗎?數數日子也差不多是他打電話來的時候了。

    邁步走到話機前,他接起電話。

    「喂,是伊悔先生,這是鏡屋藝廊……」

    叩地,他掛上電話。

    現代人真的很奇怪,就因為他不想販售自製人偶,因此導致更多人想收藏他
的人偶,不管他怎麼說、拒絕幾百次,總有不死心的人以為可以說服他。

    白癡,就算他窮得要飯了,也不會販賣「家人」好嗎?

    甩著黏膩膩的手,他轉向浴室。這一手的血跡得盡快洗掉,否則等它全乾了,
再要清理就麻煩了。

    還沒走兩步,鈴!電話又響。

    他接起。

    「你好,伊先生嗎?請你先不要掛,我是鏡屋藝廊的……」

    啪地,如對方所願,這回伊悔沒有掛斷電話,而是將話筒丟下,轉身、快樂
地洗手去也。

    他不會販賣家人的,死也下會,任何人來說都一樣。

    砰、咚、砰……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響。

    「小心點,摔壞了你們賠得起嗎?」這是伊悔的姑姑,伊靖嫣的聲音。

    她會來只有一個原因,搬當年伊家家境富裕時存下的骨董去賣錢。

    自從伊悔出生之後,伊家家勢一落千丈,這屋裡的寶貝就再沒多過了,但也
不至於落魄到賣骨董維生。

    直到七年前,伊悔拒絕出售人偶給父親的上司,伊靖染因此在公司內被諸多
留難,強撐兩年,再也忍不住遞出辭職信,其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失業至
今,伊家人才開始賣骨董籌生活費。

    要不是這棟房子有著太多不好的故事,他母親自殺、伊家一夕家敗……弄得
人見人懼,八成也早被賣了。

    還有傳聞說這棟房子鬧鬼呢!伊家其他人都不敢住這裡。不過他在此一住二
十餘年,除了鄰居的流言蜚語有些吵外,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好。

    反正「家」對他而言,只是個暫時棲身的地方,只要「家人」都在,不管在
任何地方,他都有自信可以重建起一個家。

    不理會樓下的吵雜,他轉進房內,洗手,準備工作。

    他沒有繼續升學,因為家境不允許、也因為自己討厭再過那種團體生活。

    團體裡講求的是一致性,偏他不論外表、內在同樣特出,倍受關注的日子並
不好受,能早些離開學校,他比什麼都高興。

    高中畢業後,他找到一份居家工作——製造娃娃屋。

    仗著在人偶界裡的名氣,他做的娃娃屋在藝廊裡擺售,反應還不錯,很多客
人會固定去購買,卻不是因為喜歡,他們圖的是,有朝一日,他想開、願意出售
人偶後,能對這批熟客多所優惠。

    可惜他們大概是要失望了。

    但也多虧他們熱烈捧場,讓他的收入雖不算豐富,卻也足夠生活。

    反正他討厭外出,開銷裡除了買製造人偶的材料比較多外,真的就沒什麼了;
食衣住行……嗯……突然想起,他好像從未上過市場買菜喔!那平常他都吃些什
麼?

    想了半天,對了,齊珞薰會幫他準備好嘛!

    不管她要離開幾天,都會在冰箱裡準備好足夠的食物,他什麼事都不須煩,
只消在肚子餓的時候,打開冰箱,拿出一餐份量的食物送進微波爐裡,幾分鐘後,
打開吃掉,一件麻煩事就此解決。

    誰說生活麻煩?他的生活可簡單、愜意了。

    因為,凡事都有齊珞薰在嘛!

    *   *   *

    「拜託你,小師妹,你好歹是個女孩子,麻煩保持點形象,別老是笑得這麼
恐怖好嗎?」覷一眼乘客座上的齊珞薰,嚴鑼全身雞皮疙瘩直冒。

    「關你什麼事?」齊珞薰不理他,逕自幻想著伊悔美麗的睡顏,真是……越
想越迷人,怎麼有男人可以如此魅惑人心呢?

    「當然關我的事。」嚴鑼板起臉。「你的淫笑讓我快反胃了,而我昨天才洗
過車,不想這麼快又洗一次。」更重要的是,被這小師妹嚇壞了腦子,近幾年,
他居然每與女人交往就覺渾身不對勁,再這樣下去,他一輩子都別想結婚了。

    「誰淫笑了?」她邊說、邊「蘇」一聲把流到嘴角的口水給吸回去,半絲說
服力也無。

    「沒淫笑,那你現在在幹什麼?」嚴鑼橫她一眼。「說實話,你跟伊悔到底
有何打算?」

    「要有什麼打算?」

    「你們兩個都交往這麼多年了,不想定下來嗎?」雖然二十五歲還太早,但
瞧他們大概是分不開了,那麼早有結論與晚做決定就沒啥差別了。

    「我幹麼跟不悔兒定下來?」

    「你不想跟他結婚?」

    「從沒想過。」

    「那你拒絕男孩子的追求,有空就與伊悔膩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因為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啊!」其他男孩子只會令她厭惡,她幹麼與他們來
往,又不是自虐狂。

    「所以……你打算永遠這樣下去?」嚴鑼要昏了。要讓師父知道他唯一的寶
貝女兒打定主意終生不嫁,大概會哭死。

    「對啊!」她回得爽快。

    「那你的未來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啊!」

    「你都不做人生規劃的嗎?」

    「不做。」神經病,她要是會考慮這麼多的人,她就不叫齊珞薰了。

    「小師妹!」他氣急敗壞。「你知不知道,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永遠不變的,
總有一天,你和伊悔必須做個選擇,要嘛就在一起,要嘛就分開!」

    「為什麼?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不行嗎?」

    「將來有一天,你或他結婚了,你以為你們的伴侶會容許你們再像現在這樣
糾纏不清?」

    歪著頭,她終於開始想了。好久、好久之後——

    「那找一個能夠容許我與不悔兒繼續交往的伴侶就行了嘛!」她得到一個天
才結論。

    嚴鑼只想昏倒了事。「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不行嗎?她覺得好麻煩。「那別結婚好了。」

    嚴鑼突然發現一個重點——從頭到尾,她沒提過要嫁伊悔。

    「小師妹,你到底喜不喜歡伊侮?」

    「當然喜歡。」曾經,她以為對他只是一份難捨,但交往了十年餘,沒有一
絲絲情感,這日子該如何過下去?所以應該是喜歡他的。

    「那你愛他嗎?」嚴鑼問。

    這一回,齊珞薰沈寂了更久。「怎樣的感覺才叫愛?」聽說,喜歡不足以成
為相伴終生的條件,愛戀才是。但她一直弄不清楚愛與喜歡的分界點在哪裡?

    「這……」嚴鑼其實也不大會分辨,只得就自己的經驗來談。「愛就是……
你看到一個人會很想獨佔他、不與人分享……看到他的身體會產生情慾,想要擁
抱他……相處的時候很幸福,很想永遠跟他在一起……大概就是這一類的感覺。」

    她又開始陷入沈思,好半晌。「可以前我看到不悔兒,只希望能見著他的笑,
後來……應該說最近啦!我好想看他脫光衣服的樣子……嗯,還會流鼻血喔!這
跟情慾有關嗎?不過我要先說明一點,我只想看,並不想有其他動作。」

    嚴鑼朝天翻個大大的白眼。「你說就說,不必現場表演——」可憐,他才剛
洗過的車又要再洗一逼了,嗚嗚嗚……

    「咦?我怎麼連想到他的身體都會流鼻血?」慘了,病情又更嚴重了。她要
不要去看個醫生啊?

    嚴鑼無力地歎口長氣。看來要齊珞薰釐清自己的心思八成是不可能了,他最
好回家與師父商量商量他寶貝女兒的問題,絕不能再放任她與伊悔繼續糾纏不清
下去,否則哪天她把人拆吃入腹了,還說不想嫁,那麻煩可大了。

    *   *   *

    如果喜歡是想跟一個人常常在一起;而愛則是對某人抱持情慾上的想望,那
麼要結婚到底是應該有愛,還是喜歡?

    最近,齊珞薰常常思考這個問題。

    她已經二十五歲,也有了一份堪稱安定的工作,父親和哥哥們老是問她,再
來想幹什麼?

    進入職場後,她有很多男孩子追;真想不到,國中時候,她可是人見人懼的
大姊頭,哪個男人敢多瞄她一眼啊!

    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黃毛丫頭成長為標緻姑娘;如今,她留著一頭削薄的短
發,凸顯了她英氣的五官,修長的體型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活脫脫是個
陽光型美女。

    她不再常與人幹架,每天光忙著工作和照顧伊悔時間都不夠了,誰還有力氣
去搞其他的玩意兒?

