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1100|回覆: 522

[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3:07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7-9-14 10:15 編輯

霸官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桑家惡霸,死了五隻,剩一隻,人稱報應不爽。

  她這只剩下的,當然不能服氣,堅決霸下去,看老天爺狠,還是她狠。

  只是當她手刃仇人,走出大王嶺,以為從此小富則安……

  哪知這局大王棋才開始下,高手隨她紛紛落子,她要不當下棋的,就只能當棋子被下……

  喂喂,她是惡霸,她是惡霸,她是惡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騙個高手就能笑到最後……

  一句話:這是一個霸氣女把一個高能男引上官道,力求官運平平,卻莫名稱霸的故事。

  (本文架空歷史,聆子懶無骨,借用南宋時期的諧音,歷史考古黨請無聲鄙視之,感激不盡!)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5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SOGO幣 + 50   查看全部評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3:2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一引 鳳來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清寂冷早,探出牆外的數枝梅,簌簌驚雪。

  麻雀轟飛一大群,撲楞撲楞落瓦攀枝,聳著短脖兒的腦袋亂轉,啾啾抗議。

  鼓聲倔憤,咚得綿長悠遠,傳不到鳳來縣的每個角落,也能讓方圓半里內的人們聽個遍。

  只是,當初總能激起大家奔走相告的大快鼓聲,如今已引不起他們半分好奇。

  雖然少數人還會遙望那方向一眼,但以玩笑似的語氣道句「又來了」便告結束,而多數人則連說笑話的興致也沒有,該幹嘛幹嘛唄。

  再精彩的戲碼,經過了大半年,來來回回,隔三岔五,總是那樣老腔老調地唱,誰能熱情不減,一場不缺當著看客呢?又不是閒散人。

  約摸過了一炷香,寥落寂冷的街口,出現一抹紅色,紅到刺目,紅到扎眼,那般矚目。

  這道鮮亮的影子,由遠緩進,行得悠悠。

  豔紅風雪袍,從脖到腳,遮得嚴嚴實實,難知袍下是臃腫還是纖巧。

  袍領上方那顆頭顱倒不大,一頂攏髮黑耳帽將面架子更削得蒼瘦,眼窩下兩團聚散不去的昏青,目光游離無神,嘴唇翻起了乾裂死皮,雙手收在舊羊皮筒子裡。

  一群孩子跑過來,圍著那人嘻嘻哈哈,唱道,「鳳來一窩霸王龜,天打雷劈漏了隻,不是老天不報應,到了時候翹屁屁。」

  唱完了,又向那人腳下啪啪丟著爛菜葉子臭雞蛋。

  那人眼珠子轉都不轉,腳下跟踩了雲似的,低一下高一下,將步子拖過去了,黏兩鞋底的臭爛物,卻也不看一眼。

  但有路人朝著吐口水,一律落在那件紅袍子上,很快沉入,鮮色不變,那人臉色不變。

  不多會兒,人來到縣衙門口,一腳踩過門檻,忽然身形頓了頓,倒退回去,斜睨那片尚白尚亮的鼓。

  那雙青窩無神目,本來就睜不太開,頃刻眯成了兩道利線,眼角吊上天去,刻薄無比。

  「桑六娘來啦?快快上堂——」有人喊一嗓子。

  桑家六娘,閨名節南。

  那絲兒刻薄氣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眼皮子迅速往上抬耷,腳步卻仍是踩雲般虛飄,慢蕩蕩,晃過斷板敷苔的前庭路,站上了這間縣衙大堂。

  不用看她都知道,堂上兩邊各一個歪拄著殺威棒的差官,一張小桌子後邊坐著鯰魚鬚烏龜眼的老師爺,沒了縣老爺的那張大又寬的審案上,白灰肯定厚得跟絨子一樣,除了蜘蛛暗猝猝在底下暗角結網,連蟑螂屎也找不見一粒。

  上一任升了官,下一任沒見影,如今一縣衙就這麼三個人,要不是那面鳴鼓,要不是那塊衙牌,看上去和破落戶別無二致,窮得那個叫寒酸。

  然後,她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尖聲,帶著作天作地的假哭腔——

  「師爺,您可得為俺做主啊。俺家貧如洗,就那麼一隻生錢的盆兒,還給這人砸了,俺上有老下有小,今後咋過日子哪?」

  節南的眼皮掀了掀,終於抬起頭來,青眼窩上的目光也射不出什麼神氣,但藏慵懶,將對面那位拿袖子點眼淚的,叫安姑的婦人,看住了。

  安姑這時穿得很窮,一身補丁大大小小,補丁蓋補丁。

  前兩日看見她把這件棉衣洗曬在院子裡,節南就猜到七八分了,所以對她也沒啥怨氣。

  要怨,就怨桌後那位鯰魚師爺,上回明明說好了的,他直接結案,不用自己多跑一趟。

  不過,話說回來,安姑家裡還有聚寶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怎麼就沒這好命?

  代理著縣太爺的記簿,本地稱之師爺,姓商。

  一對烏龜眼豎瞪,拍響驚堂木,「桑六娘,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一般的罪好知,但這回可是聚寶盆哪!知罪容易,賠罪難,她上哪兒賠隻聚寶盆給人?

  因此,節南決定「頑劣」一會兒,垂著腦瓜兒答道,「六娘不知何罪之有,還望師爺呈明詳情,容六娘回想回想。」

  她的聲音微沙微沉,不似一般姑娘家,不帶半點嬌細氣。

  師爺怔了怔,不知這姑娘今日怎麼突然頑固起來了,心想就這麼點兒屁大的事,呈明個鳥,趕緊招認趕緊結案。只是他也不好再撂驚堂木,怕真把對方惹毛,一拍兩散,最後搞得他活不下去。

  於是,他擺著一張公正無私的臉,卻到底從善如流,「安姑家的雞窩窩,原本有母雞六隻,今早成了五隻。」

  節南慢慢抬平視線,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商師爺繼續說,眉梢不為察覺得往上微挑,「恕六娘愚鈍,聚寶盆和母雞有何干係?」

  「呃?」商師爺覺著自己挺清明的腦袋一下子被搗成八寶粥,「聚寶盆?」

  「正是。」節南烏黑的眼仁沉沉無底,「適才安姑訴狀,說她家生財的盆兒讓人砸了?」

  商師爺啞然。

  安姑但渾然不覺,醞釀已久的潑婦狀開始發散,幾步上前,要不是差人擋住,新染的丹紅指甲能刮到桑節南的鼻尖。

  此婦大叫,「不是讓人砸了,就是讓你砸了。你桑六小姐眼睛長在腦門上,瞧不上窮人家一隻雞,可你還真說對了,你砸得就是俺家一隻聚寶盆。俺家小花,從蛋殼裡孵出來第一眼見得就是俺,跟俺親閨女一樣。俺一把屎一把尿給帶大了,小花也爭氣,每日一蛋,從不讓俺空望過。結果呢……」嘰裡咕嚕,咕嚕嘰裡,那是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清的音量,又陡然尖銳起來,「你還俺小花!」

  砸聚寶盆案,頓時還原成偷雞案。

  削青的面容,上一刻還毫無神情變化,下一刻卻融冰化雪,笑出一對皓玉兔兒牙。俏麗,也不僅是俏麗。漂亮,也不僅是漂亮。介乎於少女和女人之間,介乎於陰氣和陽氣之間,一種絕對不令人感覺乏味的氣質。

