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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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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2: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7-9-5 11:52 編輯

嫡長孫 作者:聞檀

內容簡介】:

  趙長寧是世家大族的嫡長孫,被選拔入嚴苛的大理寺為官。環境艱苦,對手眾多,她小心謹慎,步步艱難。直到有一天,她的冷酷上司,惡毒對手,甚至是虎視眈眈的庶弟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咦,怎麼感覺他們都一反常態,比自己還要小心翼翼,日常接觸變得怪怪的。

  ————————————————————————————————

  大理寺論壇熱帖:我對手/下屬/突然變成女孩紙了,我現在跟她說話接觸變得很緊張很羞澀該怎麼辦,線上等挺急的。

  ————————————————————————————————

  正式版:能科舉,能入仕,能當官。她是家中的頂樑柱,老太爺眼裡最重視的第一人,所有的嫡小姐和姨娘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她也不用宅鬥,因為她是嫡長孫。

     本文甜寵,蘇文!

  1:人物複雜,站男主請慎重。

  2:蘇文作者筆下都是蘇文,滿朝文武愛長孫,雷此可撤退。

  3:背景大明,請勿嚴格考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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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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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二月的北京已經是嚴冬,紫禁城中一片肅寒。

      剛下過大雪,遠處的山脊,夾道兩側,綿延的宮殿上便全是積雪。

      趙長寧抬頭望去,匍匐黯淡的建築,高高聳起的屋簷飛脊。破出烏雲的金光照向浮雕的龍,龍首肅穆,而那綿延無盡的漢白玉石階

      殘酷的虐殺之後,這一切卻還是如此的平靜,甚至是祥和。

      趙長寧閉上了眼睛。

       “趙大人,皇上還等著您呢。”身後有個聲音輕柔地催促道。

      趙長寧回頭,只看到自己身上獵獵飛舞的緋紅色朝服。影子清瘦修長。迎著金光,秀美的面容更顯得冷清。

      “他這就要殺我了吧。”趙長寧淡淡地說。

      自古成王敗寇。

      “大人說笑了,大人少年成名,乃是國之棟樑,皇上惜才還來不及,怎麼會殺大人呢。”引路的宮人就不緊不慢地說道。

      閹人的聲音很奇怪,去了勢的東西捏著腔調說話,三分的戲腔子。

      趙長寧分明聽出了一絲惡意和冷淡。

      大理寺少卿趙大人未曾投靠新皇,而是另擁別人,擁躉的那個皇子卻已經被亂刀砍死了。新皇會怎麼對這些沒有擁躉他的人?

      趙長寧的睫毛重重地垂了下去,仿佛千斤的重,壓在他的肩膀之上。清瘦的身體更加羸弱。

      家族之重、奪嫡之重,他的命運之重。

      但他也笑了一聲,什麼也不再說了,提步往前走。

      新皇登基後便暴虐成性,戕害兄弟,殘殺對立的官員,六個閣老被他斬了兩個。而他們這些人呢,就算是舊相識,就算在新皇年少的時候曾與他有過交情。

      但是又能算什麼?

      他連親兄弟都殺了,還會對他們留情嗎?

      帝王無情,那個登上帝位的人早就變了。

      厚重的宮門在他面前被慢慢打開了,雪後的金光自他的身後爭先恐後地湧進來,對面那身著帝王袞冕服的人,幾乎看不清面容。之看得出是威嚴不已,肩寬高大,果然是龍威震懾。

      趙長寧一撩朝服,便跪了下去:“微臣大理寺少卿趙長寧,叩見皇上。”

      他俯身叩地,頭上的梁冠便觸到了冰冷的金磚,背後的朱紅大門沉重地合攏了。

      “你竟然跪我。”上頭那人輕輕說了一句,擱下了手裡朱批的筆。

      他下了龍椅,走過臺階,一步步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

      黑色的皂靴穩穩地停在他眼前。

      然後,他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

      “趙長寧,你一向高傲固執,對我不屑一顧。如今——你竟然會跪我?”

      新皇的臉仍是淹沒在濃郁的金光中,語氣卻很奇怪,甚至越來越低,甚至湊到了他的耳邊,“你看到掛在西市坊的屍首了吧?你可還想得起來那是誰?”

      趙長寧被他濃郁的威嚴包圍著,眼前湧出一團血肉的猩紅,瀕死的猙獰蒼白的臉。

      似乎也昭示著她的結局。

      他在微微地發抖,因為兩日未曾進食,已經虛弱得跪都跪不穩了。正好順勢被那新皇摟進了懷裡。那樣的清瘦,腰身是那樣的不堪一折——

      新皇摟著那把腰,心裡不禁地想,怎麼就沒有人懷疑過呢。

      懷疑過這人,根本就不是個男兒呢?

      或許懷疑過吧,那些曾經圍繞在她身邊的人,或許還有別樣的心思呢。

      趙長寧憑著自己的力氣跪穩了,想起了昔日的摯友的死。想起自己命運叵測,淡淡地道:“臣自然想得起,也想得起皇上的手段,您不必刻意提醒。”

      這樣的混亂之下,竟然沒有察覺到腰間的手越來越緊。

      “趙大人,朕有一事想問你。”

      那人語氣帶著一絲冷酷:“朕聽聞,你是國子監出身的進士。那你當年在國子監的時候……”聲音卻又一低,“便和一群男子同吃同住嗎?不避諱他們?”

      趙長寧目中寒光一閃,立刻抬起頭。“你……”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知道他這位大理寺少卿,一直以來瞞天過海,謹慎小心,只因根本不是個男兒。

      這是欺君之罪,按律當處以絞刑!

      她是大理寺少卿,最熟悉律法不過。

      不過反正也是要死的,怎麼死的怕也不重要了。

      趙長寧因此閉上了眼睛,長睫微微顫抖:“事到如今,微臣隨皇上處置,長寧罪該萬死。只是,被亂黨策反的僅長寧一人,無他人牽連其中,還請皇上放過我的宗族親人。”

      她是嫡長孫,怕家族被自己連累。

      說罷再恭敬地叩頭。

      這時候,她才覺得有些不對。

      新皇的手放在她的腰間,袞冕玄服上是日月山河紋,代表他主宰大地,是這個國家最至高無上的人。

      “放過你的宗族親人?”新皇輕輕地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有千鈞之重。

      他又冷笑:“怕是你沒搞清楚吧。”他說話的聲音極近,“趙大人,現在是你求我的時候。當年你怎麼對我的,如今我就要怎麼還給你。你最好……想想該怎麼求我。”

      說著的時候,冰冷的手指移到她的手腕上,一縮緊扣住了她。這麼的冷,像一把刀一樣。

      而他的語氣很慢:“你過來,替朕寬衣。”

      趙長寧似乎是知道了他的用意,知道那親密狹弄的語氣代表著什麼,她開始手腳發冷,渾身僵硬,膝蓋一片刺痛。

      她自懂事起便是嫡長孫,便是讀書科舉,便是男兒的做派和胸襟,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折辱。

      外頭的北風呼嘯地刮,迎面而來的風好像是扇過來的巴掌,又疼又狠,在人的耳邊嗡嗡的響。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日頭西斜了。

      皇極殿的臺階下正站在個高大身影,太陽落在他的肩頭。北風吹起他朝服上的佩綬。

      侍人見他站了許久,裡頭又關了門,也沒有個吩咐傳出來,心裡納悶。

      此人雖和裡頭那個罪臣趙長寧是親兄弟,卻是皇帝的親信,如今剛封了兵部侍郎,風頭正勁,皇上也極為寵倖的啊。難不成皇上不知道是趙侍郎來了?

      他最後還是斗膽上了宮門前,接連的酷寒讓石階宛如冰雕般的冷,穿著薄棉褲的侍人卻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他很快地通稟說:“爺,趙長淮趙大人要拜見您,已經在皇極殿外立了許久,您是否要見……”

      裡頭沒有半點聲音。

      趙長淮見宮門不開,想到皇上不會饒她。

      她這人素來高傲冷淡,怕也不會對皇上曲意奉承,她身子骨又不好,跪幾個時辰,恐怕回去也要病上幾天的。

      他心裡焦急,低低地歎氣。也撩了衣袍跪下。

      那可是真的雪地冰碴,叫太陽曬得有點化了,水浸進了褲裡,冷得刺骨。

      趙長淮卻朗聲道:“皇上,微臣唯趙長寧這一個哥哥。懇請皇上念微臣勞苦功高的份上,哥哥身為大理寺少卿,平反冤案無數的份上,饒了微臣的哥哥這一回吧。臣願代哥哥受過。臣跪在外面,請皇上的恩准。”

      還是沒有聲音,趙長淮更擔心她的安危。又磕了兩個頭:“請皇上恩准。”

      他聽到這個聲音,卻回頭凝視她道:“你弟弟來救你了。非一母所出,怎的這般兄弟情深。我才封了他兵部侍郎兼任山西總兵,亦不怕丟了這頂烏紗帽。”

      “我記得上次你的風濕,他還特意去貴州給你尋苗藥來治……你若有個不好,好似十倍八倍的加在了他身上一樣。上次見你同他一起走在直道上,你們二人親密說笑,他還把自己的斗篷搭在你肩上。”

      被這人扣在手上,屋內這麼昏暗,龍榻周圍帷幕低垂。唯餘隔扇照進來的團團金光,那金色越來越濃,是殘陽如血的顏色。

      “那是微臣的親弟弟……”趙長寧淡淡地說。她覺得屈辱,臉白如雪。又聽到長淮的懇求聲,心裡一片的死寂。
  
      見她一直低頭,新皇的聲音立刻一厲:“趙長寧,你給我抬頭看著!”

