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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田園飯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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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7:30 |顯示全部樓層
田園飯香 作者:寧馨

迎春剛認識自家丈夫的時候,已經為對方生了一個孩子,
這說明了走路一定要看路,要不一踩空就穿越了,
不說後悔藥來不及,連避孕藥都吞不上,幸好,她並不後悔,
因她走這一遭算是教子有方、賺錢有術,還養夫有成──
先說她奶大的兒子圓潤可愛、人見人愛,到哪都替娘親招人疼,
再說她用一手好廚藝在古代開創辦桌文化,賺得缽滿盆滿,
還結合丈夫的木工專長做起「木器租賃」生意,銀錢多得羨煞旁人,
說到這個先上車後補票的丈夫,迎春就對自己更加滿意了,
靠著有事娘子服其勞,不管縫衣納鞋、上榻抱爺,她從不假他人,
漸漸感動了這個自小被親爹忽視、後娘苛待、繼弟欺侮的漢子,
自此他學會了工錢上繳、妻兒最好,若有違妻者一律趕跑,
偏偏打他不愚孝、提分家又懂得守財後,他那無賴繼弟就記恨上了,
竟然聯合山賊擄走她家丈夫,幾乎嚇掉她半條命,幸好穿越定律不變,
那從戰場當過兵回來的就沒有簡單的,原來她家老實頭可還有靠山呢!
眼看故人要去與丈夫會合剿賊,她就特想買爆米花看大義滅親戲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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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7: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一覺醒來成婦人(1)

    迎春記不清在她看過的哪一本穿越小說上,曾寫了這樣一句話:我一推門就是百年前。

    當時她還看得津津有味,幻想著自己萬一也有這樣的奇遇會如何。可是當這樣的詭異之事真正落到她頭上時,她才發現滋味絕對不如想像中那麼美好。

    她小的時候不知道被哪對無良夫妻拋棄在育幼院門前,好不容易磕磕絆絆長大,從一所高職畢業,進了一家飯店後廚做小雜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終於學了手藝也攢到了開個小店面的本錢。

    於是她馬不停蹄找店面、買用具,幻想著大把大把地賺鈔票,到時候嫁個好男人,生個胖娃,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結果就在開業那天早晨,她歡歡喜喜出了家門,卻是腳下一空,再醒來已經在這個完全陌生之處了。

    不必說,她穿了,很無辜也很無奈地穿了。

    她還來不及審視周遭是個什麼神奇的所在,懷裡就被塞了個小小軟軟的東西。

    一個盤著花白髮髻,穿著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臉上明顯有些疲憊之色,但是看著迎春怔忡的模樣,就趕緊安慰道:“大壯媳婦兒啊,雖然昨晚兇險些,但到底還是挺過來了。你如今也有兒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後可多得是呢。千萬別多想啊,養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舊但是拾掇得很乾淨的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懷裡這只又紅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實在不知如何反應是好。雖然她無數次幻想過結婚生子,可這驟然間就生了娃,當了娘,是不是步子邁得太大了?

    那個老太太見迎春好半晌都是這個模樣,許是有些擔心,想了想就直接動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魯地把孩子的小嘴貼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遲疑本能地叼起了“糧袋子”,用力吸吮起來。

    胸口絲絲縷縷的痛楚就像一劑良藥,瞬間把茫然無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調整了一下手臂,讓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貼得自己更近。

    那個老太太終於露出了笑,正當她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個穿著灰色衣衫,長得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他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顯見那陶碗很燙手,但他卻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燙,臉色溫和地掃了迎春母子一眼後,把湯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這後生就是懷裡孩子的親爹,心頭泛起一絲尷尬,於是趕緊低了頭假裝照顧孩子。連娃都幫人家生了,才見到人家長啥模樣,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個老太太見她這個模樣,還以為她害羞,於是起身笑道:“行啊,你們夫妻倆說說話,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正好還有一堆活計沒忙完呢。”

    迎春聽得出老人家話裡的疼愛之意,順口就應了一句,“好啊,謝謝娘,您慢走。”

    結果她話音未落,那剛起身的老太太卻是腳下一絆,差點直接摔到地上。

    那後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裡滿是驚疑地看向迎春說道:“這不是咱們的娘!”

    迎春眼見出了這樣的烏龍事,腦子裡迅速轉了多少圈也沒找到原主的記憶,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數—— 失憶。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聲說道:“我這腦子不知道怎麼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別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位嬸子待我這麼好,我就把她當成娘了。這到底怎麼了,我怎麼傻了呢?”她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拍打著腦袋,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果然,見她如此模樣,那個老太太和年輕人都一同上前來攔她。

    老太太急忙勸慰著,“哎呀,你這剛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麼,可不能再傷了自己啊!”

    那個後生雖然不說話,卻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眼裡滿是不贊同。

    迎春眉頭沒鬆開半點,懊惱地問:“但我這麼糊裡糊塗可怎麼過日子啊,腦子怎麼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給我喝湯了?”

    這個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裡人都喚她吳嬸子,因為年輕時候生養多,昨晚原主生產就請了她來幫忙。

    她平日裡也沒少幫這樣的忙,但說起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迎春這種狀況,於是心裡也是有些忐忑,聽得迎春這幾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頂一般,開口說道:“哎呦,大壯媳婦兒啊,算你命大,看這模樣,昨晚你昏過去那會兒真是喝過孟婆湯了。許是不捨得孩子出生就沒娘,老天爺也是開了恩,這才又還陽回來了。”

    說完這話,老太太又拍著那後生的肩膀囑咐道:“大壯啊,以後可得好好待你媳婦,她以後必定有大福氣啊。”

    那後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話,只點了點頭,末了開口卻是說道:“勞煩嬸子了,洗三後就把謝禮一道給嬸子送去。”

    吳嬸子聽了這番話,自然眉開眼笑,嘴裡客套兩句卻也沒再推辭,轉而又囑咐迎春幾句就回家去了。

    那後生送吳嬸子出門後,轉身坐在炕邊的小凳子上看著母子倆。

    迎春抱著吃飽的孩子,總覺有些心虛,於是喝了雞湯後就立刻躺下裝睡,想避開他。

    果然沒多久那後生就站了起來,低低說了一句,“迎春,你睡會兒,我出去看看。”說罷,他就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迎春聽到屋子裡重新恢復寂靜,於是悄悄睜開眼睛,松了口氣。她從小就不信神佛鬼怪這些事,淒苦的身世讓她從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沒想到,還魂這樣離奇的事情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難道是因為同名的原因,這個世界的迎春難產死亡,正好她在現代失足墜樓而亡,於是牽引之下,她才“跑”到了這個身體裡?那難產的迎春哪裡去了,找閻王爺報到,還是代替她去開店了?

    迎春胡思亂想了半晌,被滿腦子的問號繞得頭暈眼花,最後索性也不理會了。左右她在現代也沒什麼親人牽掛,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於死亡,眼前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都是小問題,畢竟她還活著不是嗎?這就應該知足了。

    剛剛生產後的新身體太過疲憊,迎春又想了這麼久,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醒,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懷裡,正吃得歡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時候,扯開她衣襟把孩子放過來,於是臉上立刻就像火燒般熱了起來,心裡三分彆扭七分惱火,滋味實在有些複雜。

    正當迎春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穿著水藍色棉布衣裙,梳著兩條烏黑麻花辮的少女端了一碗面從外面進來了。

    她許是沒有想到迎春已經醒了,嚇了好大一跳,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羞怯地笑著上前說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餓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懷裡吃奶了。大哥去村南頭的李家做活,一會兒就回來了。”

    迎春聽她說話的口氣很是親熱,就試探著問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裡閃過一抹委屈之色,但卻溫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說你生產兇險,忘了很多事情,我還以為你就算忘了誰也不會忘了我,沒想到你還真不認識我了。”說到這裡,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來。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長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長,她是整個大家庭裡最受歡迎的姊姊。

    這會兒見得少女如此模樣,下意識就有種親近感,於是笑著拉了她坐到身前,誇誇她衣襟上繡的小花兒,摸摸她烏黑光滑的長辮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臉,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道:“嫂子,妮兒昨晚擔心死了,我想過來,但是娘不讓,說我一個姑娘家不好見血光。”

    迎春想到那個她醒來就未曾露過面的婆婆,心裡本能地不喜歡,她把孩子哄睡了後,一邊吃麵條一邊從單純的小姑嘴裡套話。

    葛妮兒得過大哥囑咐,本來又與嫂子親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快,迎春就把這個婆家的大致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來葛家有兩子一女,這具身體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長木匠手藝。老二才十七歲,正在城裡的書院讀書,考了兩次都沒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別說混個秀才當當。老三就是葛妮兒了,十五歲,前幾個月剛剛及笄。葛家在村裡算是富戶,有六畝良田,去年又蓋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幹。

    當然這些都是好聽的,葛妮兒不願說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蓋了大院子,長子和她這個嫁來不到一年的長媳卻住在大院後邊這間破爛又陰暗的小土屋裡……

    葛妮兒性情溫柔卻不呆笨,瞧見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舊的桌椅上,臉色就紅了,小聲說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熱了,我這就去燒,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說完了話,她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竄出去了,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來。這個小姑娘真是單純可愛,在葛家想必算是個“奇葩”了。

    葛妮兒跑出門,站在屋簷下拍了拍滾燙的臉頰,扭頭望向前邊不遠的自家瓦房大院,心裡暗暗埋怨娘親。都一樣是葛家兒子,怎麼就偏心得那般離譜?明明是大哥捨命賺回的銀錢,蓋了新瓦房,卻用要給二哥留間書房這個藉口,攆了大哥和大嫂住到這間破屋來。村裡鄉親私下都在傳閒話,害得她都不敢出門找小姊妹玩耍了。

    這般想著,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稈,那東西好燒,炕也熱得快。但是想起娘親見到必然又會阻攔,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猶豫起來。

    這時見葛大壯肩頭背了個粗布褡褳,手裡拎著個柳條籃子從院子外面走進來。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來了。”

    葛大壯臉上閃過一抹笑意,略微點了點頭,然後把手裡的籃子遞給妹子說道:“拿去煮幾個,你也吃。”

    葛妮兒看到籃子裡幾十個紅皮雞蛋,忍不住歡呼道:“太好了,我剛才給嫂子煮麵條,找娘要雞蛋……”說到一半,她突然反應過來,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尷尬地說道:“我明兒個就煮。”

    葛大壯怎麼可能猜不到妹子沒說完的話,他微微皺了眉頭,掃了一眼沒有餘煙冒出的煙囪,放下褡褳就從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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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8: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一覺醒來成婦人(2)

    葛家新院子裡,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藍色帕子包了頭髮的王氏,正端了一瓢穀糠喂雞,一抬頭看見大兒扛了柴火去後邊,就猛然摔了手裡的瓢,指著那些咕咕叫的母雞高聲罵道:“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供你們吃,供你們喝,連句好話都換不來,還要往外搬我的東西。老天爺瞎了眼,怎麼不降下個大雷劈死你們呢!”

    葛老頭本來叼著旱煙袋坐在屋簷下搓玉米粒,聽她罵得越來越不像話,忍不住開口攔阻道:“行了,少說兩句吧。這些柴火都是大壯秋時拾回來的,他燒幾捆也應該。這麼小氣幹啥?趕緊做飯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說句公道話,想著息事寧人,可惜事與願違。

    王氏聽了這話就像火上澆油,原本三分氣就變成了十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大聲哭罵起來。“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歲,被爹娘打個半死,才嫁給你這個死了婆娘的窩囊廢。替你養孩子,又生兒育女,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結果老了還要挨你的罵,這是不讓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頭被數落得臉色鐵青,開口想反駁喝罵,不知想到什麼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進屋裡去了。

    王氏又罵了半晌,覺得出了氣,老頭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過新瓦房,看到那處破陋土屋。她低聲冷冷說道:“只要我活著一日,你就得給葛家當牛做馬。一根草一片樹葉都是我兒子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克死親娘的賤種!”

    許是感受到了王氏聲音裡濃濃的惡毒和怨恨,正爭奪著穀糠的母雞們四散逃逸。不知哪個膽子小得厲害,路過王氏腳背時還留了一灘排泄物在她的腳背上,惹得她跳腳大罵。

    迎春本來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到有人吵鬧,睜開眼睛探看時,卻見葛大壯正伸手摸向她,於是驚得立刻瞪大眼睛問道:“你要做什麼?”

    葛大壯兩道濃眉微微皺了皺,手卻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試了試溫度後才淡淡說道:“炕熱了。”

    迎春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趕緊扯開話題掩飾尷尬,“外面是怎麼了,我怎麼聽見有人駡街啊?”