  這種氣質,讓商師爺抖了抖頸脖子,只覺得一股陰風吹後腦兒,那個邪乎啊。

  「安姑告我偷雞啊——」既然沒人能說明白話,就由她桑節南來說吧,幾個字的事。

  「不但偷了,肯定還吃了,要不俺能在你家牆根下找到一根小花的雞毛?」安姑挺著腰板說話直,隨即衝著抖脖子的師爺嚷嚷,「師爺,求您給俺可憐的小花伸冤哪。」

  節南剛張開口——

  「本師爺下判,桑六娘偷雞一案,人證物證俱在,罪立確鑿,但念其謹姿誠態,乖巧伏安,故免牢獄之刑,賠安姑一百文傷心錢罷。」

  安姑喜笑顏開,眼裡飛著百枚銅錢板,「師爺明察秋毫,是俺們鳳縣的青天大老爺啊。謝師爺!謝各位差爺!」眼珠子再轉盯在桑節南身上,「快賠我一百文!」

  節南眉眼不動,上下唇淡淡抿住,將雙袖從羊皮筒子中抽出,表明她兩手空空,嘴角卻似笑非笑,「商師爺。」

  那雙袖色,與鮮豔紅袍截然不同,鴉青青,煙烏烏,透著白灰絲縷,一點兒不像姑娘家會選得衣色。

  安姑以為桑節南不願意,不由冷笑,「喲,你喊老天爺都沒用,誰叫你偏偏姓桑呢?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錯了胎,當不上好人家的女兒。」

  節南也笑,只是面上病氣頗深,顯得蒼慘,「安姑說的是,你且放寬心,聚寶盆六娘不知如何賠,一隻生蛋雞還不至於賴你。六娘喊商師爺,是因為六娘那點家底都交給縣衙保管著呢,要請他取一百文出來。」

  安姑那眼角拉吊高了,「別當俺不認字就是好騙,上回你偷了俺家公鴨,上上回你偷了俺家毛驢,都要賠錢,你還不是老老實實從家裡扛了銅板來麼?」

  瞧瞧,她多罪大惡極,驢子公鴨母雞,越偷越不值錢。

  節南愈發笑得氣弱,「托鄉親們的福,六娘這不學乖了?與其一回回扛得累,不若就放在衙門裡。如此一來,像安姑這般三天兩頭跑來喊青天的,不耽誤你幹活的工夫,馬上就能拿著錢了不是?」

  她那雙抬不起眼皮的眼睛一睨,自有衙差看眼色幹活,往後腰上卸下一隻布袋子,遞給安姑。

  安姑立刻拿手掂了掂,雖說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手心傳來的重量讓她滿心喜悅,什麼也顧不得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3:37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二引 桑家霸女

  安姑來之前早盤算過,一隻雞拉到集市上賣,也就七八十文,何時賣得掉還說不準。這下多好,雞沒少,錢落袋,天下掉餡餅,一張嘴就接了個正好,得來全不費功夫。

  想到這兒,安姑將錢袋往兜裡一揣,眼笑臉不笑,即便心裡滿意的不得了,也不能讓對面那姑娘好過,仍然尖牙利齒,「桑小姐今後真要好好做人,老天長著眼,如你這般的,這輩子也還不清債,得繼續積福十輩子,方能投胎到正經好人家,哼!」

  節南垂眼一笑,聲音追那道搖臀扭腰的身影而去,「六娘謹記著了。」

  但待安姑走出衙門,她也走了,不過不是往外走,而是往裡走,駕輕就熟,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就停在後衙裡。

  一座小花園,一眼看盡,花圃漏磚裂石,荷池乾涸長草,四圍的屋廂陷瓦塌簷,就那麼一棵老梅樹旺盛了寒冬,各處顯盡荒涼,毫無人氣。

  節南走上涼亭,也不介意石椅多髒,大剌剌就著紅袍一墊坐,等著身後那人湊到自己跟前來。

  那人,正是剛才對節南吹鬍子瞪眼,大拍驚堂木的商師爺。穿著九品官衣,彎背踱步的樣子卻半點沒有官威,倒像疲命陀螺,一見那身龐大的紅袍坐定,他立馬拈著嘴上灰白鯰魚鬚,討好般笑起來。

  「小山欸——」

  「商師爺。」毫無對方喊她乳名的親近意,節南的聲音平穩,右手從羊皮筒子裡伸出來。

  那隻手,不同於臉色蒼敗,尚潤白,但她摘下遮耳帽,劉海亂分時,乍現額頭一條寸長的淡色疤,幾入眉心,平添三分猙獰。

  自打節南回來,商師爺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條疤,詫異道,「喲,自古額滿福滿,我記得你小時候長得老飽滿的福氣模樣,怎生破了相貌?」

  節南稍微撥弄一下頭髮,那道疤就讓厚厚的劉海掩去了。

  她眼睛笑眯起,青削面容竟剎那流露幾分恬美,又剎那消隱,也消隱了眉頭一絲不耐,淡道,「小時候剛開始跟師父學藝時,不小心磕了一跤。商師爺,您說過好幾回不用我再來了,會自己瞧著辦,上回更是起了誓。可今日聽到鼓聲,反反復復又喚著我,讓我不得不來一趟。您老說話不算話,是想跟縣裡百姓一道欺我,也置縣衙地契不顧了麼?」

  告她的人太多,縣衙的官差太少,為了省時省力,代管全縣的商師爺乾脆專門設立了一種鼓點,貼在衙門口告牌之上,明著寫好,凡告桑家女娘之人,必須照著鼓點敲。同時又私下跟住在隔街的她通氣,聽到這種鼓點反覆三遍,就請自己上堂,省了衙差來去。

  商師爺聽節南這般道,當然要叫屈,「小山哪,我要是欺你,何必等到今時今日。我早跟你說過,靠縣衙包庇只能過得了一時,不如讓大夥兒出出氣。你到底不是你爹,離家那麼些年,誰還能真恨上你?而且你沒覺著,近來告你的人越來越少,讓你安生多了?」

  節南嘴角往上一翹,譏誚轉瞬而逝。安生啊,真是安生,安生到心裡生不出煙,直接一把燒成飛灰了!

  商師爺從來讀不出這姑娘的心思。

  全縣有一大半地,包括縣衙在內,曾經歸桑節南她爹桑大天,現在歸桑節南。

  按南頌法令,女子也是合法繼承者,若父母兄弟皆不在,財產自然由女兒繼承。不過,五年內若無人認領,財產視為無主,由官衙代收分配。以土地為例,現租戶無需費一分一毫,優先獲得所有權。

  誰知桑家ㄠ女突然回來了,好死不死正踩中五年這個點,順理成章,成為鳳來縣最大的地主。

  商師爺這才不得不小心伺候著。

  他不像安姑那些眼皮子淺的東西,明明佔著桑家地,卻以為老天庇佑,更見桑節南沒脾氣沒膽氣,能為了那麼點小便宜,滿足那麼點好勝心,把偷雞摸狗那麼點屁大的事往人頭上扣,就覺著洩憤了。

  南頌以法治國,他懂法,所以明白,只要眼前這姑娘認真追究,鳳來縣老百姓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南頌法最厲害的一條,就叫「父母罪,不及子女」。

  也就是說,哪怕這姑娘的爹禍害天下,跟這姑娘卻沒有半個子兒的關係。

  桑節南看商師爺眼珠子亂轉,彷彿知曉他那盤算珠子怎麼撥,瞭然一撇嘴,「罷了,小山也不過說些氣話,師爺莫往心裡去。若非您的照拂,真按平常案子來審,別說偷一隻雞,就是偷安姑院裡一根雜草,一旦接了狀訴,那都得送到成翔府推司官手裡去了。雖說最終必然審得小山無辜,卻也煩不勝煩。」

  商師爺嘴角就笑翹了起來,「可不就是這麼說嘛。咱這會兒縣太爺從缺,本該設著推官,也無人擔當,要不是山高皇帝遠,加上邊境戰事吃緊,知府大人臨時授我便宜處置全權,哪是我一句話就能判定的呢。」

