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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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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9: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被不知名的刑具折騰得奄奄一息的姚芙,終於扛不住棠小玉的審問手段,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出來。

  她原本坐在桌後,石室中一陣氣流碰撞的震動,桌子木屑被打散,她靠著石壁,滑向地面。面容金白,垂著眉目,端是清麗的面孔,此時顯得生氣寥寥,似乎支撐她的氣血,都被從體內一點點抽走了。

  她恍恍惚惚地坐在地上,分不清今夕何夕。

  忽然之間,脖頸被一隻青筋嶙峋的手提了起來,喉嚨被掐住,極為勉強的神魂,因為咳嗽氣短,而回了過來。回過來,便看到蹲在身前,與她面對,掐著她脖子的人,是她心心唸唸的愛人。

  她的愛人,面容陰沉,不復一點溫和之象。

  她怔怔然伸出手,「阿星……」

  彷彿看到嬉鬧怒罵皆有理的原映星。

  他掐著她的手在收勁——

  「什麼叫做系統?!什麼叫做攻略?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的實驗?」

  姚芙心神已經被棠小玉擊潰,看到他的面容,愧疚不捨愛戀,種種感情湧上心尖。她喃喃自語,「對啊,都是實驗。來自外來世界,拿你做實驗。你的喜怒哀樂,就是我研究的對象……我對不住你,讓你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之所以對你動心,是該死的實驗?!」

  她怔怔然看著他,唇角噙抹笑,「那時候我剛遇到你,你對我不屑一顧。我就拚命對你好,照著你的心意討好你。看你好感度一點點上升,多麼快活……」

  「我對月芽兒無法動感情,也是你們搞出來的?!」

  姚芙喃聲,「我怕你ooc啊,一點點地小心待你。我們有那麼多美好過去,好像真的那麼好過。我不想你再被控制了,我要幫你……」

  「我問你我和月芽兒的事,是不是你們搞出來的?!」

  姚芙在男人手中,被掐得呼吸急促,時重時輕。她看著他流淚,卻始終不肯說出來。她看青年目眥欲裂,看青年恨極了她……她不想看,她始終記得他溫柔待她的樣子。她低低地說著話,一直回憶著以前種種。

  那是很美好很幸福的過去。時光變得很空,她的記憶停留在那時候。沒有後來原映星的人格分裂,沒有他對她的愛恨交加若即若離,亦沒有她傷害他的那些事。好像只要不去回憶,不去說,她就什麼都沒做過一樣。

  「我問你月芽兒!!!」原映星幾乎是怒吼出聲。

  他的眼睛佈滿了紅血絲,他掐著她的手指收力,幾乎要將她的命斷送在自己手中。

  棠小玉在邊上,彷彿看到教主周身攏出無形的煞氣般,那強大的氣勢,鋒芒刺骨般,逼得自己也不敢直視鋒刃,貼著牆往外退。眼見教主失控,要掐死了姚芙,棠小玉提醒,「教主,今天是聖女大婚。」

  ——聖女大婚之日,你要在今天開殺戒嗎?

  你前些日子,不還吩咐大家,誰也不許在今天見血光嗎?

  原映星被棠小玉的話,提回了一些神志。他霍然鬆開手,站起了身。他的頭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疼。他的精神世界被顛覆,他多年來堅定不移信著的自我,全是錯的。一切都變得不再一樣,他的兩個精神在腦海中打架,他要如何不頭痛嗎?

  每一次痛起來,都是神經在抽。

  這一次疼起來,更是恨不得以頭撞牆的那種疼法。

  然而,原映星冷然而立,肩膀平直,他連扶額的動作都沒有。只觀外形,誰也看不出他現在的精神屋脊,正在瓦屑紛飛,崩潰抽離中。

  「教主、教主!」漸近的腳步聲,從外到內。很快,一個下屬到了石牢鐵門外,不敢看裡面情況,只低著頭跟教主焦急報導,「碧落谷那邊,請了好幾位域外高人,很厲害,聖教教眾在那邊死傷很多。教主,怎麼辦?」

  原映星聲音陰鷙,「那就全死了好了!」

  「……!」

  「教主,域外高人是在挑釁我們。我們……」

  「我說,」原映星回過頭,他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這個下屬,一步步走上前,對方駭然後退,「死了關我什麼事?!要我送你們再去死一遍嗎?!給我滾開!」

  此下屬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此前,明明是教主吩咐他,實時匯報碧落谷那邊的情況。如果他少說了一句,教主就讓他嘗遍刑堂手段。現在,他跟教主匯報了,教主卻說「關我什麼事」?

  棠小玉被原映星的戾氣逼得無法靠近,見那下屬再待下去,恐怕會被憤怒之下的教主誤傷,提著一口氣,勉強快速道,「先下去。稍後我自會找你。」

  有右護法的袒護,下屬忙忙滾著跑出石牢。

  原映星盯著地牢長廊,幽幽弱弱一整個長廊的燈火看。那升起來的火影,映在他冷硬的面孔上。他一言不發,大踏步往外走去。棠小玉吐口氣後,忙跟上前。然原映星走了一半,停下步子,再次折返往回。

  無人理會姚芙,姚芙抱著膝蓋,坐在幽黑中發呆。她的心神,在黑暗中一點點回覆。可是回覆又有什麼用呢?原映星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性格那麼強烈的人,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後,怎麼還可能原諒她?

  他連她殺了望月,都要跟她同歸於盡。

  而今、而今……她對他做的事,又豈止是殺一個望月那麼簡單。

  姚芙坐在一片幽冷中,再次感受到自己的錯。她默默流著眼淚,已經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也許她本來,就不該回來。回來了,沒有得到他的信任,沒有幫他治好病,反而讓他對她徹底、徹底……

  「姚芙!」姚芙一抬頭,看原映星重新站到了她面前。

  她仰著頭看他,見他一手將她提起,壓在石壁上,面容在火光中,顯得晦暗不明。他一字一句,「我的靈魂,是我自己的!」

  姚芙緩緩的,點頭。

  他再說,「誰也不能決定我是誰,只有我可以!」

  姚芙抖著唇,淚眼婆娑。再次點頭。

  「我的人生,不為你控制!」

  「我提醒過你很多次,別騙我,」他眼裡的光,讓人害怕,「喚醒了魔鬼,你要承擔後果。」

  姚芙流著眼淚,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哭了又哭,可在他眼中,她再不是那個讓他心中悸動的人了。那種悸動,在現在,變成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他是想殺了她的,只因為今天的特殊場合,他先不殺她。

  他將她甩開,再次離開。

  這次,真的走了。再沒有回來。

  姚芙癱坐在地上,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她從來沒這樣哭過,因為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過,讓她覺得一切都挽回不了了,一切都是罪孽。她再贏不得他的心,她失去了他,永遠地失去了他……

  她與魔教教主相愛,月亮照在水上,光照在水中,留下曖昧不明的陰影。現在,那水,終於被打破了。沒有水,也沒有月亮,陰影擴散,深淵來臨。她再沒有愛人了!

  ……

  原映星回去後,就甩開一眾跟在他後面的人,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裡。眾位長老就前方戰場上的事項請示原教主,根本來不及開口,看到教主陰森的目光,就不敢多話了。

  棠小玉也沒有進去,她抿下唇,想這件事,該讓教主自己想通,便把幾位長老請走,自己過問那些事。想教主清醒後,問起自己,自己不至於一無所知。

  只是不知道教主還好不好?

  原映星一點也不好。

  進了屋,就潰散一樣失力。再沒有在外的強悍,他跌坐下去,靠著牆,雙腿叉開,手撐著膝蓋,頭埋在膝間。

  一點點的,在發著抖。

  他的身體已經放空,精神世界,兩個人格在爭鬥,爭吵。

  姚芙帶來的消息,姚芙的所為,顛覆了他的世界。六七年了……已經有這麼長的時間了。他對自己身上的問題,居然一無所知。

  被欺騙,被利用。

  連愛的權力,也被剝奪,被深藏。

  一個他深愛望月,眼睜睜看著望月離自己越來越遠;

  一個他深愛姚芙,姚芙卻是將他的感情從頭到尾地玩弄。

  她怎麼可以,怎麼敢?!她將他強行重塑,什麼樣的人,是神還是鬼,這麼任意打磨別人的世界?!卻不用付出一丁點兒代價?!

  他想到晚上見到的望月。

  她大紅嫁衣,紅綢一端被楊清牽著。她和自己的夫君給自己這位教主下跪,她有了一生最愛的人。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可是本來、本來……不用這樣的。

  他才知道,這麼久以前,自己對自己的自厭自棄,是多麼可笑。他在姚芙眼中,是跳樑小丑吧?那麼強大的人,被她玩弄於手掌心,她一定很得意吧?

  兩個意識,在厭棄與爭執——

  「現在知道這些,有什麼用?!月芽兒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她不是我的了!」

  「那就把她搶回來!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為什麼要背負?!為什麼要被別人牽著走?!」

  「有本事你就去殺楊清啊!你看你會不會把月芽兒推得更遠了!你這個懦夫、蠢材……你被姚芙利用至今,還一次次在我想殺她的時候護她。現在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可笑啊?」

  「可笑,當然可笑。我絕不放過她!我要她付出代價!」

  「什麼樣的代價,比我失去月芽兒更慘重?」

  「……她彌補不了!她永遠彌補不了!」

  「我要殺了姚芙!」

  「把月芽兒搶回來!」

  「楊清也殺掉,所有人都該死!」

  「我也該死!」

  兩個意識,打架一樣,不停地爭,不停地吵。精神被來回牽扯,來回分裂。互相怨恨,怨恨的其實都是自己;互相怒罵,罵的也全是自己。

  身體很痛,神經抽搐。然在兩個同樣強大的精神體中,身體的痛,根本撐不上什麼大事。他們在碰撞,在相爭。若有一汪大海,兩波最強盛的浪濤,一次次地捲向對方……

  他們不停地吵罵。

  很多年了,全是騙局。

  四面嗡嗡嗡,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五感也被封閉。

  空空蕩蕩的,他原來是個實驗體啊。

  想到好多年前,下著雨,他抱著月芽兒,坐在幽冷的黑暗中。他們相依為命,吸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她在月亮下抬起臉看他,一片玉瑩瑩的白,對他笑。

  那雨聲沙沙沙,成為他數年回不去的夢。

  又想到那個最開始,他與姚芙見面。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偏偏越來越討他喜歡。想著人的感情真奇怪,說變就變。

  不知道那種變,也是別人給他的。

  最後想到那個晚上,聽到月芽兒身死,他在聖教,看了一晚上的月亮,聽了一晚上的杜鵑啼鳴,淒厲咳血。

  那些都過去了。

  不可追逐。

  無法回頭。

  他只是一個牽線木偶,別人要他怎樣,他就怎樣。他的人生被攪得亂七八糟,連感情都不屬於自己。萬箭穿心,然萬死無辜。最冷的秋天,最寒的晚上,他一人獨坐。

  想那鐵馬冰河,想那簷角玉鈴。

  厲風如劍,四野空茫,走投無路。沒有姑娘靠著他肩膀,等他安慰;也沒有姑娘白衣如雪,從遠方的黎明走向他。

  春風十里,溫笑如玉。都在很遠的地方。

  舊愛的誓言像一個巴掌迎面打來,他縱是殺了所有人,也回不去了。

  他往往很後悔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到頭來卻知道不過是被人玩弄的笑話。他沒有錯,錯的是別人。錯誤卻已經無法挽回……哪怕不是今晚呢。哪怕再早一天呢。

  災難到來的如此突然,強硬地選擇了他,讓他身心疲憊。

  他被別人操控。他無法決定自己的人生,但他……總有權利,決定自毀吧?

  體內兩個意識交縱在一處,吵著,扛著,提防著,互搏著。慢慢的相融,慢慢的合二為一……

  快天亮的時候,冷光照入室內。暗中幽沉中,一個充滿了疲憊的聲音,打斷了兩方最後的不可相讓,「夠了。」

  詭異沉默中,原映星睜了眼,眼有風霜,神色倦倦,看著虛空。魔王睜開眼,對兩個自己的爭奪,做出了裁決——「夠了。」

  魑魅魍魎退散,魔王重歸新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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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8: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九章

  睡了一個沒有腰酸背痛煩惱的洞房之夜,次日天亮,望月在一片紅光中醒來。她趴在床上,想著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新婚第一日,此後日日夜夜,都可以和楊清睡一床,待一起,不必、再躲來躲去了。

  心中歡悅無比。

  抱著一床被子,興奮地在床上滾一圈,往外翻去。

  口中喊著,「清哥哥……」

  一個沒收勢,抱著被子滾下了床。

  被子和肉體接觸木質地磚,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殿外守候的侍女聽到裡面動靜,得知聖女大人醒來,忙推門進去裡間。過了門檻,幾女便目瞪口呆,看著聖女大人只著單衣,半個肩露在外面,正一臉寒霜地抱著被子坐在地上。

  侍女忙過來扶聖女起來,忍著一臉古怪神情,當作什麼都不知。卻聽望月忍著火氣問,「楊清為什麼不在床上?!」

  成親第一天清晨,他就不在床上!

  害得她撒嬌不成,丟臉已出。在望月對婚姻的美好期許中,她幻想的成親之後每日清晨,她都應該在夫君的懷中醒來。一張大床,翻滾一圈,就能滾到夫君懷中去。在眾人還沒睡醒前,男女一床被子,擁抱著說笑。

  他親一親她,她逗他開心。

  等耍得差不多了,互相穿好衣服,再眉目傳情地下床出去。

  現實卻是成親第一天,楊清就留給了她一床冷被,害她撒個嬌,還撒得滾到了地上去!

  這樣的夫君,暖床都做不到,要來何用?!

  楊清要是成親第一天,就還能保持良好的作息習慣,天未亮就出去練武,襯得她這個妻子一點用都沒有,她就、就……就想辦法收拾他!

  幸好侍女提供的答案,沒有給聖女大人的新婚生活火上添油,「楊公子去膳房了,說給大人做早膳。」

  望月愣一下後,笑了:夫君如此賢惠,不熱愛幻想,專供現實,頓時治癒了她受傷的小心靈。

  梳洗過後,望月就溜躂著往膳房去,看望自己的夫君。

  她一路過去,走去膳房那片,路過的眾人大都能猜到這位的意思,紛紛心照不宣地給大人指路。望月過去的很順利,到了膳房那片院子,靠在指定的一間房舍門口,往裡探頭,果然看到黑衣青年忙碌的身形。

  望月咬著手指頭,看他發呆:楊清的廚藝是很好的,想來是他少時的悲慘經歷造就的。但他平時並不主動做飯,是她懷孕後,於食物上百般挑剔吃不下去,楊清才接手了為她煮飯這件事。

  看他站在煙火騰騰中,著聖教專屬的服飾,黑衣青玉,金絲繞袖。少了很多雲門服飾帶給他的清貴縹緲感,多了一些人間煙火氣。看起來像個男人了,然禁欲之色,又加重了。

  望月欣賞著他修長的手骨、冷玉般的側臉,再次在心中誇讚自己的好眼光。

  鍋中油熱,楊清回頭,看了門口咬手指的妻子一眼。

  她對他露出一個打招呼式的笑容,調戲般拖長聲音,叫他一聲,「娘子……」

  一轉十八彎,深情柔婉,抹著蜜一樣。

  賢惠至此,可不是「娘子」嗎?

  青年潤清的眉眼隱含笑意,一點都沒有不適應,還很好脾氣地回她一句,「夫君。」

  望月笑得彎腰,摀住肚子。她夫君太經得起玩逗啦,讓她一點都不寂寞。

  兩個人一個在屋中做菜,一個在門口圍觀,心情很好地說話。周圍路過的聖教人士,隔著老遠,好像都能感受到空氣中快被閃瞎眼的粉紅色泡泡。耳力好的,都能聽到那兩人的打情罵俏。眾人驚詫互看:原來聖女大人這麼喜歡楊公子啊。

  聖女大人跟他們,雖然也是輕鬆寫意的,但話並沒有這麼多。

  聖女大人奉行的,一直是「就是幹」政策。

  這是獨屬於楊公子的話嘮啊。

  眾人心中想到這些,琢磨著日後恐怕要對楊公子上心些。不見最近一段時間,聖女望月不便處理政務時,要事都交給楊公子去辦了嗎?教中地位最大的,是教主和聖女。然現在看來,日後,恐怕楊公子靠著聖女的關係,隱隱會成為聖教的新一股強大勢力。

  一個出身正道、身上沒有一點污點的清流弟子,成為聖教說得上話的人物,真不知會帶給聖教什麼樣的變化。

  望月和楊清甜蜜蜜地調情時,有一教徒趕過來。望月回頭,見教徒對她行了一禮,說,「昨天和今天的公務,都送了過來。有緊急事務,長老們和堂主們在等候,問聖女大人過不過去?」

  望月心中明白,昨天成親,今天新婚第一日,她的公務堆了不少。但那都是楊清幫她處理的。她現在的身體,實在不適合久坐,接見下屬。

  只是聽到這位弟子的話,望月訝了一下,「這麼急?」停頓一下,「緊急事務的話,為什麼你不提教主呢?長老和堂主們,不是應該等候教主去議事嗎?」

  這位教徒含糊地表示一句,「教主說『滾』,大家就滾了。」

  望月:「……」

  好吧,可能緊急事務到來時,正好趕上原映星心情不好的時候。他說「滾」,識趣的人,確實「滾」得離他遠遠的,才能好端端地活下去。

  楊清已經聽到了門口教徒的話,走了過來,跟望月說,「你幫我看下火,我過去看看什麼事。」

  望月應了一聲,眼珠又一轉,笑眯眯道,「你也不用太著急回來。我心裡有個主意,做幾樣小菜,讓你看看我的水平!」

  楊清垂眼看她,「你不噁心?」

  望月搖頭,現在即使站在這裡,也並沒有想吐的感覺。她躍躍欲試,催著楊清快走,說自己要大展身手。楊清還真挺好奇望月會做什麼菜的,她可從來不動手,永遠在旁邊圍觀。他還以為她不會呢。

  其實應該是會的。江湖兒女,尤其是望月這種遠比楊清走江湖有經驗的人,她可以不是烹飪高手,但她肯定會。不然出門在外,早就餓死自己了。

  楊清噙笑,答應一會兒再來品嚐妻子的手藝,就隨人走了。楊清走後,望月很快進屋,接手了楊清的活,手忙腳亂地開始忙碌。

  楊清與人去前殿,帶路的下屬對他態度很恭順,只因最近一段時間,聖女的事,能交給楊清的,全都交給了楊清。楊清路上問起他出了什麼大事,這個普通教徒只是搖頭,層次不到,他也不知道。

