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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 -【有子萬事足(母憑子貴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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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1:35 |顯示全部樓層
有子萬事足[母憑子貴系列] 作者:于媜

嵇仲軺不敢相信,堂堂泉州城第一富賈世家公子的他,
婚姻大事竟操控在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手裡?
她說要嫁他,他就得娶她?!好,他就如了她的意,
但她沒說他不能金屋藏嬌吧!誰教她要破壞他的愛情,
那他也要破壞她的,才能出出心中那股鳥氣!

慕容寧從小就喜歡嵇仲軺,一次落難被他救了之後,
更是決定此生只愛他一個。沒想到滿心歡喜嫁過去的自己,
卻遭到心上人無情的對待──新郎洞房花燭夜喝得醉醺醺、
叫她幫他脫臭鞋子;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在外面有小公館!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又要來招惹她,還讓她懷了孕?
而他永遠也不會懂,她要的不是這種母憑子貴的婚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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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2:02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清源山層巒疊嶂,壑深洞幽,如同天然屏障般矗立在泉州城北郊,那裡有隱居於蒼松翠巒間潛修的世間高人,更有賦予此處人傑地靈的仙禪妙寺。

農曆二月十九「觀音誕」,對善男信女們來說,這是個重要的日子。

這一天,一向繁忙擁擠的泉州城比平日清靜了許多,人們都按照當地習俗,到神女廟去燒香敬佛,祈求一生的平安福祿。

神女峰前,長流不絕的「虎浮泉」從一塊斜臥的巨石孔隙中迸出,細流清清,在陽光下閃動著悅人的波光。

四個神采飛揚,相貌俊美的年少書生坐在泉邊品茗說笑。從他們的氣度和華麗的衣著不難看出,他們是出生顯貴的富家公子。

不在意來來往往的香客遊人匆忙的腳步,不理會他人的詫然側目,四位公子在品茗清茶的同時,也不忘張狂地指點山水,評說路人。

經過他們身邊的香客,無論是虔誠的老翁老嫗、手提紅白蓮花對燈或繪著「仙女送子」燈的年輕夫婦,還是步態輕盈、面帶羞澀的清純少女,無一不成為他們品頭論足的對象。

當日頭偏西,遊人逐漸稀少時,其中一位公子提議道:「看來此廟香火極旺,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如何?」

立刻,公子們個個都表示贊同。

「沒錯,今日學館結業,你我後會難期,此番同遊雖然已盡睹山水之美,但還沒有拜過神女呢。」

「兩位兄台說的是,清源山石奇、泉美、廟靈。我們遊玩了石與泉,應該到神女廟去拜拜女神吧!」

「正是。游了神女峰,不拜神女佛,確實不妥。」

四位公子說笑著,將此處的杯盞狼藉交由各自帶來的書僮去處理,自己則往神女廟而去。

臨峰而築的神女廟小巧精緻,雕樑畫棟。走進廟門,只見香火繚繞的大殿內,供奉著一尊潔白如玉的女神座。女神面相和藹,珠冠繡袍,臂彎內抱著一個孩子。

此時佛像前正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一地男女。

「神女果真神氣!」方一進門,一少年立即玩笑似地說。

「那還有假?」其他公子同聲齊笑。

他們的笑聲與廟內虔誠靜穆的氣氛極不協調,當即招來數道銳利的目光,可是他們依然故我。

其中一少年更是放肆地走到眾人前,對著女神座像合十鞠躬,一本正經地吟道:「世人皆言神女好,奈何玉面淡了了;俗男俗女當前跪,可真祈得心願了?」

又一少年走到他身邊,嘻笑道:「小弟也有一首--蓮台神女慈悲心,可憐香客膝下泥。傳得香火遍九重,春色滿天共歡喜。」

「幾位公子怎麼可以在此處嬉戲調笑?」跪地拜佛的香客對他們投來譴責的目光,並伴隨著抗議聲。

可是香客們的反對並沒有讓這幾位公子哥有所收斂,反而讓他們覺得更好玩了。

另一少年仿照前面兩位公子,抱拳對神像一鞠躬,口中念道:「公子喜,香客嗔,仙閣瓊築三分怨,只求天地兩相得,美酒金桂謝神仙。」

「且容小弟也拜女神一拜。」第四位少年不甘示弱,站在眾公子身邊鞠躬賦詩言:「焚香燃紙拜堂前,求子求女求姻緣。嫋嫋清香知多少,夢裡可曾得嬋娟?」

他們的詩文混合著狂肆的笑聲直上九霄天外……

祥雲飄渺的蓬萊仙山,青松綠蔭中,有一幢碧瓦連雲、朱門映日的秀巧小庵,庵內仙衣燦燦,麗影綽綽。

「狂生可惡!」白玉禪座上,一位身著百花繡裳,頭戴鳳羽紫冠,手握碧綠玉符,風華絕代、氣度雍容的女子正蹙眉注視著女神廟內發生的一幕。

她,正是女神廟裡供奉的本尊--主掌男女婚姻子嗣的上仙玉女姮娥女神。

「娘娘,此四子褻瀆寶相,嬉戲香客,容童子們去將他們召來!」幾個青衣仙童向女神請求。

「不用。」女神揮手道:「此四子雖說言行輕狂,但人品資質皆不差,姑念其年紀尚輕,不必如此勞師動眾。」

仙童們不服。「那娘娘就這麼算了嗎?」

「不。」女神輕笑。

這倒讓仙童們納悶了,受此大辱,娘娘怎能笑得出來?

「不會就這麼算了!」女神目光悠長地注視著浮雲外的世界。「好久沒遇到這麼好玩的事了,他們敢戲弄本仙?本仙自會略施薄懲,給他們點教訓。」

「娘娘想如何教訓他們?」仙童們好奇地問。

「他們不是在詩文中個個都說到『得』嗎?那好,本仙就先讓他們『失』,再讓他們知道何為『得』!」

「怎麼做?」

女神清澈的目光轉向她的侍童們。「你們說,這幾個少年最想得到什麼?」

一童子搶先說:「英俊的相貌。」

「財富。」又一個童子說。

「良緣與子嗣。」另外一個童子說。

仙童們七嘴八舌,女神笑了。「你們說的都沒錯,那是每個凡人都想得到的東西。可是相貌、財富和智慧他們都已經擁有,以此施懲難免牽連到他們的家人,本仙不忍,就在姻緣與子嗣上讓他們不得意吧!」

眾仙童歡呼。「娘娘說的是,就讓他們缺好姻緣,難得子嗣,讓他們知道褻瀆神女,是要付出代價的!」

「缺姻緣?沒子嗣?」姮娥女神看著腳下的神女峰若有所思地笑了。那輕曼如和風,婉轉若鳥啼的笑聲在飄渺仙境間迴響……

而女神廟內那四個錦衣玉冠的自負少年郎,只顧得一時逞歡,又怎會想到他們的這番無知戲語,竟給自己日後帶來了極大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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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2: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一陣悠遠飄渺的琴音自幽靜的內府深院傳來,寂寥中略帶憂傷的曲調,撩動院落裡滿樹的秋意。

府中原本匆忙來去的奴僕無不緩下腳步,側耳傾聽這彷彿來自天上的仙樂,如癡如醉、渾然忘我。

隨著琴音循去,幽靜內院裡坐落著一間別致的廂房,一名肌膚雪白剔透、面貌精緻脫俗的女子正端坐窗前,專注彈奏著放在紫檀木桌的箏。

女子身穿一件湖綠色的絲緞裙衫,輕薄的衣料襯托出女子玲瓏的身段、一頭烏黑長髮綰成雅致的髮式,只簡單綴以一隻碧綠透明的珠簪,將一頭宛如抽出髮簪就會飛散到天際的如雲黑緞固定,隨著雙手靈巧的滑動,黑緞在日光的投射下散發出一種瑰奇的光芒。

「小姐,今兒個天涼,讓七香替您取件狐裘披肩來可好?」站在女子身旁的紫衣丫鬟,擔憂地問道。

女子雙手絲毫不停歇,緊閉的粉嫩唇瓣卻微微開啟,以清甜好聽的嗓音輕聲回道:「不必了,我不冷。」

「小姐,瞧您雙手都凍紫了,怎麼能--」

「七香?」女子秀峰微微一顰。

「是,七香不打擾小姐彈琴了。」小丫鬟嘟起小嘴,識趣地退到一旁,卻又不甘心的兀自嘟囔著。「每回都這樣,彈琴彈得忘我,就什麼都忘了,等害了風寒又是補又是藥的,可別在那掉眼淚訴苦了--」

女子自然把身後小丫鬟的委屈抱怨聽進耳裡,好氣又好笑的搖了下螓首,指下撥弄的弦音卻絲毫不亂。

指下這首「憶往」曲子雖稍嫌淒涼了些,但今兒個她心情很好,只是覺得在這樣的涼秋裡,就該彈些悲涼的曲子。

況且,一直以來她就喜歡這樣專注地撥弄琴弦,靜靜的想著「他」,是許久以來獨屬於她的秘密。

指尖勁中帶柔的勾過略顯冷硬的琴弦,不知不覺,彷彿也勾起她心裡隱埋許久的回憶。

還記得,當年也是在這麼一個涼意襲人的秋日裡--

兀地,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踏斷了她的思緒,也打斷了她的琴聲。

她從容收指,緩緩起身,撫平裙上久坐的褶痕,顯然已知來者是誰。

她優雅地抬頭,綻開微笑,朝著剛推門而入的來者甜甜軟軟喊了聲:「娘。」

「寧兒,好消息!」慕容夫人在兩名隨身丫鬟一前一後的簇擁下,一臉喜色的快步走進琴房內。

「什麼好消息?」慕容寧眸底充滿好奇。

「妳爹剛剛從嵇家回來,已經講定妳跟嵇仲軺的事了!」慕容夫人喜不自勝地道。

嵇仲軺?

她心口一悸,這個名字,就像一顆石子,無論何時總能在她平靜的心湖裡惹起軒然大波。

「我們會有什麼事?」她的呼吸驀地亂了奏。

打從及笄後,她就甚少踏出府門,更別提跟嵇仲軺有來往,唯一見過他的那一面,就是去年爹爹作壽時,嵇仲軺跟嵇老爺登門賀壽,她偷偷隱身後廳看他。

「傻丫頭,當然是妳跟仲軺的親事啊!妳爹說,預定下個月中就讓妳跟嵇仲軺成親!」慕容夫人寵愛的執起女兒細緻滑嫩的小手。

「什麼?成親?」乍聽母親帶來的消息,慕容寧幾乎傻住了。

這--這實在太突然了!

她今年十八歲,早已到了該成親的年齡,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更是天經地義,但讓她震驚的不是成親,而是--她即將成親的對象。

「是啊,仲軺這孩子我從小看他長大的,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不說,還有著一流的生意手腕跟靈活頭腦,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這樣的夫婿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

不消娘說,慕容寧也知道嵇仲軺有多卓越出色,是泉州城裡各家名門千金眾相傾慕的對象,相較之下她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怎能攀上這門親事?

「我們跟嵇家是多年的世交,這回把你們倆的親事談妥了,也總算了了爹娘的心事。」慕容夫人又是不捨又是欣慰的嘆息道。

慕容家在泉州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慕容寧又是慕容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捨不得輕易將女兒委身他人。

慕容家靠紡織起家,數代以來家業益加興盛,到了慕容辜這代才又將生意擴展到布匹生意,所賣的皆是遠自西域而來少見的瑰麗奇豔布料,早已天下聞名,也讓慕容家「天下第一織」更加響亮。

慕容夫婦自然不會養不起女兒,更不在乎外人的目光,唯一心疼的,就是女兒打從許久前就深埋心底、不輕易表露的情愫。

「娘,這、這可是真的?」嵇仲軺真的肯娶她,看得上她?

「傻寧兒,娘何時騙過妳了?」慕容夫人慈愛地瞅著女兒瞧。

輕咬唇瓣,慕容寧低著頭欲言又止。

「寧兒,妳在擔心什麼?」

「我不是擔心,只是、只是--」平時從容若定的慕容寧,一下竟慌得完全亂了緒。

見女兒低頭不語,一雙雪白柔荑還心慌意亂的絞扯著羅裙的繫帶,慕容夫人欣喜的笑容慢慢被憂慮給取代。

「寧兒,莫非妳不願意?」難道她這個做娘的,錯看了女兒的心思?

低垂的小腦袋驀然抬起,劇烈的搖著。「不!我不是不願意,只是沒辦法相信嵇……仲軺他--」瞧她,連提起他的名字都會顫抖。

「仲軺怎麼啦?」慕容夫人柔聲問道。

「他--他願意娶我?」慕容寧咬住唇,一張粉頰早已漲得緋紅。

「傻丫頭!」慕容夫人寵愛的捧住女兒清靈脫俗的臉蛋,以無限憐愛的口吻說道:「瞧我的寧兒這麼標緻,又會彈琴、又會女紅,放眼泉州城裡,上哪去找像妳這種才貌兼具的姑娘?」

「每個做娘的眼裡哪會有不好的女兒?娘的話有失公允,不能作準。」

「妳別胡思亂想,仲軺可是親口同妳爹說,他迫不及待想娶妳進門,所以成親的日子才訂得這麼匆促。」從丈夫那兒聽來的轉述,慕容夫人不免添油加醋一番。

「真的?」一顆怦然悸動的心,宛如奔騰的千軍萬馬,怎麼也阻擋不了。

宛如置身不切實際的夢境,慕容寧不敢相信思慕多年的男人,即將成為她的夫婿。

過多的喜悅、過多的快樂,早已超過她所能負荷,她的身子雖絲毫不覺冷,卻因為悸動而顫抖不休。

「聽娘的話,妳只管安安心心等著當個美麗的新嫁娘就成了,其餘的都交給娘來張羅--」慕容夫人輕拍著女兒的手,邊喜孜孜的兀自盤算道:「我得趕緊去織坊找師傅討論一下喜枕、喜被的式樣,還有嫁裳也一定要由咱們織坊親手縫製,裁出全天下最美的嫁裳才行--」

「娘,喜枕、喜被我想自己親手縫,可以嗎?」慕容寧輕聲打斷她娘。

慕容夫人愣了下,隨即憐愛的綻開一抹笑。

這孩子,真是愛慘了嵇仲軺那少年郎。「當然成,但娘要妳答應一個條件,不許讓自己太累,知道嗎?」

喜枕喜被可是個大工程啊!尤其那嵇仲軺還是個出乎尋常、高大挺拔的男人,這喜被恐怕得增一倍的布料。

「娘,我知道,您儘管放心!」一抹小女兒的嬌羞躍上慕容寧的眉梢、嘴角。

「嗯。」慕容夫人點點頭,她當然不會放心,但她會叮囑丫頭七香替她盯著。「娘走了,等會兒讓七香到廚房端碗雞湯來,瞧妳這手這麼涼,不好好補補身怎麼成?」

往後女兒出嫁了,恐怕連讓她操心的機會都沒了--慕容夫人的眼底一陣熱。

她這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裡疼著、護在胸口呵著的寶貝,就要離開她身邊出嫁去了,縱使高興女兒有了好歸宿,但怎能不心酸?

「娘,您怎麼了?」慕容寧看著她娘偷偷揭袖擦著眼角。

「沒--娘沒事,娘真得走了。」慕容夫人急忙轉身,領著兩名丫鬟出門去。

在後頭的慕容寧,一直到目送她娘的背影消失在曲廊盡頭,才終於回神。

「小姐,妳要成親了耶,太好了,而且還是一表人才的嵇少爺耶--」

恍惚舉步走向梳粧檯前,慕容寧任由丫頭七香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聒噪著,卻連一句話也聽不進耳裡。

她緩緩坐進梳粧檯前,望著銅鏡中的染滿嫣紅的臉蛋,腦中只是反復回蕩--

她要嫁給嵇仲軺了!



坐落於城東、華麗氣派的嵇家宅邸,兩個男人以眼神對峙,各據大廳一方,滿含山雨欲來之勢。

「我不要娶她!」一身藏青色錦袍,神色冷傲昂然的英挺男子慍怒開口。

「你再說一次?」跟男人有張神似面容的老者,鐵青著臉低吼。

「我不會娶慕容寧,絕不!」

「婚姻大事,何時容得了你作主?」嵇老爺厚實的大掌氣急敗壞地往椅把重重一拍。

面對嵇老爺一身不怒而威的駭人氣勢,嵇仲軺依舊態度強硬,挺直背脊迎視他爹的凌厲目光。

「成婚之人是我,理當該由我自己決定。」

「你倒說說看,不娶慕容寧,你還想娶誰?」嵇老爺忍住氣沉聲質問道。

「我要娶蓉兒。」

「荒唐!」嵇老爺怒喝一聲,氣得渾身顫抖不停。「我們嵇家豈是閒雜人等都得入門?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賣菜女,你竟想娶她入我嵇家?」

「賣菜女又如何?我愛的是蓉兒的人,不是她的身分地位!」嵇仲軺以譏諷的口吻反問道。「再說,嵇家何時需要靠娶來的媳婦養家活口了?」

「我嵇時康絕不貪圖媳婦的家世產業,但嵇家可是泉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咱們嵇家的船運生意,不但是獨佔船運業一半天下,還是幾代相傳的百善之家,論婚嫁最起碼也得門戶相當;再說,嵇家跟慕容家可是幾代世交,兩家的關係非比尋常,聯姻也是遲早的事,由不得你說個『不』字。」嵇老爺以如出一轍的強硬態度撂下狠話。

「我偏不,我要娶蓉兒。」嵇仲軺緊握雙拳,一字一句地宣示道。

除了她,他此生絕不會另娶他人。

打從第一次在市集上見到美麗荏弱的她,他就已經暗自決定,他一定要娶她為妻。

一旁雍容的婦人眼見父子倆氣氛緊繃,便趕緊開口試著緩和氣氛。

「軺兒,感情可以培養,最重要的是咱們跟慕容兩家可是世交,萬萬不能失了和氣--」

「去他的世交。」嵇仲軺俊美的臉上佈滿厭惡。

「軺兒,不可無禮。」嵇夫人低聲斥道。「慕容寧是個乖巧溫婉的好姑娘,你一定會喜歡她的,你們也很多年沒見了吧?正所謂女大十八變,現在人家可是出落得--」

「夠了,她的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嵇仲軺面色陰沉的打斷母親。

他記得她,慕容寧。

一個瘦瘦弱弱,每回見著他總羞怯的低著頭,從不曾讓人看清她真正模樣的小丫頭,就好像是不經意落入湖面的一小顆塵沙,微不足道,引不起漣漪,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緊握雙拳,嵇仲軺下定決心絕不妥協,他承諾過蓉兒,就算千夫所指,他也絕不會當個負心之人。

是的,他嵇仲軺寧為玉碎,也絕不為瓦全!