      “看清楚你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他掐住她的下巴。

      趙長寧被迫抬頭,入目是一張威嚴俊朗的臉,鬢若刀裁,冷酷無情。

      那金光越來越濃,她把這個人的臉看得無比清楚。

      趙長寧覺得金光太刺眼,而他捏得太緊了。她的嘴唇裡有個名字,卻始終都喊不出來。

      她張了張喉嚨,發現自己口渴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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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門扇外的冷風猙獰地撲了進來,案檯上的燭火跳動。

       趙長寧被冷風一吹,睜開了眼。

      她跪在青布團雲紋蒲團上,面前的長案上放了雙耳三足瑞獸白玉臥爐,煙霧絲絲嫋繞升起。長案上是供奉的祖宗牌位,細葛布帷幔垂下來,一塊‘祖德流芳’的匾額懸在橫樑上。原來是跪得太累睡著了。

      祖祠是十多年前所建,寒風透過棱格窗扇撲在她臉上,這下是徹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眉心,竟然做了個這麼荒謬的夢。

      她現在連個進士的功名都沒有,竟然就夢到了什麼大理寺少卿。不過這夢倒是……

      那人的滾燙的手掌,健壯的腰身,強得讓人窒息的存在感。她似乎還能感覺得到。

      趙長寧微歎了口氣,抬頭望外頭看了看。

      隔扇外正是大雪紛飛的光景,天色有點暗了,庭院裡已經堆滿了積雪。北風刺骨如刀刮臉,她小時候是在南方長大的,沒怎麼見到過雪。這樣的大,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漫天之間竟然只剩下一片純白。

      趙長寧只穿了件薄襖,凍得有點受不了了。卻只能略整了整衣擺,跪得更筆挺了些。

      七年前她因病逝世,醒來之後便成了這位嫡長孫。

      那時候她尚才十歲,就看到個美貌婦人帶著幾個女孩在哭她,衣裳角角上還掛了個粉粉的女娃。

      別人都是錦衣玉食的嫡小姐生活,她卻是個女扮男裝挑著嫡長孫重擔的假把子,還有幾個拖油瓶掛在身上,姐姐妹妹的一大堆人。

      這一群的鶯鶯燕燕的弱女子,只會圍著她哭,今天你哭明天我哭,哭得她頭疼。她一開始過,還未適應,自然不怎麼想理會她們。但是後來見婦人和姐姐對她都關懷備至,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挑起了這個擔子。

      方才她剛一下族學,就被家中祖父叫來罰跪。是因為族學裡的功課完成得不好的緣故。

      趙長寧並不嬌氣,但這身子自幼錦衣玉食,嬌氣無比。才跪了小半個時辰,膝蓋就痛得麻木了,頭暈腦脹,應該是感冒了。

      她慢慢平復了氣息,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響起。

      很慢很輕,然後一雙皂靴穩穩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趙長寧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個夢境。

      這人也彎下腰來,卻低聲笑了笑:“長兄,你跪著竟然也能睡著嗎?”

      趙長寧抬頭看來人,他穿了一件竹紋杭綢直裰。五官俊朗,眉眼深邃。兩人雖然同歲,他卻比她高大了很多。

      這位正是她的庶弟趙長淮。不過庶弟是由祖父養大的,跟她並不親近。不僅不親近,兩人之間反而是水深火熱的仇敵。

      趙長寧只是垂下眼,她淡淡地道:“二弟找我有何事?”

      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滴水不漏殺人不動聲色,長寧剛過來的時候還吃了他不少的暗虧。要不是她有個成年人的底子,早讓趙長淮給弄了。的確有天賦,他日位極人臣也不是沒可能的。

      “祖父著我來傳一聲,叫你去書房回話。”趙長淮也淡淡地說。

      趙長寧雖比尋常女孩兒高,身體卻還要更嬌氣,跪了大半天早就不行了。她站了起來,卻膝蓋一軟沒站穩摔了,頭磕到了柞木地板,咚的一聲巨響,疼得半天起不來。

      她喘了口氣,聽到趙長淮漠然地說:“長兄是個男孩兒,不會這點痛都受不住吧?”

      趙長淮只是居高臨下的,冷冷地看著她

      沒有絲毫想要幫忙的意圖。

      趙長寧覺得奇怪極了,夢裡那個跪著為自己求情,疼在她身上,十倍與他身,恨不得一切代姐姐受過的趙長淮,不惜丟官的趙長淮真的是眼前這個混蛋?果然是做夢呢。

      趙長寧也沒指望這庶弟真的會幫她。她想自己爬起來,但是手腳根本使不上力。

      而在趙長淮眼裡,身為長兄的趙長寧太弱了。雖長得倒是……好看極了,朦朧的黃光下牙白的肌膚毫無瑕疵,眉眼長而雋雅,如玉雕雪砌一般秀美。色若春曉之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趙長寧未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著手站起來。他的手掌又寬又熱,很陌生。

      趙長淮微一摩挲手指,心道他的手也跟個女子一般軟,這嫡長孫當的,遲早該把這個位置讓給他。他淡淡地說:“長兄該多吃些飯,長點肉了。”說罷就放開她,徑直向外走了。

      趙長寧抿著嘴唇看著他離開,暗地揉了揉手腕,輕罵了一聲:“當真混蛋。”才一瘸一拐地朝祖父的書房走去。

      她現在所在的趙家,是一個詩書傳世的家族。

      趙家的祖上三代有進士,據說族譜還能追溯到宋朝,總的來說,家族很有底蘊。趙長寧是長房嫡出的孩子,不過趙家的長房並不出眾,趙長寧的父親趙承義混了多年,也不過是個工部主事。但是趙長寧的二叔,卻做了詹事府的少詹事,正四品大員。

      趙長寧現在背了個嫡長孫的名頭,就要受這些磋磨。這也罷了,下頭還有個心眼頗多的庶弟,這日子過得當真不容易。

      趙家府邸很大,趙老太爺的住處離祖祠不遠,過了夾道就到了。是個有五間正房的四合院,佈置得古樸大氣,渾然一體。

      鬚髮皆白的老人戴東坡巾,做一副老儒生的打扮,正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喝茶。兩個小丫頭垂手站在旁邊伺候。

      這位就是趙長寧的祖父,趙老太爺。

      “長寧過來了。”祖父放下了茶盞,指了指對面的靠褥,“你方才跪了半天,坐下再說吧。”

      “孫兒不孝,被祖父罰跪。現更不敢坐下了。”趙長寧可不敢坐下,誰知道後頭有什麼等著她。

      她一看,左側坐著的是趙長淮,另一個錦衣玉帶的青年坐在趙老太爺右手側。聞言笑了笑:“長兄倒是守規矩,不過坐下吧。祖父這裡還是沒得這麼多規矩的。”

      這個是趙長寧的三弟趙長松,是二房的嫡子。二叔官居正四品,比趙長寧的父親官職要高,而且他自小就聰明,很得趙老太爺的疼愛和全家人的重視。基本是被家裡人捧在手心裡奉承大的。

      趙老太爺也露出一絲笑容:“長寧坐下吧,祖父這裡不用拘著。”

      趙長寧才坐下,這一坐下之後膝蓋就火燎火繞地疼痛。

      她看趙長松,這貨卻好生生地抱著暖爐暖手,披著上好的灰鼠皮斗篷。趙長淮是從來身體底子就好,並不畏寒凍。

      她的膝褲卻濕了,現在貼在身上又濕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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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趙老太爺在紫砂壺裡加了一些茶葉,聞著茶葉的濃香啜了一口。繼續和趙長寧說:“祖父叫你罰跪,不全是想懲罰你,卻也是為了磨煉你的品行。你是嫡長孫,下頭的弟弟妹妹都要看著你行事的,你可明白?”

      長寧沉默了片刻,笑了:“孫兒明白的。”

      二房太出眾,她這個長房的嫡長孫也不過是掛個名頭而已。雖然只是掛了名頭,卻也要把身份端起來的。

      趙老太爺才欣慰地一笑:“你明白就是好的。我叫你過來,卻也是真的有件事要告訴你。你、你二弟長淮,還有長松今年剛考中的舉人。雖然你們學問的火候還不夠,你也是以末尾的名次中了舉,卻也可以上場歷練一番,就算最後不能中進士,但有這見識也是好的,你看如何?”

      “我是要去的”

     “至於你和二哥是否要去,怕還要問問伯父的意思。”趙長松接著說。

      原來是要跟她談這事的。趙長寧也喝了口熱茶。

      甜滋滋的薑糖茶,用紅糖煎熬的,抿一下就甜到心裡。她喝了口薑糖茶,嘴唇就紅潤了起來。

      趙長松不由多看了一眼,怪道這長兄長得……比女孩還好看的。

      “這般的歷練好,孫兒自然是要去的。”趙長寧說。

      會試的機會難得,她自然是想歷練一番了。

      趙老太爺笑了笑:“這便好,我就吩咐族學裡的先生,給你們三人多加些功課。今年年關也不要歇息,好生地準備春闈。你們若是有哪個人真的能夠高中,可是光耀祖宗的事!到時候祖父必定有許多東西給你們。”

      又看趙長寧跪了半天,臉色煞白。也揮手放了她回去歇息。

      趙長寧出門的時候,趙長淮也與她擦身而過。對方的身影十分高大,步伐穩妥。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亦沒有多看。

      趙長寧皺了皺眉,那夢當真奇怪。趙長淮哪天會憐惜她同情她,跟她有兄弟情誼?撞鬼了吧。

      ***

      趙長寧的母親姓竇,山東人氏,嫁到趙家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她回來的時候,竇氏正帶著幾個庶出的姐兒做針線活兒,見兒子臉色蒼白的回來,嚇得立刻扶他坐下。親手給她挽了褲卷。

      那白玉一樣的膚色的雙腿凍得發青,膝蓋紅腫得跟饅頭一樣,竇氏的眼眶就紅了:“我的兒啊,疼不疼?你那祖父怎的這般黑心,知道你身子不好,還叫你罰跪。”

      趙長寧回了母親這裡,才放鬆一些,疲懶地道:“我今日沒有交文章,所以被罰了。母親,玉嬋呢?”