  楊清垂著眼,若有所思發生了什麼大事,讓那幫教中老人,請示望月。畢竟聖女新婚,又懷著身孕,一般的事情,寧可大家忙碌些,也不應該去打擾望月。

  行路間,楊清忽然有所感應,抬起頭,往右側一個方向看去——

  楊清與人站在橋上,隔著一彎曲折碧水、荷葉浮萍,他看到相對的另一座石橋上,黑衣青年面無表情地走過。

  風吹長袂,他濃眉壓眼,唇角平直,眸子幽黑寂靜,像是群山皚雪,萬河冰封。身上的那種「閒人勿擾」之強大氣勢,讓人紛紛避開。像是黑夜中的深淵,吞噬一切幽暗和光芒,帶著很強的陰鬱感。

  過亮的光線照在他面上,他走在橋上,束琅玕冠,穿一件大面黒綴金的長袍,颯颯而過,一池碧湖的陰影,在他的周身浮動。

  聖教教主原映星。

  他漠然走過時,遠遠近近的眾人,無一不停下來,恭敬彎身行禮,恭候教主走過。

  即使教主一言不發,眼裡根本沒有這些人一樣。

  楊清站在橋上,看到原映星走過去。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個青年的眼睛與他對上。然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原映星的眼睛幽幽靜靜,透著一種疲憊感。並沒有之前與他對視時,那種強烈的感情基調。

  楊清長睫飛揚一下,與眾人一同等候原地,看原映星走了過去,離開他的視線。

  問起身邊人,「原教主並不是另有要事,才不過去前殿商議重務的?」

  身邊教徒心有餘悸地哈哈笑一聲,「楊公子,咱們聖教呢,一切圍著教主轉。他喜歡去,不喜歡去,咱們也不敢過問的。」

  楊清嗯一聲,不再提這回事了。

  只是垂下眼簾的時候,心中記了一筆:原映星有些奇怪。

  望月還在膳房勞碌。

  她多年不碰這裡,偶爾為了夫君高興,過來鍛鍊自己,真是顧東不顧西。過了好久,才勉強找到了節奏,專注於楊清臨走前、讓她看火的一鍋鮮菌濃湯上。拿著大勺子,在鍋中攪動,時而低頭,用小勺子咬一口品嚐味道。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原映星的身影,鬼影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門口,看著屋中自娛自樂的小姑娘。

  望月第一時間沒有感覺到有人過來,她還哼著小曲。但她是在等楊清啊,偶爾一道餘光往門口瞥去,握著木勺的手就緊了緊,拍拍胸口,「原映星,是你啊。你嚇死我了。」

  青年站在門口看她,聞言不應。

  望月早八百年就習慣他那種莫名其妙的脾氣了,雖然他不把自己奇怪的脾氣用到她身上,但現在跟以前,又不一樣了。原教主心情不好嘛,人家任性一點,可以理解。

  望月眼睛還盯著鍋中湯,口上跟原映星說話,「你怎麼過來這邊了啊?大早上就聽說長老們找你,好像是有要緊事。你居然不過去,跑來這邊。做什麼啊?」

  原映星淡聲,「當然是找你來的。」

  「……」望月呃了一下,詫異回頭,看門口青年一眼。他面容俊秀,神情淡漠,溫情蜜意都不在臉上,實在看不出他抽的什麼風。望月往正常方向上想,說,「是有關那個什麼要緊事務嗎?這個,楊清代我過去了啊。你不放心他嗎?」

  原映星又不吭氣了。

  沒有回頭,望月都能感覺到背後的目光。

  她抓著木勺的手緊了緊。長久在叢林爭鬥長大的孩子,對周圍的風吹草動,實際是非常敏感的。她本能察覺到原映星的奇怪,然她很早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只能裝傻作不知罷了。望月不敢回頭,只僵硬地笑了笑,故作輕鬆道,「好吧,怕了你了。你等一等,這鍋湯熬好了,我再跟你說話,好麼?」

  身後有細弱的風。

  該是原映星終於動了,走向她。

  原映星和楊清都屬於內功深厚的人,走動間無聲無息。不過楊清怕驚著望月,一般離望月很近的時候,他就會可以加重腳步,讓望月知道他來了。原映星則不同,他鬼魅一樣地靠近,而望月很久以前就習慣他的靠近,並不會被他嚇著。

  走過來就走過來吧。望月心想。原映星又能做什麼呢?

  青年站到了姑娘身後,抬起手臂,從後,抱住了姑娘的腰。

  「……!」

  咣!

  望月手中的勺子,被他的動作,駭得掉下了地。

  這不對!

  心臟倏地往上猛跳,本能地抬起手肘去打身後人,奮力掙扎。

  但原映星武功遠非她能抗衡的,他牢牢地抱住她,胸口緊貼著姑娘的後背。摟抱著她,制住她欲撞的手臂,將她完全地,從後抱在懷中。

  望月立刻往門窗的方向看去,怕被人看到。

  怕楊清看到。

  幸好沒有。

  門窗口都沒有人,空氣中,只有鍋中湯沸煮的汩汩聲音。

  怕被人知道情形,望月不敢鬧出大動靜,只咬著牙,忍著怒火道,「原映星,你幹什麼?!放開我!」

  青年說,「為什麼要放開,我只是抱一下而已。」

  他目中,流露出追憶之色,「又不是沒有這樣抱過。」

  望月全身僵硬,努力跟他解釋,「不、不一樣。我已經成親了,我長大了,你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抱我了。原映星,我知道你是不在意這些的。」望月絞盡腦汁跟原映星說,「但是我清哥哥在意這些。你快鬆開我,我清哥哥回來看到了,他會誤會我的。」

  「我不覺得有什麼誤會。」原映星低下頭,聞到她身上清甜的氣息。

  他的鼻尖,挨著她耳邊的碎髮。她在發抖,輕微的、顫顫的發抖。這個姑娘,他從小看到大。

  那麼多年,一直只有他們兩個。

  現在,她緊張地不停往窗口看……原映星想,是怕被楊清看到嗎?月芽兒怕楊清生氣?

  他心想,有什麼好氣的。如果他想強了月芽兒,憑月芽兒,反抗得了嗎?他真是好奇,那時候,楊清又該怎麼辦?

  他溫熱的唇瓣,貼著她血紅一樣的耳珠,輕聲與她說話,「月芽兒,我做你情郎好不好?」

  「……」望月全身繃得很緊,訝然後,沉默後,她吐出一個字,「不。」

  原映星低頭看著她,他摟抱著她的手,鬆了些。她已經可以動了,她卻直直地站著,看著前方眼皮下的那鍋湯,始終沒有回頭,看原映星一眼。

  原映星慢慢說,「為什麼不好?我知道你喜歡楊清,嫁了楊清。但是誰一輩子,只能有一個男人呢?我並不要你跟楊清分離,也不打擾你想要的婚姻生活。只是做你的情郎而已。悄悄的,不讓楊清知道。聖教是我和你控制的,不讓他知道的話,他就不會知道。」

  他的目光,如星辰一樣,亮起來,「月芽兒,誰教你只能跟楊清一個人呢?我教的聖女,就該大方一些,不要學外面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家。你我……」

  望月冷聲,「我說『不』!」

  她仍然沒有回頭,卻打斷了他的話。

  望月低下眼,「原映星,你不要這樣。」

  身後青年的聲音,停住了。

  原映星低頭看著她,看她頭頂的髮旋,看她烏黑的雲鬢,雪白的側面。看到現在的她,就好像看到以前的她。乖乖地睡在他懷中,依戀著他。原映星怔忡地看她半天,眼睛都快紅了。

  他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卻倔強地抱著望月不肯鬆手。

  一種悲涼的感覺,席捲向望月。

  望月根本不回頭看他:她不能給原映星希望。一點都不能。

  她還心中驚濤駭浪湧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原映星敢於說出這些。

  他一貫是個反覆無常、又很優柔寡斷的人。望月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個秘密,只要不說出來,他們就還是以前的關係。他像是兄長,她像是妹妹。說說笑笑,一整天就過去了。

  但是他說出來了……望月開始害怕:我該怎麼辦?

  我要失去原映星了嗎?

  不能接受他,無法面對他,我要失去他了嗎?失去這個我最看重的人、像我的親人一樣的原映星?

  好久,聽到身後一聲輕笑。

  原映星鬆開了抱著她的手臂,往後退開。

  他伸手,在她髮上按了一下,笑容低涼,「傻子,我跟你開玩笑呢。」

  身後緊逼的強大退開,望月立刻扭頭,看到原映星看著她,面上又是平常的那種慵懶促狹笑。他對她眨一眨眼,好像在說,「有沒有被我嚇到啊」。

  望月抿著嘴,看他對她眨下眼,便帶著懶懶的態度,退出了門,離開這邊。望月猶豫下,追過去,扶著門框,喊他一聲。在他回頭時,她很認真地問,「我們之間,沒有問題,對嗎?」

  陽光下,青年深深與她凝視。

  咫尺天涯,也不過是這樣的距離。

  原映星壓下心頭的疲憊倦怠,對她溫柔笑,「當然沒問題啊。」

  望月問他,「你也沒有問題,對嗎?」

  原映星輕聲,「你希望我有問題嗎?」

  「不希望!」望月很肯定地答他,「我要你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萬事如意,得償所願!」

  在望月的祝福中,原映星低頭,眼中血絲強硬忍下。

  他的月芽兒,希望他一切好好的。他的人生,卻早已被毀的差不多了。月芽兒多好,可是她一無所知。

  如果她知道姚芙對自己做的事,她一定不會不管自己的。她一定不會跟楊清走,一定會陪自己的。

  可是他人生為數不多的溫暖,在月芽兒說「不」的時候,已經徹底離開了他。他千瘡百孔,怎麼會沒事呢?但是在姑娘關懷的眼眸注視下,原映星抬起眼,笑了一笑,「我當然沒事了。顧好你自己吧。」

  「……那你現在去哪裡?」

  「處理些私事。」原映星向她揮了揮手,就這樣走了。

  望月咬唇,看他的背影消失,到底,也沒有追上前去。她忽視方才,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種絕望悲涼感。她想,整個聖教都是原映星的。如果他有什麼事,大家都會知道。自己不要多想。

  ……

  姚芙昏昏沉沉中,手上突然傳來的劇痛,把她從噩夢中喊醒,發出一聲慘叫。但是手腳都被鐵鏈綁著,那抽痛感讓她全身發抖,睜開眼,卻根本動彈不得。

  抬起一張憔悴蒼白的臉,她看到原映星坐在昏暗的地牢對面,看著她微笑。

  可是姚芙都顧不上欣賞原映星的好心情,就被手上的痛感帶走。

  她看到了原映星手上的鉗子。

  低頭,看到自己右手上,血肉模糊的指甲。

  右手小指上的指甲,連皮帶血,被原映星用鉗子,給拔掉了。

  原映星笑問,「痛不痛?」

  他湊近她冷汗密佈的面孔,抓著她的頭髮,讓她仰視自己眼中冰冷的笑意,「這點痛都受不了,後面的怎麼辦呢?」

  木桌邊,他掏出藥瓶來,一瓶瓶,擺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給發抖的姑娘解釋,「這個瓶子裡是春藥,最烈性的,只要一滴,讓人去跟狗交配,都能做到啊。你不是喜歡我麼,讓我欣賞欣賞你的喜歡,到哪種程度,好不好?」

  「原映星!」姚芙目中,出現驚恐之色。他方才拔去她的指甲,那種痛感,都在她能忍受的範圍內。他卻敢,卻敢!

  原映星又指一瓶藥,「這瓶呢,是加大你的感官,數十倍,數萬倍地放大。要你身上的痛,感官被放大無數倍。我很好奇你這種冷心冷面的人,這種藥,對你有沒有用。」

  「你這個瘋子!」姚芙劇烈地掙扎,鐵鏈打在身上,她紅著眼看對面那瘋狂的青年,「你這麼恨我,殺了我好了!」

  原映星微笑,再次給她介紹一瓶藥,「我才捨不得你死。你不就一直仗著我不捨得殺你呢?好吧好吧,你繼續仗著好了。這瓶呢,是生骨血的。只要一滴,滴在人身上,血肉就會長出來。當然,副作用呢,是在消耗你的底子。不過我是在救你性命,怕你承受不了刑訊而死。身為你愛人的我,自然不能讓你這麼輕易的死去了。」

  「這瓶,是……」拿起一小瓶,他研究了半天,沒看出來,懶得想了,就直接說,「我也忘了這瓶是幹什麼的了。到時候往你身上一試,不就知道了嘛。」他眼中露出詭異的笑,「對了,各種藥,可以給你混搭著用。一個底子這麼好的藥人,平時可是不容易找到的。」

  「還有最後這瓶,」拿起來,在姚芙恐懼的眼神中,他哈哈笑,「是蜂蜜。」

  姚芙不敢相信他這麼好心。

  從原映星知道真相後,他就瘋了。再不會對她抱有一點好感,再不會捨不得對她下手。他現在不殺她,只不過是覺得她死了太便宜而已。他受到的苦,她感受不到萬分之一,他就要她從別的方面感受。

  折磨她!千萬倍地折磨回來!

  原映星從袖中,掏出一個口袋來。那袋子,在他手中,無風自動,裡面像是有什麼在動一樣。原映星神秘笑,「這裡面啊,是螞蟻。」

  姚芙一下子把之前的「蜂蜜」和螞蟻聯繫了起來。

  原映星說,「萬蟻噬心之苦,就是我的感受。」

  「姚芙,你給我好好感受!」

  ……

  地牢中,女子的淒厲慘叫聲,不斷傳出。火光照在石壁上,映出女子猙獰的披頭散髮來。她叫得太過悽慘,一整個地牢,都是她的聲音迴蕩。

  「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

  「原映星!原映星!」

  「不、不、不要……啊!」

  「你這個魔鬼!你不是人!你瘋子!」

  姑娘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淒厲,到漸漸的沙啞,再到連喊都喊不出來。

  遍身傷口,五感被成千萬倍地放大。還有各種刑具的折磨……

  從來不知道魔教有這樣的地方。

  從來沒想過原映星會這麼對待自己。

  從來不知道活著這麼痛苦。

  很多次覺得活著苦,可在真正的痛苦前,那些都變得沒有什麼了。大腦中,長久地想著,「讓我死吧」「求求你讓我死吧」「死亡才是解脫」「我好想死啊」。

  可是原映星不讓她死。

  他一點點掏空她的身體,卻連昏迷的權力都不給她。

  苦海無涯,沒有回頭之路。

  他是這樣的。

  他也要她是這樣。

  ……

  傍晚,望月和楊清,還有眾位長老、堂主,在大殿商議關於碧落谷請來域外高人的事。那高手的資料,在一年之後,已經被聖教拿到了手。望月也問過,得知原映星是去了地牢,沒有發瘋,就放下心,不再理會了。

  眾人在商量如何收服碧落谷的事。

  得報,「魔門眾門派歃血為盟,聯合成了一股,往工布的方向逼來了!看來他們是要最後一拼了!」

  望月凝眉,魔門!

  這麼大的事,不行……原映星必須在場!這樣的大事,他這個教主,怎能一無所知呢?

  眾人正要派人去請教主,又幾個教徒,屁滾尿流地爬進了正殿,大驚失色,「聖女,不好了!教主他、他……」

  「他怎麼了?!」一整天心驚肉跳,到此刻,到達了最害怕的狀態。

  「教主他把刑堂被關著的一群瘋子,全都放出來了啊!」

  「什麼?!」

  然而這還不是最慘的——「他把人,放出了聖教總壇!帶人走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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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8: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三十章

  原教主帶走了刑堂被關押的瘋子們下了山。刑堂放在聖教內部,也是輕易不會碰的一個地方。那裡面關押的人,都是過分弒殺、讓聖教內部已經控制不了,或犯了對聖教來說也很嚴重的大錯、常年不見天日。以前水堂主一脈,需要用死人或活人做實驗的時候,試驗品,就是從刑堂拖出來的。

  那裡關著的人,有喜好吃人的、把血當水喝的、精神不正常的、殺人成魔的……聖教將這樣一批人,長年累月地關押著,稱他們為「瘋子」。這群人放出來,對聖教自己來說,都相當於炸彈一樣的存在。而原映星不光把這批人放了出來,他還帶這批人下了山。

  他要做什麼?!

  望月幾步走下高階,拽住來報下屬的領子,急問,「他往哪裡去了?」

  這邊沒有得到回應。教主要做的事,豈是他們這些下屬敢過問的。只是在教主走後,知道此事不妥,才過來找各位長老們報告的。望月蹙著眉,心急如焚。身後各位長老和堂主,也神色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正這時,又一下屬進來報,「聖女大人、各位長老、堂主,右護法讓下屬通報,說教主他們去碧落谷了!」

  右護法?!

  棠小玉?!

  望月升起了幾分希望,問道,「小玉姐讓你過來傳話的?那她人呢?」

  心中還驚疑不斷:棠小玉名義上是右護法,實際上是原映星的影子。原映星去哪,她去哪。原映星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這樣一個人,行事向來,從不跟他們這些聖女長老匯報。

  棠小玉直接聽令於原映星。除了原映星,誰也不能命令她。

  棠小玉從來沒有把教主的行蹤,跟他們這些人說過。一次都沒有。

  而這一次,棠小玉居然讓人過來傳話了?!什麼意思?