  同時,他心中暗道,這姑娘不愧是自小出去的,慶倖自己一開始就沒怠慢她。

  南頌任何一樁案子,不分大小,一旦確立,程序十分複雜。然而鳳來縣讓群山隔斷,並不富裕,雖屬南頌,又鄰大今北燎,處於三不管地帶,民眾多文盲法盲,對時事變化冷漠。

  「不過,一百文一隻雞,著實貴了些。小山的家底,師爺您最清楚不過,桑家本是交稅大戶,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又偏生沒用,手裡拿著那麼多的地契,卻是好看不好用,自己吃飽都不易……」錢,她是一文不會出的。

  商師爺想都沒想,「嘿,小山,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不提我跟你爹的老交情,我知你心寬,回來快一年了,沒問一家要過地租房租,也不把那麼大的家宅收回去,讓大家隨便住著,分文不取的,手裡哪有半文閒錢?這一百文錢怎麼也不能由你來掏。老規矩,我用稅補了,算衙裡支出。」

  節南微微躬身,權表謝意。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3:53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三引 東隅桑榆

  商師爺再道,「至於今年要上交的稅,那些愛佔小便宜的傢伙,能白住你的房,白佔你的地,還想不交朝廷的稅,哪有這麼好的事?自從五年前你家那場天火,年稅都是這麼湊,再不用桑家承擔,所以安心吧。」

  節南漆暗的眸瞳裡壓住一道劍芒,話到嘴邊,反覆咀嚼,出口只是平淡,「師爺辛苦,小山這就告辭了。」

  商師爺鬆口氣,以為這姑娘今日必有一場脾氣,想不到就此太平相安了,「那行,這番折騰,你又病著,必是疲累極了,好好休息。只是,年關將近,衙門人手少事務多,又少不得要在人前做戲,還得委屈你受累。」

  這是要繼續使喚她的意思?節南站起身,微微作禮,「花小山那點薄蓄,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望鳴冤鼓消停些,還一個耳根清淨。至於我這病麼,舊疾而已,看著臉色差些罷了。」

  商師爺的笑就有些發僵,拿別人說事,「像安姑這等刁鑽婦人,畢竟不多。」

  「是了。」節南順著商師爺的話說,「不過,有時真想眼不見為淨,寧可幫衙裡跑上一趟遠差,也是好的。聽說南集勾欄院今年打算參加府城年會,組了一台四五十人的雜曲歌舞大戲,特意不在縣裡頭演,就想一舉奪魁呢,羨煞我這等短腿兀子。」

  商師爺幫節南打開園子的小門,目送她走遠了,這才回到公房裡。兩個差人早候著他,迎上前來,皆愁眉苦臉,問聲師爺如何是好。

  原來,鳳來縣的年稅早收齊月餘了,遲遲未繳去府城,只因和府城之間隔了一脈山。

  此山名為大王嶺,有大小山峰十來座。

  雖然縣城在西北,府城在東南,隔了幾座山頭,但早就修著官道,擱在桑大天活著的時候,快馬加鞭一日夜即可抵達。

  可如今,大王嶺裡小鬼稱王,山峰幾座,山寨就幾座,集著約摸上千賊,他們各佔一片地界,你想要過一山,定要剝你一層皮,以至於鳳來縣這幾年的稅都積在庫裡。

  早年知府大人還會派兵剿一剿,即便每回都無功而返,好歹換上十天半個月安寧,只是如今大軍都壓在金州襄州一線,對抗大今,上官們有心也無力。

  偏這年成翔府新官上任,一道公文嚴命將幾年的稅一齊繳足。商師爺回執,稟明山賊猖獗。知府竟不理會,讓商師爺自己想辦法,否則要辦他一個瀆職之罪,有生之年都回不到鳳來縣養老了。

  因此,這些日子,商師爺愁得都快把鬍子都拈光了,仍想不出一個安然過大王嶺的法子來。

  忽然,他想起節南適才提到的事來,忙問屬下,「南集勾欄組了隊要去府城參演年會,你二人可曾聽聞此事?」

  鳳來縣不像大城名府,好玩的地方就那麼一處,兩人均是南集勾欄院的常客,皆點頭道正是。

  「他們倒不怕山賊劫財。」商師爺又開始拈鬚。

  一個較為嘴活的衙差道,「他們一窮二白的,行李箱裡儘是些破銅爛鐵,雜耍唱戲的玩意兒,能值幾個錢?且又有五六十號人,不乏會些拳腳的壯漢,自是不怕。要我說,真藏了值錢東西也沒人瞧得出來。」

  商師爺拈著拈著,倏地眼睛一亮,讓兩人快去把勾欄舍頭和鏢局的人找來。

  倆衙差急忙走出衙門,往南集的方向去了。只是誰也沒留意,不遠的拐角下立著一襲豔紅色,在瞧清他們的去處之後,這人才慢悠悠轉了身。

  這人不是桑家六娘,又是誰?

  她專挑僻靜小巷,鮮紅身影漸漸於潔雪白牆虛渺,又漸漸於雜瓦茅牆顯形,就在縣衙不遠處的街後,拖著彷彿虛浮的腳步,跨入一道高牆銅門。

  那道銅門,不可思議的,仍保留著懾力。上方兩座銅獅,銅眼銅齒銅爪已被人挖去,只剩殘缺不全的獅面,但顯得更可怖,怒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門上本有「桑府」的泉木匾,據說讓人踩碎了,扔火裡燒了。

  待等進了大門,也全不是節南童年的印象。她爹請了江南園林師特地打造的花園,此時分隔成一座座小院子,就著廊道,或就著廳堂,用磚或木加蓋成了大小不等的屋子,把花磚都掀了,在院裡開起菜田,而曬竿林立,雞鴨鵝遍地走,鍋瓦瓢盆到處攤,從高高的門庭看下,真是讓人眼花繚亂,一派尋常百姓家,再難瞧出半點昔日氣派。

  而節南一出現,那些一邊曬太陽做針線,一邊爭家裡長短的婦人們立刻同心協力,腦袋湊得親近,低低論起她來。那安姑,儼然是個領頭,嘰呱嘰呱,滿面歡喜,還掏出那隻錢袋炫給婦人們看。

  不是說她,才有鬼!

  節南目不斜視,從狹窄的走道裡慢然踱過,忽略一路相似的雜院,最後來到一座黑鐵拱門前,推門而入。

  不像路經的院子那麼擠窄,這裡面很寬敞,寬敞到寒風呼嘯芳草瑟瑟的地步。除了遠在北牆邊上的半排廂屋尚且完整,到處都是焦木斷垣。即使經年累月,園子荒蕪作廢已久,也不難想像五年前那場大火熊熊。

  這裡的一切,太渴望控訴那樣可怕的災劫,風雨皆不能消除的煙味,鑽地三尺,無孔不入,誓要永久待下去。

  那些不請自來的「鄰居」沒有打園子的主意,因桑家人全死在這裡。他們儘管對桑家恨之入骨,到底更怕鬼祟作怪,故而將此地當作禁區,不敢進佔半寸,這才讓她能有白住的地方。

  桑家大宅名存實亡,讓鳳來縣的百姓們瓜分了,成為他們舒適的家園。而那場讓節南家破人亡的莫名大火,被歡欣鼓舞得說成天火,是老天爺對她家裡人的懲罰,為民除害。沒人悲傷,沒人流淚,沒人唏噓,甚至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上任知縣只得將那場天火中的全部死者草草埋在這園子裡,拿一塊現成的假山石頭當墓碑。

  這會兒,節南徑直走到石頭前,彎腰,燃火信,點著爐中半根剩香,不拜不躬,轉身就算盡力。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4:09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四引 加菜有理

  桑節南,哪怕從小離家,難得回家,很多人根本不記得桑家還有這麼一個女兒,但她一回來仍立刻背負了「惡霸之女」的駡名,讓全縣人同仇敵愾。因此,就有很多動輒翻舊賬造新帳,只求出一口當年之氣,也有安姑這般,趁火打劫貪小便宜的人。

  「呀,呀,一園子幾十號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盼來你這麼一個親人,好歹把禮數做全。」

  原本光溜溜的墓石上立了一個人。

  一個,圓溜溜的人。

  臉如銀盤,脖子以下膝關節以上,像一隻超級大餅,穿一身翠綠欲滴的鮮豔長襖,襖面上繡著「福」字,腦袋一邊頂一個饅頭髻,用紅綢布包了。

  整一個「大阿福娃娃」!