    她喜歡照顧伊悔,總是放不下他;但要問原因,她就說不出了。

    老爸看她如此執著,也說了,倘若她非伊悔不嫁,他也不反對,儘管伊悔是
個白化症患者。

    爺爺對她只有一個要求——別做會令自己後悔的事。

    而七個哥哥則天天吵著要她介紹伊悔給他們認識。

    至於大師兄嚴鑼,那更不用說了,三天兩頭找她面談一次,問她與伊悔進展
到什麼程度了?千萬別搞出個小孩才說要結婚,或者發現兩人個性不合要分手,
那可麻煩了。

    家人對她的終身歸宿個個興致勃勃,一天十來通電話關心也不嫌煩;反倒是
她,每每想起這問題就有一股深濃的無力感。

    她是喜歡伊悔,可愛戀?她不曉得。

    一直沒忘記童年時的夢想,但願將來的丈夫是個超人,身手矯健、勇猛善戰;
而伊悔,他永遠做不到這一點。

    有人說,女人總是幻想著白馬王子,太不切實際。

    可她不懂,做人為何要如此實際,不嫌累嗎?人生要有夢才會快樂吧?

    她是喜歡伊悔,但她無法想像嫁給他的情形。與他相識十年,她很清楚,在
他心裡,至今依然是人偶第一、她第二。

    常常,他做起人偶時就看不見其他,就算她在他身邊跌跤了,他也不會發現。

    當朋友的時候,她不在乎他這樣的忽略;但結成夫妻……她實在無法忍受一
個三不五時會將她當成透明人的丈夫。

    纖手悄悄捏緊了置放於口袋內的機票;老爸說,這是日本武術界邀請齊家參
加武術觀摩會的贈禮,希望她去。

    但她知道,這場觀摩會除了具交流與表演性質外,也是一場變相的相親;父
兄希望她能趁此機會多看看廣闊的世界,認識各式各樣的人,以助釐清她心裡對
伊悔的感情。

    她不大想去,她才二十五歲,有必要這麼急著定下終身嗎?真煩。

    「不悔兒。」踢開伊家大門,看到空曠的客廳裡,傢具全消失了,只剩下伊
悔和他的人偶。「哇咧,你家老頭也太狠了吧?整個家都搬空。」是知道伊家近
幾年經濟情況每況愈下愈況,但有慘到要把傢具都賣光的地步嗎?

    他沒回答,太專心於雕塑人偶的面部表情了。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再次驚歎於造物主的神奇,到底要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
創造出如此巧奪人心的傑作。

    伊悔本身就是尊最美的人偶了。

    她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人偶的身上揮舞,這次,他選擇了黏土做材料,那堆
原本像死去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有了生命。

    當他塑好人偶的面容時,她彷彿看到了人偶在對她微笑,那種充滿勝利感的
笑。它在說,她永遠也及不上它。

    突然,她討厭起那尊人偶,豁地起身大喊。「不悔兒,你吃飯了沒?」

    他沒聽見,在做人偶時,他永遠是最專心的,即使天塌下來也不能撼動其分
毫,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人類。

    但她不死心,又叫了一次。「不悔兒,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他還是沒回答,此時此刻在他眼裡,除了手中那尊人偶外,什麼也不剩了。

    她覺得眼眶發熱。「不悔兒……」忍不住,她想問,在他心裡,她到底是什
麼?但……隨著一聲哽咽,她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拖著沈重的腳步,她轉進廚房,打開冰箱,想再做一些東西放進冷凍櫃裡,
讓他肚子餓時可以微波熱來吃。

    但裡頭滿塞的食物卻讓她嚇了一跳。

    「一、二、三……六。」總共六包食物,是兩天份的餐食,正是她前日所准
備的,他一份也沒動,顯然這兩天他都專注於做人偶,連飯都忘記吃了。

    人偶是他的生命,包括伊悔本身都敵不過人偶的魅力,她齊珞薰又算什麼?

    「唉!」無奈笑歎口長氣,她再次握緊口袋裡的機票,決定去日本了。

    這一年來,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在跟她講,要好好考慮她與伊悔未來的問題了。

    她不曾想得太仔細,討厭人生事事清楚。

    她喜歡日子過得簡單快樂,凡事過得去就好,何必斤斤計較?如此疲累,不
合她散漫的個性。

    可有些事不是可以這樣不清不楚混一輩子的,終是得有個答案,尤其事關她
與伊悔的終身。

    一輩子的朋友?

    一生的夫妻?

    她要做一個決定,省得誤人也誤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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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31 00:14: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午夜時分,伊悔一個人躺在床上,圓睜的眼望著天花板,回想著周公到底是
打何時起遺棄了他?

    已經……五天無法入眠了吧!以前他也曾失眠,卻從沒如此嚴重過,頂多三
日,累極的身體自然會去尋求片刻的休息。

    但這回不同,不管他多累,即便腳已發軟、十指顫抖、連人偶都做不下去,
他的身體還是不願意陷入深沈的睡眠中。

    為什麼會這樣?他的頭疼得發暈。

    翻被起身,他摸摸身邊一個禮拜前才完工的人偶,這是他近日最滿意的作品,
以橡皮為材料,充分表現了人體肌膚的強韌與柔軟,擁入懷中的感覺幾乎與真正
的人體無異,差別只在於——它沒有心跳。

    不管他多麼努力搜尋,耳畔貼緊它的胸懷,還是尋找不到那象徵生命的躍動。

    它不會回擁他。就算他用盡全力去摟抱它,它也不會摸他的頭、與他說話;
它身上沒有那股他最愛的陽光氣息。

    它,終究只是尊人偶。

    強烈的無力感再度湧上心頭、充斥全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會
如此煩躁,明明,什麼事也沒改變啊!

    「唉!」長喟口氣,他下床,走出臥室,來到空蕩蕩的一樓。真的什麼東西
都賣光了,電器、骨董、傢具……一樣也不剩了。

    這偌大的房子如今展示的是伊家的衰敗史,曾經繁榮、昌盛,卻因為一個孩
子的出生,惹來災禍連連,終致頹靡不振。

    他該懺悔嗎?畢竟,一切的禍事都是他帶來的。

    但奇異的是,對於這蒼涼的一幕,他心頭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管父親、爺爺、奶奶、姑姑如何地軟硬兼施、威脅恐嚇,要求他出售人偶
以換取全家的生活費,他無動於衷。

    他們也曾試圖強奪人偶去賣,被他發現,找了個地方把人偶藏起來,從此,
除了他……還有齊珞薰,誰也找不到他的寶貝。

    天塌下來他都不會販售人偶的,它們是家人呢!怎能出賣?

    拖著無力的腳步來到廚房,他打開冰箱,裡頭還有三餐分的食物,那是齊珞
薰出發往日本前為他做的,她說……不,他沒聽到她說話。

    那幾天他忙著做人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也不曉得她幾時離去,只知,
當他自忙碌中醒轉時,她已搭上往日本的飛機了。

    她留了張字條給他,說要去參加日本武術觀摩會十五天,為了怕他餓肚子,
事先給他準備了三天分的食物。

    怎麼不準備十五天呢?這是他第一個疑問。

    但她的留言上寫著,食物冰太久失去鮮味就不好吃了,還會產生衛生上的問
題,因此希望他在三天分的食物吃完後,暫時靠超商或外賣過日子。

    他幹麼要吃超商的東西,而且他也不想去買便當或者叫外賣。

    所以他每天只吃一餐,三天分九餐,夠撐九天,但九天後呢?也許他該減少
食量,每天吃半餐,努力撐完這半個月,然後齊珞薰又會回來為他做飯。

    可是……聞著冰箱發出的酸味,真的有東西開始腐敗了。齊珞薰說得對,冰
箱不是萬能,東西冰久了也是會壞的。

    那該怎麼辦?他不想外出啊!