  「教主親自到刑堂,把看守們打暈後,把刑堂關著的人放了出來。烏泱泱一片,他帶著人走了。屬下是刑堂一個倒水的小人物,被教主威儀嚇得腿軟,沒有被教主嚇暈。右護法出去時,匆匆抓住屬下,吩咐說讓屬下來找幾位大人,說教主要去碧落谷。但是右護法走得很匆忙,許多話來不及說,就追著教主去了。屬下覺得這是大事,就趕緊來報了。」

  眾人怔怔然,互看,竊竊私語。

  惶恐焦躁的匯報事情的教徒,忽聽到一個溫和的男聲,春風一樣撫平了他的不安,「可曾看到右護法當時的神情?」

  教徒抬頭,看到眉目清遠的青年,垂著眼看他。一下子想起來,這位是聖女大人的新婚夫君,雲門弟子,楊清楊公子。心想這位公子真是如傳聞般的溫柔,說話都是跟聖教喊打喊殺的大人們風格不一樣,定定神,此教徒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護法大人臉色發白,憂心忡忡。跟屬下說話時,她心不在焉,不停地往教主的方向看,好像在擔心著什麼一樣……」

  望月聽到這些,心中冰冷。她的臉色一點點變白,她咬下唇,當即就要往外跑,被楊清拉住手腕。動物的敏感反應,讓望月知道一定出了事。心裡有聲音在催促自己,她快要瘋了,根本不願待在這裡,「原映星肯定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你懷著身孕,不能來回奔波,你如何找他?」楊清抱住懷中掙扎的姑娘。

  望月叫道,「那我也要去找他!他一定有事瞞我……」她腦子裡亂亂的,想到清晨,原映星從後環抱著的樣子。

  想到他在耳邊輕聲問「我做你情郎好不好」,想到他看著她時、那種快要落淚的眼神,想到他低聲問她「你希望我有問題嗎」……當時一定就出了事,當時一定是有問題的!

  可她居然沒有去問他,沒有去管他!

  她滿心害怕,怕事情發展到不可控制。她竟沒有去想原映星的反常……他待她,感情從來都沒有爆發過。他突然抱她,她以為他是受到她成親的刺激。她覺得自己不能給他希望……但是如果不是呢?如果她當時問了原映星,是不是他現在不會走?!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心跳得越來越厲害,總害怕發生不好的事情,「清哥哥,你讓我去吧!只有我能安撫了他啊……」

  楊清沉默一下,說,「我去找他。」

  「……」

  他看著懷中眼中茫然的姑娘,重複一遍,很冷靜地說,「你別怕。我幫你帶回他。我武功比你高,即使在一群瘋子中,也比你有優勢。阿月,你不能離開工布。你得坐鎮這裡,你忘了魔門的勢力,也在逼近這裡嗎?我去碧落谷,把原映星好生生地給你帶回來。」

  「……你真的會帶回他?」望月眨著霧濛濛的眼睛,仰著臉,喃聲問楊清。

  楊清抓著她的手腕鬆了下——望月在不信任他。

  因為原映星,她不信任他,怕他在期間未曾出全力……

  楊清壓下心中澀然,告訴自己。應該的,要是我,我也不相信她。誰會拚力去拉回情敵那讓人難以理解的神經呢?可是他不能不去,原映星對望月來說,太重要了。

  楊清抿了下嘴,說,「我跟你發誓,如果我讓他出了意外,如果他有……我也無顏見你。」

  望月抱緊他。

  兩人並沒有寒暄太久。一眾長老圍上來,與望月一起,簡單交了楊清幾段控制那幫刑堂瘋子的手段。但是也不容樂觀,原映星他們朝著碧落谷去了,誰也不知道那麼幫瘋子,在原映星手中,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威力。聖教匆匆指派給了楊清一些人手,楊清便帶人下了山,去追原映星。

  山中也不得清淨。

  眾長老與望月一起,開始商量如何鎮守工布,對付前來的魔門中人。聖教有些缺人手,碧落谷被牽制一部分,西南戰場被牽制一部分,楊清又帶走了一部分。山中現在,高手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沒什麼武功的普通人。這麼一幫子人,要如何對付來勢洶洶的魔門,也是大難題。

  望月一直心神不寧地聽著長老和堂主們分析。她雖然人在這裡,心裡卻一直想著原映星。

  她想到她已經很久沒關心過他了。

  她很久不知道原映星的事情。

  小時候他們無話不談,可是在她死後,在她回來後,她和原映星,就沒怎麼認真說過話。永遠在圍著楊清,永遠在討論正道和魔道……而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他迴避,她也迴避。

  所以,當他有什麼事,也不再告訴她了,是麼?

  曾經棠小玉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現在,棠小玉還是知道,她卻已經不知道了……

  「大人,我們人手不夠,怎麼辦?」一位長老的話,將望月拉回現實。

  望月想了想,思索,「……跟雲門借人吧。」

  「……」大家看著她的眼神,跟看瘋子似的。雲門是正道,魔門打架,人家樂得旁觀,怎麼可能借人給他們?魔門中的內鬥,雲門一直旁觀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人家沒有過來補一腳,就夠講道義、正人君子的了。

  雲門怎麼可能借人?!

  望月說,「楊清是雲門的弟子啊,我是他妻子,那也算半個雲門人?就以楊清的名義跟他們借人好了……雲門那幫老頭子偏私的很,工布被圍攻,他們知道楊清在山上的話,為了楊清,肯定會捏著鼻子忍了,借人給咱們的。」

  「但是楊公子並不在山上啊。」

  望月沉默地看著這個說話的人。

  眾人一起沉默地看著這個說話的人。

  這人一怔,頓時明白了,臉紅地躲去了後面站著。真的,他真傻,枉為魔教人。楊公子在不在,又有什麼區別呢,反正該利用時還是一樣的利用。不在,反而發揮的空間比較大呢。事情真相如何,還不由聖女一張嘴來說嗎?

  望月當即努力放下對原映星的牽掛,回去找自己夫君的信紙筆跡,讓教中能人模仿楊清的字跡,自己則模仿夫君的口吻,向雲門借兵……反正,大家遲早是一家人嘛。聖教把控魔門,總比被魔門把控好吧?起碼聖教有楊清在,魔門其他門派,可不會像聖教這麼好說話。

  「再讓江岩去送信。」望月狡黠地笑一下。

  「有理有理。」江少俠原來是雲門弟子嘛,去送信正合適,但是還是有隱患啊,畢竟這裡時間等不得,「萬一雲門扣下江少俠,也不肯借人給我們呢?」

  聖女望月想了一下,猶豫道,「那我們給江岩下點毒,如果雲門不借人的話,就威脅他們,不給人,江岩的毒即發。怎麼樣?」

  聖女想出如此歹毒的手段,大家滿意了。又把僵硬的江岩叫過來,商量了些細節,如是吩咐一番,江岩莫名其妙中,又哭笑不得。

  拉拉雜雜,教主不在,眾人圍在一起,解決這些事情。

  一直說到第二天天亮。

  眾人疲憊不堪,紛紛告退去睡了。望月本身懷孕,在熬了一夜後更是臉色難看,回去後趴在床上,昏睡過去自不提。等她下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又到了黃昏。隨意喝了一碗粥,就沒有胃口,丟在一旁。在窗前徘徊許久,心事重重地想著楊清現在不知道有沒有追上原映星。

  又祈禱她的夫君手段高妙些,不管原映星要做什麼,都要制住原映星,穩穩地壓住原映星。

  希望不要真的出事。

  她在窗口傻站半天,忽然想到原映星離教之前,在地牢裡待了將近一天的時候。不知道在那裡做什麼。想到這些,眼中微亮,自覺地牢那邊,可能會讓自己找到些蛛絲馬跡。她披了身外衫,就趕往地牢。

  她一路尋著原映星的行跡。

  昏暗的火光下,她舉著火把,停留在一間牢房外。

  黯淡的光線中,她看到牢中已經化了半天的屍骨。面容猙獰而可怖,骷髏、血跡、破洞,全身都是這樣的,讓人看不清臉。牢中,有個頭很大的黑螞蟻在爬。在那具屍體上爬來爬去,空氣中有香甜的氣味,像是蜂蜜,又混雜著不知道的藥香。

  望月彎下身,撿起丟在地上的藥瓶。她放到鼻尖聞了聞,也沒有聞出來。打算一會兒出去,讓聆音幫忙看看。

  她舉著火把,又往那屍體上照了一照。

  她看到那張猙獰面皮的底下,是姚芙死不瞑目的眼神。

  眼睛空空的,睜得很大,血水從眼中流出。不知在看哪裡,也不知在想什麼。

  白衣裹皮下,整個身體血肉模糊。

  望月看得一陣噁心,側過頭閉眼,緩了一緩,重新回過頭看,又對上姚芙那雙流血的眼睛。她握著火把的手用力,輕輕地發著抖。腦袋砰的一下,許多想不通的事情,爆炸一般濺了出來。

  為什麼?姚芙已經死了麼不是?

  為什麼會在這裡?會死的這麼慘?

  原映星最後一天,是在這裡面對姚芙嗎?他對姚芙做了什麼?那不是他的愛人嗎,他不是一直喜歡姚芙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望月站在牢房外,與牢中的血腥味對面。她久久地站著,臉色發白,眼神漸空,手中火把幾乎握不住……有腳步聲從外到內,黑衣下屬過來,向她匯報,「大人,有一女子,要上總壇來。自稱姓秦,來自西域。說教中老人,該對她有印象。」

  望月慢慢回頭,大腦受到眼前所見,還有些遲鈍,她問,「什麼?」

  下屬飛快地抬眼,看了聖女一眼,遲疑著說,「那女郎,說是我們教主的娘親。」

  「……!」

  下屬很不理解,「但是我們教主,有娘親嗎?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望月呼吸一下子急促,腦海中想到了一個人的影子,飛快地抓住下屬的手腕,語氣急速,「教主當然有娘親了!快,快請秦姨上山!」

  忙亂很久,聖教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光是聖女望月在焦急地等待,各位長老和堂主,聽說此事,也全都過來。低著頭互相私語,目光不停掃向殿前大門,回憶著很久很久前的過往:那時候教中內亂,那任教主和夫人避難而走,之後教主死在外域,教主夫人也再未回來……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等了不知道多久,教徒才領著人進來大殿。在殿門大開的一瞬,一紫衣長袍女郎,進入了眾人的視線。她的兜帽寬大,遮住了面孔,從外入內,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望月迎上去,看來人放下了兜帽,婦人露出了自己的面孔。

  容顏明豔,眼有風霜。

  氣場很奇怪的一個人。像是張揚被強壓,生機被隱藏,松柏被拔根,海浪被束縛。她是收著的,人站在這裡,靈魂卻虛虛地飄著,找不到落腳處。

  她對大家緩緩一笑。

  笑起來,眉眼飛動的樣子,與原映星有七分相似。

  她跟怔住了的眾人打個招呼,「我……我是秦凝。不知道在座眾人,是否還認得我,我是原……是你們教主的母親。」她美麗的眼睛,將眾人一一掃過,落在望月的面上。

  很多年前,望月曾經見過秦凝。那時秦凝來教中,看望原映星。秦凝是原映星的母親,這對母子,說了很多話。之後秦凝又走了。原映星一個人坐在夜中發呆了很久。他從不跟人提起自己的父母,望月知道他心裡不自在,也不跟他提那像是陌生人的父母。

  而今,很多年過去,原映星的母親,再次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望月看著她,「不知秦姨來我聖教,是有何事?」

  語氣客氣而疏離。

  秦凝倒並不計較小姑娘警惕的態度,散漫地笑一笑,笑的時候,勉強能找到少年時的風采,「我來找阿星。」

  她垂下眼,望月看到她眼底,有幾分憂鬱,「……阿星,不在麼?」

  ……

  在秦凝來訪聖教的時候,碧落谷在經歷一場大戰。

  碧落谷本是很美麗的一個地方,現在,卻變得修羅場一樣。古木參天,草木茂盛,植被豐富的山谷,泥土深處散發著生靈苦苦掙扎散發出的血氣。這是一片埋骨之地,碧落谷的全部弟子們,和魔教這幫瘋子們,就在碧落谷的地盤,展開了最後的大戰。

  亂世嶙峋,橫屍四野。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曾經的美麗家園,被魔教人毀的一乾二淨。

  「殺啊!」碧落谷的弟子們,知道這是自己復起的最後一次機會,眼睛盯著對方凶悍的身手和殘忍的笑容,眼中佈滿了紅血絲,衝殺向前。

  為了對付魔教,碧落谷專門從西域請來了高手坐鎮,付出了很大代價。但是魔教教主親自來著一群瘋子前來,不顧傷亡慘重,不顧生死,就直接殺入了谷內。

  谷外也有防線,沒有用;谷中也有陷阱,瘋子們死的不少,活下來的卻毫不膽怯。

  從來打戰講究的是策略,像對方這種「死就死了,反正我就是要殺你」的一往無前的風格,是最可怕的。死亡對他們沒意義,他們就是要殺人。原映星像是把一群蝗蟲,狂笑著灑向了碧落谷。

  迎來哀聲載道。

  那幫瘋子,人數根本沒有碧落谷中的弟子多。可是他們不計傷亡的手段,逼得碧落谷不得不傾盡全力。谷中已經向周圍離得近的正道門派求助,可是就是怕對方太兇殘,不能讓大家撐到那個時候。

  魔教人殺紅了眼。

  碧落谷的弟子們知道這是最後一道防線,也都殺紅了眼。如果碧落谷讓魔教人佔領,那碧落谷,迎來的就是滅門了。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事情是怎麼到了這一步的,已經想不通了。大家只知道,只有殺退這幫魔教人,碧落谷才能保下來!

  拼盡全力地殺人!

  五六個碧落谷弟子,圍著一個魔教人打。

  到底魔教人少,碧落谷用人海戰術去堵,目前來說,對方損失慘重,他們的損失只會更多,根本無法計量。

  白骨漫山遍野。蒼穹大地,被鮮血染紅,埋葬著停止的心跳。

  棠小玉也在人中奮殺。

  兩天兩夜的殺鬥。

  殺不完的人,走不盡的路。

  她一身黑衣,早已染滿了血。身上千瘡百孔,揮劍的手幾乎要抬不起來。她面上全是血,蓋住了一張嬌美的面孔。眼睛在人群中穿梭,不斷地試圖前往一個方向。無數的碧落谷弟子攔阻她,她身形由開始的輕靈,到後期的遲鈍。

  麻木地殺著人。

  眼前在尋找。

  無止無休。

  也許要在死前,就這麼殺下去。要麼是她殺了對方,要麼是對方殺了她。

  棠小玉與碧落谷的弟子們打鬥。那幾個弟子武功很不錯,全盛時期的棠小玉,自然是對方奈何不得的。然現在,十幾個人一起圍著她,都知道她是魔教右護法,都要殺掉她,取她項上人頭,好振奮師兄弟們的心。

  棠小玉在他們間周旋。

  一把橫劍從前刺來,她躍身而起,踩著劍尖踏過去。另一條帶著刺的長鞭,從斜刺裡飛來,她幾步往前,在地上滾一圈,狼狽地躲開。追逐的幾柄劍跟著她,棠小玉氣息不穩,眼見寒光罩面,無法躲開時,忽有一道氣流從遠而來,將對著她眉心的武器錯亂撥開。

  幾下裡,棠小玉被一人扶起。

  場面發生了變化,數不清的魔教人,從四面八方飛下來,加入了戰局。

  棠小玉抬頭,看到扶自己的人,是楊清。棠小玉微恍神,記得去年某天,自己也是被人追殺,便被這位秀雅無雙的公子搭手扶起。

  然,那次被救,是這位公子算過來的。

  楊清不看那些碧落谷的弟子,已知滅門無可避免,心中也因江岩的事,有些遷怒他們。他扶起棠小玉,正要說話,手被棠小玉猛抓住。棠小玉眼睛通紅,對他求道,「楊公子,楊公子你快去幫我們教主!求求你了,他……」話說的太急,根本沒有說清楚,就咳嗽起來,捂著胸口吐血。

  楊清言簡意賅地問,「原映星在哪裡?」

  棠小玉咳血咳得說不出話,只伸手指明了一個方向。楊清將她交給過來的幾個魔教弟子,便匆匆趕去了。棠小玉卻絲毫不領情,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身體,重新撲入了戰局。一邊殺人,一邊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

  那裡有教主!

  教主在那裡!

  她必須要趕過去!

  要幫教主,要救教主……就是死,她也要死在教主身邊!

  她一定不要死在一群不認識的人海裡。

  她心頭升起希望來:楊公子來了!一定是聖女大人請楊公子前來幫忙的!楊公子武功這麼好,心腸也這麼好,教主會得救的,對吧?

  原映星在和西域來的三位高手,在碧落谷的另一處谷地,戰在一處。

  雙方皆是高手,戰起來飛沙走石、草木枯盛,尋常弟子,被內力衝擊,根本不是他們幾人的對手。

  三個來自西域的高手,是三兄弟,一高一矮一胖,圍著青年打鬥。原映星黑衣上,早已多了很多傷痕,汩汩地往外流著血。不過也看不清,黑色實在是便於掩藏傷口。對方的三人,武功皆是和原映星不分上下。原映星如果再修習武功上幾年,也能打敗他們。

  他現在還年輕。

  他武功很高,卻與三大高手打起來,無法做到旗鼓相當。

  原映星是處於下方的。

  一波波的無聲氣流碰撞而裂開,四人間形成漩渦似的狂流,捲著幾個人。周圍古木刺天,連根拔起;流川在地,狂怒飛天……青年以一對多,明明處於下方,卻根本沒有後退的架勢,一力向前。

  雙方在谷中打鬥,從這方打到那方,再又換了一方。從谷地打到崖邊,又從懸崖口打了回來。碎石四濺,滌盪真氣,武功招式錯亂無比,風聲在耳。三位西域高手的武功,帶著西域的風格,有些詭異。原映星的武功,卻也不是大氣縱橫的正路,同樣偏斜,同樣劍走偏鋒,誰也無法短時間內讓對方認輸。

  數百招上下,雙方額頭冒汗,內力沖壓,招式在後,皆是取命之術,皆是要殺了對方。

  百川升高,河流壯闊,風雷滾滾,相交不可擋!

  三位高人嘀嘀咕咕地說話,幾人驚疑地看著對面那好像不知疲憊、不知痛楚的青年——

  他面容蒼白,眼睛發紅,繃著臉,出手卻是狠厲,充滿了戾氣。其人在天,帶山搖地動之勢,駭得地面跟著震動。狂風捲起,撲在他寬大的衣袍上,他的眼睛,空空的,像是看著對方,又不像是看到對方。眼睛像是泡在冰雪中,冰冷,空漠。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原教主的武功非他們不能敵。

  原教主眼神裡透出的那種死寂,卻讓人害怕。

  幾人衝著原映星喊,「原教主,你我並不是生死大敵,何必為小小一個碧落谷耗在這裡?不如我們一起停手,你自去解決碧落谷之事,我等自行離開,你看如何?」

  原映星不應,手下動作根本不減。對方的話,於他如過耳煙雲一樣。

  三大高手怒了,本來好言相勸,誰知這位中原的教主根本不領情。都是習武的,也不至於惜命至此。既然原教主要跟大家好生磨,那三兄弟不妨聯手,好好教這位小屁孩教主做人!

