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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 -【美人遇到虎(唬來唬去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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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遇到虎《唬來唬去套書4》齊晏

打從秋扇言一出生,零厲就跟著她了。
零厲是一頭會說人語的虎,但他不凶暴,亦不傷人,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他意欲何為,
當然更沒人知道為何她病重時他就會銜著珍貴藥草出現?
體弱多病的她在他的守護下,一次次從鬼門關前被救回,
這回他銜著能續命三月的紫靈芝出現,並以娶她作交換,
為了報恩,她答應了,不料婚後卻發現他能回復人形……
他原是殘酷嗜血的虎妖,偶遇仙界看守靈芝園的小仙女,
因一見鍾情,明知她不愛他,他仍擄她為妻,深愛著她,
她想盡辦法要逃離他,卻在天界欲捉拿他時捨身相救,
自此她墮入輪迴,世世受病痛所苦,每世皆活不過十八,
而他則被打回原形,世世守護她,並承受失去她的折磨,
每一世他都在等待能破除詛咒的溫柔誓言,卻未能等到,
這輩子……他是否仍得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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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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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2:4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輛馬車從荒涼的山徑上疾駛而過,崎嶇不平的路面令馬車好幾次差點翻覆,然而儘管如此危險,馬車卻依然飛快疾馳著。

  「快、快……」

  馬車內有一男一女,臉色如紙一般白,驚恐萬分地催促著車伕。

  車伕不斷抽鞭驅策著馬匹,彷彿身後有鬼魅在追逐,逼得馬兒沒命地狂奔。

  馬車內的錦衣男子懼怕地望著窗外急速飛掠的樹影,坐在他身旁的少婦緊抱著懷中剛滿一歲的女娃兒,害怕得渾身發抖。

  樹梢有颯颯風聲,隱約聽得見低低的虎嘯,氣氛近乎恐怖。

  斜側裡,忽地一陣狂風捲來,錦衣男子寒毛豎立,渾身皮膚緊縮,只覺有雙凌厲凜冽的眸子正緊盯住他。

  「相公!它跟來了!」少婦突然失聲驚叫。

  錦衣男子驚駭地側轉過頭,只見一道明黃深黑、斑斕奪目的顏色在山林亂石中飛快閃動著。

  雲從龍,風從虎。

  那是一隻體型極為碩大的白額猛虎,額上清晰的王字斑紋顯示著它的身份,它是這深山曠野中的九五之尊,一聲嘯吼便懾服百獸的王。

  「它竟跟了咱們這麼久?!」錦衣男子駭然地將妻女摟進懷中,一面朝車伕放聲狂喊:「快!再不快逃就沒命了!」

  車伕恐懼地策馬急馳,一口氣狂奔幾里,由於奔馳的速度太快,當車輪撞上一塊石頭時,馬車車身整個彈起,一瞬間失去平衡,連車帶馬整個翻倒在地,失速地滑出了山徑,只聽見車伕一聲慘叫,一路滾下了山崖,當場摔得手腳斷折,奄奄待斃,而馬車在受驚馬兒的掙扎拉扯之下,也不斷地向山崖滑下去。

  馬車內的年輕夫妻被困在車內,早已摔得渾身是傷了,錦衣男子為救妻女,不顧肩膀和雙手已經受傷的灼痛,拚命用上身衝撞車門,但是肩膀已經撞得青腫了也始終撞不開。少婦雖然驚惶,仍想到要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女兒的性命,危急中,兩人互望一眼,不知道馬車會將他們拖往何處?會連車帶馬滑落山崖嗎?莫非他們就要命喪於此?下一秒鐘是否就是永別?

  少婦懷中的女娃兒像是預感到了危險,驀然放聲啼哭。

  一聲猛虎的嘯吼震動了山野,女娃兒聽見了虎吼聲,奇跡似地停止了啼哭,小腦袋在母親懷裡轉動著,像在尋找著什麼。

  馬兒在一陣慘烈的嘶叫後停止了聲音,原本劇烈震盪的車身突然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翻正了過來,也靜止了,四周忽然安靜得出奇,錦衣男子與妻子驚駭地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外頭有虎,他們也不敢立即推開車門逃出去,就怕被虎一口吞食了。

  「相公,現在該怎麼辦?」少婦渾身發抖,臉色慘白。

  錦衣男子戒慎恐懼地盯著車門,蒼白的嘴唇微微囁蠕著。「還不能出去,外頭有虎……」

  少婦把女嬰圈抱得更緊,不知道該怎麼辦,嚇得淚水都快淌下來了。

  這對年輕夫妻姓秋,男子名喚秋定康,在竺州當地行商,做的是香料生意,他的妻子名喚蘭卿,一年前產下了一名女嬰,取名扇言,夫妻兩人疼愛有加,可是小扇言出生沒幾天就開始發燒,病情時好時壞,體弱得看起來像隨時會夭折,夫妻兩人遍請名醫也無法治癒愛女,後來聽某大夫建言,請他們到南嶽衡山找一位精通醫術的隱居道人,或許有救。夫妻兩人心疼愛女,抱著一線希望趕往南嶽衡山,不料中途竟遇上猛虎,那猛虎緊緊跟隨著他們的馬車,嚇得他們一路奔逃,想不到馬車竟失速翻覆,眼前的處境簡直與等死無異了。

  「出來吧,沒有人會傷害你們。」

  低沉的男子嗓音飄飄渺渺,隨著山風飄送過來。

  夫妻倆驚魂未定,瞠目對望,渾身猶自顫抖,好半晌才回過神。

  「相公,咱們得救了?」蘭卿的聲音中透著不安。

  秋定康連忙攙扶住妻女,檢視著她們身上的傷。

  「兄台可要小心吃人的猛虎啊!」他揚聲大喊,心中兀自疑惑著,想那猛虎身形巨大嚇人,且一路跟著他們的馬車翻過了半座山,如今馬車翻覆,他們夫妻倆逃生不得,豈不正是猛虎撕裂他們的好機會,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這麼放過了他們?

  「放心,你們不會有危險的。」那低沉的嗓音淡淡傳來,有絲不耐。

  秋氏夫妻雖然略鬆一口氣,但依舊擔憂著性命安危,害怕猛虎藏身在某處伺機攻擊,故而不敢貿然走出馬車。秋定康有意拖延時間,非要確信站在外頭的那個男人安然無事後,才敢帶著妻女步出馬車,這種想法雖然卑鄙,但在眼前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也只能當一回小人。

  半晌過後,外頭沒有虎吼聲、沒有慘叫聲,沒有動靜。

  秋定康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探出頭左右張望,並沒有看見半個人影,他步下馬車車廂,疑惑地喊道:「請問兄台人在何處?」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聲。

  「相公,莫非那個人走了?」蘭卿緊抱著扇言,美目困惑地打量週遭環境。

  「真是個怪人……」秋定康轉過身,赫然看見拉車的馬兒倒在地上早已經氣絕了,而頸部有個血淋淋的大洞,傷口血肉模糊。

  「相公,這是怎麼回事?」蘭卿駭然摀住唇,躲到了丈夫身後。

  秋定康只覺一陣毛骨悚然,瞧那傷口分明就是被野獸撕咬出來的,難道是猛虎咬死了馬?那……猛虎呢?

  粉酥樣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全身,他滿臉驚惶地環顧四周,顫抖地呢喃著。「快走……咱們快走……」半擁著妻女急急轉身,忽然有道陰影從頭頂罩下來,兩人抬頭一看,只見一隻顏色斑斕、雄偉碩大的白額猛虎高高立於馬車之上,琥珀般的瞳眸冷然凜冽地注視著他們。

  「虎!快逃!」秋定康惶恐地拉住妻子的手轉身狂奔。

  說時遲,那時快,猛虎騰空竄起,張口撲向蘭卿,蘭卿還來不及反應,懷中的扇言就被猛虎一口銜了過去。

  「我的扇言……」蘭卿尖聲吶喊,全身抽搐地跪倒在地,看見女兒小小的身子大半都在猛虎口中,不禁驚恐得號啕大哭。

  秋定康亦悲痛地抱住妻子,閉眸發出慘痛的哀叫,不忍觀看愛女被猛虎吞食的情景。

  格格格……

  不是哭聲,他們聽見的是女娃兒甜美的笑聲!

  夫妻兩人雙雙驚愕地轉過頭,看見猛虎並沒有吃了他們的女兒,而是把她放在地上,用口咬開她身上的襁褓和繡花錦袍,異常專注地凝視著她胸前打從一出生就有的胎記。他們不敢相信天生凶殘的猛虎,有著尖利的牙齒和鋼刀似的指爪,竟沒有攻擊撕裂他們的愛女,只是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小扇言根本不懂得害怕,還格格地笑個不停。

  由於扇言自出生就不斷生病,不是昏睡就是不停啼哭,他們夫妻兩人根本不曾聽扇言發出過笑聲,然而此時扇言竟然對著兇惡的猛虎笑了,甚至看起來還想伸手去撫摸那只猛虎,但她只是個嬰孩,仍無法隨心所欲操控肢體,不過從她那雙不停揮舞的小小手臂也能看得出來,這只猛虎令她非常開心。

  眼前的景象非常理可以解釋,秋氏夫妻既驚又懼,打量那猛虎似有靈性,蘭卿便鼓足了勇氣,顫聲喊道:「放了我女兒,要吃便吃我吧!」

  猛虎聽見她的聲音,緩緩抬眸瞥視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帶著輕蔑和不屑,好似她說了什麼侮辱了他的話。

  蘭卿愕然,那複雜的眼神分明是「人」才會出現的呀!

  秋定康看著愛女在虎口前不知憂愁的天真模樣,心裡異常焦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也覺得那虎甚是奇怪,根本判斷不出它究竟想做什麼。

  那虎忽然低下頭,嚇得他們魂飛魄散,以為它就要吃了扇言,沒想到它竟是在扇言胸口摩挲著,好似在嗅聞著她的味道,就像只大貓似的,只聽見扇言又格格地發笑起來。

  這景象太離奇,秋氏夫妻驚愕得瞠目結舌,無法反應。

  一嬰一虎看似「玩」了一會兒,猛虎這才抬起頭,轉過身風一般地離去。

  走了?

  秋氏夫妻呆了一瞬,迅即回神,急急忙忙飛奔過去抱起小扇言,兩人才剛以為逃出生天了,正欣喜若狂之時,那猛虎又風一般地回來了,嚇得他們驚恐地抱緊扇言,幾乎腿軟跪地。定睛看去,見猛虎口中銜著一株顏色晶瑩翠綠的靈芝草,緩步朝他們走近。

  隨著猛虎的逐漸靠近,那株靈芝草蕩蕩的清香愈加濃郁,翠綠可人,原本驚恐萬分的秋氏夫婦神情變得大惑不解了,因為那株看起來異常珍奇的靈芝草,也因為猛虎琥珀般的眼瞳中並無一絲暴戾氣息,讓他們忘記了它原是一頭猛虎,也讓他們忘記了恐懼害怕。

  猛虎緩緩低下頭,將靈芝草小心地輕放在地,然後深深地凝視著他們懷中的小扇言,眼神充滿關愛和憐惜,令夫妻倆好生迷惑。

  那絕對不是猛獸會有的眼神。

  秋氏夫妻早已經不再擔憂恐懼了,因為他們發現這只猛虎除了巨大的體型嚇人以外,並不像尋常可見的那種吃人猛虎,它不但沒有傷人之意,甚至還銜來了靈芝草,像是知道扇言體質孱弱,特來救助一般。

  「這靈芝草是……」秋定康緩緩蹲身拾起靈芝草,看著猛虎的雙眸,小心翼翼地詢問。他並不期待猛虎的回答,而是想確認這株靈芝草是否真為猛虎相助的心意。

  猛虎忽然仰首望向蒼穹,目光遙遠銳利。

  秋氏夫妻不自主地也抬起頭望天,發現天空不知何時聚集了厚厚的濃雲,雲中時而閃過紫紅色的光芒,像有著什麼東西……

  「你們快走吧!」

  驟然聽見猛虎出聲說話,夫妻兩人驚愕得呆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它。

  「靈芝草一日一服,只可服用三日,三日後便會成為凡草,再吃也無用了。」猛虎急切地說完後,無限眷戀地望了扇言一眼,旋即轉過身,風也似地躍入了林間,瞬即消失了蹤影。

  秋氏夫妻仍在猛虎說出人話的驚呆之中未回過神來,忽然聽見虎嘯聲遠遠傳來,他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就這麼短短的瞬間,那只白額猛虎就已遠在一里之外的山巔上了。

  就在此時,有道紫紅色的光自雲中鑽出,迅捷地飛下,白額猛虎回身又沒入樹林中,紫紅色的光隨即追逐而去。

  秋氏夫妻呆立了半晌,怔愣地對望著,漸漸地意會到了什麼。

  「這靈芝草……恐非凡間之物。」秋定康怔然望著手中那株形似浮雲、香氣襲人的靈芝草。

  蘭卿點了點頭,喃喃地說道:「方纔那虎說,靈芝草三日後便會成為凡草,所以這靈芝草絕非凡間之物了,而那會說人話的虎恐怕也非凡間之虎,只是……它為何要相助我們夫妻?」

  秋定康低眸望著女兒扇言,若所有思。「它不是相助咱們夫妻,它應該是為了扇言而來的。」

  「為了扇言而來?」蘭卿驚訝得不知所措。

  「一定是。」他肯定地點頭。「你沒發現嗎?那虎像識得咱們家扇言。」

  「可咱們家扇言才剛出生,未曾離開過咱們一步,如何識得那虎?」蘭卿不是沒有察覺到猛虎奇異的眼神,只是感到奇怪不解。

  秋定康意味深長地輕歎口氣。

  「夫人,咱們家扇言的來歷只怕也不尋常呀!」

  蘭卿看著那株靈芝草,忽有所悟,急忙扯開扇言身上的襁褓,找到她胸前那塊與生俱來的胎記,那朵狀似浮雲的淺紫色胎記。

  「相公,你看!」

  夫妻兩人拿著靈芝草與扇言身上的胎記比對著,不但形似,簡直是一模一樣,他們不可思議地端詳著愛女扇言,開始相信他們生出了一個不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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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兩百年前

  日將暮,山色鮮翠,崖嶺沐在煙霞中。

  奼月仙子騎著一身如玉簡斑斑的白鹿,自華山離開。

  她是仙界靈芝宮璇璣娘娘座下弟子,奉命守護仙界靈芝,今日是華山嶽神第四女出嫁之日,璇璣娘娘要赴南極仙翁之約,無法親送賀禮,便命座下弟子奼月前往華山向岳神獻上賀禮。

  奼月很少有機會能離開靈芝宮,對凡間的景色充滿了好奇,所以離開華山後騎著白鹿一路走走停停,想藉璇璣娘娘不在靈芝宮的機會好好遊歷凡間。

  華山不愧是古來五大名山之一,山勢險峻陡峭,時聞谷口猿啼,偶爾又能聽見松間鶴唳,狐狸成群坐在崖畔,獐鹿在林間奔躍覓食,往山腳下看去,有一大片村落,水田蔬圃連綿其間,許多孩童在門前、田間嬉戲追逐,此時家家戶戶炊煙裊裊,只見拄著枴杖的老者揚手呼喊著孩童回家吃飯,奼月仙子被這幅景象吸引住,好奇地駐足凝望許久。

  白鹿低鳴一聲,喚她回神,像在提醒她該回靈芝宮了。

  她輕撫著鹿角,抬眸看一眼天色,淺淺一笑道:「咱們是該回去了,免得挨娘娘的罰。」

  白鹿點點頭,四足揚起清風,朝天界飛身,就在此時,奼月不經意瞥見東南方有一片濃濁的黑雲,正籠罩著一座城池,她大驚,急拍鹿頸。

  「停一停!不知那是什麼地方?因何妖氣沖天?」

  白鹿好生為難,不肯停步。

  「那妖在為害人間吶,咱們怎能視而不見呢?」奼月微微鎖眉,不放棄地說道:「我去打探那究竟是何妖物,回宮後也好稟報娘娘,讓娘娘收了那妖!」

  白鹿猶疑了半晌後,勉強點頭,轉身朝東南方而去。

  愈靠近那座城池,奼月就愈看清楚那座城池如今的慘況──城牆上掛滿了屍骸,護城河內流動的是鮮血,難聞的腥臭味令她反胃欲嘔,臉色越發蒼白。

  「這實在是……」她又氣又怒,忍不住落下淚來。

  身下的白鹿忽然渾身發抖,膽戰心慌地轉身奔逃,背上的奼月差點被它摔下來,慌忙抱住它的頸子,她從未見白鹿如此驚懼過,也不禁害怕了起來。

  「究竟是什麼妖讓你如此懼怕?」她輕撫著鹿角,不安地回頭望向那座佈滿黑雲妖氣的城池。

  突然間,一道妖氣穿破黑雲,直衝他們而來,奼月大驚,拔出誅妖劍迎敵,誅妖劍霞光熠熠,劃破了那道妖氣黑霧,但妖氣很快又凝集,形成一股強勁的旋風,朝奼月的方向刮過去。

  「啊……」奼月從白鹿身上跌下,手中的誅妖劍被那股勁風一卷而去。

  狂風止息,一個身形巨大的男子現身黑霧中,手中握著那把誅妖劍,對著奼月冷冷獰笑。

  奼月抱著白鹿穩住身子,不可置信地瞠大雙眼,驚望著身形足足有她兩倍大的妖,那妖的髮在黑霧中飛揚著,髮色由墨黑和橘褐色交互摻雜,而金燦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幽的碧綠,凜冽地盯著她。

  「誅妖劍?用來誅滅我零厲?」那笑聲狂妄得令人膽寒。

  突然間,一陣清脆的碎裂聲傳來,奼月親眼目睹璇璣娘娘傳給她的誅妖劍在那妖的手中成了片片碎鐵,如雪花般墜落大地。

  白鹿顫抖地跪了下來,俯伏於地,奼月見白鹿如此畏懼,心中也暗叫不妙,此番怕是遇到法力強大的妖魔了!她不知道自稱零厲的妖怪是何來歷,竟然連誅妖劍的仙氣霞光都不怕,還能從她手中奪去,輕而易舉便捏成了碎片,她的法力與他相差懸殊,根本敵不過。

  「我道行淺,誅滅不了你,但是仙界會有仙佛收得了你的。」她緩緩挺直了身子,仰頭凝視他,淡然說道:「我勸你好自為之,莫再殘暴作惡,傷害生靈,否則你將會不得善終……」

  那名喚零厲的妖倏地竄向她,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牢牢扣在掌心中,並緊緊貼住他堅實的身軀。

  「這麼可愛的小嘴最好別說出那些令人噁心的話!」巨大的手掌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懲戒似地揉弄她紅潤的下唇。

  奼月啞然失聲,從她有意識起,就已在靈芝宮內修行了,五百年來跟隨璇璣娘娘修習仙術和收妖之法,心境清澄無波,從未曾見過零厲這樣狂狷的舉止,更不曾與人如此緊緊相貼過。

  「你、你……」他龐大的身軀令她恐慌害怕,她嚇得想後退,卻被困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間,沒有半點退路。

  「我會不得善終?那麼你可曾想過自己的下場?」巨掌強悍地支起她的臉蛋,低頭蠻橫地壓上她的雙唇,唇舌肆無忌憚地侵略她的柔潤。

  奼月被他粗暴的行徑嚇傻了,她無法辨明他正在對她做的是種什麼樣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的唇舌正遭到他的瘋狂蹂躪,他時而囓咬,時而貪婪地吸吮,勾起她體內青澀的顫慄,在微微的刺痛中,她嘗到了血腥味。

  「天界仙子的血,味道果然甜美極了。我還沒有吃過天界的仙子,你將會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他舔吮著被他尖牙咬傷的唇瓣,品嚐著鮮血的甜美。

  強烈的衝擊和驚慌令她心神恍惚,她以為自己已無生路,絕望地低喃道:「沒想到我會葬身在一隻妖的口裡……」

  零厲微微撤離,金燦的瞳眸盯著她泛紅的臉蛋,細看之下,才發現她是個極美的仙子,雖然不及平日與他廝混在一起的妖女媚艷,但天界仙子的味道就是比妖女甜美可口得多了,看著她的唇瓣被他吻得傷痕纍纍,殷紅欲滴,他火一般的慾望立刻被挑起。

  在飽餐一頓以前,這副柔軟的嬌軀還能帶給他更多的快樂。

  「小仙子,在我吃了你以前,先好好地取悅我吧!」他再度吞噬她的氣息,貪婪得似要一口將她吞下。

  奼月聽不懂他的話語,只感到一種陌生的熾熱將她渾身籠罩住,她不知道自己將被他帶往何處,但卻清楚地感覺到,她五百年的靈修已逐漸付諸東流了……

  

  好濃的妖氣。

  好濃的血腥味。

  奼月被零厲扛在肩上,她的胃部被壓擠著,頭暈目眩,週遭瀰漫的血腥味濃烈得令她想吐。

  一路上看到人頭堆積,骸骨如林,還有上竄下跳、長相醜陋的妖獸不斷高聲喊著大王、大王!

  奼月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像正在落入冰窖中一樣,她緊閉上眼,暈眩感更重了。

  那些妖獸口中喊的大王就是扛著她的零厲嗎?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在心中無聲吶喊。

  只是去華山向岳神獻上一份賀禮,只是看到妖氣好奇地繞過去瞧一瞧,怎麼就被零厲這只妖王給擄了來,瞬間落入百妖群中,下一刻的命運很可能就是葬身在零厲這妖的肚子裡,怎麼會這樣?

  奼月其實並不害怕,只是感到很沮喪、很懊悔,沒想到自己追隨璇璣娘娘修行了五百年,竟然連一隻妖王都打不過,璇璣娘娘賜給她的誅妖劍還被這只妖王輕易地毀掉。當她看到零厲毀掉誅妖劍就像揉碎一片落葉那麼簡單時,震驚得不自主地顫抖起來,她簡直丟盡仙界的臉了。

  「你身上怎會如此的香?」零厲邊走邊問,甚至還把頭轉過來貼在她的腰腹間深深嗅聞。

  「別這樣……」她忽然覺得腰間發癢,勉強轉過頭,才瞧見他把臉埋在她的腰腹間嗅個不停。

  「你真的很香,香得不得了,天界的仙子都這種味道嗎?」他從來不喜歡花花草草的香味,但她的香氣獨特,好聞得令他筋骨酥麻。

  「別這樣,很癢啊……」她癢得不得了,拚命地掙扎,但他的臂膀宛如銅牆鐵壁,根本不把她的?打當一回事。

  「原來你怕癢啊!」零厲哈哈大笑。

  奼月更加地沮喪,氣自己怎麼會走到這麼窩囊的地步。

  空氣中的血腥氣忽然淡了許多,她微愕,從零厲背上抬起頭望了望四周景物,原來零厲正扛著她穿過一座花園,園中有喬松翠竹,百花香草,終於不再看見妖獸成群了。

  但是……一陣狐騷味淡淡地飄了過來。

  「大王,怎麼又把女人帶回來了?這只又是什麼小妖精?」一個嬌媚的嗓音伴著狐騷味走近他們。

  「她是天界的小仙女,可不是什麼小妖精。」零厲扛著奼月走進寢殿,鬆手將她拋上一張大床。

  奼月跌在柔軟的毛皮上,所以並不覺得疼,仔細一瞧,才發現身下竟是一張黑熊皮,她頓感不安難受,急忙坐起身子。

  「大王,沾惹仙界的人會有大麻煩的。」

  奼月轉頭望向說話的女子,她所聞到的狐騷味就是從她身上傳出來的,只見她生得邪美妖艷,身段嫵媚,嗓音甜得膩人。

  「吃了這個小仙子會有什麼大麻煩?你出去,別在這裡煩人!」零厲揮手趕狐妖,逕自在奼月身旁坐下來。

  「大王自個兒保重,別吃了這個小仙子以後鬧肚子疼。」狐妖甜媚地嬌笑著,轉身走了出去。

  狐騷味終於消失,奼月總算喘了口氣。

  零厲忽地一把又將她抓進懷裡,讓她整個人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別碰我!」奼月奮力地推他,但他就像座大山般,推也推不動。

  「我愛死你的香味了,真是勾魂攝魄。」他的大掌箍住她小巧的下巴,狂野的吻迅速印在她的紅唇上,迫不及待想嘗遍她身上的味道。

  這是奼月第二次被他吻了,她不再震驚到失去神智,立即施法,一瞬間,狂風洶湧地從地面倒捲上來,奔騰怒吼,猛烈地襲向他,將他的長髮和衣袍朝上翻捲了起來,企圖把他捲上天。

  零厲沒有撤離貪婪的雙唇,繼續狂野地品嚐她甜美的唇舌,只是輕鬆地將手掌一翻,狂風便迅即止息了。

  奼月聽見自己心口傳來的劇烈心跳,她死命閉緊眼睛,咬緊牙關逃避他的侵犯和挑逗,十指飛快地施法,細如頭髮的銀絲立即從她指尖射出,將零厲層層纏繞住,但零厲伸指輕輕一劃,纏繞在他身上的銀線立刻斷裂,飛揚四散。

  「你好弱。」他邪邪一笑,將她翻倒壓制在床上。

  奼月驚愕得渾身都僵住了,他的一句話霎時將她打入寒涼的谷底。

  「你的法力為何如此強大?」她努力克制嗓音中的顫抖。

  「因為我吃掉很多妖獸,把他們的道行和法力轉化成我的。」他在她唇上沙啞說道,手指緩緩摩挲著她雪白柔嫩的頸窩。她好香,好迷人,好誘惑,引發令他疼痛的狂野慾望。

  她的舌尖碰到了他口中尖銳的利牙,即將被他吃掉的恐懼令她毛骨悚然。

  他會怎麼吃她?先把她咬死然後烹煮?還是活生生地吃了?或是先吸乾她的血,再啃食她的肉?