  而且,這位已經胖成滿月的姑娘,一手捉著兩根炸豆腐串,一手扒著仨糖葫蘆,一口鹹一口甜,吃得滿嘴亮晶晶,一點不擔心這麼吃下去是否會爆。

  節南病容懨懨中有了一絲難掩的自然表情,語氣卻仍淡,「少吃點,今晚上加菜。」

  「大阿福」姑娘一聽,就好像雙手抓得不是食物,嘴裡吃得也不是食物,眼睛直發餓光,「加什麼菜?加什麼菜?」

  「你跟我胡攪蠻纏好幾日,吵著鬧著要吃的菜。」節南往北廂走去。

  眨眼之間,大阿福已落在節南身前,龐圓身軀倒退著,動作之間竟全無笨重,興奮地重複又重複,「真麼?真麼?隔壁家的?隔壁家的?我不信。不能信你。你之前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來著,否則要打我。」只有她一胳膊腿粗的節南,卻是她的剋星。

  節南笑了笑,「之前說的和現在說的,自是聽後者。不過我可先同你說好,你想吃的東西,你自己動手捉去,且別隻就不行,只能要那隻花的。」手裡突然拈出一根羽毛,正是剛才安姑的呈堂證物,「給我瞧仔細了,不然弄錯了,我仍要打你。」

  大阿福姑娘將糖葫蘆並到羊肉串那隻手裡去,空手往綠襖上擦擦,伸出香腸手指,卻無比輕巧取過雞毛,看了又看,突然再問,「不對,你哪有那麼好,無緣無故讓我捉雞吃?莫不是想把霉運轉給我?要我說,橫豎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你就繼續認命吧,誰讓你姓桑。」

  「自然有緣故。」眉不跳,眼不眨,節南似未聽進最後一句,「我向安姑花一百文買的,你要是不去,那我就把錢要回來了?」

  大阿福姑娘跳了半丈高,已然全信,「別啊,我馬上去!」轉身要跑,又扭過頭來,「可是你虧啦,那隻小花最瘦,蛋都下不出來,雞毛稀里耷拉。」

  虧不虧這等事,不到最後,是瞧不出來的。節南想說,但轉成輕咳,最終看著大阿福壓過牆頭,滾入鄰居家去了。她這才進了屋,打開暖龕,拿出一盅漆黑烏亮的湯汁,一口氣喝了,鑽進被窩睡大覺。

  等到節南讓一股蘆葉香氣熏醒,屋內已全暗。

  「什麼時辰了?」她問。

  大阿福姑娘的聲音傳進來,「吃晚飯的時辰了,你倒是狗鼻子,一聞一個飯點。快起!快起!不然別怪我一塊肉不留!」

  節南披了襖子到外屋,端起面前的菜盆子,撥一些到自己那碗白飯上,又從蘆葉上夾隻雞腿。大阿福姑娘這才將白飯按進那隻菜盆,又把少了一條腿的雞拖到手邊。

  兩人一起開吃,一個慢條斯理,一個狼吞虎嚥。只是間中節南那隻碗裡的菜沒了,大阿福的筷子就到,往她碗裡夾一筷菜,又多添半隻雞翅膀。節南再把雞翅膀送回去,大阿福頭也不抬,接收到自己嘴裡。

  直至盆碗空了,全都收拾乾淨,兩人這才端了板凳推開窗,用同一個角度,抬頭盯著天上那半輪月亮,各捧一茶碗,說話。

  「我捉拿小花時,聽安姑正跟她丈夫說起今早的事。她搖著那隻錢袋子,樂得眼都睜不開,好似那裡頭不是銅子,是金子。要不是做這道菜花工夫,我真想等瞧她找不見小花的模樣。」大阿福姑娘嘴裡不閒著,在窗臺上放了把南瓜子,吧唧吧唧得磕,「愛佔便宜的安潑婦若知,這一百文不是白得的,更不是你出的,豈非氣死?」

  「你又知不是我出的。」有人嗑瓜子,有人吃苦藥,只是這回,節南喝得很慢,一口一皺眉,藥味實在太苦。

  「你要出得起,早幹嘛去了?」大阿福垂涎蘆葉雞已久,但節南的錢袋對她,一直都是癟的,窮得叮噹亂響。

  鳳來縣的人自然不知桑節南的真性情,大阿福卻是從小與其一起長大的,特別事關吃食,很分得清這人何時真話何時假話。

  「不管我出不出得起,總算解了你的嘴饞。」喝下半碗黑汁,節南原本病青的神色更澀冷幾分,「柒小柒,吃飽喝足好辦事,該動一動你那身快懶出油來的肉了。」

  柒小柒,閨名小柒。

  柒小柒居然半點不介意節南說她胖,反倒雙眼放光,「好極,好極,如今吃也吃過癮了,正手癢。我都瞧好了,這屁大點兒地方,能用得上我的,只有賭坊。要大絕不小,要小絕不大,雙一雙六隨便通殺。如何?要我贏多少盤纏?」

  節南睨這位胖妞一眼,嘴角微翹,「不勞師姐幹這等精細活兒,只需幫我盯緊商師爺。」

  這二位,同出一門,師姐妹。

  柒小柒大失所望,「就這事?」

  「就這事。待瞧見張正和老舍頭進衙,聽清他們和商師爺說什麼話,就能回來了。」別看柒小柒愛吃,倒不是貪吃,辦事可靠。

  柒小柒肥掌掃過窗臺,將南瓜子一粒不剩收進袖袋,「知道了。藥在我屋裡,記得準時煎服,師妹你那麼會算會計,千萬不要到了最後,讓自己搞得前功盡棄。」

  節南這會兒的臉色好了些許,白裡青紅,眼兒彎彎,只是無神無亮,「稍安勿躁,這事若真搞砸了,那我也一定會讓它砸在你手裡的。」

  一個說一個肥肉多,一個說一個算計多,原來不是不報仇,而是報仇十年不晚。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4:2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五引 搧風壓火

  柒小柒朝天翻白眼,偏生知道對方有這等刁鑽本事,說多不如做多,讓她挑不出刺來就好。

  柒小柒走後,節南重回廚房,將吃剩的雞骨頭丟進瓦罐,拎了小爐加了水,再把雞毛堆在爐邊,就著廊下煮起骨頭湯來。她還拿著一把芭蕉扇,扇啊扇,都經過仔細算計,連味兒帶毛,全往對牆扇去。

  柒小柒瞧不見安姑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卻可以瞧個過癮。

  果不其然,片刻不到,牆頭就探出安姑兩隻狐疑的賊眼兮兮,看清某人佈置出來的「謀殺現場」,頓時跳起來大罵——

  「你個天殺的女霸兀子,快還我家小花的命來!唉喲,我的心肝花兒欸,今早你還給娘生了熱乎乎的蛋喂,哪知今晚就進惡人肚子裡去了。阿彌陀佛,花兒,花兒,來世千萬別投雞胎……」

  安姑沖節南蹬起急眼,「桑六娘,這事沒完,俺要告你去!」

  節南要笑不笑,看安姑握著繡花拳頭捶心,恨不能念上百遍經,就地幫小花作一場法事,最後仍逃不脫利益熏心,那樣子好不假惺惺。

  「安姑這話,六娘怎地聽不明白?這事不是早完了麼?是你忘性大,還是我記性不好,今早安姑莫非不是為了小花上衙門喊冤?而我出的那一百文,難道賠得不是小花命?」

  同一人告她桑節南?有一有二,可能有三,不能有四。

  安姑一下子愣住了。起初自家男人把驢子賣了,正好是大家三天兩頭告桑六娘的時候。她看一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能討到好處,也起了佔便宜的心思,將驢子說丟了,算到桑六娘頭上去,誰知官府判得容易,真讓她多拿到一份子錢。她嘗到甜頭後,這才有了丟鴨丟雞的事,但皆非真丟。

  「這個……」她腦子胡轉,「……我弄錯了,早上丟得是小紅,你……你連偷我兩隻……雞!」對,就這麼說,橫豎全縣人都恨姓桑的!沒人同情桑六娘!