「軺兒,你若不娶慕容寧,你爹將來有何顏面面對慕容家,娘也沒臉繼續待在泉州城中被人指指點點,明天我就上玄清寺剃度出家!」說著,嵇夫人轉身欲走。

「娘!」嵇仲軺悲痛地叫住母親。

「你想通了?」嵇夫人停下腳步,頭也不回輕聲問道。

「別逼迫孩子。」嵇仲軺痛苦的緊握雙拳。「妳明知道我愛的不是慕容寧,而是--」

「你跟那賣菜女,爹娘是絕不會同意的。」嵇夫人冷聲道。

「娘,難道連妳也跟所有世俗之人一樣,瞧不起貧苦人家。」

「這跟貧苦沒有關係,娘只是覺得沈蓉兒不適合你,不該進咱們嵇家。」

「說來說去,不就是門第之見?!」嵇仲軺冷聲譏諷道。

竟因為蓉兒只是一介賣菜人家的女兒,一個沒有顯赫身世、雄厚財力的普通人家,就不配進他嵇家大門?

「軺兒,娘明白現在無論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但相信娘,慕容寧會比那沈蓉兒更適合做你的妻子--」

「但我不愛她,我對她沒有絲毫的感情!」嵇仲軺狂亂的吼道。「你們怎能逼我把蓉兒從我心裡硬生生的割除?」這樣的殘酷,身為爹娘的他們怎做得出來?

「你有選擇的餘地,娘說過,不會逼你娶慕容寧,但娘會離府剃度出家,此生絕不再見你一面。」

「娘,您當真要我當個負心之人?」他痛苦低喊道。

「相信娘,娘不會看錯人的,慕容寧會是個好妻子。」

瞪著母親那張慈愛的臉龐,往日那股充滿母愛的暖流,此刻卻怎麼也透不進他宛如死灰的心底。

許久,他腦中儘是一片空白,宛如一座沒有生命的石像,沒有感覺,也沒有思想,甚至連那股像是被刨了心的痛楚都感覺不到,他甚至懷疑自己若失去了蓉兒,是否還能呼吸?

「好,我會娶慕容寧--」他毫無生氣的從嘴裡擠出聲音。「但你們休想我會把她當成妻子!」

投下一句比詛咒更令人心寒的話,他遽然轉身大步離去。

「太好了,總算能對慕容家交代了!」一旁的嵇老爺喜不自勝的撫掌笑道。

望著兒子憤而離去的高挺身影,嵇夫人暫時鬆了口氣,但一抹更深的憂慮卻悄悄掛上眉頭。



「少爺,您不能再喝了,時辰已經到了!」

幾名丫鬟、家丁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但端坐在桌子邊的挺拔身影卻不動如山,兀自一杯接一杯將酒往嘴裡灌。

門外傳來下人來來去去匆忙奔跑的聲音,還有提早登府道賀的賓客不絕於耳的喧嘩、恭喜聲。

「少爺--求您趕緊換上喜服啟程,您要再不換喜服,恐怕就趕不及迎親的吉時了!」

趕不及?

嵇仲軺狠狠將酒灌進嘴裡,穿過喉嚨的辛辣酒液沒讓他皺眉,反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趕不及又如何?這場註定有一個傀儡丈夫的婚姻,根本就是個笑話,被迫娶了個毫無感情的女人,連他都瞧不起妥協的自己。

想起蓉兒心碎的眼淚,雖然摸起來那麼溫暖,卻比天底下最利的刀刃還要更椎心刺骨。

一旁五、六名丫鬟、家丁束手無策的面面相覷,要是耽誤了迎親的吉時,他們一定會被老爺重重責罰。

「少爺--」拿著喜服已將近一個時辰,雙手又酸又疼的小丫鬟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懇求道:「我們知道您不好受,但求您別為難我們啊!」

少爺為了娶一個賣菜女跟老爺夫人鬧開的事,早在府裡頭傳遍了,有誰不知與慕容家這樁婚事,少爺是壓根被逼著點頭的。

「你們怎麼會懂我心裡的感覺?你們怎麼會明白我的痛苦?」突然間,嵇仲軺像是瘋了似的,用力將桌上的酒壺、酒杯用力一掃,狂亂的咆哮道。

「少爺--」

所有丫鬟全嚇白了臉、縮到了角落去,家丁也驚恐得不敢再靠近主子一步,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不,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大手緊握成拳,惡狠狠的一記又一記擊向桌面,厚實的檜木圓桌竟應聲斷裂,發出巨大又駭人的聲響,但嵇仲軺卻像是瘋了似的,繼續抓起房內的茶几、椅子砸得支離破碎,丫鬟、家丁們個個面露驚恐,懷疑少爺是得了失心瘋。

「少爺,您這樣是會受傷的--」

平時負責伺候嵇仲軺的丫鬟綠珠,實在不忍見少爺這樣凌虐自己,硬是壯起膽子上前拉住他。

綠珠的聲音突然將嵇仲軺給驚醒,他驀地停住動作,面無表情看了綠珠一眼,繼而木然的盯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

「我懷疑自己還會有知覺。」他冷冷一笑。

抬起頭,嵇仲軺惡狠狠掃視一群快嚇破膽的下人,恨不得叫這些形同劊子手的他們全滾出他的視線,永遠別再拿那件紅得刺眼的喜服來煩他。但他明白,真正害他淪落萬劫不復深淵的人,不是這些無辜的下人,而是慕容寧。

他最該做的,是親手將這個將他推入萬劫不復境地的女人,一併帶進地獄!

「綠珠!」他冷聲喚道。

「少、少爺!」

連咽了幾口唾沫,拿著喜服的小丫鬟抖得宛如風中落葉,顫巍巍的往主子走了兩步。

「替我把喜服穿上。」一句毫無溫度的話,自嵇仲軺的口中吐出。

綠珠驚訝的瞪大眼也同時鬆了口大氣,頓時雙腿一軟,幾乎快跌到地上去了。

「還不快點!」一聲不耐的低吼,把綠珠的魂全叫了回來。

「是、是!」綠珠小心翼翼捧著喜服,趕緊上前伺候主子穿上,幾名小丫鬟也七手八腳的上前幫忙。

將主子打理妥當,幾名丫鬟退開身子,驚恐的盯著那抹高大的身影。

明明是那麼件紅色喜氣的喜服,怎麼穿在少爺身上,渾身散發出的冷酷陰鷙氣息,竟像是即將攝人魂魄的地獄差使。

「少爺,您的手受傷了,得上藥包紮一下才行。」綠珠擔憂的提醒他。

凌厲的黑眸往綠珠一掃,叫她幾乎嚇破了剩下的半邊膽,以為這下又免不了主子一番爆怒咆哮。

現在的少爺完全變了個人,暴躁易怒、難以親近,再也找不到一丁點過去的親切和開朗。

「不必了,走吧!」

但出乎意料的,主子沒有開口怒吼罵人,只是平靜的轉身朝門外走去。

小心翼翼的跟在主子後面,雖是驕陽怒綻的好天氣,一干下人卻不由自主的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冷沉氣氛,讓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在主子那雙直視著前方、顯得異常平靜卻闃暗冷沉、難以捉摸的眸底,是誰也猜不透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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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2: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在喜娘跟丫鬟七香的小心攙扶下,慕容寧踏進宏偉氣派的嵇家大門,在夾道賓客的鼓噪與注目下被迎進大廳。

頭上的鳳冠跟身上的嫁衣雖然繁重,卻遠不及一雙等待在廳前的冷沉眸光,讓她倍感沉重壓力,即使隔著紅縭,她依然能感覺到那雙好似火焰般熾熱的眼神。

慕容寧被牽引著走向她未來的夫婿,她緊張得心口直跳,直到不敢抬起的目光觸及他腳上上好的皮靴,以及他垂放身側、一雙顯得修長而乾淨的手。

慕容寧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站在嵇仲軺的身旁,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成為他的妻子,曾經,這個夢她是連想都奢侈的。

腦子裡紊亂的思緒隨著周遭的鼓噪聲亂成一團,當她被推向嵇仲軺身旁的那一剎那,竟隱約嗅到她夫婿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酒味--

但今天是他們倆成親的大喜之日,他怎麼會渾身嗆人的酒氣?!

一陣熱烈的掌聲打斷了盤旋在慕容寧腦子裡的疑問,她的耳畔也隨之響起一個低沉卻譏諷的聲音--

「入洞房吧,我親愛的娘子!」

他靠近的身子挾帶著一股好聞的氣息,低沉好聽的嗓音更叫慕容寧霎時紅了臉蛋,但他語氣中那股毫不掩飾的譏諷意味,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毫不溫柔的大掌箝住她的纖腕,打斷了她滿腦子的疑問,她及時咬住唇,阻止因手腕疼痛而驚喊出的痛呼。

在上千的賓客面前,她身為慕容家的千金可萬萬不能失態。

嵇仲軺頭也不回的將慕容寧帶走,惹得在場一干賓客全笑了,以為他迫不及待想跟美麗的新嫁娘洞房。

出了大廳,少了所有賓客的注目,慕容寧胸口盤據的緊繃才總算鬆開來,但被緊緊箝住的手腕卻疼得讓她眉頭緊揪。

尤其是她穿著一身精緻繁複的嫁裳、頂著厚重的鳳冠,她簡直是寸步難行,整個人幾乎是被他硬拖著往前走的。

「相公,可否慢一點,我、我跟不上你的腳步。」慕容寧狼狽開口道。

前頭昂頭闊步的身影驀地頓住,緊咬的牙狠狠磨了下。

過去他曾與她見過幾次面,卻完全不記得曾經聽過她開口說話,但第一次聽她開口,卻發現這女人有著該死的好聽聲音,像是兩塊上好的冰種玉碰擊似的清脆動人。

「姑爺,請您慢點,小姐會跌傷的。」護主心切的七香在一旁急忙求道。

嵇仲軺聽若未聞的拖著慕容寧往氣派遼闊的深府內院走,好似在他手掌心裡的不是他剛進門的新嫁娘,而是一塊破布。

出身尊貴、養尊處優的慕容寧,何時受過這樣粗暴的對待,一時間,竟被丈夫冷漠的態度、手腕上傳來的痛楚給勾起了淚。

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崎嶇難行,足下一雙紅色的精緻繡花鞋在淚眼中渲染成一片紅色的湖,一波又一波湧痛心口。

「唉喲--」一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慕容寧整個人往前跌。

是無意或是有心,嵇仲軺不願知道答案,只是雙手竟像有意識似的一伸,牢牢將她輕盈纖細得有如羽毛似的身子接進臂彎裡。

蓋在慕容寧鳳冠上的紅縭經這麼一撞,像陣輕盈的風似的緩緩飛落地面,一張清靈絕塵的臉蛋烙進嵇仲軺的眸底。

剎那間,嵇仲軺竟忘了呼吸,直到胸口緊繃到驟然爆出急促氣息。

多年前那怯生生的稚嫩丫頭竟變成如今這模樣,讓人難以置信。

一身鮮豔的紅襯得她白皙的肌膚宛如晶瑩初雪,小巧飽滿的唇瓣被緊張的雪白貝齒輕咬,看來格外惹人憐惜,頰上兩團紅雲更綴得她一雙秋水翦瞳熠熠生輝,流波轉盼間慧黠靈動。

隨著那股莫名震悸,一股淡淡的馨香氣息隨之襲上鼻端,嵇仲軺這才意識到他們的距離已經太過接近。

「丫頭,還不快扶妳家小姐?!」彷彿接到一塊烙鐵,他迅速抽回手臂,沉著臉,命令一旁的七香接回那彷彿會炙人的纖軟身子。

「姑爺,我叫七香。」七香伶俐的扶回自己的主子,有幾分不甘示弱的回道。

「七香?」嵇仲軺冷笑。好個刁鑽的丫鬟。

眸光一轉,突然間,嵇仲軺的眼微微瞇了起來。

看到慕容寧眼底的淚花,嵇仲軺面無表情挑了下眉,譏諷地勾起唇。「想不到嫁給我讓妳這麼委屈?!」

「不、不是的!」慕容寧心急地解釋:「我只是--」

「用不著解釋,我沒興趣聽!」擲下一抹冷笑,高大的身軀逕自轉身而去,將她遠遠丟在後頭。

既錯愕又難堪,慕容寧的眼淚幾乎忍不住潰堤,直到身旁傳來七香氣憤不平的一聲--

「小姐,姑爺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七香的聲音將慕容寧拉回現實。

「七香,不許妳這麼批評姑爺!」慕容寧板起臉斥道。

「可是--」七香打從心裡替主子不服氣,姑爺壓根是想給小姐難堪嘛!

「從這一刻起妳得牢牢記住,這是嵇家,不是慕容家,不許妳沒規矩。」

七香被主子訓得啞口無言,只能忿忿地彎身撿起地上的紅縭,用力在手裡揪扯洩憤。

七香覺得委屈,她又何嘗不是?

但眼前陌生的一景一物提醒著慕容寧,她此刻的身分不再是慕容家的小姐,而是嵇家的少夫人,腳下站的地方也不再是慕容家,而是嵇家。

倏然轉身,慕容寧借著低頭提起裙襬掩飾眼底的淚,她快步趕上前頭那抹高大的身影,甚至得佯裝對七香兩道委屈與氣憤的目光視而不見。

原以為跨進這扇門,他們倆的關係會從此親密而貼近,但現在她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這麼遠。

狼狽的跟上嵇仲軺的腳步,風風光光嫁進府的慕容寧,此刻看起來卻像個小可憐,後頭一干丫鬟也模樣慌張的想跟上新主子,讓此景看來格外荒謬可笑。

她的難堪持續到雙腳跨進一處幽靜雅致的別院,一眼就能瞧見敞開的大門裡,案頭上立著一對紅燭,以及房間裡紅色喜氣的佈置。

慕容寧小心翼翼跨進典雅卻不失氣派的房間,坐在大桌邊早已到了不知多久的嵇仲軺,用一雙毫無溫度的冷眸迎接她的出現,幽暗難測的眸光盯得她慌張失措。

她逃避似的移開目光,佯裝好奇的四下打量,房內清一色全是紅色,桌上擱滿象徵好兆頭的各式桂圓紅棗等點心,往紗幔半掩的內室瞧去,還隱約能看見裡頭擺著垂掛紅色簾幔的紫檀木錦床。

這是間頗為寬敞的房間,但那雙近乎審判似的目光,以及桌邊龐大的身軀,卻讓這偌大房間顯得格外具壓迫感。

「相公,你要去哪?」才剛收回目光,就見桌邊的嵇仲軺霍然起身往外走,緊繃的臉色像是天邊驟然罩下的烏雲。

「今天可是我嵇仲軺娶到慕容家掌上明珠的好日子,這天大喜事不去多喝幾杯怎麼成?」他轉過身朝她揚起一抹譏誚,隨即頭也不回的出門。

慕容寧怔然目送他昂然的身軀消失在大門外,久久仍回不過神來。

明明他唇邊掛著抹笑容,但為什麼讓人感覺他的話中帶著譏諷,甚至連眸底也沒有半點溫度?!



坐在椅子上,一雙眸遙望窗外的天色,從透亮慢慢變暗,直到闃黑的天將房間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七香找來火摺子,點燃案上一對腕般粗的龍鳳紅燭,也映出房內幾張疲憊的臉孔。

一旁四名丫鬟在這站了一整天,恐怕早累壞了,慕容寧不忍,趕緊遣退她們下去吃飯、歇息。

突然間,門外傳來兩聲剝啄,讓她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他回來了?

怕被他看出疲憊的臉色,慕容寧小手使勁的捏捏失去氣色的臉頰,急忙撫順衣裳、頭髮,心跳得好快好快。

七香手腳俐落的前去應門,跟門外的人低聲交談幾句,隨即跑回來報告。「小姐,廚房送飯菜來了。」

廚房?

頓時,兩隻小手僵在頰邊的髮束上,一股宛如黑夜般深沉的失望籠罩著她。「我吃不下,妳吃吧!」

「小姐,這怎麼成?妳一整天粒米未進,要讓老爺、夫人知道了,怕不心疼死才怪。」七香心急跺腳。

想起爹娘,慕容寧一陣鼻酸,誰能料想得到,過去一個月來滿懷期待與喜悅的她,竟會等來這樣的結果。

「我吃,我吃就是了。」

慕容寧比誰都瞭解七香的個性,只能想辦法讓她住嘴。

但配著一室冷清,滿桌山珍海味令她食不下嚥,只好草草吃兩口飯,便擱著筷子。

「小姐,妳才吃這麼點就飽了?」七香瞪大眼怪叫道。

「我真的不餓。」慕容寧擠出牽強的笑容。「妳一定餓壞了,快吃吧!」

看著主子失魂落魄地繼續望著窗外,像是在等待著誰,更讓七香不由得一陣心酸。她是餓了,但眼前--她哪吃得下?

嘆了口氣,七香來到主子身邊,陪著她繼續望著窗外,等待能讓主子眼睛重燃生氣的那道曙光出現。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幾案上的紅燭已經燒得剩下一小堆殘油,在燭臺上忽明忽滅。

遠處宴客大廳的談笑與喧嘩聲也已經漸漸散去,只剩下夜深的濃重霧氣一陣陣的自窗縫間襲進房內,冷得彷彿沁進她的骨子裡。

「小姐,別等了,姑爺今晚鐵定不會回房了,您也累了一天,讓七香替小姐卸妝更衣歇息吧!」眼見天色已暗,心疼主子的七香忍不住勸道。

但慕容寧沒有開口,只是像抹遊魂似的起身走進內室,失魂落魄的望著床榻出神。

華麗的紫檀木錦床上鋪著她一個月來不眠不休親手縫製的喜枕、喜被,那原本象徵甜蜜喜氣的紅色,如今卻刺眼得直扎心口。

「小姐,姑爺到底是怎麼回事?」七香忍不住抱怨道。

按照俗例,姑爺早該進房跟小姐喝交杯酒,然後她這下人也能高高興興的功成身退,讓小姐跟姑爺共度甜蜜的洞房花燭夜。

「七香,不許妳胡亂猜測。」雖然止住了七香的嘴,但止不住的,卻是慕容寧自己心底的疑問。

她又何嘗感覺不出嵇仲軺的不對勁,但她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的冷漠、他的敵意、他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一切的一切,完全讓人猜不透、也無法理解。

他究竟是怎麼了?