  「我的法力這麼弱,你吃掉我,只怕對你也沒有多大幫助。」她渾身僵硬,緊張得無法動彈。

  「噢?」零厲揚起嘴角,愕然輕笑。「要不要試看看?」他張口咬住她雪白的頸子,嚙咬著她的肌膚。

  奼月痛得縮起肩膀,知道自己根本敵不過他,乾脆閉上眼睛受死。

  如果死了以後魂魄就能飛離這裡,回到靈芝宮去,璇璣娘娘或許有辦法再讓她活回來,所以她決定引頸受死,期盼早一刻脫離這只妖王的魔掌。

  「落入你的手裡是我的不幸,只希望你做做好事,不要讓我死得太痛苦。」最好一口先咬斷她的喉嚨,讓她死得痛快一點,這樣當他在吃她的肉身時她就不會有任何感覺,也不會感到受辱了。

  零厲低笑,繼續咬她,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咬下深深淺淺的牙痕。

  「不要抵抗,不要掙扎,你就不會太痛苦了。」他撕扯她的衣襟,用力拉開來,忽然看見她雪白渾圓的雙乳間有個淺紫色的印記,形狀像朵浮雲。

  他的舌尖舔上去,手指繼續拉開她的衣衫,慢慢地,一副細膩光滑,柔嫩豐潤,散發著珍珠般光澤的甜美身軀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獨特的馨香潮水般地向他迎面襲來,激發他身體裡強烈的情慾迷霧。

  體內的情慾迷霧凝聚成一股澎湃的水流,迅速淹沒了他,他的唇舌一路吻啄至她的小腹,手指的侵略愈來愈放肆,愈來愈狂野。

  這是怎麼回事?他真的在吃她嗎?奼月的雙眸盈滿了不解和迷惑。為什麼還未感覺到被撕咬的劇痛?為什麼呼息會變得愈來愈急促?為什麼身體裡有一種隱隱的顫動?為什麼腦中有種奇異的昏眩感?為什麼她會不自覺地發出嬌吟聲?為什麼身體虛軟無力,彷彿不再是她的?

  原來,被妖獸吃掉的感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痛苦,甚至還會使人思緒迷離,神智恍惚,好似在溫暖的水潭中泅泳,有水波蕩漾,輕拍著她的肌膚,令她整個人敏感顫慄了起來。

  零厲從來不懂什麼叫耐心,飢渴時就要立刻飽餐,狂烈的慾念已經燒燬了他最後一絲忍耐力,他的前戲結束,開始進入真正期待已久的甜美饗宴。

  妖獸的天性只有征服,沒有溫柔,零厲縱容張狂的慾望任意馳騁,毫不憐香惜玉。

  當痛楚的感覺慢慢麻木,奼月以為自己已經支離破碎,就此喪命了,但是一波波奇異的浪潮隨之而來,漸漸淹沒了她,衝擊著她的意識。

  接下來發生的事遠比死亡更令她恐懼,她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斷不斷推向虛空,她無助地攀緊他,害怕會摔進無垠的深淵。

  零厲聞到她身上的芳香愈來愈馥郁濃烈,彷彿一朵展顏綻放、盡情生長的美麗花苞,他把這份聖潔的清香深深鑄印在腦海中,烙進他的靈魂裡。

  他猛然發出野獸般的狺吼聲,沖碎了她的氣息,崩解了她的思緒,她幾乎無法負荷他的狂烈,意識在一瞬間爆炸粉碎……

  

  用明珠串成的層層帷幔,如繁星點點,又似露珠那般晶瑩,梁木鑲?著金環銀佩和藍田碧玉,飾滿華麗翠羽。

  這是什麼地方?

  奼月從空白的夢境裡醒來,怔忡打量著眼前的景物。

  她死了嗎?

  她以為死了之後魂魄應該會飛回靈芝宮的,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而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又好像有一點記憶,這是哪裡?怎麼想不起來?

  她轉動了一下身子,只覺得四肢百骸好像被支解過又重新拼湊回來似的疼痛不堪,微微低頭,發現自己身上只蓋著一條薄被,薄被掀開來,一絲不掛,她錯愕地看著渾身上下紅紅紫紫的咬痕,相信自己確實被吃過了一回,只是不知道為何零厲沒有把她的血肉吞進肚子裡,還替她拼湊了回來?

  不對,零厲那只妖王哪有這般好心腸?她轉念一想,或許是有人從零厲的口裡將她救出來了,她心中一喜,急急地坐起身,想知道救她一命的恩人是誰?

  「你終於醒了!」

  酖毒般低沉的嗓音令奼月渾身冷然一顫,她的雙瞳霍然瞠大,瞪著坐在綠玉桌前大吃大喝的男人。

  「為什麼是你?」不對不對,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零厲?

  「為什麼不是我?」零厲放下了酒杯,驕傲地咧嘴一笑。「除了我,誰能讓你嘗到死去活來的滋味?嗯?」

  死去活來!她腦中一陣昏眩,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她果然已經死去一次又活回來了!

  「既然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讓我活回來?」她又氣又惱,這樣她還能如何逃離他,回到靈芝宮去?

  零厲的表情好像聽見一個極難懂的問題,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因為還要讓你再死一次啊!」沒錯,這是唯一的答案。「等我吃飽,等一下再陪你來第二回合。」雖然她比眼前的食物美味百倍,但是吃她太消耗體力了,還是必須靠食物來補充精力。

  零厲的話讓奼月再度泛起冷汗與顫慄,這實在太荒謬了,她竟然還要被他吃一次,非要這樣凌辱她才甘心嗎?

  「對了,你也餓了吧?要不要過來吃一點?不然沒體力進行第二回合。」他大方地招呼她。

  奼月見他從盤中挾起一塊血淋淋的肉片,駭然瞪大眼睛。

  「那是什麼?」她摀住嘴,又一陣噁心反胃。

  「新鮮的兔肉,才斷氣不久的,味道非常鮮美喔!」他直接捧起那盤肉,起身走向她。

  「你把我當成你的同類嗎?不要過來!」奼月驚慌地隨手抓起身邊一個軟枕,朝他丟過去。

  零厲輕鬆閃過軟枕的攻勢。

  「這是我特別叫人為你準備的,不然我才不吃這種軟綿綿的小東西。」他愛吃的是鹿、麝、羚羊還有野牛。

  「特地為我準備?所以是特地為我殺了那隻兔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的心口抽疼了起來,想到那隻兔是因她而死,她就萬分內疚。

  「你若不喜歡吃兔肉,那還有羊肉。」他伸手去拿另一盤。

  「不要不要!拿走開,統統拿走!」奼月臉色蒼白地揪緊身上的薄被,一手用力掩住口鼻。

  「你總得吃點東西才有體力啊!」他難得動用了一分耐心。

  「我不吃生的東西。」死也不吃。

  「可是煮熟以後就不美味了。」

  「我吃素。」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沾過一口葷腥。

  「原來你是吃草的,早點說嘛,難怪那麼弱。」他恍然大悟。

  「以後不准再為我殺任何一隻動物!」她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動物因她而喪命。

  「可以,這不難辦到。」零厲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准為她殺生,那為別人總可以吧?

  奼月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不該那樣說話才對。以後?還有什麼以後?她現在就要想辦法逃走了。

  「能不能給我衣服穿?」沒有衣衫遮蔽身體,她一絲安全感都沒有。

  「你冷嗎?」零厲疑問。

  「不是冷不冷的問題,是羞恥心,你難道沒有羞恥心嗎?」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要羞恥心幹什麼?」他一臉無聊嫌惡的表情。「從來沒有女人在我床上喊著要穿衣服的,老是穿穿脫脫不嫌麻煩嗎?」

  奼月驀然想起自己被他吃掉的過程,回憶起愈多內容,她的臉就愈紅,心跳就跳得愈快。

  她以為被妖獸啃食的感覺一定很痛很恐怖,可是好像完全不是那樣,痛楚中夾雜著奇異的悸動,那種感覺很奇怪,她形容不上來。剛剛零厲說還要再吃她一次時,她並沒有先前那般驚恐,也不害怕再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零厲突然靠向她,傾過頭就要吻她的唇。

  奼月慌張地抬手推開他,厭惡地喊著。「不要用吃完生肉的嘴靠近我!」

  「碰上吃素的真麻煩!」零厲嘖了一聲,苦惱地退開來。

  「你……你不要再殺生,不要再吃生肉了。你的身上妖氣太重,就是因為你吃了太多生靈,有些還是惡靈,你這樣是無法修成正果的。」她乘機教訓他,不管他以前吃過多少生靈,她都希望自己能多少感化他一點。

  「虎也是生靈,虎天生就是要獵食的,天性就是嗜血的,你什麼時候聽過有吃素的虎?」零厲冷冷地嘲笑她。

  奼月深深抽息。「你是虎妖?」

  零厲挑眉笑了笑,算是默認。

  「虎也能修煉成仙,不是非要成為妖獸精怪,你難道不想脫去虎形,永遠變成人嗎?」她好心相勸。

  零厲根本懶得聽她說了什麼,他的目光深幽地盯著她不停嚅動的紅唇,想起她紅唇甜美誘人的滋味,不禁飢渴地舔了舔唇角。

  奼月察覺到他垂涎的眼神,不安地把身子往後縮。

  「你應該吃飽了吧?」他不是才大吃大喝過嗎?

  「我的肚子飽了,但有個地方是飢餓的。」他攫住她的手腕,爬上床欺近她。他是猛虎,是妖獸,千年來以他的天性和方式生存,慾望來時就得立刻解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奼月聽不懂他的意思,她一心只想逃出虎口。

  「請你……幫我弄些吃的來,我現在很餓,希望在死以前吃飽,也好當個飽鬼。」她必須先引開他,才有辦法逃走。「你能不能等我吃飽了以後再吃我?反正你剛剛才吃過一頓,不急在這一時吧?」

  「你想吃什麼?」零厲好歹也是千年虎妖,怎麼會看不穿她這等拙劣的伎倆?不過覺得她的話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只要幾盤素菜就好。」她勉強笑笑。

  「幾盤素菜能吃得飽?」他一餐都可以吃掉一頭牛。「好,等著。」他離開誘惑他的甜美香氣,轉身走出去。

  奼月立刻把被角用力撕開成帶狀,連同薄被將自己的裸身包裹纏繞住,然後赤著腳跳下床,從窗口飛身而出,施法召來一朵祥雲,朝蒼穹奮身一躍──

  突然,有無數透明的銀絲直射向她,飛快地將她一圈圈地纏繞住,她被銀絲纏成了一個繭,無法動彈。

  銀絲繭像受人操控般將她往地面拉去,她驚呼,整個人落在一具溫熱堅實的臂膀裡。

  奼月驚愕地瞪視著零厲。

  「這招要這樣用的,現在知道了嗎?」

  零厲勾唇一笑,露出了尖銳雪白的虎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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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3: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奼月沒有經驗,想法簡單,思緒透明,但她並不笨。當零厲吃過她第二次以後,她就完全明白了,她已經被虎妖佔有,身子被玷污了,五百年的靈修似水般從她體內緩慢地流失。

  她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慚愧,想起自己任零厲擺佈,連一絲抵抗也沒有,她就懊悔欲絕,滿腔悲憤。

  從此零厲再碰不得她第三次,每當他一靠近,她就開始瘋狂地抵抗,每回都被零厲不費吹灰之力給擋下來,即使法力不如他,也要拚盡力氣和他打鬥,她甚至好幾次希望他乾脆就此殺了她,不要讓她活命。

  「我的身子已經不潔,你把我殺了,讓我擺脫這個不潔的身子,我的魂魄還是乾淨的!」她憤恨地對他泣吼。

  「什麼潔不潔?乾不乾淨的?你明明就乾淨得很,也香得很啊!陰陽交配不是天地萬物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事嗎?」零厲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實在弄不懂她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你這妖獸連羞恥心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奼月哭喊,更多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若曾經拚死掙扎,極力抵抗,最後不敵他的蠻悍而被玷辱了身子,至少她反抗過,心中還不會感到如此羞慚,但是就因為他的耍弄,讓她誤解他的本意,傻傻落入他的陷阱裡,一旦恍然大悟之後才會那麼恨他,那麼氣自己。

  「這有什麼好羞恥的?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誘惑我的。」零厲很無辜地辯解。

  「你胡說!我什麼時候誘惑你了?」奼月斬釘截鐵地斥責。這是何等惡毒的指控,太過分了。

  「是你自己身上不停散發出誘惑我的香氣,否則要我發情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千年來他發情的次數多到數不清了,而她是唯一一個光用香味就讓他慾望勃發、神魂顛倒的女人。

  「你好無恥!」她無法忍受這種天大的冤屈。

  「又來了,動不動就無恥、羞恥的。」零厲無法想像仙界人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東西。「男女交歡不是跟肚子餓了就要吃飯一樣稀鬆平常嗎?而且我們結合時你明明很舒服、很快樂也很享受……」

  「你住口!我沒有、我沒有!」奼月雙手掩耳,情急地否認,像聽見了什麼污言穢語,臉頰一片嫣紅。

  「你的身體可不是這樣說的,要不要再來試一次,你自己感覺一下……」

  「零厲,我恨死你了!」奼月的羞怒累積到極致,雙掌朝他疾射出拳頭大的光芒,一拳一拳地擊向他的胸膛。「你要是再羞辱我,乾脆把我殺了!」

  零厲輕輕揮開那些流星似的光芒,就像趕蚊子一樣。

  他現在終於體會到狐妖所說的「沾惹仙界的人會有大麻煩」是什麼意思了,眼下他就覺得解決奼月的眼淚和憤怒是一大麻煩,尤其她還有尋死這樣的想法,簡直讓他大感不可思議。明明兩次結合都快樂愉悅得很,她到底為什麼要尋死?而且在妖獸界,誰都在費盡心思活下來,有誰會幹尋死這種愚蠢的傻事!

  「你比那些女妖更讓我心動,我現在可捨不得殺你。」他無奈地感歎。當嘗過極致的美味後,再也無法回頭屈就了。

  奼月聽見這麼直截了當的話,臉龐不由得燥熱起來。

  「當娘娘發現我沒有回去,一定會來救我,到時候你……你就完了。」她本想威脅恐嚇他,但想到他可能會有的下場,竟有些心軟。

  「娘娘?她是天界哪一號人物?」零厲蹙眉深思。

  「靈芝宮的璇璣娘娘,你聽說過嗎?」她試探地問。

  「沒聽過。」看來也不是什麼響叮噹的人物。「怎麼找這麼個沒名氣的當靠山?反正你以後就留在我這裡了,我當你的靠山,你以後由我來保護。」他一腳跨到她身旁坐下。

  奼月怔呆了一瞬,旋即站起身,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璇璣娘娘是我的師父,我道行淺,敵不過你,但是娘娘法力無邊,要是知道你擄走了我還玷污我的身子,她不會輕饒你的。」此時想起了娘娘,她心中有絲不安,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萬一娘娘知道她的誅妖劍被零厲毀了,她的身子也被零厲玷污了,娘娘會怎麼對付零厲?而她呢?她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了不起跟她打一場。」零厲一臉沒什麼好怕的表情。

  奼月呆呆地轉過頭看他一眼。奇怪了,他明明對她做了那麼壞的事,為什麼她還覺得他有那麼一點可愛……

  「娘娘的法器很厲害,你打不過娘娘的,有可能……你會被打回原形。」她隱隱有些擔心。

  「打回原形?!」零厲愕然一呆。千年道行一夕間化為烏有,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所以,我勸你還是放我走吧,免得為自己招來禍患。」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幫他想辦法時,不由得怔住了。

  「如果爭奪女人勢必要有一場激鬥,那就全力以赴,拚到死為止。」她現在是屬於他的,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奼月傻住,他認真的神情令她的胸口微微一窒。

  她的天職是看守靈芝宮的靈芝園,娘娘傳授給她的法術和誅妖劍都是為了降妖用的,但她並沒有機會遇見任何一隻妖,因為沒有妖那麼愚蠢,自己到天界去送死,零厲是她遇到的第一隻妖獸。

  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卑劣無恥的,然而那是他的天性,是他改不了的習性,她罵他沒有羞恥心,但他不是比她更貼近原始和純粹的本質嗎?

  陰陽交配不是天地萬物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事嗎?

  他的話沒有錯處。因為他是獸。

  如果爭奪女人勢必要有一場激鬥,那就全力以赴,拚到死為止。

  打敗對手贏得異性的垂青,那是獸原始的天性。

  她漸漸瞭解了零厲,可是愈瞭解他,她心中的不安也漸漸在擴大,因為她發現她不但不那麼痛恨他,甚至還覺得他有些可愛了。

  我們結合時你明明很舒服、很快樂也很享受……

  他說的沒錯,當她不知情時,她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欲蓋彌彰的人是她,虛偽矯情的人也是她。

  但是,她不是獸,她甚至不是凡人,她是天界修行的仙子,從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奼月開始,就已名登仙班,有多到數不清的戒律要遵守。

  她不是獸。

  就因為如此,當她察覺到自己並不痛恨零厲的卑劣行徑,甚至暗暗諒解他的行為時,她就對自己更感到絕望了。

  嘴唇上突然傳來的濕熱觸感震回了她的神智,她驚慌而憤怒地推打著。

  「不准親我!」

  「我已經戒吃兩天生肉了,還不能親你嗎?」他鉗制住她的手腕,忍耐力已經到極限了。

  奼月錯愕地瞪著他,不敢相信嗜血的妖獸竟然為了親她而戒吃生肉?

  「我沒有騙你,你親親看就知道了。」他又俯身想去吻她。

  「不准!」她用力抵住他的胸膛,呼息有些急喘。

  「你明知道你的力量在我手裡柔得就像棉花一樣,要不是你討厭血腥,我才不那麼費事。」他傾頭,嗅聞著她頸窩令他魂搖魄蕩的香氣。

  奼月當然知道他想「吃」她幾回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確實犯不著為了吻她而費事戒吃生肉,他會這麼做純粹只是為了她。

  「不管你戒了什麼,我都絕不會再讓你碰我一下。」她無情地打擊他。

  「你知道每天看著你卻碰不得的感覺有多痛苦嗎?我快被你逼瘋了。」令人垂涎的美食就在眼前,他卻好像沒聽見一聲「開動」的令下就不敢去吃,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窩囊了?

  「你大可以放我走,何必留我在這裡逼瘋你?」這妖獸一直有令她心軟的本事,她真擔心自己有一天身心都被他攻陷。

  「不可能。」她已經是他的了。

  「那就去找狐妖,她想必很樂意。」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莫名其妙地提到了狐妖,語氣還有點酸酸的。

  「她已經沒辦法讓我發情了,我現在每天想的只有你。」本來以為擄來這個小仙子可以每天取悅他,沒想到反而受制於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忌憚什麼?

