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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都市言情] 林如是 -【新傲龍戲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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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3: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9章(2)

    “拿酒來!”

    “皇上,您別再喝了!”

    池畔香亭傳來厭煞的躁怒和勸阻的憂忡。聽那聲音,是皇帝龍天運與紫靜王龍如意。殷若然下意識往後退,屏住氣息,悄悄想回避。“站住!”龍天運已看到她。

    她定住不動。

    龍天運大步走向她,臉色凝霜,附著一夜的冰寒。他抓住她手腕,用力扼緊,粗暴地將她拖到香亭。亭中一片狼藉,一壺壺空幹的酒壺四下淩棄著,特別剌目。

    殷若然很快看了龍如意一眼,龍如意也愁眉看向她,很無奈。龍天運現在像頭發狂的獅子,凶戾粗暴,一反本來的英明冷靜理智。“如意,你退下。”龍天運冷冷地開口。

    “皇上,我尚未向母后請安,我想請皇上一起到建章——”

    “朕什麼人都不想見。”龍天運不等他說完,打斷他的話。

    龍如意不知該如何,又看看殷若然。這些時日,龍天運取消早朝,拋開一切政務,他特地進宮來,好言想勸,但皇兄根本不聽任何人的話。

    他躊躇著又想開口,欲言又止,末了還是歎口氣,無奈地搖頭離開。

    “皇上。”殷若然低下頭。明明她已這麼恭順、刻意迎合了,為什麼他卻愈來愈易發怒?一不小心就會觸怒他。她不禁狐疑,會不會有一天,他忍無可忍時就將她給殺了?

    這真不是樁好買賣呀。

    龍天運靜沉沉看了她好一會,才總算放開她,視線轉向雲池。好山好水,好風好景,好日好人間,看得他一陣心煩意躁。

    他握緊拳,皺緊眉頭。殷若然垂手站在一旁,感受到他強自壓抑的怒氣。她猜不透他想做什麼,眼觀鼻、鼻觀心,識相地保持沉默。

    池上花開得無憂,鴛鴦對對,鵝鳥雙雙,交頸廝磨著,在荷葉花間戲水悠遊,情濃意蜜且恩愛繾綣。龍天運但覺一陣氣妒,拾起一根鴨棒,恨恨地丟向池中,打散了那些比翼雙偎的鵝鳥和鴛鴦。

    “啊!”殷若然忍不住叫出聲,隨即驚覺地閉口。

    “怎麼?朕打散那些鴛鳥,你有什麼不滿嗎?”龍天運逼近了臉。

    “若然不敢。”池鳥悠遊,幹他底事,他此舉未免太……呃,壞心腸。龍天運抬了抬下巴,對她斜睨。“你有什麼不滿就說,朕倒想聽聽——”

    “若然沒有任何不滿。”

    龍天運表情倏然一變,陰沉起來。

    “來人!”他大聲叫喝。“將池中那些禽鳥全都殺了!一隻也不許留!”

    “皇上!”換殷若然臉色大變,睜大著驚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怎麼可以——”踉蹌奔至他身旁,抓住他衣袍。

    “怎麼不可以?朕說的話,誰敢違抗!”龍天運的眼珠灰得像冰,俯靠向她。“如果你求朕,朕就叫他們住手。”

    殷若然臉色掠過一抹憎厭,忘了要奉守的恭順,那神情讓龍天運心口猛然一痛,痛極生恨,更加窮凶極惡。

    “來人!把池鳥全都殺了!”他發出一種獸傷的嗥叫。

    衛士聽令。只片刻,便將靠近池畔的禽鳥全都射殺。池面一片驚亂,成群鵝鳥惶飛上天,有好些被無情地射殺下來,墜落到池中,激濺起一面殘波。“住手!”殷若然下意識奔向那些衛士,拚命想阻止。

    龍天運兀立不動,橫了心,更形冷酷。

    “好了!好了!快住手!皇上!求求你!”她投降就是了。她又幾曾違抗過他?不是一直那麼恭順、那麼奉承嗎?

    緊抓住龍天運的袍子,跪在他身前,可憐哀求著。

    “皇上,求求你,快叫他們住手!”

    龍天運露出滿意詭異又像痛苦的笑,攬抱起她,吩咐一旁的人說道:“傳令下去,停止射殺。”

    騷蕩總算停止。須臾,便恢復平靜,宮人很快將一切清理妥當,池面又歸寧謐,翻飛的鵝鳥重又飛棲雲池,雙雙對對,卿卿我我,一片湖光山色,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為幾隻禽鳥,你就難過成這樣子,可你有沒有想過朕的心??”多痛多苦悶!

    殷若然不假思索張口,但沒能說出話;龍天運掩住她的口,低低的,彎身貼住她的臉,說道:“朕不想聽你言不由衷的言詞。”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端到她唇邊。“喝了它。”

    殷若然不假思索照他說的張開嘴。

    哪知俊顏竟起寒,冷不防摔開酒杯,取來一壺烈酒強灌她喝下,粗暴得毫不憐惜。

    “朕要你喝,就得喝!絕不許你反抗朕!”那不肯敞開心的恭敬順服、那不肯掏出心的聽話迎合,一再令他胸口的疼痛加劇,一再觸動他的怒氣,疼痛的同時狂怒著。他一再壓抑狂暴的怒氣,已到了情緒的飽和。

    他強灌著她喝下醇烈的烈酒,看著她表情痛苦扭曲才歇手,放開了她。

    “咳咳!”殷若然讓烈酒給嗆到,難受地彎身咳嗽著。

    他看她那痛苦的樣子,心裡起了一絲後悔。靠上前,伸手想扶她,卻見她忽然蹲下身去,雙手抱著胃腹,臉色蒼白。

    “你怎麼了?若然!”他驚慌起來。

    殷若然只是緊抱著胃腹,痛得說不出話。這幾日來一直沒有好好吃過東西,身體本就已經很虛弱,龍天運又強灌她喝下一壺烈酒,她只覺整個胃腹像在狂燒,又如刀刺,更翻攪如絞,痛得她直冒冷汗。

    “若然!你到底怎麼了?”龍天運看見她那模樣,失了方寸。

    “皇上。”侍候殷若然的侍女走上前,大膽地開口:“若然小姐一定是傷了脾胃。她這些日子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皇上您又強逼她喝下那些烈酒……”龍天運聽了大驚,摟護住殷若然的腰際,臉色比她還蒼白。大叫著:

    “快!快去請太醫來!”又悔又心疼,又著急又焦切。

    他抱著殷若然一路奔回殿。太醫趕到時,只見他摟著殷若然,萬分焦急。“皇上,您先別急。讓臣看看。”太醫凝神為殷若然把脈。

    果然是因脾胃虛空,受不住哪一壺烈酒的剌激而暴發的胃傷。太醫開了一帖溫和的藥方,命令侍女煎熬。

    “若然小姐犯的是胃疾。服了藥,多休息幾日就沒事。不過,要注意,別讓她吃太過堅硬或辛辣的東西。”

    過了片刻,侍女煎了藥端來。龍天運接過,舀了一匙湯藥,小心地吹溫。“來,趁溫把藥喝了。”

    殷若然置若罔聞,雙唇緊抿。“你——”龍天運臉色乍變。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閉上眼,抬手擋在額前。久久,卻毫無動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一隻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睜開眼。龍天運正默默看著她,眼眸泛著幾許深沉的幽光。

    “罷了。”他歎口氣,深深看著她。“朕向你保證,此後,朕不會再逼迫你給朕你的心。”

    殷若然一呆。“若然不懂皇上的意思。”

    到這地步了她還要佯裝!真把心鎖得那麼緊?

    “你真不懂也好,裝不懂也罷,總之,朕不會再強迫你了。”

    殷若然沉默半響,方才輕聲說道:“若然愚鈍。”

    “君無戲言。”龍天運神色慘然,“來,喝藥吧。”

    接過侍女又端來的藥汁,刀鐫般的臉龐刻著至極的平靜,輕輕吹涼燙熱的藥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殷若然稍稍遲疑一會,便低了臉,一口一口,默默將藥汁喝下。

    殿外斜陽欲隱,殘霞勸挽,且向花間留晚照,人聲隱隱,笑裡低低語。殿內無語,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萬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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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3: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10章(1)

    龍天運信守承諾,不再逼迫殷若然。殷若然過起幽僻的生活,鎮日煙鎖重樓,坐看行雲流水,偶發幾聲低吟輕喟,彷佛陷在夢中那一團沒有時間感的灰亮之中,對夢空怔忡。

    “我怎麼也像莫愁姐那般鎮日發愣歎氣?唉。”真讓人著急,又無力改變,想抽離這置身的泥淖,處境又顯得那麼被動,非她自己所能控制。若生為男兒身就好,天涯四方為家,不必受這不得已的擺弄。

    “算了,回殿吧。”根本無心在花庭流連,轉身吩咐身後的侍女。

    迎面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名瓜子臉、一身貴氣、神情帶幾分驕蠻的麗人走來。殷若然低了頭,走到一旁回避,等著麗人過去。對方卻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參見公主。”侍女忙上前請安。

    殷若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亦上前福禮。這才知道這一身驕氣的麗人是長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若然?抬起頭來。”辰平公主人未見,早先就對殷若然印象壞上三分,盛氣淩人。

    殷若然抬起頭,水目流動,轉著漩渦,乾淨清澈而帶點頹萎的臉,不沾塵埃,迥異於那些濃妝豔抹花嬌月媚的妃嬪。

    “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妖裡妖氣,難怪能將皇上迷惑得神魂顛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兒似的清澈,出於一種本能的嫉妒,原先對她的不滿更加上三分偏慢厭棄。

    殷若然略垂著眼,靜靜不語。

    “本宮問你,皇上是不是給了你一塊玉佩?拿來給本宮瞧瞧!”辰平公主抬高下巴,以眼角瞅睨殷若然。她多次求取,龍天運皆無視,卻輕率地將玉佩給了在她眼中身分和歌姬相差無多、一般低下的殷若然。儘管殷若然是前翰林大學士之女,出身書香世家,到底比不得她是天潢貴胄,堂堂一國的長公主。

    殷若然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蠱惑了皇帝,才使得他對她如此執著。

    殷若然從懷袖中取出玉佩,遞給了侍女,侍女再交給辰平公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來者不善,她可不想有任何閃失。

    “皇上果真把玉佩給了你!”辰平公主將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一陣妒惱。

    “說!你到底是怎麼迷惑皇上的,皇上竟將這玉佩給你!”