  這婦人敢情還有點急智?節南笑聲森森,皮燈下面青牙白,哪怕說話仍是有氣無力的。

  「安姑,你且信我一句,再貪得無厭下去,明早你的雞舍裡連根雞毛都找不到了。沒有雞毛,就沒有物證,單憑你空口白話,誰能斷六娘之罪?再說,沒準買你家驢子的林村阿張,買你家鴨子的大興館子,都會上衙門給六娘作證,到時便要清算你的誣告之罪了。我也不要你賠錢,只要你吃百棒打,折骨斷筋就罷。」

  安姑打個激靈,看著那道風中搖曳的病弱影子,心中發顫。

  桑六娘知道驢子鴨子的去向!

  「安姑莫懼,六娘只道沒準而已。這不,今日花一百文買你這隻雞,毫不嫌棄地捉了吃了,又把你熏過來,就想好心提醒安姑一聲——」小柒點她一條,越到最後越不能出岔子,這個鄰居的囂焰該撲滅了,不然老是突來一齣,徒讓自己分心,「你好歇歇氣了,因為老天有眼,大惡小惡皆挨報。你不是說親眼瞧見的麼?天火無情,作孽太多的我的全家,如何被燒成焦炭,一個也逃不過去。」

  「桑……桑六小姐,您別說了,俺們錯了,今後這婆娘要再敢亂來,俺先打折了她的腿……您好好吃著,這雞肉特別鮮嫩,俺餵的是上好油草種籽。」安家男人平時不吭氣,大事不含糊,一把將嚇呆的老婆拽下牆去。

  太平了。

  節南笑意漸弱,一腳踹倒爐上瓦罐,看它滾落,雞骨頭隨灑,雙眼收起冷芒,入屋加一件灰色風袍,戴上風帽,攏手入袖,出門一路向南。

  南集有勾欄,是鳳來縣入夜之後仍熱鬧的好消遣。勾欄院舍裡不僅有雜耍戲臺美人窩,還有一條商街,每月十五上下必開七日夜市。鳳來縣小歸小,但南頌風尚如此,富者富玩,窮者窮玩,愛花錢買閒樂。

  這夜,月兒逢圓,天冷也擋不住愛玩的心性,南集人來人往。節南穿得灰素,又撿陰影底下走,別說沒人認得出她,連是男是女都瞧不出,任她悄然無息拐進一條小巷後門。

  給她開門的是位中年人,年紀三十七八,一身文士布衫,相貌挺斯文,語氣有點怨,「怎麼才來?」

  節南的笑模樣全不似之前病冷,滑頭唧唧,「伍師傅真嚴厲,都不問我病安否,就管遲不遲的,嚇跑了我,到哪兒再找這般乖巧的學徒呢?」

  「小山,別怪伍師傅,誰讓他攤上一份糟心活兒。」門邊還有一人,比伍師傅年輕些,身材魁梧,一身匠衣短打,叫秦江。

  節南哦了一聲,「什麼糟心活兒?」

  這裡是一家雕版工坊,外有商舖,做些天南地北的雜貨中轉買賣。工坊主造民間版畫,供給方圓百里大鄉小村。共有掌櫃和版匠三名,學徒兼夥計四名。

  伍師傅手藝雖然出眾,但脾氣古怪,和誰都不好相與,而節南之前,已許久無人願意跟他學藝。所以,儘管節南是姑娘家,伍師傅最終接受了她。

  至於節南能進這家小工坊做工,則因它是外鄉人設立的分鋪,版匠和管事都由總鋪派下,學徒來自偏遠鄉郊,無人深究本地家喻戶曉的桑家事,也不關心桑節南出身,平時只喚小山,當她無父無母的孤女。

  「還不是怪你。」伍師傅哼道,「趕緊拿好東西,糟心地糟心事,早去早了。」

  節南看看滿臉好笑的秦江,越發好奇,問伍師傅去哪兒。

  「別聽你師傅的,是個好地方,好的讓我眼紅。」伍師傅沒答,秦師傅答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地方。」

  伍師傅罵聲放屁,「那你怎麼不去?」

  節南哈哈笑道,邊笑邊咳,「果然好地方。早聽說春金樓燕子姑娘的赫赫聲名,更聽說她為這回府城年會練就一支奇舞,或可拔得頭籌。小山知道了,定是春金樓要請咱們雕制燕子姑娘的美人版,到了府城人手一張,先以美圖奪人心。」

  春金樓,她早想進去逛逛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4:3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六引 春樓千金

  秦江豎起大拇指,「小山就是不一般,一猜就中。陳掌櫃還說小山是姑娘家,你們師徒倆進出春金樓啊,立刻省心一半。」

  「還真是怪我。」也怨不得伍師傅發火,以他的古板性情,還有一手木刻黑白版畫的高超工藝,怎能「淪落」美人圖?

  節南心思陡轉,「伍師傅若信得過小山,讓小山一人去,足矣。」

  版畫頭一步,好似繡花,如果沒有現成的花樣子,那就得先繪花樣子。所以,刻美人,就得先畫美人。

  畫畫,多簡單,筆墨紙硯,再加一隻手。一隻手,她還是騰得出來的嘛。而且,她有幫手。

  才誇節南不一般的秦師傅卻質疑,「就你?」

  反倒是伍師傅,一副謝天謝地甩了燙手山芋的表情,扭頭就往工坊裡面走,「跟我大半年,正好讓我瞧瞧你學得怎麼樣。」

  秦江傻了眼,連忙追去,「伍師傅,她平時就是幹幹雜活,連刻刀都拿不像,畫功如何我們不曾見過,你怎能放她一人去?」

  卸下來的重擔,伍師傅哪肯再背上身,轉身對著節南直揮手,讓她趕緊走,「天下美人一張像,小山你去露個面,隨便裝裝樣子,應付了樓裡周媽媽就是。」

  節南拎著小包袱就走,聽見秦師傅「使不得,使不得」的話語飄遠,不由露出笑來。如果一直這麼過日子,倒也挺好,小打小鬧,雞毛蒜皮,易應付,少操心。

  再說春金樓。

  獨霸鳳來縣的桑家一倒,讓原本屈居桑家之下的中等富戶撿了現成,很快瓜分掉這座數千人口的縣城。春金樓原是桑大郎開的青樓,讓管事的周媽媽低價買下,改頭換面,成為本地最興旺的伎館,吸引了全縣最有錢的一批人。

  節南回來的這一年,找她麻煩的完全不包括這批人。桑大天的死與不死,於這批人,只是利益多與少的差別,他們再不用顧忌桑家。因此,在春金樓外讓安姑這些百姓當成箭靶子的桑家六娘,踏進春金樓裡,竟無一人認出她來。