    「煩死了。」他討厭為了這種生活瑣事操勞。

    喀!大廳方向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響,好像……有人正在打開他家大門。

    是誰啊?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候登門造訪。

    伊悔走到廚房門口,藉著半掩的門扉窺視玄關的動靜。

    一分鐘後,一條玄黑的身影鬼鬼祟祟走了進來。那個人頭上戴了頂鴨舌帽,
臉上戴口罩,手裡拿著一支小小的筆型電筒,正發出微弱的光芒在伊家客廳裡前
後左右搜尋。

    小偷!這是伊悔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念頭。

    但那人卻略過了樓下,直接往二樓邁去。他似乎自有目標。

    伊悔走出廚房,站在樓梯底,看著那人走上二樓,轉進右邊,他的房間裡。

    敢情是某個「熟人」有目的而來?可是那副身形、體態,他不記得在哪裡看
過。

    對於人體姿勢,他有自信不會錯認,否則,這十來年的人偶也白做了。

    所以說,這個人他絕對不認識,但「他」對他家似乎很熟悉。

    那,要不要報警呢?萬一循線捉到熟人,可有樂子逗了。

    算啦!先靜觀其變再說。

    他也跟著上樓,來到房門口,果然瞧見黑衣人在搬人偶。

    「那尊人偶我還沒落款,你就算搬走,也賣不到錢。」

    黑衣人聽見伊悔的聲音,驀然轉回頭。「你……」

    「我不知道是誰叫你來的,但在這棟房子裡,我很確定,沒有你要的東西。」
伊悔斜倚著門板,挑眉說道。

    「沒有沒關係。」黑衣人放下人偶,獰笑接近伊悔。「你可以當場做。」

    伊悔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

    「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黑衣人掄拳撲向伊悔。「一拳讓你倒下。」

    「想得美。」他閃身,從黑衣人腋下鑽進房內。

    黑衣人一拳未竟全功,反因自己前衝的力道摔到走廊,差點撞到對面牆壁。
好勉強才立穩身子,他怒氣沖沖。「本來想你乖乖聽話就算了,既然你敬酒不吃、
想吃罰酒,我也不客氣了。」像頭髮瘋的猛牛,他埋頭又衝了過來。

    「敬酒、罰酒,你都留著自己喝吧!」伊悔輕啐一聲,待他衝到門邊,砰一
聲,使盡全力甩上房門,然後……

    咚!就聽聞走廊上傳來一記重物落地聲響,接著……一室的靜默。

    「白癡。」輕撇嘴角,伊悔打開房門,果然在地上看到一個被門板撞暈過去
的笨蛋小偷。

    「我是不喜歡使用暴力,但那不代表我手無縛雞之力。」想一拳解決他,也
不想想這幾年他都跟誰混在一起,全台青少年武術冠軍的齊珞薰耶!不必學到她
的八成,一成就夠這笨傢伙嘗了。

    他拿腳踢了踢黑衣人,確定對方已昏迷。

    他彎下腰,揭去他的口罩,果然是張陌生的面孔,卻不知是誰雇來偷人偶的。

    但不論幕後主使者是誰,他都不想報警,一來,不願有捉到熟人的一天;二
來,他討厭麻煩。

    想了半天,他決定把這個黑衣人丟出去了事。

    但前提是,這傢伙得光溜溜的,被綁住四肢,像條豬仔一樣被扛出伊家大門。
這是他妄想欺負他「家人」的懲罰。

    噢,別擔心他沒力氣、扛不動人,與人等高的人偶他扛慣了,一個笨小偷還
難不倒他。

    *   *   *

    伊家的夜賊事件最後只驚動了一個人——嚴鑼。

    次日一大早,嚴鑼在新聞快報裡看見伊悔住的社區附近出現一名被捆得像只
待宰豬仔的裸體男子時,驀然想起齊珞薰臨去日本前的殷殷叮囑——記得偶爾去
探望一下伊悔,千萬別讓他又工作得忘了吃飯、睡覺。

    他的責任感突然發作,便上超商買了些食物,尋上伊家大門。

    他站在門口,按了好久的電鈴,沒人應門。若非做過伊悔三年導師,深知他
討厭外出的個性,他真會以為他是去玩通宵,忘了回家呢!

    電鈴足足響了十分鐘,裡頭才傳來一記睡意濃濃的聲音。「來了,誰啊?」
挺沒好氣的。

    「伊悔,是我,嚴鑼。」他自我介紹。

    「不認識。」裡頭卻傳來令人絕倒的回應。

    嚴鑼濃眉拱起半天高。「我是你高中導師。」

    「沒印象。」門還是不開。

    「我是齊珞薰的大師兄,別告訴我你連齊珞薰是誰都不知……」不等他說完,
大門豁地開啟,伊悔緊張期待的臉出現在門的另一側。

    「齊珞薰!」視嚴鑼如無物,他一心三思只想尋找那帶走他平靜心靈的女子。
但……她不在?「她在哪裡?」

    嚴鑼很訝異,想不到伊悔如此看重齊珞薰。

    過去他們是不是都誤會了,這個男人並不冷漠,相反地,他熱情得過火。只
是他的熱情只能專注於一物,因此他會忽略很多東西,讓旁人誤以為他淡漠如水。

    「她不在。」嚴鑼說。「她人還在日本。」

    「那你來幹麼?」伊悔堵在大門口,絲毫沒有邀人入內一遊的意思。

    「小師妹臨去日本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三不五時過來探望你一下,以免
你工作過了頭,不是忘記吃飯、就是忘記睡覺。」

    「我不會忘記吃飯和睡覺的。」說完,他就準備關門了。

    「等一下。」嚴鑼一腳卡在門板上。「看看你那張疲憊不堪的臉,說你有准
時吃飯睡覺誰相信?」

    「我說我有做就是有做。」至於品質如何?那不關嚴鑼的事,他也不想告訴
他。

    嚴鑼瞪著他,一把火在心中燒。「伊悔,你年紀也已下小了,別老說些任性
的話好嗎?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也請替關心你的人想一想,至少別讓小師
妹擔憂。」

    提到齊珞薰,伊悔強硬的姿態有了些許的動搖。

    看出他的弱點,嚴鑼進一步威脅。「還是要我打國際電話通知小師妹?她不
過出國半個月,你已經快把自己搞死了。」

    他有一些心動,希望齊珞薰在接到電話後,會從日本趕回來。

    但下一秒,嚴鑼的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小師妹應該告訴過你,她這回到日本是去參加全日武術觀摩會,她以貴賓
身份出席,將有好幾場的功夫表演與對打練習。你沒練過武也許不曉得,但武人
過招,專心一致最重要,些微的疏失都可能造成無法彌補的憾恨,你不會希望小
師妹因為擔心你而犯下失誤吧?」

    伊悔瑟縮了一下,無奈開口。「我有睡,但一直睡不著。」那語氣像個無辜
的孩子。「飯,我每天吃一餐……」

    「吃一餐,你幹麼吃那麼少?」

    「吃完了就沒有啦!」他不耐煩地緊緊皺著眉頭。「齊珞薰只留下三天分的
食物。」

    聽聽他的口氣,好像沒做足十五日份的食物再走是齊珞薰的錯。嚴鑼難忍怒
火地低吼:「給你三天分的食物就是告訴你,你要在三天內把那些東西吃完,然
後再去買其他東西吃。」

    「不要。」他回得任性。

    「不要什麼?」嚴鑼快捉狂了。

    「我不要吃外面的東西。」

    「難不成你想靠著那三天分的食物過十五天?」

    伊侮真的點頭了。

    嚴鑼終於有些瞭解齊珞薰無法離開他的原因。他雖然外表已長成翩翩男子,
但內心裡仍保持部分的童真,比誰都易感、也孩子氣。

    他,萬分無奈。「你會餓死的。」

    「不會。」頂多瘦一些,就當減肥嘍!伊悔不在乎。

    努力深吸口氣、再吸口氣,嚴鑼將剛才在超商裡買的飯團、三明治塞進他手
裡。「不管你想將小師妹做的飯菜分成幾天分,都得搭配這些東西一塊兒吃。」

    他冷冷地看著那隻手提袋,一點想將它們接過的意願也沒有。

    「我要告訴小師妹喔!」嚴鑼再度威脅他。

    這一回,他皺著眉頭接過了,卻是一臉的嫌惡。

    嚴鑼只覺好氣又好笑。「算啦!只要你好好吃、好好睡,應該就沒事了。另
外,我今早在新聞快報上瞧見一則消息,聽說你住的這個社區出現一個裸體男子,
這年頭變態不少,你要小心,以免……」

    「那是我做的。」伊悔忽然插口道。

    「總之呢,你要小心門戶——什麼?你再說一遍。」嚴鑼話到一半,整個人
呆住。

    伊悔將昨日小偷闖進家門企圖偷竊人偶的事說了一遍。

    「你怎麼沒報警?」嚴鑼大叫。

    「我懷疑那傢伙是某個熟人雇來的。」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難看,所以他默默
地隱忍下來。直到天亮,跟父親打了通電話,父親說他會處理,那就讓他處理嘍,
伊悔懶得管。

    嚴鑼非常不贊同他的作法,放任罪惡就是鼓勵它。然而,他卻能瞭解伊悔心
頭的無奈,和他表現出來那萬分笨拙的體貼。

    原來他不單單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他有很複雜的心思和溫柔的感情,卻將
它們埋藏得很深,難怪沒有人看得見。

    這一刻,忍不住有些佩服那位粗枝大葉的小師妹,她居然可以看透伊悔彆扭
言行下的真心。她是真的粗心嗎?也許她才是最細心的那一個。

    *   *   *

    伊悔坐在床上,看著電視機裡正在播放的,一則有關日本遊覽車翻覆意外的
消息。

    那本來不會吸引他的注意,但上頭打出來的傷者名單卻大大地令他震撼。

    齊珞薰——

    那三個字亮閃閃地在螢幕上晃動著,瞬間,伊悔整個靈魂被抽離了。齊珞薰
出事了,怎麼可能?他……有沒有人可以給他一個答案?