      趙玉嬋是她的嫡親妹妹。

      竇氏道:“跟媛姐兒出門玩去了,你找她做什麼?她玩得瘋,怕要晚上才能回來了。”

      趙長寧聽了搖頭,竇氏什麼都好,唯獨寵溺孩子這點不好。

      “她今年十四了,您該讓她收收性子。做做女紅針線養養性子,怎麼能由她胡來。”趙長寧的膝蓋還生疼著,“要不是她貪玩,拿我寫文章的紙來描了花樣,我怎麼會交不出文章被罰跪?”

      竇氏歎了口氣:“嬋姐兒也為這事也哭了一晚上,早上才略高興些的。你們是親兄妹倆,娘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好說你們。”

      長寧聽多了這個論調,知道自己母親性子軟,只能勸她:“嬋姐兒是女孩兒,始終要嫁人的。您要約束她一些。”

      竇氏看著兒子秀美的臉,不由就笑了笑:“若你高中了進士,還怕她嫁不到個好人家麼?有個進士兄長,嬋姐兒又是嫡出,不愁嫁不出去。”

      趙長寧額頭微微抽動,竇氏果然就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對牛彈琴!考進士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要是容易,大家都去考了。

      竇氏還是心疼兒子那膝蓋,“娘給你尋條乾淨的膝褲來,你忍著疼,叫嬤嬤給你些吃食,該是餓了的

       宋嬤嬤早就端了盤棗糕等在旁邊:“奴婢用了核桃仁葡萄仁松子仁包在裡頭,加了紅糖,還灑了糖霜的。大少爺您吃些吧。”

      趙長寧喜歡吃甜食。

      這個愛好她一直比較禁止自己,因為嫡長孫愛吃甜食聽起來……太不像樣了。

      宋嬤嬤自小帶她,趙長寧在她面前就放得開,又是餓了。棗糕三兩下便在嘴裡塞完了,嘴巴裡甜滋滋的,又灌了一杯油茶。

      宋嬤嬤慈祥地看著她:“您慢些吃,不夠還有的。”說罷低柔了聲音,“長孫可憐擔待,您是為嬋姐兒好,奴婢會勸太太的。”

      趙長寧才歎氣:“嬤嬤費心了。”知道她這妹妹心不壞,小時候還會把松子糖攢起來討好她。就是太不懂事了。

      家裡長房地位本來就不高,孩子要是再撐不住,就更撐不住了。

      其實她也沒有忍心真的怎麼對趙玉嬋,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

      她知道在這趙家裡,嫡親的人才是真的親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趙長淮。

      趙長寧看屋子裡熠熠堂皇,有股淡淡的香氣,外頭正是金烏西沉的時候,屋簷上收起了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再遠處是人家的炊煙。她凝神靜氣地看著,只有在竇氏這裡她是完全放鬆的。

      長寧正拿起一瓶藥膏。旁邊一個丫頭卻上前一步說:“這事怎勞煩大少爺,奴婢來做就成了。”

      說罷半跪下來,從那白瓷青蓮小碗裡抹了些藥膏,輕輕地抹在長寧的膝蓋上,細聲問:“大少爺,這樣的力道疼嗎?”

      長寧凝視著她。

      這丫頭有點面生,似乎不是竇氏的貼身丫頭。穿了件鵝黃對襟紗衣褙子,裡頭是件繡了桃花枝的抹胸肚兜,膚色白皙無暇,看得出姿色甚好。

      丫頭抬頭向她看過來,與她對上視線後,似乎不好意思一般低下了頭,雪白的臉蛋微紅。

      趙長寧嘴角微微一抽,她又被小姑娘給強撩了。

      這兩年經常有丫頭莫名對著她臉紅,藉故對她獻殷勤。她當然明白為什麼。她今年都十七歲了。

      一般的男孩,這個年紀早該有通房了。

      她多少也是個嫡長孫,在家裡說得上幾句話。想爬她的床當小妾的丫頭也是有的。若是當了他的小妾,就不用伺候人了。要是再趕上運氣好,趙長寧考上了進士,她們能生個少爺,以後的榮華富貴自然不會少。

      趙長寧有時候看著她們也覺得很可憐,不過有理想有追求,總比混吃等死好。

      這丫頭真有進取心,還是別害了她。

      趙長寧拂開了她:“好了,你起來吧。”

      宋嬤嬤去端了盤水晶糕回來,正好見那丫頭在給趙長寧擦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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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3: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宋嬤嬤看到這丫頭的舉動後,臉色立刻冷下來,不過沒有發作,仍是笑著服侍長寧穿膝褲。

      晚上趙長寧的爹趙承義回來吃飯了。

      屋裡已經點起了豆油燈,擺好了飯。

      趙承義是家中嫡出老大。他穿了件藍色杭綢圓領長袍,也不年輕了,鬢邊有些白絲。因為官場案牘所累,趙承義顯得比正常年齡還要老一些。依舊還是看得出長得清俊好看的,坐下來吃過了飯,他跟趙長寧說起春闈的事

       “我聽你祖父說了,你們開年就要春闈,你二叔還特意給長松請了個老師,你祖父則直接帶著長淮讀書。倒是我耽誤了你讀書。”

      趙承義天資不如二弟,做官也沒有成就,十多年都在熬主事。所以對趙長寧總是有些愧疚。柔和地看著孩子說:“當年我也是和你二叔一同進的考場,你二叔是二甲第六,我卻不過是個同進士。如今差別越來越大了,他是四品的官老爺,我只能在工部管些文書。以後要是分了家,咱們可會越來越不如人家。所以寧哥兒,這會試一關不可放鬆,你若是中了進士,以後父親也算是臉上有光了。”

      他們這些讀書人,若是功名低了人家一等,好像就矮了人家一截似的。

      趙長寧也知道進士出身的重要性,在古代進士才是做官的正經出身。若考不上進士,這官頂破天就是六品,想往上升絕無可能。而且在官場上論輩分資歷,也會被人看不起。

      如今長房的頹敗,她自然想中進士了。

      她頓了頓說:“孩兒知道這事的要緊,父親不用擔心。我今天也看著長淮了,他在祖父那裡挺好的。”

      趙承義聞言苦笑:“他還是對你不好吧?你們本來是親兄弟,總該比那堂兄弟親近的。偏偏淮兒不聽我的話,還為原來的事記恨我。對你這哥哥也不親近。被你祖父養著,竟然和我們不再往來了……算了,不提他!”

      趙承義從袖中拿出一些銀票,看樣子都是十兩、二十兩的小面額,竟似一點點攢出來的。塞在一個小荷包裡遞給了趙長寧:“爹怕你日常的銀子不夠用,給你些錢私用,讀書最是耗費紙筆了。要是你和你二弟、三弟他們外出拜師遊山什麼的,倒也有個花銷。”

      公中給每房的銀錢雖然不少,但也不是太多。趙長寧上頭還有三個已經出嫁了的姐姐,大姐還好,二姐卻因為無子被夫家嫌棄,丈夫接連娶了好幾房妾室。三姐嫁的那家秀才多年舉業無成,這窮酸腐不會經營生計,家裡的田產、地產是揮霍了個乾淨,所以長房的銀子還要去貼補這兩個姐姐,又要供養趙長寧。其實還是很窘迫的。

      趙長寧沒有拒絕,的確她身上沒有些銀錢是很麻煩的。

      她捏著這個小小的荷包,不由得想起三弟身上那件灰鼠皮的大氅。

      光是那件大氅的花銷,就不止這個小荷包的數了。

      若是她能中進士,自然可以改變長房的窘迫。特別是她的兩個姐姐,姐姐們自小疼愛她,她是不忍心看她們過得苦的。

      見兩父子說完了話,趙玉嬋也被兩個丫頭尋回來了,竇氏才讓下人上了菜。

      趙長寧的這個嫡妹玉嬋年十三,梳了垂髫分心髮髻,穿了件茜紅色繡海棠花壓襟的褙子,梳洗好了出來。嘴巴就撅起來:“怎麼都是些清淡的菜,我不愛吃的。”說罷叫自己的婢女,“春繡,我今晚只要半碗飯。”

      竇氏瞪她一眼:“你還有臉提,你哥哥被你牽連跪祠堂,人得病了不舒服,便只能吃清淡些。”

      趙玉嬋聽到這裡,只撇了撇嘴,不敢再說話。

      趙長寧見她似乎不高興的樣子,她今日跪祠堂可還沒說這位妹妹半句的。她輕輕放下筷子,抬頭問玉嬋:“你可知道錯了?”