難道--他壓根不想娶她為妻?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她心驚,心口像是突然被一隻手給攫得好緊好緊。

「小姐,七香去找姑爺。」

七香再也看不下去,就算冒著受罰的險,也絕不容許小姐受一丁點委屈。

「七香,不許去!」慕容寧氣惱的拉住七香。「誰給妳這天大的熊心豹子膽,才剛來到嵇府就這麼目中無人?!」望了眼窗外,她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看樣子,今晚他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還不快來替我更衣。」倏然一旋身,慕容寧逕自坐進窗邊的梳粧檯前,沒讓臉上流露太多情緒。

不甘心地看了眼大門,七香悶悶應聲,只得先擱下內心的不平去服侍主子。

卸下臉上的胭脂,換了上好的白色絲質內單,她躺進自己親手縫製的喜枕喜被裡,靜靜看著七香替她撚熄了燭火、闔上房門,直到房內僅剩黑暗。

今天的夜,甚至連輪明月都沒有,整個房內暗得幾乎快讓人喘不過氣來。

慕容寧拉緊喜被,將自己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但那股冷意卻好像依舊透過層層的錦布透進來。

閉上眼,慕容寧卻依然了無睡意,完全不知道等著她的,會是怎麼樣的明天?



一夜無眠,天才濛濛亮,慕容寧就起了個大早,讓七香替她梳妝、著衣。

為了掩飾主子蒼白的臉色、以及眼下疲憊的陰影,七香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細心地多打了層粉,才成功的讓主子的膚色看起來一如以往的剔透粉嫩。

一襲刻意挑選的粉色裙衫,也成功帶出慕容寧的好氣色,聰明伶俐的七香最後將主子的一頭長髮,綰成典雅的已嫁女子髮式,綴上同色系的粉色珊瑚髮簪,看起來不減以往的清靈脫俗,卻又多了一份女人的綽約風姿。

打扮妥當,主僕倆就靜坐房內等嵇仲軺到來,聰慧解意的慕容寧,甚至還準備了慕容家有名的七彩雲錦要送給公婆當見面禮。

但半個時辰過去,眼看時間也不早了,她卻左等右等、等不到她的夫婿。

在幾名丫頭的注視下,慕容寧一雙在膝上交迭的小手早已擰得泛白,無地自容跟心痛的感覺,已經在她心頭盤根交錯分不出來。

「七香,陪我去給公婆請安。」

突然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和冷靜得連她都幾乎分辨不出來。

「小姐,那姑爺他--」

「沒關係,相公或許有要事耽擱,咱們主僕倆去就行了,我才嫁進府,可萬萬不能失了禮數。」她佯裝輕描淡寫的一笑。

小姐向來好脾氣可以忍,但七香肚裡一根直腸子,怎麼忍得了小姐受委屈?

「小姐,姑爺太過分了,昨晚沒有回房就算了,今早竟也不見人影,這不是存心要給您難堪嗎?」

七香一字一句的打抱不平,卻猶如在慕容寧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七香,不許再說了,否則別怪我將妳送回慕容家。」

七香完全無法瞭解,在慕容家向來養尊處優的小姐,怎忍得下這種委屈?她心疼又氣惱的淚漣漣,遽然轉身就往門外衝。

無奈與矛盾自眼中一閃而過,慕容寧隨即深吸口氣,轉身對身旁一干丫鬟綻開微笑道:「走吧,還有勞妳們領路帶我去見公婆。」



在幾名丫鬟的領路下,慕容寧穿過氣派遼闊的府邸,總算親眼見識了嵇家的財大勢廣。

但她可沒被宅院那些精緻的雕樑畫棟,跟仿高山名川的氣派庭園給迷昏了頭,反倒很仔細的問丫鬟每一處廳堂別院,一一記下位置。

越過曲橋穿過雅致的回廊,眼看大廳就在前頭。

一名站在廳外,約莫五十開外的老者,一見著她立刻迎上前來。

「少夫人您來了,老爺、夫人正在廳裡候著您!」

雖然這名老者態度客氣有禮,卻讓人感覺得出來眼神裡那抹不容親近的嚴苛。

「嗯。」慕容寧微微一笑,和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正準備轉身領路的老者愣了下,沒有想到這個剛進門的少夫人竟也會問起他一名小小下人。

「回少夫人,我叫申慎,是府中的總管,在府中已經待了三十多年了。」微微斂回神,他隨即恭敬彎身答道。

「申總管,還煩請您帶路了。」一抹笑輕輕自唇畔漾開。

乍見少夫人真誠且沒有心眼的動人笑容,申總管竟莫名覺得心頭宛如被裹了層蜜。

蜜?申總管在心底兀自嘀咕,這怪異的字眼兒怎會從他的腦子裡冒出來,莫非他真老糊塗了不成?

「是。」

申總管不露情緒的嚴肅轉身步向大廳,但旁邊的一干丫鬟卻早已窺見他唇邊那抹掩不住的笑意。

幾名丫鬟跟在少夫人後頭竊笑,暗暗為少夫人能擄獲府中最嚴厲的申總管而喝采。

踏進大廳,慕容寧快步且不失優雅的上到堂前,恭敬的向嵇家兩老福身叩安。

「爹、娘,媳婦寧兒來給您請安了!」

「好、好,快起來吧!」

對於這個知書達禮、溫婉端莊的兒媳婦,嵇家兩老的滿意程度可都明白寫在笑臉上。

兩老笑不攏嘴的瞅著眼前動人大方的媳婦,只見她身上一身喜氣的粉色精緻繡工綢緞裙衫,襯出她渾然天成的名門氣息,掛在唇邊那抹溫婉甜美的笑容更是惹人憐愛。

嵇老爺笑盈盈的往她身後探了探,原本滿臉歡喜的笑容,在見到她竟是形單影隻無人陪伴時,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軺兒呢?」

慕容寧略微一驚,這才知道原來公婆尚不知相公昨晚徹夜不曾回房。

迅速掛起一抹笑容,她神色自然的解釋。「爹,相公他昨晚太累了,還在房裡睡著呢,兒媳不忍心喚他,又急著想來給爹娘請安,就莽撞自個兒前來,還請爹娘原諒兒媳失了禮數。」

「妳這孩子,這麼貼心惹人疼,爹娘怎麼會怪妳?」

嵇老爺、嵇夫人一看到眼前這懂事、沒有半點千金小姐嬌氣的媳婦,對兒子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

「爹、娘,寧兒準備了份小禮物要送給您們。」慕容寧柔聲吩咐堂下捧著衣裳的丫鬟道:「迎春,麻煩妳把衣裳拿上來。」

迎春邁著快步,小心翼翼的將手裡繡工精緻的衣裳捧到少夫人跟前。

「娘,這件冬裳是給您的,這件罩袍則是給爹的。」

沒料到這剛進門的媳婦不但討人喜歡,而且禮數還很周到,甚至還給他們兩老準備了見面禮。

一看到慕容寧遞來的衣裳,嵇夫人忍不住連聲讚嘆。「看看,這衣裳簡直漂亮得不可思議啊!」

嵇夫人仔細端詳慕容寧手裡繡著一朵朵精緻巧妙、活生靈動牡丹的衣裳,繼而愛不釋手的乾脆拿到自個兒的手裡來,掩不住讚嘆。「這繡工是何其巧妙精細,簡直是叫人嘆為觀止啊!」

「可不是嗎?」嵇老爺同時也正目不轉睛的審視兒媳婦送給他的罩袍。「咱們跟慕容家往來這麼多年,各式各樣的繡織我也見過不少,怎麼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織品?」

送給嵇老爺的亮金色罩袍,周身用金線繡上象徵吉祥如意的八寶,那松、竹、梅、石、桃、李、芭蕉、靈芝及各種花草,圖案生動,織工精巧絕倫、色彩富麗。

「娘,這是慕容家最有名的雲錦。」

「雲錦?我是聽過這個名兒,可卻是頭一回見到啊!」嵇夫人驚訝說道。

慕容寧但笑不語。這雲錦一向只供皇宮內苑的皇后、妃嬪訂製,別說是平民百姓,就算是名門巨賈怕是也從不曾見過。

「這雲錦是借用緙絲中的通經斷緯、分段挖花的技法,讓圖案生動活現、瑰麗豐富--」慕容寧含笑仔細解說道。

「原來如此。」聽完慕容寧的解說,嵇老爺跟嵇夫人讚嘆的點點頭。

「這是出自於哪個師傅之手啊?」嵇夫人愛極了這織者細膩的手工,心想改明兒得托人上慕容家多訂幾件雲錦,好送給遠在滄洲的姊姊。

「娘,這是寧兒親手織的。」

「這是妳織的?」嵇老爺跟嵇夫人同時嚇了一跳。

「是的,寧兒在府中閒來無事,便跟著織坊的師傅學了這雲織的手藝。」

「好、好,看來咱們這媳婦兒不止乖巧聰慧,還有著令人叫好的手藝啊!」嵇家兩老滿意的對看一眼。

「爹娘喜歡就好,也不枉寧兒花了幾個日夜趕工。」

「妳這孩子,這麼善體人意,怎能不教人疼進心坎裡呢?!」嵇夫人欣慰的眼睛都熱了起來。「這軺兒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娶到妳這麼好的妻子。」

一提起嵇仲軺的名字,慕容寧唇畔的笑容驀然僵了僵。

「娘,您過獎了,寧兒沒您說的那麼好。」否則,為什麼才剛成親的第一晚,嵇仲軺就徹夜不歸、不知去向?

她黯然低著頭,卻不敢讓自己洩露半分委屈。

「誰說的?娘相信自個兒的眼光,我是絕對不會看錯人的!」嵇夫人堅定的說道。

話風一轉,嵇夫人又和藹的堆起笑道:「寧兒啊,昨兒個妳也累了一天,讓丫鬟送妳回房去歇息歇息,午膳別費事出門了,娘會差人給妳送過去,妳儘管好好睡個覺,知道嗎?」

「謝謝娘!」

雖然不是自己的親娘,但嵇夫人對她的疼愛,卻也讓剛來到嵇府的慕容寧,感動得心口暖烘烘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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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2: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回到寢院,負氣而去的七香早已紅著一雙眼、抽抽噎噎地在房裡等著。

慕容寧也無心責備她,只輕罵了聲:「傻七香!」

「小姐,您不氣七香?」

「這輩子,妳看我真正惱過誰?」她悠悠嘆了口氣。就連她的夫婿在洞房花燭夜不知去向,她只有滿心的慌亂跟疑惑,沒有半點的氣。

遣退了幾名丫鬟,撐著似乎再沒半分氣力的雙腳在桌邊坐下,這才發現桌上放著她最鍾愛的白瓷茶壺、茶盅,氣孔裡還冒著霧氣,料想是七香剛剛才沏好的。

連這副茶具七香都一併替她帶來了?慕容寧眼眶熱熱的瞅了眼七香。

天底下除了七香,還有哪個丫鬟會這麼細心、這麼瞭解她?

「小姐,喝杯茶,剛為您沏上的呢!」七香拿起袖子抹了抹眼淚,趕緊替主子倒了杯茶。

「七香,謝謝妳了。」對她的忠心耿耿,慕容寧內心的感動,千言萬語也道不盡。

「小姐,這是小的應該做的,您就別折煞七香了。」七香渾身的不自在。

誰說她只是奴婢,在這個時候,七香就像是她唯一的依靠跟支柱,沒有她,她怕自己早就撐不住了。

也是在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嬌嫩脆弱,過去是多麼倍受呵護。

「不說、不說,我喝茶便是。」笑了笑不與七香爭辯,慕容寧端起薄如蛋殼的白瓷茶盅,一股香氣撲鼻而來,輕啜了口,熟悉的芳香甘甜盈滿整個口腔。

這是她向來最鍾愛的甜菊茶,但此刻那股甜味滲進了脾胃裡,似乎全變成了酸的。

「小姐,您的臉色看起來好差,是不是昨兒個夜裡沒睡好?七香扶您去床上歇一下可好?」七香萬般擔心。

「我還好,不倦。」雖是一整夜不曾合眼,但慕容寧哪睡得著,她的夫婿此刻還不知去向、連隻字片語都沒交代,讓她一顆心就像懸在半空中的碗,放了怕碎、懸著卻又是這般沉重。

「七香,陪我到府裡頭走走。」放下茶盅,她驀然起身拾裙跨出房門。再繼續待在房裡,提著心頭那個不知何時會摔下的碗,她肯定會把自己給逼瘋。

帶著七香,慕容寧像隻無頭蒼蠅在宛若迷宮的府邸裡,沒有目標的徐行漫步,一雙眼也不由自主四下搜尋。

這嵇府這麼大,該往哪裡找自己的丈夫都沒個頭緒,就連想問個下人也問不出口。

才剛嫁進門的新嫁娘就弄丟了丈夫,這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顏面無光的事,光想像奴僕們臉上驚愕且同情的表情,就足以令她難堪萬分。

嘆了口氣,她抬眼望瞭望,遠遠就見申總管自前頭迎面而來,身後還跟著手裡端著一大盤飯菜的丫鬟。

「少夫人。」申慎微微彎了下身,臉上依舊一派的平淡無波。「夫人要奴才送午膳到您寢院。」

「勞煩申總管了,我還不餓,想在府裡走走看看,就請您先把午膳擱在房裡就行了。」收起紊亂的情緒,慕容寧從容不迫地展開一抹笑容。

「是的,少夫人。」申總管點點頭,躬了個身便領了丫鬟轉身離去。

走了兩步,申總管突然停下了腳步。「少夫人想找的東西,不妨可以往西苑的書齋去瞧瞧。」申慎留下頗具玄機的一句話。

申總管怎麼會知道她要找什麼?

「小姐,這老總管是什麼意思?小姐何時要找什麼東西?」七香一臉如墜五里霧的表情。

「我也不懂,不過,咱們還是到西苑去看看。」

雖是滿心納悶,但慕容寧還是抱著幾分好奇轉往西苑而去。



稍早給嵇家兩老請安時,隨著丫鬟走過一回,這嵇府大略的廳院位置慕容寧也記住了,領著七香,她信步來到書閣外。

書齋位於嵇府最為僻靜的西苑,書齋外還有一方幽靜的花園,涼亭、還有一小方池塘,養著幾條極為珍貴罕見的五彩錦鯉。

書齋一片靜寂、悄無人息,但書齋房門外卻站了一名丫鬟,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一見著慕容寧,臉色更是登時大變。

「奴、奴婢見過少夫人。」綠珠慌張得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妳站在這做什麼?」慕容寧好奇問道。

「我--我--我--」綠珠好半天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一雙眼不停往書齋裡瞄。

「沒關係,我沒其他意思,隨口問問罷了。」慕容寧感覺得出來她像是在怕些什麼,也不忍逼她。「我到書齋裡去看看。」她回以一抹和氣的笑容,便逕自舉步走進書齋。

進了書齋,還是沒弄明白申總管到底要她到這找什麼東西,她疑惑的四下巡視一圈,突然被佔據窗邊臥榻上的高大身影給定住。

她錯愕地望著榻上的人影,霎時,一股氣息衝上喉頭,幾乎教她哽住了呼吸。

是她的夫婿嵇仲軺,她在喜房度過了輾轉難眠、心慌無措的一夜,而他竟是酩酊大醉的倒臥在書房裡!