    葛大壯卻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回身出去掩好房門,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側,然後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突然開了口,“不必理會,睡吧。”

    迎春只覺得頭上有烏鴉排隊飛過,看來孩子的爹除了寡言,還有些慢半拍啊。許是身下的炕燒得太熱了,她腦子裡的念頭還沒打幾個轉就睡著了。

    夜裡,她迷迷糊糊喂了兩次奶,再聽到孩子貓咪一般的哭聲時,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一睜開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壯正姿勢僵硬地抱著孩子,一抹調皮的陽光穿過窗櫺照在他臉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顯剛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溫暖慈愛。見孩子高舉著拳頭,他還會低下頭,用臉頰小心翼翼地貼了上去,表情滿足。

    迎春望著這對父子如此親近,不知為何,眼圈突然就紅了,無數酸澀的往事在她心裡蕩漾。

    那些孤單寒冷的童年歲月,彷徨無依的成長時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個好男人,組建一個完整又溫暖的家。她要生個可愛的孩子,撒嬌喊累,賴著老公換尿布、抱孩子。

    沒想到雖然換了個時空,但她的願望卻在這一刻實現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可憐她前世孤苦,特意補償她的吧。她閉起眼睛,極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因為在這個夢想成真的時刻,她應該歡喜大笑才對。

    葛大壯扭頭看過來,只見兩滴清淚正從迎春眼角滑下,那長長的睫毛被眼淚打濕,每顫動一下都像大石,壓得他想歎氣。先前諸事暫且不說,如今她為自己生兒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說不過了。

    他放開孩子下了地,轉身便出門了,迎春聞聲睜開眼剛要喊他,孩子卻鬧了起來。於是她趕緊起身侍候這個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兒又趕來照料她們母子。

    迎春吃了早飯,又同葛妮兒說了一會兒話,還是不見孩子的爹進來,忍不住問道:“妮兒,你哥幹什麼去了?”

    葛妮兒手裡正端著針線筐翻撿繡線,隨口應道:“他說要上山打一隻野雞給你燉湯喝,一會兒就回來。”

    迎春皺了皺眉頭,沒再多問,沒想到葛妮兒嘴裡的一會兒變成一日,葛大壯還是沒回來。

    葛妮兒去院門口看了無數次,最後只能苦著臉安慰嫂子,“嫂子,我哥應該是回來之後又去誰家串門了,我這就去喊爹和二哥,讓他們去村裡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記我。”迎春心裡十分緊張,雖然她和葛大壯暫時還沒生出什麼感情,但好歹也幫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兒寡母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過七、八十戶人家,從村頭找到村尾也不過半個時辰。

    葛妮兒走去前院拉著剛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個姑娘家,不好獨自出門走夜路。葛老頭還想喊二兒子一起,可是卻被王氏硬是攔了下來,而且說的話很難聽,把葛妮兒氣得拉著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著兒子在自家門內隱隱聽到幾句話,皺著眉頭坐回炕頭等葛妮兒的消息。她心頭壓著事睡不著,夜裡頭孩子鬧騰了幾回,她喂了奶,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見窗外的天色已是濛濛亮了,迎春開始有些急了,怎麼葛大壯沒找到,又把葛妮兒也搭上了。她抓過炕邊的藍布大襖,把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後,就要出門去。

    結果才剛推開兩扇木門,就見葛妮兒遠遠跑來,雙手撐著膝蓋在廊簷下喘著大氣。許是一夜未眠的關係,她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盤著的小辮子散了,鞋履上沾滿了濕泥,眉毛上也結了一層白霜,顯見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趕緊上前扶著她心疼地問道:“怎麼累成這個樣子?你哥呢,還沒找到嗎?”

    “嫂子,我沒找著大哥。村裡所有人家我都去過了,誰都沒見著大哥。剛才爹又去山裡找了,你別著急,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兒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趕緊安慰兩句。

    迎春皺了眉頭,低頭看看懷中孩子熟睡時還不忘咂咂嘴的模樣,心裡越來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當爹的不在,如何舉行各項儀式?況且親朋鄰里一來,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閒言碎語呢,再者,她也真擔心孩子的爹。

    眼看著日頭躍出東山頂,山林間的濃霧也散盡了,葛大壯還是沒有回來,反倒是破舊的院門被叩響了。

    王氏顯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氣色很好,顯見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紅色大襖,頭髮用一塊淺色的帕子包了起來,耳垂上還戴了一對銀耳墜子,看上去倒似對這次的洗三禮慎重得很,她身後則跟了七、八個村裡的婦人。

    迎春站在屋門口,看見去開門的葛妮兒神色尷尬,就猜到這位必定是從她清醒後,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婆婆了。

    這時王氏因為小女兒把她堵在院門口而來了火氣,捏著帕子叉腰罵道:“死丫頭,堵著門做啥?”說完,她又遠遠望著迎春,大聲數落,“還有你,不過是生了個小崽子,脾氣卻見長了?婆婆來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悶葫蘆一樣,十棒槌打不出個屁來。”

    葛妮兒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來,趕緊扭頭喊道:“嫂子,你還沒出月子,別吹了風,落下病根,抱著小侄兒進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嬸子們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這些人也沒有熟識的,於是點點頭就進裡屋去了。

    葛妮兒側過身,請了老娘和一眾親戚進了堂屋。

    王氏心頭憋了一股火氣,四下掃了一眼簡陋的屋子,尖著嗓子編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開個門都這麼費勁。”

    這話說得很不好聽,別說是葛妮兒,就是那些進門的婦人也覺得不妥。有個媳婦忍不住開口說了公道話,“嬸子,你可別這麼說,大壯昨晚一夜未歸,大壯媳婦守好門戶也是應該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婦聽了這話,忍不住好奇地問:“咦,大壯哥去哪了,怎麼一晚上沒回來?”

    “是啊,妮兒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壯平時看著很穩當啊,怎麼一聲不吭就不見人影了呢?”另一個媳婦也開了口。

    鄉間日子本就無聊,如今葛大壯的失蹤正是個好話題。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議論起來。心地善良的人著急地問兩句,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說話就不太中聽,一時之間差點把葛家本就破敗的屋頂掀了起來。

    王氏想起這會兒還在找兒子的老頭子,心裡更是氣恨,嘴角掛著冷笑,腦袋亂搖,晃得耳垂上的銀墜子叮噹響。

    好不容易等眾人聲音漸小後,她才尖聲說道:“不是說那悶葫蘆上山去了嗎,這樣的天氣,找也是白找了。許是早凍死在哪個山窩,被野獸啃吃了。悶葫蘆克死了親娘,悶葫蘆的小崽子更厲害,生出來不過兩日就把親爹克死了。我看這洗三也別辦了,都離遠點吧,省得被連累了。”

    葛妮兒原本還以為老娘打扮得這麼隆重是看重孫子,這會兒一聽才知道她明明就是來說風涼話的,心裡忍不住也有些氣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沒說得那麼惡毒,當婆婆的居然先跳出來了,這不是上趕著送了笑話給人家看嗎?偏偏她是女兒,也不好喝斥親娘。

    院子外面又走進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婦人正是葛家的姑奶奶,因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趕來幫忙。方才進門時,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話聽了個正著,氣得開口斥駡,“你這話就說得過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麼不喜大壯也不該咒他啊!趕緊滾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張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兩句,覺得丟了臉就挽起袖子想要動手。

    其餘眾人也覺得王氏過分了,紛紛拉著她勸了些好話。王氏其實也知道自己理虧,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負的,於是又罵了幾句話,勉強挽回些顏面也就作罷了。

    葛大姑也不理會她,放下手裡的一籃雞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這時,不知誰扭頭望向院門口時有了大發現。

    “大壯回來了!”

    眾人聞言,都紛紛湧到門口。

    迎春在裡屋聽見動靜,也趕緊跳下炕,透過窗縫往外張望。只見葛大壯站在院子裡,昨日早晨出門時穿的那套粗布襖褲已被刮破了許多處,露出絲絲縷縷的舊棉花,有幾處還隱隱透著血跡,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頭肥碩的野豬,不必說,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這頭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愛這個寡言又懂事的侄兒,上前拉著他打量半晌,確定沒有什麼重傷,這才說道:“大壯,你可回來了,下次出門一定要說清楚,否則有人恐怕要把你兒子命硬克父的名頭傳得十裡八村都知道了。”

    大壯皺起眉頭,目光掃向王氏,帶了一絲厭惡。但他依舊沒有發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豬說道:“我上山打了頭野豬,等會兒拾掇好了,就給今日酒席添個菜。”

    王氏本來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板上,這會兒一見野豬,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開了,“別動,大家都是客人,怎麼好意思讓你們動手呢?抬到前院去,我來處理就成了!”她歡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樣好似方才說出那番刻薄話的不是她一般。

    眾人見她這個模樣,臉色都有些不好。農家人日子過得清苦,今日來湊熱鬧,能吃頓肉菜,自然都很是歡喜。不過,王氏是村裡有名的小氣鬼,野豬若是抬去前院,別說肉了,恐怕連豬毛大家也撈不到一根。

    眾人紛紛望向葛大壯,希望他能說句話。

    而葛大壯果然也沒讓眾人失望,反手從後背抽出一把柴刀,當先把四隻豬蹄卸下來遞給葛妮兒,“先燉湯。”

    葛妮兒雖是沒出嫁的閨女,但平日也聽過村裡嬸子們說過豬蹄湯能催奶,於是趕緊抱了豬蹄跑去廚房。倒不是她如何勤快,今日因為這野豬,自家老娘必定要大鬧一場,她夾在大哥和老娘中間為難,還是避開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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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極品婆婆惹事端(1)

    王氏見小女兒跑進灶間,心疼得臉頰直抽,臉上擦的香粉都掉了一層。“哎呀,一會兒我拾掇完了再拿過來燉湯也成啊,急著卸下來做什麼?”

    葛大壯卻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悶聲應道:“這豬就不勞煩二娘了,我家寶哥兒命硬,這豬是為他的洗三宴準備的,二娘沾手的話恐怕會被連累。”

    “你!”王氏哪想得到一向憨厚寡言,被她壓服得死死的大兒會說出這樣噎人的話,臉色頓時就黑透了。

    迎春站在窗前差點兒笑破了肚皮,原來孩子的爹這麼厲害,看樣子她不用擔心他們一家被人家欺負到做牛做馬了。她低頭親了熟睡的兒子一口,“兒子啊,這都是你的功勞呢。你聽見了嗎,你爹管你叫寶哥兒呢,他是把你當成寶貝了。”

    王氏被徹底掃了顏面,剛要跳起來大鬧一場,結果先前跟著葛大姑進門、一直站在人後的葛老頭卻不知何時擠到前面,一把扯了她就往前院走。“你今日穿了新襖,不沾手也好,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開席再過來。”

    “你這個死老頭,連你也幫著那個悶葫蘆欺負我!我不活了!”王氏一邊哭罵一邊捶打著葛老頭,但任憑她如何鬧,葛老頭也沒鬆手,兩人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葛大姑難得在心裡誇讚了自家一直習慣和稀泥的大哥一句,然後轉過頭笑著招呼幾個平日相熟的小媳婦兒。“時辰不早了,來,大夥兒都幫把手,把吃食預備出來,一會兒給孩子行過禮,咱們都好好吃一頓肉。”

    “好啊,寶哥兒是個有福的,咱們也跟著沾沾光。”眾人知道馬上就有肉吃,紛紛挽了袖子忙碌起來。

    葛妮兒燉好了豬蹄湯,端進屋裡見了迎春,忍不住替自家老娘說說好話,“嫂子,剛才娘那些話不是惡意的,別往心裡去,她就是嘴巴厲害一些,其實心眼兒不壞。”

    迎春其實極想翻白眼,可是不管再如何氣惱,也不能當著一個維護娘親的小姑娘面說她娘的壞話,更何況這小姑子待自己著實不錯。她只好笑著安慰小姑娘,“好,別擔心,嫂子心裡有數。”

    很快地,太陽就升到了頭頂,這也是一日裡最暖和的時候。

    葛大姑親自進屋抱了孩子去行洗三禮,迎春依照規矩不必出房子,只好一邊喝湯一邊聽著兒子在外面被折騰得哇哇大哭,聲音響亮,惹得村裡人又是誇讚個不停。好在鄉下的儀式很簡短,不到一刻鐘,孩子就被送了回來。

    這時外面的宴席也開始了,大盆燉白菜裡放了很多的肉片,吃得眾人都是嘴巴油汪汪,最後盡興而歸。不過不知是不是王氏氣得狠了,直到宴席結束,不光是王氏,連葛老頭都未曾再露面。

    葛妮兒幫忙收拾好碗筷,才端了一大碗菜回前院了。

    葛大壯把桌子收好,又洗了洗手臉才回屋來看迎春和孩子。

    迎春這會兒已有些困意,摟著孩子坐在炕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眼睛也閉了起來。

    葛大壯放輕腳步走到一旁,低頭看著妻兒,嘴角露出溫柔的笑。

    等迎春發現他,一抬頭就見他如此神色,還以為自己淌了口水,慌忙抹了抹嘴角,紅著臉問道:“酒席散了?”

    葛大壯點點頭,突然伸手替她撩起幾根滑落的烏黑髮絲。

    迎春嚇了一跳,盯著他那佈滿厚繭的手指,想偏頭躲過去,但是卻被輕輕按住了肩膀,“別動。”

    迎春聽著他醇厚低沉的聲音,不知為何就動不了了,眼看著他的大手在自己的烏絲間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悄然襲上心頭。

    “我回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迎春吞了一下口水,僵硬地搖搖頭回應,“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下次不要再上山冒險了,我和孩子還指望你過日子呢。”

    “嗯,不會了。”

    原本安靜睡覺的寶哥兒許是發現被爹娘忽視了,突然醒了過來,努力扭動著小身子,以顯示自己的存在。

    迎春低頭看了他一眼,立刻解開包著孩子的布,可惜她還來不及更換尿布,孩子就尿了出來,童子尿半點不剩,全澆到了他老爹的臉上。

    葛大壯傻了,半晌才胡亂抹了一把臉,哈哈笑道:“好小子,長大也是個淘氣包!”