      趙玉嬋看到兄長面色嚴肅,就小聲地道:“大不了日後不用你的東西就是了

      “我又不知道……”

      趙長寧聽她這話根本就毫無悔改之意,被她一堵,冷冷地道:“你還不知道你究竟哪裡錯了?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如此莽撞行事。家裡本來就不好,我在外頭辛辛苦苦,你在家裡都做的什麼蠢事!”

      趙玉嬋被她這麼厲聲指責,眼眶頓時一紅:“哥哥,你是男孩,本來就該做這些的……”

      趙長寧氣得說不出話來。

      竇氏見兒子女兒又吵上了,頓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趙承義卻是拍下筷子:“嬋姐兒,你還是嫡出,這像什麼樣子?你二叔家的婉姐兒跟你一樣的年紀,都知道給家人繡些荷包鞋襪,你能做什麼?”

      趙玉嬋也被父親說氣了。

      自己當真不是成心的,怎麼就……就來指責她呢?她都說過她錯了。還有哥哥也是的,不就是一篇文章麼,至於這麼小氣嗎!

      趙玉嬋因為是最小的孩子,竇氏最寵愛,平日裡很少被人指責,今天被這麼一說。淚水就在眼眶裡滴溜溜打轉。“我這個樣子不好,你們不要我就好了,去把婉姐兒拉回來當你們的閨女妹妹吧!”說罷抬起袖子擦眼淚,就這麼衝了出去。

      趙長寧對自己這位妹妹的脾氣是徹底服了,她這膝蓋上的傷還疼,只能叫身邊的丫頭:“去把七小姐尋回來!”

      免得她到處亂跑又出了什麼事,畢竟是親妹妹。

      因為玉嬋的不懂事,這飯吃得也不痛快。趙承義一向不管女孩子教養的事,這是內宅女眷應該管的。他覺得竇氏教養得玉嬋沒有規矩,一時對竇氏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竇氏恭順地給丈夫、兒子添了茶水,才說起一件好事:“大姐兒叫人送了親手做的冬衣回來,你們父子倆一人一件。她還估摸著長寧要春闈了,給他做了件護膝。叮囑長寧要好生考試。”這話是告訴丈夫,自己還是養過很出眾的女兒的。

      趙承義的臉色終於鬆了些:“大姐兒是個懂事的。三姐兒那邊怎樣了,許清懷那物無能,別虧待了姐兒?”

      許清懷就是趙長寧的三姐夫,敗光了祖產後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吃飯,越吃越窮。

      竇氏就答:“大姐兒出的主意,讓三姐兒捏著她手裡那四百畝田產不放手,無論如何都不能動,也不能讓親家母拿去。那四百畝田產今年收成好,過年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說是二姐兒那裡不太好,二姑爺總是想著納妾,不把她放在眼裡。”

      趙承義就歎氣,二女兒生不出兒子,被夫家看不起是正常的。

      “二姐兒在家裡當閨女的時候,咱們都是嬌寵著,現在可吃了苦頭了。”趙承義道,“卻也怪我,要我是二弟那樣的官,家業又興旺,保不齊徐永昌那東西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也不敢不看著我們二姐兒了。現在咱們這個樣子,他是沒把咱們放在眼裡的。”

      趙長寧聽他這話不好,安慰父親:“您可別提這話,沒有你哪來的我和幾個姐姐。”

      趙承義就欣慰地道:“你是個懂事的,只能盼著你哪天能高中當官,好給你的幾個姐姐撐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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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說了會兒話,趙長寧就覺得又睏又累,有點撐不住了,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上學。竇氏見趙長寧一臉倦色,心疼道:“我兒,你今天便先睡下吧。娘記得妹妹的事,明日早些叫你就是了。”

      趙長寧今天真是累了,便沒有推辭。由貼身的顧嬤嬤服侍著去了東廂房歇息。

      趙承義也歇在了竇氏這裡。

      找趙玉嬋的人倒是一會兒就回來了,她還跑得不遠,仍然抽泣地哭著,不要別人碰她:“你們找婉姐兒當閨女吧,別要我了!”

      竇氏氣得很:“你和你哥哥頂什麼嘴,他每日這麼辛苦,你又懂得麼?”

      趙玉嬋委屈地道:“哥哥有什麼辛苦的,不就是讀書嗎。再者媛姐兒的哥哥就從來不說她半句,哥哥憑什麼說我。”

      竇氏也覺得女兒哭得可憐,叫女兒坐下來,給她洗了把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生氣你兩天就好了。這兩天你就乖巧一點,莫要惹他生氣。娘什麼都依你的。”

      趙玉嬋被母親摟在懷裡安慰了一會兒才好,拉著母親的胳膊說:“那我要兩枚金蟬子。媛姐兒有一盒的金蟬子呢!”

      “金蟬子……”竇氏有些猶豫,“你哥哥明年春闈,怕是要好花一筆銀子的。”

      “媛姐兒有一盒的。”趙玉嬋不高興了,“我跟媛姐兒都是嫡出,但她平日吃的穿的,樣樣都比我。我要個金蟬子都沒有麼?”

      竇氏也沒辦法,她還要補貼二女兒、三女兒,長寧這裡花銷不小,但都是要花錢的,家中庶女也有五六個,大小都是趙家的女兒,每個月就是月例都要給出去幾百兩銀子。但她對女兒有求必應,只能點頭,“好好,金蟬子。娘給你打一對就是了。”摟了女兒一會兒,叫春繡、夏繡兩個帶她下去睡覺,“輕著點,莫吵著大少爺。”

      兩個丫頭帶著趙玉嬋下去了,竇氏才坐下來歇一口氣:“姐兒不省心,竟然對長寧說那等誅心的話。甯哥兒為了咱們……”竇氏說到一半,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茫然地歎了口氣。

       宋嬤嬤安撫她:“等咱們哥兒中了進士,您便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這中進士談何容易,大老爺是考了三次才得了個同進士回來。寧哥兒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若能考上了,我何必這麼算計著過日子,可惜老爺那清水衙門沒油水,靠那點薪酬過日子怎麼能不緊巴巴的。”竇氏歎氣。“對了,你方才說你看到小丫頭怎麼了?”

      宋嬤嬤湊過來對竇氏耳語,把自己剛才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太太,此事決不能輕饒,否則以後丫頭們都有學有樣地勾引少爺,咱們長房不就是亂套了麼?她們要是懷著當姨娘的心思,遲早要出事的。奴婢以前看都罷了,如今寧哥兒都要考會試了,更由不得這幫浪蹄子興風作浪!擾亂了大少爺考試的心思。”

      竇氏沒有主心骨,卻也不是傻,聽到這裡果然氣憤,“這沒皮沒臉的小賤人,竟然敢勾引我兒!”她才靠在秋香色金線蟒堆枕上,沉下臉道:“去把香芝給我拉上來。”

      還在下人房休息的香芝,也就是剛才給趙長寧抹藥膏的那個,被幾個丫頭給拉了上來。

      她跪在竇氏面前,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茫然地請了安說:“不知大太太找奴婢有何事……”

      竇氏示意了身邊的宋嬤嬤一眼,宋嬤嬤冷著一張臉,走上去就揚手給了香芝一巴掌。

      她立刻被打得撲到地上,白嫩的臉立刻高高腫起來,嘴裡腥甜,耳邊嗡的一聲響起來。宋嬤嬤扯起她,就又給了一巴掌:“小賤蹄子,你多臊的一張臉!敢來勾引大少爺了!”

      香芝才知道是為什麼,她渾身發抖,話都說不清楚:“太太……我沒有,沒有勾引……”

      宋嬤嬤又一把扯開她的衣襟,把那肚兜兒露出來:“你這騷貨!穿這東西不是勾引大少爺是什麼,好不要臉的蹄子!”又是幾巴掌劈頭蓋臉的打下去,香芝不過是個弱女子,頭髮散了,哭得泣不成聲,早已經話都說不出來了。

      竇氏看著香芝被打,卻也沒同情,敢敗壞她的兒就別怪她不客氣,喝了口茶道:“把那些奴婢全給我叫過來,好生看看,勾引少爺是個什麼下場。”

      她院子裡的丫頭都被叫了過來。

      香芝髮髻淩亂,衣裳也被扯破了。被幾個婆子打得臉都廢了。

      她斷斷續續地嗚咽著:“奴婢……沒有,只是看到少爺擦藥,想著……想著別讓少爺動手……”

      宋嬤嬤冷笑道:“屋裡頭的大丫頭、管事婆子都死了嗎,要你個伺候茶房的賤婢來動手?你是什麼身份,少爺是你能伺候的嗎?”

      又有兩個僕婦上前,揪著她的頭髮又重重地打下去。打得她是有進氣兒沒出氣兒,只剩半條命。

      見打得差不多了,竇氏才一掃眾位丫頭,開口說話:“這屋裡頭的,你們一個二個的都給我好好掂量著。誰要是再敢做勾引之事,我定將她活生生打死,扔到亂墳堆裡叫野狗啃屍,都給我聽到了嗎?”