    嚴鑼!對了,他是齊珞薰的大師兄,應該知道更多的消息,他可以去問他,
她現在還好嗎?傷勢重不重?她……

    該死的,他沒有嚴鑼的聯絡方法。他從來不關心他人,從來不——

    現在該怎麼辦?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半晌,一動也無法動。

    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沁涼晚風吹過,帶來刺骨寒意,喚醒了他迷失
的神智。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高中校園的門口前。對了,嚴鑼在這間學校任職,只要他
守在這裡等,終會等到嚴鑼,問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茫然的視線投向對面高聳的門樑柱,旁邊種植著巨大的椰子樹,橫生的枝葉
與濃黑的夜幕融合成一氣。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齊珞薰的情形。

    那一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他在校門口被一群混混學生包圍。

    路過的學生紛紛閃避,驚懼的神情好像他所處的那塊地方是處龍潭虎穴。

    而他,也沒想過要求援,對於這種事早習慣了,在團體生活中,一致性比什
麼都重要,比別人特出很容易變成被攻擊的目標。

    所以他的金髮、雪膚、藍眸、嬌顏便成了被欺負的最佳代表。

    他像個旁觀者,冷靜地數著大概要挨上幾拳、幾腳才能脫出困境。

    但事實是,那一天,他一拳也沒挨到。

    齊珞薰適時出現救了他。從此,他孑然一身的生命裡多出了一道身影。

    不知道她為何愛黏著他,明明,他們是性情如此相異的兩個人,撞在一起,
除了爭吵、沈默不語外,能有所交流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

    可她一直沒離開過,高中三年、大學半年,然後,他休學,專心做起人偶…
…足足十年有餘,她幾乎每天、最多不超過三天,必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他從沒想過,她到底是以何種方式存在著;但從不與人接近的自己,還是讓
她住進自己的心房。

    他把家裡的鑰匙給她,並允許她觀賞、觸碰他的人偶。

    他除了購買做人偶所需的材料外,很少花錢;他吃的東西是她做的、穿的衣
服是她挑的、住的地方是她打掃的……他從不管一些生活瑣事,卻能過得逍遙自
在,只因為有她。

    然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薪水存進了她的戶頭裡,她會看他需
要什麼東西,適時地帶來給他。

    他……幾乎不必外出,再也不須面對眾人挑剔、詫異的眼光了。

    認識她之後,他慢慢地享受到生命的喜悅。

    她讓他非常地放鬆、舒服。

    雖然有人說,他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是不正常的,但他實在討厭面對人群,
除了她,任何的人際來往他都不想要。

    可她走了,遠去日本,一消失就是半個月。

    當他知道,他將有整整十五天、六百個小時無法見到她時,平靜的心靈遠離
了他。

    他失眠、他焦慮、他煩躁……他每天都過得辛苦不堪,要不是後來嚴鑼威脅
他,不好好照顧自己,齊珞薰會擔心,或許還會因大意而在武術觀摩會上犯下嚴
重失誤,他恐怕早去買來大包安眠藥,每天吞一顆,睡到她回來為止。

    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要怎麼過,她……幾乎已融入他的骨血裡,變成他身
體的一部分了。

    直到在新聞上看到她發生意外的消息,他才猛然驚覺她的重要性。她沒事吧?
會不會再回來?萬一……

    云云世間只剩他一個人,該怎麼辦?

    「齊珞薰、齊珞薰、珞薰、珞薰……」喃喃念著她的名,他抬頭望天,祈禱
著她的平安歸來。

    然而,漆黑的天幕回應給他的卻是絲絲冰冷的夜雨。

    從初開始的毛毛細雨,幾分鐘後,變成滂沱大雨。

    轉眼間,他被淋得濕透,卻還是沒有移動分毫,怕這一走,會錯過嚴鑼、錯
過得知齊珞薰安危的唯一方法。

    他癡癡地站在校門口等著。雨越來越大,漸漸地,他腳邊積起了水。

    他還是沒動,一直一直地站著,就算大雨帶走了他的體溫、換來刺骨寒意,
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一尊——人偶。

    *   *   *

    清晨,當嚴鑼扛著大包行李袋來學校辦理請假事宜,準備直飛日本探視時,
一眼就看到伊悔被凍僵了的身影。

    「你在這裡幹什麼?」發現他青白的臉色,嚴鑼有種大禍即將臨頭的感覺。

    「齊珞薰?」他如火燒灼般的嗓子只能發出這三個音。

    「還沒找到她,不知道情況如何,不過沒消息應該就是好消息吧!」他話一
說完,伊悔突然整個人倒了下來。「喂!」嚴鑼及時抱住他,卻在入手瞬間,被
那冰冷的身體和灼熱的呼吸給嚇了一大跳。「伊悔——」

    「嚴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啊!一大清早,我過來開校門時,他就已經站在那
裡了,淋得一身濕,我叫他進去躲一下雨,他也不聽,不知道在想什麼。」工友
這麼告知。

    在想齊珞薰吧!嚴鑼對著工友扯出一抹艱難的笑。「可以麻煩幫我叫救護車
嗎?」他有預感,伊悔不是一大早來這裡等的,恐怕打昨天夜裡看到新聞快報,
他就來了,等著向他問一句——「齊珞薰好嗎?」

    結果卻把自己弄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唉!怎麼有這麼笨拙的人?嚴鑼算是
被他打敗了。

    放下行李袋,他兩手抱住伊悔,讓他睡得舒服點;心裡已有認知,今天的日
本行大概是要延期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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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4: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結果伊悔一覺睡了三天三夜,待他再度醒轉,嚴鑼已經急得很想一拳讓他睡
到天荒地老,這輩子都不必醒了。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嚴鑼拎起早早準備好的行李袋。「既然你已經
沒事,我要去日本……」他還沒說完,伊悔不顧點滴的針頭,猛地坐起,捉住他
的衣袖。

    「喂!」嚴鑼瞧見伊悔腕脈上汩汩流出的血,顧不得形象,開口就喊:「護
士!」

    算他運氣好吧!護士正派藥到病房門口,聽聞吼聲,瞬間怒氣沸騰的出現。
「先生,這裡是醫院,請你小聲點,別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他……他他他……」嚴鑼指著伊悔血流不停的傷口,話都說不全了。

    「唉呀!」護士一見病人的妄為,臉都白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她跑過
來,先為伊悔止血,正準備幫他將點滴針頭再插回去,他卻……「先生,麻煩你
先躺下來,你這樣我很難做事。」

    伊悔似無所覺,身體半靠著病床,兩隻眼睛直直鎖著嚴鑼,生怕一個眨眼,
他人就跑了。

    「先生?」護士皺起眉頭。

    伊悔始終不發一語。

    嚴鑼不得不對他的執著投降。「好好好,我保證不丟下你一個人去日本,這
樣總行了吧?」

    伊悔只是看著嚴鑼,嘴唇蠕動半晌,似欲開口,卻沒發出半絲聲響。

    「你到底想怎樣嘛!」嚴鑼的耐性正在急速流失中。

    他又努力地震動喉頭片刻,一個模糊難辨的嘶啞聲音被磨出了口。「她……
薰……」

    「小師妹?」提到齊珞薰,嚴鑼的神色迅速黯淡。「還沒找到人,根據同車
的乘客表示,車子翻覆山谷時,很多人受了重傷、動彈不得,小師妹的情況算是
好的了。她曾幫忙將多位傷者拉出被擠扁的車子,為他們做急救,後來其中一個
傷者因為受不了壓力,發狂跑走,小師妹去追他,就此一去沒回頭,他們猜測她
八成是迷失在深山裡了。」

    伊悔的臉變得比雪還白。

    嚴鑼勉強扯出一朵艱難的笑,安慰他。「別這樣嘛!起碼在找到屍體前都還
有一線生機。」而怕只怕,再繼續沒有消息,搜索隊就要解散,屆時,就算齊珞
薰還活著,但缺少救援,她也……

    不不不,他用力搖頭,齊珞薰福大命大,哪這麼容易死?她不會有事的,或
許再過幾天又能看到她活蹦亂跳的身影在一旁煩死人了。

    伊悔無力地垂下腦袋,嚴鑼乘機將他壓倒在床,讓護士幫他打點滴。

    打完點滴,伊悔神色慘淡地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直望著天花板。

    嚴鑼本來想走的,但瞧他這模樣,心頭一陣不忍,離去的腳步越邁越沈重。

    「你別擔心啦!既然沒找到屍體,就代表小師妹還活著啊!你這樣子,一旦
她回來會很傷心的。」最終,他停在病房門口說。

    伊悔沒說話,呆滯的模樣兒活脫脫已是尊人偶。

    「伊悔,我……」他一定要去日本看看情況啊!但伊悔這樣,叫他如何走得
安心?「了不起我到日本後,每天給你電話報告搜索進度,可以了吧?」

    他還是沈默不語。

    嚴鑼實在拿他沒轍,只得硬下心腸。「總之,你乖乖休養,肺炎可不是小病,
弄不好會死人的。我先走一步,到日本後會給你消息的。」語音才落,他閃身出
病房。再瞧一眼伊悔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一定會捨不得走。