    寶哥兒吐了兩個口水泡泡,蹬著手腳好似同爹爹示威一般。

    迎春見父子倆這般模樣,笑得差點兒岔氣,好在她還記得孩子小,生怕他染了風寒,趕緊替他收拾齊整、掩好包被。

    夜色漸漸深了,一家三口擠在熱炕頭上,傾聽著彼此的呼吸,很快就都睡著了。

    雖然洗三宴上吃掉了很多豬肉,但托葛大壯難得發威的福,王氏再也沒有來過小院兒一次,剩下的豬肉倒是難得的都留了下來。

    葛大壯白日裡要在村裡招攬活計,多半時候都是葛妮兒過來照顧迎春的飲食。這兄妹倆做飯的手藝算不得好,但有肉有菜,幾日下來也把迎春養得胖了一圈,奶水更是充足,自然寶哥兒也被喂成了一個小胖子。

    葛大壯每日晚上回來都要抱著兒子逗弄好久,末了一家三口照舊並排睡下。初始迎春還不適應有個人睡在身邊,漸漸的便也習慣了。偶爾夜半醒來,見得父子倆分外相似的臉孔,心裡隱隱還有暖意流淌。這就是家的感覺吧,雖然夫妻兩人暫時還沒有什麼感情可言,卻透過孩子維繫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新奇又讓人期待的體驗。

    日升月落,一晃眼,迎春的月子就坐完了。她痛痛快快快地洗了頭髮,又洗了個戰鬥澡,換了粗布襖子,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趁著寶貝兒子睡覺時,她走出了屋門,看見屋子外空曠的小院子,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上次洗三日葛大壯晚歸,鄉親又擠滿了院子,她沒辦法好好打量自己的新家,今日裡外走了一圈兒,實在有些心涼。

    這個小院子其實就是一個破土屋外加一圈粗樹枝做成的柵欄,別說是青磚灰瓦,就連塊好土坯都沒有,而且院子地勢也低,說不定雨季來臨時候,這裡就成了一片汪洋。

    迎春長長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原主是怎麼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過活的,怪不得會難產,恐怕也沒少吃苦。她轉身進了廚房,這裡倒是與別處不同,很是乾淨,當然包含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麵粉缸,簡直乾淨到能讓老鼠見了流淚。

    看到這裡,她也沒了再去別處轉悠的興致,直接坐到了門檻上。雖然這裡破歸破,她還是沒有生出離開的念頭,只思索著該如何改變這一切。若是只有她自己,日子清苦些還無所謂,但如今有了孩子,總該為他多打算一些。

    可是該怎麼掙錢呢,這裡不比現代,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若要出去拋頭露臉做工,一定會遭到所有人唾棄。迎春自然不怕這些,但葛家並不是只有她一人,就算不顧及公婆小叔,總還有待她親近的小姑跟丈夫要考慮。偏偏不出家門又能賺錢的法子,她一時也想不出來,最後只得暫時放棄了,還是要從長計議啊。

    一時也想不出來,最後只得暫時放棄了,還是要從長計議啊。

    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待窗臺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時候,時間已接近臘月了,有心急的人家已是開始準備年貨,拾掇房子了。

    這幾日天寒,左右也沒別的活計,迎春就沒讓葛妮兒再過來幫忙。這會兒眼見孩子睡了,她就琢磨著做點針線活。雖說孩子出生前,這身體的原主也準備了一些包被和衣衫,但沒有幾件,還都很破舊。馬上要過新年了,就算大人穿舊衣,也總要給孩子打扮喜慶一些。

    迎春在屋裡屋外轉了好幾圈,最後終於在角落的破布簾子下面發現了兩個漆色斑駁的木頭箱子。好不容易打開一看,一個裡面裝了些半新的薄衣衫和鞋襪,另一個裡面則裝了七、八塊新料子和兩盒針線雜物。

    迎春大喜,抱了布料放在炕上一塊塊挑揀,其中一塊桃紅色的細布摸起來極柔軟,顏色又喜慶,大小正好夠給孩子做個包被外加一套小衣。

    她順手就扯開並圍在了剛剛醒來的寶哥兒身上,眼見寶哥兒的小臉被襯得粉嫩許多,心裡就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寶哥兒乖啊,娘幫你做新衣衫。”她收好剩下的幾塊料子,然後就抱起兒子,把臉頰抵在他粉嫩的脖子上,癢得寶哥兒咯咯直笑。

    母子倆正笑得開心,屋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王氏冷著臉從外面走進來,一見炕上的布料卻是眼睛一亮。“呦,春兒,原來你知道我缺塊料子給你妹子做新襖啊?這塊正好,我順便拿回去了。”

    寶哥兒不過是個小嬰兒,還沒學會護短,但布料顏色鮮豔,卻得了他的喜愛。他兩隻小手抓著布,根本不知道強盜已經上門了。

    迎春原本看到婆婆上門還不知道如何應對,眼見她自說自話,就要從兒子手裡搶走料子,也是有些惱了,淡淡問道:“二娘怎麼來了?這料子是給寶哥兒做包被的,二娘若是喜歡,再去城裡扯塊新的吧。”

    王氏今日還是穿著那件大紅的棉襖,髮式梳得花俏,倒是襯得她比同樣年歲的農家婦人要年輕三分。

    許是聽得迎春這話不悅耳,她立刻瞪大眼睛,叉起腰兇悍地罵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家妮兒侍候了你這麼多日子,你居然連塊料子都捨不得,良心被狗吃了嗎!”罵完,她就蠻橫地伸手用力拉扯半纏在寶哥兒身上的布料,“還不給我拿來!”

    寶哥兒抓著布料正要繼續睡,突然被扯動,受驚之下就放開嗓子哭了起來。

    迎春聽著寶哥兒的哭聲,只覺得心臟一痛,再也顧不得什麼孝道,一把奪了料子,高聲罵道:“你這個當奶奶的,從孫子手裡搶東西,還要不要臉?我這就出去找鄉親們評評理,問問誰家婆婆整日盯著兒媳的嫁妝箱子,看看大夥兒戳誰的脊樑骨?”

    王氏欺負兒媳已經成了習慣,哪裡想到一向順從的小貓會突然變成老虎,嚇得站在原地不知怎麼回應。

    葛妮兒在前院聽到小侄兒大哭,立刻過來探看,一見老娘和嫂子的模樣,連忙上前抱住老娘的手臂,又急又無奈地問道:“娘,您不是說要去二嬸子家嗎,怎麼來嫂子這裡了,可是想寶哥兒了?”

    “我不活了!”王氏被女兒這麼一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憤怒地沖上前想打迎春,嘴裡罵著,“老天爺瞎眼了,我們葛家怎麼娶了這麼一個潑婦回來!趕緊去找你爹回來,我要休了她,我們葛家養不起這樣的祖宗!”

    迎春緊緊把兒子護在懷裡,氣得回了嘴,“我夫君都沒說什麼,您不過是個後娘,憑啥做主?要休我,咱們也把道理好好說一說!當婆婆的貪圖兒媳的嫁妝料子,不遂心意就要休我出門。哼,葛家還有一個兒子沒娶媳婦呢,看閒話傳出去,誰還敢進葛家門!”

    王氏本來還跟瘋子一般往前撲,但迎春這幾句話一出,她立刻就好像被雷嚇懵了的鴨子,下意識縮了脖子。小兒子可是她的心頭寶,她寧可死上千萬遍,也不願意他掉一根頭髮絲。若是迎春真把這事鬧出去,許是真要連累小兒子的婚事。

    葛妮兒一見老娘生出退意,趕緊一邊把她往外扯,一邊低聲勸道:“娘,咱們一家的新衣都做了,就讓嫂子也給大哥和孩子做兩件吧。咱們先回家去,改曰再來看寶哥兒吧。”

    “哼,看什麼看,到時候人家少了塊尿布,都要滿村喊著是我偷了!這個破地方,以後跪著求我,我都不來了!”王氏不甘心地狠狠瞪了那塊布料兩眼,氣衝衝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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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8: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極品婆婆惹事端(2)

    迎春吐了一口怨氣,趕緊解了衣衫把孩子的小嘴兒堵上。果然有飯吃,寶哥兒立刻就不哭了,但眼淚含在眼眶裡,看起來十分可憐,讓她更恨王氏,忍不住低聲罵道:“等著,等我發財了,就買一車布料把你這個老妖婆埋了,誰叫你來搶我兒子的東西。”

    葛大壯這幾日正好在鄰村幹活,下工早一些,一進門就聽到這番話,不禁皺眉問道:“出什麼事了?”

    迎春抬頭一見孩子的爹回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落了下來,“還能有什麼事?我方才想給寶哥兒做個新包被過年,結果二娘跑來搶布料,把寶哥兒嚇得大哭。”

    葛大壯眉頭皺得更深,放下手裡的工具就要出門。但走到門口想了想又轉身回來,從褡漣裡掏出一隻粗布縫製的荷包直接塞到迎春手裡,“這是這幾日的工錢,明日進城買塊好料子,你也做套好衣衫。”說完,他就掩好門出去了。

    迎春愣了好半晌後,胡亂抹了幾把眼淚就開始滿地打轉,一心想找個隱蔽之處把銅錢藏起來。平日葛大壯賺回的工錢都是要交給王氏的,畢竟還沒分家,今日想必也是見她被王氏欺負,這才拿來哄她高興。

    雖然她不是死要錢的吝嗇鬼,但也沒有被人家打了左臉再送上右臉的高尚情操。這是他們這個小家的第一筆收入,死活也不能交出去。

    也不知葛大壯去前院怎麼說的,還是王氏到底心虛,迎春並沒有聽到吵鬧聲,過了一會兒,葛大壯就背了大半袋玉米麵還有幾斤粳米回來。

    迎春很歡喜,當晚就用骨頭湯燉了半鍋白菜,鍋邊貼了十幾個金黃的餅。小倆口吃飽後,葛大壯笨手笨腳地哄著兒子,迎春則穿針引線忙著縫包被,滿屋子的溫暖驅散了冬日的嚴寒,就連路過的寒風都遠遠繞了開去,不願意打擾這人間難得的安寧所在。

    臘月之後就是除夕了,忙碌了一年,無論窮富,家家戶戶都要吃頓豐盛的年夜飯。

    王氏消停了幾日又起了壞心眼,除夕一早,迎春和葛大壯抱著寶哥兒剛剛進屋行禮,她就喊著頭疼,不知從哪裡找了條藍布帶子綁在額頭上,賴在炕上不起來,說是連飯都沒法做了。

    葛老頭見此,乾咳兩聲就招呼兩個兒子逕自去宗祠給葛家列祖列宗磕頭了。留下葛妮兒紅著臉,這邊看看老娘,那邊看看嫂子,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心裡冷笑,若是別的事她許是還會為難,但做頓年夜飯這樣的小事,就是三根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她把孩子交到葛妮兒懷裡抱著,立刻忙了起來。雞窩裡的大公雞挑最肥的抓出來殺掉,房梁上的幹蘑菇泡上一盆,臘肉切一塊……

    王氏躲在屋裡聽著院子裡雞飛狗跳,心裡跟長了蟲似的發癢,但一時又因為裝病不好出去,結果這一耽擱天色就黑了下來。

    葛老頭估摸著家裡的戰火差不多熄滅了,這才帶著兩個兒子慢悠悠走了回來。

    迎春笑咪咪地叫孩子的爹幫忙放好大桌子,然後就開始一樣樣往上端飯菜。白菜炒木耳,小雞燉蘑菇,肉末豆角幹,豆腐釀肉圓……足足八道菜,外加一盆雪白鬆軟的粳米飯,饞得連一直端著讀書人清高架子的老二葛書成也不停咽口水。

    葛妮兒抱著寶哥兒笑嘻嘻地湊到桌前嗅香氣,然後高聲對老爹說道:“爹,您看嫂子手藝多好,城裡酒樓的飯菜是不是也就這樣了?”

    葛老頭還沒應聲,葛書成就一臉不屑地插話,“以後別說這話,小家子氣。人家酒樓的酒菜做得可好吃呢,這些破爛玩意兒也就咱們自家吃兩口,端出去都惹人笑話。”

    葛妮兒忍不住反駁,“二哥憑啥這麼說,難道你去酒樓吃過飯?”

    “當然……”葛書成抬了抬下巴,剛說了兩個字又突然改口,“當然沒去過,但我聽同窗們說起過。”

    葛妮兒撇了撇嘴,不吭聲了。

    倒是葛大壯不知想到了什麼,淡淡掃了弟弟一眼。

    葛老頭看到滿桌菜肴,想起今年豐收又添了孫子,露出笑臉,招呼兒女們坐下吃飯。

    葛妮兒趕緊走去裡屋門口喊道:“娘,一起吃飯吧,嫂子做了好多菜呢。”

    不一會兒,王氏懶洋洋地走了出來,見了滿桌子的雞魚肉蛋,臉色立刻大變,指著正端著一碗蛋花湯進屋的迎春大罵道:“你這個敗家的小娼婦,這是要敗光我們老葛家的家底嗎?平日吃我們的,住我們的,一文錢不賺的廢物,不過是讓你做頓飯,竟然敢這麼浪費!”

    葛妮兒沒料到老娘過年還要發飆,嚇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但想要上前勸說兩句的時候,她懷裡的寶哥兒卻哭了。

    迎春沒有半點惱怒的模樣,伸手接了兒子拍著安撫,扭頭望向葛大壯,“孩子的爹,既然我們一家礙了二娘的眼,咱們就別在這裡賴著了。”

    葛大壯掃了一眼臉色尷尬的老爹、得意的二娘、不知所措的妹子和只盯著飯菜咽口水的弟弟,最後沉默著起身脫了大襖給媳婦裹好,開門走了出去。

    王氏打定主意要大鬧一場,出出這些日子的惡氣,哪裡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她氣得還要跟出去追罵。

    葛老頭倒是終於想起了自己還長了顆良心,難得發了火,“行了,大壯一家都讓你罵跑了,你還想幹啥?吃飯!”