空氣裡飄散著濃烈得醺人欲醉的酒氣,嵇仲軺衣衫不整的橫倒在竹榻上,桌案上、地上四處佈滿了凌亂的酒壺,顯得狼狽不堪。

這下,她總算明白為何綠珠見了她會一臉驚慌失措,也明白申總管早就看穿了她掛心著嵇仲軺的行蹤。

「小姐,是姑爺耶!」七香的驚叫將她從震愕情緒中拉回來。

「嗯。」一時之間,複雜的情緒難以理清,只能怔愣站在臥榻邊望著他。

自窗櫺透進來的陽光,投映在他那片冒出下巴的青髭,顯得消沉憔悴的臉孔,卻仍俊美耀眼得令人移不開眼。

「蓉兒--蓉兒--」

突然間,嵇仲軺突然拉住了她,嘴裡卻含糊不清的低喊著她從未聽過的名字。

「相公,我是寧兒,不是蓉兒。」

但雙眼緊閉的嵇仲軺顯然神智還不清醒,嘴裡仍斷斷續續的喊著蓉兒,大掌更是用力的緊抓著她,像是怕她宛如一縷空氣會突然消失不見。

慕容寧實在被掐疼了,費了好一番氣力才終於掙扎出他的大掌。

一旁的綠珠臉色頓時大變,急忙就要上前扶起主子。

「少-少夫人,少爺他大概是醉糊塗了,我這就扶他回房去。」

但一個瘦弱的丫頭怎麼扶得起嵇仲軺這麼一個高大的男人,七香見她使勁半天連一支胳膊都抬不起來,也趕緊上前幫忙。

對於綠珠不尋常的閃爍神色與緊張神情,慕容寧沒有聯想太多,只以為嵇仲軺是在喚丫鬟的名字。

「我也來幫忙。」見兩人吃力的扶起嵇仲軺的身子,慕容寧也趕緊上前幫忙。

慕容寧跟兩個丫鬟,就這麼七手八腳的將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的嵇仲軺一路扶回寢院。



望著癱倒在床上的高大身影,慕容寧的心裡終於有了些踏實感。

他總算是回來了,女人在婚姻裡,是很相信宿命的,一旦認定他,就一輩子也離不開了。

看他這樣子,恐怕還得再繼續昏睡好一段時間,慕容寧小心翼翼替他覆好錦被正準備轉身,突然間,一個有力的大掌箝住她的手腕。

「替我脫鞋!」他粗著嗓子開口,聲音像是被酒浸泡過似的瘖啞低沉。

「脫、脫鞋?」她的目光順著他的長腿,最後定在那雙金色錦靴上。

這輩子,她連陌生男人的身邊都不曾靠近一步,更遑論是替男人脫鞋了,光是想,就讓她的臉幾乎羞透。

雖然夫妻之間本該親密不分彼此,但這實在來得突然,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我去喚七香來,七香--」她紅著臉急忙想討救兵。

「不准走,我就要妳脫!」他的一雙長腿霸道的攔住她的去路,一雙半醉半醒的眸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嫁給我嵇仲軺,妳以為自己還是慕容家呼風喚雨的大小姐?」

他嵇家隨便一呼就有上百個替他殷勤脫鞋的下人,但他偏不,他就是想看這個驕傲任性的千金小姐,遭受極盡羞辱後的狼狽表情。

「怎麼?替我脫鞋真這麼委屈了妳慕容小姐?我聽說妳不是看上了我,非嫁我不可?怎麼這會兒才要妳脫個鞋,就擺出這麼委屈的樣子?」

「我不覺委屈,只是還不習慣。」對於他冷言冷語的譏諷,她深深的覺得被刺傷了。

「不習慣?喔,是了,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得替人脫鞋,自然是不習慣。」他這番聽似諒解的話,反倒像是將一把嵌進她胸口的刀插得更深。

怔然望著他,慕容寧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竟是這般陌生,記憶中那個溫柔和善的男孩,好像被留在了過去,再也尋不到一絲令她熟悉的溫情。

房裡驟然陷入一片死寂,慕容寧與嵇仲軺四目相望,那是一種在彼此眼中完全找尋不到交集的疏遠。

「小姐,讓我來替姑爺脫鞋吧!」七香見主子受了委屈,立刻奮不顧身的挺身替主子擋下刁難。

「不,七香,讓我來。」一個出奇平靜的聲音定住了七香。

此話一出,不只七香,就連嵇仲軺也怔住了,瞇起眼,犀利的眸光極欲將她看穿。

原以為她會帶著被羞辱的眼淚飛奔回娘家哭訴,沒想到,她竟真的打算替他脫鞋。

「七香,替我端盆熱水跟乾淨布巾來。」慕容寧表情平靜蹲下身子,小心脫去嵇仲軺的鞋,頭也不回的吩咐著七香。

「是、是!小姐。」七香遲疑半晌,最後還是轉身出門,不多時又捧著一個木盆進房來。

嵇仲軺寒著臉,毫不放鬆地緊盯著她,只見她不但替他脫去了鞋襪,還擰了毛巾仔細的擦拭他的雙腳,完全不見一絲委屈或勉強,那副專注認真的神情,宛如是來燒香禮佛的虔誠信女--

他原以為,讓慕容家的掌上明珠親自用她那嬌嫩的雙手替他洗腳,會讓他有種報復的快感,但她的順從卻只讓他覺得憤怒不堪?!

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嬌生慣養、受盡呵寵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會為人脫鞋、洗腳?她嬌縱任性的真面目,應該立刻無所遁形的全露餡才對啊!

一把怒火在胸口熾烈地燃燒,撲天蓋地彷彿快將他吞噬。

「夠了!」他憤怒的一腳踢翻床邊的熱水,水頓時潑灑了一地,也連帶把自己的衣衫給濺濕了。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妳以為我希罕?」他陰鷙地怒視著她。

「我只是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不是要你的希罕。」她一臉的受傷。

「少裝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妳的底細我比誰都清楚。」他怒聲咆哮道。

一旁的七香跟綠珠,看見當下火爆的氣氛,都慌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慕容寧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嵇仲軺敵視的態度,就好像她犯下什麼滔天大罪似的。

眼前這個高大冷峻的男人,跟記憶中那個連笑容都好溫柔的男孩,已經徹底分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現在的嵇仲軺,是一個連眼神都冷漠得令她想逃避的陌生人。

見她咬著唇低頭不語,一副倍受委屈的模樣,嵇仲軺的怒火更熾,發誓非得扯破她那張虛偽的假面具不可!他想看看這個千金小姐,忍耐的極限究竟到哪裡?

「妳不是一心想進我嵇家、當我嵇仲軺的妻子?那就讓我看看妳的表現夠不夠格。」嵇仲軺緩緩勾起一抹惡意的笑。「替我更衣!」他的聲音雖輕,卻滿含不容反抗的霸氣。

倏然抬起頭,慕容寧一臉錯愕,羞窘得紅潮倏然從臉蛋蔓延到耳根。

「小姐,這種小事讓七香來就行了。」察覺主子的尷尬,護主心切的七香立刻自告奮勇道。

「還是由我來好了,我向來伺候少爺慣了。」綠珠也急忙替溫柔和氣的少夫人解圍。

「我來好了!」

「我來--」

七香跟綠珠兩人相互爭著,卻突然被一聲怒喝給打斷。

「妳們兩個全都出去,我只要她!」嵇仲軺不允許任何人替慕容寧脫身。

「少爺--」

七香跟綠珠不知所措的來回望著他們的主子,不知道此刻該聽誰,又該幫誰。

「出去!」

嵇仲軺可沒那麼多耐心,勉強撐起帶著幾分醉意的高大身軀,將兩名丫鬟趕出房外。

屋內終於回復一片寂靜,嵇仲軺關上門說道:「好啦,我親愛的娘子,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就讓我好好評鑒一下妳夠不夠格當個稱職的妻子。」

與其說他的眼神語氣像是譏諷,不如說像是一種挑戰--他在挑戰她的耐力、挑戰她究竟有多少膽量。

高大的身影從門邊轉過身來,一步步的逼近眼前,直到他的陰影宛如一座高山般矗立在她面前,不懷好意的盯住她。

慕容寧看了眼屏風上那件銀灰色的衣衫,又看看眼前高大懾人的身軀,悄悄咽了口唾沫。

醉意讓他的眼神變得格外幽暗深沉,像是傳達著某種危險的警訊。

「快幫我更衣!」他勾起笑,大方攤開雙臂。

慕容寧悄悄將手心裡的汗水抹掉,鼓起勇氣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朝他的腰間伸去--

房間裡一片靜寂,緊繃的氣息快令人窒息,就連冷眼旁觀的嵇仲軺,竟也被眼前這股詭譎的氣氛惹得呼吸亂了調。

將他腰間的繫帶抽掉,簡單的動作卻幾乎讓她沁出一身冷汗,他出奇高大的體型,讓她還得踮起腳尖才勉強將外衫自他寬闊的肩膀褪下。

這個動作讓他們的身體貼近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隙,近得連他身上那股混雜著男人跟酒氣的濃烈氣息,都能清楚嗅到。

她原本已經夠燙的臉蛋,這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渲染成一大片深得散不去的霞紅,雙腿也顫軟得幾乎撐不住自己。

眼看自己幾乎渾身癱軟倒在他的懷裡,她使盡最後一絲氣力取下那件銀灰色的乾淨衣衫,藉以掩飾自己幾乎快潰散的鎮定,但此刻卻再度響起他的聲音。

「等等,白單也得一併換掉。」他存心要將她逼進絕境。

她愕然望向他,後者卻以一種等著獵物自投羅網的得意表情、從容不迫的望著她。

這一刻,她終於知道,他是在向她下戰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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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3: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親愛的娘子?」

嵇仲軺飽含嘲諷的聲音拉回她的意識。

「我知道了。」她艱難的咽下口水,望著那件薄薄的白單,宛如第二層皮膚緊貼在他結實的身軀上,強烈散發著一股屬於男人的陽剛與力量,她甚至無法想像衣服下隱藏著什麼更懾人的東西--

「在怕些什麼?」突如其來的低沉聲音讓她遽然驚了一下,一抬頭,就迎上他嘲諷的冷眸。「妳連我嵇仲軺都敢嫁了,還怕這區區一件衣服不成?」

「我--不怕!」她又猛吞了口唾沫。

她不怕?才怪!嵇仲軺冷眼瞅著她那明明驚嚇得快奪門而逃、卻又拚命佯裝從容鎮定的滑稽模樣,在一種報復的快感中竟多了一種難以解釋的不忍?!

她那慌張無措的表情,簡直就像被逼喝下苦藥,卻還得強裝出笑臉以示勇敢的小女孩,那樣的教人心生愛憐--

去他的愛憐!嵇仲軺狠狠喝止不知從腦子哪個角落蹦出來的荒謬念頭。

她聲稱喜歡他、一心想嫁給他,但在他看來,這個女人根本連什麼是「愛」都不懂。她根本只是個驕縱自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徹底被寵壞的千金小姐!

他一雙黑瞳更加幽暗,宛若結冰的湖水,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意,他定要親眼看著她完美的偽裝徹底崩潰。

「還不快動手!」他冷冷催促。

她顫巍巍地伸出一雙雪白柔荑,解開白單的繫帶,她的鼻尖只差半個指頭就碰到他的胸膛,更叫她的目光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

明知道夫妻就算裸裎相見也是極其自然的事,但她卻緊張羞窘得好像做了什麼令人臉紅的荒唐事。

好不容易褪下白單,她的目光就這麼筆直撞進一大片古銅色的結實胸膛,糾結賁起的肌肉一路往下延伸到平坦的腹部--

她幾乎看傻了眼,也紅透了臉蛋,一片鬧哄哄的腦子完全無法集中思緒,更遑論記得自己要做什麼。

他的氣息濃濁溫熱,隱隱混雜著酒氣,好像連她都快被醺醉了。

恍惚了下,她的手不小心劃過他胸前敏感的皮膚,那柔軟細嫩的觸感、輕得像是羽毛拂過的短暫碰觸,竟引起嵇仲軺體內泛起一股不尋常的騷動。

「夠了!」他氣息不穩的遽然背過身,憤然低吼道。反復幾次深呼吸,那股彷彿竄進每個毛孔、血管的騷動仍然無法平息。

「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怔然望著勃然大怒的他,慕容寧眨著無辜的大眼不明所以。

嵇仲軺厭惡的將自己的手掌捏得發疼,痛恨自己竟然被她給挑動了情緒,只好藉由這種皮肉的痛楚讓自己保持理智與清醒。

「打從一開始,妳就錯了!」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他遽然伸手抓過屏風上的衣衫往身上一穿,轉身大步跨出房門。

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慕容寧怔忡半晌才總算回過神,低頭望著自己還隱隱顫抖的手,不斷反覆思索這句話的涵意。

但她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個頭緒,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望著通往外室的那片珠簾,因巨大的力量而劇烈晃蕩,慕容寧的心,也跟著震盪起伏,始終難以平復。

嫁進嵇家、嫁給嵇仲軺,完全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幸福。

嵇仲軺陰晴難測的個性與冷漠敵視的態度,反而讓她一次又一次往更深、更難解的謎團裡墜。



「申總管,替我備轎。」

快步走向嵇府大門,嵇仲軺頭也不回的朝不遠處的申總管吩咐道。

「少爺要出去?」申總管微微一躬身、平靜問道。

「嗯。」嵇仲軺面色陰鷙地應了聲。

「少夫人才剛嫁進府,少爺應該多待在府中陪少夫人才是。」申總管的話帶著明顯的提醒意味。

一雙疾步前行的長腿驀然停住,緩緩轉身望向申總管。「申總管,我敬重你是嵇家三十多年的老總管,但這不表示你有資格干涉我的事。」嵇仲軺冷著聲,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奴才只是好意提醒少爺。」雖然面對那張陰沉鐵青的俊臉,申總管始終一派沉著從容。

「不必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嵇仲軺煩躁說道。

「希望如此。」申總管話中有話道。「奴才這就去為少爺備轎。」說完,隨即平靜轉身而去。

「簡直造反了!」恨恨瞪著申總管的背影,嵇仲軺低聲咒罵,卻感覺自己彷彿仍能被那雙昏花老眼給看穿。

「少爺,軟轎已為您備好了,正在門外候著。」不多時,申總管再度回來了。

冷哼一聲,嵇仲軺甩袖逕自步出朱紅色大門,乘上轎子往城裡去。

轎子越過熱鬧的泉州城,一路來到人煙稀少的僻靜郊區,最後終於停在一棟低矮陳舊的木屋前。

下了轎,嵇仲軺的臉上浮現一抹少有的笑容,迫不及待的走進木屋裡。

「蓉兒!」一見到坐在陰暗桌邊的思念人兒,嵇仲軺柔聲輕喊。

坐在桌邊冥想出神的女子,聞聲倏然抬起頭,隨即起身,宛如一隻輕盈的粉蝶兒飛撲進他的懷裡。

「你來了、你來了,你真的來了!」沈蓉兒激動的喊道,聲音裡有著喜極而泣的哽咽。

「傻蓉兒,我當然會來,天知道才短短幾天,我有多想念妳,幾乎快把我逼瘋了!」他將臉埋進她馨香的髮間,深情的低喊道。

「我以為……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沈蓉兒委屈地哽咽道。

「小傻瓜,妳以為我真是那種見異思遷之人嗎?」嵇仲軺捧起她的臉蛋,愛憐的望著她。「除了妳,我永遠也--天啊,妳怎麼瘦了?」他心疼的驚呼道。

「為你茶不思飯不想,怎能不瘦?」她悽楚別過頭,輕聲說道。

「蓉兒,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真是罪該萬死!」他倏然將她緊抱進懷裡,用力得像是想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似的。

「不,別這麼說,是我配不上你。嵇老爺、嵇夫人反對我們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任何人。」沈蓉兒堅強搖搖頭,輕輕推開他逕自走到桌邊。

嵇仲軺怔忡半晌,直到看著那個纖弱的肩膀微微聳動,他才恍然回神大步走向她,焦急的將她扳過身來。

果然,那張美麗的臉蛋上佈滿了一顆顆晶瑩脆弱的淚水,令人心疼,宛如懸掛在枝頭的冰珠,一摔下來就全都破碎。

「別哭,蓉兒!」嵇仲軺心疼的將她纖細的身子緊環進懷裡。「相信我,這輩子我絕不負妳,我此生只認定妳一個人,只有妳!」

「你如今已成了親--我們兩人的緣分,恐怕盡了。」沈蓉兒梨花帶淚的臉龐上滿是哀淒。

「傻蓉兒,怎麼會?我娶那慕容寧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為的只是堵住我爹娘跟一干叔伯至親的口實罷了,等過些時日,我定會借機休了慕容寧,風光迎娶妳進門,相信我,嗯?」他的長指溫柔抹去美麗臉蛋上的淚。

「真的,你沒騙我?」沈蓉兒抬起一張淚痕斑斑的小臉,懷疑的望著他。

「怎麼會?我的嘴或許會騙人,但我的心絕不會說謊。」他執起她略顯粗糙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沈蓉兒的眼中閃過一抹放心,但很快神色又一沉。

「聽說那慕容家的千金有著沉魚落雁的容貌,你跟她朝夕相處、以夫妻相稱,難保不會動心。」她哀怨拭淚。「或許……你會愛上她。」

「傻蓉兒,除了妳,誰也容不下我的眼。」嵇仲軺此刻雖堅定地宣示道,但腦中卻倏然閃過慕容寧羞赧的嫣紅臉龐,令他猛然心驚。

他驀地放開沈蓉兒,背過身,藉以掩飾走樣的思緒。

「我就知道你絕不是無情無義的男人,我沈蓉兒何德何能,竟能遇上你。」沈蓉兒自背後環住嵇仲軺,終於破涕為笑。

「小傻瓜,不許再胡思亂想,知道嗎?」嵇仲軺轉過身,認真的凝望著她道。「只要再委屈一段時間,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將妳迎娶進門。」

父母雙亡的沈蓉兒,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靠著賣菜的微薄收入度日。

早在一年前,嵇仲軺在市集遇見沈蓉兒,她柔弱美麗的模樣立刻擄獲他的心,更深入瞭解她後,她的善解人意更教他為她傾心。

他相信,這輩子除了她以外,他絕不會再愛上其他女子!

「嗯,有你這句話,就算是一輩子我也會等。」沈蓉兒嬌羞的點點頭。「你什麼時候會再來?」她仰起頭,一臉期盼望著他。

「放心,我明天就會來看妳,不過目前得先做一件事。」嵇仲軺抬頭環視陰暗陳舊的房子,不覺蹙緊了眉頭。

「什麼事?」沈蓉兒不解的跟著環視屋子。

「我要帶妳離開這裡,另外替妳尋覓一處幽靜舒適的房子,再請個丫鬟跟管事來照顧妳,這樣我才能放心。」嵇仲軺對她滿是虧欠,一心想補償她,哪怕是將天上的星辰摘下來給她,他也願意。

「真的?」沈蓉兒倏然倒抽了口氣,眼中滿是奇異的驚喜之色。

「瞧妳高興的。」嵇仲軺好笑地逗弄她,未作他想。

「你有這份心人家當然高興。」沈蓉兒咬著唇,一根纖指在他胸口兜啊兜的。「不過……你現在已經成親了,這麼一來不就成了金屋藏嬌?」

「就算是金屋藏嬌也罷,眼前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嵇仲軺大有幾分豁出去的意味。

眼見他意志堅定,沈蓉兒立刻綻出燦爛的笑容。「什麼時候帶我走?」她一臉迫不及待。

「等我找到房子立刻就走。」嵇仲軺已暗自在心裡盤算著一切。

「軺,你對我這麼好,就算蓉兒來生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沈蓉兒說著又哽咽起來,眼中閃著惹人憐惜的淚光。

「傻蓉兒,誰要妳做牛做馬?我要妳來生再做我的妻。」

「軺--」沈蓉兒感動地投進他寬闊的懷抱。

伏在已然陶醉在溫情中的寬闊肩膀上,沈蓉兒的唇邊揚開一抹心滿意足的笑。



慕容寧以為,今早的事是她剛入嵇家大門的一次考驗,卻沒想到,往後的日子才是真正考驗的開始。

接下來連續幾夜,嵇仲軺依舊沒有回房,但她每夜還是先遣了七香去歇息,一個人坐在桌邊,伴著根寸燒寸短的蠟燭,直到夜半三更,等累也等倦了,才死心上床。

但他卻總是在夜裡消失,只有天亮了才回房來換衣服,見了她甚至佯裝視而不見,就像看到一縷空氣。

已接手管理嵇老爺大部分生意的嵇仲軺,平時也相當忙碌,不到天黑幾乎見不到他的人。

才剛嫁進嵇家就被丈夫冷落,慕容寧只覺得好孤單,但她不怨、一點也不,這一刻,她可是夢想了好久、也期盼了好久。

她天真的相信嵇仲軺只是因為彼此間太少往來,跟她太陌生太疏遠,她得耐心給他一段時間適應兩人的新關係。

畢竟,打從十年前,她已經決定要用一輩子等他!