    「嗚!」大掌捧住心口,其實他現在就覺得好愧疚,明明答應過伊侮不丟下
他的,但……聽說師公、師父、師弟們都受傷了,小師妹又失蹤,他不過去,誰
來處理那一堆麻煩事兒呢?只好對不起伊悔了。

    「等我回來,一定會好好跟你道歉的。」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離去。

    *   *   *

    事實證明,伊悔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小孩,嚴鑼前腳一走,他後腳就出院回家
了。

    因此,他也沒收到嚴鑼任何電話訊息。

    他每天都坐在家裡癡癡地等著,等待那抹彩蝶也似的纖細身影突然踢開他家
大門,撲進他懷裡。

    但他一直沒等到,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電視上看見嚴鑼與日方搜救小
組爭執的畫面。

    日方說明,找這麼久沒消沒息,八成凶多吉少了,他們要停止搜救行動。

    嚴鑼卻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在日本,基本的搜救行動過後,要繼
續搜尋,除非花錢僱用,否則他們不可能無止無盡地幫忙找人下去。

    追根究底就是要錢。

    但齊家一家十口全在這場翻車意外中傷的傷、失蹤的失蹤,醫療費已是筆大
開銷,又怎有錢僱請搜救隊繼續搜救行動?

    新聞畫面最後定在嚴鑼哀聲疾呼的場景上。

    伊侮呆呆地看著它,良久、良久,他捉了車鑰匙,出門去也。

    車子沒有開很遠,出了社區,轉入下一條巷子,他來到一家鐵工廠前。

    他下車走進工廠。

    工廠老闆瞧見他,揚聲打了個招呼。「伊先生,又有新人偶要放啊?」

    伊悔沒說話,只對他點點頭,就走進了工廠內部的倉庫。

    這個地方是齊珞薰幫他找的,他也不知道她是怎樣找到這裡,地方夠大、沒
無聊人士問東問西、離家又近,足夠他寄放歷年來所製造的每一尊人偶。

    他轉動鑰匙,打開倉庫的門,迎面,一陣舒適的暖風襲來。

    這間倉庫早被他改裝得美輪美奐,不僅有中央空調、濕度調節,連燈光、布
置都是一流的。

    本來嘛!這是他「家人」居住的地方,怎能不妥善安排?

    可是今天,他的造訪卻是一種背叛;他發過誓,不管面對如何困境,他都不
會背棄「家人」、出售它們的,但……

    想到齊珞薰下落不明,她可能正倒在某個山洞裡等待救援,而搜救行動卻將
停止,他無法忍受。

    摸著最近完成的一尊人偶,細滑的觸感是軟緞包著木棉製作所營造出的效果。
只要緊緊抱住,他的體溫便會傳給它,漸漸地,它也會變得跟他一樣溫暖。

    這是半年前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尊擁有人類體溫的人偶。

    曾經,他抱著它睡了半月餘,想像這是仍在世的母親對孩子最真誠的撫慰,
睡眠也變得香甜。

    但它終是被送進了倉庫,因為不管他跟它說多少話、為它做多少事,它都不
會有所回應。

    長久以來,會回應他的心、他的情的只有一個人齊珞薰。

    莫名地,環視著人偶的雙眼變得模糊。

    不知幾時開始,他的眼被層層水霧所蒙蔽,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掩住唇,無奈地蹲下身去,向天吶喊滿心的淒涼。

    他跟父親一樣是個背叛者,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出賣最親密的家人,他……
為什麼?這是伊家人的宿命嗎?沒有貫徹心意的勇氣,最終唯有落得失意一生的
下場。

    但他沒有辦法,沒有其他的解決之道了。

    抖著手,他掏出手機,撥打最常騷擾他家的藝廊主事者電話。

    講定了價碼,他把所有的家人一起出賣;對方出了不錯的價碼,八百七十萬
元。

    應該滿意了,他的手藝得到那麼好的評價。

    但他一點也不高興,茫茫然走進倉庫深處,他撫觸著每一尊人偶,父親、母
親、爺爺、奶奶、大哥、二哥、小妹……

    他的家人,從明天開始,它們再不屬於他了。

    他又將變成孑然一身,孤獨無依。

    是上天的注定嗎?這一生,他永遠不會有家人、永遠不會

    *   *   *

    嚴鑼作夢也想不到,在他最徬徨無助的時候,向他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伊悔。

    他帶了大筆現金到日本,重新僱用搜索隊,搜查齊珞薰的行蹤,只是……

    「伊悔,你這些錢是打哪兒來的?」他怕這小子發了失心瘋,去借高利貸就
麻煩了。

    伊悔一聲不吭,唯有蒼白的面容顯示出他焦躁、憂慮的情緒。

    「伊悔。」嚴鑼又問了句。

    他低下頭,好久,嗄啞的嗓音磨出喉。「……人偶……」

    嚴鑼大吃一驚,他知道伊悔做的人偶在藝術界頗有好評,但他同樣清楚,那
些人偶對伊悔而言,擁有無限崇高的地位。

    他拿它們當家人看,豈止不賣,甚至連瞧都不隨便讓人瞧上一眼。然而現在
為了齊珞薰,他,賣了它們!

    如果伊侮心裡有座天秤,這是否表示,他看齊珞薰比任何人、任何東西、包
括他自己都更為重要?

    嚴鑼頓覺心酸,在這關鍵時刻才察覺自己的心意,該是種悲哀吧?萬一齊珞
薰已經身故,伊悔的後半生要如何過?

    「我也要去。」突然,伊悔對著直升機駕駛說。

    「伊悔!」嚴鑼原本想阻止他,但瞧見他眼底的執著,心軟了。「你小心點。」

    他回頭,深深地望了嚴鑼一眼,頷首。「知道了。」

    嚴鑼的眼眶紅了,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若非他多管閒事,跟師父多嘴伊悔
和齊珞薰糾纏不清的情況,師父也不會為了讓齊珞薰釐清心情,接受日方邀請來
參加這場武術觀摩會,之後一切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了。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嗄啞的聲音,他無助地嘶吼。

    再有一回,他絕對不會這樣干了。

    天哪,請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吧!

    伊悔拍拍他的肩。「我去了。」他走上直升機,迎向藍天。

    不曉得齊珞薰在這片山林裡的何處?之前日方搜救隊已做過地毯式搜索,沒
找到人,大家都說沒希望了,但他不信,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不在乎要花多少錢,反正,他已經把所有的「家人」都出賣了,他……像
他這樣卑鄙的人,還有什麼資格跟人談未來幸福?

    但齊珞薰有啊!她還如此年輕,有大把歲月可以拋擲,她不該死的。

    他一定要找到她,只是……她在哪裡?他又該往何處去尋人?

    *   *   *

    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灑在齊珞薰的臉上,幾許灰影在上頭跳動,交織編結出
一張陰霾的巨網,緊罩住年輕的生命,徒剩沮喪點綴人生。

    她拖著一隻腫脹、烏黑的腳,手持枯木,在泥地上拚命地挖著。

    汗水沿著她蒼白的臉龐灑落地面,轉瞬間,為濕黏的土地所吸收,再不復見。

    從來她就不喜歡園藝,從埋下種子,到發芽、成長、開花,得費多少時間,
不是她這樣飛揚跳脫的人所能忍受。

    練武打拳,騎車幹架,這般令人熱血沸騰的事,才合乎她的興趣。

    她從不玩土,從來也不

    直到今天,第一次玩,想不到就是……為人挖墳。

    地上那具冰冷的屍體一直到昨天還會不停地喊渴、喊熱、求她別丟下他、求
她一定要帶他回家。

    她一一答應了,但他卻等不及她履行諾言。

    她拚命地想救他,在這漫無邊際的森林裡,他是她唯一的同伴,儘管他也是
害她淪落如此慘境的罪魁禍首,她還是真心希望他能活下來。

    但他依然在半夜裡死去了。

    臨死前,他一直在喊冷,不管她給他加多少衣物,他都暖不起來。

    其實早兩天前他的情況就很不對了,他吃壞了肚子,不停地水瀉,原本一個
強壯的大男人迅速地衰弱下去,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知道他的情況很危急,拚命地在心裡祈求救援隊能及時趕到,但……還是
來不及了,他在十一點五十二分的時候嚥下最後一口氣,就在她懷裡。

    「啊」忍不住,她仰天長嘯。「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明明只是
一場很普通的出遊。

    日方武術觀摩會的主辦者邀請與會人士春遊,包了三輛遊覽車,行經一處山
坳,第一輛、第二輛車都順利通過,獨第三輛,在轉彎處莫名打滑,毫無預警地
就這麼翻下山谷。

    車子在山坡處翻了兩圈,最後掉落流經山谷的溪流邊。

    她很幸運地被父兄護在懷裡,只受了點輕傷。

    隨後,大量溪水灌入車廂,她爬出車子,看見車子的油箱破裂,溪面上浮著
一層黑色的油。

    她嚇一跳,趕緊再爬入車廂,向大家宣告此一消息,並與幾個傷勢較輕的人
一同將重傷者一一拖出。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她相信安然離去的那些人會為他們叫救護車,只要他
們熬到救援隊來臨,又是光明燦爛的一天。