    葛書成一聽這話,立刻抄起筷子就夾了塊雞肉塞到嘴裡。

    小兒子就像是王氏的眼珠子一般,見他這個模樣不但沒有喝罵,反倒趕緊上前幫他夾菜,“哎呀,成哥兒慢點吃,那個敗家娘們就是黑了心肝了,這麼晚才擺飯桌,餓壞娘的成哥兒了。”

    葛老頭和葛妮兒父女倆對視一眼,無奈又犯愁,以後的日子恐怕沒有平靜的時候了。

    葛大壯擁著妻兒剛剛繞過院牆,迎春卻突然說道:“你等一下。”

    葛大壯不明所以,只見迎春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從牆頭上端下一隻大陶碗,他立刻笑了,趕緊伸手接了過來。

    一家三口頂著北風很快就進了自家,葛大壯手腳麻利地趕緊燒炕,迎春摸著炕頭熱了,這才把兒子放下。

    一盆玉米粥,一大碗雜拌菜就是夫妻二人的年夜飯了,但兩人都沒覺得後悔。很多時候,吃飯吃的就是一種感覺,一家人親親熱熱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香甜,若是對著那些狗屎一樣的存在,入口就算是大魚大肉恐怕也讓人噁心。

    夫妻兩個一邊慢慢吃著,一邊商量著開春後要找人幫工,把樹枝做的院牆換成石頭的,屋頂的茅草也要重新加厚,否則夏日雨季來了,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就壞了。

    睡得香甜、小名大寶的寶哥兒偶爾睜開眼睛,望望昏黃油燈下低聲說著話的爹娘,轉而又呼呼睡去了。

    迎春轉身替兒子蓋好薄被,又夾了一片肉給夫君,心裡覺得分外安寧。

    吃了飯,夫妻倆很快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葛大壯出門去村裡走了一圈向葛大姑還有幾家有來往的長輩拜年,然後回家收拾工具,為新一年的生計做準備了。

    葛大姑忙了一日,晚上想起沒見到迎春和小侄孫就追了過來,送了大寶一隻小布老虎和一套夾棉小衣衫,正好過些曰子能穿。

    迎春對葛大姑印象很好,替兒子道了謝,送她回去時又在她筐子裡放了一條熏好的野豬肉。她自是不肯要,最後還是葛大壯開口才讓她收了。

    一過了年,日子就好像長了腿一般跑得飛快,一下就過了十五。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村頭巷尾的積雪也開始慢慢融化了。

    葛大壯接了個打嫁妝櫃子的活計,囑咐迎春好好看顧兒子之後就扛著鋪蓋進了城。

    迎春找了布頭做了條背帶,趕在太陽好的正午就背著兒子在房前屋後做些零碎活計,盤算著要開墾一塊小菜園,到時候想吃菜隨便摘就是了。不然要吃菜就要去前院的菜園摘,以王氏的性子怕是又要吵鬧個沒完。

    迎春倒不是怕她,只不過在這個孝道至上的世界,兒媳就是占了天大的理,只要跟婆婆吵鬧,傳出去都不是好名聲,能避免還是避免得好。

    葛妮兒許是覺得大年夜時愧對嫂子,很久都沒有上門來。

    迎春正打算抱著兒子往前院去看看,結果就見葛妮兒微微紅著小臉兒引著一個後生進了院子。“嫂子,大哥讓人從城裡捎信兒回來了。”

    那個後生不高,一臉憨厚,聞言趕緊說道:“葛嫂子,我是劉老三,和大壯哥一處做活,今日回來看看老娘,順路幫大壯哥捎個口信。”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快進屋喝口熱茶吧。”迎春趕緊招呼兩人進屋。

    那個後生卻很懂規矩,擺手拒絕道:“嫂子,我急著回家,就不進屋了,大壯哥要你收拾幾件衣衫,明日同我一起進城。”

    迎春疑惑地問道:“進城做什麼,可是他那裡有事?”

    那個後生撓撓後腦杓,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壯哥只說了這麼多。那我明早來接嫂子一路進城?”

    迎春也不好多問,只得點點頭、再次道謝送了他出門。

    葛妮兒抱著小侄子,想到嫂子要抱他進城,不知道多久看不到他,就捨不得地親了又親。

    迎春對葛妮兒道:“不知道你哥哥那裡有什麼事,嫂子這幾天可能不在家,麻煩你幫忙顧一下院子,回來的時候嫂子幫你帶兩盒好繡線。”

    “好啊,謝謝嫂子。”葛妮兒年紀不大,最喜歡擺弄針線,聽了這番話,眉開眼笑地答應了。她一直抱著小侄子,待得迎春拾掇好包裹,這才回前院去。

    葛妮兒難得長了個心眼,沒有把這事兒說給老娘聽。隔日,待王氏得知消息時,迎春母子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氣得她罵了閨女好半晌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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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8: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進了大宅當奶娘(1)

    迎春一路隨著劉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運氣很好,搭到了一輛牛車。趕車老漢也是家裡添了孫子想進城換細糧,見到迎春抱著孩子就主動停了車。迎春道了謝,又同老漢說了幾句育兒經,樂得老漢眼睛都眯了起來。

    很快就進了城,劉老三帶著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時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壯早等在側門外了,伸手接了兒子也不多話就帶著迎春進了門。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問了出口。

    原來這戶人家姓鄭,是個家底殷實的富戶。家裡一兒一女,大少爺成了親,去年得了個兒子,全家都很寶貝,而小姐也還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準備陪嫁的櫃子,所以才請了葛大壯這幾個木匠上門來。結果這幾日小少爺的奶娘不小心染了風寒不能餵奶,小少爺又不願喝粥,整日哭鬧,惹得整座內宅雞飛狗跳。

    葛大壯聽了這事就托人在當家主母鄭少夫人跟前提了提,鄭少夫人正愁找不到身家清白的婦人當奶娘,聽了這件事就想見見迎春,所以葛大壯這才請劉老三帶了迎春來。

    迎春聽說要做奶娘,心裡略微有些抵觸。雖說是短工,但到底是個侍候人的活計,做得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恐怕就是個禍事。但她低頭看看咬著手指玩耍的兒子,歎了口氣後才問:“工錢給多少?”

    “一月三兩銀,”葛大壯見她臉色不好,許是猜到幾分原因,又壓低聲音道:“放心,我都打聽清楚了,你只要一日喂幾次奶就成,別的事情都有丫鬟和婆子照料。”

    迎春聽了這番話,心裡輕鬆了幾分。

    夫妻倆到了二門口,一個婆子上前詢問,然後進去回報。兩人又等了足足兩刻鐘,那婆子才再次出現。

    葛大壯伸手替迎春整理了衣襟,想說什麼,最後卻只說:“我在這裡等你。”

    迎春點點頭,打起精神隨著婆子進了二門。鄭家人口不多,但宅子卻很大,亭臺樓閣,修建得很是雅致。迎春只掃了幾眼就垂了頭只看腳下的路,並不如何張望探看,倒讓引路的婆子有點驚訝。

    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兩人終於進了一座院子,小丫鬟稟告之後挑了門簾,請迎春進去。

    迎春抱著兒子一進屋子,就被迎面撲來的熱氣熏得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扯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後抬頭看去。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起居室,門旁放著四座花鳥屏風,幾處牆角都立著高腳幾,有的放著紅釉大肚梅瓶,有的放著鏤空雕花的青銅香爐。

    挨著窗口放置的楠木軟榻上鋪了錦墊,坐了一老一少兩位夫人。年紀長的身形微胖,穿了件青緞掐花對襟襖,下面是條綠色的馬面裙,頭髮盤得一絲不亂,只插了一根金簪,十分端莊又帶點威嚴。

    而那位年輕夫人則身形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緻,上身穿了蓮青色繡百子榴花緞袍,一條蔥綠撒花軟煙羅裙蓋住了雙腿和鞋子,看起來溫柔和氣。

    迎春不敢再多瞧,上前兩步,低頭行禮,“葛家村葛趙氏見過二位夫人。”

    鄭家婆媳二人先前聽門房上孫二貴的婆娘進來說起幫忙尋了個奶娘,她們原本還擔心小門戶出來的女子必定有些陋習,這會兒一看迎春雖然趕了遠路而來,但衣衫卻很乾淨,行事說話有禮,就連懷裡孩子都包得很整齊,忍不住生出了三分好感。

    鄭老夫人笑著抬抬手,“不必多禮,辛苦你了。”說罷,她就示意門口侍候的小丫鬟端了一個錦凳過來。

    迎春道了謝,然後坐了下來。

    大寶被娘親緊緊抱了一路,睡得香甜。這會兒突然覺得放鬆就醒了,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四處打量幾下,就開始往娘親的懷裡拱。

    迎春猜到兒子餓了,對兩位夫人說了一聲,側身喂起了奶。她剛剛生產兩個月,正是奶水豐盈的時候,大寶的小嘴也有力氣,吃得十分歡快。

    鄭家婆媳看了以後更滿意了,鄭老夫人許是年紀大了,見了孩子就忍不住喜意,笑道:“這胖小子可有名字?養得真是喜人。”

    “回老夫人的話,我們農家人識字不多,取名也多半跑不了那幾個熟悉的,往往一家喊狗蛋吃飯了,就跑回去五、六個娃子。所以我跟孩子爹特意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大寶,省得他總跑到別人家去蹭飯。”

    迎春笑盈盈逗弄著努力吃奶的兒子,柔聲應了幾句,逗得鄭家婆媳連帶幾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你倒是有趣,這名字取得也好。”鄭老夫人贊了一句,發現兒媳臉上也沒有不滿的意思,轉頭吩咐道:“翠屏,請李嬤嬤把興哥兒抱過來。”

    丫鬟應聲下去,很快地就帶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婆子進來。那個婆子顯見平日十分得寵,進屋也沒行禮,直接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了鄭老夫人懷裡,開口打趣道:“老夫人,興哥兒這半會兒沒見到您,氣得差點兒把我這老婆子的手啃了。”

    鄭老夫人聞言,歡喜得眉開眼笑,抱著戴著金項圈的孩子親了起來。

    鄭少夫人眼裡閃過一抹異色,擰了擰手裡的帕子,開口笑道:“娘,正好葛嫂子在這裡,讓興哥兒同她親近試試。這孩子很有脾氣,若是不順了心思,怕是寧可餓肚子呢。”

    “哎呀,我真是的,見了孫兒就忘了正事了。”鄭老夫人趕緊停下手下的動作,把興哥兒轉向迎春。

    這會兒大寶也吃飽了,正嘟著嘴巴吐奶泡玩。

    迎春略掩了掩衣衫,把兒子放到一旁的軟榻上,然後接過了那個明顯有些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許是有些餓了,嗅到奶香味毫不猶豫地就大口吃了起來,迎春被吸得有些刺痛,但依舊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使孩子能躺得更舒服。

    鄭家眾人見到這個情形都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嬤嬤雙手合十直念佛號,“哎呦,興哥兒吃奶了,太好了。這幾日老奴擔心得吃睡不香,就怕因為我那不著調的兒媳,耽誤了興哥兒長身體。”

    鄭老夫人也是歡喜,擺手道:“行了,你回去也別罵李富家的了,她也不是故意染了風寒。興哥兒暫時先由葛嫂子奶一段日子,等她好了再接過去侍候就是了。”

    迎春聽她們三兩句就定了自己的差事,心裡也有些歡喜,她望向躺在軟榻上的大寶,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老夫人,我家大寶才兩個月大,求老夫人允許我把他帶在身邊照顧。”

    “不行,我們興哥兒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少奶水都不夠吃,怎能再分一份出去?”不等鄭家婆媳說話,李嬤嬤卻搶先開了口。

    迎春心思靈透,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是把他們母子分開,她惦記孩子,自然就不會戀棧這份差事,到時候這李嬤嬤的兒媳風寒痊癒時就能輕易回來了。不過這個老婆子純粹是多心了,因為她原本就不打算在鄭家多留。

    “老夫人,我家裡無人照管孩子,若是不能帶著大寶,這差事就只能請老夫人另尋他人了。再者,一個月後我家孩子爹做完了木工活,即便老夫人想留我,我們一家三口也要回村子去準備春種,還請老夫人體諒!”