  「咦,春金樓裡的姑娘怎生穿得這般寒酸,哥哥我為你添妝買衣可好?」即便招了人眼,也只因為她是女的。

  耳畔生風,節南往旁邊輕輕一讓,冷眼瞧那隻冒失豬手落空,而她回頭時姿態已畏縮,屈頸收肩往後退兩步。

  豬手的主人「驚鴻一瞥」,立時比節南退得還遠,拉著他的同伴,嚇拍心口,「媽呀,哪兒來的青面女鬼?」

  但等他同伴看去,只見一道灰暗背影走進內廊去,就嘲笑他酒量太淺,幾杯下肚就犯暈,錯把男人當女人。

  不過,別說這兩名醉客,連周媽媽都差點將節南看著小子。可她到底眼辣,第二眼就瞧出這人陋色中的女容來,當下不再多疑,卻對伍師傅缺席相當不滿。

  「真是豈有此理,收我五貫錢,師傅也不來一個,就派了你這瘦皮包骨的假小子。敢情瞧不起我春金樓,是麼?」周媽媽四十出頭,這行當再老也得賣俏,塗粉抹紅,穿紗披綢,怎麼都要留住那一抹妙麗的杏花色。

  節南嘴角朝上抿了抿,很像恭敬的笑樣子,「周媽媽莫惱,版畫分繪畫,雕畫,印畫,各司其職。兩位師傅雖是雕畫的好手,繪畫卻未必及得上我。」

  周媽媽狐疑,「你是畫師?」

  節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似是謙虛,「周媽媽,我既然已經來了,不如讓我先繪了,免得耽誤燕子姑娘見客。等師傅們雕出來,你若不滿,再跟我家掌櫃抱怨不遲。」

  周媽媽一想也是,就領了節南進後花園,停在二樓一間正屋前喚,「寶寶,畫師來了,你準備停當了麼?」

  門開了,站著一個粉琢琢的小丫頭,甜笑盈盈,「媽媽快請,姑娘早收拾好了,正道您怎麼還不來。今晚劉二公子生辰,要接了姑娘去的。」

  周媽媽往裡走,揚了聲笑,「娘怎能忘了正事!時辰還早,寶寶莫急。再說,讓劉二公子多等等,才顯得寶寶你金貴呢。」

  「娘說得不對。約為誠信,不能守誠守信,反以自抬身價沾沾自喜,燕娘不齒為之。」燕子姑娘音色如珠,清脆落玉。

  節南聽這話,暗暗點頭,想這位姑娘似明理之人。再繞過雙層珠簾,看清倚在窗邊那女子的模樣,心中驚嘆。

  青眉黛山,煙煙。秋水夏鏡,剪眸。霓羽瑬絲攜雲飛,凡塵不落花仙。春金樓的燕子姑娘,名不虛傳,是真美人。美人,美在外,俗麗,美在內,出塵。別說小小春金樓,平乏鳳來縣,便是成翔府城也襯不起,如此出塵的大美人。

  節南覺著自己這遭來得魯莽了,以她那點畫畫的破本事,實在難繪這等美顏半分。

  燕娘見畫師是一個衣著樸寒的女子,並無驚乍,「娘費心了,女畫師倒是更方便些。」

  一句話掃清周媽媽心中不滿,笑說可不是,又道,「別說費心不費心的,寶寶今後只要過得好,娘就算沒白疼你了。」

  「但等女兒一朝富貴,定要接娘養老,到時可不許您不來。」美人一笑,很傾城。

  周媽媽笑得眼睛都沒了。

  節南看來,要不是外頭有人喊媽媽,娘兒倆這客氣話大概能說上三天三夜。不過,她聽出些內情來。燕子姑娘這是讓人贖身了麼?不然,這對母女言語間儘是依依不捨卻惜別,雖然她聽來是客套更多些。

  「請問你當如何稱呼?」燕娘已經坐下,讓小丫頭倒茶。

  節南回神,「叫我小山即可。」

  「小山姑娘。」燕娘柔音柔語,比起剛才對待周媽媽的樣子,卻略抬高了姿態,「燕娘今夜還要赴客人之席,請你從速些吧。」

  畫匠刻匠,有用不講貴,客人為尊為上,燕娘自不會拿她當了娘來孝敬。節南絲毫不在意,打開包袱,取筆墨紙硯,一件件擺上桌案。

  「請姑娘擺一個水袖舞姿。」節南道。

  今日只能混過,但混也不是隨便混。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4:4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七引 喪家犬吠

  「不必,就照現在的姿勢畫罷。」燕娘坐著沒動,手裡多了一本書,香腮半托,認真的模樣。

  節南一怔,隨即要笑,「我以為姑娘的畫像是府城年會壓軸舞之用。」雕印一位書香門第愛詩詞的小姐,誰能驚豔?誰能好奇?

  「將燕娘容貌畫清楚即可,何必搔首弄姿故作輕佻?」

  節南暗道這姑娘多半真是尋到了更好的去處,才要這般把住矜持,不再情願高調示人,而府城這場年會,大概也是她拋頭露臉的最後一舞,故而與出五貫錢置版畫的周媽媽不齊心,全無好好配合之意。

  不過,節南心裡清楚得很,出錢的是周媽媽,又不是燕子姑娘,最後出來的圖樣子若不符周媽媽的心意,可不行。

  「正值隆冬,披著袍子坐,顯得臃腫。可否請燕娘倚窗立案,手裡捉書這般,讓我畫準姑娘纖美身段?」再問周媽媽借一件燕娘的舞衣,如此,她便能把握三分像。

  燕娘不知節南真心思,只覺不妨事,就依言立到窗邊去了。但一回頭,見節南將紙夾在一塊木板架子上,然後人往架子後面一坐,若不探出眼來,或磨墨調色蘸筆,根本瞧不見她在幹什麼,更瞧不見她在畫什麼。好不稀奇的畫畫架勢。

  「哪有你這麼作畫的?」燕娘按捺不住,脫口問道。

  節南的兩隻烏青眼窩從木板上方露出來,微微一眯,似笑似傲,「姑娘不知,我有腰酸的老毛病,所以不能照尋常的畫法彎腰傾桌來繪。不過這般作畫並非小山獨創,壁畫窟畫都是立式畫法。」

  還真是如此。燕娘想了想,不再覺得大驚小怪,靜靜看起手中書來。

  過了半個時辰,小丫頭邊跑進屋邊喊,「劉府的馬車到了,媽媽請姑娘快快去呢。」

  燕娘微嗔,「這個媽媽,適才還說讓客人等等顯得金貴,這會兒卻讓我快快去,說到底還是最心疼銀子。」放下書,便往節南那兒走,「小山姑娘,你畫得如何了?」

  她才到畫板前,還不及繞過去看上一眼,節南就猛地抖出一大張油布,將整塊板子包了起來,麻溜得綁繩打結。

  節南蒼白的面容一抹嫣紅,髮鬢竟有些濕亮,雙手往裙上擦了兩下,說不出得一股子疲累。

  「差不多了,燕姑娘自管去,待我明日交畫給師傅,三日便能出樣。」

  這位女畫師居然出了一頭一手的汗,累至如此?燕娘不由好奇起她將自己畫成了怎生模樣,於是不肯走,「別忙,先讓我瞧一瞧。」

  節南卻自顧自收拾包袱,左手拎起板子,彷彿充耳不聞,「燕姑娘,這雕版與紙上作畫大為不同,為雕版而打得紙樣因此也不同,一般人瞧得很古怪很黜陋,卻未必印出來不好,十分講究刀法線條,而非用墨皴筆。」

  燕娘確實對雕版印畫一竅不通,只是心裡不舒服。她一向自覺聰明伶俐,卻好似讓這位窮酸女子小瞧了,一時無比執拗。

  「無妨,但讓我瞧上一眼,就當開一回眼界長一回見識,絕不評說。」

  節南仍要笑不笑的,對方執拗,她卻是橫行無忌,搖晃幾步,讓過擋在她前面的燕娘和小丫鬟,一腳踏出門檻,「我師傅的製版也算獨到,打樣的獨技不可落他人眼,對不住燕姑娘,小山只能就此告辭了。」

  燕娘氣急,「你給我站住!」她在鳳來縣紅得發紫,富家子弟無一不追從,幾曾讓人輕忽至此?