      眾丫頭見平日和善的太太說話這般冷酷,嚇得一個個噤若寒蟬,聽到說話,才忙跪地應是。竇氏覺得震懾作用也達到了,才准他們回去睡覺。香芝也沒被打死,只是一副門板給抬出了趙家。

      趙長寧睡得一向淺,她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身邊守著她睡覺的老嬤嬤就立刻點著了燭火。“哥兒,您睡吧,太太這是收拾下人呢。”

      趙長寧知道是那丫頭被打了,她有一瞬間的茫然。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習慣了,但其實是沒有的。她靠在老嬤嬤的膝頭,輕輕地閉上眼睛:“嬤嬤,其實我剛才……是有意放她一馬的。”

      “哥兒宅心仁厚。”老嬤嬤撫摸著她的長髮,看到她如玉秀美的側臉,心裡充滿了憐惜,“哥兒今天累了,好生歇息吧。”

      “祖父叫我罰跪,長淮見我站不起來,卻拉都不拉我一把。”趙長寧閉著眼靜靜地說,“玉嬋又這般不懂事,叫娘給寵壞了。我覺得有點累,她只當我是頂天立地的哥哥,該承擔責任的……”

      這番話說得老嬤嬤心裡一酸,“當年太太連生三女,您舅家又出了事情。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把您當成男孩養,否則在這趙家,沒有個男孩,太太和幾個姐兒更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您看看您二姐,就因為沒給二姑爺生個兒子,現在在姑爺家頭都抬不起來。”

      “我知道。”趙長寧輕輕地說。

      竇氏為什麼把她當男孩養這事,她還是清楚的。

      當年竇氏家族式微,接連生了幾個女兒,在家中抬不起頭。尚還在世的趙老太太對竇氏臉色也不好看,正如如今她二姐的處境。
  
      那是竇氏唯一一次有了主心骨,膽大包天瞞天過海。生下趙長寧那段時間,趙老太太又得了急病臥床幾年不好,這樣一來竇氏竟然得以隱瞞,成功地將長寧養大了,穩住了自己的地位。趙長寧長得像其父,清麗秀致一點不女氣,竟也辨不出來。

      “當年您剛生下來,因為是頭孫,老太太還歡喜得很呢。”顧老嬤嬤露出懷念的笑容,“她是最寵你的,給你打好大的金項圈,幾個姐兒看著都羨慕得很。可惜人去得早,否則不知道有多疼愛您的。”

      顧嬤嬤時常說起這位趙老太太的事,趙長寧心裡有個模糊的概念。有這麼個人,頭先很寵愛她,不過是不在了而已。

      “嬤嬤,我這次考鄉試掛在末尾,我是故意的。”趙長寧笑了笑說,“三弟考了個經魁,二弟也名列前茅。但我卻故意落在後面。我雖然是嫡長孫,祖父對大家都是一視同仁的。但這家裡三弟是二叔的兒子,二弟是祖父親手養大的,最得祖父心疼。所以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太出風頭……”

      “長孫聰明通透,但等到考進士的時候,就不必遮掩了。”顧老嬤嬤凝視著她說,“老小的還希望看著長孫騎馬遊街,身帶絨花。榮歸趙府,叫那些人好好看看的,給咱們長房也添添光。”

      趙長寧才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那丫頭的哭聲還是隱約聽得到。趙長寧用了七年才學會怎麼在這裡好好生存,偽裝忍耐,寒窗苦讀。她的毅力忍耐力非常人可比,現在想想還要感謝自己的前世,當然最要感謝的,可能是她生存的緊迫感。

      她要是不努力讀書,還不知道長房日後會怎麼樣。她要是不當這嫡長孫,也許就跟其他幾個姐姐一樣嫁人了,對丈夫要言聽計從,給丈夫納妾養孩子,丈夫沒出息,就連娘家都會受到連累。

      一想到這些她就渾身發冷。幸好,她是嫡長孫,她還可以讀書。所以她一定要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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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3: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雞叫剛過,趙長寧就起床了。

      昨天受了寒,今天起來就有點頭重腳輕,她穿了件厚些的長襖,顧老嬤嬤非要她圍一個兔毛臥兒,趙長寧覺得太女氣了,但老人家只管暖不暖和,不管女氣不女氣,照樣給她纏在了脖子上。

      在這種問題上,顧老嬤嬤是不會讓步的。

      趙長寧只能低下頭叫嬤嬤給她纏在脖上,然後去了竇氏那裡吃早膳。

      趕著去衙門的趙承義已經出門了,這年代當官也不容易。

      趙長寧吃了碗羊湯麵,放了兩粒青蒜,一疊切得細細的,用香油和細鹽拌的瓜絲。這些都是她慣常愛吃的,她吃完後趙長寧才對竇氏說:“母親再睡會兒吧。兒子就先走了。”

      竇氏把提籃給了旁邊的書童,殷切地送兒子出門:“晚上娘給你燉只鴿子,記得早些回來。”

      趙長寧點頭應了母親,帶著書童四安出了門。

      她走到門口,卻看到有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站在門外,看到她出來,怯生生地喊了聲長兄。

      她身後跟著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屈身喊大少爺。

      趙長寧問她:“茵姐兒,你這麼早來請安?”這是她的庶妹玉茵,生母是個丫頭,生下她就死了。她在竇氏這裡養大的,因為是庶出,父親也不重視,可憐兮兮的沒人照看。

      小蘿莉只到她的腰高,被揉了一下頭髮,臉蛋立刻泛紅,扭著衣袖不敢說話。

      趙長寧走出幾步,只聽到後面響起小孩的腳步聲,茵姐兒邁著小短腿追了上來,拉住了她的衣袖:“哥哥!”

      趙長寧回頭看她,她對小孩子很有耐心:“茵姐兒要做什麼?”

      茵姐兒卻立刻縮回手,小聲地說:“我好久沒有看到哥哥了

      ”在竇氏這裡,竇氏對庶女也沒多大的耐心照顧,趙玉嬋又常和她們這些庶女過不起。只有趙長寧會對她和善的微笑,她長這麼大,沒有人照顧她,稍微遇到個對她好的,便巴巴的如小狗一般跟上去。

      “哥哥要去書房了。”趙長寧又半蹲下身,見她想抱抱自己又不敢,摸了摸她的頭,“過兩天再來看你,好嗎?”

      茵姐兒小小年紀,竟就長得精緻極了,眼瞳大而幽幽,如瓷娃娃一樣雪白。

      她才笑了說:“好,我等哥哥過來。”她說完在衣袖裡掏啊掏,拿出個藍底繡粉櫻的香囊給趙長寧,“是臘梅香的香囊。”

      長寧見她看著自己,只得把香囊掛腰上,輕聲叮囑她:“茵姐兒,在人前的時候要叫我長兄,姐兒記住了嗎?”

      她不是嫡出,如果讓別人聽到茵姐兒叫她哥哥,她會有麻煩的。

      “茵姐兒聽話的。”茵姐兒點了點頭,直到看到趙長寧高挑的身影不見了,才依依不捨地轉過頭。

      她心裡開始期盼起來,哥哥說過幾日回來看她。雖然哥哥總是記不住,她只能每天早點來請安,希望能碰到他。

      趙長寧心裡想著族學的事,自然沒把這個小豆丁記在心上。

      她先去了正房給趙老太爺請安,卻見趙老太爺屋裡已經點了蠟燭,趙長淮、趙長松二人立在旁側。對面有個做老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還有個穿藍綢右衽長袍,腰間掛了塊美玉,鬢若刀裁,清朗俊秀的青年男子。這兩個人趙長寧倒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杜世侄願意來咱們族學一起進學,自然是最好不過的。”趙老太爺笑得非常慈祥,“我家子弟頑劣沒學問,可沒得讓杜世侄見笑了。說來,杜世侄如何認得我這孫兒長淮的?”

      那青年就一拱手道:“老太爺這話實在是謙虛了,你家族學光是今年,便一併出了三個舉人,我父親對你們族學大為讚賞,叮囑我過來好生讀書,明年同大家一起下場。我認得子為,還是上次在舉場見了之後便一見如故了。”

      子為就是趙長淮的字。

      青年這麼一說,趙老太爺縱然謙虛也笑了起來。趙家的族學這次出了三位舉人,其中兩個名次都相當不錯,他心裡是得意得很的。他又問這位姓杜的青年:“……杜大人近日可好?我聽說他叫皇上欽點了,做太子殿下的老師,這可要恭喜令尊了。”

      趙老太爺說的這裡,趙長寧才知道這位是什麼人。屋裡這位的身份其實有點嚇人,他是禮部侍郎兼任國子監祭酒杜大人的兒子,禮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大員,而且杜大人最近剛被欽點做了太子的老師。

      太子老師這個職位比較特殊了,如果不出意外,一般都是下一任閣老接班人。

      難怪趙老太爺這麼一大早爬起來,平日他可起不了這麼早。這青年身份極高,他不出面幾個小輩怕還接不住。

      趙長寧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反而是一皺眉,她不想現在進去給趙老太爺請安。但看到天色快亮了,也沒有辦法,讓書童在外頭等她,小廝通傳後徑直走了進去。

      “孫兒給祖父請安。”趙長寧跪下行了禮,昨夜跪的膝蓋還疼,一碰到地臉色就稍微變了變

        “長寧起來吧。”趙老太爺心情好,含笑讓他起身,然後指了指他跟那青年說,“這就是我那長孫長寧,與他們兩個一齊中的舉,是我家的嫡長孫兒。”

      趙長寧便與這位青年伸出來的手一握,只報了自己的名字:“趙長寧。”