    “公主誤會了。玉佩只是暫且放在我這裡,我這就要送還給皇上,否則怎會剛好隨身帶著。”

    “哼,玉佩是皇上隨身的信物,身分的象徵,何其重要,皇上怎麼可能隨便交給閒雜人。若非你利用美色迷惑了皇上,趁機索求,皇上怎麼會把它給你!”

    “公主明鑒,如此貴重之物,若然怎敢輕易索求。”有理無理似乎都說不通,殷若然暗覺要糟,姿態放得更低。

    “你還敢抵賴!”辰平公主怒斥:“來啊,給我掌嘴!”

    兩旁侍女上前拽住殷若然,陪侍殷若然的宮女翠竹搶跪到辰平公主身前,懇求說:“公主,求您饒了若然小姐——?”

    辰平公主杏眼一瞪,神態驕慢說:“翠竹,你也想挨打是嗎?”

    “不!公主,求求您饒了若然小姐!皇上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小姐,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若然小姐被公主處罰,那……那……”吞吞吐吐地說出憂怯。

    “你是想拿皇上威脅本宮嗎?”

    “翠竹不敢!”

    “諒你也沒那個膽!”辰平公主哼了一聲。

    小徑一頭,入宮探望淑妃的杜邑侯妃與淑妃一起,帶著若干侍女緩緩走近。

    淑妃鬢上金步搖迎光蕩晃著耀眼的璀璨,花顏嬌豔,直比滿園的姹紫嫣紅。

    “怎麼了?”杜邑侯妃眼帶琢磨地掃過殷若然。

    原以為殷若然會是什麼花容月貌、千嬌百媚風流嫋娜、令人銷魂蝕骨的國色天香,卻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陽光灑在殷若然身上,光影參照,整個人別有一種透明的清澈感。

    她心一沉,更覺威脅。龍天運對立後一事不置可否,且又言明非要殷若然不可,她本想也許龍天運只是被殷若然的姿色所誘,一時迷了心竅,此時見到殷若然,坐實了她先前的擔憂,龍天運多半對她動了心。

    尤其近來,龍天運竟像變了個人似,暴躁易怒,身旁的人動輒得咎,讓她深覺不妙。果然,殷若然會是她將女兒推上後位的阻礙。

    “姨母。”辰平公主憤懣未消,恨恨地向杜邑侯妃吐訴殷若然的罪狀。

    淑妃心軟,有些可憐地看著殷若然。她個性溫婉,嬌美柔情,無辜而純潔,不像她母親那麼富有心機,對龍天運她也是一片單純的傾慕情懷,芳心暗許,並沒有深沉到去思及宮廷爭寵的計較。

    “公主,殷小姐應該並非有意頂撞你,請你原諒她吧。”淑妃心生不忍,為殷若然求情。

    “娘娘,這件事公主自有主意,娘娘不必多言。”杜邑侯妃阻止淑妃,轉向殷若然,態度倨傲說道:

    “殷若然,雖然皇上寵愛你,你到底沒有封號,連個小小的才人都不如,竟敢如此放肆,對公主無禮。”

    宮中規矩嚴明,宮人有貴有賤,殷若然不願接受冊封,是以並無身分與位號;沒有正式封號,則地位身分和一名侍女差不多。

    “若然不敢,請公主明鑒。”果然,深宮中企求安穩,簡直妄想。

    “你還敢出言頂撞!”辰平公主怒氣又起。

    翠竹急得又迭聲請求:“公主,請您息怒!原諒若然小姐!皇上他——”

    “大膽!你別想拿皇上壓本宮!來人啊!”

    “等等!”杜邑侯妃阻止辰平公主的盛氣。翠竹提起龍天運提醒了她,在辰平公主耳旁低聲說了幾句。

    辰平公主邊聽邊點頭,朝拽住殷若然的侍女撇個頭,示意她們放開她。然後,吩咐宮女端來一盤彩珠,說:

    “殷若然,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你既然入了宮,不管皇上對你有多寵愛,該守的規矩你還是得守。你給本宮聽好,限你在申時之前,將同花色和同珠紋、同大小的彩珠串成練子,送到建章宮來。過了申時如果你還沒將彩珠串好送來的話,就不許你吃飯,一直到你把珠子串好為止。”

    那盤彩珠起碼上千顆,有圓、有扁、有橢長、有梨狀,大小不等且形狀不一。每顆珠子且各有多色不同的珠紋,要在申時之前將同花色同珠紋和同大小的珠子串成一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辰平公主此舉,擺明瞭只是想為難。

    “公主,這怎麼可能!”翠竹叫了起來。

    “住口!”辰平公主怒斥她一聲,“殷若然,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殷若然恭敬回答。心裡籲口氣,還好,只是不給飯吃。杜邑侯妃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只有自己懂得的笑。她希望殷若然跟龍天運告狀,如此辰平公主必更加不肯善罷甘休,長此以往,必惹龍天運對她厭煩。“聽清楚便好。你給本宮——”

    “皇姊,朕不許你欺負若然。”花間突然傳來龍天運的聲音,打斷辰平公主的話。

    表情語氣都很平淡,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沒有特別的激動或情緒起伏,卻反而令人不敢造次。

    “皇上。”辰平公主扁扁嘴,她對龍天運一向忌憚。

    龍天運輕掃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卻又淡得若有意味。個中含意,讓心裡有底的自妄加揣測。他的態度平靜似若無其事。

    “臣妾見過皇上。”淑妃婉柔多儀地上前請禮。

    “不必多禮。”龍天運溫和地扶她起身。淑妃的婉約溫柔令人喜慕,原也是立為皇后的適當人選。

    短暫目光相接,淑妃無限嬌羞。殷若然安靜看著,像是不幹己事。

    “姨母,”龍天運說道:“你是來向太后請安的吧?那便不宜在此處多躭擱。”語氣仍是淡淡。轉向辰平公主,說道:“皇姊,那塊玉佩與你不合適,朕會另外再派人送一些珍罕的珠寶到建章宮任你挑選,將玉佩還給若然。”

    “皇上你——”辰平公主氣憤不平,但龍天運那毫無商榷餘地的冷峻眼神讓她不敢造次,只好極不情願地將龍紋玉佩交還給殷若然。憎惱說:“你別以為有皇上袒護你,你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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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3: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0章(2)

    “皇姊。”龍天運冷冷一聲。

    辰平公主更覺氣惱,臉色一陣忿恨,哼了一聲,甩袖離開。杜邑侯妃藏起不滿,口氣放得極為委婉:

    “皇上,公主是你的皇姊,皇上不該為了一名宮女而對公主——”

    “姨母,你該赴建章宮了,別讓母后久候。”龍天運不疾不徐地打斷她的話。

    杜邑侯妃表情一陣陰沉,隨即化為笑容,福了福禮,領著淑妃離開。

    “你沒事吧?若然。”龍天運轉向殷若然,表情變得柔和。

    “沒事。”那般柔情,讓她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無法不疑惑,也不敢單純地看待龍天運的每句話、每個舉止與每個動作。他是帝王,若以權力逼她就範,她也無法逃脫,然而,他不以權力逼她了,她反而覺得有詐,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來。”龍天運牽起她的手,走到那盤珠子前。

    殷若然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困惑地看著他。他沒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個銀鎖,拾起那些彩珠,一粒一粒的,穿成一條串著珠練的鎖片。

    他將串著珠練的銀鎖遞到她眼前,未說一語,只是朝她輕笑著。

    “皇上……”殷若然愣住。她沒想到,他竟親手為她穿出一個銀鎖片。低下頭,默默接過。心裡暗忖,是要她感動?

    龍天運看著她低垂的沉默。別的妃嬪成天只忙著妝扮爭奇鬥妍引他注意、迎合奉承他,她呢?何時她才會爭著要他的寵愛——要他的心?

    他等著呢。

    “天氣這麼宜人,若然,你陪我一起去城外走走好嗎?”突然改了口,只有一個“你”和“我”,而非皇帝與宮娥。

    殷若然稍稍遲疑,便輕輕頷首。他是皇帝,自然是聽他的。後宮佳麗多柔順,不需多她一個。久了,他就會厭倦了吧。然後……

    龍天運似笑非笑,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麼。她不由得一驚,連忙收回心神,若無其事對他盈盈一笑。

    摒開眾侍衛左右,不帶任何隨從,不驚動任何人,兩人單騎,微服出宮,穿過熱鬧的街坊市集,直出了城門,往皇城郊外賓士而去。

    晴光大好,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或看山或聽水,賞花觀樹,徜徉在敞闊的天空下,任憑和風吹拂。

    “此情此景,我只願能和你共相偎依。”低俯在她耳畔,輕聲吐訴情衷。

    殷若然垂低了頭不語。

    “喝!”龍天運拉緊韁繩,催喝馬騎賓士,然後歇緩,彷似漫無方向地任馬兒走動,載他們到天涯四方。馬兒走著走著,走到了水邊。不遠處零散著幾戶人家。

    龍天運翻身下馬,抱扶下殷若然,放馬兒自去喝水。斜陽正照,點點瀲瀟的金波。溪邊有婦女在浣紗,一溪潺潺的江水,緩緩地流向人間。她呆愣了半晌,默默看著龍天運,再無語,緩坐在岸邊,靜聽溪水的迴響。

    夕陽留晚照,總是看人多愁。春光自老,空繾綣,說風流。浣紗的溪水,流載著不盡的相思和愁緒;溪邊的年華黛綠,隨它空自流去。

    她靜望著那些浣紗的婦女。這樣的日子多平凡,雖然年華兀自在溪邊浣去,但看這世間多美麗。

    她暗自歎口氣,隨即暗暗搖頭。她怎麼益加像莫愁姐那樣觸景便傷情,還生愁緒,吟詩又歎氣。

    站起身,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驚喊。

    “小姐!”

    那聲音……她猛然回頭——

    “奶娘!”簡直不敢相信,不禁看看龍天運,他正含笑看著她。

    “小姐!”奶娘飛快跑了過來,身後跟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兒。喘著氣說:“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沒想到能再見到你!”

    “奶娘!”主僕乍然相見,無限欷歐。“你怎麼會在這裡?鳳姐不是接你去了?”