    直到身邊這具屍體……好吧!這個男人在夕陽西下、夜幕低垂時,突然發瘋,
說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奔入森林。

    她放心不下,起身追逐,企圖拉他回來,卻不巧同陷入黑暗的森林裡;如今,
他們的好運用光了。

    接下來幾天,他們在森林裡茫然摸索,渴飲朝露、餓食野菜,披荊斬棘,目
的只有一個,想辦法找出一條生路。

    其間,他們曾有兩次瞧見搜救直升機飛過頭頂,於是拚命地叫喊,希望有人
發現,施予援手。

    但事與願違,直升機沒發現他們,而他們在森林裡迷了路。

    甚且,連日來的奔波操勞讓他們身上因車禍受的傷日益嚴重,漸漸,他們連
前進都成了問題,只得隨便找處山洞棲身。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男人終於支撐不住去世,而她……半條腿都黑了,
失去知覺。

    「可惡。」用力一捶傷腿,她努力站穩身子。「撐著點。」她還必須埋葬男
人的屍體、讓他入土為安,不能在此時倒下。

    可是……「啊!」腳下一個踉艙,她滾進土坑裡。好像……這座墳她是為自
己挖的,而非他。

    她會死在這裡嗎?

    淚水奪眶而出,模模糊糊地,她眸底浮現一抹身影,他有著雪白的肌膚、黃
金、色的頭髮、湛藍眼眸,曾經美麗奪目的五官如今益加英挺,變成每個人都會
回頭一望的帥哥。

    但他從來沒喜歡過自己的長相,她知道,他厭惡自己。

    他最喜歡做的事是待在家裡做人偶、伴著他的人偶,從天黑到天光,日復一
日,怎麼也不倦;即便那些人偶永遠也不會回應他,他還是可以跟它們說一整天
的話,不感到累。

    有時候,她會很難過,她就陪在他身邊,十年有餘,他從未回過頭注意她一
下。

    曾經,她作夢自己變成他的人偶,他會把所有的心事告訴她,然後,她終於
可以走入他的人生,成為他的朋友、他的……愛人。

    從前,她不承認愛他,也許是遲鈍、也許是逃避,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普
通的朋友,非關愛情。

    可此刻,面臨生死關頭,她想的卻不是那回事,她……她想擁抱他,她是愛
他的。只是她還有機會嗎?還有嗎?

    *   *   *

    伊悔坐在直升機上,讓直升機載著他滿山遍野的飛行。

    他已經來日本三天了,每天的搜救費用約三十萬新台幣,短短三天,他花了
將近一百萬,但他一點都不心疼,只要能找到齊珞薰,什麼都值得。

    可是三天了,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真的找得到她嗎?他開始懷疑。

    他帶了八百多萬來,大約可以僱用搜救隊一個月,萬一時間到了,他還是找
不到她,該怎麼辦?

    心懸在半空中,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事實上,自從齊珞薰失蹤的消息傳來後,他就一直沒睡好過,每天、每天,
像抹遊魂似地想著她、尋著她、念著她,他……好想告訴她,他不能沒有她。

    可是她在哪裡?就算死了,也該有具屍體,她卻像水蒸氣,消散於空氣中,
半絲痕跡也不留,讓他連想哭都不知該去向誰哀訴?

    他的腦袋疼得發脹,懷疑自己快瘋了,如果有人能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場幻
夢,該有多好?

    「伊先生,起風了,接下來恐怕要下雨,今天就別找了,先回去好不好?」
日方的翻譯人員詢問他的意見。

    「不行。」伊悔尖叫,好像已經歇斯底里、神智不清。

    「伊先生。」翻譯員畏懼地縮了下肩膀。憂心成疾的落難者家屬他也不是沒
見過,但伊悔顯然已走火入魔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

    「對不起。」伊悔無力地低下頭。「再轉一圈,這回我們從西邊過去,只要
一圈,再沒有消息,我們就回去。」

    翻譯員將他的話告訴駕駛,兩人交談片刻,翻譯員點點頭。「駕駛同意了,
我們就再轉一圈。」

    「謝謝。」伊悔仰頭吐出一口長氣,有一種快要被絕望壓垮的感覺。

    風越來越強,烏雲跑得飛快,不過眨眼時間,豆大的雨滴打在直升機上,發
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翻譯員的臉色開始轉白,在風雨交加的時刻飛行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但伊
悔似乎很執著;他正思考有什麼方法可以說服伊悔放棄繞最後一圈的念頭,突然

    「慢著,回去、回去。」伊悔大叫。

    「什麼?」翻譯員納悶。

    「剛才那塊凸起的地方,我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那塊凸起處飄蕩。」

    「咦?」翻譯員告訴駕駛。

    直升機緩緩轉了向。

    伊悔又瞧見了那抹白色的影子。「看到了嗎?就在那裡,可不可以飛低一點?」

    「真的有!」翻譯員趕緊向駕駛反映。

    直升機下降了幾分。

    「是衣服。」伊悔興奮大喊。「瞧,一件白色襯衫。快,讓我下去看看。」
說著,他就想往下跳。

    「別衝動啊!伊先生。」翻譯員匆忙拉住他,並詢問駕駛意見。

    駕駛搖搖頭,濃密的森林裡並無可供直升機降落的地方。

    但伊悔很堅持,他有預感,他的寶貝回來了。「不能降落也沒關係,你再下
降一點,放下繩梯,讓我下去。」

    「可是……風雨這麼大……」這不是在演電影,很危險的。

    「快點。」他不能讓寶貝再度從指縫間溜走;這回,伊悔發誓會好好珍惜齊
珞薰。

    拿他沒轍,翻譯員只得與駕駛商量,片刻,他們終於同意讓伊悔冒險。

    直升機慢慢下降,到一定高度後,繩梯放下,狂風吹得它在空中瘋狂搖擺,
瞧得翻譯和駕駛一陣心頭翻攪。

    「伊先生……」翻譯員還想勸伊悔打消念頭,他已一溜煙爬下繩梯。

    場面比好萊塢的動作片或災難片更驚險萬分,人類難以與大自然抗爭的定理
在此時表現無遺。

    但經過約半小時,伊悔打破了那項定理,他半翻半滾地跌落森林地面,等不
及站穩,他急衝過去捉住那件在風雨中飄搖的白色襯衫。

    「齊珞薰」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衣服,但他下意識就是這麼喊。

    「伊悔!」突然,左手邊不遠處傳來一個詫異萬分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她就站在那裡,拖著腳,搖搖欲墜的樣子。

    她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看到他,原以為……今生他們再也見不到了。而她相信
這是上天的懲罰,罰她意志不堅逃避真心、來到日本。

    可是他出現了,就在她眼前。

    她剛剛才埋完那個夥伴,並把衣服綁在一根枯木上,以期日後有一天她若逃
出生天,可以有記號依循,帶領那位仁兄的家人來找出屍體。

    此時伊悔卻憑空出現在這座充滿絕望的悲劇森林中。

    這是夢嗎?如果是,請不要讓她醒來。

    纖弱的身體晃了兩下,她整個人往前一倒,神智快速抽離。

    「珞薰」伊悔拚命往前跑,趕在最後一秒將她昏迷的身體擁入懷中,緊緊地
抱住,像要把她揉入體內,永不分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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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8-31 00:14: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耳朵聽著嚴鑼與醫生的爭執,一方堅持她的腿傷太嚴重了,最好截肢以保命,
另一方卻死不答應,一名練武的人失去了腿,她要如何面對後半生?

    生命不是只要活著就好,還要有尊嚴、夢想、快樂和幸福,才是一個完整的
人生。

    但伊悔什麼也不在乎,他只要齊珞薰是確實地存在著。

    在森林裡,當他接住昏迷的她,她的身體倒入他懷裡瞬間,他發現,他多年
的人生缺憾總算得到圓滿。

    他抱著她,感覺到她的身體軟軟的,身上雖然散發著一股大概是多日未淨身
發出的酸臭味兒,卻是她還活著的證明;他突然好感動。

    然後,他把耳朵移到她的胸膛上,聽到一陣強而有力的躍動,那是她的心跳。

    從小,他就埋頭苦做人偶,像被什麼附了身,日夜渴望能做出一個「家人」。

    一個他可以放心去愛,而它也會回應他的愛的「家人」;它會永永遠遠陪伴
著自己,不離不棄。

    但十餘年來,他不曾成功。

    直到在森林裡抱住齊珞薰那一刻,某種認知化作雷電劈進他腦海,他發現自
己成功了。

    他很笨,不是嗎?