      這位青年的聲音倒是乾淨,帶一點笑意:“杜少陵。”但是還沒等他握住趙長寧的手,趙長寧就已經收回了手。

      杜少陵有些錯愕,才抬頭看他,只見這趙長寧長得清瘦,脖上竟然纏了兔兒臥,襯得一張臉玉雕雪砌,嘴唇的顏色淡淡的。幾乎不和人接觸,就立刻移走了視線。

      那兔兒臥最奇怪,他嘴唇微抿的樣子應該很冷淡的。但這兔兒臥毛茸茸的,卻顯得有些可憐荏苒。

      趙長寧卻覺得剛才那下有點牽扯到了膝蓋的疼,臉色一直不太好看。那邊這位杜少陵已經和趙長松、趙長淮二人稱兄道弟起來。趙老太爺對這位杜少陵非常看重,還叫族學裡的古先生過來特地叮囑了一番,要好生重視杜少陵。

      又叮囑了趙長寧:“……你是哥哥,好生看著他們一些。”

      趙長寧應是辭別了趙老太爺,一行人朝族學所在地走去。趙長寧因腿傷犯了走在最後面,他們卻走得快,一轉眼就走到了前面。

      族學在趙家的西北角,沿著高高的牆是三間的竹舍,靠著一片梅林,這個季節正是香影橫斜,寒梅初綻的時候。又是剛下過大雪,大家都揣著手在外面賞雪看梅。原來幾人到得早,竟然已經在賞梅了。

      長寧看到趙長松被眾人簇擁著,腰間戴的玉佩便價值不菲,趙長松淡淡笑著道:“我說這真正的美人,就該如寒梅,淩寒不懼冷冷清清,又不喜與人接觸,卻生了身冰肌玉骨,叫你心裡癢癢卻覺得碰了她是褻瀆了她。”

      旁邊二房家的表親徐明就說:“三哥竟然不喜歡枝頭的桃花杏花,那多軟和柔媚!這寒梅一般的,凍也要凍死人了。”他是托了自己的姑母,也就是趙長松的母親徐氏,才進得這族學裡讀書,平日一貫奉承著趙長松。

      “六弟當真是個俗人,那等俗氣的姑娘容易得,這等卻是難得的。”趙長松笑著搖頭,“粗人!等哪天哥哥得了個,好生給你們看看。”

      趙長寧見他們這般不學無術,心道一聲紈絝弟子,在這裡論起女人來了。外面冷都冷死了,去裡面說不好了?隨後她才走入了族學之中。

      杜少陵也聽到了這番話,跟旁邊的趙長淮說:“你三弟竟然在家裡也敢這麼說話。”

      “他是二叔的兒子,在家裡受寵,沒有人會說他的。”趙長淮只是淡淡地看了趙長松一眼,“管他做什麼,外頭太冷了,進來取暖吧。”

      杜少陵笑了笑:“梅花開得這麼好,你這混蛋卻不解風情,跟你長兄差不多,你們倆不愧是親生的……”

      趙長淮聽到這裡抿了抿唇。他不喜歡別人提起這個。他覺得趙長寧懦弱無能,根本不配跟他爭,偏還中了舉人。

      杜少陵卻沒有注意到,笑著往前走:“不過你三弟說的美人,眼下就有一個呢。我看你那兄長趙長寧就是冰肌玉骨,又冷清得生人勿近……豈不是和他形容的美人一模一樣嗎?還有什麼找的,直接把那個捉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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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趙長淮嘴角微微一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隨口一說罷了”杜少陵亦說著走進了族學。

        族學裡大家都已經落座得差不多了。趙長寧也落座了,才看到一個留了山羊鬍子的先生走進來。

      這位先生姓古,人如其名的一個老古板,是主管族學的先生。一開始跟他接觸的人多半不喜歡他,行事太過死板了,又時常板著一張死人臉。但是學問淵博,學生也服他管,所以才讓他來主管族學。

      趙家族學裡不僅有本家的子弟,還有些沾邊的表親堂親的子弟。當然,先生真正教學的只有馬上要入場的學生。在他們考中舉人前呢,古先生開辦的是舉人衝刺班,現在就臨時改成了進士衝刺班。

      距離會試只有三個月了,所以古先生很緊張,把要考進士的四個放到前面來教,調到第一排。

      趙長寧坐在靠隔扇的第一排,面前堆了好幾本《狀元通鑒》,選取的都是最近兩年的進士文章。她看著吐沫飛濺,鬍子顫悠悠的老先生,正拿篇文章給大家講,以分析高考滿分作文的精神分段落講大意,講文章結構。這一瞬間,趙長寧竟然覺得古先生跟她高中階段的語文老師差不多,徒然生了幾分親切。

      但是古先生可沒有這麼親切,發現趙長寧聽得不太認真,戒尺就在她桌前敲了敲,看了她一眼。

      這是示意她別走神,不然就得挨打了。

      趙長寧立刻收斂精神仔細聽,她讀書的時候專攻行政法,非常枯燥,她自己學的時候都痛不欲生。幸好是有這個底子,學起八股文來竟然也遊刃有餘,七年的時間不能磨煉了她的性格,而且讓她能迅速找到文章的精髓。

      會試內容雖然都是四書五經,但國家選撥的是做官的人才,考最多的當然是治國。關於治國的案例,沒有人比趙長寧懂得很多,這個她很有信心,她當年的論文就是《論行政關係與國家興衰》,研究了古今中外的四十多個政權。案例和政治模型的儲備量非常豐富。

      不過是平時她都不會突出地表現而已,藏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了。她為人謹慎,家中環境又複雜,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古先生雖然嚴厲,卻懂得因材施教這個道理,對於不同的學生有不同的教法。

      對於趙長寧,趙長淮,打沒有作用,不如用眼神來震懾。而趙長松一走神,則絕對會被打,所以大家課上都是很認真的。其他人都是給他們陪練用的背景,不提也罷。

      今天新入的學生杜少陵,古先生就特地關照了一番,考考他的學問怎麼樣。一問竟然是對答如流,便嘖嘖稱奇地道:“學問不錯,可以和子為一比了。”趙長寧聽到後對杜少陵為之側目。

      因為對於古先生來說,誇人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也就是經魁趙長淮才被他誇獎過“學問火候夠了,可以入場了。”就這句話,喜得趙老太爺送了五十兩銀子的束脩給古先生,然後把趙長淮送下場,果然就得了經魁。

      古先生是老酸腐,老酸腐的好處就是視金錢如糞土,對於長房、二房,甚至是庶出的另外三房都一視同仁。

      但是別的先生就不一樣了。

      族學裡有兩個先生,古先生講的是經義,另一個蔣先生講的是四書。這個先生為人圓滑,因是二叔請來的,授課的物件只有一個——趙長松。

       這次更牛的是,杜少陵竟然也帶了個講四書的先生過來,姓周,聽說手底下出過很多進士的,大概就是個金牌講師吧。

      趙長寧聽到的時候差點噴出一口茶。這位仁兄當真是牛人,上學院竟然自帶老師。

      古先生只講上午的場,下午交給這兩位先生,兩位先生講起來豈不是要打架了?

      果然下午開講的時候出了問題,周先生在一旁看蔣先生授課,見蔣先生基本只對趙長松講,別人提的問題基本不答。趙長寧其實都習慣了這位蔣先生的風格,他不過慣是個勢利眼的而已。

      而周先生喝了口茶,開始講自己的。

      他對於一開始那個古先生倒還比較欣賞,對這個蔣先生全無好感,什麼東西,這副樣子還敢來誤人子弟。他專門跟蔣先生對著幹,除了趙長松的問題,別人的他都會回答。

      然後周先生提了個問題,《中庸》中的一句話“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兩位老師的講解出了點問題,蔣先生說‘其位’應當指的是其位置身份,周先生說這個解釋狹隘了,應當所指的是環境。

      蔣先生年紀大,覺得自己資歷足,周先生則是個金牌講師,覺得自己身份擺在那兒。讀書人的脾氣直,講著講著竟然當堂辯論起來,面紅耳赤的,言辭激烈,連學生都不管了。

      第一天授課的時候還好,就是吵吵內容。第二天更過分了,上升到人身攻擊了。

      周先生說蔣先生是:“你這小人勢利,別帶壞了我家的公子。”

      而蔣先生則跳起來罵周先生:“你是哪個地裡來的蔥?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還多,你哪門子的底氣說我?”

      蔣先生人品不怎麼樣,但是罵人竟然有兩把刷子。周先生也毫不相讓,一時間學堂裡的學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趙長寧有點頭疼,但這兩個她怎麼管得住。兩位老師背後可都是祖宗,沒見趙長松和杜少陵都在旁邊冷笑著看對方呢。

      趙長松在家裡受慣了寵愛,他雖然看起來紈絝,但能中舉的他又不是蠢貨。這位蔣先生本來就是只教他的,別人怎麼學管他什麼事,至於這杜少陵,他才不管他是哪路神仙,犯到他頭上他就不會客氣了。

      杜少陵本來想勸的,看到趙長松坐在那裡不動如山,他也不動了。他看著兩位先生吵架,臉上還帶著笑容。跟趙長松這樑子算是結下了,剛才的狗屁情誼煙消雲散。這趙長松就是個霸王,仗著自己爹在趙家一枝獨秀,怕沒把別人放在眼裡的。

      這老師也跟著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他也看不慣,什麼東西!

      趙長淮對於吵架不感興趣,他跟趙長松的關係一般,所以問杜少陵:“你真的不管?”

      杜少陵就低聲跟他說:“我在家裡讀書只有一個人,悶都要悶死了,你們這裡這麼熱鬧,吵吵多好啊。”

      趙長淮聽了就笑駡他:“你果真是閒散無聊!”