    “說來話長——皇上!”奶娘這時激動平靜,驚見龍天運,趕緊拉了小娃兒向龍天運行禮。

    “多謝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我們永遠不敢忘!”當初得知龍天運竟是當今聖上時,她簡直驚得說不出話來。

    “起身吧。那些事不必放在心上。”龍天運語氣平淡。

    這對話教殷若然聽得一臉懵懂。奶娘解釋道。

    “小姐,你不知道,因為乾旱欠收,鳳丫頭他們繳不出田租,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派人接我們到這裡來,送給了我們一筆銀兩,又撥了塊土地給我們,還替我們搭建了房子。”奶娘指指身後不遠處靠裡的一處屋宇。“我跟鳳丫頭他們一家才能有所安身。這一切都是皇上賜給我們的。”

    殷若然不由得驚詫,龍天運竟在背後默默安排好一切。她拉住奶娘的手,百感交集,有安慰有慶倖。

    一旁小娃兒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看著她和龍天運,模樣十分可愛。她摸摸小娃兒,說:“這是鳳姐的小娃兒吧?”

    “是啊。娃兒都快四歲了,愈來愈頑皮。”提起孫兒,奶娘的神情自然流露出喜悅滿足。

    奶娘滿足的表情,讓她覺得既高興安慰又有些黯然。多希望奶娘能常伴著自己,但奶娘好不容易能一家團圓,含飴弄孫,過著和樂的生活。

    “小姐……”奶娘趁著龍天運沒注意,悄悄拉拉殷若然的衣袖,低聲問道:“皇上對你好不好?”

    殷若然不想讓她擔心,點頭說道:“嗯。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已。”

    “那就好。”奶娘喃喃點頭。

    千言萬語,此時卻硬咽無言了。

    是夜回宮後,龍天運獨自在殿廳負手徘徊。燈火通明,卻照得一殿靜寂。殷若然走近,輕聲說:“多謝皇上。”

    峻容泛出喜色。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謝。她可否感動,交出她的——

    他點個頭,並未多言。殿外忽然傳來縹緲的歌聲,有宮女在唱吟,聲音如絲,若隱若現,飄蕩而來一闕“臨江仙”。

    他看著殷若然,隨著那歌聲,輕輕唱起: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花落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太突然了……又意外……朱唇半啟,怔怔看著他,竟呆住。

    怎麼也沒想到,皇帝竟會為她唱起情曲。

    尤其龍天運的聲音蒼涼有味,喑啞有情,帶著淡淡欲訴的隱愫,句句皆像在傾吐。

    他走到她身前,輕輕撫摸她的臉,低低又吟唱,像在傾吐:“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意情濃,相識幾人懂?那聲聲,還似縛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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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

    “太后殿下,皇上對那殷若然十分著迷,完全被她給迷惑。現下皇上對立淑妃為後一事不置可否,恐怕已有意立殷若然為後。若皇上立她為後,她又生下皇子的話,那麼我們尹氏一族恐將式微。”建章宮裡,杜邑侯妃對太后說著她的擔憂,貴氣的臉透著一點猙獰。“此女若不除,後患必無窮。”

    “嗯……”太后尋思,“你的顧慮沒錯。但皇上執迷不悟,我的話皇上也不聽,一時半載恐難將殷若然趕出宮。”

    “殿下,只要有此女在,皇上便不會立淑妃為後。惟有將她除掉,皇上才會死心。”

    “這麼做恐怕不妥,皇上不會輕易甘休。”太后對殷若然是有成見,可還沒想過要她的命,不禁猶豫。

    “殿下,若一時心軟,等殷若然被立為後,到時後悔便莫及。”杜邑侯妃一邊觀察太后的神色,一邊說道:“殿下您忘了,皇上為了殷若然而忤逆殿下。皇上被殷若然所惑,對這妖女簡直言聽計從,若不儘快動手,後宮將無寧日,更無淑妃立足之地。”

    太后細思片刻,點點頭說:“此話說得極是。不過,該怎麼做才好?”才能了無痕跡,不會落下把柄。

    宮闈中妃嬪間的爭寵,以及複雜殘酷的地位之爭,不單只是為了爭皇上的寵愛那麼簡單。

    “這個殿下您別擔心,我自有主意。”

    一名宮女進來,低聲稟報幾句。杜邑侯妃點頭,對太后說道:“皇上在中殿接見朝官,殷若然那妖女此刻一人在雲池的香亭,這是個好機會。聽說先前皇上時會臨幸吳美人,想來那吳美人原也頗受皇上喜愛,但自從殷若然人宮後,便受皇上冷落。我這就讓人請吳美人一塊到雲池。”

    雲池畔,果見殷若然對池徘徊,身旁只跟了一個侍女翠竹。

    “臣妾見過侯妃。”那吳美人在一群侍女簇擁下到了雲池,見到杜邑侯妃,上前施禮。

    “吳美人不必多禮。”杜邑侯妃道:“聽說皇上前些時常駕臨芙蓉殿,恭喜了,吳美人,得皇上如此寵愛。”

    “多謝侯妃。”嘴裡道謝,臉上卻不無幾分得意。

    杜邑侯妃心裡冷笑。說道:“不過,吳美人可知,皇上新近迎一名女子入宮,對此女非常著迷?”

    “侯妃是指殷若然?”吳美人垮下臉,變得陰沉。

    “原來吳美人已知曉,本宮倒白替你擔心了。”

    “不知那殷若然相貌如何、有何本事,竟可以讓皇上那般神魂顛倒。”皇帝已有多時未曾踏進芙蓉殿,吳美人心裡有怨,更不高興。

    杜邑侯妃抬起眼,發現什麼似。“喏,那不就是。還真是巧,她也到雲池來了。”

    吳美人跟著抬眼一瞧,神色陰沉。

    “侯妃,恕臣妾先告退。”在一群侍女簇擁下,嘈雜地往殷若然走去。

    殷若然只見一群宮女突然擁來,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更不及回避,一大群宮人就將她和翠竹隔開,哄鬧混亂地將她推擠到一旁,擠往池邊。

    “若然小姐!”翠竹被推擠到亭子這邊來,和殷若然距離愈來愈遠,不禁慌亂地叫喊。

    “翠竹——你們到底是——啊!”殷若然被推擠得幾乎站不住。

    杜邑侯妃臉上掛著冷笑,對身旁的侍女使個眼色,侍女立即竄擠到殷若然身後,用力一推,將她推落池中。

    雲池水深池闊,殷若然叫了一聲,隨即被淹沒。她不諳水性,拚命掙扎,艱難地呼救。

    宮女們嚇呆了。她們得到允許放縱,推擠狎鬧著好玩,還覺得有趣,沒想到殷若然會掉人池中。

    “若然小姐!”翠竹奔到池邊,對呆立的宮女叫道:“誰快去救小姐!快來人啊!”她想找有什麼長竿,卻遍尋不著,急得滿頭是汗,又心焦。

    驚惶的宮人跑來奔去,竟沒有人尋得出主意。殷若然掙扎了又掙扎,浮沉了又浮沉,眼看就要滅頂。

    “這下子看她還能怎麼迷惑皇上。”隱在亭後的杜邑侯妃愉快地笑了。除去了殷若然這個心腹之患,女兒就可穩坐上後座,在宮中的地位將更穩固。

    “皇上!”宮女之中突然有人叫了聲皇上。杜邑侯妃一驚,連忙隱身到花叢後。

    “發生了什麼事?”龍天運皺眉。他極快地將政務處理妥當,前來尋殷若然,瞧見的卻是一片哄亂。

    翠竹看到他,立刻奔上前,急得哭了,邊哭邊喊道:“皇上!若然小姐她……她掉進雲池了……”

    “什麼?”龍天運臉色大變,飛奔到池畔。太心急了,不小心被尖石給劃傷手臂。

    只見池裡一漩漣漪和泡沫,卻不見殷若然。

    他毫不遲疑地縱身跳入池中。透著光線的水湖,像另一重度的水晶宮殿,殷若然的身子直往殿底沉去,往黑暗深處消失。

    龍天運手一抄,抱住了她的身子,往光亮浮升,浮出池面。

    “快去請太醫過來!”

    輕柔地將她身子抱到池邊上,傾臉探查她的鼻息,等不及太醫,俯臉貼住那發白的唇,為她渡起氣。

    她猛然咳起來。太醫急忙趕到,讓殷若然吐出積水。

    “皇上請放心,小姐因為吃了水,一時氣息閉塞,所幸吃水不多,臣已將積水引吐出來,小姐很快就會醒來。”

    “是嗎……”

    “皇上,您的臂膀受傷了,請讓臣替皇上療傷。”

    “不必了。”

    “皇上——”

    “下去吧。”不假思索抱起殷若然一路奔回紫陽殿。

    柔情地將她抱上臥榻,在榻邊守候著,緊握住她的手。好片刻,終於聽見她喃噫,悠然醒轉。龍天運俯下臉,貼住她冷白的唇。

    “你……”殷若然崢大眼。

    “你醒了?”龍天運抬起臉。

    “是你……”水漾的眸眼睜得更大。“你、你在做什……”

    “我在幫你渡氣。”熱唇覆住她的唇。

    見她未驚慌,他抬起臉。“皇上,我已經醒轉,請不必再為我渡氣。”

    又是皇上了,果然已經清醒。扶她坐起身。

    “皇上受傷了?”她注意到他臂上的血跡。

    “不礙事。”

    殷若然動了下,打算起身,龍天運手臂稍施力,不讓她掙動。

    “多謝皇上相救,可皇上龍體貴重,實不該以身試險。”

    “你怪我救了你?”

    “皇上要是有個閃失,我的日子恐怕就難過了。”太后不會放過她,整個皇朝沒個安身地。

    雖然口口聲聲喚“皇上”,有意提醒她與他之間的身分地位差別,甚至是一種存心強調感情的生疏,但口吻語氣卻不自覺地如同尋常百姓夫妻,漫不經心地你呀我。

    “你的曰子難過,那我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

    “皇上權傾天下,江山都在皇上的掌握中,還有什麼不滿?”