    想想,從高中開始,是誰一直陪伴他、保護他、照顧他?

    只有齊珞薰,她在他身邊待了十年多,他卻視而不見,反向外界去追尋那早
在他身邊的東西,他真蠢。

    賣掉人偶是正確的;人偶就是人偶,它們永遠不可能變成家人。

    媽媽已經死了,就算她沒死,也不會伴著他一生一世,媽媽該陪的人是爸爸。

    而他,會建立自己的家,一個有溫暖氣氛、長年被笑聲所包圍的家庭。

    他會成為一個爸爸……噢,聽說他的病是遺傳性的,所以要不要生孩子還要
考慮,但他一定會有一個貼心爽朗的妻子——她,齊珞薰。

    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想到就做,他繞過爭執中的嚴鑼和醫生,偷偷溜進病房裡。

    「珞薰?」他輕喊一聲。

    她平穩地睡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

    伊悔走到病床邊,俯視她蒼白未褪的容顏。

    睡著的齊珞薰有著一張天真無邪的睡顏,長年在陽光底下活動的身體有著健
康的麥芽色肌膚,與他的雪白恰成一個鮮明對比。

    他伸手,愛憐地撫上她飛揚的五官,它們有著他最缺乏的颯爽與灑脫。

    他的手指最後落在她微微脫皮的嘴唇上,它們粗粗的,又乾又澀。

    一陣不忍湧上心頭,他低下頭,輕吻上她的唇,濕潤的舌帶著溫熱的津液,
來回滋潤她的乾澀。

    他一點一滴地舔著它們,直到感覺它們在他的舌頭下軟化,變得柔軟如棉;
他心裡快樂得難以形容。

    「珞薰。」邊輕喚她的名,他緩緩離開她的唇。

    「你為什麼親我?」突然,一記詢問從天而降。

    伊悔訝異地睜大眼,瞧見病床上的人兒有了清醒的神智。

    「你醒了?」他興奮地抱住她。

    是她病了,還是他癲了?齊珞薰不敢置信地眨著眼。

    「你真的是不悔兒嗎?該不會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偶吧?」過去,他從未對
她如此熱情,一朝轉變,教她忍不住猜想他是撞邪了不成?

    「沒有人偶了。」他搖頭,有些語無倫次。「我把它們全賣了……它們永遠
不可能成為家人……所以,你做我的家人好不好?」

    「呃?」現在她懷疑撞邪的是她。

    「你做我的家人吧!」他快樂地拉起她的手,貼上臉頰。「我們結婚,就可
以變成一家人了。」

    她想了好久,試探性地開口。「你……在跟我求婚?」

    「嗯!」他拚命地點頭。

    好,她終於可以確定,他和她都見鬼了。

    高中時鼎鼎有名的白雪王子伊悔竟會向男人婆齊珞薰求婚,消息發佈出去,
絕對笑死一堆人。

    重點是,沒人會相信,連她自己都不信。所以,閉上眼,繼續睡吧!待到天
光時刻,鬼怪遠離,她就會清醒了。

    *   *   *

    齊珞薰作夢也想不到,她會永遠喪失了「清醒」的時刻。

    呃……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啦!只不過她聽見嚴大師兄說,伊悔為了請搜救隊
尋找她的行蹤,賣光了所有的人偶。

    是夢吧?她不敢相信地用力掌了一下自己嘴巴。

    「好痛。」真的不是夢耶!

    可伊悔不是把那些人偶當命一樣寶貝著嗎?當年他父親,還有日後他爺爺、
奶奶、姑姑軟硬兼施都不能叫他改變心意;怎麼這回卻為了她賣掉人偶?

    嚴鑼說,翻車消息傳回台灣的當日,伊悔在高中校門口站了一夜,就只為了
問他一句,她好嗎?

    原來在伊悔心裡,她是如此重要的人,甚至比他的人偶還要緊!

    她想起第一次清醒,伊悔在她床邊講的話。人偶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家人,所
以希望她做他的家人。

    他向她求婚了,在他們相識十年餘後。

    她感到既開心又悲哀。

    在森林,面臨生死關頭時,她確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愛他,一直一直…
…也許從相識的第一天起就愛了。

    換作從前,她在考慮一陣子後,或許會開開心心成為他的新娘;可如今……

    她望著那條被高高吊起、烏黑腫脹的腿。

    她聽醫生說了,它被保住的機率不高;事實上,醫生強烈建議她截肢以保命。

    但截了肢,她就殘了,要怎麼照顧伊悔?

    從小,伊悔就專心於製作人偶,他在人偶界享有盛名良久,算是個非常成功
的藝術家;可在日常生活方面,他無疑是個白癡。

    活了二十多年,他幾乎沒為自己買過一餐飯、一件衣。

    這樣的一個人,沒人照顧要如何生活?

    過去,她四肢健全、身體健康,有辦法照顧他,現在呢?真的截了肢,缺了
一條腿的她都自顧不暇了,要如何照顧他?

    何況他還是個知名人偶師呢!過去,他堅持不賣人偶時就有很多人在注意他
了,如今,他答應出售人偶,她幾乎可以預見他的身價將水漲船高。

    伊悔將會變成一個眾所矚目的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飽受社會注意。

    而他卻準備迎娶一名殘廢的妻子,那流言……光想她就覺得背脊一陣發寒。

    曾經,她罵伊悔的父親伊靖染是個沒有擔當的懦夫,不管別人怎麼說,伊悔
總是他兒子,他怎能因畏懼流言而疏遠兒子?

    長大後才發現社會很複雜,有時,人們憐憫的目光都會變成一種深刻的傷害,
她有一點點理解伊靖染的痛苦了。

    人言可畏!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了這句話而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承受這些傷害。

    年少輕狂時,她以為世界是繞著自己轉動,現在才發現,根本相反,她喪失
了與其抗爭的勇氣。

    忍不住覺得悲哀,人們總是在錯過後才懂得珍惜;但能給你的反悔機會又有
多少?

    閉上眼,她任淚水滑落臉頰。

    「小師妹。」嚴鑼像台暴走的火車頭衝進病房。「今天覺得怎麼樣?」

    「還好。」她頷首,游移的目光在嚴鑼身後轉動。

    嚴鑼會意地一笑。「如果你是要找伊悔,他去退便當了。」

    「退便當?」

    「對啊!」嚴鑼搖頭歎笑。「不知道他的天才腦子是怎麼想的,居然買了一
堆生魚片,說你喜歡吃那玩意兒。被我罵了一頓,病人怎麼可以吃那種東西?」

    她悲傷地垂下眼眸,伊悔的無生活能力在此表露無遺。她……又怎能再拖累
他?

    「大師兄,你想……」她話到一半。

    「我回來了。」伊悔拎著兩隻大食盒走進來。他的臉頰紅通通的,深邃的藍
眸底精光璀璨,彷彿……他的某些部分改變了,讓向來沈穩的他變得神采飛揚。

    「你買了什麼?」嚴鑼拋下齊珞薰走向伊悔,接過他手中的食盒。

    「廣東粥,我在中華街買的,聽說它用大地魚乾和雞骨、大骨做湯底,熬足
了八小時才成一碗粥,很適合病人食用。」

    「喲,學聰明了嘛!」嚴鑼瞄他一眼。

    伊悔笑得一張臉都亮了起來。「被你罵過之後,我就去問護士傷患應該吃些
什麼對身體才好,是她們告訴我的。」第一次去買食物、第一次與人交際、第一
次嘗試照顧人;他樣樣都覺得新鮮,也倍感滿足。

    「珞薰,你聞聞,很香喔!」獻寶似地,伊悔從嚴鑼手中搶過一隻食盒,遞
到齊珞薰面前。

    「呃,果然很香,謝謝你!」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你要不要吃?」說著,他就想把食盒塞進她手中。

    「喂!」嚴鑼一記指骨敲上他的頭。「小師妹連坐都坐不起來了,你就這麼
把食盒給她,要她如何吃?」

    「是喔!」伊悔看著她,好半晌。「那我餵她。」

    「不必了。」齊珞薰嚇一跳,要伊悔服侍她,怎麼受得起。

    「你不喜歡我喂嗎?」他低下頭,像只遭到斥責的小狗。

    「不是的。」捨不得看他難過的神情,她急忙澄清。

    「那是喜歡嘍?」他笑開懷的模樣,讓她情不自禁點了個頭。

    下一秒,他搬了張椅子坐到她身邊,拿起一根湯匙喂起她來。

    齊珞薰低頭瞧著那冒著白煙的粥,想起相識多年的點點滴滴,一陣激動的情
緒街上心頭,同時眼眶發熱。

    「怎麼了?不喜歡喝粥嗎?」她突然霧濛濛的眼讓他大吃一驚。

    「笨蛋。」嚴鑼又是一記爆栗敲下去。「粥那麼燙,你不吹涼一點,她怎麼
吃?」

    「是喔!」他像個乖巧的學生,老師一個命令、他一個動作,絕對不喊苦、
也不喊累。「吹涼了。」湯匙又遞到齊珞薰嘴邊。

    她懷著百味雜陳的激情,張口吞下溫熱的粥,那淚卻再也忍不住地滑落眼眶。

    他沒發現,只是專心吹著粥,務求粥品進到她嘴裡時是最合宜的溫度。

    嚴鑼看著這兩個人,有種被打敗的感覺。為什麼他們總是一個想太多、一個
就想太少?過去如此,現今亦同,這樣兩心要相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唉——

    *   *   *

    齊珞薰一直逃避回答伊悔的求婚;而他似乎也不在意,每天依舊快快樂樂地
照顧她,還把嚴鑼叮囑的每句話抄成筆記,隨身攜帶。這大概是他今生最認真「
上課」的一回吧!呵!