      但是趙長寧看了會兒,卻覺得不可不管,她是嫡長孫,保不齊最後要怪到她的頭上來,於是把自己的書童四安叫過來,讓他悄悄地去請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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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先生才睡了午覺,連忙披了襖子,顫巍巍地跑過來。

      他把這兩個人拉開,都是同行,也不好拿出對付學生的那套。只能委婉地勸了幾句為人師表的話,然後給兩人錯開上課。單日就是蔣先生,雙日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對古先生還是服氣的,本來就是他挑的錯,於是說:“那便算了吧,我也跟你陪個不是。”

      但是蔣先生並不這麼想,他不肯相讓。“你賠什麼不是?你也配麼?”

      周先生差點又跳起來罵回去,好歹被杜少陵給拉住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算了吧。

      趙長寧讀的這兩天書簡直熱鬧,她聽到蔣先生的話只能嘴角微抽,人家給臺階也不下,要是換個脾氣烈的,怕都要打起來了。

      古先生也有點頭疼,族學裡本來清清靜靜的,這下徹底不清淨了。

      這麼大的事他又不能藏著掖著,就告訴了趙老太爺。這事可把趙老太爺嚇了一跳,立刻就叫了趙長松過去,但是趙長松他也不敢多說,只能叮囑他,日後別和杜少陵再起了什麼衝突,不然不好收場。然後趙老太爺大手一揮,設宴,款待一下杜少陵跟人家金牌講師周先生。

      宴席晚上就開,趙老太爺讓家裡的叔輩和孫兒都要去。趙長寧便換了件月白綢襖,同竇氏一起去了二房。

      二房的宅院就在大房不遠處,比長房大而氣派,院落整齊而氣派,美婢僕從無數,屋簷下點著精緻的縐紗燈籠

      長寧見到二叔趙承廉正坐在堂屋裡和杜少陵說話,周圍還坐著家裡的叔輩,父親趙承義也坐在旁,喝著茶有些訥訥,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只看到二弟是被眾星捧月的。

      這杜少陵的樣貌生得好看,鬢若刀裁,唇紅齒白的,又是一襲藍綢袍,更加顯得身材修長。

      二叔平日官架子大,是很少出現的。

      趙長寧跪下給他請了安,二叔也只是表情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又去和杜少陵說話了。倒是庶出的三叔、四叔拉著趙長寧問了她好多讀書的話。

      長寧就自己去坐在堂屋的一把東坡椅上,耳邊卻聽到了女孩們笑嘻嘻的聲音,她抬頭一看,那後面是一扇屏風,聲音是從後面傳過來的。

      家裡的女孩們在看這貨……

      趙長寧下意識地看杜少陵,她記得杜少陵是沒有訂親的。的確是青年才俊,家世又超級好,是做夫婿的上好人選。

      她覺得很有些意思,輕輕地笑了笑。

      對於女孩來說,嫁一個好丈夫就是她們畢生所求了。自然看到那好的就如同破了縫的蛋被蒼蠅盯上了。

      趙長寧在家裡的宴席上向來只顧吃飯,那邊二叔已經將家裡大小都給杜少陵介紹了一遍,尤其是二嬸娘徐氏,著重地說她家幾個孩子,特別是她的婉姐兒如何如何賢慧,家風又如何正。

      如果能攀上杜家這門親事,倒的確是天降好運。

      不過長寧覺得估計沒戲,杜少陵笑得有禮而敷衍,顯然對於別人給他說親並不是很感興趣。

      也是,他的家世這麼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給他說過親,有多少女子給他獻過殷勤,其中家世好的又數不勝數,怎麼可能感興趣呢。

      杜少陵的確不感興趣,不過他家教很好,不感興趣也是禮貌地聽著,微笑。

      長寧吃了飯,見母親跟庶房的三嬸娘、四嬸娘說著話,她想先回去休息了。誰知道在路上遇到了妹妹趙玉嬋,她帶著兩個丫頭在院門口張望,看到趙長寧便一個高興,向他招手:“哥哥,快些過來!”

      趙長寧走過去,皺了皺眉:“你怎麼過來了?”

      “我聽說,二叔今天宴請杜家那位三少爺吃飯……”趙玉嬋卻紅了俏臉,小聲地說,“我便想來看看。聽說那三少爺學問好,人又長得俊俏的。”

      趙長寧知道了她打的什麼主意,覺得她很荒謬,難不成她也和那些人打了一樣的主意?她搖頭說:“你快給我回去,二叔這裡有外男。見杜少陵做什麼,他也沒有多生一隻眼睛。我還要告訴你莫要亂來,人家是什麼身份的?”

      杜少陵是什麼人?他連二房的嫡出都看不上,難不成還看得上破落長房的玉嬋,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妹妹,而是玉嬋各方面和婉姐兒差太多了。她要是打這樣的主意,人家最後肯定是要傷她的臉面的。

      趙玉嬋聽了卻不舒服:“哥哥,哪有你這樣看不起妹妹的。我跟你好歹是嫡親,有我的好,也有你的好。你這表情,倒好像我為難了你什麼一樣……”

      趙長寧被她氣得一笑:“我不管你,我怕你丟了父親母親的臉面。"

      “人家婉姐兒幾個都沒有露面的,你一個閨閣裡養大的小姐,怎麼能見外男?到時候別怪人家說你輕浮了。”

      趙玉嬋聽了好像也的確是有這麼點意思,才不說話了。“那我大不了不看他了……哥哥,你把這個給他吧!”

      趙玉嬋突然把一物放在她手上上,飛快地離開了,趙長寧拉都沒能拉住她。

      長寧低頭一看,只見是一枚蘭色荷包袋子,裡頭還裝了塊玉佩。也不知道這丫頭哪裡弄來這麼好的玉佩。這香囊上還用小篆繡了個陵字。趙長寧看到這荷包心裡就一緊,玉嬋這究竟想幹什麼,怎麼能幹出這種蠢事?

      她難不成想用這物來勾搭一個外男不成?

      趙長寧正想把這物收起來,回去找趙玉嬋算帳。沒想到身後就傳來了腳步的聲音:“咦,長寧兄,你在這裡做什麼?”

      趙長寧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後。陌生而帶著些許龍涎香的氣息離她很近,這香料貴而難得,聞到便覺得雅緻。然後一隻手突然越過她的肩膀,拿過了她手裡的香囊,背後那人笑道:“長寧兄竟然還用這等女氣之物啊?”

      長寧一見正是杜少陵,這傢伙吃的用的都和趙長松一般,價值不菲,她平日跟他並不親近,甚至沒單獨說過話,杜少陵總是被一群人圍著討好。

      她心想這如何能讓他看到,眉頭微皺,立刻就要搶過來。“做什麼,還給我!”

      杜少陵仗著比他高半個頭,一手擋住他,還未見過他這般生動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的。”

      然後他一翻香囊,想看看是什麼讓趙長寧這麼想奪回去,看到是自己的名字在上面,竟然愣住了。

      趙長寧見他已經看到了,也不想再搶了,歎了口氣說:“好了,現在還給我吧。”她還在想著給如何跟杜少陵解釋,這荷包上有他的名字這回事。

      沒想到這杜少陵竟然是目光閃動,又看了她一眼:“這是你的香囊?”

      這如何能承認是他的。趙長寧只好道:“你想多了,我是我撿來的。”

      但杜少陵卻上前了一步。

      夜色深沉,這前院少有人煙,他竟然靠她極近,盯著她的眼睛,然後遲疑了很久才道:“上面為什麼有我的名字?”

      他長得好看家世好,喜歡他的人很多。難道這個人竟然也對他……

      長寧其實一開始是沒有反應過來的,直到片刻後她明白了杜少陵的意思,杜少陵難不成是以為……她喜歡他?嘴角微微一抽道:“少陵兄,你誤會了,這當真是我見有人遺落在了路上,撿起來看看而已。大概你哪個愛慕你的女子丟的吧。”

      杜少陵還是半信半疑的,他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看著這張秀美冷漠的臉,就說,“既然是長寧兄撿到了,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那玉佩他拿在手裡握了一下,又放回了趙長寧的手心,然後就這麼走了。

      趙長寧:……

      這貨是什麼意思?他不會真的以為她是喜歡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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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長寧腳步虛浮地回到了西園。

      她的大丫頭香椽見她臉色不好看,立刻迎了上來:“爺,怎麼的了?可是在外頭受了涼?”

      趙長寧擺擺手,叫她給自己端了杯熱茶灌下去,又冷靜了一會兒

      只是這整件事情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玄幻。她問香椽:“可看到七小姐去哪裡了?”

      香椽道:“方才見著是出去了,好一會兒沒回來的。可要奴婢去找找?”