  奼月總是會被他直接露骨的表達方式羞紅臉。

  「除非你從此戒吃生肉,否則休想碰我一下。」她料定他做不到。

  「你想餓死我嗎?」他咬牙。餓死兩個字中有雙重涵義。

  「你大可以把我放了,做回你自己。」這樣兩人都解脫,仙和妖本就不該糾纏在一起。

  「放了你做不到!」他說得咬牙切齒。

  接著,零厲做到了戒吃生肉,讓奼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戒吃生肉依然碰不到奼月的一根毫毛,因為她開始嫌棄他身上妖氣太重,要他淨化了身上的妖氣再靠近她。

  零厲最後終於明白,擄獲她的身體容易,擄獲她的心卻比盤古開天闢地、女媧煉石補天還要難……

  

  羅眾國,遙遠西邊的一個小國,有著三道城門,城牆內原本也有著萬門千戶,六街三市,有酒樓歌館,有彩鋪茶房,但是如今已被群妖霸佔,成了一座陰氣沉沉的妖國,而零厲正是帶領群妖的妖王,羅眾國國王金碧輝煌的皇宮自然也被零厲接收霸佔。

  零厲本是玄虎嶺修煉千年的虎妖,玄虎嶺山高蔽日,孤峻陡崖,人跡不至,多的是妖獸與精怪,虎的天性便是渴望與攻擊,兇猛嗜血,動不動就和妖獸精怪撕咬纏鬥,每當他吃掉一隻妖獸精怪,他就直接接收他們的道行,法力也就倍增,幾百年下來,他在玄虎嶺稱王稱霸,眾妖獸精怪全都臣服於他。

  羅眾國離玄虎嶺不遠,在群妖的慫恿下,他領妖攻陷了羅眾國,殺掉國王自己坐上王位,放小妖在羅眾國中吃人。

  對人來說,牲獸是食物,對妖獸來說,人也可以是食物,並沒有區別。但是對奼月來說,只要是生命,她都珍重憐惜。

  零厲曾經為了逗她開心,抓來了蝴蝶和五色雀鳥送給她,卻被她狠狠訓斥了一頓,怨他傷了蝴蝶美麗的翅膀和雀鳥艷麗的羽毛,也罵他不該捕獵它們,剝奪它們的自由。她雖然愛它們,但擁有它們並沒有令她開心,當她一隻隻地放它們飛走,看它們自在地在花園中飛舞時,她才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鋪在她床上的黑熊皮,她也生氣地叫零厲拿走。

  「這只黑熊可不是我殺的,我來時就已經在這個皇宮的百寶床上了!」零厲無辜地叫嚷。「誰叫它不幸生了一副翡翠綠的好毛皮才會被人獵殺製成毛毯,人類更噁心,還取了一個漂亮的名字叫『綠熊席』。你要不要知道我剛進這座皇宮時,有多少張椅子上都鋪了虎皮毯?憑什麼人類殺我們就沒人討伐,我們殺人類就罪不可恕?你這樣太不公平了吧!」

  奼月訝異地直視他,彷彿被他的話驚醒了,這是她第一次轉過另一個角度看他,許多的困惑和懊惱不停在她腦中迴旋。

  「從我出生,我就一直在天界靈芝宮裡,我不懂人和妖,我只知道人和妖都是血腥殘暴的。」她垂眸低喃。「人類殘忍貪婪,但你也沒有任何慈悲心腸,你不是也霸佔了我嗎?」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他直接而坦率地說。

  奼月出神地凝視著地面很久很久,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開始躲零厲更遠,但是他不讓她躲,他從不讓她離開視線範圍之外。

  零厲的每一次靠近,都讓她的心緒慌張不安,她從來不知道「愛情」這種感覺的存在,但是面對零厲時所感受到的每一次顫慄,都像在喚醒她的本能,她忍不住為自己失去的定力感到羞愧,也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奼月坐在御花園內陷入深思,在她面前擺著十數盤蔬菜水果,她卻視而不見,鬱鬱地出神。

  零厲拿起果子餵她,她默默地把頭轉開。

  「再不吃東西你就要餓死了!」他急躁地喊著。

  「餓死正好遂我所願。」她閉上眼不看他。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就那麼想死嗎?」他氣極。「我已經連你的手指頭都不敢碰了,你到底還在彆扭什麼!」本來她雖然也生他的氣,動不動就怨他、吼他、罵他、不理他,但不管怎樣都還肯吃點東西,可是最近幾天她開始絕食了,一口東西都不吃,急得他跳腳。

  「只有死掉才能離開你。」她冷冷地回他。

  從她知道零厲為了她開始改變自己時,她就無法再恨他了。

  他一直努力讓她開心,為了她戒吃生肉、淨化身上的妖氣,為了她,他命小妖不准在城中殺人,也為了怕她發怒,真的再也沒有碰過她一下,對她所說的每句話,他幾乎唯命是從。

  對一隻妖獸而言,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而這也已經是他所能付出的極限。

  她並非鐵石心腸,和他朝夕相處早已慢慢被他打動,心臟也為他而悸動,然而一次的心動對她來說都是一次的罪惡,她恨自己沒有定力,對他的感情愈深,她的求死之心也就愈強烈。

  她不該為他動情,死都不應該。

  奼月刻意冷漠的態度惹得零厲焦躁不安,幾乎快要瘋狂,他寧可看到她對他發脾氣,又哭、又吼、又叫,都好過像現在這樣冰冷淡漠。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要逼我對你施法術。」他何苦只為了見她一個笑容而把自己搞得如此筋疲力竭?只要施了迷幻術,她就會乖乖聽話,會溫柔服從,會心甘情願取悅他。

  奼月的故作平靜被額角的冷汗劃破。

  「不准對我施法術!」她不想變成失去自我、被他操縱的人偶。

  「那就乖乖吃東西。」她眼中的慍色讓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奼月咬緊下唇怒視著他,那狠勁幾乎把嘴唇都咬破。

  零厲的手指憐惜地輕撫她的唇。

  「不要碰我!」她立刻冷淡嫌惡地轉頭避開。

  這四個字零厲聽了少說也有幾百遍了,他從來不是一隻懂得忍耐、懂得壓抑的妖獸,但最近幾個月來,他所做的事全是苦苦的忍耐和苦苦的壓抑,他整個人已經被奼月逼到了爆發的邊緣。

  「奼月,你就這麼討厭我嗎?」他的大掌倏地扣住她的後腦,凝視的眸光頓時犀利起來。

  她的臉上掠過一陣難堪的神情,閃避著他的目光。

  「你是我一個人的。」他的眼神熱烈而帶著鷙猛,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他的臉頰,感覺她手心那一份溫軟如綿的撫觸。

  她頑強地抗拒著,但是抽不回手,另一隻手立刻握拳捶上他糾結的臂膀,當然也是徒勞無功。

  零厲完全不在意她的抵抗,逕自感受著她手心的柔軟與滑膩,他微微轉向,溫柔親吻著她雪白纖細的指尖。

  奼月的心口深深一悸,奇異的暖流從他親吻的指尖緩緩流向四肢,她的指尖依戀著他溫熱的嘴唇,捨不得移開。

  她的眸光柔軟了,分不清楚那是喜悅還是憂傷,她微怯地、情不自禁地探索起他剛稜的面容,她從來沒有專注地直視過他,這是第一次發現他的臉孔其實很好看,他燦金色的眼瞳也很美,而他的嘴唇……想起他曾經在她身上引發的快感,她的臉頰迅速緋紅。

  她的柔順鼓勵了零厲,他毫不遲疑地俯身親近她,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走開……」她下意識地抵住他,但他更加逼近,緊緊將她困在懷裡,大掌扣住她的下顎,細密地吮吻著她,逐漸緩緩加深,汲盡她的力氣。

  這是零厲生命中第一次那麼強烈地想佔有某樣東西,剛開始他以為這個東西便是她的身體,但是他發現得到之後並沒有真正滿足他的強烈渴望,他仍然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拚命爭取、追逐,而奼月則是不斷在逃避。

  她的思緒破碎,神智迷離,忽然間感覺好累,累得不想再逃避他,不想再閃躲他了。她心裡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她愈來愈惦戀他,愈來愈無法推開他,而不祥的危險預感也在漸漸迫近中。

  「我喜歡你,奼月,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女人。」他貼在她的唇畔低吟,嗓音沙啞而輕柔。

  奼月的視線被淚水弄得模糊,慢慢放棄了掙扎,伸出雙臂笨拙地抱住他。

  四周彷彿一瞬間寂然靜止了下來,只聽見兩人急遽的心跳還有喘息聲。

  零厲的唇角慢慢揚起征服之後的狂喜,他一把抱起柔軟無力的嬌軀,大步走向寢殿,在層層帷幔中品嚐著屬於他的甜美獵物。

  

  急急奔過「隔凡橋」,奼月氣喘吁吁,渾身已大汗淋漓。

  她終於回到天界,終於逃離羅眾國,終於離開了零厲。

  在一場激狂的雲雨交歡後,零厲相信她已心甘情願當他的女人,一時對她卸下了防備和戒心,在她身旁沉沉熟睡。

  而她,曲意承歡,利用了零厲的信任,從他身旁逃離。

  回身遙望「隔凡橋」,凡間一片雲霧迷離,遮蔽了所有的溫柔和甜蜜,而她所處的天界,竟迴盪著一股悲傷和絕望的氣息。

  淚水從她眼眶中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在翠綠的草地上,她的頰畔被風吹得一片冰涼。

  她自己也不知道,離開零厲的感覺竟會如此心痛,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她的眼淚停不了,一滴滴地打在地面上。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對他有多麼眷戀,可是也正是這份眷戀將她拖入了罪惡的無底深淵。

  璇璣娘娘不會饒恕零厲的。

  想到零厲可能會有的下場,她就惶恐懼怕不已。離開他,是為了救他,她厘不清自己的心緒,只知道她不要他死,不要因為她而死。

  零厲醒來後會咒罵她、恨她吧?

  由他去,他在人間當妖王自在快活,和她在一起這幾個月來他已經乖巧許多,身上的妖氣也減少了許多,她只盼他修成正果,不願他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她深深吸氣,毅然轉過身,朝靈芝宮的方向飛奔過去。

  突然間,她聽見身後有飛快逼近的腳步聲緊追著她。

  「奼月,你為什麼要逃?」

  她驚駭轉身,看見零厲竟過了「隔凡橋」追她到天界來!

  「你快走!」她嚇慌了,但是見到他那一瞬間的喜悅又是那麼真實。

  「你為什麼要逃?」零厲憤怒地朝她吼。

  奼月才離開未久,他就立刻驚醒了,受騙後的狂怒立刻摧毀了他的理智,他發狂地追她而去,親眼看見她飛奔過「隔凡橋」,他以為他已擒到了她的心,卻沒想到那一場熾熱的狂歡只是她欺騙他的手段,唯一目的只是要逃離他!

  「你快走,這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她擔憂他的安危。

  「你是我的,我不會讓你逃掉!」他的雙眼閃出猛獸慍怒的冷光。

  遠遠一道紫紅色的祥光朝他們劃過來,奼月臉色大變,驚懼得顫抖。

  「我不是你的,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你快走啊……」她望著零厲,兩行滾燙的熱淚流了下來。

  「奼月,本宮正要去尋你,你倒回來了。」

  祥光落下,一個身穿大紅絳綃衣,頭戴魚尾冠的美麗女子,神情冷漠地看著奼月,再調過眸,冷冷盯著零厲。

  零厲無視那女子的存在,一逕咬牙瞪著奼月,牙齦被他用力地咬出了血。

  「弟子參見娘娘。」奼月恭謹地跪下,渾身瑟瑟發抖。

  璇璣娘娘目運金光,霎時間就將零厲的來歷看得一清二楚。

  「千年虎妖,零厲。」璇璣娘娘眸光淡掃向他。

  「你倒聽說過我的大名?」零厲傲慢地瞥她一眼。

  「零厲,不可對娘娘無禮!」奼月輕斥。

  「你竟敢玷辱了我的弟子。」璇璣娘娘的聲音冷似冰霜。

  奼月的一顆心像在瞬間掉進極北之地的玄冰裡。

  「少用玷辱那種字眼!」零厲狂聲吼道。「我喜歡奼月,從來沒有用玷辱的心情對待她!」

  「噢?」璇璣娘娘諷笑,微微低眸看著臉色蒼白,跪伏於地的奼月。「你呢?你也喜歡這只妖獸?」

  奼月深知娘娘法力無邊,早已將她的心思看得透明了,她不敢否認,否認撒謊只會更加觸怒娘娘,但又不敢真的承認,她惶恐無助,思緒一片空白。

  「你還敢毀壞我的誅妖劍!」璇璣娘娘隱然發怒。

  零厲跨上去,將身擋在奼月前面。

  「要算帳就找我來,與奼月無關。」

  奼月微仰起頭,看見他高大的背影,一陣感動。

  「你毀壞仙劍,又是擁有強大法力的妖獸,本宮留你不得。」璇璣娘娘輕輕抬手,空中突然幻出火紅的巨罩。

  奼月抬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

  那神火罩內有九條火龍,吐著三味神火,任何妖獸被囚入都會燒煉出原形,倘若再燒煉個七七四十九天,他非但屍骨無存,還可能魂魄四散。

  零厲將身竄開神火罩的範圍,雙手一翻,立即狂風怒吼,幻出千軍萬馬,如翻湧的浪潮般,排山倒海地朝神火罩席捲而去。

  神火罩在暴風中翻滾著,零厲倏地抓起奼月的手,抱著她如疾光般飛掠出去。

  璇璣娘娘伸手一揮,暴風止息,神火罩便朝零厲追擊而去,攫住了他。

  「奼月退開!」零厲把她震出神火罩。

  奼月摔跌在地,驚駭地看見零厲被刺目的火光圍困,他的皮膚迅速爆開,肌肉撕裂,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巨大的猛虎身形頓時乍現,九條火龍立即衝出,企圖將他包圍。

  「零厲……」奼月哭喊。九條火龍的三味神火已經燒煉出零厲的原形,倘若再將他攫入神火罩內,他將從此消失在天地間了!

  她狂奔過去抱住他,用自己去擋下神火罩,九條火龍瞬間攫住她,扯進了神火罩內。

  奼月的身子剎那之間燒成了灰燼,淡淡的香氣如煙霧般擴散在空氣裡。

  零厲的吼聲嘶啞地衝向虛空。

  璇璣娘娘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她伸出指尖將那煙霧般的香氣凝聚在一起,漸漸出現了奼月的透明幻影。

  「你是我精心培植的大弟子,竟願意為一個妖獸粉身碎骨!」

  奼月的幻影無法言語,眼神悲涼地看著璇璣娘娘。

  「奼月,我不會原諒你!」

  璇璣娘娘反手一推,將奼月的幻影推下了九霄,墜入凡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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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虎妖來了!」

  人人手持刀槍棍棒高聲喊叫。

  數十把火炬在黑夜的大院中搖晃。

  慘白的唇色,殷紅的血。

  攤開的雙掌,殷紅的血。

  冷……

  

  零厲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背脊猛然感覺一陣寒意。

  他眨了眨眼,立刻躍起身,奔出了洞口。

  滿天星斗,一輪明月高懸。

  果然又是月圓了。

  高山上嚴寒的狂風猛烈吹拂著他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疤痕的赤裸肌膚,他深深吸口氣,感覺法力都回來了,在他的血液裡奔竄狂走。

  他是在玄虎嶺修煉千年的虎妖,玄虎嶺山高蔽日,孤峻陡崖,人跡不至,多的是妖獸與精怪,虎的天性便是渴望與攻擊,兇猛嗜血,動不動就和妖獸精怪撕咬纏鬥,每當他吃掉一隻妖獸精怪,他就直接接收他們的道行,法力也就倍增,幾百年下來,他在玄虎嶺稱王稱霸,眾妖獸精怪全都臣服於他。

  他若只在玄虎嶺稱王,那麼未來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但是他卻下了山,帶著群妖攻陷了一座城池,殘暴地殺掉國王,放任小妖吃人。

  接著,他遇見了天界靈芝宮的奼月仙子,這次相遇是一切痛苦的開端。

  她身上濃烈的香味刺激著他、誘惑著他,於是他擄走她,視她為一頓比妖獸更甜美好吃的美食,然而當她滿足他肉體的慾望後,他竟開始轉性了,為了討這頓美食的歡心,他做盡了身為猛虎千年以來從不曾做過的事──為了讓她心甘情願被他吻,他開始戒吃生肉;為了讓她心甘情願被他擁抱,他開始淨化身上的妖氣;為了她看到死人後落下傷心的眼淚,他下令小妖不准再殺人。所有她不喜歡的,他都可以戒掉,只求她一個心甘情願的笑容,但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她永遠都不曾給過他一個微笑。

  然後,她從他身邊逃走了,逃回了天界,逃回了靈芝宮,而他愚蠢地追到了天界,璇璣娘娘一怒之下將他打回原形,更拋出了神火罩要將他囚禁在內。

  當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奼月衝了出來,為他擋下神火罩,粉身碎骨。自此,她被璇璣娘娘打入凡間,墜入輪迴,璇璣娘娘甚至在她身上施下血咒,讓她生生世世都得受盡病痛的折磨至死,每一生每一世皆活不過十八歲;而他則成了凡虎,唯有在月圓之夜才能回復人形。璇璣娘娘在他身上也施了謎咒,倘若他和奼月破不了這個謎咒,他永遠回復不了人形。

  月圓之夜是他每個月唯一一次回復人形的機會,也只有一次可以使用法術的機會,等到天一亮,他就又得恢復原形了。

  兩百年了……

  他已經這樣過了將近兩百年,漫長的兩百年。

  這兩百年之中,他唯一所做的事就是尋找奼月的輪迴轉世。

  若他棲居深山潛心修煉個五百年,仍能修成正果,脫去虎形,再修煉個五百年,他依然還能成為稱霸一方,令百獸心慌、群魔膽戰的妖王,但他卻放棄這個選擇,情願淪落人間,受盡人類的凌辱,因為奼月正為了他受到輪迴轉世之苦,璇璣娘娘施下的血咒讓她必須承受一次次十八年的痛苦輪迴,他無法丟下她自己去修煉享樂,放任她在人間受苦五百年、一千年。他非要找到她,破除璇璣娘娘的謎咒,他們兩人才能從可怕的輪迴中解脫。

  當他是猛虎身時,他無法出現在城鎮中,只能奔走棲息於山野間。

  虎,是蠻荒曠野裡的君王,本就不該出現在平地,更不該出現在人的視野中,但他為了尋找奼月,不得不接近人,而接近人的結果,就是好幾回遭遇獵人群攻圍獵,刀槍箭矢都曾殺傷過他,失去法力的他儘管仍存有虎王的氣勢與威猛,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是被璇璣娘娘打回原形,變成凡虎的下場。只有在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得以恢復法力,但也只有一夜,當太陽升起,他仍會變回虎身,所以他要趁著珍貴的這一夜機會潛入各個城鎮,挨家挨戶搜尋奼月的轉世之身。

  讓他在月圓之夜暫時回復人形、恢復法力,並不是璇璣娘娘的好心和善意,那不過是她玩弄他和奼月的另一個手段罷了。她雖然給他更多機會讓他找到奼月,但那是為了親眼見他們一次次失去彼此。她要證明愛情是虛幻縹緲的,一旦消失、一旦遺忘,就再也難以找回。

  他絕對不會讓奼月有機會忘記他,絕對不會。

  奼月的前三世他沒有機會找到,因為她的每一世都只有短短的十八年,而他被打回凡身後耗費了太多時間尋找她,錯過了她的三次轉世,直到第四世,他才終於找到她,但找到她時她已經病死了,他看見她的元神出竅,如一團七彩霞光直飛虛空,落向遙遠的北方,他立即朝奼月的元神墜落處追尋而去,這一回他終於找到了她的第五世──姚堂英。

  在一個普通平凡的市鎮裡,他聞到了熟悉的香氣,如絲帶般飄蕩在夜風中。

  是奼月。他找到她了。

  找到她的那夜是月圓之夜,也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才剛年滿十七歲,拖著孱弱的病體剛剛嫁入夫家,她的大紅嫁衣正被她的丈夫一件件解開,他看到了她胸口的印記,認出她就是奼月的轉世之身,狂喜像波濤般湮沒了他,但下一刻,他看到一雙男人的手撫上她的前胸,狂喜頓時轉為狂怒,他現身抓起她的丈夫奮力拋出窗外,那男子在慘叫聲中撞上花園內的假山石,當場胸骨斷折,傷勢慘重,他的突然出現嚇壞了姚堂英,她受驚昏厥過去,而他什麼也沒有多想,只知道難得恢復的法力正好可以帶走她。

  妖獸怎會懂得人類的禮教操守,對他來說,只要把看上的擄走強佔就對了,當初他是如何擄走奼月,如今也就用同樣手法擄走姚堂英。

  他緊緊抱著她,用最親密的姿勢,溫柔地撫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儘管奼月轉世後的容貌已與原來不同,轉世後的身軀也過分瘦弱無骨,但她身上馥郁的香氣明明就是屬於奼月的,他緊貼著她的肌膚,深深嗅聞著熟悉的芳香,這是他思念欲狂的香味,清新、飄逸,仙氣襲人,但是一旦當她被他佔有時,淡雅的香氣便會變得馥郁甜美起來,濃烈得將他淹沒。

  他終於找到他的奼月。

  他因為欣喜若狂而全身炙熱,慾望也因她而甦醒,他對她的渴望從來沒有隱忍過,就算是此刻也一樣,在他的眼裡,懷中溫熱的女體不是姚堂英,而是思念已久的奼月,他想念她的喘息,想念她的低吟,他熟練地愛撫撩撥她的身體,動情地在她耳畔呼喊她的名字,催促著她清醒。

  然而在姚堂英清醒過來後,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零厲,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他急欲宣洩慾望的疼痛,焦躁地挺進她緊窒柔弱的嬌軀。

  「好痛!不要啊……」驚恐和劇痛嚇壞了姚堂英,她在他懷中掙扎、反抗、哭喊、尖叫,成功逃開了他。

  是她淒厲的痛楚呼聲和她雪白腿上數點殷紅的血跡讓他鬆開了手,否則憑姚堂英那雙纖細瘦弱的手臂如何抵擋得了他?

  「你是誰?你是誰?」姚堂英嚇得魂不附體,零厲巨大壯碩的身軀、奇異的眼瞳和髮色都令她恐懼得不停發抖。

  他錯愕,彷彿突然間從美夢中驚醒,波濤洶湧般的激情緩緩平息了下來。

  「奼月……」他看著她驚慌失措地抓扯衣物遮掩自己,哭著從他身邊逃離。「奼月……」他不習慣這樣的她,更不習慣她把他當成陌生人的反應,但是她的眼神清楚告訴他,她是初次看見他,她的身體也明白告訴他,她是初次與他結合。

  「你為何要殺我夫君,為何要害我……」當姚堂英看見自己疑似身在洞穴內時,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我是零厲,你不記得了嗎?除了我,誰都不能擁有你!」他毫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軀,因為在奼月面前他無須遮掩。

  姚堂英是奼月的轉世,她托生在士大夫之家,當然早已不記得零厲是誰了,對如今的她而言,零厲只是玷污她清白身的陌生男子,詭異可怕得令她崩潰,何況她自小就有指腹為婚的夫君,所受的教養也讓她深知女子的貞節比什麼都重要,如今清白之身被陌生男子玷污,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奼月,你一定可以想起我的。」零厲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她。

  姚堂英驚懼地把身子死命往後縮,駭然地看著他,她這一生見過的人並不多,除了家人、婢女、長工,就是她的夫君了,她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像他這樣的男人,一頭凌亂的髮不羈地披散在背後,髮色有黑、有橘褐色,連他眼瞳的顏色都異於常人,那是一種很深的燦金色,瞳眸中間是翠綠的,陰森晶透,閃耀著犀利的光芒,看起來並不像人的眼睛,而他隨意盤坐著的身軀異常高大魁梧,厚實的肩背和胸膛威猛、有力、強悍,像蓄滿了爆發力。

  「奼月,別怕,我是零厲,你會想起來的,對嗎?」他放柔嗓音,安撫嚇壞了的姚堂英,突然間,他的胸口掠過一陣熟悉的悶痛,他屏住呼息,知道天要亮了,他就要回復虎身了。

  姚堂英看見他前額上忽然浮現了幾道黑色斑紋,隱約像個「王」字,而黑色斑紋旁漸漸生出橘褐色的毛髮,她驚駭地瞠大雙眼。

  「你……你不是人!」她眼中溢滿了恐懼。

  「你知道我不是。」他不喜歡奼月把他忘得如此徹底。

  姚堂英突然失控尖叫,她掙扎地爬起來,腳步不穩地狂奔出洞穴。

  零厲見狀,倏地彈起身追出去。

  東方已出現了淺紫色的微明,圓月薄淡得幾乎快看不見了。

  姚堂英毫不遲疑地往前奔,朔風呼號,不留情地吹襲著她瘦弱的身子,她冷得渾身打顫,這才看清楚竟然身在險峰之巔,來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在一夜之間來到了這裡,被妖獸玷污清白的恐懼和衝擊太過於強烈,她幾乎崩潰,拚盡力氣往前衝,將自己拋出了山巔。

  「奼月……」他飛身去救,雙臂攬住她的腰,就這一剎,他變回了虎身,姚堂英的纖腰從他的雙臂間滑脫,自崖壁邊翻滾而落,跌在一塊巨石上,在她的身下頃刻間開出了一株鮮艷的紅花。

  遲了、遲了……

  那朵紅花緩緩地盛開,開得好刺眼。

  他僵立在山巔,忘記了呼息,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

  如果璇璣娘娘正在看著這一幕,應該會得意地發笑吧?他呆呆佇立著。明明變回了虎身,明明有豐厚的毛皮了,他卻為何還是覺得寒冷徹骨?