這個信念,無論經過多久,永遠不會改變。

撫著手背上那個淺淺月牙形的印記,她的唇邊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記憶彷彿又跌回十年前下著滂沱大雨的那天--

「小姐--小姐!」一個興奮大喊自門外一路傳來。

慕容寧拉回飄遠的思緒,一抬頭就見七香急驚風似的沖進來。

「小姐,我找到了。」七香興奮地拿著一本書在她面前晃著。

「太好了。」聞言,慕容寧也露出了笑容。「這麼順利就找到了?」

接過書,她也十分好奇的立刻翻閱,想知道這本書何以會造成許多文人雅士爭相收藏。

看著書,裡頭詳細記載了許多世間罕見的物品,甚至連慕容家的雲錦都有,簡直是教人目不暇給。

驚嘆的翻完一本書,慕容寧也慶幸龍書閣的老闆肯賣她一個面子,將這本書給她。

「那黃老闆一見小姐織的雲錦,二話不說就爽快跟我交換,完全不費口舌。」七香一臉得意的表情。

慕容寧含笑望著七香,欣慰總算能還給申總管一份人情。

「七香,快去請申總管來一趟。」慕容寧急忙吩咐道。

「是的,我這就去。」七香興沖沖領命奔出門去。

好一會兒申總管總算來了。

「少夫人,您找奴才有事?」申總管見了慕容寧依舊一派的不卑不亢。

「申總管,找你來是有樣東西要送給你。」慕容寧微笑道。

「少夫人有東西要送給奴才?」申總管眼底閃過一抹訝異。

「嗯,是一本書。」慕容寧將書遞給申總管,頓時,申總管臉上立刻出現震驚不信的表情。

這可是當今名聞天下黃一正所著的《事物紺珠》,裡頭「今茶名」一章中輯錄了各種茶名,可是天下所有愛好茶的人極欲收集的。

「少夫人,您--」申總管震懾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慕容寧總算在沉穩內斂的申總管臉上看到一絲波動。

「我聽下人說你喜歡研究茶,就想到有這麼一本書,便遣七香去找來了。」

雖然少夫人說得輕描淡寫,但申總管深知這本書,肯定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取到手。

「少夫人,這禮太貴重了,更何況無功不受祿,奴才不能收。」

「誰說無功,申總管替我找到我要找的東西,這只是一點小小的謝意,還請申總管賣我個面子收下。」慕容寧露出少見的俏皮表情。

「這……」申總管猶豫地望著少夫人,又看看緊握在手裡捨不得放開的書,終於還是投降了。「謝少夫人,那奴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表面上,申總管看似又恢復往日的冷靜,唯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才進門不到十天的少夫人,已經徹底將他的心收服了。

拿著書走出雲苑,申總管反覆的看著,心底那絲波動久久無法平息。

依依不捨將書揣進懷裡,才正準備到大廳去看幾名打掃丫頭有沒有偷懶,就見嵇仲軺正從大門外進來。

「申總管!」一進門,嵇仲軺就立刻叫住他。

「少爺。」申總管恭敬地喚道。

「申總管,我要你立刻替我到城裡尋覓一處幽靜的房子,動作要快,我明天就要。」

「少爺,您要買房子做什麼?」申總管眼中有著疑問。

「別多問,快去辦!」

「是,奴才遵命。」銜了命,申總管快步走出嵇家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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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深人靜,嵇仲軺仰躺在書齋的臥榻上,在外為生意奔忙一天,傍晚又急忙趕赴探望今兒個遷搬新住所的蓉兒,照理說他早該累得一沾枕就會立刻睡著。

偏偏躺了大半個時辰,他的腦子卻依然異常清醒。

枕著雙臂,他自菱花紋的窗櫺間凝望闃空中的一輪銀月,腦中思緒紛亂起伏,直到耳邊隱約傳來一陣稚嫩的哭聲,由遠漸近--

「嗚嗚嗚--」

他訝然起身四下張望,那陣斷斷續續的哭聲,夾雜在滂沱大雨中,他瞇起眼,終於發現了一個縮在樹下的小小身影。

不知何時,他手上多了把傘,他怔愣半晌才及時回神,心想先救人要緊。

他撐傘衝進雨中,快步跑到樹下,只見地上蹲著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她渾身被大雨淋得濕透,身上穿著一襲上好質料的粉藕色緞袍兒,全貼在她身上,就連頭上的髮髻也濕垮得慘不忍睹。

「妳沒事吧?」他將傘放到小女孩的頭頂,替她擋下不斷落下的雨水。

小女孩緩緩抬起頭,一雙叫人心悸的清澈眸子驀然撞進他的眼底。

「軺哥哥?」

她認識他?

他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這個小女孩,但對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很快回過神,他的目光掃過她那雙擱在膝上的粉嫩小手。

「妳受傷了?」他發現她的左手背正不停滲出血水。

「我跌了一跤。」小女孩聲音微微哽咽,眼底懸著晶瑩的淚珠,看得出來是很努力想維持堅強。

「拿著!」他迅速蹲下身,將傘柄塞進她的小手裡,毫不遲疑的從衫襬撕下一條布,溫柔仔細地將她的傷口層層包紮起來。

「妳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他頭也不抬問道。

「我想到河邊去玩,可突然下了大雨,我迷了路,心一急結果不小心跌了跤,就……把手給割傷了……」她張著小嘴囁嚅地說道。

「妳的丫鬟呢?」他的眉頭驀然緊蹙。

「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小女孩怯怯地覷他一眼,像是怕挨他罵似的。

「妳好大膽子。」他責備的掃她一眼,眼底卻有笑意。

知道自己做錯事,小女孩低頭咬住粉嫩的唇,一句話也不敢吭。

「好啦!」將布條尾端打了個結,他俐落地拍拍手,拿回剛剛塞進她小手裡的傘。

「軺哥哥,謝謝你!」小女孩沖著他揚起羞怯的笑。

她看起來不算耀眼奪目,但那甜甜怯怯的笑容,以及一雙好像經雨水洗滌過的澄澈雙眸,讓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不客氣,下次小心一點,別又讓自己受傷了。」他聽見自己用輕柔的語氣叮嚀著小女孩。

怪,他怎麼會用那麼親暱、那麼溫柔的語氣對一個陌生的小丫頭說話?

「嗯。」小女孩紅著臉蛋,羞怯點點頭,手背上裹著的白色布條,上頭隱隱染開一朵紅色的血花,紅得就像女孩頰上的兩團粉暈。

「來,我背妳回去!」他蹲下身子,朝小女孩揚開一抹鼓勵。

「我只是手受傷,腳可以走的--」

「妳那雙小腿兒得走多久?我背妳快些,來吧!」他堅持著。

「可是我很重--」小女孩紅著臉蛋,細嫩怯懦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哭了。

聞言,他仰頭哈哈大笑。「妳多重對我都不成負擔的,上來吧!」

過了許久,一個柔軟輕盈的身子終於慢吞吞的靠上他的背,他一手執傘,一手毫不費力的將她推到背上。

起身走向大雨中,小小的傘將他們包圍在兩人世界裡。

他看見那女孩頰上始終裹著兩團紅撲撲的粉暈,唇邊漾著一抹好甜、好幸福的微笑,一雙小小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的頸子,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香香甜甜的氣息。

「軺哥哥,長大以後我要嫁給你!」突然間,耳邊清楚傳來她羞怯卻堅定的嗓音。

扯開嗓子,他哈哈大笑,隨口回道:「好啊,等小兔兒長大我就娶妳!」

女孩小小的胳膊激動地用力圈緊了他,那股環在頸上雖小卻堅定的力量,好像也將他的心口給箍得好緊好緊……

驀然彈坐起身,他的大手探向頸子,一雙小小胳膊的力道,彷彿還清晰留在他的脖子上。

這是什麼夢?實在好生怪異。

小兔兒--他清楚記得自己在夢中熟稔喚出這個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小女孩是誰。

他用力甩甩頭,望了眼窗外透亮的天色,好半晌仍無法從如夢似真的夢境中回過神來。

「少爺?您醒了嗎?」

門外傳來綠珠小心翼翼的聲音,他迅速將那個莫名的夢境推出腦海。

「進來吧!」他立身下床,綠珠也俐落地將盥洗的清水、乾淨布巾端到眼前。

迅速整理好自己,嵇仲軺起身準備回房去更衣。

是的,成親數十天來,他每夜都睡在書齋裡,只有清晨出門前才回房更衣,要他回房去面對慕容寧,他寧願睡在硬梆梆的書齋臥榻上。

反正這麼多天下來,他已經習慣這張不甚舒適的臥榻,起碼這裡有他想要的清靜,不會被干擾。

況且,這種無視於她存在的冷落,也算是對慕容寧的一種報復!

揉著僵硬的肩膀,他一路走向雲苑。

進了房,裡頭一片靜悄悄,他的目光四下巡視一回,雙腿同時也輕步往似乎還籠罩著睡意的內室邁去。

來到床榻邊,床上卻空無一人,只放了件折疊整齊的白色錦緞長衫,一如過去幾天以來她所做的。

他鄙夷地一勾唇--她究竟想證明什麼?她是個好妻子?還是這又是她擅長的拉攏手段之一?

「相公又睡在書齋裡了?」

突然間,背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一轉身,只見慕容寧就站在他身後,臉上掛著抹淺淺的笑容。

穿著一襲粉橘色的錦綢羅裙,她看起來美麗而清新,晶燦的眸仰頭望著他,就像個小女孩專注地仰望她所崇拜的英雄!

他硬生生收回目光,遏止心頭那陣莫名波動。

「少管我的事。」他逕自拿起長衫,帶著幾分教她難堪的存心,故意當著她的面脫衣。

果不其然,見他脫了衣衫,慕容寧立刻慌張轉身,原本從容嫺靜的臉蛋上勾勒出兩團紅暈。

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他自顧地將乾淨的衣衫往身上套,俐落的將自己打理妥當後,便大步轉身步出外室。

經過桌邊,他發現多了一桌的食物,全是他愛吃的早膳配菜,還有一大碗冒著騰騰熱氣的白粥。

她連他的習慣跟喜好都打聽出來了?

他不得不佩服,為了拉攏他、博取他的注意,她還真是煞費苦心。

「餓了吧?我特地請廚娘教我的,你要不要嘗嘗味道?」慕容寧討好的趕緊為他拉開椅子、準備碗筷。

幾道簡單不過的菜,她卻是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掌握到火候與味道來,尤其是那白粥更為講究,得用水泡過一夜再用溫火慢熬,水量不能多也不許少,煮出來的粥才會顆顆晶瑩澄透,吃起來溫潤滑軟卻又不稀爛。

他瞪著一桌的的早膳,動也不動。

慕容家的千金竟為他起個大早煮菜、熬稀飯?她為什麼要做這些?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心底浮現好幾個疑問,但那種震驚與紛雜的微妙騷動,卻讓他許久只能盯著那一桌煮出來幾乎跟廚娘一個樣的配菜、白粥,怎麼也反應不過來。

「相公?」

她的聲音將他及時拉出。他差一點就陷落她的溫情陷阱!

沒錯,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如今是個千呼萬喚的少夫人,多得是丫鬟可以使喚跑腿,她何必親手動手?這不就洩露出她此舉的矯情,壓根是別有目的?

「要不是知道妳的身分,我還真以為自己娶了個丫鬟。」他好看的薄唇拉開殘酷的弧度,惡意譏諷道。

「你是我的丈夫,為你做任何事我都願意。」她緊掐著小手,卻好像掐著自己快窒息的心。

雖然知道對於她所做的一切,他根本不會領情,但她心甘情願。

「妳不必白費氣力,我不希罕妳做這些。」他冷冷說道。

「我希罕。」她輕聲說道,直視著他的目光如此堅定,好像無論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對他好。

「這些事下人就能做,妳不必這麼紆尊降貴。」他口下毫不留情,好像非要讓她體無完膚不可。

「做這些我心甘情願,沒有半點委屈。」

他不懂,她怎麼能有這麼清澈坦然的眼神?怎麼能有這麼堅定的意志?怎能面對他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刁難卻不動氣憤怒?

登時,一種莫名的複雜情緒在嵇仲軺的胸口擴散開來,好似第一次被她的手碰觸時、平靜心湖攪起的強烈騷動,久久難以平息。

他遽然拉回膠著在她身上的視線,轉身跨著大步往外走。

「相公,早膳--」她失望的看著他的背影。

「我對妳的手藝沒胃口。」他頭也不回丟來一句。

慕容寧悵然站在桌邊,目送他挺拔的身影越行越遠,最後消失在視線裡,她還久久捨不得收回目光。

輕嘆了口氣,她習慣性的低頭,審視著手背上淡淡的銀色月牙印記。

她不會輕易放棄的,因為早在十年前,當他用布條裹上她的手時,她就已經認定了他!

而愛上一個人,就算是歷經千辛萬苦、就算得等上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永遠,也不會改變!



慕容寧躺在床上,一如過去的每一夜,大床上依舊只有她孤單一個人。

她兩眼盯著帳頂出神,穿著一件厚棉袍,厚暖的錦被緊緊蓋到下巴,卻好像依然抵擋不住襲人的寒意往身子裡鑽。

此刻腦中思緒一片紛亂,每一寸思緒全是嵇仲軺,每次想到了他,就註定這晚又得失眠了。

想著想著,她不覺又擔心起來。

夜裡這麼涼,他又睡在書齋單薄的臥榻上,不知道被褥夠不夠暖?

雖然有前幾天的教訓,提醒她最好別多管閒事,因為他非但不領情,還會對她冷嘲熱諷一番。

但她還是擔心他會著涼,心想非得替他送件保暖的被褥不可。

甫有此想法,她摸黑起身撚亮蠟燭,仔細挑選了件錦絨被褥,匆匆披上皮裘就直奔書齋。

她原本不打算吵醒他,想偷偷開門進去替他添件被褥就好,誰知她才剛推開書齋門,就聽到裡頭傳來警戒的聲音。

「是誰?」

「是我。」她怯聲回道,小心翼翼循著微弱的月光進門。

黑暗中,一個身影迅速翻身坐起,高大的身影顯得更加龐大懾人。

「妳來做什麼?」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一雙黑眸像燃燒的火焰,灼灼發亮。

「天涼了,我替你送被褥來。」一進屋來,果然發現這書齋裡寒氣逼人。

「出去,我不需要任何東西。」他已然將這裡視為不容侵犯的私人領域。

「天氣這麼冷,怎麼會不需要?」她鼓起勇氣朝他走去,將滿手幾乎頂到下巴的被褥遞給他。

「妳當真想向我下戰帖?」他面無表情盯著面前的被褥。

「我只是送被褥來,不是來下戰帖。」她急忙搖搖頭,像是怕他再次無情地拒絕,她火速將被褥往他的身邊一放,轉身就往外跑。

跑到門外,小人兒雙手捧胸、大口喘氣,活像剛從虎穴裡逃出來似的。

好不容易定下神,想一想,她又轉身小心翼翼踏回虎穴。

「相公……」站在門邊,她聲若蚊蚋的低喚道。

「妳還有什麼事?」黑暗中傳來他不耐煩的低吼。

「回房睡吧,一直睡在書齋裡總不是辦法。」慕容寧冒著被猛虎咆哮的危險,鼓起勇氣說道。

高大的身影倏然站起,宛如一座高山朝她步步逼近。

慕容寧嚇得心兒怦怦直跳,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就怕他突然張嘴一口吞掉她。

但老虎沒吃了她,反而慢條斯理點亮了桌上的燭火。他好看的俊臉在跳躍的燭火下,顯得深不可測。

「怎麼?妳這是在向我抱怨?」他就知道,像慕容寧這種天生就被捧在手掌心裡的千金小姐,怎麼能忍受得了長久被冷落的委屈?

「我只是擔心你……」她的目光定在他擱在桌面的乾淨修長雙手,思緒一下飄得好遠好遠。

就算隔了十年,她依然清楚記得這雙大手的溫柔。

「擔心?」嵇仲軺冷冷一哼,倏然轉身面對她。「我看妳壓根是擔心無法掌控最新收藏的玩物吧?!」

「什麼收藏?什麼玩物?我不懂--」

「少跟我裝無辜!」他那含恨的眼光,竟帶著想殺人的冷厲。「妳該比誰都清楚,這樁婚姻全是妳一手主導,逼得我不得不低頭!」

逼得他不得不低頭?

這句話像天外的一記響雷,終於狠狠打醒始終不明就裡的她。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冷漠與疏遠,他明顯的敵意與排拒,她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假裝這是一樁情投意合的婚姻。

「你是不是壓根不願意跟我成親?」終於,她還是艱難問出口了。

看著她平靜的臉龐,嵇仲軺先是驚訝略挑了下眉,隨即勾起冷笑。「妳真的很聰明,唯獨做了一件蠢事。」

她默然無語,被自己的夫婿罵蠢,就好比被賞了一記耳光般難堪。

但她不覺得自己蠢,這個信念她執著了十年,從沒有一刻遺忘。

「打從十年前,我就認定,這輩子非你不嫁。」她昂起下巴,堅定宣示道。

這句話讓他心口不由一緊,卻也勾起多日來倍受壓抑的憤怒。

「看來,妳為了嫁給我可真是用盡心計啊!」嵇仲軺陰鷙瞇起眼。

「我承認我喜歡你,但這樁婚事是爹的主意,我從沒用什麼心計。」難道,愛上他是個錯?

「我嵇仲軺何德何能,竟能讓泉州城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家千金看上,非把我納入她的私人收藏不可?」嵇仲軺朝她一步步逼近,壓根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不是這樣的--」她的聲音被遽然箝上她下巴的巨掌給打斷,被迫仰頭迎視他森冷陰鷙的眸。

「天底下,不是每樣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手,尤其是人。」他的唇幾乎抵上她的鼻尖,滾燙的氣息幾乎將她的肌膚給炙痛。「妳把人耍弄於指掌間,難道不怕人的愛恨情仇,一不小心就會將妳傷得體無完膚?」

「我從來沒有想玩弄誰,我是真心的。」她顫抖得語不成聲,像是摔碎了一地的玉。

「真心?妳的真心有多少價值?」他譏諷地仰頭大笑,卻逼出她眼底強忍的淚水。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竟會讓他這麼恨她入骨?