    哼。心裡小小不滿。雙臂收攏,緊攫住她。“你可是朕最重要的,若然。比天下,比這江山,都要重要。”

    朕?殷若然失笑。這下意識,恐怕龍天運自己都未察覺吧。

    “皇上,你的手受傷了,我來幫你擦藥吧。”小心剪開他的袍袖,清理傷口。龍天運默默看著她為他敷處傷口,看著她髮鬢上濕滴的水珠,看著她專注猶似有情的神情。

    “宮女們太不小心了,竟讓你掉入池中,朕非重重懲罰她們不可。”

    “是我自己不小心,與旁人無關。”當時她感覺好似有人從背後重重推了一把,但當時情況那麼混亂……她搖搖頭。算了。

    “不行。”

    “那麼多人,皇上想懲罰哪個?”殷若然又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風波為妙。岔開話題道:“皇上身上都還是濕的,趕緊讓人替你更衣吧。”

    “那麼,你來為朕更衣吧。”

    杜邑侯府從往來京城和西疆的商賈處,得來一匹罕見珍貴的純種黃鬃烈馬。辰平公主看見了喜歡,杜邑侯妃便將馬駒獻給她,命人送進宮。

    馬駒被置放在校場時,引起宮人爭相圍睹。龍天運看了,也頻頻點頭稱許,含笑對殷若然說道:

    “果然是匹好馬。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我讓人再找一匹送來。”

    “良駒如良人。像這種珍貴的純種烈馬,豈是說要就有。”殷若然噙著笑搖頭。“我只要看看,摸一摸牠的鬃毛就好。”

    杜邑侯妃對馬夫使個眼色。

    殷若然步下臺階,往馬兒走去。才走了幾步,那馬駒不知何故,突然嘶叫一聲,亂蹄飛奔,發狂似地朝她奔來。

    眾人一陣尖叫混亂,四處跑竄;黃鬃烈馬拔足狂奔,眼看著就要將殷若然踢覆。

    “若然!”龍天運不假思索,縱身上前攔腰抱住殷若然。

    “皇上!”眾侍從同聲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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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4: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1章(2)

    龍天運身手矯捷,抱住殷若然那刹間,身子同時滾到一旁。殷若然感到勁風掃面,慌恍中似見馬蹄從龍天運肩處擦過。

    “你沒事吧?”龍天運低頭看著懷中的殷若然,略帶焦急的口吻。

    殷若然驚魂未定,一時說不出話,只是搖頭。見龍天運似乎並未受傷,暗自寬心。

    “沒事就好。”不知是否她看錯,但見龍天運眸裡閃過一抹詭異莫名的光采。

    而後,龍天運雙眼一合,竟昏了過去。

    “皇上!”殷若然失聲叫出來。

    “皇上!”眾侍從圍上前,個個驚惶,手忙腳亂將龍天運護送回殿。太醫急忙趕來,不敢稍怠。因傷在肩處,龍天運側躺著,背對眾人。太醫彎身慎重仔細查看傷勢。傷處一片瘀青,幸好未傷到筋骨,看似無大礙。太醫凝神把脈細察,好半天才舒了一口氣,臉著喜色,正要開口,龍天運忽而睜眼,直視太醫,而後閉上眼。太醫一愣,不知皇帝是何用意。

    “大人,皇上的傷要不要緊?”殷若然不無焦急。

    “皇上吉人天相,幸而只是傷及皮——”太醫朗聲說道,龍天運突地又睜開眼,冷瞪著太醫。太醫又一愣,隨即乾咳一聲,改口道:“呃,皇上肩處一片瘀黑,血塊凝脈,險些就傷及筋骨要害,需得觀察療養數日,再視情況而定。”

    竟有那麼嚴重?殷若然微訝,似有不解。馬蹄似乎只從他肩處擦過……龍天運嘴角一揚,方才再閉上眼。太醫松了口氣。

    “太后駕到……”

    殿外傳來嘹亮的呼報。太后得到消息,馬上趕來紫陽殿。聽說龍天運為了救殷若然,先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跳入雲池,這次又冒著生命危險為她擋在馬前,讓她對殷若然感到極度不滿。

    所有人連忙起身,垂手恭敬退到一旁。

    “太醫,皇上傷勢如何?”太后詢問。

    太醫猶豫不定。不知何故,皇帝似乎有意將傷勢誇大,然而若將皇帝傷勢說得過於嚴重,引起太后不必要的擔憂,恐招罪責。該如何是好?

    “稟太后殿下,”太醫小心翼翼說道:“皇上受駑馬那一踢,險些傷及筋骨要害,皮肉瘀傷,一時血氣不順,必須好好靜養數日。待臣開了藥方,皇上服用後,龍體可望慢慢康復。皇上吉人天相,請太后無需過於擔憂。”

    “是嗎?”太后點個頭。

    像是為了配合太醫的話,龍天運適時悠然醒轉,睜開眼。

    “皇上。”見龍天運醒來,太后放下心,坐在龍床旁。

    “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不愛惜自己,竟為了區區一名宮女冒生命的危險。”責怪他的“不知輕重”。

    “母后,兒臣只是受一點皮肉之傷,不礙事。”龍天運輕描淡寫帶過。

    “怎麼會不礙事!”隨太后而來的辰平公主說道:“皇上,你是一國之君,自不比尋常。你不保重龍體,卻竟為一名宮女而不顧自己的安危,若有了什麼閃失,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

    “辰平說得沒錯。以後不許你如此胡來……”

    淑妃在一旁,雖未發言,亦甚贊同辰平公主所言。

    太后目光一掃,轉向殷若然,神情嚴厲,甚為惱怒。

    “就是你?”她一看殷若然服發淩亂,一身狼狽,卻因而頗顯得幾分勾人的風姿,憎厭地皺起眉,口氣冷峻說:“你小小一名宮女,不思本分,竟敢蠱惑迷誘皇上,讓皇上以身涉險,罪不可赦!”

    殷若然尚不及為自己辯解,龍天運先就搶急開口說道:“母后,這事與若然無關。因為那匹黃鬃烈馬突然發足狂奔,兒臣怕烈馬傷了眾人,想阻止牠,才會發生這種事。”

    “皇上,你明明就是為了救這宮女才受傷的,竟還如此袒護她!”辰平公主大表不滿。口口聲聲宮女,言內意外皆在提醒殷若然身分的卑微。

    “皇姊,朕已經說了,這不關若然的事。”龍天運冷視著辰平公主。

    太后為此事本就覺得憤怒,龍天運一意維護殷若然,更是惹她生氣,怒道:“不管皇上怎麼說,這些事到底都是因她而起,我絕不會輕饒她。來人啊!把人拖下去!”

    “住手。”龍天運橫眼一掃,語氣平淡。“母后,若然並沒有犯什麼過錯,請看在兒臣的分上,莫再追究。”

    太后猶豫一下。淑妃見狀,亦為殷若然說情,道:“太后殿下,皇上都這麼說了,請殿下就別再深究。”

    杜邑侯妃暗瞪了女兒一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鋪路打算,這個傻丫頭卻渾然不知,竟還幫殷若然說話。

    殷若然垂著頭,默不吭聲。要殺要剮,不是她求饒就能躲得過,此時此刻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難怪當年父親會放棄仕途,而隱歸鄉野。

    “母后——”太后猶豫不定。辰平公主又想挑撥,太后舉起手阻止她,說道:

    “罷了,我就饒她這一回。”一臉嚴厲地對著殷若然。“你聽好,以後不准再巧言妖媚地迷惑皇上。若敢再犯,我絕不輕饒!”“多謝母后。”龍天運淡淡答謝。

    “多謝太后殿下大恩。”殷若然垂首恭敬謝恩。

    “母后!”辰平公主踩腳不依。

    龍天運警告地瞪辰平公主一眼,連帶掃過杜邑侯妃。杜邑侯妃心裡有數,聰明地不作聲。

    “擺駕回宮吧。”太后放棄追究,下令回宮。

    淑妃依依不捨,目光戀著龍天運,輕聲說道:“皇上受了傷,需有人侍候,不如臣妾留下來照顧皇上。”

    “淑妃好意,朕心領了。朕有太醫悉心照料,淑妃還是回宮休息吧。等朕傷好了,再去看望淑妃。”

    淑妃一抹紅暈飛上了臉,染得酡紅的嬌靨,抿了羞,低笑不語。

    殷若然悄悄抬眼,臉色未動。皇帝與妃嬪如此繾綣。也是,後宮佳麗三千,三千寵愛,三千繾綣,若作為妃嬪中的一人,就得與三千佳麗爭奪皇帝的寵愛,或分享那繾綣。

    他對待她,她之於他,也不過就跟那三千妃嬪一樣吧?

    太后等人離開後,龍天運拉過殷若然。“若然,你放心,只要朕在,朕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又是朕……怕是他又不自覺了吧。你呀我地平常百姓夫妻間的暖樂後,這個“朕”總會冒出來提醒她——再柔情,再蜜語,再溫心,再輾轉,到底只是三千里的一分。

    殷若然縮回手,抿嘴不語。

    “怎麼了?”龍天運臉色微微一變。

    “沒事。皇上請好好的休息吧。”她淡淡一笑,一邊退出去。

    她爹娘不擅營生,不事經營,害得她這個女兒老是要擔心操持一家生計。所以她很明白,就算不是被困在皇宮內院、煙鎖重樓,即使有什麼自在而無種種束縛,都不過是假像,最後還是要面對柴米油鹽的生活。生活便是生計,都離不開種種張羅。與其那樣,倒不如在富貴人家過富貴生活。想想,就算不被關在皇宮內院裡,而生活在鄉村野地,也是被局限在一方的小土地上,反倒不如皇林園池廣闊宜人。

    然而,像她爹娘那般,遇上一份緣定,然後也以全心和全意傾付,一生不渝,單純而素樸,那卻是求不來的。

    “真好……”不禁喃喃,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想去哪?”龍天運猛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腳步一個不穩,跌入他懷中。

    “皇上受了傷,該好好休養,若然不敢多煩擾皇上。”

    “朕為你受的這個苦,若然,你可感受到?”肉體苦,心也苦。

    “太醫說皇上吉人天相,傷勢所幸不嚴重,休息幾日便能痊癒,皇上不必憂心。”

    說得龍天運要恨起來,狠狠瞪著她。她就不肯瞭解他的心嗎?他心的苦——要她的身子容易,但他不要沒有心的軀殼。他要更多、更深刻。他要,她為他傾心、癡戀他的那顆心。

    湯藥送來。龍天運狠狠盯著殷若然。“朕受傷,需要人服侍。”

    太醫連忙囑咐侍女。龍天運低喝:“朕不要任何人,朕要她服侍。”

    殷若然只得接過湯藥喂他。他喝一口湯藥,猛然拉過她,將嘴裡的湯藥過到她嘴裡——他要她也嘗嘗他所嘗的苦。那個苦,他心的苦。

    喝了藥後,因湯藥鎮眠之故,龍天運沉沉睡去。殷若然悄然到太醫身前,低聲問道:“大人,皇上的傷勢真的那麼嚴重嗎?”