  殺招一下子更為凌厲。

  招招對著原映星。

  他的壓力一下子變大。

  手臂、肩膀、腰部等重要部位,新傷添舊傷。

  然原映星仍然眉頭也不動,像不知疲倦一樣,丹田真氣所剩無幾,招式威力也不如之前。令人恐怖的氣息次次飛撲向他,成為一道天羅地網,將他蓋在中間。他在其中,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種韻律一樣,捕捉到那種節奏,片刻間,氣勢如虹,再增一高,讓人駭然。

  幾人互看,都對原映星起了殺心:此等人物,等他長成,必是自己身死之日!何妨將他斬殺於此!

  原映星與他們打殺,心中,卻是想到了很多年前,他還不是聖教教主的時候,每日裡,與望月一道,就是在刑堂的管押下,殺。殺殺殺,不停地殺人,不停地見血。殺的人越多,才越有機會走出去。

  很多個夜晚,兩人相偎著,互相鼓勵,說,「月芽兒(阿星),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的。」

  活著出去多好。

  殺光了所有人,就剩下他們兩個活著。

  他就是教主,她就是聖女。

  他就能娶她了。

  不過後來,他也娶不到她。

  他多麼恨,又多麼痛苦。每每看到她笑,心裡就痛一分。

  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候比現在苦多了,稍不留心就會死。可是死了,不是更好嗎?

  他覺得那樣是最好的,月芽兒陪著他。他死了,她就在身邊。

  「小子,受死!」

  三道掌風,一起當面,凌空而來,打向原映星。

  原映星吐口血,面無表情地後退。掌風密密成網,很難躲避。他也覺得自己躲不開,不知道迎一掌,會不會死呢。正是冷漠想著的時候,忽有一風從側方掠入陣中,提起了他。兩人飛身而起,往後退去。同時,來人出掌,與破開的掌風對了一下。

  雙方被內力往兩邊逼退。

  原映星抬目,看到是楊清。

  然他們二人一言未發,就重新與迎上來的三位高手打在一起。楊清也是武功高手,習得是雲門的正統路子,他的真氣磅礡精煉,如大海般波瀾壯闊。身法極好,加入戰局,當即讓原映星這方,勝算加了不少。

  兩個青年,這是第一次攜手並肩,與那三位來自西域的高手打鬥。

  一邪一正,一身形鬼魅,一身形如鴻,恐怕是第一次,魔教的武功,和正道的武功,一起展現。

  而高手們的武功展開,和一般人的小打小鬧,又不一樣。

  原映星憑藉自己一己之力,能強行和他們打了半天,雖處於下風,卻始終不敗。楊清加過來幫他,對方的三人,轉瞬間,就有落敗趨勢。

  三人驚駭,好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原映星凜冽的招式逼得開不了口。

  如是三百招後,西域三人在原映星和楊清的協力下,兩方真氣疊加,將他們打得摔了地,吐血不停,再沒有起身的力氣。

  楊清站在前方,看著三人的樣子,終是舒了口氣,想到幸好趕到的及時。

  他回頭,正要與原映星說話,卻見對方當即走人。不禁往前跨一步,攔住原映星,「你去哪裡?」

  原映星漠聲,「殺人。」

  楊清頓了下,仍攔住原映星,「教主,你身受重傷,即使過去,也幫不上忙。不如依在下之意,與我先行離開此地。」他和原映星並肩而戰時,自然知道原映星的傷勢有多重。

  原映星說,「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轉身就走。

  楊清再攔,遲疑下,「……不是我的意思,是阿月的意思。」

  原映星腳步停住,抬頭看他。兩個青年對視,楊清脾氣真是好,在這時候,還很和氣地跟原映星說,「阿月很擔心你,囑咐我要將你完好地帶回去。」

  原映星緩緩笑開。

  笑得卻不太對。

  他說,「月芽兒才不會擔心我。她眼裡只有你。」

  眼神有些空,垂下來,看上去是一個傷心欲絕的眼神,「她早就不要我了。」

  「……」

  楊清一頓,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滲出的血。原映星的手,插在那裡。

  鮮血,一滴滴低落。

  楊清喃聲,「你……」

  原映星竟是在他不設防的時候,突然對他下手。

  身後,屢屢被原教主打斷話的三位高手,終於咳嗽著,開了口,「這位……公子,你恐怕不知道,最開始請我們三人來碧落谷的,正是你身前的原教主。」

  ……

  聖教總壇中,秦凝垂著頭,輕聲,「阿星去信到了西域,請三大高手出手……我怕他發瘋,怕他胡來。他們姓原的,骨子裡都有毀滅的因素。所以我來看看……到底,還是晚了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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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8: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帶著血腥味的冷風拂過,給兩個面對面立著的青年,面上都添幾分冷白之色。三位西域高手,咳嗽著,斷斷續續的,把楊清不知道的事情娓娓道出,「大約半月前,我們兄弟,就收到原教主的委託,讓我等來碧落谷走一遭。」

  「那時候的說法,是我幾人做內應,把碧落谷玩弄於股掌間。自有原教主在背後坐收漁翁之利。」

  「我們卻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原映星面上。

  原教主受了重傷,真氣枯涸、唇角滲血,他坦然迎視幾人的打量。若非知他受傷很重,端看他這站姿之筆挺之雍華,還以為他是場中最大的贏家。不……也許,原映星確實是這裡最大的贏家。

  楊清的腹部,被原映星徒手插入。不設防之下,便被一個實力並不輸於他的人偷襲。唯一能勝過原映星,大約是原映星身受重傷,楊清卻是剛到,之前並未受傷。他手摀住腹部,血從指縫間滲出,滴在黃土上。他看著對面那唇角甚至帶著一抹笑的青年,思索片刻,「……你半途改了主意?」

  「不錯。」原映星微微一笑,並不介意回答楊清的問題。

  「你前來碧落谷,是等不及什麼內亂了,打算親自動手。你放出了魔教刑堂關著的人,還親自對上三位大師。你……求的,其實是全滅結局吧?」

  原映星目中那詭異的笑容加深,深深看著楊清,「不愧是楊公子。能立刻想到這個。」

  楊清忍著腹中痛感,想到阿月淚眼婆娑的樣子,硬是強撐著,不打算放棄原映星,「你沒有想過,阿月會派人來找你嗎?」

  「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原映星說,他又露出幾分恍惚的神情來,「來不來,都一樣。」

  「阿月親自找你,也無所謂麼?你仍然會像殺我一樣,親自殺她?」

  原映星眼睛彎了一下,有些痴然道,「她要是來找我,我就拉她一起死。我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沒有了。我也沒有她了。」他說話間,怔了片刻後,神情變得哀傷,「她不要我了。我想幫她做些什麼……卻每次都不如意。要是一切回到最開始就可以了。乾脆我們沒有逃出去,沒有什麼教主和聖女。就當我們死在刑堂裡,那最好了。」

  「……她並不是心裡沒你。她讓我找你。」

  「如果你來找我,那我和你一起死了,一起埋骨碧落谷。我覺得也不錯。」原映星眼中升起不正常的熊熊火焰來,那亮光,照得他蒼白的面孔,多了許多生氣,「我死了,你也死了。那她就沒有最愛的人了!她會以為我和你是被碧落谷的人殺的,她不知道是我殺了你,她傷心欲絕,然後會為我們報仇!我永遠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我的地位,永遠不會被你搶走!」

  楊清:「……」

  半晌無言,盯著原映星看。

  他看著原教主,心中浮現一聲嘆息:原映星……已經不正常了吧。

  只有瘋子,才會升起這麼可怕的念頭來。

  他要的是全滅,要的是所有人一起死。管白道還是魔道呢,全死在這裡,是他最願意看到的了。

  望月是原映星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東西。

  他掙扎著,從幾面夾擊中復出。他走在荒草萋萋的路上,回過頭去,看到人生已經一團糟。他只剩下望月了。

  然而,在他卑微地放下所有自尊,在他忍下巨大的失望和痛苦後,問她「我做你情郎好不好」時,那個最喜歡的姑娘,回答的是「不」。

  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她也不要他了。

  原映星站在凜凜風中,走在雨打風林中。被逼到懸崖邊上,他毫不猶豫的,就跳下去。萬丈深淵,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人生,情愛……他全都不要了,卻也要一起帶走。

  要麼生,要麼死。偏執,敏感,脆弱。擊潰他的,不曾是姚芙的屢屢玩弄,不曾是人生被旁人操縱的荒唐,而僅僅,是望月的一個「不」字。

  他是這樣一個人。

  楊清低頭,尋思如何在不刺激原映星的情況下、在自己也受了傷的情況下,如何壓制住癲狂狀態下的原映星。

  未等楊清想出章程,先聽出了四面風聲的不對勁。他抬頭看去,一群碧落谷的弟子從上方殺了下來。他們身上帶著血,手中持著各種武器,顯然是剛浴血奮戰,從谷裡殺出來的。

  楊清一眼認出了碧落谷核心弟子的衣著。

  為首的那個,他隱隱有印象,是碧落谷死去谷主的大弟子。也算是現任的碧落谷谷主。只不過因為舊谷主死後,碧落谷一直忙於跟魔教的開戰,顧不上舉辦大殿,宣告新任谷主的繼位。

  於這樣一批核心弟子遭遇,楊清心中暗道不妙。果真,對方在看到他們這邊半死半殘的狀態時,弟子們仇恨的眼神,直接略過了奄奄一息的三位大師、還有手捂著腹部的秀美青年,目光落在了原映星身上。

  幾人看到原映星,仇恨將眼睛染紅,全身發抖,「原映星!你也有今日!師弟們,殺了他,是師父報仇!」

  原映星幾分漠然地看著一大批弟子衝過來。

  一動不動。

  並不是不想動,而是真氣耗損太厲害,一兩個人他殺的,這麼多人,他真殺不得。楊清在他旁邊,原映星卻也不看,他並不覺得楊清會為救自己拚命。況且楊清方才被自己傷到了要害,這麼多弟子迎面,楊清也得掂量。

  誰會為了他拚命呢?

  只有他自己罷了。

  看著蝗蟲一樣撲向自己的人,看著這些陌生人恨不得吃自己骨肉的目光,原映星有些恍惚。他站得鎮定,好似淡定高大,讓一邊的楊清都生出原映星還有後招的感覺。然而,血氣中,慢慢暗下的天色中,看著這麼多張陌生的面孔,原映星覺得自己必死無疑。

  真可笑。

  楊清耽誤了他。

  如果不是楊清,他早就走了,遇不上這幫弟子了。

  他沒有死在高手手裡,卻要死在一群往常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小人物手中。

  楊清果然是他的剋星。

  算了。

  想這些也沒用。反正要死了。遺憾的,是自己運氣不夠好。不能看到所有人陪自己一起葬身此處了。

  原映星恍惚間,垂下眼,又溫柔地想到:不知道千里之外,月芽兒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不知道死後,月芽兒會為他掉淚嗎?

  她是個不喜歡哭的姑娘。他從沒見過她為自己掉眼淚。

  她眼裡只有楊清。

  「教主!」發呆中,突有一個大力,從另一側飛入包圍圈,在無數刀劍砍來時,猛拉住出神的原映星。勁道很大,竟將原映星拉得往後趔趄了好幾步,被推倒在地。而摟抱著他的人,抱著他便在地上滾幾圈,靈巧的技巧,帶著他躲開了刺來的寒光。

  沙沙沙。

  鈴鐺聲,響起在耳。

  面孔被冰冷的環狀耳墜打著,有些疼痛。

  原映星怔然,抬目,看到女郎在他面前,快速躍身而起,擋在他面前,橫起一道紫色電光,旋向四周。那電光如長鞭一樣甩開,在周身劃開半個圓弧,將四面沒做好準備的碧落谷弟子們打得亂了手腳。在紫光中,慌亂退開了些。

  原映星坐在地上,看到身前背影秀長的黑衣姑娘。她的長辮垂至腰間,烏黑中,濺著血。側臉驚豔,金黃環狀耳墜在耳邊晃蕩著,映著她的淡藍色眼眸,發出瑰麗奪目的光澤。

  晃了所有人的眼。

  也晃了原映星的眼。

  魔教右護法,棠小玉。

  原映星有些吃驚,心想:她不是被自己派去另一邊了嗎,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在碧落谷這場大戰中,不僅原映星有名,棠小玉同樣有名。之前眾人不知道魔教居然真的有右護法,這一戰後,相信世人都會認識魔教這位殺神一樣的右護法棠小玉。不過,也許並不會認識。

  即便是殺神,她也受傷極重。死在這裡,幾乎只是時間問題。

  眾人方才被棠小玉天外飛仙般的軟劍甩開,心神微亂,以為又有高手加入。定晴一看,看到是棠小玉,就放下了心。一弟子上下打量這位像是剛從血水裡泡過、九死一生爬出來的黑衣姑娘,不屑冷笑,「就憑你?憑你現在的樣子,也想攔住我們,保護你身後那個大魔頭?」

  棠小玉語言天賦不夠好。

  很多時候,她能聽清對方的話,卻想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她只好沉默。

  現在,面對一眾人的不屑一顧,她只是將手中紫色軟劍橫在了胸前,表示了自己的態度。這裡還有三大高手,還有楊清,如果要聯手的話,拿下這幫弟子,也不是話下。不過人家不會聯手,去救一個腦子有病的原映星。

  三大高手被原映星欺騙又反悔,又被打成重傷,看到原映星的下場,只會幸災樂禍。

  楊清以為原映星有勝算,他也受了重傷,他只想帶走原映星,他還在等時間……他也不想打。

  在這裡,唯一的,毫不猶豫的,在看到原映星被圍攻,立即出手相救,即使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只有棠小玉了。

  棠小玉與眾人很快廝殺在了一處。

  她牢牢地擋在原映星身前,不讓眼前弟子衝過自己這道防線。她傷痕纍纍,無數刀傷劍痕砍在身上,她身形晃動,只牢牢咬著牙,唯一的固執,就是不肯讓出身後的原映星來。

  原映星發呆地看著身前的姑娘。

  楊清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輕聲,「我聽說,棠姑娘是你的影子。你生,她生;你死,她死。她從不違抗你的命令……你來碧落谷,你要求死,她也陪你來了。然你恐怕不知,她走之前,第一次,把你的行蹤,透露給了教中人。阿月才能知道,才能讓我來幫你們。」

  原映星沉默不語。

  有些茫然,有些費解。

  有些看不清,棠小玉在做什麼?

  是啊,在做什麼呢?一開始他來碧落谷的原因,棠小玉不就知道嗎?她現在,這是在做什麼呢?

  「原教主,不是所有人都想你死的,」楊清說,「至少,現在你該認清,棠姑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的。在你眼中,她可能是沒有思想的影子……但即使是影子,也是有私心的。她遍體鱗傷,萬死不辭,也要擋在你身前,攔住所有人,只為了你能活下去。」

  原映星如同沒聽見一樣,只盯著身前的人看。

  無數刀劍揮在棠小玉身上,好幾次,這姑娘都躲不開。寧可用肉體去擋,也不肯讓開一絲空隙。她沉默的,繃著臉,與一眾人戰在一起。她圖什麼呢?

  「阿月心裡也有你,她也希望你活著,」楊清說,「我不知道你身上出了什麼問題,發生了什麼樣的事,讓你這樣求死。可是並沒有一團糟,並沒有糟到極致。還在雲門的時候,阿月遍覽我雲門藏書閣中的書,就為了醫治你身上的問題。她怕你心神受損,都不敢見你,卻到處為你找藥……」

  原映星抬頭,目光閃爍,看著楊清,「……真的?」

  青年的手,搭在他緊繃的肩上。楊清面容溫和,天生的讓人生好感,生信任。在精神極度敏感的原映星這裡,某個時刻,也當真覺得楊清聖光普照。聽青年聲如泉水,溫溫道,「人生艱難,誰又不是呢。起碼,你應該讓關心你的人知道,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原映星聽著楊清說話,垂下眼。

  忽而他察覺到不對,身子繃起,待要起身躲開,一道掌風,極快的速度從後向他襲來。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青年溫潤低垂的眉眼。楊清在他毫不設防的時候,一掌劈暈了他。

  原映星暈過去,被楊清一手提在手中。青年早就做了這樣的準備,電光火石間,當空躍起,飛袖捲葉,飛向那幫弟子。幾步向前,拽住棠小玉的手腕。向半空縱起,踩上眾人頭頂,借力飛身向上,厲聲,「走!」

  棠小玉雖不知道楊清突然暴起,但習武人天生反應就快。被楊清提起向上縱時,棠小玉穩住渙散的心神,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一道紫色電光從她手中飛開,抽向追開的眾人。

  寒光一起,又有雲門絕妙的輕功搭配,很快將眾人甩在了後面。

  這時,刷刷刷,幾道煙火,升上了空中。

  帶著昏迷的原映星,楊清和棠小玉抬頭看向半空。楊清說,「正道的援助弟子們到了,碧落谷的戰事,要結束了。請你發訊號,給我帶來的那批教眾,讓大家快快撤退,不要被正道弟子碰上。」

  棠小玉習慣聽令。

  雖然對象從原教主換成了楊清……不過默默看一眼楊公子淡然的側臉,覺得挺有信服力的,棠小玉就開始發訊號。然後,遲疑了一下,問,「那我和教主帶來的那批教眾,就不管了嗎?」

  楊清身形停頓一下,低下頭,用複雜的眼神看一眼被自己提在手中的蒼白青年,說,「不用管了……起碼,原教主要借白道弟子的手,殺這群魔教瘋子的行為,或者指望兩敗俱傷……我是沒意見的。」

  原映星瘋狂中,還是為聖教留了一條活路。

  他並沒有真的把聖教拋之腦後,為所欲為。他收拾了這幫不聽話的人。碧落谷事後,江湖必然轟動。白道人必然要跟聖教人談判,聖教以強大的武力震懾天下。有了發言權,又殺了那些不聽話的人……能做的都做了,白道幾大門派,都會掂量一二,很大可能,選擇跟聖教屈服。