  一道霞光從姚堂英的天靈蓋冉冉飄出,慢慢地凝聚在一起,戀眷不捨地在他身旁徘徊飄蕩。

  是奼月的元神。

  他的心臟開始猛烈跳動起來,他伸出手想觸碰她,但她的元神像被操控著一般,倏地從他身邊抽離,穿破雲霧,直衝天際,很快地,七彩霞光便在天邊化成了一個光點,消失不見。

  他驀然回過神來,迅速地躍下崖壁,奮力追尋奼月的元神而去。

  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失去她。

  他沒有失去她。

  接下來的七十年中,他找到過奼月的第六世、第七世、第八世、第九世,但是每一回他的現身都帶給她們極大的恐懼,每一回都沒有例外。

  第六世和第七世的命運和姚堂英一模一樣,第八世受他原形所驚,病得更沉重,第九世親眼看著父兄圍剿他,然後每一世都死在十八歲以前。

  他一次次地看著她們死去,一次次地苦苦追尋她們的輪迴。

  當他面對了九次他完全無力改變的命運,幾乎開始絕望時,在南方越州縣找到的奼月第十世──何茉雅,重新給了他希望。

  找到何茉雅時,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小少女,就像百花園中剛剛冒出來的小花苞般脆弱青嫩。

  姚堂英投身墜崖的一幕,還有前幾世對零厲的畏懼,都帶給零厲極重的創痛和極大的陰影,這一回,零厲找到的何茉雅年紀還那麼小,只有十二歲,他根本不敢貿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當他是虎身時,他藏身在越州縣城外的山林內,耐心等到月圓之夜後,才敢悄悄潛入她的閨房,靜靜坐在她的床前凝視她的睡臉,嗅聞著屬於奼月才有的獨特香氣,他強迫自己接受她已忘記他的事實,也不再敢去勉強她回憶自己,只能讓自己沉浸在她的香味中,想像著他已經擁有她。

  何茉雅總是病著,她的閨房內天天充滿著藥味,他常常看見她咳血咳得氣促人虛,每到季節交替時,她更容易發燒、畏冷、盜汗、昏迷,總是病到下不了床,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璇璣娘娘的血咒帶給奼月何等痛苦的折磨,而璇璣娘娘所下的血咒,凡間的藥吃再多也無效,所以每當他看見何茉雅被血咒折磨得百般痛苦時,他就心痛得難以自抑。

  他只能在恢復法力時,利用法術盡量減輕她的痛苦,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最初,他忍耐著每個月一夜的相見,但是隨著何茉雅漸漸長大,他開始感到不安,因為她的每一世只能活到十八歲,倘若破不了璇璣娘娘的謎咒,她依然會在十八歲以前死去,然後新的一世輪迴又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顫慄不已,他甚至開始絕望地相信他和奼月永遠破除不了璇璣娘娘的謎咒,他此生將永無止盡地嘗著擁有和失去的煎熬,而奼月生生世世將飽受血咒的痛苦折磨。

  他無法可想,無計可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奼月,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月圓之夜,他捧住她冰涼的手輕貼在前額,痛苦地低喃。

  何茉雅回答不了他。

  她慢慢地長大,十六歲已是發育完全的少女,但她的臉色卻永遠如雪一般蒼白,身體也漸漸地消瘦虛弱。

  又一個月圓之夜,他隱身來到她的床前,無助地凝視她蒼白的病容。這一夜她因為發高燒的緣故,婢女徹夜在她身旁守候照料。

  「紅兒,今天是月圓之夜嗎?」何茉雅抬起眸,問著坐在床沿捧著湯藥輕輕吹涼的婢女。

  紅兒側頭地想了想,又扳指算了算,這才笑道:「是啊,今日是十五月圓,小姐記得可真清楚。」

  何茉雅微微一笑。

  「那是因為月圓之夜我的身子總會感到特別輕鬆、特別舒服,月圓之夜我總可以睡得特別香。」

  「是嗎?」紅兒困惑地一怔。

  「是啊。」何茉雅的眼瞳迷離飄渺。「一定是上天垂憐,月圓之夜總有天神會來治我的病。」

  隱身在床帳旁的零厲怔愕住。她說的是他嗎?

  「天神?」紅兒呆呆地眨眼。「小姐怎麼知道有天神來治小姐的病?」

  「我知道。」何茉雅微笑頷首。「我總在夢裡見到他,不,好像又不是夢,反正只要是月圓之夜就能見到他。」那高大的人影疑幻疑真。「他目光如電,高大威武,宛若天神。」

  零厲的心跳強烈地撞擊著胸腔。他總是等她入睡後才出現,從來不曾在她清醒時現身過,她竟能看得見他?

  「天神若每回月圓之夜都來治小姐的病,怎麼到如今還沒把小姐的病給治好呀?」紅兒直截了當地戳穿她的妄想。

  「你不信我的話?」何茉雅一心急,呼息便急促了起來。

  「小姐別急,奴婢信、奴婢信!」紅兒嚇得連忙拍撫她的背。

  「我原也以為只是夢,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夢。」何茉雅低喘著,堅定地說道:「他握過我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是真實的。」

  「小姐,你可別嚇我呀!」紅兒害怕極了,不安地左右張望。她才不信什麼天神不天神的,可別是妖魔精怪作祟才好!

  「害怕什麼?他是天神,不會害我的。」何茉雅淡淡鎖眉。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夢見天神,她常常病得迷迷糊糊的,從小到大身體虛弱,哪裡也去不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都只能待在她的閨房裡,偶爾身體健壯些時還能去花園看看花、曬曬日陽,但大多數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她是這間閨房的囚犯。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夢見了天神,似乎清醒著,又彷彿在夢中,他有雙很大的手,當他修長的手指點著她的眉心時,會有一股清靈沁涼的氣注入她的體內,湧入她全身各處,令她感到無比輕鬆舒暢,只要夢見天神的那夜,她總會睡得特別舒服香甜,身體好似輕盈得可以飛起來。

  她開始期待每天都能夢見天神,但天神久久才會入夢一次,她便開始計算多久才能夢他一回,漸漸地,她發現天神入夢的時間很規律,只要是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就一定會入夢來。

  直到有一夜,在似醒非醒、似夢非夢間,她看見天神走出她的夢,跪在她的床前,用他的雙手緊緊將她的小手包覆住,他低著頭,濃眉深鎖,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見他黑緞般的髮中夾雜著黃褐色的髮絲,他是那麼的高大,但她卻不感到害怕,反而在他高大的陰影下覺得很安心。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天神的事,為了感覺他是真實的存在,她開始學會了偷睡假寐,她發現他總在月圓之夜悄悄地來,天明以前悄悄地離去,來了以後總是靜靜佇立在她床前凝望她,有時輕撫她的髮、她的臉頰,有時緊握她的手,那一份溫柔幾乎將她化開,幾年的光陰裡,天神成為她除了家人以外最熟悉的人。

  「小姐整日病昏昏,說不定看見幻覺呢。」紅兒小聲安慰她。

  「你不信就算了。」這是她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願意提起心中的秘密,紅兒相不相信她並不是那麼介意,她只是想說出來,好像這樣就會成為事實。

  她緩緩把視線移向雕花窗,看見明月如銀盤高懸,她蒼白的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好美的月,今夜天神一定會再來。

  「小姐,你都已經悶出一身汗了,奴婢先替小姐擦擦身,換上乾淨衣裳,小姐好好睡一覺,明天或許就退燒了。」紅兒已經很習慣服侍她了,立即手腳俐落地準備替她更衣擦身。

  「等等……」何茉雅有些羞澀地拉緊衣襟。「把床帳放下來。」

  紅兒呆了呆。「屋裡就只有奴婢和小姐兩個人,又沒有旁人,把帳子放下來,奴婢得爬到床上去才能替小姐更衣,擦身可就更麻煩了!」放下帳子礙手礙腳的,怎麼做事呀?

  「你把帳子放下來就是了,別那麼多話。」萬一天神忽然出現,撞見了她的裸身怎麼辦?光這麼想,她的臉頰就發熱起來。

  「小姐今兒個真怪,奴婢服侍小姐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可害羞的?」紅兒百思不解,一邊嘀咕、一邊把帳子放下來。

  隱身在床帳旁的零厲怔怔地看著床帳,那層薄薄的床帳對他來說根本有如空氣,沒有絲毫遮掩的作用,但當他知道何茉雅視他為天神,非但不怕他,還因為他而羞怯時,心底異常雀躍,唇畔也飛揚起了一絲笑意。

  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現身呢?她會有何反應?她會如何回應他?

  「小姐,你先睡吧,奴婢在床前守夜,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喚奴婢。」紅兒喂何茉雅喝完了藥後,仔細地替她蓋好被。

  「不用了,紅兒,你回房去睡,今晚我不會有事的。」她怕紅兒在房裡,天神就不會來了。

  紅兒歎口氣。「小姐難道真的相信天神會來?」

  「我現在好多了,你不用擔心,今晚不用你服侍,你快走吧。」何茉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急著支開她。好不容易一個月才有一次見到天神的機會,她不想被紅兒佔據掉太多時間。

  「小姐,你這個樣子真叫奴婢擔心。」她擔心何茉雅病得神智不清了。

  「我好得很,至少現在好得很,你睡覺磨牙會吵得我不好睡的。」何茉雅乾脆找個理由打發她走。

  「我睡覺會磨牙?小綠每天跟奴婢一起睡的,她沒跟我說過呀!」紅兒瞪大雙眼,她從不知道自己有磨牙這個毛病。

  「有,你有。小綠睡熟了聽不見,但我是睡不好的人,自然聽得清楚。你回去睡吧。」何茉雅好說歹說才把紅兒騙離她的閨房。

  房門掩上,聽著紅兒的腳步聲慢慢走遠後,何茉雅費力地支起上身,望了望窗外的明月。今夜她不想睡,她想要等她的天神出現,她要確定那不是夢。

  零厲看得出來何茉雅在等他,但是姚堂英自他眼前墜崖那一幕在他心裡刻得又深又重,之後的幾世都沒有跳脫同樣的宿命,他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奼月的轉世早已將他忘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了,他不再能希冀她的轉世會記得與他有關的任何一點一滴,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在何茉雅面前現身,這一份勇氣他還沒有準備好。

  何茉雅硬撐著不讓自己睡著,她一定要等到他。

  夜愈來愈深了,她的失落感愈來愈重,她不停地在心底問自己,天神怎麼還不來?他今夜會來嗎?

  床帳忽然無風自晃了一下,何茉雅愕然,心念一動,便閉眸假睡,調勻呼息,想試探自己的猜測。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她再緩緩睜開眼,清清楚楚看見了一個高大英武的男人就站在她的床前,他高大身軀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都遮蓋住了。

  她呼息急促,心跳加快。

  是她的天神。

  他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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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零厲以為她已熟睡,沒想到她竟突然睜開眼,讓他無法逃避。

  「你是真的!」何茉雅揚唇,給他一個微笑。

  零厲默默凝覷著她,動也不動。他很想對她說,他並不是天神,而是妖獸,但他無法開口,發不出聲音來。

  「你是天神,對嗎?」她的雙眸晶瑩剔透,充滿崇敬之情。

  他只是妖獸,扛不起「天神」之名。

  「我不是天神,我是妖獸。」他忍無可忍,急促地否認。

  「妖獸?」她的秀眉輕輕蹙攏。「妖獸是什麼?」爹娘只對她提起過佛祖、菩薩、天神的故事,從沒有告訴過她什麼是妖獸。

  「修煉成妖的猛獸。你……怕嗎?」他艱難地說道。

  何茉雅深深凝望他,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可怕,我不怕。」她真摯地微笑。「不管你是天神還是妖獸,我都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零厲的心口掠過一陣強烈的痛楚。他從來不曾想要傷害她,然而她卻因為他而受傷慘重。

  「天神,你是來救我的,是嗎?」

  何茉雅不斷問著令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救不了你。」他緩緩蹲下身,伸指輕撫她的眉心。「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想該怎麼救你,但這需要你幫我,因為必須要你和我一起才能救得了你。」他沒有提他們之間的身份,沒有提血咒,也沒有提璇璣娘娘的謎咒,他不想再嚇壞她,所有過往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他都不敢多提。

  他的蹲身靠近,讓何茉雅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孔,看清楚了他那雙眼睛。他的姿態謙卑,眼神溫柔得能將她化開。她的心口驀然有些疼痛。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寶石一樣。」她給他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甚至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就像以前一樣。

  小手凌空頓住。像以前一樣?

  零厲接住她冰涼蒼白的手,習慣性地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為什麼……」何茉雅的神情很困惑。「為什麼我好像見過你?難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就來了嗎?」雖然這幾年來她已經見過他太多回了,但是這種兩人對望時的熟悉感很不一樣,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認識他了。

  零厲激動得握緊她的手,眼眶灼熱。

  「是更久以前,更久更久以前。」他心中開始燃起希望,奼月一定會慢慢想起他的,只要她想起過往的記憶,他們就能破除璇璣娘娘的謎咒了。

  「真的嗎?原來在我那麼小的時候你就開始守護我了。」何茉雅柔細的嗓音中充滿了感動。「妖獸是你的名字嗎?」她其實比較喜歡喊他天神。

  「不是,我叫零厲。」他期盼在她臉上看見更多的熟悉感,他已經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零厲……」她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她並沒有記起他。零厲難掩心中的失落。

  「零厲,因為我自小體弱多病,所以你才守護我嗎?你是不是也同樣守護著所有體弱多病的人?」她的人生空白,知識貧乏,爹娘為求她長命,自她懂事以來總要她念佛經,她所聽所聞也是那些,根本不知道妖獸是何樣的存在?

  「不,我只守護你。」他用她的語言回答。

  「你是我一個人的!」她綻放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是,我是你一個人的。」曾經,他也對奼月如此深情地說過,但奼月從來不愛聽,她甚至掩耳拒聽他所有深情的話語。對奼月來說,那些情話都只是污言穢語,她從不會因此而感動。

  他多渴望在奼月的臉上看見這樣單純喜悅的笑容。

  「零厲,我喜歡你陪我,你能天天陪著我嗎?」何茉雅笑得天真無邪。

  「我不能,因為我是妖獸,我的模樣會嚇壞所有人。」他學會了要用耐心讓她慢慢接受他,耐心這種東西是妖獸最缺乏的,然而為了她,他必須得要學會。

  何茉雅笑盈盈地搖首。「不會的,我喜歡你的樣子。」

  「等到天一亮,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害怕再看到像姚堂英乍見他變身時的那種驚恐駭然。

  「你會變成怎樣?」何茉雅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會變成猛虎。」他眸光深沉,緊盯著她的反應。

  「猛虎?」何茉雅一臉傻氣地反問。「虎?」她迷惑地伸手指向房門。「是那種虎嗎?」

  零厲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見房門上貼著一幅圖,畫的正是一頭威猛的虎。

  「為何你的房門上畫著虎?」他十分驚訝,幾年來都直接穿牆進出她的閨房,竟從來沒有發現門上貼有虎畫。

  「因為爹說虎是瑞獸,是神獸,畫虎於門,鬼不敢入,可以鎮壓邪靈,便不會有邪魅侵害我。你還說自己是妖獸,明明就是瑞獸、是神獸呀!你果真是我的守護神!」何茉雅愈說愈開心。

  瑞獸?神獸?零厲冷冷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人對著他說他是瑞獸、是神獸,人類是最無情也是最會說謊騙人的,在山中看見他時巴不得立刻把他射死,人人都覬覦著虎皮、虎骨、虎筋、虎鞭、虎掌,轉過頭卻又將虎形繪成圖像貼於門上,敬仰地說他是瑞獸、是神獸,真是虛偽至極。

  「我只有月圓之夜才會是人形,其餘時間都是虎身,這樣不會令你害怕嗎?」他的模樣可不像門上那幅畫裡的虎那般嬌弱可愛。

  「我怎會害怕,你是瑞獸,是神獸呀!」她既輕柔又堅定地笑說。

  零厲深深吸一口氣。如果何茉雅將他視為瑞獸可以更能接受他,那麼為了何茉雅,他願意虛偽地當一回瑞獸,假扮一回「神」。

  大地初醒,天將亮時,他在她眼前變回了虎身,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據她閨房的一半空間,轉個身,尾巴就將房中的桌椅掃倒在地。

  他等著預料中的驚叫聲,但是沒有,他看見何茉雅雖然瞠大著雙眼看他,但眼中並沒有流露一絲絲害怕恐懼,只有滿滿的驚喜與好奇。

  「能讓爹娘看見你嗎?」

  「不能,他們若看見我,我便不能再守護你了。」他多想直接擄走她,但是他不能重蹈覆轍,他要確定她肯心甘情願追隨他。

  「可是你太大了,我藏不了你,這可怎麼辦?」何茉雅擔心的只有這件事。

  自從奼月墜入凡間轉世輪迴後,零厲百年多以來的心情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輕鬆過,他知道自己這回做對了,奼月的轉世不再推拒他,不再逃離他了。

  「以後我每晚都來,天亮以後離開,好不好?」他蹲坐在她床前,用前額磨蹭著她小小的掌心。

  何茉雅輕笑著,零厲的身形足足有她的三倍大,但當她撫摸著他斑斕奪目的毛皮時,就像在愛撫著一隻大貓。

  以後的每一晚,零厲都是夜半來,天明去,他每晚伏在她的床畔陪伴她,但是沒有法力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為病所苦而無能為力。

  不管零厲再怎麼小心謹慎,還是教人看見了蹤影,何府出現虎妖迷惑千金的傳言,悄悄地傳開來了。

  這一夜,零厲一到何茉雅的房前,何府剎那間大放光明,喊聲震天,手持刀槍箭矢的數十名彪形壯漢將零厲團團圍住,殺氣騰騰。

  「我的閨女病得愈來愈重,原來都是被你這虎妖吸走了精氣!」一個中年男子跨出人群,眼神充滿殺意。

  此時的零厲正是虎落平陽,就算能突圍逃離也必定負傷,然而他是山林百獸之王,骨子裡只有迎戰,沒有逃命兩個字。

  冷酷的刀刃削過空氣砍向他,他撲咬還擊,咬斷了幾名壯漢的喉嚨,利爪撕開了數個大漢的軀體。

  鮮血噴濺,慘號聲不斷,院中瀰漫著濃稠的血腥味。

  零厲沒料到屋頂還有埋伏,幾支利箭劃過黑夜射向他,幾乎穿透他的身體。

  「住手……」何茉雅掙扎著奔出房門,驚懼地望著眼前血腥殘酷的一幕。

  「快回房去,茉雅!爹一定會除掉這只害了你的虎妖!」那中年男子重聲大喝,壓不住殺機。

  「不!他不是虎妖……」何茉雅甩脫婢女的手,衝進刀林箭雨中,儘管瘦小的身子根本無法幫零厲龐大的身軀擋下多少攻擊,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衝了過去。

  數十名彪形大漢早已殺得眼睛都紅了,混亂中,一支朝零厲射去的冷箭竟當胸射穿了何茉雅。

  一陣暈眩,她軟軟地癱倒,雙眸迷惘地望著零厲。

  「他是瑞獸……是神獸……」她沒有呻吟的機會,蒼白的唇角不斷溢出鮮血,艱辛地說出了這一句便永遠地合上了眼。

  零厲怒吼,虎嘯聲震得地動山搖。

  為什麼還是沒能逃得過?

  為什麼──

  斗轉星沉,明月被烏雲掩住。

  遠方的狼嗥聲喚回了零厲的思緒。

  「奼月……你為什麼要逃?」

  「我不是你的,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

  腦海深處的痛苦記憶再度翻滾而出,每當想起奼月的痛苦哭喊,想起奼月哭喊著恨他、恨他,卻又為他擋下璇璣娘娘的神火罩,他的胸口就痛到幾乎發狂,更沒想到在她的第十世何茉雅身上再度重演了這一幕。

  他深深吸一口氣,冷風讓他從那些嚙人心肺的回憶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無法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茉雅的痛苦中太久,雖然還身負重傷,但他已經急著繼續尋找奼月的第十一世輪迴了。

  這一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找到她時她才剛出生未久,她的名字叫秋扇言。

  他看見她才出生不久就受病痛折磨,聽到她的啼哭聲,他的心有如針刺般地痛楚。

  此時,法力已回來了,正在他體內奔騰遊走,現在的他有摧毀山河的能力,但是卻救不了小小的扇言,就算他有辦法找到人間最珍貴的藥材,也救不了她。

  一個念頭閃過,攫住了他的思緒。

  人間的藥救不了扇言,天界的藥呢?

  他想起了靈芝宮!

  奼月是在靈芝宮內修行的仙子,靈芝宮內的靈芝草能對她的轉世之身有幫助嗎?

  不管有沒有幫助,他都決定試一次,這回他不想再被動地看著奼月受苦了,他有一夜的時間可以來回天界,還算綽綽有餘。

  無法為奼月承受病痛之苦,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立刻變出一套衣服蔽體,決定趁法力消失以前走一趟靈芝宮。

  

  零厲化為一道輕煙黑霧,駕風直奔天界。

  遠遠望見宮殿巍峨,樓台層疊,在雲霧間若有若無,忽隱忽現,隨即聽見波濤洶湧聲,看見了前方高築著一座琉璃牌坊,刻著「隔凡橋」三個字。

  三座狹窄的橋駕在深闊的山澗之上,中橋紅光焰焰,如硃砂造成;左橋金光閃閃,如黃金鑄就;右橋銀光燦爛,如白銀打造。那便是仙凡交界的「隔凡橋」,這條路他上次已走過一回了。

  這三道橋只有仙人能行,凡人若走上硃砂橋會有如火燎,走上金橋會有如雷劈,走上銀橋會有如電擊,立時就會魂飛魄散,而妖魔精怪走過依然也是如火炙,如雷劈電擊,瞬間便能打回原形,法力道行深者也必重傷。

  上回他已經受過一次酷刑,這回再咬牙撐過去。

  愈接近靈芝宮,愈聞到香風馥馥,遠遠看見五色煙霞繚繞著白玉琉璃的靈芝宮,周圍白鹿銜花,玄鶴聲鳴。

  他隱身在樹叢後,看見兩個童子在宮門前掃落葉,手中只有掃帚,沒有寶劍,甚至連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兩個人低聲談笑著。

  「不知道碧水把紫芝園打理好了沒?」

  「娘娘說花開期就在幾日後,到時咱們兩個守著,不過碧水可要累了,又要守靈芝草園,又要照顧裡裡外外。」

  「奼月師姊不在,少了一個幫手,不知道奼月師姊還能不能回來?」

  零厲聽到他們談論奼月,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朱日,娘娘在時可別提起奼月師姊,怕娘娘又要生氣。」

  「我當然知道,娘娘剛走,我才敢提的,憋都憋死了。這幾個月以來娘娘總是去聽菩薩講經說法,我想說不定是為了奼月師姊。」

  「娘娘對師姊真是嚴苛啊……」

  「這幾日娘娘不在,咱們可以輕鬆了,一會兒叫碧水泡茶去。」

  「娘娘這回要去多久?」

  「娘娘和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遊覽十洲三島,少說也得十日方能回來吧?」

  兩個童子將落葉掃淨,提著掃帚並肩走進宮門。

  聽到璇璣娘娘不在宮裡,零厲大鬆一口氣,要是她在,想盜靈芝草絕非易事,眼下她不在,只有奼月的師弟妹守著,盜靈芝草就跟隨手摘朵花一樣容易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他會來到天界盜靈芝草吧。

  宮門前無人守著,零厲抓住這個機會溜進宮門,靈芝草園就在宮門內側,長滿了青翠鮮綠、晶瑩剔透的靈芝草。

  他飛快摘下一株,咬在口中,化成一道疾光衝出去。

  上界一日,下界一年。才剛離開隔凡橋,他就立刻變回了虎身,仙界的花草在人間無法存活三日,所以他急著來到竺州城尋找秋扇言,沒想到她的爹娘帶著她遠赴南嶽衡山求醫去了。

  他咬著靈芝草一路追趕他們的馬車,不料他們看見猛虎狂追,立刻驚慌地奔逃,那馬兒也因為過於畏懼他而失控狂奔,馬車禁不起那般的疾奔,竟在山徑上翻倒,馬匹傷重不斷掙扎,拖著車廂筆直地朝山溝滑落,他旋即放下口中的靈芝草,一口咬斷馬匹的喉嚨,馬匹停止掙扎,也止住了車廂的下滑,他隨即以背翻正了車廂,將秋氏夫妻和小扇言救了出來。

  他撿回靈芝草,送到秋氏夫婦前面,讓他們拿去救扇言。

  奼月的胸前有個與靈芝草相似的印記,而扇言也有,他相信靈芝草對於奼月的轉世應該會有幫助。

  他是如此的堅信著。

  