    “你……”太醫一愣。“你想問什麼?”

    “大人請勿見怪,皇上救了我,我只是擔心皇上的傷勢而已。”

    雖是如此說,從那神情太醫明瞭她大概心裡已有數。點個頭,並未直接回答,語重心長說道:

    “不管皇上傷勢如何,皇上擋在失控狂奔的烈馬前,是極其危險的。那一踢,失之毫釐,皇上極可能會被馬蹄踢傷心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若然小姐。皇上那時可是不惜性命危險。”

    聽得殷若然一怔。“唔……”龍天運噫動一聲。

    太醫連忙上前,為皇帝診脈。抬頭對殷若然說道:“皇上脈象平穩,已無大礙,再休養幾日便可。”

    殷若然默默坐在龍天運身旁,看著那沉睡中仍不展的龍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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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1)

    因為有牽繋,所以有憐惜;因為懷衷曲,所以生愁緒。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離散後又重聚;情成癡,意深濃,所以邂逅成定相共成注,愛怨癡慕皆為償情。

    是這樣嗎?殷若然怔怔看著桌上的紅燭,燭火一閃一閃,光影不定地映照著她的失神。她已經這樣看著那紅燭很久了。

    心底那些大大小小擱淺著的情愫,遊絲般地穿透她的心田,每教她不提防,便如此陷入怔忡。她在猶豫,感情有痛,像情花裡的荊棘,百般教人為難。燭火猛一陣搖曳。她回過神,歎了一口氣。又是一怔。

    真是。她對自己搖頭。她怎麼愈來愈像莫愁姐了。不知莫愁姐、奶娘與小紅過得可好?

    “小姐,建章宮命人送來了一碗參湯。”翠竹進來,高興地稟報。

    太后送來的?殷若然大為訝異,覺得奇怪。“小姐,這表示太后接受小姐了吧,恭喜小姐。”翠竹連連恭喜。

    殷若然細思片刻,吩咐翠竹道:“讓人請皇上過來,就說是今晚月色宜人,我準備了一桌佳餚宴請皇上,共賞明月。”

    “是的,小姐。”

    過一會,龍天運悄然出現,神色愉悅,不想殷若然會主動相邀。“多謝皇上駕臨。”殷若然笑吟吟地,“皇上,建章宮遣人送來人參湯,恰逢今夜月色大好,若然想與皇上共用。”

    “母后命人送來的?”太后回心轉意了?龍天運不動聲色,看著笑得可人的殷若然,若有所思。

    “皇上,你嘗嘗。來,我來喂你喝吧。”端過人參湯,仍是笑吟吟。龍天運看著她,張開口,她噙滿笑,喂他喝了一口。

    而後,龍天運靜靜看著她,靜靜不說話,像在等待什麼。殷若然笑容收斂,隨著他的安靜而沉默。兩人就那樣對看,互看進彼此眼裡的許多不明之言。

    “你為什麼要喝了?”殷若然突然開口。“因為你喂我喝了。”

    過了片刻,龍天運俊靜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起來,滾下臥榻。

    “我馬上叫人請太醫過來——”

    “不必了。”龍天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驚動任何人。“別驚動任何人,我馬上就會沒事。”那聲“我”,極是柔情。

    果然沒錯,建章宮突然差人送參湯來不是好事。幸好只喝了一口,這點毒性等毒質散去,過兩日就沒事。為了提防這種事情發生,從他身為東宮開始,每日就服用一丁點毒粉,讓身體對毒物產生抵抗。

    痛苦扭曲的表情慢慢在平復,而後,命人將那碗參湯倒了。

    “你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喝了?”殷若然臉色不動。

    “你貴為九五之尊,要是一個不好,嗚呼哀哉,我的小命可就不保。”為什麼不惜為她以身試毒?

    “這時候,你竟還能說這種無情話。”她不是有意說笑,但龍天運唇角微揚。

    “這種事,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當初你要我入宮,應該就想過這些問題了。放我出宮吧。只要我離開,一切就會相安無事,不會再有風波。”不再一口一句皇上。

    “倘若讓你離開,當初我又何必讓你進宮來。”她千方百想就是想離開他是吧!就看不到他的心,不肯給他她的心。“若然,朕要封你為妃,朕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他……又是朕了。

    “封我為妃?”他才剛剛為她試毒,此刻又要封她為妃,聽起來像是不錯的買賣。

    “不,朕決定了,”龍天運忽然緊盯住她,緩緩說道:“朕決定立你為後。”

    立後是禮法所制。他明白太后等人的想法,早先也是無所謂,原也打算如太后等人所願立淑妃為後,與他想要殷若然是兩回事。

    初見殷若然,因前所未見,看上了,想要,就只是想要,他的地位身分權力要得起,想要誰就能得到誰,就算是此刻他要殷若然的身子,那也是輕而易舉。

    但奇怪——他的心情……

    他從未如此想討好一名女子,不只是想得到她的身體,更想要她的心。身為皇朝天子,貴為九五之尊,天下美人任他擷取,也都爭相想得到他的寵愛,他不必費力,更不必費心費神,就能讓眾色妃嬪為爭得他的寵愛而使盡全力討好。但,他卻如此想得到她的心,如此想要她歡喜,為什麼呢?

    是神靈山中的宿緣?

    “立我為後??”殷若然一呆,隨即搖頭。“我一無背景,二無靠山,封我為後……”又搖頭。豈非嫌她活得不耐煩。

    “皇上,請放我出宮吧。”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太后為鞏固其勢力,必然會扶植外戚勢力,讓一族的女兒立為皇后,生下皇子,以繼承皇位。立她為後,她會成為太后的眼中釘,這樣下去,她還活得了嗎?龍天運不可能隨時在一旁保護她,只怕她性命朝不保夕。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離開朕——”龍天運強壓抑住心中湧起的怒氣。她就那麼不願待在他身旁?“休想。你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既是“朕”又是“我”,糾結的感情已分不清……

    一輩子?殷若然竟無聲笑起來。帝王的恩寵,將很多的愛分給不同的寵愛,再將那些愛分了深淺輕重。等有一天她年華老去,他不再覺得她特別,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需要一輩子那麼久嗎?

    “罷了,什麼都不必說。”那聲無聲的笑令龍天運內心一揪,將殷若然緊緊擁住。

    皇林園春色歸晚,在其它各處的花事早了之時,這一片林園卻仍是一片嫣紅姹紫,滿目花嬌。

    那一片綺麗遼闊如海,教她看得出神,不由得側臉看著身旁的龍天運,如同欣賞那片花海般,含笑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龍天運勾起笑,為她的目光心跳。

    “看皇上啊,美色當前,不看可惜了。”尋常百姓平凡夫妻間的生活應當便如是。只可惜,她身在深宮,只是無數妃嬪中的一個。“皇上又是在看什麼?”

    “看你啊!”他笑吟吟的,眼神晶亮光采,為她方才的話心跳不已。

    她竟說當今皇上是美色!

    就是因為如此吧,引得他的心如此牽掛。

    他探手摘了一枝紅豔,輕輕插上她的雲鬢,流露出不經意的多情。殷若然心中不禁一動,蕩漾成圈圈的漣漪愈擴愈大,盈滿了她整個心。

    “你——”剛想開口,冷不防打個冷顫,龍天運看在眼裡,將她拉進懷裡。

    “著涼了?”他將額頭貼在她額頭,滿心的關懷,流露得那麼自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殷若然心中又是一動,沒有拒絕。瞥見他衣袖有處綻裂,大概是剛才攀摘花朵不慎被樹枝劃破。說道。

    “你袍袖綻裂了,我幫你縫補。”他為她摘花,這算是還情吧。

    “若然……”龍天運喜不能自已。殷若然第一次主動對他這般柔情。

    侍女送來了針線。殷若然專注認真,一針一針穿縫。

    “啊……”凝神中,突叫了一聲。她根本不諳針黹,被針剌破了指頭,一點泌紅的血湧凝成顆圓滿的珠。

    龍天運立刻握起她的手,輕輕吸吮她的指頭。她心猛一顫,感覺到他唇舌吸引的酥麻滋味,一股麻熱隨著指尖傳至心田。臉龐不禁一紅。

    “來。”龍天運再次為她披上袍子,將她拉到身旁。她遲疑一會,輕輕靠入他懷裡。

    久久,兩人都沒說話,一股情意潺潺流瀉著。

    那一片花海,愈看愈是綺麗,看花了她的眼,看昏了她的心。她覺得有點疲懶,閉上了眼,就那樣依偎在龍天運懷裡,不知不覺睡著。

    龍天運低頭俯視,看著她一派無心的睡容,那樣不設防,雖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憐愛和狂喜。殷若然這般毫無防備的睡容,柔柔地靠在他懷裡,這可否表示,她的心在靠向他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一片花海,落在渺渺的遠方。江山無限,情懷無限。他低頭又看著殷若然,那般清澈無心的容顏……

    啊……她想出宮,他就讓她出宮吧!

    可歎他居然沒想到——

    他靜靜看著她,唇角一揚,似是心中有了什麼計議。

    芍藥花叢後,杜邑侯妃母女隱在陰僻處,一個冷眼,一個帶點微傷,同看著這一幕。

    “看到了吧?那殷若然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皇上整個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娘娘竟然還那麼傻,在太后面前替她說情。”杜邑侯妃一副冰冷的口吻告誡淑妃。

    淑妃咬咬唇,忍住心傷。

    “皇上妃嬪眾多,中意殷若然,原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容忍,怎麼能侍候皇上。”

    杜邑侯妃掃她一眼,有意尋隙似地問道:“如果皇上受了她的迷惑,立她為後呢,那樣娘娘也覺得無所謂嗎?”