    果然,一聽迎春這麼說,李嬤嬤臉色就好了很多,退後兩步立在鄭老夫人身邊,恭順得好似剛才貿然出言反對的是旁人一般。

    見狀,鄭少夫人眼裡閃過一抹不屑,開口對鄭老夫人笑著說道:“娘,我看葛嫂子奶水很足,倒也不會耽擱興哥兒吃飽。況且一時再找合適的人選不容易,不如就留下葛嫂子吧,平日我讓紅玉多照看就是了。”

    紅玉是鄭少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做事一向穩妥仔細,鄭老夫人倒是放心,於是她點頭道:“那好,葛嫂子就帶著孩子留下吧,月銀三兩,吃食用度都不可虧待了。”

    “是,娘放心,葛嫂子可是興哥兒的糧倉,餓了誰也不能餓了她。”鄭少夫人笑盈盈應了,然後喚了那位長相討喜的丫鬟紅玉送迎春母子去住處。

    迎春惦記等在二門外的葛大壯,一進廂房放下包袱就想出去一趟。

    但紅玉卻攔著她,笑道:“葛嫂子,家裡規矩大,內院的人輕易不能到前院去。若是有事,一會兒我讓二門上的小廝傳句話就是了。”

    迎春覺得不能接受,但拿人家錢財總要守人家規矩,只好轉頭從包袱裡拿出一雙千層底的棉鞋交給紅玉,請她轉給葛大壯。

    紅玉倒也是個爽快的,轉身就出去送東西了。

    迎春在屋裡走動了一會兒後,把兒子放在鋪了棉被的床上逗弄起來,他們母子就在鄭家暫時落了腳。

    原本迎春還擔心照管兩個孩子會手忙腳亂,結果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人家鄭家還不放心把寶貝疙瘩交到她一個外人手裡呢,除了一日裡吃個七、八次奶,興哥兒多由那位眼睛長在頭頂的李嬤嬤照料,就連鄭少夫人和紅玉都很少有機會沾手。

    迎春倒是樂得清閒,整日裡好吃好喝,逗逗兒子,除了活動空間小點,比在家裡舒坦多了。

    這一日晌午,許是李嬤嬤有事,興哥兒居然由鄭少夫人抱著送了過來。迎春解了衣襟一邊給孩子餵奶一邊同鄭少夫人說間話。

    鄭少夫人顯見極愛這孩子,偶爾瞧見胖墩墩的大寶睡得口水橫流,就忍不住歎氣道:“興哥兒真的太瘦了,若是能有大寶一半胖就好了。”

    迎春順口應道:“興哥兒都一歲多了,只吃奶根本不夠營養,該吃輔食了。”

    鄭少夫人驚疑地問道:“輔食?葛嫂子一看就是會照管孩子的,不如同我仔細說說。”

    迎春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覆水難收,又奶了興哥兒幾日,多少都有些疼愛,於是索性就說開了。“興哥兒這麼大了,長身體需要很多營養,只吃奶水不夠,應該吃些蛋羹或米粥之類的吃食了。”

    鄭少夫人有些犯愁,歎氣道:“先前也有喂過一些,可是興哥兒含在嘴裡根本不咽下去,老夫人又疼興哥兒,就不讓我們再喂了。”

    “小孩子好新奇,把吃食做得顏色鮮豔些,味道好一些,多嘗試一段日子,找到合他口味的就好了。”

    鄭少夫人盯著大口吃奶的兒子好半晌,手裡的帕子都攥得皺成一團,這才低聲說道:“這院子裡就有小灶間,不如辛苦葛嫂子做幾樣給興哥兒嘗嘗可好?你放心,不管興哥兒吃不吃得下,我都不會讓你白辛苦的。”

    迎春愣了一下,正想拒絕的時候,鄭少夫人又道:“李嬤嬤那裡我會安排,葛嫂子不必理會。”

    迎春實在不願捲入鄭家婆媳和主僕的爭鬥裡,但低頭瞧瞧興哥兒瘦削的小臉,只得輕輕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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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了大宅當奶娘(2)

    不知鄭少夫人使了什麼手段,果然之後再也沒有見到李嬤嬤的影子。迎春每日喂飽大寶,趁大寶睡了之後就去小灶間琢磨吃食,待紅玉抱了興哥兒過來就先哄著興哥兒吃幾口。

    興哥兒正是對鮮豔物事好奇的時候,迎春手藝又好,蛋羹蒸得金黃,一個孔都沒有,中間鑲嵌了一小撮翠綠的蔥花或者一點點紅色的蝦仁,點兩滴香油,好看又好吃,興哥兒不知不覺就被哄著吃了小半碗。

    第二頓迎春又用排骨湯熬了山藥粥,第三頓則是牛肉蛋花粥。不過七、八日,興哥兒喝奶的次數就減少了一半,臉上也有肉了,看得鄭少夫人差點歡喜得掉了眼淚,當場就拔了頭上一根精巧的百合簪子賞給迎春。

    迎春也沒拒絕,倒另外提出想去外院看看葛大壯。

    鄭少夫人有些為難,但還是吩咐迎春先蒸碗興哥兒最愛吃的蛋羹,然後再出二門。迎春猜到她要去鄭老夫人那裡打擂臺,於是細心準備好之後就抱著大寶去看爹爹了。

    葛大壯正在偏院裡忙碌,手裡的鉋子在木料上推過,一卷卷刨花應聲飛出,半露的臂膀結實有力,揮著汗水,英俊陽剛。

    迎春前世見慣了弱不禁風、打扮得比女子還精緻的男性,突然見到這麼陽剛的男人,忍不住心裡怦怦亂跳。

    大寶不知娘親正對著老爹發花癡,無聊地叫出聲,果然立刻把娘親出竅的靈魂喚了回來,也成功引起了老爹的注意。

    葛大壯一見媳婦和兒子過來了,臉色明顯一喜,隨手扔了鉋子就走了過來。他接過兒子狠狠親了兩口,這才抬頭笑問迎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在內院累不累,可曾受欺負?”

    迎春聽得心一暖,搖頭道:“你別擔心,一切都好。”

    葛大壯仔細打量媳婦,見她臉色紅潤,果真不像受苦的模樣,就連兒子都白胖了許多,這才放了心。

    一旁那些正在做活的木匠和小學徒們,平日同葛大壯相處得不錯,這會兒也笑著上前同迎春寒暄見禮。白白胖胖的大寶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這個摸摸臉蛋,那個搶著抱抱,擔心得迎春眉毛直皺。

    葛大壯見了只得說道:“我這裡忙著呢,你也別多留了,以後再過來就晚上來吧,那時候清閒。”

    迎春趕緊接過兒子,笑著同眾人告辭。

    葛大壯送母子倆走到二門外,從懷裡摸出個小小的木雕小馬塞到兒子的包被裡,低聲囑咐道:“若是哪裡不合心意,咱們就回家去,別委屈自己。”

    迎春重重點頭,“你也照顧好自己,鞋子別捨不得穿,破了以後再縫就是。”

    “好。”

    即便夫妻倆再依依不捨,還是只能分開。

    迎春回到廂房等了好久也沒見鄭老夫人派人來喚,猜想鄭少夫人這次定是出師告捷。

    果然,從第二日開始,她再去小灶間裡幫興哥兒做吃食就有小丫頭來幫忙了,李嬤嬤也重新開始接送興哥兒,只是她的態度比之先前更冷淡了,偶爾迎春還會從她的眸子裡看到些許忌憚之色。不過迎春也不在意,左右不過一個月,又不是長期相處,沒必要為一個老婆子費心思。

    可惜她這般想得開,人家李嬤嬤把她這樣滿不在乎的神色看在眼裡,卻是更嫉恨了。晚上回家見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兒媳就忍不住罵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平日不多穿點兒衣衫,只會打扮得妖裡妖氣想勾引誰?要是你以後丟了差事,還怎麼有臉在內院走動!”

    李富家的平日因為奶了小少爺,又有婆婆和老夫人撐腰,在鄭家很有幾分體面,就連在少夫人跟前都少有低頭的時候。她自然清楚這體面的依仗是什麼,這會兒突然聽婆婆的話音兒不對,立刻爬起來問道:“娘,到底怎麼了,怎麼沒頭沒腦就罵我?”

    李嬤嬤狠狠瞪了兒媳一眼,高聲道:“還不是新來那個姓葛的小賤人,不知給少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還哄得興哥兒都開始吃飯了。你再不好起來,說不定這差事就讓人家搶走了。”

    李富家的這下可真是著急了,忍不住問道:“什麼?她不是做滿一個月就要走嗎?”

    “哼,那可說不準。萬一到時候少夫人留人呢,月銀再給得高些,她不過是個眼皮子淺的農婦,還能不願意留在鄭家整日享福?”李嬤嬤還想說什麼,卻聽得自家老頭兒在門外咳嗽,於是就趕緊走了出去。

    李富家的慌了,好不容易盼得在門房當差的男人回來,就抓著他不停咬耳朵。

    門房是個油水豐厚的地方,平日裡鄭家的親朋有人來訪,多少都會扔些打賞,李富若不是有老娘和媳婦幫忙套關係,也不會有這差事。這會兒聽媳婦兒一攛掇,他也覺得新奶娘是個威脅,於是打定主意要把迎春兩口子擠走。

    迎春根本不知道她已經被人記恨上了,照舊每日裡照料兒子,給興哥兒餵奶做吃食,一晃眼她到鄭家也有二十日了,天氣越來越暖和,偶爾得了閑,她就抱著大寶出去曬曬太陽。

    不知是否父子連心,每次走到二門附近,大寶就開心得亂叫。迎春也惦記葛大壯,於是就求了紅玉同少夫人稟報一聲,隨後出了二門。

    葛大壯做活兒的偏院離二門還有一段夾道,平日裡常有人來往,迎春也沒在意,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往前走,所以當她突然被人抱住的時候,她著實吃了一驚,待抬頭看清那尖嘴猴腮的臉孔並不是葛大壯,她就更惱怒了,下意識抬起膝蓋就往那人的下身狠狠撞了過去。

    那個人原本笑嘻嘻正要說什麼,驟然吃痛就彎下了腰。

    迎春剛要躲開,那個人手裡卻抓了她的裙子,怒駡道:“你這個小賤人,大爺抱你是給你臉面,居然還敢踢我,大爺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頓才怪!”

    迎春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她又氣又怕,想掙扎,可是懷裡又抱著兒子,只能一邊抬腳踢人一邊高聲喊著,“來人啊,救命啊!大壯,大壯!”

    葛大壯這會兒吃過晚飯,正蹲在院門口借著最後一點兒夕陽的光亮給兒子雕些小玩意兒,想起兒子胖乎乎的模樣,嘴角就忍不住掛了笑。幾個沒成家的小學徒湊到他跟前打趣他,他也不惱,挨個敲了他們的頭就撿些做活兒的竅門指點他們。

    眾人正說得熱鬧,不遠處突然傳來異聲,葛大壯聽到自家媳婦兒的聲音,抄起門栓就跑了出去。剩下幾個小學徒傻了半晌,一個跑回屋裡喊人,剩下幾個就一窩蜂追了出去。

    葛大壯沖出院門,遠遠就見到媳婦抱著兒子被一個男人糾纏,眼睛立刻就紅了,沖過去對著男人的手臂就揮了下去。

    男人痛叫一聲,抱著手臂就開始滿地打滾,“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我?哎呦,我的手臂斷了,疼死我了。”

    葛大壯不理會他,伸手把媳婦和兒子攬在懷裡,焦急地問道:“別怕,可是哪裡傷到了?”

    迎春嗅著鼻端熟悉的氣味,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不停地往下掉,“我抱著兒子正走路,這個人突然抱住我,嘴裡說話也不乾淨。我想跑,他還抓著我不放!我抱著兒子也打不過他!”

    葛大壯哪裡受得了媳婦兒這麼哭訴,伸手把妻兒護在身後,舉起手裡的門栓便照著那剛爬起來的男人又打了下去。那個男人疼得四處躲閃,嘴裡卻還是罵個不停,氣得那些隨後趕來的小學徒們把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打了一頓。

    迎春哭了一會兒,心裡好過許多,又怕葛大壯真鬧出人命來,就上前攔了他勸道:“我和兒子都沒事,你也別打了。畢竟他是鄭家人!”

    葛大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會兒多少也出了氣,於是就扔了手裡的門栓。

    這時候前院也得了消息,鄭家大管家帶著人趕了過來,一見地上躺著的男人就道:“李富,你不好好當差,跑這裡來胡混什麼?”

    李富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疼痛,見了熟人,趕緊指著葛大壯和迎春對來人哭訴,“鄭叔,您可要幫我做主,我本來好好走路,結果這個婦人湊上來搭話,我剛應了兩句,這些窮鬼就跑出來把我毒打一頓,明擺著是要訛我們鄭家啊!”

    這李富倒也不傻,幾句話就拉扯上了鄭家。

    鄭大管家雖然不信,也不好多說,轉而又問詢葛大壯。

    葛大壯不是那種為了自己顏面就委屈妻兒的人,他也不怕外人說閒話,當即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東荒大戰之後解甲歸田的老兵,縣衙裡備過案的。今日這事,我一定要給妻兒討個公道,大管家還是派人去縣衙喊幾個捕快過來吧。”

    迎春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家男人上過戰場,雖然驚奇但也沒多想。

    不過鄭大管家的臉色卻是變了,若說先前看著葛大壯還有一點兒不屑,這會兒卻是換成了三分尊敬,七分忌憚。

    要知道幾年前那場戰事,雖然打退了東荒那些蠻夷的進犯,守住了天塹要塞,但應召出征的民夫和兵卒幾乎死掉大半,極少有平安還鄉的。

    所以天啟帝國的撫恤極為優厚,甚至特意在律法里加了一條,但凡有欺辱退伍兵卒者,重懲,包庇者同罪!

    如今李富意圖淫辱衛國英雄的妻兒,若是事情捅到衙門裡去,不只李富要脫層皮,就是鄭家也要被人詬病,連帶家裡生意怕是都要受影響。

    鄭大管家嚇得流了一頭的汗,最後趕緊行禮道歉,低聲勸解道:“葛兄弟,李富許是在哪裡喝了酒,這才衝撞了弟妹,想必也不是故意為之,你也把他打了一頓,這傷養半月都好不了,你看這事是不是就算了?畢竟偏院的活兒還沒做完,大夥兒還要相處呢。”

    說完話,他就遞了眼色給那幾個最後趕過來的木工師傅。幾個木工師傅見迎春母子並沒有什麼大礙,眾人又端著鄭家飯碗,就上前說了幾句圓場。

    葛大壯看向臉色蒼白的迎春問道:“你還氣嗎?”