  紫紅色的光飄飄落在一片亂石上,正好擋住了零厲的去路。

  「零厲!快把靈芝草交還!」

  紅光落處,現出一個人形,身著紅袍金甲,背懸寶劍青鋒,胯下騎著白鹿,容顏宛若孩童。

  零厲認得他是靈芝宮的童子,奼月的師弟。

  他正是璇璣娘娘座下的第二個弟子──雲青童子。

  「我若肯歸還,又何必去盜?」零厲冷笑。

  「靈芝草對恢復你的法力並無用處,你盜靈芝草有何用?」雲青童子滿眼不解。

  「要不是被你家的璇璣娘娘封鎖了法力,我早把靈芝園裡的靈芝草毀得一乾二淨了!」零厲狠狠地咬著牙。

  雲青童子望著他,無奈地歎口氣。

  「奼月仙子已經被你害得那麼慘了,你怎還不知悔過?何苦要逆天行事,自取殺身之禍呢?」

  零厲被他刺到了痛處,怒聲嘶吼,嘯聲直上天際,震得山谷皆鳴。

  「她豈是我害的?若不是璇璣娘娘,她如今還在我的身邊!」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和痛苦。

  雲青童子有些訝異,對自幼修行的他來說,這些激狂的情感都是陌生的。

  「你怎可對娘娘不敬?若不是娘娘網開一面,奼月仙子早已魂飛魄散了,而你竟不知感激,還來靈芝園盜走靈芝草,這樣恩將仇報……」

  「你閉嘴!」零厲怒吼。他實在厭惡極了和仙界的人說話,句句都令他噁心。「你修行到腦袋出問題了嗎?璇璣娘娘拆散我和奼月,把奼月打入凡界,墮入輪迴,讓奼月生生世世都受盡病痛折磨,這算什麼恩?」

  「她犯下天界律條,理應受到娘娘的懲戒。」雲青童子咬了咬牙說道。

  與奼月朝夕相處修道,師姊弟感情深厚,當他看到奼月被打入凡塵之時,心中也是痛楚難忍,然而她犯下了大戒,這是任何人都求情不了的。

  「只因她救了我,所以就要為我受盡人間痛苦折磨,這種冷酷無情的事也只有天界的人才幹得出來,我恨不得將璇璣娘娘撕成碎片!」他所找到的每一個奼月的轉世,都拖著孱弱的病體過完十八年的一生,這是璇璣娘娘在奼月身上所下的血咒,倘若他和奼月都破不了娘娘在他身上所下的那句謎咒,他將永遠回復不了人身,而奼月也將永無止盡地輪迴下去。

  他恨透了璇璣,恨透了她如此無情玩弄他和奼月的命運。

  「無論你如何褻瀆侮辱娘娘,都不可忘記始作俑者是你。若不是你擄走奼月,生出那樣的因,又怎會結下現在的果?」雲青童子平和的語調中帶著一絲責備。

  零厲狠狠地咬牙冷笑。

  「璇璣娘娘不過是無法容忍奼月愛上了我……」

  「你住口!奼月怎麼可能愛上你這只妖獸!」雲青童子脹紅了臉。

  零厲不理他,繼續說道:「璇璣娘娘早已經看透了奼月的心,她無法容忍自己的弟子愛上妖獸,無法容忍在奼月的心裡把我看得比她重要,所以惱羞成怒之下重懲了奼月。」

  「零厲,不得對娘娘如此無禮!」雲青童子拒絕再聽下去,立即拔劍相向。「勸你速速歸還靈芝草,否則休怪我動手了!」

  「若不是我現在法力盡失,豈會把你這個看守靈芝園的小小童子放在眼裡!」

  雲青童子聽了倒也不怒,因為零厲說的也算實話。當年零厲憑著千年道行作惡一方,霸佔一座城池,殺掉羅眾國國王以及文武百官,領著群妖自立為王時,他的道行及手段就已高出他許多了。想當年奼月的誅妖劍就是被他給毀掉的,甚至連人都被他給擄走,倘若不是璇璣娘娘封鎖了零厲的法力,就憑他這點小小的道行根本鬥不過零厲這只修煉千年的虎妖。

  「你若歸還靈芝草,便饒你不死,否則就用戮妖劍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好給娘娘一個交代!」他舉起焰焰放光的戮妖劍,出聲警告。

  古云:「龍怕揭麟,虎怕抽筋。」虎的腳筋被抽,與死無異。

  此時的零厲不再有法力,如何抵擋得了戮妖劍?他內心並非毫不膽怯,但靈芝草他已給了秋氏夫妻,讓他們去救奼月的轉世之身了,就算雲青童子威嚇他要將他斬成碎片,他也拿不出一葉靈芝草來歸還。

  「要抽筋剝皮就來吧,用不著廢話了!」他飛身躍起,朝雲青童子猛撲過去,他如今已無法力,正面迎戰分明是送死的行為,但是他還有身為妖獸魔王的驕傲,就算真會被戮妖劍抽筋剝皮也絕對不會背對敵人逃命。

  雲青童子的天職是看守靈芝園,雖擁有戮妖劍,但和妖魔交手的機會根本從沒有過,此時見零厲猛撲而來,如鋼一般尖銳的利牙和虎爪對準了他的咽喉,他急忙舉劍劈去,這一劍絕對可以將零厲劈成兩半,但是就在劍身幾乎砍中他的前額時,心地善良的他不忍心見零厲就這樣慘死在自己的劍下,慌忙轉開了手腕,將身子避開。

  雖然倉卒間閃過了,但是劍鋒依然劃開了零厲斑斕的皮毛,割裂了他的血肉,鮮血狂濺而出,如紅墨潑灑,噴濺在嶙峋亂石上。

  零厲很少受過這麼重的傷,此時沒有了法力,他與一般山中凡虎已沒有什麼不同,仙界一個小小的守園道童就能要了他的命。

  「璇璣娘娘有沒有告訴你虎皮的取法?」他抬高下顎,森寒地一笑。「真是可惜,你這一劍已經毀掉一塊上好的虎皮了。」

  雲青童子呆愕地看著他的側腹,只見鮮血從那一道長長的傷口汩汩湧出,迅速地在他身下流成一條血河,他不忍心地喊道:「我並不想傷你,只要你把靈芝草歸還就好了,否則娘娘一旦追究起來,我沒辦法交代呀!」

  熱血一點一點地流出體內,零厲感到身體愈來愈冷。

  「你和奼月一樣心軟。」他直視著雲青童子,苦澀地笑了笑。「靈芝草恕難歸還,你把我的虎皮和虎筋帶回去,給璇璣娘娘一個交代吧。」

  「你到底拿靈芝草做什麼去了?值得拿你的命來換嗎?娘娘的謎咒需要你和奼月才能解得開,你死在我手裡,那奼月怎麼辦?你要見她生生世世痛苦地輪迴嗎?」雲青童子急切地跺著腳。

  「或許我死了之後,璇璣娘娘慢慢有一天就會氣消了,等她氣消了就會原諒奼月吧。」零厲知道璇璣娘娘留他一命不是因為慈悲,而是為了嘲笑他和奼月之間的愛情,她不過是要證明愛情是虛幻不實而且禁不起考驗的東西。

  雲青童子揚起眉,忽然明白了什麼。

  「零厲,你盜靈芝草是為了奼月的轉世之身吧?」

  零厲默然不語,不停失血讓他的意識開始有些恍惚,他低首,看見濃稠的鮮血一點一滴地落下,眼前隱約閃掠過一個畫面──

  痛苦蒼白的臉蛋。

  毫無唇色的嘴角不斷溢出鮮血。

  「沒用的!」

  雲青童子的聲音震回了他的神智,他睜眼,勉強集中思緒。

  「奼月帶著娘娘下的血咒轉世輪迴,這血咒只有娘娘可解,靈芝草或許能使奼月的疼痛得到短暫的紓解,但是根本無法治癒,你盜靈芝草只是白費功夫,徒然的。」雲青童子殘忍地點破。

  「只有短暫的紓解?」零厲心口的痛楚遠遠勝過腹側那道傷口的痛。

  「正是。」

  「有多短暫?」

  「這我就不知道了。」雲青童子也不敢肯定,畢竟在他的修行生涯中沒有遇過這樣的事。

  零厲深深吸氣,他原以為一株靈芝草便能救了奼月的轉世之身,至少可以讓秋扇言的一生不用再受病痛之苦,沒想到竟然只能暫時紓解她的病情,她依然得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

  不,這怎麼可以!

  他慢慢地往後退步,開始思索任何一條走出生路的可能。

  「你現在到底要怎麼處置我?是想看著我慢慢流乾最後一滴血之後再動手剝我的皮、抽我的筋嗎?」疼痛讓他的腦袋發昏發脹,失血過多也讓他無法靈活操控他的身體。

  「零厲,你盜靈芝草是為了奼月仙子,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雲青童子一臉為難。一來,零厲是為了與他感情深厚的師姊才犯下的錯;二來,要他對零厲抽筋剝皮,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讓我走。」零厲抓住他心軟的弱點,很傲慢地提出要求。

  雲青童子沉吟著,然後輕輕歎氣。

  「好吧,算我倒楣,這回可以放了你,但是下不為例。」當他下定決心放零厲走時,神情也輕鬆了下來。

  零厲的眼神並沒有流露半點感激之情,口中更沒有吐出半個謝字,立即轉身躍上亂石崗。

  「零厲,你不許再來盜靈芝草了!」雲青童子不放心地大喊。

  零厲不理,連頭都沒回。

  「你不可能次次都像這回一樣僥倖的!」他又再喊。

  零厲依舊不理。

  雲青童子緩緩收劍,若所有思地望著零厲沒入林間的背影,腦中忽然閃過四個字──

  縱虎歸山。

  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他無奈地歎口氣。

  看來零厲不會罷休,還是會再來盜靈芝草的,這幾日,他和朱日師弟及碧水師妹恐怕有得忙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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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扇言,天冷了,窗戶記得不許再開,免得受了風又得病一場。上個月你就是沒聽娘的話,把窗開了睡一夜,結果一咳就半個多月止不住,你可知道娘有多心疼嗎?」年約三十的少婦照顧著十歲的扇言更衣上床,不停叨念叮囑著。

  「我知道娘心疼,爹心疼,零厲也心疼。娘放心,我會聽話的。」扇言乖乖地把被子拉到下巴處,將自己緊緊包裹住。

  「你知道就好。」扇言的母親蘭卿低低一歎。「你呀,每回都說會聽話,可每回又因為粗心大意而生病,你的體質弱,要特別當心呀!」她輕輕按了按被角,摸到了扇言瘦而單薄的肩膀,想起前些日子開始,扇言就不停咳血,大夫們斷言她也許活不過十八歲時,她的心頭就一陣痙攣痛楚。

  扇言從小就體弱多病,生病吃藥對她來說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但是前些日子當她開始咳血之後,家中就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娘更是動不動就掉眼淚,多病的身體讓她的心思變得敏銳,也比同齡的孩子多了幾分早熟。

  「娘,有零厲在,我不會死的。」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用令人心碎的體貼安慰著母親。

  蘭卿驚痛地顫慄了一下。

  「傻孩子,說什麼呢!你當然不會死啊,你才十歲吶!」母性的本能讓她立刻想保護她的孩子,身心都要保護。

  「有零厲在,我不會死的。」扇言笑嘻嘻地又重複說了一次。

  蘭卿憐愛地看著女兒,長長一歎。

  「別說話了,當心又咳起來,快睡吧。」

  扇言順從地點點頭,閉上眼睛。

  「不許夜裡起來等零厲,知道嗎?」蘭卿起身時又叮嚀了一回。

  「好,我知道。」扇言閉著眼睛笑答。

  蘭卿放下了床帳,吹熄床畔的燭火,輕輕將門掩上。

  扇言聽著母親的腳步聲慢慢走遠,便撥開床帳下床,一手抱著棉被,一手拉著椅子坐到窗前,悄悄打開一道窗縫,趴在窗台上仰視天上的新月。

  零厲現在在哪兒呢?

  月兒彎彎。

  她想起了零厲身上的斑紋,微微笑了起來。

  從她半個月前開始咳血以後,零厲就離開了,她知道零厲一定又是去找靈芝草來救她,好幾次都是這樣了,每次他一離開,有時十天,有時半個月,有時一個月以後才會再回來,回來時總會帶著靈芝草,只要她吃下靈芝草,她的胸口就不會那麼悶痛,她的呼息就不會那麼喘,她的身子也會輕盈許多。

  可是每次零厲回來之後,除了帶回靈芝草,也會帶回一身的傷,她看著總是很心疼。她問他是如何弄傷的?他始終都不肯說。

  月光朦朦朧朧。

  他已經離開半個多月了,她很想他,他是不是應該回來了?

  扇言又開始咳起來,愈咳愈厲害,胸口疼得似要爆裂開來,喉嚨口一陣腥甜,她忙用棉被摀住嘴,一口鮮血吐濕了棉被。

  她靠在窗台上,又咳又喘,幾乎沒有力氣呼息了。

  快回來呀,零厲……

  打從扇言一出生,零厲就跟著她了。

  當零厲銜著珍貴的靈芝草出現,治好高燒不退的扇言開始,從那之後每一回只要扇言病重時,零厲就會送來靈芝草,每一次總能讓扇言的病化險為夷。

  會說人語的零厲雖然是只白額猛虎,但他並不凶暴,也不傷人,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為何對扇言如此忠誠地守護?

  秋氏夫妻對零厲十分敬畏也充滿感激之情,他們深深相信零厲並非凡虎,且視零厲為恩人,待之以禮,不但秋府裡任他自由來去,還特別蓋了一間舒適的臥房給零厲住,他們也從不阻止零厲親近扇言,因為他們都親眼看過零厲對待扇言時的體貼細心以及呵護備至,反而他不在扇言身邊時,扇言才時常這裡摔傷、那裡碰著,所以當扇言和他在一起時,他們夫妻倆反倒放心。

  竺州城家家戶戶都知道秋家養著一隻會說人語的白額猛虎,一開始人人都驚奇畏懼,但久而久之,人虎之間都相安無事,也就習以為常了。初時還有人擠到秋府去,想親眼見見會說人話的猛虎,但都被秋定康請了出去。

  「零厲是秋府的恩人,也是秋府的貴客,並不是供人參觀賞玩的。」秋定康嚴詞謝絕任何人拜訪。

  秋府養著會說人語的白額猛虎這件事,在竺州城中成為了一樁奇談軼事,做生意的商人們腦筋動得快,繡坊裡的繡娘們改繡起猛虎圖,畫坊裡賣起一幅幅的猛虎畫,窯坊燒出一尊尊虎形陶器,滿街也賣起了大大小小的老虎玩具,整個竺州城突然間處處都有虎了,隨處都可見到形態各異的老虎,有的在溪邊飲水,有的在竹林靜視,有的仰天長嘯,或騰躍、或伏臥、或休憩、或吼叫,竺州城因有零厲之故,意外地發展成了一座虎城。

  這個意外對零厲來說是絕對的好事,至少他的存在不會再是危險和威脅,他的出現也不會再有血腥和殺戮,然而這一份平靜能維持多久?他無法預料。

  扇言自一出生就知道有零厲的存在,所以她根本不怕虎,要不是人人都跟她說猛虎本不會言語,她會誤以為世間的虎都像零厲一樣是會說話的。

  對她來說,零厲像親人又像玩伴,有時她精神好些時,或是天氣晴朗時,他就會讓她騎在背上帶著她出府遊玩。

  曾有一年輕書生在山林中見到扇言騎著零厲奔躍的景象,回家後立刻繪下了「虎骨柔情」圖,一臉稚氣可愛的童女依偎在白額猛虎身旁,白額猛虎回眸望她,目光寧靜溫和。這幅圖以罕見的含意和栩栩如生的工筆描繪,在畫坊間引起了爭購,竺州城百姓的奇聞軼事又添上一筆新鮮色彩。

  扇言喜歡有零厲陪,雖然爹娘給零厲蓋了一間房,但她總要他在身邊陪著,又不許零厲趴在地上睡,一定要他上床和她同睡,可是零厲的身軀太龐大,她的小床根本塞不下他,她便吵著爹娘給她訂製一張極大的雕花床,就為了能抱著毛茸茸、暖呼呼的零厲入睡。

  由於虎的毛皮豐厚,非常怕熱,扇言又要求爹娘在後花園挖建一座大水池,以供零厲在天熱時戲水祛暑之用。

  他守護著她,她也以自己的方式寵著他。

  扇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病,而只要她一發病,零厲就會突然消失,消失的時間不一定會有多久,多長,但一定會帶回靈芝減輕扇言的痛苦。

  雖然零厲似乎已經成為了秋府的一份子,但是他的來歷對秋氏夫妻來說仍是一個謎,而且零厲除了扇言以外,從不屑與任何人接觸,對他們夫妻兩人的態度同樣冷漠傲慢,除了扇言,他眼中根本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秋氏夫妻對於扇言和零厲之間的親密關係並不是沒有疑慮過,但是自從零厲出現在秋府的十年以來,秋府上下一直平安順遂,而且扇言和零厲之間的相處和玩耍方式都很天真單純,他們又會覺得是否過分多疑?

  可是零厲雖然有著虎的形貌,看起來像被扇言當寵物愛著,但他卻有一雙充滿感情的眼睛,而那眼中的深邃柔情,是最令他們不安的……

  

  零厲銜著一株靈芝草回到秋府時,已經是整整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扇言病得幾乎下不了床,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

  「零厲,你回來了……」看到他,她好開心,瘦弱的小手插入他濃密斑斕的皮毛,一遍一遍地撫摸著。

  「心口很痛嗎?很難受嗎?」零厲見她比一個月前病弱了許多,心急地跳上她的床,俯臥在她身旁。

  「見你回來我就好多了。」她勉強笑了笑。

  「這孩子很不聽話,每晚非要偷偷坐在窗前等你回來,怎麼說她都不肯聽。」蘭卿歎口氣說道,一邊熟練地將靈芝草切磨成泥。

  靈芝草一經切磨,瞬息間滿室清香,凡人聞了也會精神一振,神清氣爽起來。

  「我不是說過,靈芝園在很遠的地方,我不可能幾天就回來的,為什麼還要傻傻地等呢?」零厲低聲教訓她。

  「因為我很想你呀,你不在我好無聊喔!」她抬起虛弱的雙臂想摟緊他,但還是無力地軟軟垂下,只能用小臉蛋偎在他下顎下方一簇柔軟雪白的毛髮上輕輕磨蹭著。

  雖然扇言還是個孩子,這也只是孩子慣常用的撒嬌方式,但零厲仍感覺到一股溫暖自心口泛漫開來。

  蘭卿看見零厲的眼神又是那般溫柔,飽含著濃烈的情意。

  情意?!她突然被這兩個字嚇住了。

  「快把靈芝吃了吧,你會舒服一點。」零厲抬起頭用眼神催促蘭卿。

  蘭卿怔然回神,捧著靈芝草慢慢坐到床沿,瞥見扇言小小的身子依偎著零厲巨大的身軀,雖然早已習慣了一人一虎的畫面,但此時她才剛被腦中竄過的字眼驚嚇住,一時間竟有些恍神。

  「零厲……你去的靈芝園究竟有多遠呀?」她用小匙一小口一小口地餵食扇言,有一肚子累積多年的疑惑想要問零厲。

  零厲沒有回答,他一向懶得回答任何人的問題,除了扇言。

  蘭卿見他的目光只專注放在扇言的身上,無奈地長歎一聲。

  這麼多年以來,不管她和秋定康問他什麼問題,他都是一副不想應答的模樣,所以儘管他們對他有滿腹疑問,也永遠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

  但是面對扇言時就不一樣了,零厲會變得很多話,不管扇言問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他總會耐著性子回答完。

  就像此時,扇言吃完了一日份的靈芝草,靈芝草的仙氣迅速走遍她全身的筋骨脈絡,她的臉色慢慢有了一絲紅潤,呼息也漸漸平順了,只聽見她轉過頭去埋怨地對零厲說道:「你這回去了好久,我從月圓等到月缺,然後又等到月圓了以後你才回來,我真的很擔心。」

  零厲凝瞅著她,只對著她說:「我已經盡量趕回來了,但是被守園的童子絆住,纏了好久,我也很著急。」

  他其實只到天界一個多時辰而已,但人間已過了整整一個月了,在天界多耽擱一點時間,他比她更心焦。

  「你受傷了嗎?我看看,在哪裡?」扇言坐起來,擔憂地在他身上尋找著。

  「我沒受傷,用不著擔心。」這回,他在靈芝園遇到的是道行最淺的碧水仙子,在他回復法力時,碧水的阻撓對他而言根本不足為懼。

  璇璣娘娘座下有四大弟子,分別是奼月、雲青、朱日、碧水,四弟子各持誅妖劍、戮妖劍、妖劍、絕妖劍,奼月手中的誅妖劍已被他所毀,縛其他三人他更不放在眼裡。

  這回潛入靈芝宮,見守園的是道行最淺的碧水,他心中大啟疑竇,幾下交手,幾句試探,才打探出原來靈芝宮內的紫芝園已生成了十二株紫靈芝,這十二株紫靈芝約百年才長到了一尺高,璇璣娘娘預備將這幾株紫靈芝獻給王母娘娘,所以雲青和朱日兩人日夜看守,宮外的靈芝草園便因此放鬆了戒備。

  比起靈芝草來,璇璣娘娘更珍視百年紫靈芝,想必紫靈芝極其珍稀罕見,說不定對扇言身上的血咒有破解的幫助,他不禁開始打起紫靈芝的主意。

  「靈芝園很遠嗎?」扇言問了和蘭卿同樣的問題。

  「很遠,非常遠,所以我才去了那麼久。」他剛剛才和碧水仙子戰過一回,看在奼月的分上,他每回見到她的師弟師妹們總是只抵擋而不攻擊,目的只是為了盜一株靈芝草而已,不過這回為了探問紫靈芝的事多耽擱了時間,差點還沒離開隔凡橋以前就變回虎身,法力全失,還好,在最後一刻趕回來了。

  「零厲去的靈芝園恐怕在天上吧,所以才會每回都去那麼久。」蘭卿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因為零厲曾說過摘下靈芝草後三日內要服食完,否則就會變成凡草,所以她和秋定康才會作此猜測。

  零厲只是淡淡看了蘭卿一眼,沒有想回答的意思。

  「天上?」扇言異常好奇。「難道靈芝園在天上?真的嗎?零厲!」她的眸光閃閃,非常興奮。

  「是在天上沒錯。」零厲低眸深深看著她。

  靈芝宮是奼月修行五百年的地方,看守靈芝園是奼月的天職,然而這些對於扇言來說已經不存在一點記憶了。

  「零厲,你好厲害,你能去得了天上,天上是什麼樣子的?快告訴我!」扇言一臉新奇好玩。

  她對這個世界的所有知識全部來自於零厲,是零厲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終年覆蓋白雪的高山,還有一望無際的大海,高山上有飛禽走獸,大海裡有魚蝦鯊蟹,那些她去不了的地方,零厲都會形容給她聽,現在聽說他連天上都去得了,她更是驚奇,更加崇拜起他來了。

  「天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和人間沒什麼差別。」他一向討厭和天界的人打交道,自從璇璣娘娘無情重懲奼月之後,他更是將天界全盤恨到骨子裡去,要他多說一點天界的事,他根本就不願意。

  「沒什麼差別?真的嗎?怎麼可能呢?」扇言可沒那麼容易打發。「你去的靈芝園是在雲上面嗎?你是怎麼上去天上的?你沒有翅膀啊,怎麼飛呀?書裡寫騰雲駕霧,你是那樣上去的嗎?」她以為她的零厲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還能飛到天上去,她現在的心情也跟著樂得要飛起來了。

  「等你精神好一點我再說,你先休息好嗎?」他怕自己在談起天界後會帶入太多心中的恨意,也害怕自己會失控,面對著年紀還小的扇言提起太多他們兩人從前的過去,那些恨、那些愛,都不是現在才十歲的扇言能夠體會明白的,所以他始終壓抑著自己,始終以虎身陪伴她長大。