      趙長寧又喝了好幾杯熱茶,才把這股寒氣給壓了下去。“不用,去把我朱子集注的《春秋》拿過來。”

      香椽去書房給她尋了書過來,長寧則攤開了紙筆,繼續默寫朱子集注。

      明朝科舉考試考八股,這種考試比較泯滅學生的創造力,不過倒有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就是標準,規範。只要寫通了句式嚴苛的八股文,其實寫別的詩詞都是手到擒來的。

      八股文的好處其實可見一個故事,清朝已經衰亡後,陳獨秀在北大遇到蔣夢麟,兩個人都是前清的秀才,但陳獨秀考的是‘八股秀才’,而蔣夢麟考的是‘策論秀才’,含金量遠不如八股秀才。蔣夢麟知道後肅然起敬,連連作揖道:“失敬,失敬,你是先輩老先生,的確你這個八股秀才比我這個策論秀才值錢。”

      幸好長寧是學法律的,嚴苛的法律條文她也能背得分毫不差,學八股還不吃力。想到這個以前聽過的小故事,長寧怔而一笑,現在她不僅是八股秀才了,可是八股舉人了。誰能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的。

      她在屋內默寫,長房的幾個庶女便守在門外,不敢進門去擾了她。

      趙長寧抬頭才看到站在外面的女孩們已經等了許久,就讓她們先進來坐著,這才發現兩個姨娘也跟著過來請安了。兩個姨娘穿著素淨花樣的夾襖,戴著對銀丁香,也不怎麼年輕貌美了。給她請安喊了聲‘大少爺’之後,便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長房現在有三位庶女,最小的就是茵姐兒,母親已經死了。大的兩個庶女,一個是香姨娘所出,一個是秀姨娘所出。其實這兩個姨娘長寧也沒分開過,只知道都是從竇氏身邊的丫頭提起來的,出身並不好。

      由於姨娘原來都是竇氏的丫頭,家裡環境就異常的和諧,什麼主母姨娘亂鬥的戲碼長寧是沒有機會看到了。趙長寧一開始過來的時候,看到母親竇氏和和氣氣地跟兩個姨娘說話,拉著她們一起做針線,還目瞪口呆了好久。甚至問過竇氏:“您和幾個姨娘都這麼要好?”

      竇氏連帶宋嬤嬤都笑了,竇氏就說:“一家人哪裡有仇的,她們都給你父親生兒育女的,為咱們家綿延後代,不過是姨娘而已。我為難她們做什麼?”

      宋嬤嬤繼續說:“哥兒哪裡來的想法,怪裡怪氣的。哪家的姨娘不是這般的?”

      趙長寧那時候才意識到,這是觀念上就有的不同。不僅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也有姨娘,除非是哪個姨娘太狐媚不懂事了,會被主母發賣之外,基本都是不管的。而主母就是主母,天生是姨娘的主子,身份在那裡擺著,姨娘永遠別想越過去。

      “你們坐吧,不用站著。”趙長寧指了指圓凳。

      兩個姨娘就很惶恐:“大少爺您看書便是,不必理我們兩個。”

      趙長寧見說不動,也不管她們了,姨娘是靠母親竇氏生活的,而竇氏是靠她的。對於兩個姨娘來說,趙長寧是上級,她們還盼著她中進士,庶出的姐兒也能跟著她沾沾福氣,談婚論嫁的時候能嫁得好一些呢。

      不一會兒趙承義才和竇氏一起回來了,屋內點起了爐子,姨娘和庶女們請了安,才緩緩退下。

      趙承義歇了口氣,跟兒子感歎道:“那杜大人當真是個人才,聽說他當年寫過一首詩得了聖上青睞,殿試的時候點了探花,十年功夫便官至禮部侍郎了

      當真風光,我們家比不得。他這三公子的學問也不差,竟然和長淮差不多的。”

      趙長寧聽他提起趙長淮,沉默了一下,倒是心裡有樁事想問許久了:“父親,當年長淮究竟是怎麼被祖父抱去養的,便是他姨娘死了,也該養在您這裡吧?”這親弟弟跟他就如仇敵一般了。

      趙承義不太想提的樣子,臉色微冷,竇氏則咳嗽一聲,說去看看玉嬋,便走出去了。

      趙承義才說:“當年他生母去後,你母親養他不盡心,養到五歲那年他發了高燒。這孩子在屋裡坐著熱炕,也沒人知道他發燒了。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高燒得差點昏死過去。你祖父那時候就知道了,他大發雷霆,把我和你母親都責罰了一通,這畢竟是個男孩……不是能隨意處置的。後來,你祖父就把長淮抱過去養了,因此他才一直恨你。”

      趙承義看了長寧一眼:“那時候你母親帶你去了你舅舅家,正好顧不上他。”

      趙長寧竟然不知道是這樣的。

      趙長淮平常對他一臉冷漠,一旦他陷入困境便毫不留情地嘲諷,他沒火上澆油,其實趙長寧都是謝謝他的。

      說起他小時候,倒也挺可憐的。一個人,無依無靠的。

      趙承義今晚去了香姨娘那處休息。趙長寧聽著爐火劈啪的聲音,卻還記得那個荷包。

      她問外頭的嬤嬤:“七小姐回來沒有?”

      外頭嬤嬤隔著厚棉簾子答道:“方才回來,許是累了,已經在屋裡歇下了。大少爺可要奴婢把七小姐叫起來?”

      說她怕她也聽不進去的,這妹妹性子倔強。又聽到是睡下了,趙長寧乾脆沒讓婆子叫她進來。她放下茶杯對剛進門的竇氏說:“娘,我一事要叮囑你。這些天你記得把玉嬋拘在家裡,不許她亂跑。叫兩個針線好的婆子教她給我繡套被面出來,繡得不好不許出門。”

      竇氏不知道兒子這是何意,但趙長寧的話她是言聽計從的。點了點頭,然後說:“兒,她又惹你生氣了?”

      趙長寧微一歎氣:“便不惹我生氣,也不許她這樣亂跑了。”她又接著對嬤嬤說,“再把她身邊的春繡、夏繡給我叫進來。”

      春繡、夏繡兩個很快進來了,這兩丫頭是自小服侍趙玉嬋的,跟著這主學了不少脾氣。進來見趙長寧也沒有多恭敬,趙長寧問了她們兩句趙玉嬋今日又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之類的話,她們竟然答得不情不願的。

      長寧的臉色漠然,其實她心裡已經生氣了。這妹妹不懂事,何嘗不是有這兩個丫頭壞事的緣故。她慢慢喝了口茶,屋內的氣氛一時不太好,春繡夏繡更是不明所以,趙長寧放下手,然後一個杯子就啪地砸到了她們面前,砸得粉碎!

      兩個丫頭連旁邊的竇氏、宋嬤嬤都嚇到了。

      長寧抬頭的時候,秀美的臉竟然有兩分淩厲:“都給我跪下!”

      兩個丫頭仍然倔著臉,春繡說:“大少爺有話好好說便是,奴婢兩個是小姐的丫頭,還不知道大少爺要做什麼呢。”

      趙長寧冷笑:“你們兩個是什麼意思?你們是玉嬋的丫頭,我就問不得你們話了?”

      竇氏聽到面色徒然一變。

      夏繡也不敢違逆,只是道:“大少爺哪裡話,您問,奴婢答就是了,何故這般兇橫。”她們只當跟著主子橫行霸道,有學有樣了。

      長寧平日性子都很和順的,不會刻意為難這些做奴婢的,本來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了。結果這兩個是不是看她性子好,還想來反她了?她這個樣子是不行的,管不住下人,她以後還能管什麼?

      趙長寧冷笑一聲說:“你們可知道,按大明律,你們和主子頂嘴是可判絞的?”

      春繡夏繡兩個面面相覷,卻是怕了幾分。

      趙長寧再問問題的時候,一個個便答得恭敬了許多。

      長寧一時也沒有發作。等她們答完了,趙長寧卻不再看她們。伸手一招,叫外面的婆子進來:“把她們兩個帶出去,每人給我打二十杖,叫玉嬋房裡的丫頭過來看著她們挨打,好生學一學規矩。”

      打二十杖下去,命都要去半條了。再躺著修養半年,主子那裡也別想去服侍了。肯定要趕去廚房灶頭,或者去做洗衣之類的粗活。春繡夏繡這才有些驚慌,直到被婆子壓在地上,才連忙張口喊小姐,想到趙玉嬋聽不到,又連忙喊太太饒命。

      但是她們抬頭的時候,卻看到竇氏看她們的目光也冰冷至極。

      竇氏一句話沒說,不僅沒說,她還氣得發抖,想打死這兩個敢頂撞她兒子的!

      嫡長孫!外頭不重視,難道長房裡的人還能不放在眼裡?竇氏立刻站了起來,指揮兩個婆子:“給我拉下去打!”

      杖責的聲音和慘叫聲不停地響起,竇氏回去安慰兒子:“孩兒別氣,娘好生整頓屋裡……你本來就是趙家的嫡長孫,該有嫡長孫應有的樣子。”

      趙長寧靜靜地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您要是不好生管著玉嬋那邊,她遲早要闖禍的!我今天把這兩個禍精先料理了,您好好教導嬋姐兒,否則哪天她要是闖出了彌天大禍,也沒有人幫得了她。”

      竇氏見長寧真的動了氣,就道:“娘知道管教她的,你今天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趙長寧點了點頭,面色冷靜。只是她的手還是微微地一抖,這是她第一次嚴厲地懲罰下人。

      她不是沒有看到過打人的。

      小的時候她就被約束,要有嫡長孫的樣子,不得跟下人太親密玩耍。她記得十一歲的時候,身邊有個叫蓮藕的小丫頭,長了圓圓的臉蛋,最喜歡跟她玩,給她折紙鶴,折葉子。有次祖父看到了,當時笑吟吟的沒說什麼,卻回頭就告訴她父親,她這樣玩鬧沒有個嫡長孫的樣子,像那些破落人家的紈絝子弟。

      父親回來就把那小丫頭拖出去打了。大冷的冬天,她長跪在父親門前,求他饒了那個小丫頭,但跪了一天父親都沒有鬆口,她看到那丫頭被打得半死拖了出去,血跡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粗糙的雪痕,很快又被掃去了。那年她大病一場,從此就越來越懂得掩藏了。因為這個世界不要她多情,不要她天真爛漫。

      這個世界只要她站得筆直,不能虛弱,也不能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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