    淑妃花容略微失色,浮現一絲倉惶。她眺眼亭欄邊那幕濃情和融的景色,猶豫一會,強掩失意,強顏笑道:

    “果真如此,那也無妨。我只要能在皇上身邊,服侍皇上就行了。”

    “沒出息!”杜邑侯妃橫眉白了她一眼,頗為不悅地哼了一聲。她處心積慮要讓女兒登上後座,女兒卻這麼軟弱沒用,被那殷若然騎到了頭上還不肯吭聲。杏眼一瞪,說:“你是這麼想,但人家可不一定會讓你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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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2)

    “娘?”杜鳳嬌不明白那話裡的意思。

    看她那一臉懵懂,就讓人覺得有氣。杜邑侯妃瞪眼一會,搖頭歎道:

    “你這個傻孩子!說你傻,你還當真不是普通的愚鈍。你想想,那殷若然

    若當上了皇后,她會像你這麼有度量,與你和平共處,讓你在皇上身邊侍候皇上嗎?”

    淑妃貴為內宮妃嬪,杜邑侯妃原不該以不敬的態度對待;但杜邑侯妃一直以娘親的態度對待淑妃,淑妃也理所當然接受。

    淑妃臉色大變。

    “知道厲害了吧?”聲音悻悻的。

    遠遠看去,亭欄前殷若然午寐已醒,正與龍天運喁喁低語,傳來笑語聲聲。淑妃身子輕輕一顫,掩面回身淚坐石椅上,神態有點淒苦。

    “你現在難過也沒用。”杜邑侯妃顯得冷酷從容。

    “娘,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皇上他才會——”如果能讓龍天運把一顆心轉向她,不管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你別急。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能不為你打算嗎?你放心,娘會替你想辦法的。”

    杜邑侯妃走到淑妃身旁,貴氣的臉上幾分心思莫測。只要殷若然消失,一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偏偏殷若然命大,既淹她不死,烈馬也踹她不死。她好不容易說動太后賜參湯,暗中命人在湯裡下藥,卻仍然被她躲過。

    “娘,你打算怎麼做?”淑妃抬起頭,秀麗臉龐梨花帶雨,滿是淚珠,極是可憐楚楚。

    杜邑侯妃看她一眼,金步搖隨之搖晃,晃蕩著燦亮剌眼的冰冷金光。“娘自有主意。你只要聽娘的,在太后面前多用心,討太后的歡心,太后自然會為你作主。”她說道:“總之,你一定要當上皇后。娘會想盡辦法幫你的,那是娘最大的心願,只要你當上了皇后,和皇上朝夕相伴,一定能挽回皇上的心。”

    遠處雲池晴光瀲灘,杜邑侯妃遠眺的目光銳利得像一支冷箭。

    “姨母,我來幫您捶背。”淑妃笑臉純真,像平常百姓人家般喊著太后,在太后跟前猶如小兒般撒嬌。

    太后笑呵呵的,疏淡細細的眉彎得很滿意。淑妃沒事陪著她說笑解悶,替她捶肩拍背,個性又溫柔乖巧,她打心眼兒不想疼她都不行。

    “淑妃就是會討母后開心。”龍如意跟著噙著笑說道:“母后只要一見到淑妃,就眉開眼笑。”

    “還說!你們這些孩子,就只有淑妃懂得孝順我,我不疼她疼誰!”口氣幾分認真的埋怨。

    一室裡的人全都笑了,只除了龍天運略帶沉漠的表情。太后特地召喚他來,又將如意也找來,不會只是為了說笑。

    “母后,你將兒臣找來,有什麼事?”他沉聲問。

    太后笑歇,環顧眾人一眼,正色道:“我找你來,當然是有重要的事。”她停頓一下,頓出莊嚴凝重的氣氛。“皇上,我決定讓你立淑妃為後,擇一吉日舉行冊後大典。”

    龍天運神色不動。“母后,兒臣不是說過,立後的事慢慢再說。”

    “這麼重大的事,皇上要拖到什麼時候?”太后不滿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自不可一日無首。淑妃模樣、性情都討人歡喜,各方條件也都是最適合與皇上匹配,母儀天下。皇上還有哪點不滿意?”

    “兒臣只是以為立後的事不必操之過急。”龍天運仍然不為所動。

    “母后,”辰平公主尖了嗓剌耳地挑撥:“皇上這根本是推拖之詞。皇上不肯立後,還不是為了那個殷若然。”

    龍天運眼神微動,劍眉一挑,拂向辰平公主。“皇姊,這是朕的決定。”

    殿旁龍如意默默瞧著龍天運。龍天運雖然這麼說,但他想,辰平公主說的應該沒錯。

    太后沉下臉。“皇上,你莫非打算立那殷若然為後?這件事,我絕不允許。”

    龍天運並不因為太后的斥責和嚴厲而退縮。如果殷若然肯答應,即使太后阻攔也沒用。

    “兒臣說過了,立後一事不必急在一時。”心裡已自有決定。

    杜邑侯妃聞言,與辰平公主對望了一眼。太后略微沉吟,問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打算立殷若然為後了?”“兒臣並未這麼說。”

    太后不悅。“那麼,皇上究竟打算如何?”口氣緩了緩。“皇上到底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只守著一名女子。帝王三宮六院是袓先禮法所制,皇上不能壞了祖先的禮法跟規矩。還是聽母后的話,擇一吉日,冊封淑妃為後。”

    “母后,兒臣已說得很清楚了,立後一事,休再提起。”他只能等,等她生下皇子,再無藉口,再無法拒絕他,到那時,他就要她成為他的皇后,再無法離開他,身與心都屬於他。

    淑妃愀然變色,神情淒苦。

    “皇上,你——”太后氣得自鑾椅上站起來,再憤而坐下。“太后殿下,您先息怒。皇上既然這麼堅持,就別再逼他了。倒是如意,至今亦未娶妃,身旁無人服侍,殿下得為他作主才是。”杜邑侯妃出人意外地,忽然把目標轉向龍如意。

    龍如意猛不防,一時失措,慌忙搖手說道:“不……我……姨母,那個……母后,我不……”期期艾艾,滿嘴口齒不清,一時不明白杜邑侯妃的用意。

    杜邑侯妃對辰平公主使個眼色,辰平公主暗暗點頭。“聽說那殷若然對如意甚為傾心……”轉向尚陷身在無措中的龍如意。“如意,可有這回事?”

    “當然沒有!皇姊,你從哪聽來如此荒謬之事?”龍如意連連搖頭。“我聽得那殷若然似是朝三暮四之人,先是與尚書之子訂有婚約,又企圖攀附王府,最後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夠接近皇上,迷惑了皇上。”

    “皇姊。”龍天運寒著臉,臉色鐵青,語氣又冷又冰又硬:“朕的女人,誰也休想染指。皇姊若再口出胡言,休怪朕不客氣。”明確警告。

    態度之冷、口氣之重,嚇得辰平公主不禁瑟縮,噤聲不敢再開口。她從未見過龍天運這麼兇狠的眼神。龍如意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默默不語。

    “母后!”辰平公主轉向太后哭訴,無限委屈。

    太后心生不滿,繃緊臉,一腔沉怒。“皇上,辰平是你的皇姊,皇上卻為了區區一名宮女而對她如此斥責,太不應該了。”

    “兒臣不敢。”

    嘴裡不敢,所作所為所行,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算了。”太后揮揮手。心裡明白皇帝不若先皇那般軟弱,自己難以像太皇太后當年掌握先皇那樣掌握皇帝。“皇上,不如這樣吧,皇上若冊立淑妃為後,我就讓那殷若然留在宮裡,否則我就攆她出宮。”算是退讓妥協,逼龍天運立後,交換讓殷若然留在宮中。

    龍天運劍眉緊蹙。太后這是打算干涉他的意旨、干涉他的決定,甚至干涉他的生活跟他的人?

    他重重“哼”了一聲,不發一言,甩袖出去。如此不留情面,太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龍如意不欲多事,也跟著離開建章宮。兩人一走,杜邑侯妃立刻煽風點火說道:

    “我說得沒錯吧?皇上已經完全被殷若然那妖女所迷惑,連太后殿下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皇上怎會變得如此!我原還以為他只是一時失心罷了。”太后臉色鐵青。

    “這一切都是殷若然那妖女引起的。自從她進宮後,就不時在皇上耳邊讒言,皇上才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只要她在宮裡一天,宮裡就一天不得安寧。”辰平公主餘悸猶未消,對罪魁禍首殷若然更為痛恨。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受過這樣的驚嚇,這一切都是因為殷若然!

    “公主說得沒錯。”杜邑侯妃緊逼著。“再讓那妖女這樣下去,她會更得寸進尺,擾得後宮不得安寧。皇上為了她,不顧自己安危,差點連性命都送掉,若再如此放縱她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淑妃噎嘻抽泣,抬起頭,撲到太后懷裡,淚流滿面,哭喊著:“姨母,你要替鳳嬌作主!”

    太后臉色陰晴未定,顯然已為杜邑侯妃的話所挑動。

    “太后殿下,方才皇上的態度,殿下親眼所見。那妖女蠱惑皇上至此,絕不會就此甘休,恐怕將來皇上連太后殿下都不放在眼裡。若想宮中安寧,那妖女絕對留不得,非除去不可。”杜邑侯妃見機不可失,又再進言,意欲太后殺了殷若然。

    “母后,姨母說得有理,殷若然那妖女如果不除,後患無窮。”

    “太后殿下,茲事體大,千萬不能心軟。請殿下想想是皇上性命重要、皇朝體制重要,還是區區一個宮女的性命重要?”

    “是啊,母后。那妖女若不除,皇上絕不會對她死心的。”

    太后沉吟許久,思及方才龍天運的態度,心有不滿,同時卻又頗有顧忌,但是……

    “讓我再想想。”難以下決定。

    殿外風湧雲動,滾著兇險的沉灰色。闇冥的角落裡,蟄伏著待欲蠢動的魑魅魍魎,暗暗撒了滿天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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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5: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3章(1)

    聽說太后逼迫皇上立淑妃為後,皇上不允,太后怪罪妖女蠱惑皇上……宮女們交相接耳,很快就在宮中傳開。

    “小姐,你都聽說了?”翠竹垮著臉。

    “要不聽說也不容易。”殷若然點頭。敢情她就是那個妖女。

    “小姐,你別聽她們胡說。真是!那麼閑,成日在那裡嚼舌根。”替殷若然抱不平。

    殷若然微微一笑。“時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等小姐睡了,我再去歇息。”

    “不必了,快下去吧。”

    月色清朗,她信步出殿。出了殿房,走開幾步,身後兩名宮女悄然無息地靠近她。

    “你們——”待她察覺,兩名宮女突然伸出手,一左一右,緊攫住她。“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奉太后懿旨,送你出宮。”

    “出宮?”不是要取她性命?