  節南哪能聽她的,笑哼一記,另一隻腳收過門檻去。

  誰知,門廊外站了數人,樓梯口更守著兩名魁梧大漢,攔得密不透隙。

  「你什麼東西,敢讓燕姑娘生氣著急?」為首一名裘袍錦衣的年輕公子,拿眼角欺人,「燕姑娘要看你的畫,是給你面子,還不給本公子滾進去,乖乖把畫鋪好。」

  節南的眉頭都不皺,更何況認出來者是誰,連假笑也吝嗇了,「姓劉的,你愛滾不滾,管得著我麼?」

  劉公子一聽這語氣語調,倒沒立刻上火,反而打量起眼前人來,然後啊了一聲,「桑……六娘!」

  劉公子這麼一喊,在他身後那三人馬上開始交頭接耳,隱隱發出嬉笑。

  劉公子卻笑不出來,僵冷著那張養尊處優的面孔,「你一個姑娘家,跑春金樓來作甚?」一聽說她回來,他就到縣衙旁聽過。

  「掙錢。」節南張手往一旁扇著,沒啥耐性,「滾開。」

  劉公子臉色悻悻,當真要讓開,但後面有人作亂。

  「雲謙,你怕她怎地?桑家差不多死絕了,她雖也姓桑,今非昔比,沒有爹爹兄長姐姐為她撐腰,她可再不是千金姑娘,而是討飯吃的喪家狗才對。」

  節南連看都不看那人是誰,「就像當年你爹娘是仗著桑家勢欺人的狗一樣。咱鳳來縣別的不多,就多狗。遍地躥,欠扁的,桑家的狗。如今沒了主人,成了一群沒皮沒臉的野狗,然後狗養的狗,自以為擺個人模就不是狗樣了。」

  「桑六娘,你……」陰影中眼看有狗要瘋躥。

  劉雲謙忽然說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馮三弟,莫讓十二公子久等。」

  那條叫馮三的狗居然就此忍耐住了,儘管很不情願,終於跟著劉雲謙往旁邊讓。

  桑節南撇撇嘴,從這群人面前昂頭昂氣走過去,只當沒聽清馮三嘴裡的罵罵咧咧。這些人,她其實並不熟悉,不過每回歸家時,常看到他們在兩個兄長跟前跟後拍馬諂媚,勾肩搭背口口聲聲的「換命」兄弟。至於劉家麼——

  她就快穿出後花園,卻聽一陣腳步匆匆來,當然回頭瞪,看清來人立時不悅,「劉二公子還有何指教?」

  劉雲謙在離節南一丈遠的地方停住,神情顯然有些怕她,聲音發悶,「明知回來是自取其辱,你究竟為甚麼?」

  節南輕笑,滿滿嘲諷的歡暢意,令她的病顏明亮起來,卻突然急咳,半晌才緩順,一字一字慢吐出,「若是你全家死光了,你回來作甚?」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4:58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八引 娃娃親家

  劉雲謙臉色難看之極,「你不是一直厭惡那個家麼?」

  「是,我厭惡。不過,我再如何厭惡我爹我哥哥我姐姐,那也是家務事。身為桑家女,流著和他們一樣的血,若任他們慘死,就是不孝不敬。我實在背負不起那麼大的罪名,自然要回來看看,哪怕只是上一炷香立塊字碑。」節南的聲音越發低沉了。

  「可你已經住了一年。」不知能上多少炷香,立多少塊碑。

  眼眯起,節南勾一角笑,「這話說的——」語氣一頓,森冷,「你怕什麼?」

  劉雲謙終是沉不住氣,「怕你舊事重提,怕你死纏不放,怕你毀了他大好前程,也毀了我劉家期望。所以求你趕緊離開鳳來,再不回轉,你若手裡周轉不開,我可贈你一筆銀兩……」

  節南笑得彎了腰,「怪不得你見我如蛇蠍,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淵源,我差點忘了。」

  劉雲謙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另一面卻不可置信,「你忘了?這等大事,你竟會忘了?」

  「確實忘了。」節南滿不在乎答道,「與你大哥的婚約,本就是我爹自做主張與你家訂下的。過了這麼些年,我連你大哥長什麼樣都已不記得。」

  劉家兄弟,不屬於她兄長們的跟班,頗有傲性。而她幾年才回一趟家,待不了幾日必和父兄吵翻,來去匆匆,能見那位寒窗苦讀的劉家長兄幾面?還不如愛玩的劉雲謙,上街就碰得著面。

  「既然如此,你把訂親信物還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劉雲謙說著退親,卻似替他大哥委屈。

  「你自己去找唄。」節南的語氣卻似極無賴,「劉二公子,笑不笑得死人,別說我不知道信物為何,就算知道,那也由我爹收著。桑家如今什麼情形,你比我清楚,東西都被搶,房子都被佔,我一日賺個百文錢養活自己都算好過,除了現在住的焦園子,手裡再無一件桑家物。其實,聰明點兒的,就知道這樁婚約已可不作數。」

  劉雲謙哼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不想還?明年恢復科舉大比,我兄長必定高中,你不會打算賴他,好當個官夫人?」

  節南想笑,怕咳,不敢笑,「是,是,祝你兄長考上狀元,步步高陞。衝著咱們兩家的老交情,我給他出個主意,煩你一定轉告。他最好趕緊高中,趕緊成親,找個丞相之女,保準能絕了我當官夫人的念頭。畢竟,當初訂的是娃娃親,我這邊沒了家人又沒了信物,他那邊只要是明媒正娶的,還是權貴之女,怕什麼將來我給他出麼蛾子?若我誠信實在靠不住,也可由你家那邊直接退親,將我爹送的訂親禮還給我,也是一途。不過,最好年前辦好,讓你爹娘從速。」

  唉,師父說得沒錯,她就是喜歡——打腫臉充胖,作死得要面子啊,明明存著一份不想讓劉家好過的惡劣心。

  劉家,在桑家遭難後,撈得好處應是不少。

  劉雲謙呆呆望著節南消失在春金樓外那片綵燈中,自言自語道,「她真忘了麼?」

  她忘了!絕對忘了!什麼狗屁婚約!吃飽了撐得,她會抓住不放?!

  天下男人何其多,一樣俊跳她的小心肝,怎會留戀一枝花?更何況,那是朵什麼花她壓根沒有關心過,是那位說一不二的爹一頭熱,怕她跟兩個姐姐似的,相貌不出色,只能搶丈夫。可她桑節南,不說人見人愛,嵯峨的終南山上出色的桃花也開過幾朵,她不屑得摘罷了。

  離開春金樓,節南已將劉家再度忘記,來到縣城南邊一戶人家。

  來開門的,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大冬天只穿一件棉布單衣,抱臂瑟瑟抖,一見節南就往屋裡跑。

  「一猜就是你,進來吧。」

  屋裡又小又亂,一堆書一堆畫,一堆紙一堆筆,節南早就習慣,跟中年男子一道圍爐烤了會兒手,才緩過冷勁來,不緊不慢打開裹板的油布,將畫紙鋪到那張舊而結實的船木案上。

  不用她說明來意,中年男子已知,抬眉瞟一眼,衝著銀子的面子忍著笑,「有些日子不見,小山姑娘的畫功長進不少,至少看得出畫得是個人了。」

  節南反而笑了出來,當仁不讓,「謝林先生誇獎,這人您一定認識,大名鼎鼎燕子姑娘。她家媽媽要印她的畫像,秦師傅不肯去,小山只好硬著頭皮充數。麻煩您給添幾筆,價錢好說。」