    今天,日方要求他們簽下切結書,保證齊珞薰再不截肢,萬一腿傷危及生命,
與醫院無關;嚴鑼和醫生因此又在病房外吵了起來。

    齊珞薰坐在病床上,呆望著伊悔削蘋果。

    不愧是個天生手巧的藝術家,兩天前,他還是個凡事要人服侍的大少爺,如
今,他已能拿著水果刀削蘋果,一刀落下,到整顆蘋果削完,纖薄細長的果皮,
幾乎可與名廚師媲美。

    「削好了。」他還在蘋果上刻花、雕兔子。

    她其實吃不下,但瞧見他開心的模樣,又不忍心拒絕,只得勉強取了一塊送
進嘴裡。

    外頭,嚴鑼和醫生的叫吼聲越來越大。

    而她的心也提到喉頭,和剛才嚥下的那塊蘋果梗成一氣。

    「好吃吧!」他像是沒聽到外面的爭執似地,始終歡喜如一。「再吃一塊好
不好?」

    她忍不住有些氣惱。「我的腿可能保不住了,你叫我怎麼吃得下?」

    他似乎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呆滯片刻。「可是你保住性命了啊!比起那個
死在森林裡的人,你已經算幸運了。」

    「那是說,我就算丟了一條腿,也無所謂?」

    「有沒有那條腿,你都是你啊!」他不懂她在介意什麼,大難不死,應該高
興,不是嗎?

    「少了一條腿,我就變殘廢了。」她最最在乎的是,一個殘廢配下上一個聲
名正如日中天的人偶師。

    「可以裝義肢啊!現在做義肢的技術很好,就算少了一條腿,你還是可以像
以前那樣行動自如的。」

    她很憤怒地發現,他不懂,知名人偶師相等於生活白癡,對於這些基本常識、
社會規範,他半點兒不知。

    「你有沒有想過,我終究是個女孩子,裝了義肢,會被他人怎樣的看待?他
們也許會取笑我一輩子。」

    「為什麼要在乎他們?他們是他們,又跟我們無關。」這一輩子,他都是別
人眼中的異類。

    曾經,他被欺負、受白眼、遭排斥,還不是都熬過來了。如今,他活得很好,
外人的感覺再也無法傷害他。

    「你當然說得簡單,被說閒話的又不是你。」

    他沈默了很久,淡言。「這一生,我一直活在閒話中,從來沒有擺脫過。」

    她驀然想起他的出生。那場悲劇讓他母親自盡、父親從此與他形同陌路。誰
能說他不懂流言的可怕,有關這一點,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而她,幾乎算是伴著他一起成長,還以為自己絕對有本事對抗謠言,不受動
搖,但事實是,事到臨頭,她比誰都怕。

    突然覺得自己好卑鄙,過去,她怎麼有臉罵伊靖染膽小?

    「對不起。」垂下頭,她萬般沮喪。

    他坐上病床,大掌執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的目光與他對視。

    「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喜歡你。」他的手在她幾乎沒有知覺的腿上,來回
撫觸。

    她機靈靈打了個寒顫,以她的腿傷而言,應該是毫無感覺的,但她卻發現傷
腿在發熱。「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他垂眸,想了很久。「可不管你是累贅、或者像以前一樣能健健康康地到處
跑,你都是家人。家人是永不背棄彼此的。」

    她愣了一下,單手支額大笑了起來。該感激他對家人的執著嗎?因為年少的
缺隱,使得他對家人有絕佳的耐性與榮譽心,變成了許她一生的最佳屏障。

    笑著笑著,她淚滑下眼眶。「不悔兒……告訴我,你是用怎樣的心情在說這
種話?」

    「怎樣的心情?」沈思片刻,他開口。「想把你留下來,一輩子都不離開我。」

    不是愛嗎?她有點難過。

    一會兒後,他羞澀地搔搔頭。「以前聽人說過,這種感覺好像就叫做愛。我
不知道是不是,你覺得呢?」

    她的回答是探過身,緊緊摟住他。

    「珞……珞薰……」他被她的行為嚇了一跳。

    彷彿覺得他的聲音太吵,她嘟起嘴,用力吻上他的唇。力道用得有點大了,
他吃痛地蹙起眉。

    但隨即,他被她口中的芬芳深深吸引,情不自禁,他啟唇,舌頭探入她唇裡。

    當他的舌頭與她的丁香相碰,她背脊竄過一陣激情電流。

    「悔……不悔……」她在他的懷裡喘息。

    他換了個角度深深吻著她。「薰……我……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叫我不悔?」
他的名字應該叫「伊悔」才對。

    「嗯!」甜膩的呻吟逸出她齒縫,在快感激情中,她努力捉住最後一絲即將
消逝的理智。「因為……不要後悔,我希望……你的一生都不再有悔,像我就一
點都不後悔認識你……」

    答案化成快感席捲他的心。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只有她。

    原來他的人生也可以不悔。

    情不自禁地,他再度勾出她的丁香,又是一陣抵死纏綿。

    她被他吻得氣喘吁吁,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該是他今生第一場愛戀,也是首次的情慾勃發。

    但做這種事似乎是人類的本能,不必人教,自然便能做得完美。

    他的手追逐快感的波動,探進她衣襟,一把罩住她柔軟的胸。

    「啊!」她驚呼,但下一瞬間,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卻在她眼前上演。

    伊悔低下頭,隔著棉質的病人服舔上她的胸。

    她首先感到一陣濕涼襲上胸部,接著,無邊火熱包圍了她。

    「不悔……啊!不悔……」她好怕,她要燒起來了。

    他撩起她的衣服,張嘴,含入她胸前的蓓蕾。

    「啊!」當他的舌磨上那嫩蕊,她整個背脊都弓了起來。

    他的手來回挑逗兩朵花蕊,直到它們挺立、綻放成最美麗的粉紅。

    「不行了、不行了……」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

    他繼續往下吻,來到她平滑的腹部,小巧的肚臍像是最美麗的挑逗,他迫不
及待吻上它。

    「不,別這樣……」她扭著腰想逃。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一隻手探入她的大腿根部。

    「不行,你不能碰那裡。」她的淚都湧出來了。

    「你好可愛。」他作夢也想不到,當年那個飛過他身邊,將欺負他的壞學生
扁成豬頭的暴力女原來也有如此嬌人的一面。

    過去他是瞎了眼嗎?為什麼十年多了,他直到現在才看穿她強硬外表下的柔
軟。

    心頭突然軟得像要化開,他好想緊緊擁住她,態意歡憐。

    「夠了。」她被情慾染得通紅的腦袋拚命搖著。「我不行了,不悔……啊!」
在一陣激烈顫抖後,她緩緩癱軟在他懷裡。

    「珞薰。」莫名地,他有股衝動,這輩子,他願意為她生、為她死,只為她
一個、永遠不悔。

    「換我了。」含著淚,她抬眼望他,纖手探向他的褲頭。

    「你不能碰。」他嚇一跳,想逃。

    她的武士之心卻選在此時發作。「那樣不公平。」

    該死,這種事不需要講求公平。他還想著要說服她放棄,但是她已解開他的
拉鏈,探向他的男性象徵。

    下一秒,她一雙眼兒瞪得像要掉下來。「好大。」

    「我早告訴過你的。」光抱著她,他就已經夠衝動了,何況她還碰他,他怎受得了?

    「會不會難過?」她問了個天真的問題。

    而那份無邪卻讓他整個人緊繃得像要爆炸。

    不管了,他確實需要碰她,就算……她正傷著,他還是忍不住,了不起,他不要做到最後。

    尤其,這份激情還不是他挑起的,罪魁禍首是她。

    「唔!」他咬牙,忍住她手指在他男性上廝磨帶來的快感。

    「不悔?」她似乎玩上癮了。

    一個男人所能忍受的也就這麼多。他挺起身,吻上她的唇,藉著身體的重量正想將她壓倒。

    「我告訴你們……」嚴鑼突然闖進來。

    伊悔趴在齊珞薰身上的身體突然抖了兩下,無邊憾恨似滔滔江水,一去永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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