  不會有第二個大門派,希望碧落谷的事情重演。

  原映星……行事偏執,混亂中又帶著那麼一點邏輯。

  楊清當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人了:用得好,天下普慶;用不好,大型殺戮武器。

  這麼一個強大的人,感情卻是他致命的缺陷和弱點。

  楊清咳嗽一聲,嘆口氣。不再想這些了,總是,他將原映星平安帶回去,完成了自己對望月的誓言。

  ……

  原映星醒來時,已經回到了他熟悉的宮殿。

  躺在床上,動一動手指,便發現周身的傷勢,已經被細緻包紮過。

  透過頭頂的帳簾,昏黃火光照進來。熏爐中燃著香,絲絲縷縷的煙氣,飄浮在空氣中。他側過頭,看到一道紫衣的影子。視線有些模糊,再緩了一緩,定睛去看,才看清床頭木凳上,坐著一個紫衣婦人。

  低著眼,與他睜開的眼睛對上。

  原映星心裡亂糟糟的,低落的情緒充滿胸臆。醒來第一下,想到的,仍是之前的大戰,是棠小玉擋在自己身上的固執身形,是楊清帶著誘惑的、跟他說的那些話。

  心中諷刺,想楊清才像是魔教教主。蠱惑人的話,楊清說的那麼自然,那麼多的大道理。然後,就下手,劈暈了自己。

  原映星盯著床頭坐著的婦人,接過對方遞來的一杯水,吃力地忍著身上劇痛坐起,又看了那人一眼,才認出這是誰。他心頭頓了一頓,緩緩叫了一聲,「母親。」

  秦凝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兩人之間的生疏,將殿中氣氛,變得很尷尬。

  原映星坐在床頭,低著頭,手扶住額頭,疲聲問,「你怎麼來了?」

  秦凝輕聲,「我在西域聽了你鬧出的動靜。我預感不太好,怕你出事,就過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

  原映星側過頭,用很怪異的眼神看她。他問,「……你很關心我?」

  秦凝答,「我無時無刻不關心你。」

  原映星幾乎是衝口就想問「那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但他忍了忍,並沒有問出口。他撐著額頭,問,「怎麼是你在這裡?其他人呢?」

  「我要出去,讓水堂主為你換藥,」秦凝說,在青年漫不經心的神情中,她說,「你是問月芽兒吧?魔教在和魔門其他門派大戰,她得在那裡統籌;她的夫君受了重傷,她得照顧她夫君;你也受重傷,她還得過來看你;還有她懷了孕,身體不適……那個小姑娘,這樣都沒有倒下去,真是不容易啊。」

  她不說「聖教」,而是稱呼「魔教」。

  她眼睛看著原映星,出了一下神,輕聲,「你們原家的人,遇到的姑娘,全都比你們堅強。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原映星怔了怔,似在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麼。

  秦凝和兒子之間並沒有太多互動,原映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秦凝便起身,欲出去叫水堂主過來,為原映星看下身體。她轉身已經走到了門邊,聽到身後,原映星微弱的聲音,「母親……你是不是不想我死呢?」

  秦凝回頭。

  回過頭,看到床頭坐著的那個憔悴青年。

  他低著頭,神色淡淡,容貌蒼白。長髮披散,幾多秀氣。外袍鬆鬆散散地披在肩上,沒有那些狷狂和囂張,他安安靜靜地坐在燈火下,乖乖巧巧的樣子,孤苦又無依,可憐又可愛。

  他獨坐的時候,讓人想要落淚。

  回過頭看他,就好像看到他父親一樣。

  無論時間過去了多久,別人眼中強悍又脆弱的青年,在秦凝眼中,一直是個小孩子。

  一個不懂事、哭著要糖、固執地喊「我要、我就是要」的孩子。

  他不想要就可以不要,想要就可以去拿;因為他足夠強大。可是世上很多東西,強大也沒有用。

  秦凝眨去眼中怔忡之色,對唯一的兒子,溫柔道,「我當然不喜歡你死。不但不希望你死,也希望你好好活著。」

  原映星側過頭看她。

  他的母親,並沒有問他經歷了什麼,卻洞若觀火,很堅定地告訴他,「阿星,很多人希望你好好活著的。」

  原映星微怔,看母親推門出去。他用手攏住肩頭,低頭不語。

  再次來的人是聆音,聆音重新看了他的傷勢,幫他換了藥。又囑咐教主好好休養身體。原映星沒有問起外邊的情況,聆音神色匆匆,也沒有跟他說起。人走後,原映星重新躺在床上,閉上眼出神。

  心煩意亂。

  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為什麼還活著。

  他腦海裡,一會兒浮現之前從姚芙那裡聽到的話,一會兒是棠小玉擋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一會兒是楊清溫溫柔柔的話,一會兒是他母親的話,更多的時候,想到的又是望月。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望月幹什麼。

  他多麼恨姚芙。

  仇恨,卻不足以讓他支撐下去……

  飄飄渺渺的,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再次聽到了推門的吱呀聲。原映星皺眉,心情燥亂,惱怒這些人怎麼敢隨意進出?!還有把他當教主嗎?!他還活著呢!並沒有真死了!

  他正要暴怒,然強大的耳力,聽到那漸近的腳步聲,身子僵住——是月芽兒。

  原映星呆呆的,不知要如何面對月芽兒。她會跟自己說什麼呢?自己重傷楊清,她又會求他留情吧?又會哀求他什麼呢?

  他煩死了她十句裡九句是楊清的話,但他並不煩她。他想見這個姑娘,又怕見這個姑娘。他喜歡她的笑容,怕她冰冷的質問……腳步聲越來越近,原映星乾脆閉著眼,繼續裝睡。

  就當自己沒醒來好了。

  他感覺到望月到了床邊,伸出手來,拉開錦被一角,搭上了他的脈搏。大約覺得他情況還好,凳子劃過地磚刺啦聲後,望月坐了下來。

  長久的沉默。

  長久的無聲。

  原映星不敢睜開眼,心中期望她趕緊走,又希望她多留一會兒。他還有一堆疑團解不開,周圍太靜了,若非能聽到望月淺微的呼吸,他幾乎要以為望月已經走了。望月卻一直坐在床邊,只是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緊張慢慢變得無聊。原映星又開始去想楊清和他母親的話了。他很快將楊清的話拋之腦後,他並不信任楊清;他卻想著秦凝的話。他母親就算不愛他,也不至於害他吧?她說的,該是有些道理吧?她希望他活嗎?

  滴答。

  一滴溫熱的水,濺在了他的手上。

  原映星的心神回歸,手指忍不住想顫。

  又一滴水,落下。

  他心頭開始亂……是水?月芽兒把什麼水濺在了自己手上?似乎並沒有聽到聲響。

  更多的水,斷線的珠子一樣,持續地掉在他手上。

  是眼淚。

  原映星開始發慌:月芽兒哭了?!

  她很少哭的!

  他曾經多次期待望月為他掉淚,但是她真的掉淚的時候,他又忍受不了這種揪心的感覺。心臟被揪團在一起,拚命往裡擠壓,怎麼都痛,怎麼都不自在。他再不想裝睡,睜開眼去看她。

  看床前,姑娘低著頭,火燭的影子照在她黑色髮頂上。

  她坐在床前,一滴滴豆大的眼淚,斷續地往下砸。一滴滴,砸在青年擱置在床沿上的手上。

  眼睛紅紅的,眼淚沁出,滴答答。

  她肩膀顫抖著,手摀住嘴,拚命想壓住哽咽聲,小臉都哭得漲紅了。

  她是個情緒太豐富的人。很快控制不住自己,無聲地掉眼淚,眼淚越掉越多,從肩膀到手臂,都在發著抖。

  昏暗的火光中,她哭得無聲無息,又那麼可憐。

  突然,一隻手伸到她眼皮下,擦去她眼下的淚珠。

  望月詫異地抬頭,睜大一雙濕漉漉的眼眸,看著坐起來的青年。他手拂在她眼皮下,低頭看著她,溫柔無比,「不要哭了。」

  望月眨一下眼。

  眼睫上凝著的一滴淚,掉在他伸到眼下的手上。他低頭,看著那滴淚,輕聲,「懷孕的人,不能哭。聆音沒有告訴你嗎?」

  望月點頭,又搖頭。

  還在掉眼淚。

  坐起來的長髮披散的秀弱青年,被她弄笑,眸中神情愈發憐惜了,又說,「我醒了,我、我……我母親,還有聆音,沒有告訴你嗎?」

  望月搖頭。

  外面一團亂。她剛剛抽出時間過來,根本沒有碰上那兩個人。

  原映星嘆口氣,又去擦她的眼淚,「不要哭。」

  望月身子發抖,嗚咽一聲,忽然起身,飛撲上前,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原映星!原映星,你嚇死我了。我看到你和清哥哥……」她看到他們兩個一身血地回來,她覺得天都塌了,「我怕你醒不過來……你傷那麼重……你要是不在了,我怎麼辦呢?」

  原映星輕聲,「你不是有楊清嗎?」

  望月抬頭,憤怒地看著他,「他不是你啊!」

  她紅著眼,眼中淚水汪汪,因為之前手緊緊捂著臉,嬌嫩的皮膚,被壓出一道道紅痕,看著很滑稽。在原映星眼中,卻顯得很可愛。原映星聽到望月很鄭重地說,「我不能失去你!」

  因她一句話,原映星低著頭,眼淚差點掉下去。

  他忽然想到楊清的話,想到秦凝的話。

  他抱著懷中姑娘溫熱的身體,終於,開口,「月芽兒,你還喜歡聽我說話嗎?」他在姑娘緊緊摟著他點頭時,紅著眼,看著虛空,輕喃,「我想告訴你,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時隔這麼久,他終於想跟他的月芽兒說一說。

  說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說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說他為什麼會對楊清下手……不,也許不用講這個。楊清似乎,並沒有讓月芽兒知道,自己對他下手的事。

  楊清真是好人啊。怕月芽兒為難,那麼重的傷,也瞞了下去。

  他原映星,總是輸給楊清的。

  頗有些無力,頗有些服氣。

  那麼,事情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從六年多前,他與姚芙見面的第一次,開始說起。

  不,還要更早。

  應該從七年前開始說起,從他準備備辦婚禮,娶月芽兒的時候說起。

  應該從他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開始說起。

  從小就和月芽兒性命相依,共生共存。從小就保護著月芽兒,讓她向自己希望的方向長大。他有的,要給她;他沒有的,也想給她。他就喜歡看到她無憂無慮、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想娶她。他喜歡她,他愛她。她雖然沒有開竅,但她也願意。如果正常來說,月芽兒肯定很早以前,就嫁給他了。

  卻從姚芙出現的第一面,命運被強行地轉彎。

  他跟望月說起自己的兩個意識。

  說一個愛著她,一個愛著姚芙。

  說如何辛苦地演戲,如何裝作一點事都沒有。

  他跟她說,當她死的消息傳來時,他真的覺得心碎,真的想跟著她一起走。

  但是那種痛苦,又是持續的。她沒有死,是好消息,卻也不是多好。她終於追到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她那麼得意,那麼高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背後的期待。

  「月芽兒,你追著楊清滿世界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在工布,每日每夜,有多嫉妒。」

  「我也想追你。可是你不要我。你以為我喜歡姚芙,我都不能辯解。」

  「我每天地害怕,害怕意識被我不喜歡的那個完全奪走,害怕我徹底忘了你,去愛姚芙。我不想這樣,我每天拚命地控著兩個意識,和平共處,不要爭執……只有想著你,才能熬下來。」

  「我被人算計至此,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感情不是我的感情。都不知道這些算什麼,都不知道意義何在。」

  ……

  青年坐在床上,手搭在屈起的膝上,徐徐的,說起被自己藏了這麼久的事情。

  姑娘趴在他膝上,哭泣著。全身發抖,哭得喘不上氣。多麼恨自己,恨不得重新回頭,恨不得再殺姚芙一萬遍。

  原映星手撫上望月被淚水浸濕的長髮,安慰她的情緒。

  他說好多次「不要哭」,可是她停不下來。他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掉下去。

  真的很苦。

  太辛苦了。

  一直只有他一個人。

  一直只有他。

  所有的都是他一個人扛著。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只有自己一個。

  那麼久,隔了那麼久,被逼得分裂,被逼得崩潰,被逼得發瘋……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瘋子,都覺得他不正常。可是誰又知道,原映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對不住,我不知道……」望月哽咽著,她跪在床上,緊抱住原映星,「我不知道你這麼苦……我不該這麼對你……阿星,對不住……我應該陪著你的,我應該在你身邊的……我讓你這麼傷心,我對不住你……」

  她是傻瓜。

  她是壞人。

  她眼裡一直沒有把原映星當回事,只覺得他本來就莫名其妙,現在只是更莫名其妙而已。她把他一個人丟在黑暗中,留他一個人那麼辛苦地挨著。他需要她,他多麼的需要她……如果那時候,她陪著他,他就不會崩潰到想要自盡了。

  是她害了他。

  再次想到那天,他在背後抱她,問她「情郎」的時候。她說「不」的時候,他該多麼傷心欲絕。他多麼的在乎她,可是他都不敢信,都不相信她在乎他。他覺得她拋棄他了,覺得她不要他了。

  那還不如死了好。

  真不如死了好。

  原映星眼淚在落。

  他緩緩地笑開,說,「沒關係。已經過去了。」

  望月摟著他,仍然哭得厲害。

  原映星笑了笑,自己的眼淚還留在面頰上,可是心中卻已經不那麼難過。他想要的,就是月芽兒在乎他而已。他以為她不要他的時候,就想要去死;知道她很在乎的時候,他又生起了希望。

  原映星親吻她的鬢角,低聲,「月芽兒,你愛我嗎?」

  望月抬頭,隔著淚眼婆娑看他。

  她心裡分得清愛情。

  但是她知道原映星並不想分清楚,也不需要她解釋。

  他的執念很深,他只是要一個答案。

  如同那夜雲門,山中風大,他一步步,逼到靠在樹上,低著頭,一遍遍地問她,「你愛我嗎?」

  他並不需要分清楚,他只要聽到那個字而已。

  這個……和她一起長大的人,從少年到青年,他偏執而強大。唸唸不忘的,唯有此。

  望月含著淚,給他他想要的,「愛。」

  原映星眼睛亮起。

  望月擁抱他,「原映星,我愛你。」

  原映星閉上眼。

  這就夠了。

  日後數十年,無數次走在荒亂中。他在白天若無其事,在晚上輾轉反側。回頭無路,前方路遠。

  一切都很好。他獨自行走,行在雨打風吹中,走在寂靜林中。他仍然偏執,仍然看不破感情。人生的陰錯陽差,仍然覺得不公平,卻可以忍耐著走下去。無數次回過頭,都好像回到這一晚,聽到她含著淚地說「我愛你」。

  有她這句話,他可以一個人地老天荒地走下去。

  臨別前的「我愛你」,是原映星最愛望月的時候。

  之後,便轉身離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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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9-14 22:59: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半夜清涼,在原映星吃了藥入睡後,望月惶惶然,離開了他的宮殿。出去時,碰到熬了半宿、兩眼通紅的聆音。真是稀奇,大半夜的,聆音還在等候,靠著窗快睡著。望月出去時,看到女子靠在旁側男人肩上閉目。那高大男人站得跟木樁似的,臉色難看,卻任由姑娘靠著他的肩頭打盹,硬是一動不動。

  陪原映星難過了半宿的心情,在看到等候的明陽和聆音時,好受了很多。

  明陽見到她出來,大大鬆口氣,扯了扯聆音,低聲,「快起來!聖女大人出來了!」

  聆音被大力氣的男人一扯,差點跌出去。揉著眼睛清醒一刻,對望月點下頭,「出來了啊,來,我幫你看看你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望月跟聆音走,乖乖地把手腕遞過去,卻說,「我倒沒什麼問題。主要是原映星……他看著,很不好。」

  「教主啊,」聆音頓一下,「傷勢雖然重,但咱們江湖人,只要還有一口氣,誰把這個當回事呢。他的問題,主要還是精神耗損的問題。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若非楊公子即時拉他一把,我看他就徹底瘋了……你跟他說話時,不覺得他精神很恍惚嗎?明顯就在那個臨界點了。得小心照看他,別再刺激他了。」

  望月嗯嗯嗯應著,突感覺到身後有道影子,一回頭,看到是右護法棠小玉。

  幾人回頭回得太快,倒是把鬼魅一樣飄過來的棠小玉嚇一跳。棠小玉怔了怔,才輕聲,「你們……繼續說呀。我也想聽聽教主的事。」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與她冷豔孤傲的相貌,極為不符。

  片刻,望月彎眸,鄭重向身後姑娘欠身行大禮,「多謝你這次主動開口,才救了他一命。我欠你大恩。」

  棠小玉別過眼,「不用。」

  聲音僵硬,還帶著尷尬。想來她並不適應跟人這樣說話。

  望月心中悵然,心事又有些飄散開:原映星是一直一個人的。

  縱是棠小玉在他身邊,他依然是一個人。

  孤零零的。

  ……她怎麼,就拋下他了呢?

  「聖女大人?」幾人的話將望月喚醒。

  說了些病情之類的,望月又看向一直安靜等在旁邊的明陽。往外頭走,明陽主動跟上,望月也開口,「是前方戰事有什麼意外呢?說……」

  「不是,」明陽淡著臉,「是前面的事有長老們和我在,您一個姑娘家,也幫不上忙,還容易添亂。不妨歇兩天。」

  「……」望月愕然,抬頭看他。

  他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對上她明亮濕潤的目光,青年眼中神情誠懇得不得了。好像真的是這麼一會兒事似的。

  望月低落了很久的心情,在這一刻稍暖。心想,聖教在白道人眼中那般不堪,可是有原映星、聆音、明陽、棠小玉這些人在。這裡是她的家。無論如何,她都要替原映星守住聖教。

  守住這些人。

  一寸都不能讓。

  與明陽分開後,望月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宮殿行去。她心情仍然不好,腦子裡一直在想著原映星跟她說的話,便總是忍不住想落淚。也許是懷孕後情緒不穩,更易悲春傷秋,總是很難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望月回到自己的住處,原本心事惶惶,站在門外,看到寢殿中亮著的燈火,頓了一下神。她擦了擦哭得有些澀的眼睛,恍惚想到:怎麼有燈火呢?這麼晚了,莫非楊清又背著她處理事務?