  「燕姑娘啊——」美人無相,只有面廓衣廓,各種輪廓的勾筆,線條潦草又粗細不勻,但別說,佈局和體例卻拿捏得相當好,一看就是美人起舞圖。

  只是這樣一幅圖,是拿不出手的。

  林先生是縣學的先生,平時愛畫幾筆,與桑家素無往來,對桑節南也就無怨,對她作弊更無心管閒事,「不難,照老價錢給罷。」

  節南忙謝過,又主動攬活做,「我幫您磨墨。」說著就走到格物架後,卻不小心瞥見臥榻上側躺一人。

  那人背朝著她,整個腦袋套在大耳帽裡,身裹一件毛氈白袍,腳上還穿著牛皮靴,身形一動也不動。

  「您有客人?」節南端著硯臺回到桌前,奇道。

  林先生呵呵一笑,「一位小友途經鳳來,在我家借住幾日。」

  節南這回住了一年,認識林先生更久,從不曾見過他有什麼友人來訪,不過他既然這麼說,她也不再好奇,只是磨了墨,看林先生一筆一筆將她的畫繪出細緻。

  同樣用了半個時辰,她便是滿頭大汗,也只能完成輪廓,而林先生手下已出現一幅頗具韻味的人物圖。但她並無任何慚愧或羨慕之色,淡然付過報酬,將畫紙收進竹筒中。

  「小山哪,我看你臉色實在不太好,要不要喝杯茶再走?」林先生說著,已開始動手沏茶,「讓大夫瞧過沒有?」

  節南不好推拒這般真誠善意,捧過茶杯,垂目靜答,「瞧過了,正吃著藥,不礙事。倒是林先生您,聽聞因病閉館了好幾日,小山還怕今夜請不了你幫忙呢。」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6 09:35:10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九引 虎穴狼窩

  林先生的視線往臥榻那邊拐了拐,聲音刻意揚起兩分,「病是假,招待遊山玩水的朋友是真。正好,小山,你來說說,大王嶺上是否有風景可瞧?我說沒有,偏有人不信,非讓我帶著上山觀雪,任我磨破嘴皮子也無用。」

  大王嶺上觀雪景?節南但笑,「雪景確實可觀,只是不下雪又如何觀雪?」

  林先生一拍案,「沒錯!今年雪影子尚不見,上了山只能觀虎觀狼,老弟啊老弟,你還是去府城看雪吧。」

  「虎狼之景,比雪景更稀罕些。林兄,我們找個黃道吉日就出發,可好?」燭影搖曳,人影不晃,語氣張狂。

  咦,敢情那人醒著?節南看過去一眼,又收了回來,將手中熱茶飲盡,「林先生,多謝您的熱茶,小山身上已暖,這就告辭罷。」

  虎狼之景更稀罕麼?自大乎?蠢大乎?

  林先生客氣著把節南送出屋門,隨即關緊,對那假寐之人又惱又憂,「你這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說的你不信,別人說的你也不信,到底要如何,方能打消你的主意?大王嶺山賊成患,上千號的人,別人只知其一,我卻知其二。告訴你件事,你道鳳來縣老爺為何遲遲不到任?不是朝廷不派官,而是過山丟了命。」

  那人仍背臥,「五年前的舊聞,有何新鮮意?林老兄也不必說政事,那些實在無趣得很。何謂以天下之憂而憂?終歸不過一群高高在上的人之憂,取了個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

  林先生嗔目結舌,「可你……你既知此事,為何還要……」

  「我若不走大王嶺,如何脫得了身?」那人居然長長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請林老兄幫我這個忙。倘若這般走法都逃不掉,我便認命,乖乖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林家小院的門打開,剛從裡面走出一人,四周就圍來七八人,皆謹首小心。那人閒庭信步,那些人卻如臨大敵一般,不敢過近,也不能過遠,前後左右擁護著而去。

  夜色雖濃似墨,氣死風燈的芒光微弱,但立在屋頂青瓦上,節南自高而下俯視,觀得一清二楚,挑了挑秀氣的細劍眉,輕悄無聲踩著瓦片,一路跟他們至劉府前,眼望著人進門,這才返身落地,往桑家大宅的方向,走得其慢無比。

  她回到家,一推房門,就看到柒小柒胖乎乎的身軀填滿整張床,正打輕鼾。

  節南走過去,毫無良心得拍打那張圓滾滾的臉蛋,待柒小柒一睜眼就問,「商師爺怎麼說?」

  柒小柒揉著眼罵,「挫小山,臭小山,等我睡醒你會死啊。」

  「你先死。」節南往另一張床上一躺,翹起二郎腿,「說。」

  「能想到把稅錢藏在參加年會的隊伍裡過大王嶺,說服了勾欄大院的老舍頭和鏢局張,商師爺原來還有點像樣的主意……」柒小柒突然翻過身來,不管床架子嘎吱亂響,「不對,又是你在背後搞鬼吧?」

  節南不答,閉眼想睡了。

  柒小柒卻有好多疑問,「我怎麼想不明白你要做什麼呢?」

  「你笨啊。」節南回一句。

  「對,你聰明,師父也聰明,你倆什麼事都不告訴我,只要我聽你們話。可是,師父那麼聰明,死得那麼嘎嘣脆。你也小心。我想不明白,有人想得明白,越是聰明的人,死得越快。」發出嗤聲,柒小柒轟隆背過身去。

  寒涼冰夜,凝不住心中那片脆裂記憶。

  「小柒——」幽幽微沙的嘆息。

  「幹嘛?」悶在被窩裡的回應。

  「我絕不會死在你前頭的。」再一回,允諾。

  上一回,還是在師父嚥氣前。

  「……」被窩裡的大山聳動,「那你就要壞要狠,要非常歹毒。這樣軟趴趴被人告被人坑,半死不活的樣子,我看你會短命。」

  「嗯,我會非常壞非常狠非常歹毒,保準對你也一視同仁。」她的親人所剩無幾了啊,必須活千年,才能護得住,「你這幾日可以去賭坊了,往各張耳朵裡扇搧風,說萬貫稅錢要從官道過,能者得之。」

  被子一掀,大山起,柒小柒睜圓眼,「然後呢?」

  「然後,總有一個山頭的賊動心,到時稅錢搶空,人命死傷,知府大人怒火中燒,新仇舊恨一起算。如今境線暫時安定,可以抽調大批兵力來圍剿大王嶺,將此地匪患清除一淨。到時,我們便能離開這裡去都安,春暖花開之時,必定能趕到。」

  都安,是南頌的都城。

  「知府大人?」柒小柒發出一聲嘲笑,「隨你編派胡扯,我只知道,要是開春你還不走,我就打昏你。赤朱毒,可不是鬧著玩的。」

  青白臉色,淤浮眼,不是病,而是毒,暫時靠藥吊著。

  「我心裡有數。」但赤朱毒是可以解也可以拖的,節南並不怕,「對了,你在城裡四處走,可知春金樓的燕子姑娘是否讓人贖了身?」

  兩人分工合作,一個賺家用,一個扮吃貨。

  「沒有的事,不過那姑娘讓都城洛水園重金買下,算是飛離了雞窩窩,要衝鳳凰枝啦。」柒小柒仰天躺著,神情已安。

  「師叔曾待過的那個洛水園?」節南瞭然,「難怪那姑娘得意,師叔信上說洛水園是官營的歌舞館,上可入宮廷,下可入貴家,只要用心,一生富貴亦不難。」

  「師叔不就是這麼攀上一個好夫君的麼?」柒小柒嘟嘟嘴,「我倆真得小心,怕她把你我也往洛水園一送——」

  節南睡意眷濃時嘴不把門,笑到猛咳,「尤其你那齣美人壓,誰也扛不住,別說屈屈一個妾位,正妻都信手拈來。先說好,本姑娘可不要喊半截入土的老頭姐夫,非俊郎才子的姐夫不可。」

  柒小柒也哈笑,「那是。壓我,還是被我壓,生死之間只能選一樣。其實,我最佩服你兩個姐姐了,想找好看郎君,本縣沒有,就到外頭搶來。這種事,若男方真不情願,誰能強迫得了,還住一起那麼久?外人懂個屁,就知道張嘴亂噴糞。」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8 22:1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