    迎春這幾日偶爾同紅玉說閒話,也知道一些鄭家的瑣事,方才聽大管家叫這男人李富,就猜出了他這般行事的原因。所以她這會兒哪怕出了氣,也不願再留在鄭家了。

    於是搖頭應道:“打他一頓,讓他長個記性就罷了,但內院的差事我一會兒就想辭掉。”

    迎春本還想湊到葛大壯耳邊低聲說出她這麼做的原因,但葛大壯卻是立刻應道:“成,這裡門風不好,回家去也成。”

    鄭大管家聽得惱怒,但自家理虧在先又不好反駁,只得氣恨地扯了李富離開。

    迎春抱著兒子回了廂房,很快就把衣衫用物裝在一個小包裹裡。待得出門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去了正房同鄭老夫人請辭。

    鄭老夫人也聽說方才之事了,她臉色鐵青,正在訓斥李嬤嬤。鄭少夫人皺著眉頭站在一旁,一見迎春進來,幾人都有些尷尬。

    老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迎春雖然氣恨,到底不願同鄭家結仇,於是淺淺行了一禮,低聲道:“老夫人,少夫人,先前我接了差事的時候曾說過要留一個月,但方才家裡送消息來說,春種缺人手,所以只能先行請辭了,還望二位夫人見諒。”

    鄭老夫人原本還以為迎春會哭訴甚至威脅,沒想到她會給鄭家留了顏面,心裡倒是生出一絲歉意,趕緊開口應道:“家裡春種是大事,我也不好多留。這些時日,興哥兒多勞你照看,這月銀就按整月算吧。”

    說罷,她又轉向兒媳囑咐道:“替我送送葛嫂子,再去庫房尋兩匹細布給寶哥兒做衣衫。”

    鄭少夫人扭頭把興哥兒交給紅玉,這才起身應下,轉而出了門。去庫房取布料或領月銀這些事自然有小丫鬟去跑腿,她直接帶著迎春去了興哥兒的房間,從櫃子裡取出一包衣物,然後滿臉愧色地說道:“葛嫂子,這些日子多虧你精心照料興哥兒的飲食,這孩子剛剛長了幾斤肉,沒想到你卻要回家了。這是興哥兒的一些小衣衫,拿回去留著給寶哥兒換洗吧。”

    她又從袖子裡掏出個荷包,執意塞到迎春手裡,低聲道:“這是私下謝你的辛苦錢,你也一起收著吧。”

    迎春本想推辭,但見她神色誠懇,再想想早先的無妄之災,說不定自己就是她們婆媳爭鬥的棋子,如今收取一點兒壓驚費也是應該,於是就大大方方道謝接下了。

    鄭少夫人對她落落大方的表現有些意外,但轉而又笑了。

    很快地,小丫鬟送來了兩匹細布還有三兩碎銀,迎春照舊收了,隨即抱著兒子告辭。結果他們娘倆剛剛邁出二門,就見葛大壯提著工具站在門口,她驚疑地問道:“怎麼,你也要一同辭工?”

    葛大壯笑著點點頭,“活計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回家。”

    迎春怎會聽不出這拙劣的假話,但她卻笑了。這天下怕是不知有多少女人寧願吃苦受累,也願意日日聽到夫君這樣的假話呢。

    葛大壯上前接了小丫鬟手裡的包裹,然後帶著妻兒笑著出了鄭家大門,留下躲在二門後的鄭少夫人,望著他們一家人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雖然日日穿著華衣美服,吃著山珍海味,但她真的不敢說自己比這樣一個村婦活得歡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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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修葺房子波折多(1)

    葛大壯常在城中行走,見城門關閉就帶著妻兒尋了一家乾淨又清靜的小客棧住了,第二日一早,迎春喂得兒子吃飽喝足就把他扔給孩子的爹哄著,然後掏出了昨日所得清點。

    鄭少夫人出手大方,荷包裡裝了兩錠二兩的小銀錁子,加上月銀就是七兩整。那兩匹細布質地極好,顏色也鮮豔,更別提興哥兒那些舊衣還是九成新。她覺得收穫多多,歡喜得眉開眼笑。

    葛大壯看在眼裡,也不覺得媳婦貪財,反倒笑著又從褡漣裡拿出一個裝滿銅錢的布袋放到了她跟前。“這是我這些日子的工錢,總共七百五十文!”

    “呀,這麼多!”迎春喜出望外,又把銅錢倒出來數了一遍,末了拉著夫君盤算道:“咱們家的院子實在太破,到了夏日恐怕要積水成塘了,這次雖說受了些委屈,但銀子卻得了很多,不如咱們把房子翻修一下,院牆換成石頭砌的,院子也墊一墊,屋子裡也要添些木器……”

    “好,你只管安排,到時候我找人幫手就是了。”葛大壯如今是有妻有子萬事足,哪裡有不應的。

    迎春想著自家馬上就要大變樣,日子奔著小康狂奔,歡喜得重重在夫君臉上親了一記。

    見了葛大壯驟然變紅的臉色,才驚覺這個動作實在有些唐突,慌忙收了銀子跑出去喊小二端些早飯上來。

    葛大壯咧嘴笑了半晌,末了親親兒子,低聲道:“寶哥兒,你娘害臊了,咱們不笑她啊。”

    大寶太小,還不懂這些,否則一定會鄙視老爹老娘當著他如此秀恩愛。不過他還是吐了兩個口水泡泡當做抗議,惹得老爹又用鬍子紮了他好半晌。

    一家人吃了早飯,囑咐小二幫忙看著包裹就去逛街了。迎春早就打算好了,以後要在王氏的魔爪下經營自己的小家,別的好辦法沒有,唯有離間一途。

    葛妮兒這小丫頭本性善良,待他們夫妻又親近,是第一個需要拉攏的人。而葛老頭雖然怕老婆,但好顏面,只要占住理,平日再多孝順一些吃用之物,也容易對付。

    唯一不好拉攏的就是小叔子葛書成了,那是個自命清高又懶惰的主,也是王氏身邊的鐵杆馬屁精,所以顏面兒上過得去就成了。

    夫妻倆抱著孩子進進出出,忙了一上午終於買好了東西,然後取了包裹就準備滿載而歸了。

    葛大壯心疼妻兒,走到城門邊時,特意花了十文錢雇了一輛馬車。

    迎春也沒攔著他,但離村口很遠時就打發馬車回去了。

    王氏正好出門抱柴禾,遠遠見到大兒三口帶著大包小包走過來,眼裡精光閃爍,直接就迎了上去,難得露了笑臉招呼道:“你爹這幾日就念叨著你們,結果你們今日就回來了,快先進屋去坐會兒。”說完話,她就要去搶葛大壯手裡的包裹。

    沒想到葛大壯卻是一抬手閃了過去,淡淡應道:“包裹不沉,還是不勞煩二娘動手了。”

    王氏立刻就想發火,但瞧著葛大壯的冷臉又有些發怵,只得恨恨一甩手就進了院子。

    葛妮兒正等著娘親的柴禾燒火,見到兄嫂倒是真心歡喜,小跑著迎上前接過大寶親個不停。

    眾人進了屋子,葛老頭正編著柳條筐,見兒子回來有些疑惑問道:“不是說這份工要忙許久嗎,這麼早就回了?”

    葛大壯點點頭,也不多說。

    迎春連忙解開一個包裹,拿出一個紙包送到葛老頭跟前,笑著說道:“爹,這是我跟大壯給您買的煙葉,聽說是最好的那種,香味足,不辣口。”

    老人哪有不喜歡兒女孝順的,葛老頭難得笑開了臉,嘴裡埋怨兩句,手裡卻打開了紙包低頭嗅嗅,臉色就更歡喜了。

    迎春見此又取了兩盒點心放到桌子上,笑著對王氏道:“娘,這是給您和書成買的點心,什麼時候餓了就墊墊肚子。”

    王氏心裡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冷哼一聲就要說話。

    可是迎春不理她,又把包裹裡最後一塊月白色緞子拿了出來遞給小姑,“妮兒,這是買給你的,馬上天就熱了,留著做件衫子吧。”

    “哎呀,這是給我的?”葛妮兒喜得趕緊把小侄兒送回嫂子懷裡,一把拿起那料子就愛不釋手地翻看起來,“這顏色真好,料子也輕薄,做件外衫最好了。我記得村口鈴鐺就有一件,總跟我們幾個顯擺,這下我也有了。”

    “這沒什麼,等我跟你哥以後再賺了工錢,就給你添兩塊好料子做裙子,讓她們羡慕得眼睛發紅。”迎春笑著打趣,逗得葛妮兒咯咯笑個不停。

    迎春瞄著葛老頭也是滿臉笑容,於是打鐵趁熱道:“爹,我跟大壯住的院子太破了,大人受些苦還沒什麼,如今有了寶哥兒就不能將就了。我跟大壯這幾日給鄭家做活兒賺了幾百文錢,除了買這些東西還剩了一點,就打算找幾個人手幫著拾掇一下房子,您看呢?”

    葛老頭聽兒媳說起院子,心頭就有些發虛,畢竟這新院子是用大兒的賣命錢蓋起來的,最後卻偏偏把他們小夫妻攆出去住破屋。不說村裡人議論,他自己也覺良心不好受,但為了家裡安寧,只得委屈了大兒。

    他本以為兒媳這會兒提起來是為了搬回來,結果只是要修葺破院子,哪有不同意的,一迭聲應道:“這是應該的,你們儘管修,到時候我也幫把手。”

    站在一旁的王氏卻是跳出來反對,“不行!書成馬上就要回書院讀書了,哪裡有銀錢修什麼破院子?左右也凍不死人,以後再修!老大,趕緊把工錢拿出來,你弟弟等著交束修!”

    迎春對葛大壯使了個眼色,轉而笑著向葛老頭說道:“爹,我們先回去了,您有事就讓妮兒去喊我們。”說完,她抱著兒子就快步出了門。

    葛大壯也是對著老爹點點頭就拎著包裹和褡漣掉頭走了。

    王氏沒想到這兩口子會這般不把自己當回事,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哎呦,老天爺啊,我不活了。這殺千刀的畜生,居然不把老娘當回事了。我不活了,我要去縣衙告狀!”

    王氏真是氣得狠了,也顧不得身上的衣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套,撲到地上就開始打滾,嘴裡罵得十分難聽。

    葛老頭趕緊上前勸說:“你這是幹什麼,大壯買了這些東西就剩不了幾個工錢了,他那房子也實在太破了,就讓他修修吧。”

    王氏哪裡聽得進去,想起方才葛老頭擅自做主,就連他也恨上了,尖聲罵道:“你個老王八犢子,你還我的銀子來!他不願住破屋,他怎麼不去死!吞了我兒子的束修,活該屋塌砸死他們一家畜生!”

    葛老頭聽她罵得實在惡毒,也有些惱了,反駁道:“那工錢是大壯賺的,他就是花用一些又如何。再說了,這新院子還是他的賣命錢修的,要不是你鬧得厲害,他也不至於住那破爛院子!”

    “什麼!你這是怨我苛待他了!”王氏一骨碌爬了起來,眼珠子都紅了,瘋狗一般大罵,“當初你不是也沒說啥嗎,如今人家給你買了點破煙葉子,你就裝上好人了!你這個黑了心肝的老犢子,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嫁給你這個死了媳婦兒的老鰥夫!”

    王氏不知道是真氣狠了,還是要嚇唬人,居然奔著一旁的桌角就撞了過去。

    這可嚇壞了葛老頭和葛妮兒,父女兩個手忙腳亂攔了半晌,葛老頭只好服軟,對王氏說以後葛大壯再賺了工錢,他一定去要回來,王氏這才算是勉強甘休了。

    迎春回了家,忙著擦抹灰塵,燒炕燒水,根本不知道前院折騰得這般熱鬧,就算知道也不會多管。王氏那種脾氣的人,只有她折騰死人的分,怎麼可能自殺,除非日頭打西邊出來。

    忙了一會兒,破敗的小屋子裡終於變得暖和起來,大寶也穿著小襖褲躺在炕上揮手蹬腳表達著回家的興奮之情,惹得迎春和葛大壯圍著他親了又親。

    小夫妻默契極好,一致覺得這修房之事要早早動手,耽擱久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變故。

    好在如今天氣變暖,雖然還沒脫掉棉衣,但是冰雪卻是開化了,勉強也能動泥水了。

    夫妻倆吃了午飯,葛大壯就出去尋人手了。

    迎春則拿出幾張從葛書成那裡偷過來的粗紙,用一枝燒焦的樹枝做了炭筆,很快地,雙開門的大衣櫃、炕櫃、被櫥、書桌、躺椅、搖椅、小木床等各色式樣漂亮又大方的木器圖就新鮮出爐了。

    葛大壯自小學木工,眼光自然高人一籌,出門回來一見媳婦的傑作就喜得挪不開眼了,手癢得恨不得立刻就開工。不過他再如何心急,總得有木料才是,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還不等太陽出來,他就帶了幾個幫手上山砍樹去了。

    迎春喂飽哄睡了兒子後,就把藏在院角雪堆下的凍豬肉刨了出來,琢磨著做些什麼飯菜款待幫工。農家日子清苦,一般出力幫工,有頓飽飯吃就不錯了。但迎春想著這樣的日子上山是極辛苦的事,自家手裡銀錢又富裕,索性就大方地把飯菜整治得豐盛一些。

    待葛大壯等人扛著木頭從山上回來的時候,小小堂屋裡的飯桌上已經擺了大碗的白菜土豆燉肉片、大盤的綠蔥芯炒雞蛋、幹紅辣椒炒土豆絲還有一盆泛著油光的酸菜肉末湯。

    眾人還沒有吃,只掃了那麼幾眼就忍不住開始咽口水。

    葛大姑家的小表弟鐵柱兒仗著是在自己表兄家,跑到桌前拎起一片肉就塞到了嘴裡,末了含糊問著正端了玉米餅進屋的迎春,“表嫂,你和表哥發了大財了?怎麼做了這麼多好菜?”