  「我剛剛吃了靈芝草,現在精神好多了,快說嘛,我好想聽啊!」她的氣色確實好多了,抱著他的臂膀也有了幾分力氣。

  蘭卿起身默默地收拾另外三分之二的靈芝草,悄悄退出房門,把盤問零厲的任務交給扇言去,打算日後再從扇言那兒探問出結果。

  零厲凝視著她清瘦雪白的小臉蛋,用力深深吸氣。

  「你想聽什麼?」

  扇言微偏著腦袋想了想,天真笑問:「你是用什麼方法到天上去的?」

  「用法術。」他不想騙她,但她沒問的他也暫時不想明說。

  「你會法術!」扇言驚呼。「難怪娘說你一定不是凡虎,所以你是天上的虎嗎?你原是住在天上的嗎?那怎麼會到凡間來呢?」

  「我是因為你來的。」他溫柔地說出事實。

  「零厲,我好高興喔,我最喜歡你了!」扇言的感動是單純而直接的,她童稚的心靈不會去深究零厲為什麼要為了她而來。

  零厲在心中苦笑著。奼月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一句「喜歡」。他的胸口微微揪痛,分不清是什麼情緒。

  當初為了方便親近扇言,他只以虎身出現,從未曾讓她見過他變為人之後的樣子,倘若他變回了人身,扇言還會喜歡他嗎?「喜歡」兩個字是他從來不敢向奼月奢求的。

  「零厲,天上都住著些什麼人呀?真的有玉皇大帝還有王母娘娘嗎?」她的小手指捲著他胸腹前的白毛玩。

  「有啊,全都是討厭鬼。」他的厭惡毫不保留地滑出口。

  扇言驚奇地眨了眨大眼。「你見過他們嗎?」

  「沒有,那不是隨便可以見得到的。」他還沒到南天門,恐怕就被玉帝前的四大天王送上斬妖台了。

  「那你見過誰?」

  「璇璣娘娘。」他咬牙說道,硬是把下一句「那個惡毒的女人」嚥回肚子裡。

  扇言的表情忽然怔了怔。

  「你想起她了?」零厲緊張地看著她。

  「也許爹娘曾經說過璇璣娘娘的故事吧,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她皺著眉頭思索著。

  「那……奼月的名字你還記得嗎?」他情不自禁地試探。

  「奼月……」她迷惑地回想著。半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她的故事好聽嗎?你說給我聽!」

  零厲靜默許久,才說道:「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我再說給你聽。」

  「為什麼要等我長大?」她不解。

  「因為……那是一個壞妖怪欺負一個美麗仙子的故事,那個妖怪做的事情太壞了,你現在還小,不適合告訴你。」他沉重地閉上眼。

  「奼月就是那個美麗仙子嗎?」

  「是,她是很美很美的仙子。」是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

  扇言好奇地追問:「那個壞妖怪是誰?叫什麼名字?」

  零厲頓時啞然。

  「你怎麼了?怎麼發呆了?忘記也沒關係,以後想起來再告訴我就行了。」她輕撫他的前額,天真地笑說。

  零厲呆呆地望著她。他對奼月所做的一切是那麼惡劣卑鄙,他能告訴她嗎?她本是天界仙子,他卻強佔了她,害她墮入輪迴,害她在人間受苦,這些事情告訴她以後,她或許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零厲,你還會回到天上去嗎?」

  嬌嫩的嗓音將他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不住在天界,不會回去。」他是妖獸,不配住在天界。

  「那你以前住在哪裡?」從她有記憶起,零厲就在她身邊了,她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問他從哪裡來?

  「喜歡住哪裡就住哪裡,我沒有固定的居所。」一向都是看中哪一塊地盤就以暴力霸佔。

  「那你會一直住在這裡嗎?會不會突然不喜歡這裡然後就離開了?」她開始好奇他的過去,也開始擔憂他們的未來。

  「不會,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離開。」他向她保證。

  扇言放心地笑了起來。

  「零厲,我真的好羨慕你,你可以自由地到處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她悠然神往。「零厲,等我長大以後,你可以帶我四處遊玩嗎?你曾經告訴過我的那些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

  「你先把身體照顧好,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我就帶你去。」他忽然鼻酸,喉嚨有些哽咽。

  扇言開心地點點頭,又問:「傳說吃了天上的仙草就會長生不老,你給我吃的靈芝草能讓我長生不老嗎?」

  「不能。」如果是她的父母吃了,或許能延年益壽,活上百歲都可以,但是她身上中的是璇璣娘娘的血咒,靈芝草根本解不了。

  扇言失望地咬著唇,低聲呢喃。「為什麼吃了那麼多靈芝草,我的身體卻總是好不起來?」

  零厲心痛地看著她黯然的神情,他去盜靈芝草原以為可以救她的性命,但是雲青童子卻說仙界靈芝草對肉骨凡胎沒有治療的效果,不過看在至少可以讓扇言的身體減輕些許病痛,咳血的症狀也能減輕一點,所以儘管費盡千辛萬苦盜來的靈芝草對扇言只有一點點的幫助,他也拚盡力氣還要再去盜,在他心底,他比誰都渴盼知道破解血咒的方法。

  他又再度想起了紫靈芝。

  百年才長成的紫靈芝,能不能破解璇璣娘娘的血咒?

  他陷入了沉思中,愈來愈想得到紫靈芝……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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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入冬了,窗外刮著凜凜朔風,細雪在風中翻捲,如柳絮亂舞。

  扇言的閨房門窗緊閉,正中央有個銅火盆,架在朱漆描金的三腳架上,房間內異常暖和,可是銅火盆的熱度還不及零厲的身體溫暖,一入冬,扇言就幾乎離不開零厲,而零厲就幾乎離不開她的床。

  「冬天的景色好美,可是我卻一步都出不了門,我也好想去賞雪,好想去院子裡堆雪人,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連門窗都開不了。」扇言撫著零厲一身暖暖的皮毛,無奈抱怨。

  零厲很沉默。他最近愈來愈沉默,總是若所有思。

  「你一定很想出去玩雪對不對?」她知道他最怕熱了,夏天時總是懶洋洋的,但是一到冬天他就精神百倍,雪下愈大他的精神就愈好。

  零厲還是沉默著,眼神凝滯,像在思索著什麼難題。

  「你就去吧!」扇言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便很體諒地輕拍他的背說。「屋外那麼冷,風又大,雪又大,你一定會開心死的,快去玩一玩吧。如果要在雪地上打滾,記得回來時要把身子弄乾淨再上床喔!」她也不忍心把他整天關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可是想到他離開以後,她的被窩就會立刻冷下來,打從心底又不太希望他離開。

  零厲仍出神了半天,才察覺到她在跟他說話。

  「你說什麼?」他轉頭看她。

  扇言睜圓了大眼,不開心地嘟起嘴。「你最近好奇怪,老是出神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下一句是「如何去盜紫靈芝」,不過他暗暗放進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扇言忽然眼睛一亮,眉眼掛起了笑容。

  「我知道了,是不是在想我的生辰?」明天就是她十一歲生辰,她認為沒有什麼事比她的生辰更重要了。

  生辰對一隻虎來說其實根本一點都不重要,沒有一隻虎媽媽會告訴自己的虎兒子它是哪一天出生的,而對一隻修煉千年的虎來說,那更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如果每年都要過生辰,過個一百次也累了,何況還要過上一千次,多無聊。

  「想必今年你的爹娘又會費盡心思替你準備禮物了。」才過了十次生辰的扇言似乎非常重視自己的生辰,還滿心期待著,他也就不潑她冷水了。

  「你從來都不送我禮物……」扇言噘起唇,突然發覺自己的抱怨太過分,她忘了他是虎,怎麼去買禮物送她?「對不起,零厲,其實你每回送給我的靈芝草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我怎麼還能奢求太多呢。」

  零厲凝望著她滿含歉意的小臉蛋,低聲說:「我正打算送你一件比靈芝草更棒的禮物。」

  這份禮物也許能破除她身上的血咒,延續她的生命,那就是紫靈芝。他已經盤算很久了,而今晚正是月圓之夜,他已打算日落後便到靈芝宮去盜紫靈芝。

  「真的!」扇言開心地驚呼。「那是什麼東西?可以先告訴我嗎?」

  「不行,也許我沒有辦法順利弄到手,等我弄到手以後你就會知道了,不過……」他遺憾地歎口氣。「這份禮物沒辦法明天就準備好,如果當成你明年的生辰禮物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扇言大聲歡呼,用力地抱住他。「零厲,你對我真好!」

  零厲喜歡她的甜笑,喜歡她的撒嬌,喜歡她小小指尖的撫摸,喜歡她身上屬於奼月的那一股獨特清香,他愈來愈渴望用雙臂緊緊擁抱她,而不是被動地當一塊只能溫暖她冰涼身軀的毛皮。

  他一定要讓扇言健健康康地活著,他要破除扇言身上的血咒,也要破除禁錮他們的謎咒,他要努力扭轉他和奼月的命運。

  這回盜紫靈芝不可能像盜靈芝草那麼順利,所以今天一日落他就得立刻直赴天界,不能浪費一點時間,可是萬一和奼月的師弟妹們纏鬥太久,在天界耗費太多時辰,人間一晃就會是好幾個月了。

  他的離開對他來說也許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但是對扇言來說可就是幾個月的時間,他比較擔心沒有他的這幾個月裡,扇言會怎麼過?

  「我不在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聽你爹娘的話,湯藥再苦、再難喝也得要喝,天很冷,不能坐在窗邊等我,好嗎?」他輕聲在她耳旁說道。

  扇言微訝,立即明白了。

  「你是不是又要到天上去幫我取靈芝草?」他只有這個原因才會離開她。

  零厲點點頭。

  「我最近咳血不算太嚴重,等我明天過完生辰再說好不好?」扇言忽然莫名地慌張了起來。

  零厲沒辦法答應她,因為他只有今晚才能恢復法力,他不能等。

  「我一直期待明天的生辰,你陪我過嘛,我不要你不在,你陪我嘛!」她任性央求,小臉蛋苦苦地皺著。

  「好,我會在。」他不忍心看她傷心的表情,沒有多加思考就答應了。

  扇言很快地綻開一朵笑花,細瘦的雙臂又將他抱住。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零厲有些懊惱起來,後悔應承得太快,他想早一日盜來紫靈芝救她,今日若不去,就要再等一個月,她就又得被病痛再多折磨一個月,在他心裡,盜紫靈芝救她的命遠比陪她過生辰來得重要太多。

  而且他知道璇璣娘娘與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十日不在靈芝宮內,天界十日便是下界十年,所以這幾年他盜靈芝草就容易得多,但是算算時辰,璇璣娘娘已快回到靈芝宮了,她若回到靈芝宮,他想要在她眼前盜走紫靈芝就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了。

  他在心中暗暗作出了選擇,心意已決。

  「我先……出去一下。」他緩緩起身。大雪遮蔽了天空,他看不清此時是否快要日落了,擔心忽然變回了人形會嚇住她。

  「你要去哪裡?」扇言雙手抱緊他的前腿不肯鬆手。

  他還沒有想好借口,一下子答不上來。

  「你該不是騙我的吧?你真的現在就要走?你不陪我過生日?」扇言懷疑地盯著他,索性兩條腿也纏上他,死死勾住他的後腿。

  「扇言……」他想要從她的纏抱中脫身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一點點都不願意傷到她,所以非常為難。

  忽然間,他看到被扇言雙臂纏抱的前腿上黑黃斑紋的毛皮突然慢慢褪盡了,接著看見扇言滿臉錯愕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瞠大雙眼看著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正在變回人形,而扇言親眼目睹了。

  他有些慌亂,像做了什麼錯事剛好被逮個正著。

  「零厲……你……」扇言的杏眼瞠到不能再大了。

  她一開口,零厲就立刻在她鼻端輕吹一口氣,輕念幾句咒語,施法讓她入睡,他希望她睡一覺醒來後就會忘記這一幕。

  被施了法的扇言緩緩閉上眸,沉沉地睡著了。

  零厲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迅速從床上躍起身,先用掌心罩在銅火盆上,施法讓炭火燒得更旺一些,接著變出衣衫飛快地穿上,飛身而出。

  就在他駕風欲往天界去時,驀然心念一動,在虛空中停佇,回首望著被白雪覆蓋的竺州城……

  

  扇言的身子打了一個冷顫,在寒意中慢慢醒過來。

  「扇言,你睡得真久,再不醒來娘可又要擔心了。」蘭卿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娘,我的頭好昏……」扇言眨了眨眼,覺得身子好冷,雙腳也很冰涼。

  「一定是天太冷了,娘已經在你房裡多放了一個銅火盆,屋子裡會更暖一些的。」蘭卿起身撥弄火盆,撿了幾塊炭火放進暖爐,再小心將暖爐裝進布襖裡。

  「零厲呢?」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為何感覺冷了,因為平常每天圈抱著她的暖暖火爐不見了。

  「娘一早就沒有看見他了,昨夜下好大的雪,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不過你不用操心,外頭的雪凍他不著,天愈冷他才愈開心呢!」蘭卿走回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把暖爐放進被子裡。

  扇言的思緒還有些混沌,她好像夢見零厲變成一個男人,為什麼會突然作這樣的夢呢?她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

  「扇言,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晚上爹娘在你屋裡陪你吃頓飯,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娘叫廚子給你做。對了,壽桃裡想包什麼餡?棗泥?還是桂花餡?」蘭卿想把暖爐塞進她懷中,忽然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這是什麼?」取出來一瞧,竟然是一塊雕著虎形的白玉珮。

  扇言迷惑地看著那塊玉珮,好陌生的東西,那不是她的呀,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這塊白玉上面雕的是虎,挺好看的,扇言,這玉虎是誰給你的?」蘭卿放在掌心反覆觀看。

  玉虎?扇言慢慢瞠圓了眼睛,支起上身從蘭卿手中把那塊玉珮抓了過來,捧在雙手中仔細打量。

  真的是虎形玉珮,雕著一隻臥伏的猛虎,虎身刻有條紋,看得出毛皮的斑斕與輕柔,尾梢微卷在背上,剛好有洞可以穿繩配戴。

  「娘,這一定是零厲送給我的。」她相信是,一定是!

  「零厲?!」蘭卿訝然。「零厲怎麼可能去買玉珮?雖說他會說人語,也通靈性,但他畢竟是隻虎呀!」

  「一定是他,不會有別人,這玉虎一定是他送給我的沒有錯。」扇言聲音微弱,卻很堅定。

  蘭卿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眉尖深鎖,愈想愈不安。

  「扇言,零厲告訴你他去哪裡了嗎?」她心中思潮起伏不定。

  「他又幫我取靈芝草去了。」扇言咬著唇,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他去幫你取靈芝草不是很平常的事嗎?」蘭卿輕聲說道。

  「我要他陪我過完生辰之後再去,他都已經答應我了,可是卻騙了我!」她氣得直掉眼淚。

  「扇言,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生辰有爹娘陪著就夠了,為什麼非要零厲不可呢?爹娘才是你至親的人呀!」蘭卿柔聲哄著她。「再說,零厲是去取靈芝草來治你的病,他可不是溜出去玩才不睬你的,但你只想著自己過生辰的事,這樣太孩子氣了。」

  扇言捧著玉虎出神,像根本沒聽見母親的話。

  「他明明答應要陪我過生辰的,卻只拿這隻玉虎來應付我,他以為玉虎就能代替得了他嗎?」她咬著嘴唇喃喃自語,怔怔地流下淚來。

  看著扇言那般依戀著零厲,倘若那玉虎真是零厲送給扇言的……蘭卿瞿然而驚,猛然打了個冷顫。

  在人與人之間,玉一直都被當成是一種高貴情感的象徵,君王賞賜臣子,爹娘送給愛兒,而男人和女人更視為定情之物,這是人表達情意的一種方式,可是零厲是隻虎,不是人吶!

  蘭卿愈想愈恐懼,零厲送玉珮給扇言絕絕對對不是一件好事,一隻懂得送玉珮給人的虎未免太可怕了!人與獸之間不該發生這種涉及情感的禮物授受,何況扇言慢慢地長大,對零厲又依賴頗深,萬一感情走偏了,該怎麼好?

  「扇言,你不能忘記零厲是隻虎,雖然他是你的恩人,但他是一隻虎,你不能忘記了。」她掩飾心中的焦慮不安,正色地告誡。

  扇言抬手擦著眼淚,腦中忽然閃過零厲變成了男人的那個夢,圓亮水燦的雙眸呆呆地出神。

  「來,把玉虎給娘,娘替你收著。」蘭卿急切地想把心中的不安減輕到最低。

  「不要!」扇言急忙搖搖頭,雙手緊握著玉虎貼在胸口,一副保護心愛之物的姿態。「我要自己收著,在零厲回來以前,玉虎要代替他陪伴我的。」

  「娘幫你拿去穿上皮繩,讓你戴在身上好嗎?」蘭卿一心只想把扇言手裡的玉虎騙過來。

  「好,那娘要快些還給我。」扇言抿著嘴,依依不捨地把玉虎交給母親。

  蘭卿把玉虎收進懷裡,暗暗鬆了口氣,笑道:「今兒個是你十一歲的生辰,快打起精神來,別這麼愁眉苦臉的。」

  扇言想到零厲這一去,至少又得半個月以上甚至是一個月以後才能再見,她就心情低落,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蘭卿為了逗她開心,便開始說起巫山神女的故事給她聽。

  「娘,您聽過奼月仙子的故事嗎?」沒聽蘭卿把巫山神女的故事說完,扇言就插嘴打斷了她。

  「奼月仙子?」蘭卿怔了怔,茫然地搖頭。「娘沒聽過,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零厲跟我說的。」她輕咬下唇,又發起呆來。

  好不容易引開話題,卻又轉回來零厲身上,蘭卿無奈地歎口氣。

  「娘替你換上漂亮衣裳好不好?」她轉身從衣櫃裡取出一套特別為扇言做好的新衣,笑道:「你爹也給你買了好多綵燈,每盞燈上頭都畫著你喜歡的故事,夜裡點上了燈瞧,可美著呢!」

  扇言抱著棉被緩緩躺下來,喃喃地說:「零厲不在,我不想過生辰了。」

  蘭卿錯愕地轉過頭看著扇言,她難以想像零厲已經成為了扇言的生活重心,完全牽動著她所有的思緒。

  她驚悸起來,母性的本能讓她想阻擋一切可能發生的事。

  

  零厲再度來到「隔凡橋」,這座「隔凡橋」他已經走過無數回了。

  他仗著千年道行硬闖,每回都得忍受火炙和雷劈電擊的劇痛,每回都是一次酷刑,每闖一次他的道行便少幾年,走一回法力便減少一分。

  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承受這種苦刑,所以他非要盜得紫靈芝不可。

  咬牙撐過了「隔凡橋」,他痛苦地蹲跪在地上喘氣,等到劇痛稍減,他立刻起身奔向靈芝宮。

  來到靈芝宮前,他看見碧水仙子抱劍守在宮門外,東張西望,像在等著什麼人來。

  零厲知道他隱身也沒用,因為他黑霧般的妖氣在天界根本藏不了,所以每回到靈芝宮他一定是直接訴諸武力,速戰速決。「盜靈芝草」其實是美化他的行為,事實上他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地行搶。

  「零厲,你果然又來了!」碧水仙子無奈地歎氣。

  「好久不見了,碧水仙子。」他挑眉一笑,打了聲招呼。

  「快兩個時辰沒見,是夠久了。」碧水仙子沒好氣地哼了聲。上一回看見他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以前的事而已,跟他打完一架,還沒恢復體力他就又來了,應該說他們三個師兄妹連續十天以來得不停地應付他。

  「抱歉,我來得太頻繁,這幾日累壞了你們,不過這次以後我應該可以不用再來了,你們也可以放輕鬆一點了。」他先禮後兵,因為等一下要打的這一架他可是一點都不會客氣。

  「雲青師兄說的沒錯,你一定會來盜紫靈芝!」碧水仙子神色有些慌張。「勸你別打紫靈芝的主意,娘娘已經快回來了,你最好快點走!」

  「但是現在娘娘還沒回來不是嗎?」他毫不遲疑地往宮門走。他也知道璇璣娘娘快回來了,所以更不能浪費一點時間。

  「零厲,你別為難我們,我們不可能讓你拿走紫靈芝的!」碧水仙子舉起劍擋下他。「師兄要我提醒你快點離開,否則娘娘回來你就走不了了!」

  零厲當然不可能被勸退,他這次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拿走紫靈芝。

  「碧水,你打不過我的,如果你想保住你的絕妖劍就別攔我,讓我進去,否則……絕妖劍的下場會和誅妖劍一樣。」不經意提起了誅妖劍,他的胸口掠過一陣熟悉的刺痛。

  「你還敢提誅妖劍!你把奼月師姊害成那樣,現在又要來害我們嗎?」碧水仙子語中帶怨,怒瞪著他。

  零厲的臉上出現沉重的陰影,濃眉倏地鎖緊。

  「你應該知道我來盜紫靈芝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救奼月啊!」他低吼,右臂揮去,一道陰沉寒冷的黑氣掃向她,震脫了她手中的絕妖劍。

  碧水仙子一陣慌亂,飛身去拾撿,再轉身,已經見零厲大步走進靈芝宮了。

  「零厲!」她正要追進去,抬頭看見遠方紫霧騰騰,瑞靄繽紛,嚇得驚慌失措,急奔進宮,一路大喊著。「娘娘回來了!零厲,你快走啊!」

  零厲此時正闖到了紫芝園,和雲青童子、朱日童子正面對峙著,雲青一聽到娘娘回來了,臉色頓時大變。

  「你還不快走!」雲青童子急得跺腳。

  零厲腦中閃過一瞬空白,紫靈芝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倘若這次放棄了,將來怎麼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人間的扇言如今已經十一歲了,她這一世的生命已經不長了,除了紫靈芝,再多的靈芝草也救活不了她,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讓扇言完全接納他,可以沒有保留地對他喊出「零厲,我好喜歡你!」,他不能讓這一切都白費了,他不要再重複相同的輪迴!

  「拿到紫靈芝我立刻走!」

  他雙臂大張,大股大股的黑漩氣流從他雙掌中如洩堤暴洪一般猛然釋出,如一條條猙獰的黑蛇繞著他、包圍他、盤踞在他的週身。

  頃刻間,那股巨大強烈的黑漩氣流如爆裂一般射出,轟得整座靈芝宮劇烈搖蕩,被黑漩氣流掃中的東西全成了齏粉,雲青童子、朱日童子、碧水仙子三個人全被震飛了出去,口中噴出鮮血,全身骨骼也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戮妖劍、縛妖劍、絕妖劍凌空翻飛,三把劍的仙氣霞光均被零厲的黑氣所沒。

  零厲還來不及收回法力就衝進了紫芝園內,頓時一股濃烈馥郁的香氣襲向他,他深深吸進一口氣,詫異地停步。

  這香氣和奼月身上的香氣幾乎一模一樣!

  他看著園中十幾株高約一尺的紫靈芝,紫光隱隱,顏色晶瑩姣艷,那顏色、那浮雲般的形體,也和奼月胸前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驚怔住,呆了半晌,這才緩緩伸出手,欲摘下其中一株紫靈芝。

  「零厲,你的胃口實在愈來愈大了,盜靈芝草不夠,現在還要來盜紫靈芝嗎?」

  輕柔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莊嚴,只有零厲聽得出那嗓音中的冷酷和邪惡。

  零厲發狠地摘下紫靈芝,咬在口中,化成一道黑霧飛捲而出。

  一道紅影追向他。

  無數尖銳如針一般的毫光射穿了黑霧,水霧般的鮮血瞬間噴射在翠綠草地上,好似剛下過一場紅色的細雨。

  零厲倒在地上,鮮血如洶湧的岩漿不斷噴湧,紫靈芝掉落在他的身旁,被他的鮮血染紅。

  「何不在下界逍遙自在,反倒要來天界逼我收了你?」平靜溫和的嗓音飄渺地落在他的身側。

  零厲惡狠狠地瞪著她──這個被他詛咒了快兩百年的璇璣娘娘!