「妳不應該站在這裡的,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讓我恨妳!」他狠狠收掌,幾乎快將她細緻的下巴掐出個血印子來。

恨?

慕容寧心口驀然緊抽,一直以來所堅定抱持的信念,狠狠被這個字給敲成了碎片。

她可以忍受他冷落她、可以無視他對她的冷嘲熱諷,可是,他恨她,卻讓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純淨清澈的眸茫然望著他,好久、好久無法動彈。

不知怎麼的,這雙眸竟讓嵇仲軺隱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記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而那種好像迷失的孩子一般茫然無助的眼神,竟像一根針狠狠扎進他心口。

「可是--我愛你啊!」她無助低喃道。

「妳愛我?妳為什麼要愛我?誰希罕妳的愛?」像是觸痛他的痛處,他爆怒的狂聲大喊。「我不愛妳,我心裡根本就容不下妳!」

即使她再美、家世再如何與他匹配,但她不是沈蓉兒,他永遠也不會愛她。

「可是,我已經愛你好久好久了--」他的溫柔笑容、他的承諾,她全都記得牢牢的,從不曾忘記過。

他對於她的意義,不只是一個在她落難時挺身相助的英雄,更是這麼多年來讓她的心得以託付、依靠的支柱。

「那個諾言,你真的忘記了嗎?」她哀傷望著他,那眼神竟莫名教人揪心。

剎那間,一些模糊的片段閃過他的腦海,是幾天前曾出現在夢境中的小女孩,那甜甜軟軟的嗓音、那清澈透明的眸,幾乎快勾起埋藏深處的記憶--但憤怒像漫天烏雲迅速遮蔽了他所有的思緒,將眼看即將甦醒的記憶全數吞沒。

「住口!」他惡狠狠地吼住她。「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我不愛妳,永遠也不會愛妳,這樣妳聽清楚了嗎?!」

丟下一句話,他遽然衝出書齋。

「相公!」她蒼白著臉,邁著小腳追出去。「等等我--」

任憑她在後頭追喊,但極欲離得她遠遠的高大身影卻不曾停下腳步。

夜很深,露水沾濕了一地,陰暗闃黑的深院小徑裡,她跺著小碎步急追,像是想追逐十年來最後一點僅存的微薄希望。

他那幾乎融入黑暗中的模糊背影看起來彷彿伸手可及,卻又遙遠得像是一輩子也追不上。寒沁入心的露水沾濕了她的裙襬,滾燙的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胸口的脹痛遠不及心裡的痛。

毫無防備的,她腳底一滑,整個人狠狠摔倒在地,巨大的撞擊讓她腦子空白好半晌,掙扎回過神,一抬頭黑暗中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軺哥哥--」她忍痛爬起身,望著眼前的黑暗心碎低喃。

深夜的寒風吹得她頰上的淚水隱隱作痛,雙膝也傳來火燒般的痛楚,卻遠不及胸口幾近撕裂的疼。為了一句諾言,她等了十年,卻等來了一場心碎。

她錯了?愛他,真的錯了嗎?

將臉埋進膝間,她終於忍不住失聲大哭,就像當年那個在滂沱大雨中迷失了方向,害怕無助的小女孩。

只是,現在再也等不到那雙溫柔的手,替她擦乾眼淚、包紮她的傷口,她的軺哥哥,已經被遺留在十年前那一場大雨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向來無憂無慮、倍受呵護的她,這一刻幾乎哭幹了此生所有的淚水,直到眼睛裡再也掉不出淚來。

她擦乾淚濕的臉,終於還是爬起來,一跛一跛的忍著疼走回書齋,坐在廊簷下的石凳上,執意等他回來。

十月的深秋,夜風寒涼,拉緊身上的禦寒皮裘,卻怎麼也暖不進心底去。

等了一夜,他始終沒有回來。

直到闃夜褪盡,天際透出一層濛濛亮,映亮了屋瓦、樹梢上一層薄薄的秋霜。

在寒風中守候一整夜的心,好像也結上了一層霜。

她終於知道,愛他並沒有錯,錯的是,她不該以為他也會同樣愛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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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3: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一雙幽暗的黑眸,出神地凝望著遠方,那冷沉的側臉,以及近乎沒有人息的表情,像是快跟黑暗融為一體。

我愛你--

眼看天色從黑夜轉成了白晝,慕容寧一聲聲心碎的呼喊,還是那樣清晰的回蕩在嵇仲軺的耳邊。

昨晚那場衝突,已經徹底把他的平靜全都打亂了。

一旁的沈蓉兒從不曾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投向遠處的目光飄渺得讓她幾乎無法捕捉,幽暗深沉的眸底,是教人完全猜不透的思緒。

從昨晚深夜他神色狂亂的突然到這裡,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但她聰明的不動聲色,始終靜靜陪在一旁沒有多問什麼。

沈蓉兒咬著唇,若有所思的緊盯著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軺,你在想什麼?」

沈蓉兒的聲音將他驀然驚起。「沒什麼。」

嵇仲軺佯裝若無其事,伸手將她環進懷中,像是想藉由她的存在穩定被動搖的心。

「是她嗎?」

一句話,叫嵇仲軺不由自主變了臉色。

當下,沈蓉兒立刻證明心底的懷疑,他的反常跟慕容寧果然有關係。

「怎麼回事?可以告訴我嗎?」她抬起一雙無辜的大眼仰望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嵇仲軺緊抿著薄唇,沉默許久,仍不發一語。

「軺,求你別皺眉頭,看得我心都擰疼了,要是可以,蓉兒願意替你擔起所有的煩憂。」說著,沈蓉兒用力收回眼淚,堅強綻出一抹笑。

「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而煩心,我寧願一輩子這樣就好,只要能偶爾看到你、偶爾這樣抱著你,我不奢求什麼名分,更不要你為我忤逆你的爹娘、背離髮妻,一輩子背上負心的罪名!」

沈蓉兒善解人意的一番話,叫嵇仲軺不禁為之動容,更加痛恨起自己竟然被慕容寧攪亂了情緒,動搖了決心。「傻蓉兒,我真正負的人是妳,不是慕容寧。」他憐惜的撫著她的臉蛋。

「不,蓉兒的人生無關緊要,我不要你因為我而犧牲任何人,這樣我會良心不安的。」沈蓉兒急急拉過他的大手說道。

「蓉兒--」他的心幾乎快被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給融化了。「妳這麼處處替人著想,叫人怎能不為妳心疼、不捨?」

上天慈悲將蓉兒送到他的生命中,他又怎能負她?他此刻進退兩難的處境,全是因為他的猶豫不決,他的婦人之仁,他早該休了慕容寧,趁早讓彼此劃清界限,也把那條複雜、矛盾的牽連一併斬斷。

眼前善良可人的蓉兒,才是他想娶的女人,為了她,他將不惜負盡天下人。

「軺,為了你,再多的苦、再大的委屈我都願意受。」沈蓉兒閃著淚光,綻起一抹無怨無悔的笑容。

嵇仲軺用力將她環進懷裡,感動到幾乎無法言語。懷裡的身子輕輕的扭動磨蹭著他,那雙看來既純真卻又帶著幾分嫵媚的眸,竟帶著些許挑逗的意味。

「軺……」她沙啞的低喊道,一雙小手輕輕在他胸口摩挲,甚至大膽扯開他的腰帶,衣衫頓時大敞開來。

「蓉兒!妳--」他渾身一僵。

「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這麼久以來對我始終都是發於情、止乎禮,但蓉兒想真正成為你的人……」她的手滑上他結實的古銅色胸膛,眼中寫著渴求。

面對眼前美麗的可人兒、以及一雙四處遊移,足以讓聖人瘋狂的小手,他的身體竟反常的沒有絲毫反應?!

此刻的他,竟還無端記起第一次被慕容寧輕輕一碰,那種強烈的震撼與內心的騷動--

而且今晚的沈蓉兒格外不尋常,向來溫婉沉靜的她變得如此狂野而大膽,小手自他的胸膛一路往下,眼看就要滑進他的薄褲裡。

「不!」他倏然將身上的沈蓉兒推開站立起身,邊迅速整理衣著。

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沈蓉兒一屁股狠狠摔到地上。

「唉喲,好疼啊!」沈蓉兒皺著臉蛋痛呼。

「蓉兒,對不起,沒摔傷吧?」嵇仲軺回過神,歉疚的趕緊將她的身子扶起。

某種情緒自沈蓉兒眼底一閃而逝,但一對上他的眼卻已妥貼收起,裡頭只剩一片清澈。

「我沒事。」她搖搖頭,羞惱的咬著唇斜覷著他。「對不起,我只是想成為你的人,沒想到反而嚇著你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太隨便?」

「傻蓉兒,怎麼會呢?」嵇仲軺心不在焉的回以一笑。「妳在我心目中,始終完美無缺。」

沈蓉兒紅著臉蛋,滿足且幸福的笑著。

嵇仲軺看著眼窗外的天色,輕輕嘆了口氣。

「我也該回去了。」眼前他還有家、有妻室,終究得面對。

「快回去吧,別讓你的妻子擔心了。」沈蓉兒堅強擠出笑容,替他理齊衣襟、撫平衣衫。

她的委曲求全、她的不爭不求,他全看在眼裡,也明白自己應該儘快給她一個交代。他環視著眼前這棟雅致舒適的房子,雖然她已經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與照顧,還有一名丫鬟跟管事供她支配,但他始終還是覺得歉疚。

他該給她的,不是華屋錢財,而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蓉兒,我明天就將休書送給慕容寧。」他毅然下定了決心。

「真的?!」沈蓉兒眼中倏地浮現一抹狂喜,但像是察覺自己過於高興的反應,她連忙收起笑容。

「我--我的意思是說,這樣妥當嗎?你才成親三個多月,你的妻子會不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慕容寧不是妳,沒有那麼脆弱。」但事實上他也沒有多少把握,只能告訴自己,這全是慕容寧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嗯。」沈蓉兒柔順的不再開口。

「妳等我的好消息。」他安撫的拍拍沈蓉兒,旋即轉身步出大門。

佇立在大門邊,沈蓉兒目送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她臉上重新浮現笑容,那是一抹--勝利的笑容。



「什麼?你要休了寧兒?」

嵇家大廳裡,傳來巨雷般的爆怒咆哮。

「你瘋了嗎?你竟然要休了寧兒?」大廳裡,嵇老爺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用力拎起兒子的衣襟,一張老臉氣得通紅。

「我沒有瘋,甚至比任何時刻都還要清醒。」嵇仲軺平靜地望著暴跳如雷的父親。

「軺兒,你這回實在太過分了,寧兒做了什麼不對的事,讓你要休了她?」一旁的嵇夫人氣得連聲音也微微顫抖。

「我不愛她,就這麼簡單。」嵇仲軺輕描淡寫道。「娶她是你們逼我的,現在我只是忠於自己的選擇罷了!」

「寧兒到底有什麼不好,讓你這麼容不下她?」嵇夫人痛心自己竟生出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的兒子。

「我討厭她!」嵇仲軺厭惡蹙眉。

「你這逆子,你是真想氣死我不成?!」嵇老爺突然爆出一聲怒吼,眼看著又要往兒子衝去,硬是被嵇夫人給攔了下來。

「這回不論你們怎麼說,慕容寧我是休定了。」嵇仲軺語氣平靜卻堅定,看樣子這回真是鐵了心。

「休定了?」始終把慕容寧當成自己女兒,這些話聽進嵇夫人耳裡,簡直比割心刨肉還要痛。「軺兒,你對寧兒可以沒有愛情,卻不能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啊!」

嵇夫人實在忍無可忍,將一切全盤托出。

「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這麼些日子以來,你冷落寧兒、對她冷嘲熱諷,從成親的當晚就沒回房,往後更是夜夜睡在書齋裡,但寧兒卻連一句怨言也沒有,甚至連一個字也沒提!而且成親的隔天早上,你在書齋裡醉得不省人事,寧兒一個人獨自來給咱們兩老請安,不但連聲埋怨都沒有,還替你編謊圓場,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給了兒子一記埋怨的眼神,嵇夫人說到心痛處幾乎快流淚。

「這麼久以來,寧兒一個人默默吞下了這些委屈,要不是我無意間聽到府裡的下人議論,把寧兒喚來問了個清楚明白,恐怕我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孩兒確實有錯,爹娘大可找我興師問罪,我不會推卸逃避。」

「找你興師問罪?虧你說得出口!」一旁的嵇老爺實在忍不住,忿忿地開口罵道:「你知道寧兒為了你做什麼?她竟然在我們兩老面前跪下來,要我千萬別責罰你,說你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接受她!你看看,寧兒這麼善良又懂事的媳婦,就算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現在卻還想休了她,你--你簡直連禽獸都不如!」實在是忍耐太久了,嵇老爺說起話完全不留半點餘地。

「想想看,這幾個月來寧兒為你所做的,難道你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母親這番話,竟讓他一顆如鐵石般的心微微動搖了。若說他對慕容寧所做的事完全沒有感覺是騙人的,雖然他從沒領過情,但他沒忘記她是如何日日為他備衣、在凍人的寒夜為他送被、甚至為他進廚房燒菜、熬粥,也眼尖目睹她自以為掩藏得很好,悄悄遮蓋在衣袖下的幾道燙痕--

他怎麼可能沒感覺?

但他給了蓉兒承諾在先,被迫娶慕容寧進門在後,他如何能真心接受她?如何毫無芥蒂、敞開心懷愛她?

只能說,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她不該嫁給他,而他,娶的也不該是她!若不是這些複雜糾葛的恩怨情仇,也就不會讓這個家幾近分崩離析了。

「我沒有選擇。」終於,嵇仲軺艱難地吐出一句。

這是什麼意思?嵇家兩老對望一眼,愣愣思索他這句話的意思。

「軺兒,你去哪裡?」

突然間,嵇仲軺沉著臉大步走出大廳,嵇家兩老在後頭大聲高喊,他卻頭也不回的一路奔出府去。



嵇仲軺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也沒人敢問。

失蹤大半天,直到傍晚太陽即將落下,天際散出一大片霞紅拓染,映著他略顯蹣跚的步伐,一路搖搖晃晃的回到嵇府。

「少爺,您回來啦?」

「少爺福安!」

「少爺--」

一路上,過往的下人恭敬點頭、問安,嵇仲軺卻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踏著像是隨時要倒在地上的腳步,固執的朝雲苑一路搖晃而去。

踏入雲苑的前院,站在院裡的七香跟綠珠正興高采烈的聊天,一見著他,綠珠顯然嚇了一跳,少爺過去從不曾在晚上回寢院的啊!

雖然心底直犯嘀咕,但綠珠還是迅速恢復鎮定,立刻迎上前恭敬問道。「少爺您回來啦?晚膳應該已經備好了,我這就去替您端來。」

一靠近主子,綠珠立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少爺又喝酒了--綠珠皺皺眉頭,看樣子今晚她肯定又有得忙了。

「不必了,妳們兩個都下去!」他大手不耐的一揮,高大的身軀驚險晃了下。

「少爺,您喝醉了。」綠珠伸手就要去扶主子。

「妳們耳朵到哪去了?我叫妳們全滾沒聽見是不?」

向來溫文的主子,近幾個月來簡直比城裡天天殺豬剁肉的屠夫還要暴躁可怕。

綠珠跟七香對看一眼,又看看寢院緊閉的門屝,綠珠怯怯的開口試圖提醒道:「可是少夫人她在裡面--」

「滾!」

一聲怒喝,綠珠跟七香連滾帶爬,急忙拎著裙襬往外跑。

含糊低咒幾聲,他晃著腳步踏上臺階,粗魯的一腳踢開緊閉的房門,巨大的蠻力幾乎將整扇門給踹成兩半。

踏進房間,就見一個未著寸褸的雪白嬌軀站在水盆裡,四目相對。

水盆裡的小人兒怔忡了半晌,隨即像是看到貓的小老鼠,倉皇用雙手遮掩胸口往下一蹲,將大半個身子藏進水裡,霎時水花四處飛濺,甚至連他的衣襬也給濺濕了。

慕容寧像個錯闖虎穴的小耗子,整個人縮在木盆裡,只露出一雙羞窘的大眼,緊張的盯著他。

「你、你忘了敲門。」她結結巴巴的醒他。

「這是我的地方,為什麼要敲門?」他粗聲低吼道,一雙在酒氣蒸醺下的眸顯得幽暗濃濁,瞬也不瞬的盯住她,像是饑餓的老虎盯著可口的獵物。

「我--我正在淨身。」她一張臉紅得像是剛從火爐裡端出來。

他看起來像是喝醉了,說起話來卻又清晰不紊,反倒是滴酒未沾的她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完全不聽使喚。

「我看到了。」他不悅的蹙起眉,像是對她把他當傻子的語氣感到不滿。

「喔--」慕容寧長長的應了一聲,聽出他語氣裡的不耐煩,很識相的不敢再開口惹他生氣。

悄悄打了個酒嗝,他的腳不耐的在地上敲著,但那個像小老鼠似的人兒,依舊躲在木盆裡沒有半點動靜。

「妳到底還要洗多久?」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準備把她從木盆裡拎出來。

「你不回避我怎麼洗?」慕容寧泡在早就已經冷掉的水裡直發抖,卻又羞於自己一絲不掛不敢出來,聽到他這般質問的口氣,當下自是滿腹委屈跟氣惱。

他面色緊繃背過身去,粗聲命令道。「起來穿衣裳,趁今天我們兩個把話說清楚。」一封休書正貼在他的胸口,像是逼迫著他今天一定得做個了斷,絕不能辜負給蓉兒的承諾。

「喔--」

嵇仲軺身後傳來如釋重負的吐息,緊接著是細微的水聲,以及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相公,我好了。」

他一轉過身,整個人完全怔住了,一股像是燎原般的猛烈火焰,迅速的竄進他的肌骨百骸,帶著幾分酒意,他清楚感覺到屬於男人的原始衝動已猛烈甦醒,狠狠低咒一聲,嵇仲軺深信自己一定是醉了,他竟然對眼前的慕容寧有了反應。

這女人是太糊塗忘了把身體擦乾,還是故意想試探他忍耐的界線?