    比起自家親小叔,迎春倒是喜歡這個活潑又靈透的表弟,於是笑著應道:“大夥兒這麼冷的天來幫忙,我做飯菜當然不能惜油水了。大夥兒吃得飽,做起活計來也更有力氣啊。我要看著大寶,不好進城採買,下午鐵柱幫我跑跑腿,再買壇燒刀子回來,晚上大夥兒都喝一碗去去寒氣。”

    這世上沒人不喜歡被尊重,幾個幫工的老少爺們聽了這話都笑得更歡喜了,紛紛客套幾句就被請上了桌子。

    葛大壯忙裡偷閒掃了媳婦兩眼,末了聽得眾人誇讚飯菜味道好就得意地笑道:“一個婦人,飯菜做不好,還要她有啥用?”

    這麼赤裸裸的顯擺,立時遭到了所有人的討伐。其中兩個沒成親的後生更是嚷著下午就回家,實在看不過去了,太氣了。

    如此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說笑,歡喜之聲傳到院外,聽得趴在牆根偷聽的王氏咬牙切齒,暗暗盼著山上哪棵大樹突然倒了,砸死一兩個,省得她心煩。

    可惜老天爺沒有同她一般惡毒,小院子裡的木材一下就堆了老高,院外的石頭堆更是連成了一片。村裡人眼見葛家這般熱鬧,不只來幫工的壯勞力越來越多,就是大嫂子小媳婦兒也來湊熱鬧。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鐵柱媳婦也是個能說會道的,她許是得了葛大姑的囑咐,不但幫著迎春裡外忙碌,還不時介紹她同這些大姑娘小媳婦認識。而白白胖胖,明顯同村裡孩子有區別的大寶,更是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

    迎春雖然一時不知如何同這些村婦相處,人家說些婚喪嫁娶之類的閒話,她也插不上嘴,好在她出手大方,進城採買肉菜的時候,順手買些瓜子和小點心,有人上門,不管做不做活計,先抓把瓜子給來人吃著,家裡有孩子的,走時再送兩塊點心。

    結果不過半個月,葛老大家的石頭院牆砌好了,房子修葺一新,就連他們小夫妻在村人嘴裡也都成了勤快又熱情的好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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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19: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修葺房子波折多(2)

    王氏日日躲在家裡咒駡,眼見沒什麼效果,這一日就想上門去攪和一番。結果她運氣實在不好,剛走到小院門口就遇到了帶著兩顆白菜上門的葛大姑。

    葛大姑一見她穿了大紅的夾襖,配了綠裙子,頭髮也梳得跟個年輕小媳婦兒似的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年大壯親娘新喪,她是死活不願弟弟娶這個潑辣貨的,但弟弟被這王氏抓著哭訴了幾句就點了頭。結果王氏進門除了生下一兒一女,就再沒有任何用處了,別說下地做活,家裡雜事都做不好,針線還要她這個大姑動手。

    王氏的唯一愛好就是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不理會自己已經是做了婆婆的人了。村裡人背後說的閒話不知多難聽,虧她還腆著臉整日在村裡亂竄。

    “你這是做什麼來了?別告訴我你是來幫忙做飯的,你那手藝喂狗都遭嫌棄!”

    王氏見到大姑本有些發怵,這會兒聽她說得這麼難聽,倒有些惱了,翻著眼皮冷哼,“這也是我家院子,我來看看不成啊?”

    “你也有臉說這話,先前不是哭喊著前邊大院要留給老二,你們也跟著他養老嗎?老大才剛成親就被攆到這破院子來,如今修葺好了,你又眼紅了?要不要我請裡正來做個見證,把院子換一換啊?”

    葛大姑嘴巴厲害,一點也不留情面,數落得王氏臉色黑沉,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

    院子裡早有人見到她們對掐,趕緊跑進屋裡喊葛妮兒解圍。葛妮兒正抱著睡醒的大寶玩耍,聽得這話趕緊跑了出來。

    果然,葛大姑一見胖嘟嘟的侄孫就把什麼都忘了,接過大寶一邊親著一邊進了院子。

    葛妮兒還想勸老娘兩句,王氏卻是跺了跺腳跑回前院去了。

    葛妮兒也是拿老娘沒辦法,猶豫不定的時候,卻聽得迎春在門前喊著,“妮兒啊,灶臺上蒸著米飯呢,你早飯不是沒吃嗎,先盛一碗墊墊肚子吧。”

    葛妮兒低頭摸了摸肚子,高聲應了一句後就跑去灶間了。

    屋子裡的葛大姑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再望望忙得汗流浹背的侄兒,笑得更是歡喜了。老天爺是公平的,侄兒雖說沒有親娘疼愛,但娶的媳婦兒可是不差,想必以後這日子也不用她惦記了。

    葛大壯手巧又俐落,迎春畫的那些木器也沒什麼複雜的雕花,只要刷上一層淡淡的青漆,不過十幾日,三間屋子就被新木器填滿了。

    迎春狠下心把鄭家送的一塊細布裁剪了,做了些墊子、靠枕鋪在長椅上,又添了兩套新被褥,她的小家終於像模像樣了。

    村裡有好奇心重的小媳婦兒隨著鐵柱媳婦過來坐了一會兒,結果回家去就把迎春家裡佈置得如何漂亮這件事張揚得滿村皆知。

    葛老大家小院的大門自此就算關不上了,這個小媳婦兒看中了能掛衣服的大衣櫃,那個大嫂子看中了炕上的炕櫃組合,隔壁的吳嬸子又特別喜愛碗櫥……

    葛大壯接活計接到手軟,怕是半個月都忙不完。雖說因為同村,工錢收得不多,但多少也算個進項。

    迎春找了個空閒的晚上算了算,自家修葺一次院子,總共才花了三兩多銀子,從鄭家賺回的銀錢還剩一半有餘,她心裡有了底,就盤算著再給家裡添些碗盤之類的用物。

    葛大壯哄睡了兒子,見得媳婦笑咪咪地坐在油燈下撥弄碎銀子,心底的喜意就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他少小離家做學徒,吃盡辛苦之時;長大當兵,性命堪憂之時;甚至後娘苛待,親爹漠視的時候,他也深深恨過,恨上天無眼待他不公。但如今他卻是一點怨念都沒有了,因為上天送來這個女子嫁他為妻,以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迎春正往荷包裡裝銀子,突然被葛大壯攔腰抱了起來,她嚇得驚呼一聲,末了卻被狠狠堵住了唇舌。

    雖然已成孩子的娘,但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與男人同房的迎春,難免慌亂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被滾燙的熱炕和結實有力的臂膀奪去了心神,沉淪在水乳交融的幸福之中……

    窗外漸暖的夜風吹著幾株小小的花兒漫天飛舞,偶爾拂過隱隱透著新綠的樹枝,惹得它們笑嘻嘻招著手。寒冬早已過去,春日終於到來了——

    天氣就是這樣古怪的東西,說冷的時候,冷得凍死人;說熱的時候,又好似一夜之間就春暖花開了。

    葛大壯白日裡幫著老爹下地做活兒,晚上就熬夜做木工,好不容易忙完,人都累瘦了一圈。

    迎春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就盤算著把前些日子剩下的肉都拿出來,好好給他補一補,可是不等她開夥,同葛大壯要好的一個木匠卻捎信來,說他接了一樁大買賣,要請葛大壯去搭把手。

    葛大壯簡單拾掇了幾件衣衫就進城去了,留下迎春老老實實在家帶孩子,就連鄰居家都難得去坐一坐。偶爾王氏來找茬,她也不開門,氣得王氏只能高聲叫駡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村裡人看在眼裡,就紛紛稱讚迎春識大體,偶爾聽見王氏滿村編排兒媳是非,還會幫忙維護幾句。

    這一日,迎春做了個大紅的背兜,又給兒子找了一套興哥兒的舊衣換上。本來就白胖的孩子,這一打扮倒也貴氣十足。她喜得親了兒子滿臉口水,這才把他背在背上,打算去葛大姑家走走,順便要些菜籽回來。

    先前家裡圈院牆的時候,屋後雖然沒有被圈進來,但卻開了兩分大的菜園,種些菜豆之類的作物,這麼一來夏日就不必去前院討菜,受王氏的閒氣了。若是收成好,秋日時候曬些乾菜,冬日裡飯桌也能換換樣兒。

    她打算得極好,可惜出門的時候,天空卻飄起了雨絲,而且還漸漸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她只得歇了心思,回屋解下兒子放到炕上。

    大寶如今也有四個月了,剛剛學會翻身,趁著老娘去拿針線筐的工夫,就一扭身子換躺成趴了。許是小傢伙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偉大,歡喜得咯咯直笑,口水滴答落在小棉墊子上,很快就沾濕了一小圈。

    待得迎春回來瞧見,就照著兒子的小屁股拍了一記,笑駡道:“你這淘氣小子!”

    大寶咿呀兩句,末了又費力地抬著脖子同老娘求救。

    迎春覺得好笑,幫他翻過身,他就笑嘻嘻啃起了腳丫子,不哭不鬧,乖巧得讓人心疼。

    迎春忍不住扔下針線筐,抱著兒子玩鬧起來,忽地思及出門在外、為了小家辛勤做工的夫君,只覺自己再也不貪心奢求更多了。不過若是日子能再富庶點兒,給兒子攢下一點家底就更好了。

    外面的春雨下得越來越大,各家的淘氣小子們因為不能出去瘋跑,都苦了小臉哀聲歎氣。不必說,後腦杓立刻挨了老爹或者爺爺的巴掌。

    春雨貴如油,特別是這樣春播前的好雨,簡直是農人們求都求不來的幸運之事。有了這一場雨,起碼青苗長到兩寸高之前都不怕旱情了,到時候即便老天爺不肯再關照,從河裡挑水澆灌也能保證秋時有個好收成了。

    然而此時村外的小路上,卻有人同淘氣小子一般懊惱。一輛烏木大馬車帶著六個騎馬護衛正在雨裡飛奔,雨水順著拉車棗紅馬的身上往下滴,惹得棗紅馬不停煩躁地打著噴嚏。

    車夫嚇得根本不敢坐在車轅上,跳下來緊緊扯著韁繩小跑,心裡忍不住咒駡老天爺變幻無常,明明早晨還是大晴天,自家公子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居然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只好就近找個村子避一會兒了。

    馬車進了村子,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披著蓑衣從田裡回來的老漢,問了裡正家裡的位置就趕了過去。

    葛家村的裡正是個五十幾歲的老漢,家裡農活自有兒孫張羅,這會兒正抱著小孫子一邊抽著旱煙一邊逗著小孫子。突然見得有馬車堵到門口,老爺子還嚇了一跳,趕緊跑去門前問詢。

    那幾個護衛也不知是什麼出身,臉色冷冰冰,根本沒有搭話的意思,反倒嚴嚴實實護在馬車周圍,大有裡正一有異動就抽刀砍人的架勢。

    裡正雖然不悅,但也知道這車裡坐的必定是貴人,不好得罪,只能恭敬等著。

    好在馬車門很快就打開了,下來一個穿著墨綠色錦緞繡雲紋褙子的老嬤嬤。她只望了一眼裡正家略有些雜亂的院子就皺了眉頭,開口問道:“老哥,你可是這村子的裡正?”

    裡正趕緊應道:“小老兒正是這葛家村的裡正。”

    老嬤嬤臉色緩和了一點兒,又問道:“老哥,我們公子出來遊玩,正好走到附近,怕是要在村裡借住一晚了。不知可有屋舍拾掇得乾淨暖和,地方又清淨,且家裡人口少的人家,給我們引薦一下。”

    裡正聽得嘴角直抽,這個貴人真是難侍候,村裡也不是沒來過借宿的人,但這般要求高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抱怨歸抱怨,他可不敢說出來,腦子裡急速轉了轉,最後好不容易想起前幾日自家小閨女誇讚葛大壯家裡的新擺設,趕緊開口說道:“還真有這麼一戶人家,前些日子剛修葺了房子,家裡男人出去做工了,只留了媳婦帶著個奶娃娃。”

    老嬤嬤挑挑眉頭,勉強點頭道:“那就勞煩老哥帶我們過去看看吧。”

    “好。”裡正眼見老嬤嬤上了車,就引著那車夫往後街去了。

    迎春陪著兒子玩了一會兒又做了會兒針線,正有些困,突然聽得有人拍門,趕緊放下針線去開了堂屋門。

    老裡正一身濕漉漉地邁進門檻,笑道:“大壯媳婦兒,你自己在家啊?”

    迎春聽老爺子問得很彆扭,眼角掃到陌生的老嬤嬤,疑惑應道:“是啊,您老人家怎麼冒雨過來了?”