    宮女見她未掙扎,頗覺詫訝,不及細思,防她出聲叫喊,迅速將一團布條塞入她嘴裡,再緊緊挾攫住她,欲將她拖出殿外。

    不必如此費事,她也會乖乖跟著的。

    “大膽!還不快把人放開!”衛尉煌玉堂驀然出現,擋住那兩名宮女。

    衛尉身後,龍天運冷冰的臉露了出來,目光冷寒看著那兩名宮女。“你們兩人好大的狗膽,竟敢夜闖紫陽殿,攫走朕的人,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皇上饒命!”宮女驚惶地放開殷若然,立即跪下求饒。“我們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行事!”

    果然。龍天運重鎖劍眉。他讓衛尉暗中守著,就是提防太后有所行動。

    龍天運微一頷首,衛尉招手來人,將兩名宮女拖下去。

    龍天運上前,取下殷若然口裡塞著的布條。“你為什麼不呼救?”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措手不及。”

    龍天運抿嘴看她一眼,不欲揭穿。她就這麼想出宮?不,是離開他!她就這麼一心想離開他身邊?

    “皇上……”從那次後,龍天運就沒再提起,殷若然按捺不住,“上回你提過,要放我出宮……”

    果然!

    “你為何那麼想出宮?”明知故問。他說的是讓她出宮,不是放她出宮。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為什麼?”哪料殷若然卻喃喃說著:“我想親眼瞧瞧這天下,瞧瞧東塘那海潮……”

    龍天運目光一斂,竟有種驚喜,卻沉吟不語。良久,方才問道:“若然,你願意隨我到天涯海角嗎?”

    江山無限,但為伊人,他願暫卻他的地位和江山,帶她遠走天涯、訪至海角。她想看那海潮水,他就帶她去瞧那東塘海潮。

    “皇上,你——”殷若然愣住。想問,卻問不出口。

    龍天運並未口口聲聲說他愛她,只讓她感受到他為她所做的。皇帝的寵愛便是如此吧?分了深淺輕重多寡的寵愛,皇帝後宮之一的寵愛。也是,身為帝王,雨露均沾的同時,又負盡後宮黛綠年華。

    她應該如此“就範”吧?得不到,他就愈想要;得到了,他也就不會那麼想要了。

    “你捨得你的天下嗎?”白花花的江山就這般捨棄,值得嗎?就為了一名女子,即使那名女子是她自己。她可不認為自己那麼有價值,可與皇朝江山比擬。

    龍天運含笑不語。殷若然所想的,顯然與他所想的不一樣。不過,無妨,就讓她那麼以為,讓那詩般的誤會留在那裡。

    殷若然內心不無疑惑,但從那笑臉實看不出他內心感情。他竟真就捨得?他……愛她嗎?這想法忽而閃過,閃得遲疑。

    就算是……就算此刻他真愛她、愛得要發瘋要發狂要放下權力而只要她,但有一天他必定會後悔。失去地位權力,值得嗎?

    “看來你還是多有懷疑。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

    “如果,”她抬起眸,多有試探。“我要你去死呢?”

    “你好忍心,若然。”龍天運目光一轉,抽出殿牆上的劍,毫不猶豫地剌向自己的心口。

    “住手!”殷若然大吃一驚,連忙阻止。沒想到龍天運竟會真的這麼做。劍刃割傷了她的虎口,但龍天運那一劍也因此剌偏了,僅傷了手臂。

    “你為什麼要真的這麼做?”殷若然不禁蹙眉。

    “如此,你才能明白我的心。”龍天運抓住她的手,放到他心口。

    “我馬上叫人請太醫來。”

    “不必了。”他抬起手再次捉住她的手。“只是小傷,不必驚動任何人。”幸好並未傷及穴道血脈,傷口流出的血已漸緩,慢慢在凝固。

    “若是真傷了心脈怎麼辦?”

    龍天運臉色一斂,答非所問:“我若是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他死了,太后會放過她嗎?殷若然反問道:“我若死了呢?”

    “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

    皇帝也會說笑呢。內心明白,這話不可當真。

    “我若死了呢?”龍天運固執反問。

    “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尼姑。”一來一往,心裡皆知作不得准。

    龍天運冷眸斂收,手臂一身,忽而將她抓攫人懷裡。“朕會讓你出宮的,與朕一起,到天涯海角。”

    朕?

    殷若然緩緩抬起臉,無聲笑起來。

    “你說什麼?”

    太后自金鑾殿驚站起來,杏眼圓睜,細眉斜插成箭,不可自抑地,氣得發抖,大為震怒。

    她萬萬想不到,皇帝竟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居然打算出宮,將國事交給皇弟龍如意監管!

    “如意,朕決定將國事交給你。”龍天運一本堅定的態度。“如意個性謙和,溫厚謙恭,必定能完善處理朝政,又有一干良臣從旁輔佐,當無問題。”

    “這怎麼行!皇兄——”這消息太意外了,聽得龍如意瞠目結舌。

    “皇上,你別糊塗了!朝中怎可一日無君!莫要受那殷若然煽動!”

    “皇姊,這是朕經過審慎考慮後所作的決定。”不如此做,得不到她的心。

    殷若然!又是殷若然!太后怒拍著鑾墊。她已經厭煩再聽到這個名字。

    “皇上你……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而要拋卻你對天下蒼生百姓的責任!我絕不許你胡來!”

    “母后,”龍天運不為所動。“這怎是拋卻朕對天下蒼生的責任?昔有慶熙君遊江南,弘華帝進東域,朕身負天下百姓生活,體察民生亦是朕的責任。”

    “皇上,這是何等的大事,怎可如此輕率,千萬要三思啊!”淑妃著急相勸。

    杜邑侯妃冷眼觀視,竟未置一詞。

    龍天運的堅決讓太后更為氣怒,暴喝道:“不管皇上怎麼說,我絕不允許皇上如此輕率!”

    “母后,兒臣的決定不會改變。”

    “皇上你——”太后氣得說不出話。

    “如意,”龍天運轉向龍如意。“朕就將朝政國事交給你了。”無視太后的震怒和諸多的規勸,堅決默默地退出建章宮。龍如意無所適從,追了出去。

    “氣死我了!”太后滿腔怒氣難以宣洩,怒火沸騰。

    杜邑侯妃此時方才上前,說道:“太后殿下,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妖女不除,後患必定無窮。殿下你不肯聽我的忠告,事情才會變得如此不可收拾。”

    “沒錯。母后,會有這種事發生,全是那妖女引起的。不知她是怎生煽動皇上的,皇上竟如此荒唐!”

    “可是,殷若然若真的處心積慮,為何要煽動皇上如此做?對她有什麼好處?”淑妃不解。

    “這娘娘便不懂了。妖女這是以退為進,彰顯她對皇上的影響。她知道太后反對皇上立她為皇后,便蠱惑皇上,以此為要脅。”

    “可惡!那妖女心機竟如此深沉!”太后大怒。“太后殿下,為今之計,只有儘快除掉那妖女,皇上才會回心轉意。”

    “母后,這回你可不能再心軟了。那妖女若不死,皇上對她是不會死心的。

    她迷惑皇上、操控皇上的心志,實在留她不得。”你一言我一語,不斷慫恿太后,引發太后的怒氣。

    太后愈聽愈怒不可抑,眉目間漸漸浮出了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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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2)

    過兩日,太后決定要到城外眉山崇光寺上香,向神佛祈願,讓皇帝陪同,仍不放棄勸他回心轉意。

    “那麼,帶若然一同前往吧。”龍天運神色平淡,並不拂逆太后懿旨。太后輕描淡寫地回拒:“只不過是到城外上香,去去就回,何需帶著她同行。等過幾日到‘紫泉宮’避暑,皇上若想帶著她,便隨皇上高興。”

    聽太後話裡的意思,似有接納殷若然的意思,且杜邑侯妃及辰平公主皆將同行,是以龍天運並未堅持。

    “母后,”然他眸裡仍多有沉吟,沉聲說道:“兒臣並不希望與母后有任何嫌隙,請母后別再干涉兒臣的事。別讓兒臣失望,母后。”

    太后玉容凝結,面無表情。

    臨行前,龍天運召見龍如意。“如意,這次眉山上香,你就不必隨行。”

    “是的,皇兄。”

    “還有……”低聲囑咐幾句。

    龍如意神色頗有納悶,仍是點頭表示明白。

    鑾駕起駕前,太后神色冷漠,吩咐宮女說道:“等鑾駕一出宮,你們幾個立刻到紫陽殿宣頒本宮的懿旨,賜令殷若然自盡。她若敢不從,你們便送她上路。”

    杜邑侯妃與辰平公主相顧一眼,嘴角一揚。“起駕!”

    鑾駕一出宮,那幾名受命的宮女立即到紫陽殿,不由分說便逼向殷若然。

    “你們想做什麼?”翠竹擋在殷若然身前。

    “太后懿旨,賜令殷若然自盡。”為首的宮女毫無表情地取出一隻瓷瓶。

    “住手!”殿外傳來一聲驚呼。龍如意疾步入殿,瞪著宮女質問:“你方才說什麼?”

    看來皇兄猜得沒錯,太后有意將皇兄引出宮,皇兄示意他在太后起駕後到紫陽殿時,他尚且不明白其意,不料那麼不巧就撞上讓他大為驚心的事。皇兄總是先他一步預想到一切,縱橫全域。

    “回王爺,太后有旨,賜令殷若然自盡,命我們前來監旨。”為首的宮女答道。

    “胡說!太后怎麼可能——”嘴上雖然怒斥宮女胡說,心裡卻十分了然,目光不由得移向殷若然。

    殷若然周身清澈的透明感依舊,臉上從平靜到淡,淡到近乎無所謂,猜不透她心中的感情。是她刻意掩藏,還是她本來就如此看淡?是急是憂?是慌是愁?是恐懼是害怕?為什麼她一點也不張惶,平靜到幾乎從容——好像早就料知會有此種結果。

    “王爺——”倒是翠竹焦急又慌亂,惶恐又驚怕。

    “你們還不下去!”龍如意怒斥宮女們,掃落那只瓷瓶。

    幾個宮女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似乎在猶豫,難以下決定。“可是,王爺,太后懿旨——”

    “放肆!還不快下去!”龍如意瞪眼又怒喝一聲。

    宮女相對,既不敢違抗太后旨意,又畏于龍如意的威嚴,躊躇不決。

    “誰敢違抗太后的旨意?”殿外傳來蠍冷的聲音,杜邑侯妃去而複返,帶著幾名宮人走入殿中,嫌龍如意多事地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我就是怕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才特地趕回宮。”

    “姨母!”龍如意又驚又急。

    杜邑侯妃朝宮女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們動手。兩名宮女立刻抓住殷若然。

    “住手!”龍如意強斥開了宮女。

    “如意,你別多事,難道連你也想違抗太后的旨意?還不快讓開。”杜邑侯妃表情陰沉,步步威脅。

    “姨母,難道你不怕皇兄知曉以後,會如何震怒?”