  心中有些焦躁,覺得一個兩個的,全不省心。

  原映星傷勢重,楊清傷的也不輕啊。腹部大出血,破了大洞,往上往下都極為致命。望月看楊清身上的傷時,再次生出自己是他的剋星想法。她看他的身體,他身上的傷,多多少少,基本都和她有點關係。

  雲門實在愛護楊清,沒讓楊清出過什麼事。結果楊清跟了她,就總是……

  望月在殿外,擦乾淨臉上掛著的淚。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才往裡走。她不想讓楊清擔心自己,不想讓他養傷時,還要掛心她。望月心中還想著,這麼晚了還不睡,定要好好說道他……

  然進了殿,主殿中,空有燈盞,卻並無一人。望月往裡間走去,跨了高檻,繞過屏風,尚沒有往床的方向看去,先看到了窗子半開,書桌上堆著一堆信件。清茶已涼,紙筆被風吹得攤開,主人卻已經走了。

  望月走到桌邊,原本想幫楊清整理好這些東西。她素來桌子上東西的亂攤著的,楊清也不說她,只他自己毛病比較多,他的案頭,向來整整齊齊。然而晚上窗子沒關好,外面的小風徐徐,吹亂了桌上的信件。

  望月難得賢惠。

  她到桌邊,幫他收好那些來往信件。但是目光隨意往信中內容一掃,就看出了些端倪。望月手拄在桌上,大大方方地開始看楊清的書信往來。

  來往方向,大都是雲門和武林盟的。

  對方說起魔教如今的行為,原映星在碧落谷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太過駭人;望月在工布剷除異己,也是毫不手軟。正道這邊,有些怕魔教了。以武林盟和雲門牽頭,想等魔教一統魔門後,重新跟魔教談判和解。

  雙方已經私下接觸。

  然而望月和原映星很不一樣。之前雙方和解時,原映星是能退的都退了,能讓的都讓了,若非原映星後來忽然反悔,正道這邊說不定真的和他們和解了;但是如今原教主傷重不醒,教中事務由望月把持。望月是寸土必爭,一步也不退,非要啃下正道幾塊骨血才讓步。

  雙方私下接觸得並不愉快。

  雲門掌門就寫信來斥楊清了:看看你自己的老婆,做的都是些什麼事?!真不知道你去了魔教,有個屁用!你要是管不了你老婆,就趕緊回來!我們這邊需要你!你可別跟你老婆同流合污!先前的事咱們就不提了,你要是敢跟你老婆合夥來哄騙門派,雲門就不認你這個弟子了!

  洋洋灑灑。

  武林盟對楊清的勸誡很溫柔,顧忌著楊清的面子。

  風掌門就是破口大罵了,把楊清訓得跟孫子似的。

  望月揚眉,又去找她夫君的回信。她倒要看看,楊清怎麼回。果然讓她找到了一封,卻是沒寫完。他似也在思索,濃重的筆墨暈在紙上,化散開,可見想了很久。但想了很久,下筆後,也就是「容弟子想個辦法……」

  望月心想:楊清能想什麼辦法,來改變她的意志呢?

  她和原映星可不一樣。原映星當初怕她受委屈,才無條件退讓。可是她……她有些遷怒雲門。如果不是姚芙,原映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姚芙,可不就是雲門教出來的好徒弟嗎?以前原映星好聲好氣要跟正道和解的時候,對方大爺模樣,好像聖教欠著他們一樣……

  聖教才不欠他們的。

  她自然願意和解。

  卻也絕不願意聖教吃虧。

  收拾好了這些書信,洗漱一番,熄了燈火,望月往床頭走去。屋中暗下後,過了段時間,照在床前的月色清輝,才能被人眼看到。褪去了外衫,望月跪在床上,俯眼看楊清。

  青年面向床外方向側睡。中單寬大,面容秀麗,長睫覆著眼睛,濃密幽黑。烏黑長髮蓋在臉上、肩上,襯得他的臉更加清瘦了。呼吸淺微,羽毛一樣。

  柔弱可憐。

  他每次受傷,都虛弱得讓人心生憐意。

  望月心中更加恨白道弟子了一分:她不知道楊清身上的傷,是原映星弄的。她以為原映星和楊清都傷得這麼重,必然是正道弟子追殺的緣故。誠然對方也確實追殺來著……望月把一切罪都往正道那邊推了。

  即使是沉睡中,習武之人的五感也是一直外放著的。姑娘安靜地跪在床上俯看自己,青年睜開了眼。

  黑如子夜的眸子與望月對上。

  他伸手,就把她拉倒,拉入了懷中。嘆息般的嘟囔,聲音弱而淡,昏昏的,「你回來了?」

  「嗯。」望月知道他根本沒醒。

  他往往是這樣的,睡後被人打擾,會立刻睜開眼,一言一行都正常得不得了,實際上仔細判斷,還是不正常的。這個時候的楊清,是完全順著本心走,隨心所欲。等慢慢醒了,他才會恢復平常的樣子……這時候的楊清是最不設防的,最誠實最可愛的時候。

  望月在原映星那裡哭了一排,心情何等低落,被迷糊的夫君摟抱入懷中。鋪天蓋地,整個床帳間,都是他的氣息。她深深地吸口氣,心情慢慢平和下去。伸出手,摟住楊清的腰。

  她喜歡楊清身上的味道。

  楊清與她說話,她含糊地嗯了一聲。心想,反正這時候她說什麼,他也不一定記得。

  楊清依然沒有睡醒,迷迷糊糊著,就伸出手,摸上望月的眼睛。望月怔愣間,眼睛被罩上,他手指在她眼睛上摸了下,說,「你哭了啊。」

  「……」聽他聲音,並沒有清醒。

  然楊清起了身,望月拽住他的腰,不敢放這種狀態的楊清亂跑,「你幹什麼?」

  心煩意亂:並不像往常一樣覺得他可愛。只覺得,她已經很忙了,能不能別給她添亂了?!

  青年被她抱住腰,伸手在她手上點了幾下,望月就被迫鬆開了,聽他模糊的聲音在夜中很輕,「給你拿涼帕子熨一下,不然明天眼睛得腫了。」

  看他要去點燈火,望月趴在床上,忙道,「別點燈!我剛剛才熄了!」

  他就沒有去點。

  一會兒,青年回來了床榻邊。床榻陷下去一點,姑娘睡下,他撐著手肘,用冰涼的換洗帕子,給她敷眼睛。望月閉著眼,任由楊清照顧她。伸手,摸索半天,摸上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望月側過身,整個人就埋入了他懷裡。

  她悶聲,「你醒了?」

  「……嗯。」

  「不問我為什麼哭麼?」

  楊清另一個沒有被她抓著的手,給她按摩著眼下。他垂著眼,看靠在自己懷中、將自己弓成一團的小姑娘。他心思細,其實已經猜到她為什麼哭了。這世上,恐怕天崩了,魔教明天滅門,都不值得望月哭。能讓她掉眼淚的,也就那麼幾個原因而已。

  楊清輕聲,「……你和原教主鬧彆扭了?」

  望月沒吭氣。

  楊清心想,哦,不是啊。那就是說開了。

  他伸手拍著妻子的後肩,無聲地安撫她,也不說別的了。望月摟他腰摟的更緊了,簡直是整個人想嵌入他骨頭裡似的。她悶悶不樂道,「我不想跟你說原映星的事,但是我很難過。哥哥,你會怪我嗎?」

  「不會,」楊清說,「不想說就不說。我是你夫君啊,沒事的。」

  望月無聲地抱著他。

  她抱得太緊,楊清帕子也換不成了,感覺到胸前濕漉漉的。想來,她又在哭了。楊清只好做不知道,有些事,他實在不應該過問。並不是阿月和原教主之間的每件事,他都要弄清楚……即使是夫妻,其實也需要一些距離的。

  然而望月一個人哭了一排,覺得氣悶,從他懷中抬起頭,「哥哥,你說點什麼吧。」

  望月可憐兮兮地仰起淚水漣漣的一張小臉,「我心情太難過了。你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幫我轉移下注意力吧。」

  看著她淚盈盈的眼睛,青年眉目清朗,慢吞吞道,「阿月,你記得我腹部受傷的事嗎?」

  她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但仍然懵懵地點頭。

  黑暗中,看到楊清笑了一下,「你抱我抱得太緊,一直壓著我的腹部。我恐怕出血了……」

  望月:「……」

  看著他如玉面孔,居然如此鎮定。望月一愣下,像被彈簧彈開一樣鬆開了緊抱著他腰的手,彈跳起來,語氣開始慌了,「出出血了?!你你別急,我這就點燈給你看看……」

  她方才還不想點火,現在則是手忙腳亂地爬下床。看楊清還在笑,氣不打一處來,「我壓著你,你一直不吭氣?!你不知道你的傷口很深嗎?!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不上心?!」

  「我上心了啊,」楊清坐在床上,看她情緒大轉變,溫笑,「方才我要點燈的,是你不讓……」

  「你從那個時候就醒了!楊清,你混蛋!你氣死我了!」

  聖女大人的寢殿燈火很快亮起,外間候著的侍女們很快被喊過來,請聆音來一趟。期間,聽到聖女望月中氣十足地與楊公子的吵架聲。十二盞燈齊亮,一陣折騰。楊清被迫起身,側過臉,掩飾了下臉部表情——

  他如願轉移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總是有法子對付她的。

  ……

  與魔門的拉鋸戰,一直到了年尾,才以聖教勝出。

  實現了魔門一統。

  原映星一直堅持到看到魔門一統,正道和魔門開始接觸,才卸下了那口氣。

  這年冬天,他一直病著。

  昏昏沉沉,醒的少,睡的多。

  望月的肚子開始顯懷了,楊清的傷勢不妨礙日常行動了,原教主卻一直沒有好起來。一直臥病,一直昏迷,時好時壞。

  據聆音說,原教主是精神和身體的雙耗損,之前一直有股氣在撐著,現在,心結開始緩解,那些壓著他的各種毛病,才開始了大爆發。身體倒還是其次,主要還是精神的問題。

  他的心情一直不好,一直沒有好起來過。

  望月手足無措,想了各種法子,卻也不見效。

  到後來,原映星與他的母親秦凝談過後,宣告聖教,把教主之位,傳給了聖女望月。他離開中原,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去西域,休養耗損過度的身體。也許換個環境,不去想那些厭煩的事務,不見到日日讓自己不平的人事,他會好起來些。

  大雪當日,原映星與母親一行人轉身離去。

  蜿蜒山道,青年身披大氅,漠然行在大雪中,漸漸遠去,再也不曾回頭。

  身後是聖教無數人的相送。最前方,站著的是淚水婆娑的望月。楊清沒有來,知他不喜,就不過來膈應。踩著簌簌雪聲,原映星想到:他這幾個月,恐怕把月芽兒一輩子能為他掉的眼淚,都看過了。

  這樣就很好。

  遠離中原,西域駝鈴。

  愛對他來說,要麼生,要麼死。他想,會好起來的。

  ……

  望月接任聖教教主之位,幾乎對整個天下來說,意義都非凡。

  聖教內部也激動不得了,因為已經好幾代,教主之位,從來不是正常傳下來的,而是從上一任教主手裡搶過來的。望月居然能正常狀態下,沒有見血、沒有殺戮,就從原映星手裡接過了教主之位。

  起碼百年來,是聖教的頭一份!

  也是頭一位女教主!

  望月是大家熟悉的,她的風格,上層領導們都能接受得了。由此繼位,很合大眾心聲。接下來,過完年後,魔教便開始了和正道那邊的和解談判。

  讓天下人發窘的是,又產生了一個奇葩現象——

  這位新任教主的夫君,是雲門的柃木長老。

  在開春後,武林盟盟主卸任,正魔兩方開始談判後,這位長老,就重新回了雲門。不光回了雲門,還被自家掌門踢進了武林盟中。倒不是盟主之位,楊清年輕,擔那麼重的擔子,大家也不信任他。

  反正,正道那邊派的談判一方,以楊清為主了。

  而魔教這邊,自然是魔教教主望月親自來了。

  眾人天天目瞪口呆,圍觀這對奇葩夫妻在每日議會上的爭鬥——

  往往楊清那邊細條慢理地列出一堆條件來,望月冷笑,「楊清,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你打發叫花子呢,當我們聖教沒人了麼?!」

  楊清脾氣很好,「你不是人嗎?」

  「總之,碧落谷的地盤,是我們上一任教主打下來的!你們想要吞併,做夢!」

  「但是碧落谷離工布太遠,你們也根本照看不過來啊。碧落谷本就是我們這邊的勢力,若非貴教上任教主大肆殺伐……」

  雙方談判,便在兩方相接的一個小鎮上。

  已經談了一個月。

  出了議會大門,楊清和望月是夫妻,恩愛無雙。進了那扇門,兩人為各自的勢力,寸土必爭,分毫不退。其中明刀暗箭、互相隱晦的攻擊,看得一眾圍觀的人只想低著頭,裝聾作啞。

  雖然恨不得沒聽到他們夫妻吵,但是正道對於派出楊清,還是很高興的:望月是很厲害,很狷狂霸道。但不是有楊清對付她呢嘛。

  兩個人,分立兩處,誰勝誰負還真不一樣。

  雖說望月氣勢囂張、詭辯連連,但真比起口才,卻也不一定就勝過楊清。楊清就是說話比較慢,比較吃虧……於是眾人,天天聽到望月攻擊楊清——

  「楊清,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為你生兒育女,你都不能讓我一讓嗎?」

  「楊清,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肚子這麼大還站在這裡,你說,你愧疚不愧疚?!」

  「閉嘴!楊清,你再說下去,晚上別想上床!」

  楊清皺眉,看她半天,輕笑,「不是說公事私事分開嗎?」

  姑娘揚起下巴,盯著他,「教主家事無私事,就是公事!」

  楊清:「……」

  散會後,幾個在他們雙方爭執中改條款的長老追上望月,讓望月看看有什麼寫錯的地方。等望月看完一派,打發掉這些人後,站在門口往四方一看:楊清呢?

  隨手抓住一個人,一看之下,是少年蘇銘。

  蘇銘沉默地看著她。

  望月還在問,「對了,你師父呢?我才說了兩句話,他怎麼就走了?不是說請我吃烤鴨嗎?他不是想爽約吧?」

  蘇銘:「……」

  方才他師父快被望月戳著脊樑骨噴了一臉口水時,蘇銘作為親傳弟子,就在後面做筆記。他真是想不到,剛才在裡面跟師父吵得那麼厲害的望月,出個門,就能若無其事地過來,笑嘻嘻問他楊清去哪裡了。

  懷孕的女人思慮重,望月疑心,「僅僅因為我說話不動聽,我男人就不愛我了嗎?」

  蘇少俠答,「你男人可能是決定去冷靜一下,然後想想要如何更愛你。」

  望月:「……」

  她被蘇銘逗笑,覺得蘇少俠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可愛。正與蘇銘說話間,聽到有人叫她一聲,回頭去看,是不知從哪裡過來的楊清。

  楊清笑著跟她打個招呼。

  望月立刻笑盈盈地飛撲過去。她大著肚子,看起來那麼危險,被楊清穩穩接住。

  蘇銘:「……」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做到前一刻還殺父仇人一樣,下一刻就卿卿我我的?

  他沉靜地看著兩人相攜走遠,說著去吃哪家烤鴨,是請人做,還是自己烤的事。兩人興致勃勃地討論這些,氣氛何等好——

  「清哥哥,剛才你是不是真的生氣了啊?別生氣啊,我還是愛你的。」

  「哦……你怎麼知道我生氣了呢?」

  「我看到你的眼神了啊……覺得你當時想打我。」

  男人輕笑一聲。

  被姑娘挽住手臂,追問,「你當時是不是真的想揍我啊?幹嘛啊,身為聖教教主,我當然該為自家爭利益。你不也為雲門爭利益麼,我都沒說什麼啊。我多好啊,我就沒有想揍你,我還是這麼愛你。」

  楊清忍:「……」

  望月振振有詞:「為什麼你不向我學習?」

  楊清頰畔笑窩被她逗得顯露。

  「說話啊!我給你生兒育女,你連句好聽的話都不說嗎?」

  「阿月妹妹,這麼說吧。即使我想打你,在打你之前,也想先親你一口。」

  清俊的青年被姑娘激動地嚷一聲後,一把抱住。

  春日遲遲,草木初盛。

  年輕的夫妻,走在萬家燈火間。

  ……

  多少年以後。

  聖教也許不在了,雲門也不在了。

  再不用爭什麼利益。

  但是望月依然愛楊清,一如他愛她。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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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9:20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生子後日常(一)

  夏日清晨,窗外一串紫藤。紫藤花開,彎了一簇又一簇。紛落的花瓣,飄進窗子,飄向妝鏡台。

  鏡子裡映出一張稍顯豐腴的美人臉。

  望月垮著張臉,與鏡子裡的自己瞪視著。她覺得自己變醜了。

  生孩子之前就有這個傾向了,楊清哄她生完就好了;現在生完了,早出了月子,望月依然覺得自己的美貌沒有恢復。

  腰不像以前那麼細了,身上胖胖的,臉上也滿滿的肉,看一眼就覺得晴天霹靂,不想看第二眼。

  沒有恢復美人臉,讓望月都沒有心情處理教中事務了。誠然,她剛生完孩子,就算她想做點正事,教中長老也不敢讓她做。幸好現在聖教和正道的關係在她肚子大得行動不便前,就已經定下了章程。現在又有楊清幫忙,望月可以有心情來煩自己的臉蛋了。

  她以前並沒有多在乎自己的臉,因為知道自己是美人。現在天天照鏡子,可見心理打擊多大。

  殿中一隅,白玉錦屏後,放著一個新做的搖籃。主人家的小女兒,正在襁褓中酣睡。

  殿外,三三兩兩侍女閒坐聊天。聲音很輕,不打擾到殿中主人。

  在這樣安靜的時刻,楊清走進了殿中。黑色束袖錦衣,腰繫青玉腰帶,身形如松,眉目清雅。他走進來時,手裡捧著一紙信,正在低頭瀏覽。眼中餘光看到望月坐在鏡子前,就隨口問她,「風師伯又寫了信。我們帶阿菀去雲門住段日子,你看怎麼樣?」

  阿菀,大名楊菀,是楊清家剛出生兩個多月的小女兒。

  望月正在感慨自己的美貌消逝,不開心;夫君進來就一徑地低頭看信,餘光都沒掃她一眼,更不開心;雲門上下的長老見到她就鼻子衝天,擺明不待見她,還是不開心。綜上所述,望月很不耐煩地啪一聲,把銅鏡壓在桌上,「不去!」

  楊清人已經到了屏風口,聞言,回頭看坐在窗前的妻子一眼。他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就轉去屏風後了。

  望月:「……」

  她還想跟楊清吵架呢。

  跟他吵,都怪他!生孩子生孩子!還她的貌美如花!她胖了這麼多!楊清卻一點損失都沒有!