  「染了妖血的紫靈芝已無用了,你損壞了本宮精心栽培的紫靈芝。」璇璣娘娘冷瞪他一眼。「這一回本宮不會輕饒。」

  璇璣娘娘把手輕輕一抖,兩條火龍從她袖中飛出。

  零厲倒抽一口氣,只看見火焰騰騰,迅速地包圍了他全身。

  他痛得嘶吼,感覺皮膚迸裂開來,他看見那朵紫靈芝陪著他陷入烈焰中,緩緩地燒成了灰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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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零厲醒來時,看見自己被囚在一個巨大的籠子裡,四肢被鐵鏈捆綁住,已經變回了虎形,籠外是白玉砌成的玉室,空曠無物,只放著囚禁他的巨大牢籠,而從空氣瀰漫的清香中可以知道,他如今正身在靈芝宮裡。

  在昏迷前一刻,他以為自己會和紫靈芝一樣被璇璣娘娘的兩條火龍燒成灰燼,但是並沒有,他還活著。

  他不解,為何璇璣娘娘留下他一命?

  身體的疼痛和沉重感讓他知道自己的法力又消失得涓滴不剩了,在天界法力全失,又被囚禁在牢籠內,他根本連一絲逃出去的希望都沒有,更別提盜紫靈芝回去救扇言了。

  想起扇言,他心中一陣焦急。

  已經多久了?從他到天界,再到現在醒過來,時間已過了多久?倘若已過了幾個時辰,那下界便已過了好幾個月,扇言一定等他等得很心焦,萬一已過了一天,那扇言便已等他一年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內心愈來愈惶急,愈來愈恐慌,他拖著鐵鏈在籠中焦躁地來回狂走,鐵鏈拖出了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玉室中發出令人心慌意亂的聲音。

  玉室的門忽然被緩緩地打開來,他看見碧水仙子捧著一個銀盆走向他,銀盆中晃蕩著透明的清水。

  「你已經醒啦?喝點水吧。」碧水仙子把銀盆從籠縫之間推放進去。

  「我昏迷了多久?」他心急地喝問。

  「四天。」碧水無奈地瞅著他。

  零厲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四天!竟然已經過了四天!也就是說,扇言已足足等了他四年!

  他震驚得快要發狂,衝動地撲撞著牢籠。

  「放我出去!」他嘶吼,前掌探出籠子想抓碧水。

  「我已經警告過你,是你自己不聽勸。」碧水往後退開,避開他的撲抓。

  零厲喪失了理智。他抓扯著籠柱,以身去衝撞。

  「你別浪費力氣了,沒用的。」碧水歎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零厲看著玉室的門再度關閉,空氣像凝結了一般,他的全身也像麻痺了一樣無法動彈。

  經過了四年,扇言不知道變成什麼模樣?她從小到大一直很依賴他,突然失去他四年,他不知道她心中會有多難過,而她的身體又不知道已經被病痛折磨到什麼程度,更可怕的是,她就快要十八歲了!

  眨眼間,秋扇言的一生又快要過完了,她又會再度將他忘得乾乾淨淨,再重新輪迴轉生,換過另一個名字,然後可怕的煎熬重新再來一次。

  在這個空曠的玉室裡,在囚禁他的籠子中,他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只能在不斷吞噬著他的無邊黑暗中吶喊、掙扎,什麼辦法都沒有。

  他頹敗地癱倒,感覺時間就像滾燙的流沙般一點一點地從他的皮膚滲透進去,灼燙著他的血肉,穿入他的骨髓,倘若現在有陣風吹來,一定會將他的身體吹散,化為粉末。

  他就要失去秋扇言了,他注定要失去她了……

  

  玉室門無聲被開啟,雲青童子走了進來,手中捧著盛水的銀盆,銀盆上方擺著一盤蔬果,他看見零厲臥伏在地,目光渙散,碧水前一日捧進來的那盆水依然滿滿的沒有動過。

  「你怎麼一口水都沒喝?」雲青在籠外蹲下來,看著零厲。「這麼多天你應該也餓了,不過靈芝宮不能殺生,所以沒有肉可以餵你,你吃點果子吧。」

  「我可以吃你。」零厲聲音乾啞。被囚禁的沮喪和絕望讓他心中只有憤恨。

  「我沒有釋迦牟尼佛投身飼虎的偉大精神。」雲青很抱歉地聳聳肩。

  「所以你永遠只能是小道童!」他沒好氣地嘲諷。

  「你呀,你先想想自己的處境吧!修煉千年的下場是現在這樣,還好意思諷刺我?」雲青不甘示弱。

  零厲沒有發狠動怒,他已經能平靜看待這個事實。

  「娘娘把我囚起來是何用意?何不把我殺了,一乾二淨。」

  「娘娘不會殺生的。」雲青微微皺眉頭。

  「所以她讓我自己餓死,便與她無關了是嗎?」零厲冷笑。「璇璣娘娘是我活了千年以來所見過最殘酷的人了,慈悲的面具底下藏著狠毒的心腸。」

  雖然雲青並不瞭解娘娘真正的用意,也覺得娘娘對零厲和奼月的懲罰過於無情嚴厲,但是在立場上,他當然還是得站在娘娘這一邊。

  「你怎麼不先反省自己做了些什麼?要不是你胡作非為,娘娘也不會這樣對付你。你震斷我們師兄妹三人的筋骨時,怎麼就不覺得自己對我們很殘酷?幸虧娘娘施法治好了我們,要不然看現在誰來給你送水。」

  「那是你們太弱了。」他不過是阻擋,根本還沒有出手攻擊。

  「是,你最強,強到變成籠中虎了!」雲青哼了聲。

  零厲不想繼續跟他鬥嘴下去。

  「我問你,娘娘要如何才肯原諒奼月?」他臉上囂張的霸氣已經消失,只剩下負傷野獸無助卻又頑固的表情。

  「不知道。這五日娘娘心情不好,很心疼那朵被焚燬的紫靈芝,我們怎麼敢去問娘娘與你們有關的任何事情。」被娘娘的怒氣掃到,誰都不好過。

  已經五日了。零厲心中一片冰涼。

  「奼月這一世好不容易依戀我,我們好不容易有機會破除謎咒,但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感到心灰意冷。他走時扇言正要過十一歲生日,現在已經十六歲了,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扇言的一切,可以淡化她對他的依戀,也可以讓她的生命慢慢走向盡頭。

  雲青輕輕歎息。「我知道你冒險盜紫靈芝是為了延續奼月師姊轉生的性命,你的直覺是對的,可惜娘娘不會讓你如願。」

  零厲無語怔忡。和璇璣娘娘的謎咒對抗已讓他筋疲力竭,他也不再有任何力量能與她對抗了,他現在只求奼月能得到她的原諒,從看不到盡頭的痛苦輪迴中解脫出來。

  「我若死掉,娘娘應該慢慢會原諒奼月吧?」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雲青。

  雲青無奈搖頭。「娘娘的心思我們猜不到。」

  「奼月是為了我而背叛她,如果沒有我,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說不定只要我一消失,謎咒自然而然就破解了……」他喃喃自語著。

  「零厲,你先不要想著死,我們師兄妹三人正想著過幾日等娘娘心情好一些之後再一起去向娘娘求情,我想只要好好地懇求娘娘,也許娘娘心一軟就會放了你的。」雲青安慰著他。

  「過幾日?」他苦澀地笑了笑。「過幾日她就算放了我也沒有用了,奼月的這一世轉生早已死了,不會再記得零厲的名字。」

  「你還是會有辦法讓她再記住你的,不是嗎?」雲青情不自禁地鼓勵著他。「你已經為了奼月師姊努力快兩百年了,難道要就此放棄嗎?」

  「我不算是放棄,我只是不想再讓奼月繼續接受刑罰。」娘娘的力量遠遠勝過他,她可以隨心所欲捉弄他,冷眼旁觀他的痛苦,然而他卻有一種力量比她更強大,那就是他對奼月的愛。

  將近兩百年來,他始終執著地尋找奼月的印記、奼月的香氣,尋找所有曾令他神魂顛倒、意亂情迷、如癡如醉的存在,但是這一份執著並非他心中對奼月的真正渴望,他所渴望的是奼月的愛,而愛情,是無色、無味、無形的。

  其實早在奼月替他擋下神火罩那一刻,他就已經得到她的愛了,她的愛早已經隨著他的呼息進入他的肺,注入他的體內,纏綿在他的心臟裡,就算她的每一個轉世不再記得零厲的名字,但奼月對他的愛不會忘記,因為那早已與他的呼息、與他的心跳同在,如果他死去,他們的愛會合而為一,在太虛中自在飛舞,永不再受人拘禁了。

  「奼月不該在人間受苦,她應該回來天界,這裡才是她應該存在的地方,而我,才是最不應該留在這裡的。」他的內心平靜,不再劇烈翻騰,神智清明,不再迷亂不安,整顆心像被大水沖洗過一樣清澈透明了。

  「如果娘娘能放了你,又讓奼月師姊回靈芝宮來,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了。」雲青想法單純。

  雖然是最好的結果,但零厲並不天真,如果璇璣娘娘肯這麼做,就不會用那麼極端的手法折磨他們兩個人了。

  「你還是吃些東西,喝點水吧,我得走了。」雲青以為已經安撫了零厲,神情輕鬆地說道。

  「你把這些東西帶走,我不會吃的。」零厲趴臥下來,閉上了眼睛。

  「宮裡只有蔬果,你忍耐些。」雲青以為他非肉不食。

  「我不吃,別放在這裡浪費這些食物。」他相信只有他消失了,璇璣娘娘在他身上施的謎咒才會跟著消失。

  「你不會真的想餓死吧?」雲青詫異不已。「你現在沒有法力,支撐不了多久的。」

  「餓死正好遂我所願。」他淡然地說道,驀然想起了奼月也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他不禁微微笑起來。


  
  「再不吃東西你就要餓死了!」

  「餓死正好遂我所願。」

  他現在知道了,當時的奼月也是為了救他吧?在恍然明白之後,他的微笑漸漸變得苦澀了……

  

  飢餓的感覺非常痛苦,像只毛茸茸的小獸,在零厲的胃裡嚙咬著。

  他開始想念溫暖香甜的鮮血,渴望好好飽餐一頓。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聽見玉室門被打開了,這個聲音他已經聽過許多次,接下來通常會聽見雲青、朱日或是碧水勸他喝水、吃東西的聲音,不過他向來閉著眼睛沒有理會他們。

  但是這回不太一樣,他聽見牢籠被打開的聲音,然後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氣,那芬芳的香味是奼月身上的味道。

  他愕然睜開眼,見到雲青不但打開了籠鎖,還解開捆綁住他四肢的鐵鏈,他急切地找到了香氣的來源,那是來自朱日捧在手中的紫靈芝!

  「娘娘帶著碧水赴王母娘娘壽筵去了,你趁這個機會快走吧!這朵紫靈芝你帶去救奼月師姊。」雲青低聲催促著。

  零厲錯愕,動也不動地看著那朵紫靈芝。

  「紫芝園百年來只長了十二朵紫靈芝,娘娘原本預備將十二朵紫靈芝一起送給王母娘娘,但是卻被你毀壞了其中一朵,十一朵不是成雙的數字,娘娘只好留下一朵,帶著十朵紫靈芝送給王母娘娘。現在是你拿紫靈芝去救奼月師姊的最好機會,你可別有半點猶豫!」朱日心急地說道。

  零厲一直知道他們師兄妹三人心慈善良,就和奼月一樣,他也曾經寄望過他們可以放他走,但是一想到他們是璇璣娘娘的弟子,放他走以後很可能受到璇璣娘娘嚴厲的責罰,他就不再對此存有幻想了,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決定要放走他,還把最後一朵紫靈芝給了他。

  可是,就算紫靈芝救得了秋扇言,但下一回呢?下一個轉世要怎麼救?

  他已經決定讓自己的生命結束,讓謎咒隨他而逝,讓奼月這場沒有盡頭的輪迴永不再重來了,所以紫靈芝對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我已經害了奼月,並不想再害你們。」他的聲音平靜,沒有情緒,沒有感情,沒有波瀾。

  「倘若是心甘情願做的事,就沒有所謂的害不害了。」雲青輕歎口氣。

  「奼月師姊當初為你擋下神火罩也是心甘情願,沒人逼她這麼做,現在我們想放你走也沒有人逼我們,你用不著放在心上。」朱日說道。

  「我欠奼月的已經夠多了,不想你們再因為我而受到娘娘懲罰。」他心中充滿感激,但不想再欠人情債了,他已經還不起。

  「奼月師姊犯下的是第四戒,不得淫邪敗真,穢慢靈氣,所以才會被娘娘逐出宮,打入輪迴。我們私放了你其實並不算犯大戒,最多受娘娘一頓責罰,不妨事的。」雲青把鐵鏈踢到一旁,逕自走出牢籠。

  零厲仍在原地不動,神情若有所思。

  「你快走吧,我們也是為了奼月師姊才這麼做的。」朱日把紫靈芝急急推送到他面前。

  「你到天界已經七日了,算算時間,奼月師姊的轉生應該已經十八歲,即便還未死,也可能已經在瀕死邊緣了!零厲,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變得這麼囉唆,淨說些廢話,一點都沒有每回來搶靈芝草時的那種囂張和魄力!」雲青見零厲始終不發一語,愈說愈心急。「你只要在師姊的元神未出竅之前讓她吃下紫靈芝,她就還能活過來!娘娘此番赴宴至少要三個時辰以後才會回宮,人間的奼月師姊若吃下紫靈芝,至少在娘娘回宮前還能健健康康地活上三個月,而你得把握這三個月的時間,想辦法破除娘娘施的謎咒!」

  朱日接口道:「這是我們認為最好的辦法,你以為自己死了以後娘娘就會讓師姊回來,但是萬一沒有呢?那你不是白死了!」

  「娘娘從來不殺生,也從來都沒有想要你死,所以娘娘對你施的謎咒絕對與你的死無關,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雲青把玉室的門打開,焦灼地看著怔忡發呆的零厲。

  「如果你死在靈芝宮裡,將來奼月師姊回來,要我們怎麼跟她說明?我們根本就不懂你和師姊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若真想死,自己去向師姊解釋完再死,我們可沒辦法替你說清楚!」「愛情」這兩個字對朱日來說完全陌生得很,他根本不懂,也害怕弄懂。

  雲青和朱日的每句話都如雷一般劈裂零厲的意識,讓他的心緒狂烈地晃動了起來。

  他猛地躍出牢籠,竄離玉室大門,風也似地奔躍出去。

  驀然止步,他回頭看著雲青和朱日。

  「我現在沒有法力,過不了『隔凡橋』了。」

  雲青和抱著紫靈芝的朱日隨後跟上他,微微一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們送你一程吧!」

  

  「今天的雪好大啊!」秋定康把門打開一道足夠他擠進去的縫,進門後立刻把門關上,不讓風雪捲進屋內。

  屋子裡暖融融的,正中央擺著兩個銅火盆,他看見妻子蘭卿坐在床沿繡花,十八歲的扇言合著眼躺在床上,聽見開門聲,便微微張開眼看他。

  「爹,您回來啦!」她勉強微笑,聲音輕飄飄的。

  「是啊,外頭大雪封了街,所以早早地回來了。」秋定康望著日漸蒼白憔悴的女兒,想起昨日汪大夫替她把脈時,斷言道「脈象如釜中沸水,浮泛無根,急促堅硬如彈石,如屋漏殘滴,良久一滴,此是絕脈,姑娘大限就在這幾日了」。他的心便宛如刀割那般痛楚。

  「今年的風雪特別大,早些回來也好,天黑了怕容易出事。」蘭卿說道。

  秋定康點點頭,脫下厚重的棉襖,然後坐到床側,俯身輕問扇言。

  「今日的藥吃了嗎?」

  「吃了。」扇言柔順點頭。她再不會以「吃再多也無用」那樣的話去刺傷爹娘,她知道爹娘想盡辦法給她找名醫醫治她咳血的病,那些苦得難以入口的藥,都是爹娘對她的愛,她會乖乖地喝到一滴不剩,雖然知道那些藥吃得再多也沒用。

  「今天臉色好多了。」蘭卿放下手中的針線,替她壓了壓被角。

  「嗯,汪大夫這回開的藥似乎有點效,扇言認真多吃個幾帖,或許過幾日能坐得起來了。」秋定康輕聲說道。

  扇言虛弱地笑笑。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身體,自從零厲走了以後,她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咳血的症狀也一日比一日厲害,她自己很清楚,她再也不會有好起來的一天了,可是爹娘總是強裝著笑臉騙她,其實爹娘也是在欺騙他們自己吧,他們無法面對女兒的生命漸漸走到盡頭的事實。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身體裡的血好似都快被她嘔光了,渾身虛弱得彷彿像棉絮一般,偶爾她會用力深吸一口氣,確定自己還有氣息,否則她會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呼息了。

  「我們的扇言就快十八歲了呢,把身子養好些就能嫁人了。娘最大的心願就是把你送上花轎,我們家扇言絕對是最美的新娘。」蘭卿溫柔地輕撫她的髮,忍住喉中的哽咽。

  扇言無力地緩緩閉上眼,手指貼在胸口的玉珮上輕輕撫摸著。她從來都不想當任何人的新娘,從來都不想。但她如果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說出來,爹娘一定會嚇瘋的吧?

  「如果那男人不懂得照顧扇言,我寧可扇言永遠不要出嫁。」秋定康望著扇言瘦峋的身體,暗暗低歎。他的扇言是真的很美,愈長大愈美,只可惜過於嬌柔、過於蒼白、過於瘦弱、過於憔悴,讓她的美有種濃重的抑鬱和哀愁,然而這份美麗已經在以驚人之速枯萎當中。他知道她一直都不快樂,她的快樂和笑容從零厲離開的那一天起就消失了。

  「你這個當爹的可不能這樣,再捨不得也不能把女兒關在家裡變成老姑娘呀!」蘭卿拿起繡花針繼續繡花,低著頭掩飾著微紅的眼眶。

  「為什麼不可以?嫁到別人家去,我怎麼能放心?」

  「要不,看有沒有人願意入贅吧,這樣扇言也不用離開咱們,咱們的香料行將來也有繼承人。」蘭卿努力微笑。

  秋定康點了點頭,搭腔說道:「這主意倒不錯,等明年春天,咱們就替扇言招贅一個相公好了。」

  「好哇,不過對像得讓扇言自己挑選。」蘭卿轉過頭看她。「扇言,你覺得這樣好嗎?讓你自己選一個丈夫招贅進咱們家。」

  扇言淡然一笑。明年春天?她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爹娘總是計劃談論著希望渺茫的將來,藉此分散面對失去她的恐懼心情,扇言瞭解他們的心情,偶爾也會說些迎合爹娘、討他們歡心的話,只是……在婚姻這個話題上頭,她卻無法強迫自己去迎合。

  「今天又是十五月圓了。」她傾聽著呼嘯的風雪聲,微弱地說道:「零厲走的時候也是十五月圓日,也是這般大風雪。」每當月圓之夜或是每一年的風雪夜,她就會特別想念零厲,聽到什麼奇異的聲響,總會以為他回來了。

  見扇言淡淡轉開招贅夫婿的話題,秋定康和蘭卿默默對視一眼。

  「這麼多年了,你還想著他呀?」秋定康低歎。

  「我不會忘記他的。」她頓了頓,輕輕說道:「死都不會忘。」

  蘭卿的身子震了震。她知道扇言對零厲的思念很深,她把那塊虎形玉珮貼身配戴著,從無一日離身。

  想起當年,她曾害怕扇言對零厲有不尋常的感情,也害怕零厲引誘扇言,所以騙走了零厲送給扇言的玉珮,但是扇言時刻向她追討,日日向她索要,她於是騙扇言說玉珮不見了,沒想到扇言瘋狂地到處尋找,天天哭鬧不休,最後沒辦法,還是讓玉珮回到了她身邊。

  她原本很擔心零厲和扇言之間的關係走向不正常的感情發展,憂心忡忡地把她的疑懼告訴了秋定康,秋定康暗中派人調查那塊虎形玉珮的來處,後來查到虎形玉珮是從一家玉鋪賣出的,那玉鋪掌櫃堅持說前去買玉珮的不是虎,而是一個高大的異族男子,髮色和眼瞳都不像中原人,他們夫妻兩人聽了更加驚疑不已。

  那個高大的異族男子到底是誰?倘若不是零厲,玉珮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扇言的懷裡?