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衣衫幾乎遮掩不了什麼,輕薄的衣料被水濕透緊貼在她的嬌軀上,勾勒出她足以令全天下男人瘋狂的動人曲線--

而那個不知是無知還是糊塗的女人,此刻正張著雙殷紅粉嫩的唇,無辜眨著雙水靈大眼,誘人的模樣足以逼他失去理智。

他確定自己真的醉了,他完全無法克制的渴望,更無法阻止自己一步步朝她走近,甚至完全忘了懷中那封休書,只聞得到她身上的幽香,只看得到自己的身體因為渴望她而強烈緊繃。

那些對她的厭惡與敵意,在這一刻,全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給燒成了灰燼。

他伸出剛臂,一把將她纖細柔軟的身子攬進懷裡,隨即俯首準確封住她柔嫩濕潤的唇,一股淡淡的香氣漫入口中,瞬間將他最後僅存的理智摧毀,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官與需求。

他瘋狂的需索、汲取她口中的甜美,不顧一切的逼她熱情回應、給予所有,好獲得他想要的滿足與釋放。她的羞澀、她的倉皇、她的緊繃、她的輕吟嬌喘,不容許她有一絲保留,像是非要將她小小的身子給掏盡--

這一刻,他忘了一切,忘了所有的愛恨情仇,只能用最原始的感官去感受她的美好。

但面對嵇仲軺來勢洶洶的攫取,慕容寧沒有思考的餘地,只能竭盡所有、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給他。

為了這個唯有他才能填補的缺口,她已經等待了好久、好久……



等待了這麼多年,她總算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經過一夜的纏綿,早晨清醒的慕容寧噙著幸福喜悅的笑容,身旁躺著的是嵇仲軺溫熱、真實的身軀,成親幾個月來,她頭一次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大床上醒來。

她一心以為迎接她的除了燦爛的朝陽,更會是夫妻間幸福恩愛的生活,但一起身,迎接她的卻是一封休書。

她瞠著眼,望著不知何時掉落在床下的那只信封,上頭寫著鬥大的休書兩字,扎眼得像刺,幾乎一路椎進心坎裡。

她顫抖著手拾起那封休書,她覺得自己像是剛飛上雲端,下一刻卻又被打入冰冷絕望的深淵。

她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捧著那封宛如千斤重的休書,腦中儘是一片空白。

「蓉兒--蓉兒--」

突然間,身旁依然熟睡的嵇仲軺,突然發出模糊卻焦急的呼喊。

「別走,我愛妳--相信我,這輩子我絕不負妳--蓉兒--」

蓉兒?她的丈夫,竟在她面前聲聲呼喊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溫柔的語氣、深情的一字一句,幾乎揉碎慕容寧的心。她的眼眶好熱,卻流不出一滴淚來,好像全在與他激烈衝突的那夜流幹了。

現在,她終於完全明白了,他的丈夫其實另有所愛,心裡根本沒有她容身的位置。

她好傻,為了一句他從未放在心上的承諾,她等了十年,一心只想嫁給他、做他的妻。

現在才總算明白,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是何其為難又何其折磨,她不但拆散了他跟所愛的女人,還強佔了不該屬於她的位置,難怪他總帶著含恨的眼神看她。

她願意成全、願意退讓,只是令她心痛的是,經過昨晚一夜的纏綿後,今早面對的卻是殘酷的決裂。

而歷經昨晚激烈歡愛的嵇仲軺,帶著一股難以解釋的滿足漸漸轉醒,赫然發現身旁的慕容寧已經醒了,而昨晚來不及拿出來的休書,此刻正在慕容寧的手上。

他坐起身,瞥見她蒼白的臉龐、木然的眼神,一剎那間他竟有些於心不忍,直到沈蓉兒的臉驀然闖進腦海。

「妳看到了也好。」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以毫無感情的語氣道。「這件事就儘早做個了斷。」

好半晌,慕容寧只是發著呆、望著空氣出神,許久,才終於幽幽開口。

「是為了那個叫蓉兒的姑娘對不對?」平靜的語氣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妳知道了?!」嵇仲軺大吃一驚。

「我聽到你在夢中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聽似鎮定平靜的一字一句,卻幾乎快擰碎她的心。

「沒錯,我要娶她,這是我對她的承諾。」他決然說道。

他的承諾?慕容寧轉頭看著他,一股深沉的悲哀湧了上來。

那十年前他給過她的承諾呢?他真的徹底忘得一乾二淨?

「我明白。」她艱難的一笑。

閉上眼,她終於吐出一句。「這休書,我收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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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3: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兩片長長的羽睫靜靜棲息在精緻絕美的臉龐上,窗外透入些許光線,投映出兩排朦朧的影子。

靜靜沉睡的面容透著幾許蒼白,窗外的十二月嚴冬剛降下今年第一場大雪,擱進七、八個小暖爐的房間,彌漫著驅不去的寒氣。

一群人全站在床邊,擔憂的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柔弱人兒,其中嵇老爺跟嵇夫人更是面色焦急的來回踱步,房間裡籠罩著一股沉重氣氛。

不知過了多久,長長的羽睫終於微微顫動了下,七香驚喜的立刻高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寧兒!妳終於醒了,可真把我們兩老給急壞了。」嵇老爺總算鬆了口氣。

「我……我怎麼了?」她茫然睜眼環視眾人。

「妳昏倒了。」說著,嵇夫人又悄悄舉袖擦了下眼角。

「我為什麼昏倒?」她向來甚少病痛,怎麼可能會昏倒?

嵇夫人在一旁拚命拭淚,嵇老爺則是一臉羞慚,愧於正眼面對她,只有七香猶豫半晌後,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

「小姐,咱們……今早準備回慕容家的,可才走到門口,妳就突然昏過去,真把我給嚇壞了。」

慕容寧茫然思索七香的話,好像被寒雪冰凍的片段記憶也慢慢湧進腦海。

是了,她被嵇仲軺休離,如今已成下堂婦,今早黯然準備離開嵇家,怎知才走到門口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腳步一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慕容寧緩緩坐起身來,在擠滿一屋子人的面孔中尋找那雙眼,但沒有,他不在這。

她和嵇仲軺現在已經是情斷義絕,再無瓜葛,他根本沒有出現的必要--想到嵇仲軺,一顆心還是疼得很。

「老爺,盧大夫來了。」

突然間,門外傳來一陣喧嚷,隨即一名丫鬟匆匆進來通報道。

「快請他進來。」嵇老爺連忙吩咐。

「是。」

丫鬟轉身跑出房,不一會就領著大夫進房來,一屋子的人紛紛自動讓開一條通道。

「今早這場大雪,可讓老朽這趟路足足花了三個時辰。」大夫吃力地扛著藥箱越過人群,只見大半身衣裳早已被雪給浸濕了。

「盧大夫,勞煩您跑這一趟,請您趕緊替我媳婦兒好好瞧一瞧。」嵇老爺慎重其事地向熟識多年、專門替嵇府上下看病的盧大夫拜託道。

「嵇老爺稍安勿躁,老朽這就替少夫人診脈。」

坐到床邊,大夫熟練地執起慕容寧的纖腕,專心診起脈象,好半天不發一語,臉上浮現一抹深意。

「盧大夫,我媳婦兒怎麼了?」一旁的嵇夫人實在按捺不住。

點點頭,大夫驟然抽手,起身開始收拾起藥箱。

「是啊,盧大夫,到底是怎麼了?」連嵇老爺也急得不得了。

收拾好藥箱,盧大夫好整以暇地起身,掛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恭喜嵇老爺、夫人,少夫人玉體無恙,而是有喜了。」

此話一出,頓時在場所有人全瞠大眼、倒抽了口氣,尤其是慕容寧,整個人徹徹底底的震住了。

她懷孕了?她竟然懷孕了?

慕容寧難以置信,也從沒想過就那麼一夜,她肚子裡竟然就懷了屬於他孩子。

這陣子以來她一肩扛下忙著說服嵇家收拾、打包出嫁時帶來的東西,沒有特別去在意連續幾天以來清晨幹嘔,嚴重的倦怠、毫無胃口。

這著實是個令人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的尷尬情況,慕容寧竟在被休離後,發現懷了身孕,這個進退兩難的窘況,沒有人開心得起來。

尤其是對嵇家老爺、夫人而言,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

但再怎麼說,畢竟是兒子負人在先,現在又讓寧兒意外懷了身孕,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容他們繼續包庇縱容兒子一再辜負慕容寧。

他們兩老彼此互看一眼,頓時有了相同的決定--他們不但要這個孩子,也要這個媳婦兒!

「申總管,找幾名家丁到大廳將少夫人的東西全搬回來,叮嚀他們小心點。」

「是的。」申總管立刻快步出門去。

「娘--不,世伯母,我不能留下,我非走不可--」慕容寧一臉倉皇。

「誰說不能?這一切全是老天爺的安排,這孩子註定是要來我嵇家的,無論如何,我定要軺兒撤回休書!」

「不,我不能以孩子逼相--不,仲軺,我不能這麼做。」她不想自私的綁住嵇仲軺,尤其是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傻丫頭,都到這節骨眼了,妳還不懂得替自己打算?」嵇夫人心疼且憐惜地拉過她冰冷的手。「難道,妳希望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爹?」

一句話,讓慕容寧登時啞口無言。

如果可以,她又何嘗願意讓肚裡的孩子沒了爹的疼愛,但,她既然已經決定要成全他,怎能又言而無信呢?

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他恨她。

「別怕,一切有爹娘替妳作主,妳就安心好好調養身子,把孩子生下來,知道嗎?」看出她的思緒,嵇夫人堅定的安慰她道。

「嗯……」

這是上天存心的作弄,還是大發慈悲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

對嵇老爺、夫人來說,這個嵇家的第一個孫子,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但對慕容寧而言,又何嘗不是。

她知道嵇仲軺不會愛她,但她卻不能不偷偷的冀望著,她肚裡的孩子會讓他回心轉意,讓孩子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這也是她,最後僅存的希望了!

為了讓孩子有個爹,她只能孤注一擲的賭上自己了。



全然不知嵇府已掀起了軒然大波,出城談生意的嵇仲軺,在幾天後的深夜總算回府,一進門,就被申總管通知前去爹娘寢院面見兩老。

但最叫他驚愕的,不是年邁的爹娘夜半緊急召喚他,而是慕容寧竟然懷孕了!

她懷了身孕?

這個消息對他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覺得自己像是剛爬出難以脫身的泥沼,又立刻被人狠狠踹進去。

「那又如何?我已經將她休離,往後她的一切與我無干。」他面無表情地倏然轉身,沒人看得出他眼底真正的情緒。

「一個女人家被夫家休離、又懷了身孕,你這不是存心將寧兒逼死嗎?」嵇夫人試圖動之以情。

「她不該懷孕的。」他繃著聲音道。

「那你就不該讓她懷孕!」嵇夫人不客氣怒罵道。

這句話,讓嵇仲軺驀然瞇起眸,腦中閃過一些念頭。

難道,這又是慕容寧的計謀?

故意讓自己懷孕,好拿孩子綁住他,讓他不得不基於道義上的責任、與爹娘的壓力將她留下。

「如果我說不呢?」他一字一句吐出話。

「寧兒留娘就留,寧兒走娘也走。」嵇夫人撂下重話,至於嵇老爺,早就氣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雙拳憤怒的緊緊握起,嵇仲軺狠狠咬緊牙,幾乎咬出血來。

若是慕容寧以為她能拿孩子來逼他愛她,那她就大錯特錯,他嵇仲軺絕不容許一再被算計。

這輩子,他永遠也不會愛她!

「你怎麼決定?」

嵇夫人表面看似鎮靜,實則比誰都緊張,就怕這個固執又驕傲的兒子決心跟他們杠到底,連她端祭出這張老臉,都保全不了自個兒的媳婦兒跟孫子。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嵇仲軺森冷地吐出一句話,旋即跨著大步衝出門去。

她為什麼要懷孕?

她難道還不懂,他要的不是她,更不希罕她替他生孩子?

他恨她、更恨她肚子裡的孩子!

一進房門,他看也不看坐在門邊打盹的七香,凌厲如劍的眸筆直射向桌邊的纖柔身影。

就著一盞燭光,慕容寧撚著針線專注的低頭縫製一件衣裳,一看就知道那是娃兒的小衣服,桌上還有雙剛縫製好的膨軟小巧毛繡鞋。

燭火映出漾在她絕美臉龐上的幸福滿足,以及那抹屬於母性的光采。

那該是叫男人憐惜心動的面容,沉靜專注,好像全世界的喧擾、紛爭,全驚擾不了她的寧靜,但眼前這副該令一個即將當爹的男人心悸的畫面,卻只讓嵇仲軺想起沈蓉兒委屈的淚眼。

明明是這麼一個善攻心計、不擇手段的女人,怎能裝出這麼溫婉無辜的面目?

「別再裝模作樣!」

幾個大步,他龐大的身軀逼近,一把搶過她手裡縫好大半的小棉襖。

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喝,把睡得糊裡糊塗的七香嚇得摔倒在地,慕容寧也驚嚇的瞠著無辜大眸,不知所措的回望著他。

「相公?」慕容寧怯怯的喊道。

「這又是妳的計謀對不對?妳實在太高明了,我嵇仲軺完全被妳玩弄在指掌之間,徹底被妳操控了。」他的大掌緊緊抓著棉襖,驚人的手勁好像再稍一用力,就會將小小的布給扯成兩半似的。

「相公,求你先把小棉襖還給我。」慕容寧焦急的盯著他的大掌。

這可是她縫了兩天才做好的棉襖,正好趕在明年秋天孩子出生穿。

看著她焦急的臉色,又看看手裡的棉襖,嵇仲軺眸中冷光一閃,唇邊悠悠劃開一抹惡意的笑,當著她的面,慢慢的將線狠狠扯出、將棉布撕得粉碎。

「求你不要這樣!」慕容寧衝上前,瘋狂摸到他身上,不顧一切想奪回親手替腹中孩子縫製的衣裳。「還給我,求你別毀了它--」

「妳這是做什麼?」他俊容猙獰、雙目赤紅,宛如壁上即將破畫而出的噬人古獸。「是以為我嵇家買不起幾件孩子的衣裳?還是想藉此宣告妳拿孩子成功掌控了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親手為孩子做衣裳罷了。」她的臉上佈滿眼淚,卻顧不得去擦,兩隻小手拚命想搶回那件衣裳。

「孩子?我何時說要妳為我生孩子?妳為什麼要懷孕?」他幾近瘋狂的一把箝起她的手臂,無視於另一隻想搶回衣服的小手往他身上撲打。

「姑爺,小姐現在懷有身孕,求你不要這樣,你會傷了小姐跟小主子的。」七香見狀,不顧自身安危的衝上前想拉開激動的嵇仲軺。

七香的出現,總算拉回嵇仲軺些許的理智,鬆開了箝制的大掌,往後退一步,但那雙森冷寒眸卻筆直越過七香瞪住慕容寧,那宛如嚴冬寒雪的目光像一把劍,狠狠插進她心底。

「告訴妳,我根本不在乎,我恨妳,更恨妳肚子裡的孩子。」

「相公,他是你的骨肉啊--」慕容寧的聲音破碎。

「我不希罕,一點也不希罕!」

爆怒狂吼出這句,他遽然轉身狂奔而去,像是一個即將窒息的人,不顧一切的只想逃出箝制。

像是歷經了一場激戰,慕容寧幾乎被抽空氣力,整個人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滾燙的眼淚重新翻滾而出。

「小姐,妳有沒有事?姑爺有沒有傷到妳?」一旁的七香蹲在主子身旁,焦急的到處檢視。

但慕容寧不看自己臂上那塊漸漸浮出的瘀紅,也不理會七香的叫喚,只是抹著淚,撿起滿地一塊一塊的碎布,像是撿拾滿地的心碎,將那團支離破碎的布緊緊的擁在懷裡,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痛哭。



從這天起,嵇仲軺對慕容寧幾乎是不聞不問,總是一大早就出門,直到深夜才回來,想見他一面,簡直是難如登天。

他依然夜宿書齋裡,好像無法忍受跟她同處在一個房間似的,甚至有時在府中遇上了,他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但她不怨,她溫柔撫著平坦的肚子,裡頭有著一小小的希望支撐著她,鼓舞她不放棄、也不絕望。

只要偶爾能看見他,知道孩子的爹就在這裡,就算他冷落她,她已經滿足了。

「你簡直太不像話了!」

懷孕三個多月後的一天早晨,她才一出雲苑,就聽見遠處大廳裡傳來爭執聲。

「我已經認了這孩子,也讓她留下,你們還要我怎麼樣?」

那是嵇仲軺的聲音,卻疏冷得沒有半分感情。

「寧兒是你的妻子啊,她才剛懷了身孕,你卻要上商船遠行到東瀛,一去就是半年,你--你究竟有沒有把寧兒放進眼裡?」

慕容寧站在廳外不遠處的柳樹下,一片空白的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他要到東瀛半年?!

明知自己不該偷聽,但雙腿卻不聽使喚。

「她是你們要的媳婦兒,不是我要的妻子。」

一句冷漠如冰的話,再度把嵇老爺氣得怒聲咆哮,也讓廳外的慕容寧像是又受了一次凌遲。

「我不許你去!」嵇老爺強勢地命令道。

「我已經決定了,誰也別想攔阻我!」嵇仲軺逕自轉身往廳外走,一干的行李跟兩名小廝早已在廳外等著。

東瀛?

那可是好遠、好遠的地方啊……

慕容寧偷偷看著他越過前院的俊朗身影,腦中糾纏著一片混亂的思緒。

俊朗身影跨出朱紅色大門外,等她回過神來,欲提起裙襬追出去時,那抹俊逸冷然的身影,早已經遠遠消失在門外。

在等待中,不知不覺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

但在平靜的生活中、恬靜的面容下,她卻還是會偷偷思念嵇仲軺,一天又一天盼著他回來的日子。

她以為她可以等到孩子的爹回來,親自迎接孩子出生,但就在九月某一天寒涼的夜晚,孩子竟提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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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03: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在慕容寧平安生下孩子後二十三天,離家半年又十五天的嵇仲軺回來了。

一進門,風塵僕僕的他都還來不及喘口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就這麼傳進耳中。

「她生了?」他愕然一怔。

他要當爹了?