    裡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微微偏身把老嬤嬤讓到前邊,笑道:“有位貴人到村裡來躲雨借宿,我想著你家是新修的房子,就引著他們過來了。”

    迎春一愣,還沒應聲,那老嬤嬤卻是抬腿進了東屋,轉了一圈出來又去了西屋才走回來,許是覺得擺設用物都算滿意,所以開口就道:“今晚我們就借宿在這裡了。”

    迎春見她不經自己同意就擅自四處亂看,心裡有些惱怒,剛要開口拒絕,那老嬤嬤卻又說道:“給這位嫂子添麻煩了,銀錢方面我們會從優。”

    “沒什麼麻煩的,遠來都是客。”迎春聽到有銀錢,心裡那點怨氣立時就拋去腦後了,笑著招呼道:“西屋自從修好後還沒住過人,家裡正好剛縫了新被褥,貴人住那屋正合適。至於嬸子,若不嫌棄就同我和孩子住東屋好了。”

    老嬤嬤聽她這麼說,臉上就露了一絲笑意,但轉身望向老裡正卻毫不客氣地說:“多謝裡正老哥幫忙了,天色不早了,請早回吧。”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過河拆橋,老裡正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但也不好發作,含糊應了一聲就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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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20: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雨天意外引貴客(1)

    迎春看在眼裡也覺得這老嬤嬤有些無禮,微微後悔剛才不該被銀子沖昏頭,也許這借宿的貴人並不好侍候,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就儘量照料吧。

    她回屋拿了塊抹布,仔細把西屋炕上的草席擦乾淨,然後抱了一床新被褥鋪了上去,待得剛要去燒水,就見老嬤嬤和一個高壯的護衛合力扶著一個年輕公子走了進來。

    這公子身形頎長,但十分瘦弱,石青色的錦緞長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一般,再看他的五官極俊秀,就是臉色蒼白得厲害,顯見長期不見日頭。可是好好的貴公子,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迎春低頭掃過他的雙腿,立時就明白了,原來是有腿疾,不良於行。她眼裡閃過一抹憐惜,微微退後兩步後招呼老嬤嬤扶著貴公子坐到了炕上。

    老嬤嬤一直盯著迎春,見她除了乍見自家公子之時臉色有些驚愕之外,並沒有憐憫或者鄙夷的樣子,心裡偷偷松了一口氣。於是當她扯著迎春出門後,再開口說話也溫和了許多,“葛嫂子,我們公子衣衫濕了,還要勞煩你燒些熱水來,另外若是有清淡的吃食也勞煩你準備一些。”

    “好,嬸子放心,我這就去準備。”迎春急忙回屋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兒子,這才跑去灶間燒水,心裡琢磨著做些什麼吃食給那位貴公子才好,至於那些護衛和老嬤嬤也不能餓著。

    她正忙碌著,西屋裡一直沉默的貴公子也在打量屋裡的擺設。這是一間不大的小屋子,靠著裡側搭了個能睡三、四人的炕,炕上擺了一座四扇門的木櫃。地上靠窗的位置安了一張模樣有些古怪的書桌,沒有雕刻花紋,反倒多鑲嵌了兩個暗格,書桌旁的椅子不是常見的方形而是製作成了古怪的半圓形,添了兩個棉墊子,讓人一見就覺得懶懶靠在上邊一定很舒坦。

    牆角放的不是屏風,而是從房頂直接垂下來的兩扇木格窗,鏤空雕花,糊著碧綠色的窗紗,隱隱可見裡面半人高的大木桶,顯見是沐浴的地方。

    許是為了證明他的猜測,很快迎春就同老嬤嬤一起抬著大桶的熱水走了進來,兩人合力把水倒進浴桶,迎春簡單指點一下出水口在哪裡就趕緊繼續去忙了。

    老嬤嬤含笑幫著主子褪了濕衣服,一邊扶他坐進嶄新的木桶,一邊稱讚,“公子,您看這農家雖說簡陋,但拾掇得也有些野趣,這些木器擺設老奴有很多都是第一次見呢。”

    那個貴公子拿起掛在浴桶邊刻了幾個娃娃的葫蘆瓢,眼裡也忍不住閃過一抹笑意,“許多奇人異士多隱于山野,說不定我們就是遇上一位了。”

    老嬤嬤倒不覺得迎春是什麼世外高人,但見主子難得露出喜色,她歡喜得眼睛都紅了,一迭聲附和,“公子說的是,老奴瞧著葛嫂子也是個俐落的人,若是公子住得慣,不如多留幾日散散心?”

    那貴公子淡淡應了,低頭望向水下的跛腿,水汽熏得他臉色微微泛著紅暈,倒是多了幾分生氣。

    老嬤嬤心裡歎氣,轉而又尋了些路上的見聞想讓公子開心。

    迎春不知貴客們有意多留,方才大寶被尿憋醒就鬧了起來,她只好把兒子背在背上去灶間忙碌。

    先前葛大壯給村裡人做木器的時候,各家不只給了工錢,另外又送了一些乾菜和臘肉之類的吃食,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她取麵粉加水和成麵團,擀成面皮,切成絲,下鍋煮沸騰幾次就撈出來過了冷水。昨日葛妮兒送來的野菜輕輕一焯,就變得碧綠喜人,臘肉切碎加一碗豆瓣醬炒得暗紅噴香,配在一起就是一碗滋味美好的炸醬麵。至於小菜只能做熗土豆絲、酸甜大白菜、醋拌木耳和蒜香海帶絲四樣了。

    大寶許是知道娘親正在為了賺取養育他的銀子而忙碌,乖巧地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好奇地眨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娘親做事。

    待得那老嬤嬤侍候主子洗完澡,再趕來灶間時,見得這孩子白胖討喜的模樣,立刻就喜得笑開了臉,“這孩子多大了?長得真好啊,看著就是個有福的。”

    迎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承嬸子吉言,我家寶哥兒四個月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倒是好帶。”

    人老了就喜歡孩子,老嬤嬤越看大寶越喜愛,忍不住就把他抱到懷裡逗弄。大寶的小胖手扯了她耳上的墜子,她也不惱。

    迎春把面和幾樣小菜都放到託盤上,笑道:“嬸子,飯菜做好了,是不是給貴人送過去?”

    老嬤嬤捨不得放下大寶,就道:“好啊,我們公子早晨就沒吃多少,你端著送去吧。”

    迎春想了想,青天白日,倒也不用避嫌,於是就端了託盤送去了西屋。

    那個貴公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不知想到什麼,望著窗外出了神。門扇的吱嘎開啟之聲吵得他醒過神來,臉色微微有些惱意。

    迎春半垂著頭,上前把飯菜擺在桌上,末了退後兩步才說道:“農家吃食粗陋,還望貴人不要嫌棄。”

    那貴公子掃了一眼青花大碗,麵條又細又白,襯著碧綠的野菜和暗紅的肉醬,極能引出食欲,就連幾樣小菜也做得清清爽爽,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於是難得開口道:“勞煩了。”

    迎春抬起頭應道:“貴人客氣了,您喜歡吃就好。”說完,她又覺得這樣有些唐突,尷尬一笑就趕緊退出了屋子。

    老嬤嬤抱著大寶站在堂屋門口,笑嘻嘻接著屋簷滴下的水珠兒,正是笑鬧的時候,突然聽得有婦人尖聲喝問:“你們是誰啊,跑我們家做什麼?”

    原來王氏在前院聽得動靜,跑到後邊探看,隱隱見得滿院子都是男子,就以為抓到了迎春的把柄,提著裙子就跑了過來。

    葛妮兒正在灶間貼餅子,見老娘這個模樣就猜到她又要跑去找嫂子麻煩,也顧不得手上還沾著玉米麵糊,急忙追了上來。

    老嬤嬤久在貴人身邊侍候,雖說也是個奴才之身,但還真沒被人怠慢過。這會兒見王氏這般橫眉豎目,也有些惱了,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這院子我們包下了,誰允許你進來的?”

    幾個站在廊簷下避雨的護衛見此也聚了過來,手裡扶著刀柄,虎視眈眈地瞪著王氏。

    王氏有些怕,腳下剛退了兩步就看到迎春從屋裡出來,於是立刻轉移了目標,對迎春罵道:“你這個下賤的小娼婦,大壯不在家,你就勾了這麼多男人回家,我們老葛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迎春狠狠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王氏這個不知好歹的婆婆,平日裡上門來罵幾句也就罷了,今日家裡有客她還如此模樣,實在太惹人厭煩了。

    “二娘,這是來村裡借宿的貴客,您若無事就先回前院去吧!”到底是頭上都頂著一個葛字,迎春強忍了怒氣勸著王氏。

    老嬤嬤皺了眉頭問道:“這是你婆婆?”

    迎春無奈地點頭,簡略應道:“這是我家公公的繼室,平日裡嘴上沒有個把門的,嬸子不要同她一般計較。”

    老嬤嬤再看向王氏,眼裡滿滿都是鄙夷之意。在高門大戶裡,繼室其實比小妾的地位也高不到哪裡去,平日哪裡敢對原配夫人的子女指手畫腳。農家人還是禮教不全,這葛嫂子脾氣也太好了,居然讓個繼室欺負到門上來了。

    這麼一想,她也不願再客氣了,高聲吩咐兩個護衛,“還愣著做什麼呢,趕緊把這個瘋婆子扔出去!公子在用膳,小心聽了髒話壞了胃口。”

    “是,嬤嬤。”兩個護衛應聲下了臺階,一人一邊扯著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出了大門,末了還落了門栓。

    王氏最擅長蹬鼻子上臉,方才聽迎春說話和軟,還想著再擺擺婆婆架子,哪裡想到老嬤嬤這麼強勢,直接反客為主扔了她出門。

    先前那場大雨下了半日,這會兒剛剛轉成牛毛細雨,大門外的小路上積了一汪汪的小水窪。

    王氏傻愣愣趴在其中,只覺得從裡到外透心涼。她去年縫的新衣衫,第一次穿出來,還沒跟交好的婦人顯擺過就這麼浸了泥漿,滾得跟泥猴一般,心疼得她立時就跳了起來,臉上的橫肉跟著直哆嗉。

    葛妮兒追了過來,見老娘如此模樣,趕緊上前扶了她勸道:“娘,還下著雨呢,您不好好在家,跑出來做什麼?快回去吧,我鍋裡還燉著菜呢。”

    她扯了老娘往家裡走,王氏一見原本就狼狽的衣衫又被閨女糊了一層玉米麵糊,氣得差點吐血,一邊伸手拍打著閨女一邊罵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個兩個都欺負我,我的新衣衫啊,心疼死我了!”

    葛妮兒也不理會老娘,只是扯著老娘往家走,直到拐過牆角的時候才扭頭望瞭望小院,結果就見迎春正對著她擺手,也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回應。

    老嬤嬤忍不住低聲稱讚,“這個姑娘懂事,比她娘強多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多說,轉而招呼幾個護衛,“幾位大哥想必也餓了吧,灶間裡我準備了面、雞蛋和野菜,你們別嫌棄,先墊墊肚子吧。晚上我再殺雞,給諸位做頓好飯菜。”

    幾個護衛見得老嬤嬤點頭,這才道謝去了灶間。

    迎春接過大寶,又請老嬤嬤去用飯。

    老嬤嬤卻是進屋撿了主子的剩菜端出來,又加了一碗麵條,這才坐在堂屋裡隨時聽候主子吩咐,慢慢吃著。

    迎春忍不住好奇屋裡那位貴公子到底是何身分,普通的富貴人家怕是養不出這樣忠心又謹慎的奴僕。但她也不打算多探究,不過萍水相逢,她盡力招待賺點兒辛苦錢,人家也是圖個方便,如此而已。

    葛大姑不知在哪裡聽說侄媳這裡來了借宿的貴客,帶著鐵柱媳婦兒頂著小雨送了一隻公雞、一塊鮮肉和兩斤豆腐過來。

    迎春見葛大姑頭上的雨水順著鬢角處往下流,心裡感激,趕緊要扶她去東屋暖和一下。

    葛大姑卻很有眼色,笑著拒絕道:“家裡還有活計,我就不多坐了。這麼多人吃飯,想必你也忙不過來,就讓鐵柱媳婦兒搭把手吧。”

    “好啊,姑母,我正愁沒人幫忙呢。”迎春笑著對鐵柱媳婦兒點點頭,末了又把用麻繩綁著的大公雞推了回去,“上次寶哥兒滿月的時候,姑母不是送了兩隻母雞嗎,我殺一隻就是了,您把這公雞拿回去吧,家裡少了它報曉可不成。”

    葛大姑卻硬是把公雞塞了過來,嗔怪道:“家裡四、五隻公雞,怎麼就缺了它報曉?讓你殺就殺,那兩隻母雞留著給我侄孫子下蛋吃。”

    迎春推辭不掉,又瞧著鐵柱媳婦兒臉上也沒什麼心疼之色,這才收了下來。

    葛大姑瞧了瞧把守在院子四周的幾個護衛,又囑咐道:“你們家裡就三間房子,怕是住不下,不如晚上你同鐵柱媳婦兒回我們家住,也讓這些後生們睡個熱炕。春雨寒涼,都澆了一日了,別落了病根。”

    迎春知道葛大姑也是有些想要她避嫌的意思,畢竟村裡人都知道大壯不在家,她自然點頭說好,俏皮應道:“那好,我晚上就抱著大寶去姑母家,到時候大寶發水把姑母沖跑了,我可不負責啊。”

    葛大姑被逗得笑了起來,末了親親大寶的小臉兒,“大寶就是把姑奶奶沖到天邊去,姑奶奶也高興。”

    又說了會兒閒話,葛大姑就挎著籃子回去了。

    幾個護衛比平常人耳目要聰慧許多,方才那番話都被他們聽得清楚,待葛大姑也就多了三分敬意,不但上前幫忙開了院門,還行了一禮,比之方才對待王氏可謂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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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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