    “等皇上回宮,這妖女已除。”杜邑侯妃數著殷若然一條一條的罪狀:“這妖女不思本分,仗著美貌迷惑皇上,危害皇上的安危。而今竟又以退為進,煽動皇上,挾此要脅讓太后答應皇上封她為後。這番心思,好不狠毒,罪該萬死。”

    神色嚴厲、冷峻地瞪著他,逼退他:“如意,你還不快退開!難道你真的想違抗太后的旨意,袒護這妖女?”

    “如意不敢。但皇上有令,不許任何人傷害若然小姐。”

    “既然不敢,還不快讓開。”杜邑侯妃對宮人使個眼色。

    “請王爺離開。”

    “誰敢動手!”

    宮人遲疑一下,一時未敢輕易造次。

    “還不快動手,難道你們想違抗太后的懿旨!”宮人是建章宮的,是太后的人,聽是太后懿旨,幾個人蜂擁而上。

    “住手!皇上馬上就會回宮——”宮女將龍如意包圍起來,推擠出殿外。

    “哼,等皇上回宮,妖女早就上西天了。”杜邑侯妃冷笑一聲。低喝:“動手!”

    宮女沖上前去,使勁抓住殷若然,取出一條白絹布條,企圖絞死她。她拚命掙扎,不肯輕易就範。

    “住手!”翠竹搶下白綢布,將殷若然擋在身後。

    “不知死活的丫頭!”杜邑侯妃臉色倏地一沉,傾臉一撇,兩名宮女上前拖開翠竹。

    “放開我!”

    翠竹叫喊不停,拚命抵抗,死命想掙脫。另幾名宮女朝殷若然一擁而上,將她推倒在臥榻,抓起枕被蒙蓋住她的頭,按緊了讓她動彈不得。

    “不——”殷若然只覺突然一陣昏黑,氣息漸漸窒礙。

    “若然小姐!”翠竹淒喊不停,掙扎著想上前,被宮女緊拽著。看殷若然痛苦地掙扎,急得如熱窩上螞蟻,心一決,低下頭去,狠狠咬了宮女一口。

    宮女叫痛,手一松。她立刻掙脫沖上前去,但立即又被拽住。

    “死丫頭!一直壞我的事!”杜邑侯妃柳眉斜豎,重重掌摑了翠竹幾個耳光,打到出血。走到榻前,看著殷若然痛苦的掙扎,那掙扎變得愈來愈無力。嘴邊掛起獰笑。“殷若然,你這妖女,乖乖受死吧,休想皇上會趕來救你。”

    殷若然只感到無盡的黑暗,氣悶窒息,拚命地想喘氣,但黑暗中像有只陰爪緊扼住她的咽喉,扼斷所有的生氣。她愈覺愈累,意識愈來愈模糊,慢慢地,停止了掙扎。

    杜邑侯妃看在眼裡,嘴角的獰笑更為得意。

    忽而一道黑影竄進來,刮帶起一陣風,將按住殷若然的宮人橫掃在地。杜邑侯妃尚未看清人影,那人已將蒙蓋住殷若然的枕被扯開。“若然!”跟著,另一身影如一陣風旋刮進來。

    登時奔到榻旁,怒眼要噴出火。

    “皇——”杜邑侯妃驚呆住。

    “滾開!”怒極而冷到極點,一腳將杜邑侯妃踢開。

    鑾駕起駕後,龍天運見到應該在宮中的衛尉煌玉堂策馬到御駕旁,便暗覺不妙。他讓衛尉暗守在紫陽殿,不料衛尉卻接到隨駕的侍衛回稟皇上出事。龍天運當機立斷,拋下鑾駕,快馬加鞭,火速趕回宮。

    床上的殷若然動也不動,沉沉的,像死去。

    “若然!”他驚嚎一聲,抱住她。“若然!你醒醒!”

    “皇上……”

    “滾開!全都給我滾出去!”他低聲咆哮,怒到極點,整個人反而陰冷至極。“誰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誰。全都給我滾出去!”

    殿內立時陷入沉寂,沉入暗黑濃稠的滯流中。

    “若然!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他緊抱著她,跪在地上。

    那一幕幕相遇相知相依的情景重回他心中。一幕幕,全是他們重再邂逅後的點點滴滴——山間茶棚眼眸交視無心的邂逅……雲池畔的波折……他為她唱的情曲……親手為她穿串的情鎖……她為他縫袖……浣紗的溪邊對他的感謝……

    還有,她落水時,睜開眼後,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他在為她渡氣……一幕幕,歷歷在眼前。

    “若然!”他俯下臉。

    為她渡氣。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尼姑。

    若然……然然然然然……

    是誰在呼喚她?

    殷若然倏然睜開眼——四周白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雲鄉茫茫,無邊無際。這是天上或人間?她身在何方——她死了嗎?

    四處是白茫,雲霧彌漫著一種沒有時間感的灰亮——抑或在夢中?她究竟、究竟-身在何方?

    上天下地,欲投無路——聽!那遊絲般的呼叫——是誰在叫她?

    呼喚聲愈來愈近——

    “若然!求求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她悠悠睜開眼。“你……”

    “你醒了……”龍天運眸子一閃,猶似水光。

    “你在做什麼?”唇齒之間還印著他的唇。

    “我在為你渡氣。”

    當夜,紫陽殿燈火通明,燭火映雙影,時而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時而一個居上一個位下;一個問在做什麼,一個說在幫渡氣。

    殿外青山樓外隱,情繾綣,意纏綿,點點相思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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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 00:26:06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神狐山中初心見茶棚再會鎖深宮

    “入此情門一笑逢。”

    殷若然一身大紅衣袖立在門檻前,含笑看著那行聯語。

    門檻上深刻了兩字“情檻”,門楣上橫書了三字“償情門”,跨過了這情檻,踏人了這情門,命運在等著他們含笑相逢。

    夕陽已斜,透過茅頂的隙縫,仍灑下點點的金光。人來人往,茶棚內的聚散不經意得一如往常。

    她舉步跨進門檻。檻內龍天運正含笑凝看著,笑得清冽的雙目如一團星光,伸手迎向她。

    她怔一下。這光景,竟應驗了如幻似虛的那個夢——原來!原來!她釋然地輕歎一聲。

    原來他就是和她在情簿同注,她等待邂逅的那個人?還是,因為他們的邂逅,才寫下這樣的注意?

    不,那都不重要了。

    “皇上……”

    “此刻我可不是帝王。”龍天運搖頭一笑。

    “你真的不後悔嗎?”殷若然笑笑地問,問得意味深長。真就如此放棄了皇朝江山?

    “我可能會後悔,可能不會後悔。”他既要江山,也要她。

    “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比天、比地、比這江山、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千古以來,江山可以易主,帝位可以取代,唯有若然可人兒是無法取代的。”

    國事交給了如意,皇朝有如意監國,朝中有主無主暫且不成問題。他下令將淑妃降為淑嬪,又將杜邑侯降為子爵,不准杜邑侯妃再出入宮廷,同時又詔令抄了國舅府邸,沒有他的旨意不准辰平公主離開建章宮半步,算是警告太后,若再妄動,他絕不再容忍,並且賜婚了相國與尚書兩府,朝中事因而不論大小有此兩臣賣力、巨細靡遺鴿書報知。

    所以,她想出宮,想遠走海角天涯,他就帶她出宮,游他的江山,遊到海角天涯。像這般,遊它個一年半載,她總有疲累、感到厭倦的時候。到時候,她就會渴望安定、嚮往安穩。到那時,重重樓宇,煙鎖重樓,牢牢將她鎖人宮。

    “若然,我與你,就在此相遇,也從此開始。”嘴角泛起笑意。

    他們的相會在更早以前,在那縹渺山間,她或已忘卻,他卻歷歷在目。這山頭茶棚是初心的延續,也是再一個開始。

    “是啊。”殷若然唇邊亦含笑。瞧一眼身後那八名隨從、兩名侍女,連禁軍衛尉統領都跟著來了。

    這就是他說的“帶她出宮”——

    可他放下九五之尊權位,願意如此陪她走盡海角,這般陪她天涯遨遊個一年半載——也就是說,容她任性個一年半載,應該已屬不容易。她明白,這是他所能容忍跟讓步的極限,只怕那之後,他就不會再退讓,而從此將她鎖進他的江山。

    這算是皇帝對喜愛的女子、對寵妃的任性驕寵吧?

    如此,彼此都心知肚明,都甚為明白,但都不說破。

    這也算是一種兩心知、兩心同吧?

    她輕輕一笑。龍天運定定看著她,看著她的笑,知道她明白。

    她輕輕執起他的手,凝眸與對,低低說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龍天運握住她的手,亦低低吟和。

    兩人以茶代酒,共喝一杯醇情酒,所有的情意融入喉中,從此交心與交情。

    回首望去,茶棚左側門柱上,與右側門柱相對,歪斜地刻劃著一句聯詞——

    “越彼情檻眾緣生”。沒想到當初她劃下的那句聯詞,竟還在上頭。

    “走吧。”

    山間茶棚,聚散情緣。棚內的這些萍水相逢,或許從此再也不會相遇;或者,它日山間會再相逢,再同坐一棚杯茶言歡。

    他攜著她的手,慢慢走下山。夕陽斜在山邊,依依在照;大雁自空中飛過,渺人斜陽深處。青山已漸睡,留予人間得晚照。

    此日後,皇城裡有眾多傳言,傳說著這日見到過的龍天運和殷若然兩個人。

    大金璧皇朝由皇弟龍如意監國,江山未改,皇帝帶著寵妃天涯遨遊看海潮。然而,民間巷譚卻流傳著一則奇怪的傳說,紛紛傳言皇帝龍天運為了所愛舍卻地位江山,帶著心愛的女子遠走天涯。

    隨時光飛逝,成為一則傳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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