  當他們探詢扇言的反應時,扇言竟然沒有半點驚詫,眼中反而流露出一絲歡喜和雀躍,說了句令他們百思不解的話──「原來不是夢,他是真的。」

  他們不解其意,原想等零厲回來後問個清楚,沒想到零厲從此沒有再回來了。

  他消失得那麼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好似他從沒有存在過。

  剛開始的前幾個月,扇言還在天天期盼著他回來,但是半年過去了,零厲並沒有出現,她的耐性漸漸用光,每天不停哭泣,求爹娘派人去尋找他。一年過去、兩年過去,零厲依然沒有回來,她開始憂懼零厲遭遇不測,害怕他被獵殺,死在不知名的山裡,她好幾次都懷疑自己看見零厲明黃深黑的虎皮濺滿鮮血,想到零厲可能已死,她就傷心欲絕,受不了那些猜疑,成日抱著虎形玉珮痛哭。

  歲月漸漸流逝,扇言漸漸長大,好幾回病得已經一腳踏上黃泉路了,硬是驚險地被拖回人間,她迅速地消瘦,病魔一點一點吞噬著她的身體,她雖不再整日傷心流淚,但是也不會笑了,她的性情變得沉靜寡言,日日憑窗遠眺,把臉頰貼在玉珮上,想念著零厲陪伴她的快樂時光,想念著零厲離去前驚鴻一瞥的男子身影,她一直相信那個男子就是零厲的化身,她毫無疑問地相信。

  漫長的七年過去,她不再期待零厲會回來了,她執著地相信零厲不會丟下她不管,除非他已死,不在人間。所以,她反而一點都不怕死,坦然面對不斷流去的歲月,因為她相信只要死了之後就能見得到他了。

  對於零厲的消失,秋定康曾經如此解釋著:「零厲雖會說人語,但他畢竟不是人,他總是要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去。」

  「不是,零厲說他要送給我一件比靈芝草更棒的禮物,他是為了治我的病所以才遭遇危險,無法回來的,他可能已經為我失去了生命。」扇言瞭解零厲,她相信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

  秋定康和蘭卿無言以對。

  扇言思念零厲的姿態就像思念著情人,總是拼湊著她與零厲之間瑣碎的記憶,恍然凝思,怔然微笑,幽幽出神。

  曾有一回,蘭卿有意試探扇言,半開玩笑似地說:「搞不好零厲還活著,只是被母老虎給拐跑了,娶了虎妻,生了一窩虎兒子。」

  扇言當下驚悸而慌亂,反應劇烈。

  「不可能!他是我的,他是我一個人的!」她狂亂地低聲呢喃,雙手緊握著玉虎,用力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秋定康和蘭卿被扇言嚴重焦慮恐慌的反應震住,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娘是開玩笑的,零厲當然是你一個人的。」

  零厲的另有所屬比起失去生命竟然更讓扇言無法接受,這句玩笑話所引發的後果讓秋定康和蘭卿洞悉了扇言對零厲的真正感情。

  然而這麼多年來,他們從來不敢去問她,不敢弄清楚真相,他們選擇忽視,選擇讓扇言慢慢遺忘。可是七年過去了,歲月的流逝並沒有沖淡扇言對他的思念,甚至隨著她的年紀漸長,對零厲那份依戀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刻……

  「爹、娘,這幾日我時常看見零厲。」

  在北風的呼嘯聲中,扇言輕柔的嗓音拉回了他們的思緒。

  「看見零厲?!」秋定康和蘭卿愕然對視,此時屋內雖然被炭火烤得溫暖,但他們仍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他有時離我很遠,有時又離我很近……」她無力地閉上眼,若有所悟地說道:「我明白了,零厲應該很快就會來接我了。」

  聽說瀕死的人記憶會變得特別清晰,打從出生開始,這一生的所有畫面都會雜亂無章地在腦中閃過,而她所見到的畫面絕大多數都有零厲,在瀕死之前,零厲的影子排山倒海地淹沒了她。

  「扇言,你不能離開爹娘。」蘭卿握緊她的手,禁不住哭出聲來。

  秋定康眼眶濕熱,匆匆地轉過身拭淚。

  忽然,房門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秋定康微愕,狐疑地把門輕輕打開一道縫。

  下一瞬間,房門被用力地衝撞開來,門後的秋定康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只見一團風雪裹著一個斑斕巨影疾刮進屋。

  「零厲!」秋定康和蘭卿一見到熟悉的身影,登時心頭大震,雙手發顫。

  零厲口中銜著紫靈芝,眼中彷彿沒有他們的存在,直接躍上扇言的床,把紫靈芝輕輕放在她的身旁。

  「扇言、扇言……」他低聲輕喚。

  「零厲,你來接我了嗎?」扇言微微睜開眼,眼神迷離地望著他,嘴角噙著一朵絕美的微笑。

  零厲溫柔地注視著她。

  「是,我來接你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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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5: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奇異的馨香遍流在小小的屋子裡,那香氣濃烈得彷彿來自於滿山遍野的花海,但事實上卻只是從一朵高約一尺的紫靈芝散發出來的。

  消失七年的零厲忽然出現已讓秋定康和蘭卿驚惶未定,而他銜來的帶著襲人異香的紫靈芝更令他們瞠目結舌,當他們預感到那朵珍貴的紫靈芝很可能就是扇言的救命靈藥時,所有的惶惑不安立刻被驚喜取代。

  但是扇言根本沒有看那朵紫靈芝一眼,她的目光全都在零厲的身上,傻傻地凝望著他。

  「你的身子是暖的,你真的回來了……」她呼息急促,顫慄無法遏止。原以為這一回看見的零厲只是幻影,沒想到她摸到了溫暖的身體和心跳,他不再消失離開,一直在她身旁讓她偎靠著。

  零厲心痛地看著她蒼白消瘦的病容,七年的時間讓她長大成了極為美麗的女人,但是模樣也遠比他離開時要更瘦弱太多太多。

  「我回來得太遲,沒有陪你過生日,你一定很怨我吧?」這一回的分離,對零厲來說只有短短的七天,然而對扇言來說卻是漫長的七年,他一直很擔心七年的時間會讓扇言遺忘了他。

  「我不怨你。」扇言微微張開蜷縮在胸口的手心,讓他看到她手中的虎形玉珮。「你一直都陪著我,沒有離開過我。」她的小腦袋輕輕磨蹭著他的前胸。

  看見扇言眼中流露出歡快的光芒,還有她手中緊握不放的虎形玉珮,零厲終於確信她不但沒有忘記他,還對他念念不忘。

  「我一直很擔心萬一你忘記了我,甚至害怕起我來時,我該怎麼辦。」他完全不在意讓她知道他的憂慮和無助。

  「你真是傻瓜,我怎麼可能怕你。」扇言怔怔看著他,捨不得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我日日月月年年都在等著你回來,後來等到絕望了,還以為你發生了意外,已經不在人世間,現在能在死前再見你一面,我的心願已了,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

  零厲見她的氣息如游絲般微弱,魂魄彷彿隨時會從她孱弱的身體裡走脫,他必須盡快讓她吃下紫靈芝好延續她的生命。

  「扇言,我說過我會帶一個比靈芝草更棒的禮物回來給你,我真的帶回來了!」他急切地對她說。

  「因為這個禮物而讓你離開我七年,我只要你回來就好,那個禮物我一點都不想要了,何況我已病重,要禮物何用?」她的聲音愈來愈弱,漸漸地幾乎快要聽不見了。

  「別說孩子氣的話,紫靈芝可以讓你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秋定康和蘭卿同時抽氣驚呼,又驚又喜,幾乎要流下淚來。

  零厲聽見他們的驚呼聲,轉眸看向他們,只見他們夫妻兩人雙眼突發異光,死死盯著紫靈芝不放,眸中有著貪婪和渴望。

  「零厲,這紫靈芝要如何讓扇言服食?」蘭卿飛快地奔到床前,探過手就要去拿紫靈芝。

  零厲用前掌輕輕壓在紫靈芝上,不讓她拿取。

  「怎麼?」蘭卿滿臉錯愕地看著他。

  「我接下來說的話或許你無法接受,但是我別無選擇。」零厲目光溫柔地凝視著扇言,沉聲低問:「扇言,你如果好起來,願意跟我走嗎?」

  秋定康和蘭卿聞言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你要帶我去哪裡?」扇言依戀地望著他。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帶你去。」他忐忑不安地說道。分開七年,他並不確定現在的扇言將他放在心中的哪一個位置?而他接下來的要求對現在的扇言來說又會不會太過分、太荒謬?

  「好,我願意跟你走。」她不假思索,無須考慮就答應了。

  「零厲,你到底想做什麼?」秋定康悚然而驚。

  零厲對秋定康的疑問恍若未聞,他仍然只凝視著扇言,深深吸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柔聲問道:「如果……我想娶你為妻呢?你會害怕嗎?」

  零厲的話讓秋定康四肢冰涼地呆立在當場,蘭卿惶駭地摀住了嘴唇,不禁渾身打了個寒顫。

  「零厲,你是隻虎,要如何娶人為妻?」秋定康幾乎是咆哮出聲。他之所以會如此恐懼,是因為心底早已料想得到扇言會如何回答了。

  「我問的是扇言,只有她能給我答案。」零厲心跳劇烈地凝視著扇言,默默做好被她羞辱的準備。

  若不是扇言吃了紫靈芝後很可能只能延續三個月的生命,他也不會如此急躁地在此刻提出娶她為妻這種對扇言和她父母來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們只有短短的三個月可以破除娘娘的謎咒,時間急促緊迫,他沒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等待扇言接納他,更沒有時間耗費在和她父母的戰爭上。

  「扇言是我們的女兒,婚姻大事得由父母作主,就算你對扇言有救命之恩,也不該要求扇言嫁給你!」秋定康聲色俱厲。

  蘭卿惶然說道:「零厲,你雖是通人性的虎,但你終究不是人啊,我們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你的!」

  零厲對秋定康和蘭卿彷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扇言似乎也根本沒有在意爹娘的怒吼,她滿腦中迴盪著的只有零厲的聲音。

  「我怎會怕你?零厲,我願意嫁給你。」她仰望他,蒼白的面容漾起淡淡的紅暈,聲音裡微微帶著顫抖,那是興奮和激動的顫抖。

  我怎會怕你?零厲,我願意嫁給你。

  顫抖的嬌嗓彷彿來自天上的穹音般震動零厲的五臟六腑,他不敢相信地怔看著她,所有預期在扇言臉上看到的嫌惡和驚懼之情全都沒有,只看見她水盈盈的大眼中充滿感情和光彩,那樣的神情是他從來不敢奢求的,那樣的承諾更是他不敢奢望的,可是在這剎那之間,他同時得到了,也同時得到了巨大的快樂和巔峰的幸福。

  「扇言!」蘭卿嘶聲喊著,滿臉悲切與茫然。「你清醒一點!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怎麼能嫁給一隻虎?怎麼能啊……」

  扇言終於聽見了母親的嘶喊,但她的小臉仍在零厲胸前柔軟雪白的皮毛上戀眷摩挲著,絲毫沒有移動半分,臉上嬌羞的神情掩飾不住。

  「零厲雖然是虎,但他也是人啊!」她的眼神如夢似幻,笑得天真而燦爛。

  扇言臉上悠遠而滿足的笑容,看在秋定康和蘭卿眼裡萬分驚痛,他們並不知道七年前零厲變成了男人的那一幕早已經深深烙印在扇言的心裡,只覺得扇言已經病到神智不清,不是癡傻就是幾近瘋癲了。

  「原來這就是你接近扇言的目的!」秋定康氣得握緊了拳頭。「我們夫妻倆怎麼會那麼愚昧地相信你是什麼神虎?現在終於看清你的真面目,你分明就是成精的虎妖,施法迷惑扇言,逼她嫁給你!多年來必定是你吸食了扇言的精氣,她才會病勢漸深,形銷骨立,終至臥床難起,奄奄待斃!」

  蘭卿聽聞「虎妖」之言,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昏黑。

  家中豢養一隻虎是一回事,讓女兒嫁給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何況這虎是不但會人語還會變幻成人的虎妖,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嫁給妖物!

  零厲冷冷地轉過眸看向秋定康。眼前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當年何茉雅的父親在圍獵他時也曾朝他怒喊過──我的閨女病得愈來愈重,原來都是被你這虎妖吸走了精氣!

  在他的眼中,人類是狡猾偽善的,他已經受過太多刀槍棍棒的侍候,就連奼月的幾次轉世都曾深深傷害過他,他早已對所有的人類失去了信任。

  秋定康和蘭卿之所以對他付出一點敬意,不過是因為他能為他們的女兒帶來靈芝草罷了,在利用他時完全沒有任何羞愧和內疚,可是一旦越過他們的底限時,他們就自認為應該要保護女兒,最後難免會讓悲劇再度重演。

  他已下定決心帶著扇言遠離人群,遠遠避開人類將會帶給他們難以臆測的危險,他要把所有可能的阻礙全部清除乾淨。

  「你們想怎麼稱呼我都無所謂,虎妖就虎妖吧!」零厲孤傲地冷視著他們。「紫靈芝能讓扇言起死回生,我一定會讓扇言活下來,但也一定會把扇言帶走。」

  「你不能這麼做!」蘭卿震顫著,臉色慘白如紙。

  「只要扇言願意就可以。」他已經懶得再聽他們的廢話,盡快讓扇言吃下紫靈芝才是眼前當務之急。

  「零厲,你簡直目中無人!」秋定康激動地大吼。

  零厲冷笑。「我確實目中無人,我在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扇言……」霎時間,他感覺身體有了熟悉的變化,全身肌膚和毛孔毫不留情地縮緊,隨後暴脹開來,身軀像在慢慢崩解之中。

  今日是月圓?!他一陣錯愕。

  剛回到凡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凡間的時序,沒想到今日正好是月圓,他怕忽然在扇言面前變回人會嚇住她,不禁緊張地盯住她的反應,只見扇言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在變回人形的瞬間,他暗暗施法,一件白衫也立刻隨之穿戴在他身上,然後,她緩緩抬起虛弱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剛稜的面容。

  零厲從虎變成人的過程同樣也落入一旁的秋定康和蘭卿眼中,兩個人見此情景,簡直驚得魂飛魄散,目瞪口呆。

  「我就知道你不是夢,你是真的存在著。」她盯著他的眼神並不陌生,因為他的瞳眸是她熟悉的,她的指尖輕輕撩過他的髮,像是只好奇著他的髮色一般,並不驚異他的出現。

  零厲的心口怦然一跳,他一直渴望能用雙臂擁抱她,此刻她就柔順地依偎在他的臂彎中,他輕輕一勾手臂,她就如願以償地落入了他的懷裡。

  「這一回,我一定不能再失去你了。」他激動地擁住她瘦削的身軀。

  「不會的,你離開我以後,我才知道孤單寂寞的日子有多難過,你也不許再離開我了。」扇言軟綿綿地倚在他溫熱的懷中,幽幽輕歎。

  「扇言,你先把紫靈芝吃下,吃下紫靈芝以後,你就會立刻好起來。」他柔聲勸哄。

  扇言傻怔怔地凝視著他許久,這才緩緩轉過臉看向那朵清香碩大的紫靈芝。

  「這朵紫靈芝和我身上的胎記一模一樣!」她細聲驚歎。

  「是,只有它能救你的命。」零厲剝下一瓣靈芝送到她唇邊。

  扇言啟唇輕咬一口,在口中細細咀嚼,靈芝肉比她想像中還要柔軟多汁,她可以很順利地咀嚼吞嚥,當那一口靈芝緩緩滑進咽喉,她立即感覺到一股清涼的氣息流注入全身的脈絡,骨節霎時格格作響,體內氣血大增,心臟的跳動漸漸平穩,原本麻木冰涼的身子也漸漸暖和起來了。

  零厲突然驚愕地抬高她的臉,盯著她煥發出光彩的臉蛋,思想在瞬間停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奼月……」他的喉嚨緊縮,心跳加速。扇言的臉竟然慢慢變得和奼月那麼神似了!

  扇言並不知道自己面容的變化,她只感覺到吃下紫靈芝和吃下靈芝草時截然不同,她很明顯地知道自己的身體從未如此輕盈,思緒從未如此清晰,意識也從未如此清明,她幾乎可以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聲,也能感覺血液在體內溫熱地流動。

  「再多吃幾口。」零厲心急地把紫靈芝剝成一小塊一小塊餵她,雙眼緊緊盯住她的臉孔,只見她迷茫的雙眸此時已變得明亮清澈,原本蒼白的臉頰也已泛起淡淡的紅暈。

  扇言依言又吃了幾塊,她感到身子愈來愈輕鬆,她撐著上身坐起來,不再感到身體沉重得不堪負荷,也不再感到氣虛體弱,她一邊慢慢地吞嚥著靈芝,一邊忍不住低低哽咽。

  「為什麼哭了?」零厲忐忑不安地觀察她,她變得和奼月那麼地相像,他幾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扇言激動落淚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活過來了,從這一刻開始重生了。

  她撲進零厲懷裡,很開心自己終於可以用力地環抱住他,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裡。

  「一直以為自己會死,所以心境早已淡然,從來都沒有任何期盼,可是……」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可是現在活過來了我才感覺到慶幸,幸好我沒有死,幸好我還能見到你,幸好……幸好你想娶我為妻。」

  零厲深深吸氣,溫柔地輕擁她,他不敢太用力,害怕懷中抱著的是奼月的幻影,她是那麼纖瘦嬌弱,好像一用力就會捏碎了她。

  「你答應要跟我走的,不能反悔。」他不放心地提醒,擔心扇言好起來之後會摧毀她給他的承諾,擔心他的期望最終還是變成泡影。

  「為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住下來?」她抬眸凝望他燦金綠的眼瞳。

  「因為你的爹娘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接納我了。」零厲咬著牙說。

  扇言從他懷中微微抽身,轉頭望向秋定康和蘭卿。

  秋定康和蘭卿正處在親眼目睹紫靈芝給了扇言宛若新生的震撼之中,呆怔怔地看著扇言,他們不敢相信扇言的容貌變得那般絕美,像扇言又似乎不像,滿身縈繞著薄淡的光華,吃驚得發不出一語來。

  「爹、娘,您們真的無法接納零厲嗎?」扇言眼中含淚,輕輕問道:「您們不是說過,要替我招贅一個相公,我如今就選擇零厲當我的丈夫,為何不可以?」

  「因為我不是正常人。」零厲直接替他們回答了。

  「你是正常人啊!你現在就是。不管你是人是虎,我眼裡瞧著的你都是最正常的!」扇言笑望著他,柔軟的小手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雙頰。

  扇言用愈來愈酷似奼月的容貌一次次溫柔地回應零厲,讓他激動得熱血沸騰,情意澎湃。

  「走,現在就跟我走,我帶你去沒有人可以打擾的地方。」他把扇言吃了一半的紫靈芝咬在口中,輕輕揚手,衣櫃上的狐裘立即飛入他手中,他用狐裘將她包裹住,輕輕地打橫抱起。

  「別把扇言帶走!」蘭卿急促淒厲地大喊著。

  扇言用力扯住零厲的前襟,轉頭望向父親和母親,眨了眨含淚的眸子,微笑說道:「爹、娘,我會沒事的,您們別再為我操心了。若不是零厲救我一命,我也活不成了,爹娘若不能接受他,女兒就只能跟他走了。女兒走後,爹娘要好好保重身體,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叫零厲帶我回來探望您們。」

  秋定康聞言,心下大驚。

  「零厲,你別把扇言帶走,你想要什麼,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你要娶扇言也可以,這件婚事咱們再從長計議。」秋定康有意裝成暫時同意婚事,想藉此留住零厲,不要把扇言帶走,日後再想辦法應付他。

  零厲低聲冷笑。

  「我要是信了你的話才是大傻瓜。」他抱緊扇言,化成疾箭般的光影穿牆而出,朝南方的方向飛掠而去。

  

  巨大的山峰間有一道峽谷,在山的半腰上有個天然的平台,平台的後方有一個天然的洞穴,零厲將扇言帶到了此處。

  月光映照在他們身上,好像為他們披上一件銀色羽衣。

  「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幼嬌養深閨的扇言從來不曾見識過這樣的美景,好奇地東張西望。

  「南方。」零厲把背上一大袋包袱放進洞穴內。「這裡的氣候溫暖潮濕,不會太嚴寒,你會感覺舒服一點。」他把包袱內的打火石取出來,走到洞穴旁拾些乾草枯枝。

  「我現在感覺好舒服,身子像小鳥一樣輕盈。」扇言把雙手高高舉起,轉著圈圈旋轉著。「以前連走個路都費盡力氣,這兩年根本連下床都不行了,但是現在我可以跳,也可以跑了,我現在感覺太開心了!」她在洞穴前的平台上蹦蹦跳跳,整個人被喜悅淹沒,她忍不住朝著峽谷大喊零厲的名字,深谷中立即傳來一聲聲的回音。

  「零厲,你聽,到處都有我的聲音,都在喊你的名字耶!」她不知道山谷會傳來回音,轉身飛進他懷裡,歡喜若狂地喊著。

  零厲為這一聲聲呼喚悸動不已,這是他第一次沉浸在被愛的幸福中。

  「這裡人煙罕至,你若跟我在一起,我們就得生活在這樣的地方,這裡很荒僻,不像繁華世界那麼好玩有趣,你會覺得委屈嗎?」零厲用力抱緊她。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覺得委屈。從小到大,你都陪著我窩在小小的房院裡,豈不是更加委屈?」她抱住他的頸項,柔軟的身軀密密貼合著他。

  零厲把臉埋進她的頸際,閉眸,深深嗅聞著她獨有的香氣。在她吃過紫靈芝以後,她身上散發的香味更加濃郁了,她的味道包裹著他、纏繞著他,勾動了他身體熾熱的慾念。

  「奼月……」他痛苦地低喃。

  「嗯?你說什麼?」扇言依偎在他懷裡,微熱的呼息吹拂在他的頸側。

  零厲的身體緊繃到疼痛起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慾念,輕輕將她抱離自己,起身拿著打火石生火。他暗暗提醒自己,雖然她的容貌已經酷似奼月,但她並沒有奼月的記憶。

  扇言不瞭解他的隱忍和痛苦,好奇地靠過去看他怎麼把火堆生起來。

  「扇言,你要學會怎麼生火,要學會怎麼把食物烤熟,當我變回虎時,這些事就要你來做了。」他一邊生火,一邊告訴她生火的技巧。

  「你又會變成虎?為什麼你會一直變來變去?」她傾頭,疑惑地問。

  「我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會是人的模樣,其他時間都是虎身。」他轉過頭,深深注視她。「你爹娘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虎妖。」

  扇言對於「虎妖」兩個字並沒有多大反應,零厲在她生命中的地位早已超越那些世俗的眼光了。

  「你每個月圓之夜都會變回人嗎?」她只想要更瞭解他。「為什麼月圓之夜你會變成人?天亮之後又會變成虎?那麼以前月圓時你都不在我身邊嗎?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發現過呢?」

  「因為你那時還小,很多事情都難以明白,所以我刻意不讓你發現,如果被你知道了,你的爹娘很快也會知道,太早揭露我的身份,只會讓我被迫提早離開你,但是我不能離開你,我要照顧你。」他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肌膚上輕撫著,像撫著珍貴的寶物一般。

  「被迫離開我……」她迷惑不解。「為什麼你是虎妖就得被迫離開我?」

  「因為在人們眼中,虎妖是妖魔精怪,對人有害。」

  「怎麼可能?你那麼好!」她大聲為他抱屈。

  「我也只對你好而已。」他苦笑。

  「我爹娘認識你那麼久了,難道他們也認為你是對人有害的妖魔精怪?」爹娘對零厲的誤解讓她更加難受。

  「其實不只是你的爹娘,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是我強佔你,絕對不會放過我的,所以我才必須帶你遠離塵囂,遠離所有會傷害我們的人。」

  「可我是心甘情願跟著你的呀!」她撲進他懷裡,環住他的腰。

  「不會有人相信的,你爹娘不也認為是我迷惑了你嗎?我若帶著你出現在人前,將會遭遇莫大的危險,今日的我還有法力可以保護你,但等到天一亮,我就會法力盡失,變回虎身,無法確保你不會發生危險了,所以我們必須遠遠避開人群,不被人發現,這樣我們才能安全。」零厲吃過太多人類的苦頭,人類面對他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和態度,他再清楚不過了。

  「你為了守護我,吃了這麼多苦,零厲,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她把頭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傾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火星飛濺,枯枝發出噼啪的聲響。零厲的思緒飄渺。

  「扇言,我曾經跟你說過有個奼月仙子的故事,你還記得嗎?」他輕撫她的背脊,盯著燃燒的火堆出神。

  「記得,你現在想說給我聽嗎?」她有些迷惑,不知道零厲為何忽然提起這個故事?

  「是。」他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將她圈抱在胸前。「在一千多年以前,玄虎嶺上有隻虎王……」

  「那是你嗎?」她忍不住插口問。

  「是我。」他坦承不諱。「我在玄虎嶺當了千年的妖王……」

  接著,零厲把他的過去,以及他如何擄走奼月,和奼月如何逃回天界靈芝宮、如何為他擋下神火罩,又怎麼被璇璣娘娘打入輪迴受苦,然後他是如何在兩百年之間苦苦尋找她的轉世,細細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了何茉雅的死,才頓住不再往下說。

  扇言聽得怔然,眼角緩緩溢出了淚水。

  火堆的火已經快要燃盡了,零厲把一旁的枯枝丟幾根進火堆裡,默默地撥動著,火漸漸又燃旺起來。

  「所以,我也是奼月仙子的轉世?」她從恍然中回神,幽幽然地問。

  零厲望著她,輕輕點頭。

  「難怪……」她的眼淚順頰而下。「難怪你會對我這麼好,從我一出生就守護著我,原來我是奼月仙子的轉世,原來……我就是她。」

  「你恨我嗎?怨我嗎?」他捧著她的臉,透過扇言的身體問著奼月的靈魂。

  扇言愣著,緩緩搖頭。

  「我沒有奼月的記憶了,我如今是秋扇言,秋扇言一點都不恨你,也一點都不怨你,她只愛你。」

  零厲用力擁緊她的身子,把臉埋在她的鬢邊,顫抖、沙啞地低喊:「扇言,謝謝你。」

  奼月對他的愛始終都如雲似霧般飄在虛空中,可是扇言卻毫不掩藏她的愛,真真實實地把自己投入他懷中,在這一瞬間,他激動得眼眶灼熱,差點落淚。

  「零厲,我也要謝謝你。」她仰起臉吻了吻他的唇。「謝謝你沒有放棄找我,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零厲彷彿聽見奼月透過扇言的口在溫柔地對他低語。

  他回吻她,狂野而火熱,像要汲走她的靈魂。

  她任他索求,柔順地給予他想要的一切。

  但他只是吻她,除了吻她,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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