  上天對女人太不公平!

  但是望月醞釀了滿腔憤怒之情,架不住她夫君輕輕一笑——人家根本不生氣,人家笑一聲,就走了。

  還笑得那麼好看。

  望月托著腮幫,側坐於妝鏡台前半晌,回憶夫君方才頰畔上的酒窩:笑這麼好看,吵架都吵不起來!

  望月一個人坐煩了,就起身,去屏風後找楊清玩。果然如她所料,楊清蹲在搖籃邊,在看裡面睡著的小孩子。伸出手,輕輕把孩子抱出來,溫柔地探摸小孩子額上的溫度,又去看襁褓的濕熱。

  他細心的程度,讓望月覺得自己被挑釁了——「你幹什麼啊?這麼不信任我?!奶我也餵了,尿布我也換了,她還被我哄睡著了呢……楊清,你至於麼?這是我的孩子,又不是我撿回來的,我會虐待她嗎?」

  楊清噓一聲,「阿菀在睡覺,你小聲些,不要吼。」

  望月:「……」

  看著夫君溫潤低垂的眉目,和望著襁褓中嬰兒的唇角笑意,還有他小心翼翼地放她回搖籃的姿勢……望月覺得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楊清對楊菀實在是太上心了!

  上心得好像她會虐待自己女兒似的!

  她也對小孩子好奇,也培養了一番母愛;可是她完全沒有自家夫君做的細緻。他夫君自她生產後,一手承包了小孩子的所有事務,鬧得聖教中人眼中,望月很無所事事,很冷漠無情。

  生孩子前,望月還小小擔心了一下如果是女兒不是兒子的話,楊清會不會失望;生孩子後看到楊清的態度,望月頗有些吃醋,覺得還不如是兒子呢。

  兩人中,感情淡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啊?她怎麼不記得了呢?

  正在憤憤不平中,楊清輕聲招呼她,「阿月過來,你看阿菀睡覺,還在吐泡泡。」

  「真的嗎?我要看!」望月立刻被好奇心召喚了過去。

  蹲在楊清身邊,與夫君一起看搖籃中睡著的小女孩兒。

  頭髮稀疏而細軟,一張小臉白嫩嫩的,發著玉一樣的柔和光。閉著眼,眉目看著都非常的清淡,隨了楊清。小嘴卻是翹翹的,正吧唧著,往外吐著泡泡。

  「清哥哥,她的手好像想動哎!」

  「對啊。」

  「她的臉好嫩好滑……你讓我摸一摸嘛。」

  「那你力氣小一點啊,別吵醒她。」

  「知道知道,你好煩……她的腿好像踢了我一下呢?哥哥,要不要鬆一鬆襁褓?覺得她有點辛苦呢。」

  「阿月,這個不能鬆。為了她好……」

  一室奶香中,年輕的夫妻蹲在搖籃邊,欣賞自家小孩子的美貌。小孩兒睡得香甜,稍微一點動靜,都能讓這對新鮮出籠的夫妻驚喜不已。兩人壓低聲音,說著話。

  望月手搭在楊清膝蓋上,激動時,就用力一拍,吸引自家夫君的注意力。楊清真是好脾氣,好幾次被妻子手腕上的玉鐲撞著膝蓋,都沒有吭氣。

  看著看著,望月安靜片刻,忽然手攬住楊清脖頸,把他往自己方向拽,問,「哥哥,你看我漂亮麼?」

  楊清正在看女兒,突然被妻子這麼一拽,差點被她拉倒。不過望月總是這麼突如其來地拽他,習慣了她的風格後,他還算淡定。抬頭,看眼妻子明媚噙笑的面孔,說,「漂亮啊。」

  望月追問,「那你看阿菀漂亮嗎?」

  楊清低頭看自家小女兒,目中帶著笑,柔情萬分,「也漂亮啊。」

  望月問,「那你覺得是我漂亮,還是阿菀漂亮?」

  楊清忍著笑,知道她那點兒毛病。於是再看了望月一眼,又盯著小女兒片刻,作思考狀,半刻後才答,「你漂亮。」

  望月很高興。但是高興後,又哼一聲,「我知道我生完孩子後,變胖變醜了。」

  楊清沒理會她。望月是天天這麼說,他的安慰,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其實婦人生完孩子,身體都會豐腴一些,是正常現象。尤其是望月這樣的習武人,有日常練武輔助,恢復得會很快。不過大約美人,會比別人更在乎這些吧。

  望月沉默了片刻,忽然轉個話題,「其實你要我陪你去雲門小住,也不是不可以。」

  「嗯?」

  看到楊清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望月強調一遍,「我變胖變醜了!」撇嘴,「見到你的那些長輩們呢,看到我,再看到你和阿菀,他們肯定心裡想:一家三口,望月最醜。我萬萬不能接受這個的!」

  楊清揚一下眉,從善如流,「那怎麼辦?」

  「你或者阿菀,把自己弄醜點。」

  楊清:「……」

  望月煞有其事:「這樣就能襯托我的美貌了。」

  楊清心想:又來了。

  他吸一口氣,扭過頭,與妻子對視。他用很誠懇的語氣斥她,「阿月,你就那麼在乎別人的看法嗎?我說你很好看,你壓根不聽。在你眼裡,我這個夫君,是不是一點話語權都沒有?你相信別人的眼光,也不相信我的眼光?我覺得你很好看,你尚覺得不夠,那你是要美給誰看?不管雲門中人,或者別的什麼人,怎麼看你,我的看法才應該是最重要的啊。你太傷我心了。」

  望月:「……」

  不,她不覺得別人的看法重要。她也不看重楊清的想法,她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想法。

  楊清又說,「自你我成親,我一直陪你住在聖教,沒有一句怨言。我偶爾請你去雲門小住,你又是斷口拒絕,又是條件一堆。是否你待我的心,不如我待你的心呢?」

  望月:「……」

  她被楊清微譴責的溫和目光看得心虛。

  楊清:「阿月……」

  望月一把撲上來,摟住他脖頸,快速堵住他的嘴,「哥哥我錯了!哥哥你說的算!哥哥你想去雲門住,我們就去雲門住好啦。我沒有意見了,我一點意見都沒有了!」

  楊清這才放過了她。

  如是次日,魔教教主和自家夫君就收拾行裝,叮囑了教中長老、堂主們好生關照教中事務,有問題書信聯繫,就帶著襁褓中的嬰兒,坐上了馬車,慢悠悠地隨夫君,回雲門小住去了。

  因為帶著孩子,趕路不便,一直到半月後,才慢騰騰地進入了終南,到了雲門腳下。

  楊清早已跟山中長輩打過招呼,因此帶著妻兒一路上山,暢通無阻。領路的弟子又換了一批,不停地好奇打量這位年輕師叔旁邊的姑娘。楊清抱著襁褓,望月負手而行。身後一眾弟子跟隨,搬運他二人的行李。

  蘇銘匆匆趕來,淡定地與師父師娘見過禮後,就領著搬行李的弟子離去,安排佈置師父居住的院落。

  而楊清和望月進大堂前,雲門的一派長老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早早接到楊清回山的消息,風掌門原本很高興,聽說望月也來後,就不太高興了。年初時白黑兩道的談判,摩擦不算愉快。望月又拐走了楊清,風掌門喜歡她才怪。

  眾長老心情和風掌門差不多。眾人商量,等這對小夫妻來後,定要給望月一個下馬威。

  魔教教主怎麼啦?在江湖上是橫著走,進了雲門,不還得跟著她丈夫,給大家請小輩禮嗎?

  楊清與望月跪下,給一圈長老請安時,就覺察出了大家的態度。望月撇撇嘴,與楊清對視一眼,眼睛在說話:看吧看吧,你家長輩肯定要為難我。

  楊清安慰她:不會的。

  風掌門正要開口訓斥望月,就見小師侄抱著嬰兒上前,溫笑介紹,「師伯師叔,還有諸位師兄師姐,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兒。」

  「哎,這就是你的小孩子啊?」一位女長老,自楊清二人入大堂後,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盯著楊清懷中的襁褓看。現在見楊清終於提起來,就一馬當先,飛快地衝了過去。

  「我看看我看看。」某位長老看師妹過去,也忍不住,從高座上下來,怕自己慢了一步。

  「你們兩個做什麼?!」風掌門黑臉一吼,堂中一震。

  然後,傳來嬰兒細弱的哭聲。

  楊清忙去哄懷中孩子,抬頭看風掌門一眼。他眼中倒沒有多餘情緒,風掌門卻被他看得臉漲紅,生了尷尬之心。憋了半天,道,「都小聲點,別嚇壞了小孩子。」

  一眾長老心說:我們根本沒開口啊。明明把楊師侄(師弟)孩子嚇哭的,是您老人家。

  但有了風掌門給的這個台階,眾人都圍觀了過去。看到楊清懷裡哄著的小孩,在父親的低聲說話裡,漸漸不哭了,安靜下來。睜著一雙被水洗過的烏黑眼睛,打量著圍過來的這麼多張臉。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

  眼睛多麼漂亮,像小星星一樣眨巴。清澄乾淨,沒有雜垢,真正的看得人心都化了。

  「呀,她眉毛和眼睛都長得跟師弟你很像啊。她在看我嗎?師弟她有名字嗎?」

  楊清說,「大名楊菀。我和阿月喊她阿菀。阿月……」他一扭頭,妻子已經被擠出了包圍圈,無所事事地站在圈外,幾分呆愣。

  楊清還沒跟望月說上話,就見等得不耐煩的風掌門也過來了。威儀地咳嗽兩聲,風掌門不太開心,「才幾個月?你們把名字都取好了?取名字,不是應該長輩取嗎?楊清你真是……」正想訓斥楊清兩句,因為臉太大,湊得離小孩太近,看到小臉扁嘴,有哭的跡象,掌門一慌,連忙移開大臉。

  被其他長老們擠出去:「師兄(師伯),你一看就長得一點都不和藹可親,嚇著阿菀了怎麼辦?」

  「就是就是!楊清取名取的挺好啊,楊菀楊菀,多好聽啊。」

  風掌門:「……」

  擠出包圍圈的風掌門,側頭深吸口氣,與一旁同樣被擠在外頭的望月面面相覷。

  望月想了想,對風掌門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正要打個招呼,就見風掌門扭過臉,不看她,重新擠進包圍圈,「讓開讓開!」

  一眾長老圍著小阿菀說個不停:

  「楊清,你能讓她笑嗎?讓她笑一笑,小孩子就應該多笑笑嘛開始的結束。」

  楊清不知道低頭,跟小女兒說了什麼,一眾長老們就開始驚呼:「笑了笑了!」

  「笑起來有酒窩!跟楊清一模一樣!」

  「哎呀我早就說楊師弟有酒窩顯得娘。你們看,阿菀女孩子,笑起來有酒窩,就比楊師弟好看嘛。」

  「不錯不錯!」

  「阿菀長得太好了!哪哪都像楊清。真會長……小阿菀長大,肯定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師弟你抱得累了吧?你去歇會兒,師兄幫你抱會兒!」

  「就是就是,你去歇歇。你還不相信我們嗎?我們又不是沒抱過孩子,放心吧,不會傷了阿菀的……阿菀這麼可愛,誰忍心傷害呢?」

  一個女長老,真氣一打,與眾師兄弟配合,就將楊清擠出了包圍圈。她抱著小嬰兒,平時端莊素雅,此時笑得見牙不見眼,低頭,飛快地在小嬰兒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圈外的楊清與望月:「……」

  望月看她清哥哥也被擠了出來,玉冠微歪,長髮稍亂,衣襟也是不太整齊……一看就是長老們對楊清下手了。可憐喲,楊清在山中備受寵愛。結果小楊菀一出,長老們移情別愛,對楊清下黑手,把他扔了出來。

  望月那點兒不如意,頓時被拋到了腦後,噗嗤樂出了聲。

  她歡歡喜喜地跳起,摟住臉色不虞的夫君脖頸,笑道,「夫君別生氣,我陪著你啊。」

  望月心想:原來還不喜歡來雲門呢。現在她喜歡了。

  她老覺得自從有了阿菀,楊清都沒時間陪自己了。現在啊,有熱情高漲的長老們從他們這裡搶走阿菀,夫君又成了她一個人的夫君。兩人還有著同仇敵愾的情懷,多好啊……

  楊清倒是不想讓長老們總抱走自己的女兒。

  但是他女兒太可愛,長老們抱走後,裝聾作啞,就是不肯還回來。山中長輩最小的也大楊清一輪,全都有過養孩子經驗。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現在一手養大的楊清,成家立業了,有了孩子,頓時被長輩們稀罕得不得了。

  並因此,對望月的態度,都好了很多。

  楊清倒是想要回他女兒,然而山中長老們對付他,還是很有辦法的。你來我往鬥幾天,也就能晚上答應把阿菀送回來,讓這對夫妻看眼自家的孩子。而小楊菀也是不怕生的主兒,一開始哪個長老湊得近了些,她還會被嚇哭;後來再有長老們抱,她還學會了笑。

  每次白天,女兒被長老們抱走,晚上送回來。

  女兒如此沒心沒肺,在一眾長老懷裡被逗得笑不住。

  楊清回頭,看望月一眼。

  望月:「……」

  問楊清,「你看我這眼是什麼意思?她笑,又不是我讓她笑的。這你都能怪到我頭上?」

  楊清摸了摸望月的頭,嘆口氣,「我恐怕阿菀的性子隨了你,沒良心。」

  望月:「……」

  你才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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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9:32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生子後日常(二)

  望月其實並不需要楊清陪伴。

  私心來說,這段時間,她都不需要楊清陪她作樂。

  作為一個富有美貌的女人,生子後,望月更關注的是恢復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她並非多麼關注別人對自己評價的人,她一直最在意的,是自我的感受。夫君覺得她貌美固然好,但她自己覺得自己是美人,才是最好的。

  雲門對望月也有不滿之處,找了好幾位女性長輩,來教導望月「為妻之道」。畢竟楊清是大家看大的孩子,而望月一貫是欺負自家好孩子的。既然木已成舟,還生了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那只能教導望月好好做個妻子了。

  三從四德之類的,江湖兒女身上用到的不多。不過用這個來要求望月,也沒什麼錯——反正她肯定做不到。那互相中和一下,雲門長老們就滿意了。

  也不知道望月怎麼弄的,幾位來教她規矩的女性長輩,和她討論起了生子後的調養之道。身為女性,大多對容貌和身材頗為看中。望月慣會見縫插針,以孤兒自居,說「我一介孤女,執掌魔教實在辛苦。現在生了孩子,有些不自在,都不知道跟人問。師姐師嫂,你們不會不管我吧」?

  如是,望月跟著幾位年長的女前輩學武,聽她們講如何養身之類。雖然調養之術,魔教中的水堂主聆音更為專業。然聆音到底沒有生養過,有時候經驗比知識,更重要些。當然,女前輩們也會教她「出嫁從夫」「如何照顧夫君」之類的事情,望月是百般不耐煩,想聽時聽,不想聽時忍一忍就過去了。

  如是,回到雲門山中小住,楊清白天有時候被長老們叫過去問話,有時候處理些山中事務,有時候教導弟子習武……偶爾還要跟長輩們鬥智鬥勇,把襁褓中天真無邪的小女兒接回來。

  望月的日程也排的滿滿的,跟著幾位女長老學了不少東西。身材和容貌日漸恢復,武學水平也在指導上穩步提高,閒時與楊清去玩一玩。這樣的快意生活,她還是比較滿意。

  最不滿意的,也就是女前輩們會念叨她,她對妻子該做的事,太過不上心了。

  某一日,望月在屋中剛送走小女兒,與幾位前來的長老,說今日去藥膳房如何如何。聽聞要出門,她就去屋中衣箱裡翻衣服,只因方才小女兒被弟子抱出門時,往她衣領上吐了口奶,之後就來了兩位女前輩,讓望月沒來得及去換衣。

  兩位女前輩一起跟望月去裡屋,看她翻衣服換,在旁邊等候。

  本來也沒什麼,很正常的過程。

  卻是望月蹲在衣箱前找衣服,女長老往其中掃了一眼,又皺眉了:她看到望月打開的幾口衣箱,望月亂七八糟的衣服佔了大部分。滿當當的,全是女子的衣飾。而男式的,只寥寥幾件,被扔在箱子的角落裡,快要被擠出去了……

  「門派的日常服飾,我記得是每季度新做三套吧?為什麼這裡楊師弟的衣服,這麼少?他在雲門這麼多年,應該不少衣服的。」

  望月皺了下眉,心不在焉道,「他的衣服太多了,我的衣服都沒地兒放了。反正他的衣服都差不多,能出門就行啦。」

  「……!你把楊師弟的衣服扔了,全用來放你的衣服了?!」一女長老忍怒,「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望月回頭,很疑惑地仰頭看她一眼,「這有什麼不太好的。我的衣服多,佔用一點地方而已啊。」

  「那你也不能滿衣箱全是你的衣服!楊師弟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怎能這樣無視他?!」

  「我沒無視他啊。我問過他,他無所謂啊。夠穿不就行了嘛。」

  「你你你!楊師弟果然是太好脾氣,太隨你了!你這樣實在不妥,聽我一言……」

  「他不能總這麼寵著你,把你寵上天了簡直!」

  望月:「……」

  頭瞬間就大了。

  這兩位女長老看上去被她氣得不輕,覺得這樣一件小事,能夠反映出她對夫君不恭不敬之心。楊清是她們看大的養大的,眼見孩子成親了、娶的夫人卻是這麼不把他當回事的,這些長輩,都心痛無比!

  對望月開始口誅筆伐,又開始教導她了。

  望月聽她們兩個念叨,嘴角就開始抽了。她真是怕她們念叨……如果這兩位長老不是楊清的師姐的話,望月早就翻臉走人了。做什麼呀?!她和楊清怎麼做夫妻,他們兩個高興就行了,幹什麼外人總覺得她欺負楊清啊?

  這明明是她和楊清默認的生活方式啊。楊清要是喜歡溫順賢惠的娘子,根本不會娶她啊。

  寵她怎麼啦?要是為的是欺負她,幹嘛娶她啊。

  但是兩位師姐不這麼覺得,痛心疾首地對望月展開教誨。

  恰這時,聽到推門的聲音和熟悉的腳步聲,正被兩位長老念煩的望月眼睛頓亮,整個人跳了起來——她夫君回來了!