親自到府門來迎接他的母親,一見他就迫不及待宣佈這個好消息。「是啊,比預期提早半個月,寧兒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可算是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啊。」嵇夫人想起那三天,簡直像跟閻羅王搏命。

嵇仲軺沉默不語,但那個刻意被他擱在腦海外的人兒,此刻卻又在他心裡隱隱掀起了波瀾。

話鋒一轉,嵇夫人提起寶貝孫女,眉眼全是掩不住的笑。「不過這小盼兒雖然小了些,但健康活潑得很,胃口更是特別大,跟你小時候簡直一個樣。」

「盼兒?」他狐疑地蹙眉。

「喔,瞧娘一時高興都忘了,寧兒替咱們嵇家生了個漂亮的女娃兒,一張臉蛋跟她娘簡直一個樣,精緻漂亮得活像玉石雕琢出來似的,笑起來簡直教人甜進心坎裡。」

看著母親說得眉飛色舞,嵇仲軺卻只是怔然望著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唉呀,你瞧我這話真多,忘了該讓你趕緊去看看妻女,她們要知道你回來,一定會很高興。」嵇夫人迫不及待把兒子往院裡頭推。

但嵇仲軺的腳步卻像是被釘住似的,怎麼也無法移動半步。

「軺兒,你怎麼了?」意識到不對勁,嵇夫人停了步、臉上的笑也慢慢斂起,正色望著兒子。

「軺兒,娘把話先說在前頭,寧兒是咱們嵇家的媳婦兒,孩子也生下來了,不管你情不情願,你都是寧兒的丈夫、盼兒的爹,我絕不允許你三心二意,你可聽清楚了?」

隨後嵇夫人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寧兒為了給咱們嵇家生這孩子幾乎賠上一條命,這份情,咱們嵇家怕是一輩子也償不清,我絕不會允許你辜負她,該怎麼做,你自己可得好好想清楚。」

「我先進去換身衣服。」嵇仲軺沒有正面回復,選擇逃避,匆匆轉身而去。懷著複雜紛亂的情緒,他舉步跨過院落,腳步不自覺地在通往書齋跟雲苑之間躊躇。

突然間,一抹粉藕色的身影驀然闖進他眼裡。一抬頭,慕容寧就站在不遠處的拱橋上,一身粉藕色的衣裳襯托出她嬌柔的氣息,美麗的臉蛋透著兩團粉暈,輕咬著紅唇欲言又止,一雙盈盈翦瞳,璀璨得幾乎映亮陰灰的天際。

就算生過孩子,她看起來依然清靈動人、優雅纖細,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只除了明顯比以往更加豐盈的胸脯。

兩人遠遠相望,感覺如此接近卻又那樣遙遠,幾步之間像是隔了一條河,是誰也無法跨越的界線。

慕容寧看著遠處那抹英俊挺拔不減,卻顯得更加成熟穩練的男人,心口不聽使喚怦怦直跳、雙腿顫得快要跌下橋去。

睽違了半年之久,再次相見,慕容寧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我……我聽說你回來了。」她的聲音輕不可聞,纏在手絹裡的柔荑緊絞得像是快滴出水來似的。

她比誰都明白嵇仲軺見到她不會高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他,因為--她是那麼思念他。

「嗯。」他輕哼了聲,在冷淡的情緒中卻多了一種莫名的矛盾情愫。

他該是厭惡她的,但經過半年,好似那些怨與憎的情緒都沉澱了下來,再也激不起仇恨的波瀾。

見他沉默不語,仍一如過去的生疏冷淡,慕容寧盯著自己的鞋尖,反覆深呼吸後,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毅然抬起頭。

「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恨妳,更恨妳肚子裡的孩子!

跌進他幽暗深沉的冷眸裡,他曾說過的話驀然在腦中響起,叫她硬生生將女兒兩個字吞回肚裡去。

她眼裡原本閃耀的雀躍光采,陡然像是被無情寒風吹熄的燭火黯淡下來。她怎會天真的以為經過這半年,他對她與孩子的恨會有所改變?怎會以為他們之間還會有轉圜的餘地?

看著她佇立在橋上孤單的身影,寒涼的風掃過她的裙襬、牽起她頰邊的髮絲,纖弱得惹人憐惜,教人幾乎想將她牢牢收進袖中好生呵護。

他那千斤般沉重的腳,突然間竟衝動的想跨出那一步,但橋上那個嬌柔人兒,卻驀地轉身快步而去。

望著她落寞的身影,他的心口竟有些微緊抽?!他不禁懷疑起自己,這些日子來對她的種種想法,是不是錯了……



睡了一場安心的好覺,嵇仲軺像是擺脫了過去半年多來的疲憊,待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

桌上擺著一份已涼的豐盛午膳,但他沒有胃口,神清氣爽換了身衣裳,便出房外在府中四處走走。

但一雙腿不知是怎麼的,竟然不知不覺將他帶到雲苑,一個他住了多年、此刻卻令他覺得有些陌生的地方。

在門外猶豫了半晌,他轉身舉步欲走,卻又突然停下腳步,不聽使喚的重新回身,跨進雲苑的院落裡。

雲苑一片靜悄悄,他小心翼翼開了房門,只見房裡半個人都沒有,只有位於床邊的柳木搖籃裡躺著一個「物體」。

他左右張望了下,好奇躡步上前往搖籃裡探了探,頓時眼睛瞪得老大。

這就是盼兒--他的女兒?她好小,小小的臉蛋、小小的手、小小的身體,幾乎手可盈握,簡直像個布娃娃似的!

他愕然瞪著搖籃裡的小東西,活像是看稀世怪物。

這就是他娘口中那個「精緻漂亮」、「活像玉雕琢出來似的」娃兒?他努力左右端詳,卻怎麼也無法從這個紅通通又皺巴巴的小東西身上,看出半點端倪來。

沉睡的小東西緊握著小拳頭,雙眼緊閉,睡得酣甜,連他湊近她小臉前,對她噴著溫熱鼻息都渾然未覺,像是什麼也驚擾不了她的好眠。

他實在忍不住滿心的好奇,便伸手戳了下小娃兒的額頭,突然間,小娃兒竟突然微微張開眼,看見矗立在眼前的「巨人」,兩眼突然瞪得老大,隨即像是受到極大驚嚇似的,小嘴一扁,張嘴放聲大哭。

這下,輪到他驚嚇的倒退三步,他活像是打家劫舍的賊一樣,緊張的左右張望深怕被人發現。

看來小得不可思議的娃兒,哭聲卻是驚天動地,大概連府邸外都能聽到這慘烈的哭聲,但早該被嚇跑的他,雙腳像是被釘住般站在搖籃前,怎麼也拔不開。

他彎下身來細細研究,很難想像這小東西那麼小的一張嘴,合起時像是連一個花生都塞不進去,哭起來卻成了張血盆大口,起碼可以塞進兩個小拳頭。

那娃兒,笑起來簡直會教人甜進心坎裡--

他的腦海裡驀然浮現娘親說過的話。但他懷疑這小東西會笑,現在看來,她除了睡就只會哭個不停,好像有用不完的眼淚似的,簡直跟她的親娘一個樣--

「小盼兒,別哭別哭,娘來了!」

突地,他聽到門外遠遠傳來慌張的腳步聲。他不希望被她發現他出現在這裡,倉皇四下張望退路,現下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逼近門口--

在最後一刻,他竟很窩囊的,倉皇轉身一躍,從窗戶落荒而逃。

「盼兒不哭,娘來了!」

在高大身影迅速閃出窗外的同時,房門也同時被急忙推開。

慕容寧快步跑到搖籃邊,心疼地抱起哭得聲嘶力竭的娃兒,熟練地擱進懷裡輕柔拍撫著。

聽到母親的聲音,小盼兒很快就止住了哭,懸著眼睫上的淚,再度沉沉睡去。

慕容寧專注地端詳著女兒酣甜的睡顏,她的唇畔不由自主浮現慈愛的微笑,好像百看不厭似的。

好不容易瞧夠了,她才依依不捨將盼兒放回搖籃裡,細心蓋好被,一起身,卻發現一旁的窗戶竟然大開著,涼風自外陣陣灌入。

「瞧我大意的,不但把盼兒一個人留在房裡,連窗戶都忘了關。」她搖頭輕斥自己的粗心,趕緊探身將窗戶關起。

拿了張椅子在搖籃邊坐下,伴著女兒,慕容寧手裡撚著針線,開始專心縫起衣裳,嘴裡邊柔聲說道:「盼兒,娘要做件衣裳給妳爹,雖然妳爹大概不會喜歡娘做的衣裳,但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興他終於回來了--」

房裡的人靜靜的縫著衣裳、輕聲對著搖籃裡的娃兒說話。

而窗外悄悄佇立的人,卻將這些番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裡。



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興他終於回來了--

連續幾天晚上,嵇仲軺失眠了。

這句話深刻得像是烙進他的腦子裡回蕩著,久久揮之不去。嵇仲軺不得不承認他的女兒震撼了他,而他的妻子也迷惑了他……

打從她進門後,他就極力排拒她,將她視為驕縱任性、自私自利的千金小姐,但女兒的出生,卻彷彿喚醒了他天性中溫和柔軟的那一面,讓他開始理性看待慕容寧,不再把她當成憎恨的敵人。

他發現,慕容寧幾乎取代了他這個正主的地位,深受府中下人的愛戴不說,甚至為往日有些死氣沉沉的府院帶來了融洽和樂的氣氛。

有幾回見她抱著孩子在花園裡散步,他明明渴望過去跟她說說話,看看那奇妙的小東西,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打破那道豎立在彼此間許久的藩籬。

甚至也可以說,看似對生意運籌帷幄、雄才大略的他,此刻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兩個女子,怎麼跟她們母子倆建立關係。

沈蓉兒得知他回來的消息,早已派丫鬟送來書信好幾回,滿紙綿密的情意、深切的思念足以教人動容,但不知怎麼的,他的腳步竟然離不開雲苑半步,每天總會找藉口在附近繞著,就為了找機會偷瞧孩子一眼。

他甚至發現,沈蓉兒的臉蛋已模糊得讓他幾乎想不起來。

帶著輾轉難眠一整夜的悶氣繞過回廊,雙腿不知不覺又來到雲苑,才剛步入院落,就見一名婦人局促不安的立在門外。

嵇仲軺認得她,她是請來照顧以及奶小盼兒的奶娘。

「孟大娘,妳怎麼站在這兒?」他不悅地揪高眉頭。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再不去餵孩子喝奶豈不要餓著了?他請她來可是要奶他的孩子,怎她卻站在門外納涼?

才回家幾天,他不知不覺中已將女兒喝奶的時辰記得一清二楚。

「少爺,少夫人她、她不讓我進去。」孟大嬸洩氣的說道。

「為什麼?」他看了眼緊閉的門扉,眼裡滿是狐疑。

「少夫人說,她堅持自己奶小小姐。」孟大娘娓娓說起滿腹委屈。「打從進府的第一天,每回奶小小姐、洗澡、穿衣,換尿褥,少夫人全堅持自己來,不許我動手,今天甚至還給了我二十兩銀子,要我出府去另找人家--」當奶娘這麼多年,遠近知名的孟大娘可是第一回被遣退,面子自然掛不住。

「她要自己餵奶?」臉色大變,他不假思索立刻推門而入。

一進門,就見慕容寧抱著孩子靠坐在床榻上,胸前的衣服解開一大半,露出大半邊雪白的肌膚,以及一隻豐盈的乳房。

他極欲問個究竟,完全忽略自己突然的闖入會讓衣衫不整的慕容寧有多羞窘,讓還奶著孩子的她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尷尬得臉龐幾乎快燒起來。

「妳……怎麼不讓奶媽奶孩子?」他跨著大步來到她面前,蹙著眉頭問道。

他突然闖進來,為了就是問這個?「這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自己餵奶。」極力壓下羞窘,她堅定的望進他眼裡。

「簡直不成體統。」他可從沒聽過哪個大戶人家的夫人親自奶孩子的?「嵇家又不是請不起乳娘。」出身名門大戶的男人,自有頑固的一面。

「不是請不請得起的問題。」她不贊同的搖搖頭。

「那是什麼問題?」這女人,為何總有令他火冒三丈的本事?

「這是身為母親的責任。」她柔聲說道,溫柔低頭俯視著急切吸吮的女兒。

「身為母親的責任?」嵇仲軺微瞇起眼,逐漸發現他真的一點也不瞭解這個看似簡單,心思卻複雜難懂的女人。

「除了母親,誰還能跟孩子最親近?讓孩子隨時隨地親近母親、讓孩子安心,就是我的責任。」

她仰起頭,臉上那抹溫柔卻堅定的神情,是他從未看過的,一時之間,竟令他幾乎看癡了。

他怔愣半晌,終於在她身上察覺到另一種微妙的改變。

以往那個總是閃躲他的目光,不敢直視他的女人,如今眼神竟變得如此堅毅,簡直換了個人。

他想,他或許有些明白了,這個看似柔弱易碎的瓷娃娃,骨子裡藏著一個多麼倔強而又堅毅的靈魂。

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抽走一根弦的琴,完全亂了音調。他的目光不自覺定在她胸前的小東西,只見孩子在她臂彎中早已睡得安詳,小小紅紅的臉蛋、緊閉的眼睛,嘴巴還滿足的緊緊銜著那個曾令他血脈賁張的--

他遽然轉身,胸口劇烈起伏,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騷動再度蘇醒,在四肢百骸四處流竄。「妳要餵就餵吧!」他粗著嗓子開口,喉嚨像是被塞進一斤棉花。

望著他傲然的背影,慕容寧不敢置信的瞠大眸--他竟然向她妥協了?

「那孟大娘……」她還是擔心,嵇仲軺會要她留下來幫忙。孟大娘是個熱心的好人,可她卻完全不許她這個當娘的沾手小盼兒的任何一件事,簡直是把她當成一個無用的廢人。

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知道自己是頭一回當娘,懂得、會的根本不多,但她還是想親手照顧女兒,就算這樣的舉動對世人而言有多麼驚世駭俗。

「我會多給她五十兩銀子讓她離開。」他平靜說道。

「謝謝相--不,謝謝你!」深怕相公兩字會惹起他的怒氣,她急忙改口。

「沒想到我離開半年,妳連稱我一聲相公都省了。」嵇仲軺緊繃的臉色看起來十分不悅。

「不、不是的,我是怕--」她心慌想解釋,但瞥及他活像個鬧彆扭的孩子似的表情,她突然間有點領悟了。

「謝相公!」她帶著幾分羞怯的輕喚一聲。

「嗯。」瞬間,他的臉色像是雨過天青的晴空,總算出現一抹陽光。

這個看似深奧難懂的男人,有時候心思卻簡單得讓人一眼就能看穿,慕容寧望著他臉上那抹輕不可聞的笑容,感覺心正被一點一滴的融化中。

「盼兒喝夠了吧?」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在慕容寧胸前探頭探腦,一點也不顧她的羞窘。

「夠、夠了。」再不夠,怕是她的臉就要燒起來了。

她輕輕抽開孩子眷戀的小嘴,她小心翼翼將孩子放進搖籃裡,一起身,才發現兩道灼熱的視線牢牢盯住她,順著他的視線,才發現自己大半個雪白胸脯幾乎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他眼前--

她倉皇地想將敞開的前襟攏緊,但越是慌手就顫得越是厲害,明明是一個簡單不過的動作,但在他面前,卻怎麼也收拾不來自己的狼狽。

「讓我來。」一個異常低沉粗嗄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還來不及反應,一雙大手已經取代了她的笨拙,俐落地替她攏合衣襟、理齊衫裙。

盯著他乾淨卻充滿男人力量的大手,突然間她覺得呼吸好困難,像是快窒息似的,心口更是不聽使喚的怦怦直跳,那股熱度像是透過薄薄的衣衫,一路烙進她的身體裡去。

「行、行了,我、我可以自己……來……」她結結巴巴的往後退了一步,深怕再不跟他拉開一點距離,自己恐怕就會不爭氣的癱倒在他懷裡。

「妳怕我?為什麼?」但嵇仲軺顯然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

「我沒、沒有!」她回答得斬釘截鐵,但顫抖的聲音卻洩露出她的驚慌。

「別忘了,我們是夫妻,妳全身每一寸肌膚,我全都看過了…」瘖啞的聲音彷彿是他那雙略帶粗糙的大掌,緩緩摩挲過她的肌膚,撩起她渾身顫慄。

「夠了,別、別說了。」這句帶有宣示所有權的話,再度惹得她心跳加速。

「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妳臉紅的樣子好美。」他的長指輕輕劃過她發燙的臉蛋,滾燙的氣息繚繞在她的耳畔,引起一陣熱辣卻又酥麻的奇妙感覺。

眼前,這個伸著虎爪戲耍逗弄著她玩的男人,不是他所認識那個冷淡生疏的嵇仲軺,而是一個極欲將她這隻小兔兒吞進嘴裡的饑餓老虎。

但他們之間這樣的關係實在很不對勁,她不能一味的閃躲,讓他得寸進尺的節節逼近,她得--

「我--」她一抬起頭,立刻被一張滾燙的唇給牢牢捕捉,像是老虎早已設好的陷阱,迫不及待將可口的獵物吞進嘴裡。

他的吻來勢洶洶,像是要將她全部給掏盡似的,饑渴地汲取她口中的甜蜜,糾纏著她的唇舌,像是第一次嘗甜的三歲娃兒,不知饜足的一次又一次不肯罷口。

慕容寧毫不懷疑,自己若不是被眼前這隻饑餓的猛虎吞下肚,就是在他的霸道需索中窒息而死,偏偏就在她幾乎已經放棄抵抗任由他擺佈之際,他卻又突然鬆手讓她一不留神差點跌到地上去。

「當心!」一隻大掌俐落撈起她軟綿綿的身子,似笑非笑的睨著她,叫她羞窘得恨不得挖個洞躲進去。

「你、你怎麼可以--」她結結巴巴半天,卻仍擠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我們是夫妻,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他莫測高深的勾著笑。

夫妻?她有些茫然的眨著大眼盯著他看,他那彷彿透出些許溫柔的眼神,竟讓她心口微微一悸。

為什麼,她總覺得嵇仲軺有些地方不一樣了?是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還是他那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提醒著他們兩人關係的不尋常舉動?

眼前這個離家半年之久,回來後卻全然不同的男人,她能再度心存奢想嗎?

但嵇仲軺沒有任何解釋,只用一記諱莫如深的笑容做為回答。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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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8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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