  楊清回來了!

  望月動作特別快,在兩位女長老還沒反應過來前,就衝出了裡屋,與正攏著一卷冊子、身後跟隨著弟子蘇銘的楊清撞個正著。她衝勢太有生氣,像紅色火焰一樣,駭人一跳。眼見要撞上時,楊清伸手拿書,阻了她一下,將她攔在了三步外。青年眉眼淡遠,很詫異她這麼激動地衝出來——兩人天天見面,一起吃一起睡的,望月好久沒有見過他,表現出激動一面了。

  楊清問,「你有事嗎?」

  他身後的少年,也在一開始的愕然後,跟師母請了安,隨師父一起,看向望月。

  望月掃一下楊清和蘇銘,就知道楊清必然要吩咐蘇銘什麼。他這個師父,常年不指導蘇銘武功,對弟子採取放養政策。然後發現蘇銘性情不適合被人束著,放養的效果居然不錯,楊清對蘇銘就聽之任之了。只有碰到蘇銘的時候,楊清才會抓緊時間考察蘇銘的武功。現在,估計就是要問蘇銘什麼話了。

  然這些都跟望月現在的困境無關。

  望月與楊清碰面的時候,兩位女長老也從裡屋出來。楊清跟兩位師姐問好後,才聽望月問他,「楊清,你告訴你兩個師姐,我們夫妻之間,最受寵的那個人,是誰啊?」

  楊清剛來,不知道她們之間在打什麼啞謎。見兩個師姐也帶著一臉痛徹心扉的表情看著他,他更加不解了。

  一個女長老哼了聲,真氣外放,讓屋中氣氛靜滯了一瞬。盯著楊清,她問,「望月問的不錯。師弟,你們夫妻之間,誰更受寵愛?有我在此,沒有人能威脅你。你可以說真話。」

  楊清目中露出疑惑之色。

  什麼威脅?什麼真話?

  望月在他衣袖口扯了一下,看他一眼,「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啊?」

  楊清:「……」

  被望月狠狠拽了下袖子,與妻子閃著冰箭的眼神對視一下。楊清試探問,「我?」

  女長老一愣,沒料到楊清能回一個疑問號來,「……師弟,你是在問我嗎?」

  望月再拽一下楊清,「就是!你為什麼答的這麼疑問?!我們夫妻之間誰更受寵,你不知道嗎?你看兩位師姐都被你搞糊塗了。她們天天教導我要聽話,其實我可聽話了,對你可好了。她們不知道而已。楊清,你說說……你、好、好、說、啊!」

  眼刀子飛向楊清。

  楊清一下子就笑了,明白怎麼回事了。在長老和妻子的雙重威脅下,他慢慢說,「好吧,我們家裡,我最受寵了。」

  望月立即笑起來,挽住夫君手臂,得意地回頭,看兩個女長老。

  袖子下,抓住楊清的手,握了握:謝謝你幫我啊,夫君。

  楊清回握了她一下:不客氣。

  兩位長老:「……」

  看他們兩個依偎在一起,眉目傳情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長老們覺得的,和人家夫妻自我感受不一樣。算了算了,他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吧。至此,對望月的管教算是不再上心,望月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再管了。

  時間一直到了兩月後,雲門掌門風行雲大壽,宴請眾門派高人。其實本來只是自家過的壽,沒必要宴請大家。然風掌門為了炫耀可愛的小楊菀,硬是熱情招呼眾門派的人前來賀壽。

  賀壽大典上,楊清和望月坐在下面吃宴。

  望月之所以肯現身,是她的相貌,終於恢復了懷孕前婀娜窈窕的樣子。自覺風采灼灼,便出來了。

  風掌門抱著白玉團似的小姑娘,到處認人。風掌門如此高興,如此把懷中抱著的小孩兒當寶,奉承的人自然也多了——

  「呀,小姑娘長得真漂亮。誰家孩子啊?」

  「楊清家的……哎那不重要。不要管了,你看我們家阿菀,笑起來可好看了。來阿菀,給這位伯伯笑一個!」

  ……

  望月和楊清坐在一處,撐著下巴,笑眯眯地欣賞旁邊夫君無奈的樣子。楊清的眼睛一直跟著風掌門走,好幾次想起身湊過去把女兒搶回來,都被瞪了回來。風掌門更是派童子來跟他說,好好招待客人,不要瞎跑。

  楊清作為雲門長老,也確實要去時而招待客人。

  望月並不去。她現在是魔教教主,頂著這個身份,不管來人認不認識她,她都不能掉價,跟楊清去行小輩禮。望月開心地吃宴,看楊清想要女兒而不得的樣子,也挺好玩兒的。

  不過也有不高興的。

  就是她夫君的相貌和氣質,太出色。

  她又不在旁邊跟著,有些閱歷的都知道楊清成了親,但還有些剛被師父領過來的小姑娘,不知道楊清成了親。楊師叔的氣質高渺淡然,若雲中仙君,好幾位小姑娘,悵然若失地叫一聲「楊師叔」,眼睛就自以為隱晦地瞅著楊清,想看不想看。

  望月托著腮旁觀,眸子慢慢眯起來。玩著手中杯盞,只笑盈盈地看著楊清和姑娘們說話,卻並不走過去。

  尤其是說話間,有位身材高挑的大膽姑娘,綴上了楊清。胸大腰細,膚白貌美,笑起來仿若桃花開,爛然無比,「楊師叔,弟子第一次來雲門做客。之前沒見過師叔,冒犯師叔你了。我一直嚮往雲門的輕功,這次師伯找了機會,讓我來雲門求教。等宴席散後,弟子想請師叔指導一二……」

  那姑娘真是熱情又大膽。

  跟楊清說著話,一個勁地往前湊。

  胸脯幾乎挨上楊清的手臂。

  楊清皺了下眉,不動聲色地後退,隔開幾步,回頭,對上望月似笑非笑的目光。她眼中殺意若有若無,全靠他約束著。又聽耳邊「師叔」喊著,楊清嘆口氣,回頭,溫笑道,「正好我夫人這兩個月,也在修習雲門的輕功。她倒可以指點指點你。」

  姑娘微驚,失神片刻,「夫人?!楊師叔你、你有夫人?」

  楊清說,「我給你引見一下?」

  他往一個方向指,那姑娘看去,見一個少婦打扮的白衣姑娘坐在一張小案前,白皙的手指玩著手中杯子,見她看來,衝她揚起下巴笑了笑。

  姑娘:「……」失魂落魄地離開。

  等楊清好容易招待完這一派弟子,回去案前坐下,他才喝口酒,就聽旁邊的姑娘甜甜問他,「感覺怎麼樣啊?」

  楊清笑問,「哪方面的感覺?」

  望月湊過來,胸口貼著他擱在案上的手臂,很好奇似的問他,「就是姑娘家的胸口,貼著你手臂的感覺啊?」

  楊清低瞥她一眼,「別壞人家姑娘的名聲。並沒有。」

  望月哼了哼,不置可否。心想就是你退後了一步而已,但說不定是因為你知道我在的緣故。誰知道我不在,你會不會看一眼呢?

  望月說,「其實這半年來,真是辛苦你了。不近女色,不沾色欲。我不肯給你碰,你是不是有些忍不住了啊?」

  楊清微笑,外人來來往往,望月說話聲音並不高,旁人當他們在私話,誰又知道望月說話的內容,這麼大膽呢?楊清忍笑答她,「還好啊。」

  望月繞了繞指尖髮,盯著楊清的側臉,一眼一眼地看,說,「不如今晚,我們睡吧?」

  「算起來,自生了阿菀後,你就沒挨過我身呢。你應該是嫌棄我……」

  「摸著你的良心說,到底是誰在不停找藉口?」

  「……好吧,是我不讓你碰,」望月很自然地承認了,心中想,她那時候那麼胖,才不會讓楊清看到她不好的面子,現在當然無所謂了,她已經恢復了,望月湊過去,跟他咬耳朵,「就今晚吧!讓阿菀跟別人睡,咱們大幹三百回合怎麼樣?我新學了些招式,夫君你肯定滿意。」

  貼著他耳朵,輕聲說了一些話。

  「這樣不好吧?」

  望月看他半天,嗤聲,「你在我面前,裝什麼矜持啊?咱倆誰不知道誰?」

  楊清坐在她身邊,露出酒窩。笑得很淺,眉目清雅。就是跟她說這麼挑戰性的話題,他也沒有露出困窘的樣子來。燈火照在他脖頸上的喉結上,暈白一片,看得望月微恍神。

  夫君裝得跟聖人似的。

  哼!

  望月眼珠一轉,手上故意一鬆,杯子就扔到了桌下。她一副驚訝樣,彎下身去撿杯子。楊清沒攔住,望月縮起身子,就鑽進了桌下。在楊清驚訝間,他那位大膽無比的娘子,就在桌下,鑽到了他雙腿間,準確的,握上了某處。

  「……!」

  楊清的身子瞬間僵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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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22:59:49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生子後日常(三)

  望月真不是個好打發的姑娘。

  特別特別難捉摸。

  大庭廣眾之下,絲竹管樂聲中,她就敢鑽到桌案下,趴在楊清雙腿間,撩他不應該碰的地方。

  更可笑的是,在她若有若無的故意摸上時,楊清是真的後背僵住,氣血下湧,被她握住的部分顫巍巍翹起,有了反應。

  他居然被她一碰,就有了反應!

  望月好生驚喜——原來他這麼喜歡她!

  精神喜歡她,肉體也喜歡她!

  不用看,楊清都知道望月現在是什麼表情。

  真是……一言難盡。楊清握著玉杯的手指僵硬,低下頭,與強行擠入他雙腿間的明眸姑娘對視。壓下心口那口血,楊清慢慢放下杯子,面上雲淡風輕,一手肘還撐在案上,另一手已經伸到了下面,抓住望月的手,低聲,「別胡鬧。出來。」

  抓著她手腕,就要把她從桌案下拖出來。他力道很巧很大,望月不是他對手,然望月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了某一點。楊清被激得身子微微發抖,那處被她完全掌握在手中,牽制著他,讓他束手束腳。

  楊清面上淡然的神情有絲龜裂。

  尤其是她衝他一笑,埋下頭,湊過去,隔著衣衫,輕輕親了一口。這一親,望月便親見那處,在刺激下,更為……她得意一笑,仰頭看楊清。

  楊清抓著她手腕的手指微顫,如玉面容有些隱紅,抿了下唇。

  望月笑嘻嘻,「別臉紅……千萬別臉紅!夫君,這麼多人看著呢,你一臉紅,別人不就好奇過來看了嗎?」

  「……」

  「耳朵也別紅……夫君,你耳朵一紅,就特別明顯,你知道嗎?啊,你喉嚨在動,是吞口水嗎?忍不住啦?」

  「……你給我出來!」

  「就不!」

  非但不,還變本加厲。

  頭埋入其中,與楊清的手過招。青年的手出了汗,還有重重顧忌,望月卻無所謂,與他過招時,還去解他的腰帶。楊清抓著她的手不肯放,兩人著力時,望月低下頭,一根根地親他的手指頭。

  細細密密地親吻,手指含在口中吮吸。

  揚起鳳眼,一眼一眼的,帶著挑逗之色,看他。

  看楊清手蓋住臉,肩膀微顫,幾乎撐不住上身力氣,趴在桌上。他明明已經動了情,卻礙於場合不能表現,臉也不能紅、耳根也不能紅,那絲絲縷縷的情慾之色,從下往上遊走,席捲向他,讓他清潤如洗、星河一般的眼睛微微發紅。那紅色,如狂風驟浪般捲向他……

  單人的力量,在這種時候,顯得那麼無助。

  他出了汗,強咬著牙,望月耐心的,一點點地、一遍遍地舔舐他的手指。

  小貓一樣隔靴搔癢。

  麻麻的,酥酥的,骨頭都要軟下去……

  楊清手指抖一下,力道微鬆,就被早已等著的望月趁機襲入,解他的腰帶……

  楊清無奈,手蓋住臉,寬大的袖子擋住他的神情。從望月仰望的角度,能看到他低垂的長眉、濕潤的眼眸,還有咬著的唇。很多時候,楊清都有手段對付望月。但又很多時候,楊清是拿望月沒辦法。

  現在,他就沒有辦法。

  他只能嘆口氣,全身僵硬著,輕聲跟她說,「你快點。」

  望月手趴在他膝蓋上,知道夫君已經屈服於她。得意無比,窸窸窣窣地解他的腰帶。楊清還一遍遍催她,催得望月簡直想大笑,「急什麼急?快不快,決定權在我嗎?取決權明明在夫君你手上啊。」

  如果有可能,楊清真想揍她一頓。他這位妻子,向來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每每慣著她到一個程度,就得冷一冷她了。不然就像現在,望月能欺負死他!

  楊清還是說,「你快點……唔!」

  他閉目,忍著什麼。

  那喧囂的欲,皆在下面點燃。一觸即發,讓他難以克制,手撐在桌上,隨意想抓些什麼,來壓抑住自己的感情。

  望月含糊道,「你別哼出聲,被人聽到了……」

  頭就被他的手屈起彈了一下,「快點!」

  望月:「……」

  這個時候還敢打她,楊清真是有勇氣!

  她趴在他雙腿間,抬眼看他潮潤的眼睛。睫毛又長又濃密,說是不要動情,可是他的眼睛下,還是飛了紅。山水明秀間,多了各種色澤。向來清清冷冷的人,禁欲被打破的這瞬間,才是最美的。

  望月被夫君展現出來的麗色,看得呆住了。

  她也確實、確實、確實好久沒看到楊清這一面了。

  自她身體不便後,兩人同床,楊清一直比較照顧她。後來孩子生下了,他照顧完小阿菀,回到床上,又照顧她。楊清是很清淡如水的人,他跟她說說笑笑,要是由他引導的話,往往是乾乾淨淨的,不沾一點情慾之色。他就喜歡清清透透的,喜歡跟她各種鬧,卻不那麼看中慾。

  望月常懷疑,這是楊清習練武功的緣故。他習練的武功就是那樣,清心寡慾,水一樣波瀾不興。並不是不喜歡,只是沒有,對楊清來說,也沒什麼。隨著他年齡增長,這個情況,越來越明顯。

  望月有時候想,她沒必要吃其他女人的醋。如果沒有她的話,楊清人生最可能的軌跡,是不婚不娶,孤獨終老。他審美單薄,感情清淡,是她的強行介入,才給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她該很自得的。

  比如她能欣賞到楊清被慾所困的這一面。

  望月正仰著頭,欣賞夫君動情時的美貌時,忽聽到頭頂一個聲音傳來,「師叔……」

  剛聽到聲音,一大片白色向她罩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雪白色袖子,埋了下去。被徹底埋在了桌案下,楊清手罩住她的頭,寬大的袖子,將她擋得嚴實。而楊清抬頭,看到一弟子在邊上恭敬站著。

  與望月的拉鋸,竟讓他沒早早察覺有人到了身邊。

  一聲「師叔」,差點駭得神魂俱散。

  這位弟子看著楊師叔溫潤抬起的面孔,覺他臉色有些怪異,但在師叔的目光下,不好多看,只恭敬道,「師叔,金城派的人來了,有個長老問起您。弟子該領他過來……」

  楊清說,「我稍後過去。」

  「……哦。」第一次跟師叔說話時,被師叔打斷,感覺有些怪。更怪的是,覺得師叔的聲音,聲音……有些繃,帶著啞,不像平時那樣泉水淙淙般溫涼。

  他看去一眼,楊師叔坐得筆直,一手撐著桌案,一手在膝上。旁邊原本是師叔嬸的位子,現在卻空了。心中疑惑,這位師叔嬸身為魔教教主,自從進了大殿,跟師叔坐在這個角落。師叔還出去迎客呢,他娘子從頭到尾都沒換過地方。幾位長老也專門交代過,讓弟子看著她,讓她不要亂跑,省得跟人發生衝突。誰知道忙亂中,一眨眼功夫,望月就不見了?

  弟子眼睛亂瞟,聽楊清聲音微重,「你在看什麼?」

  「師叔嬸……」

  「她出去更衣了。」

  楊清看著這位弟子:為什麼還不走?

  在師叔趕人一樣的目光下,這位弟子帶著一腔疑惑,磨蹭著走了。他一走,楊清就撐不住般,手遮住了臉。

  她在桌下蹭著、摸著、揉著、親著……細細密密籠成一張大網,罩著他。從頭到尾,讓他心中慌亂,汗流浹背,想甩甩不掉,想併腿也併不了。

  那種感覺,一點點的,牽著線一般,把他往上衝去。

  膝上衣袍一掀,一張千嬌百媚的小臉從中出來,嬌嬌喊他一聲,「師叔~~」

  「師叔!」又一位弟子前來,「師叔」之聲,與望月喊的那聲「師叔」,完全重疊。

  楊清身子一抖,望月瞠目看他,沒想到他這麼受不得激,反應這麼大……

  楊清用袖子,重新把望月壓下去。

  心中苦笑,應付另一位弟子的詢問。

  他真是不能被望月叫「師叔」。

  剛開始她叫他「師叔」時,他心裡就彆扭。心理壓力大,總有亂倫之感,無法跟望月繼續下去。他不能聽望月叫他「師叔」,漫山遍野,滿江湖,叫他「師叔」的,實在太多了。望月每次一叫,他就有偷偷摸摸之下、跟自家師侄亂倫的錯覺。

  再多的情,都能瞬間僵下去。

  後來望月玩夠了,不這麼叫他了。

  結果現在,她促狹一喊,兩聲不同人叫出的「師叔」相重疊,楊清身子顫抖,洩了下去。

  汗流貼背,膩膩嗒嗒。

  等好容易應付完這批弟子,楊清再不肯跟望月胡來。任她好說歹說,他也不同意了。無奈之下,只好匆匆繫上腰帶,楊清伸手,把面紅耳赤的妻子,從桌下拉了上來。妻子坐他旁邊,挽住他手臂,哼笑,「真是玩不起。這麼點程度,你就受不了了?楊清,你這樣,還怎麼跟我生活?」

  望月戳他手背,「你裝聖人不是裝的挺好的嗎?怎麼剛才裝不下去啊?我一叫你『師叔』,你就做不下去……真掃興。」

  楊清手肘撐著下巴,轉過臉看她,似笑非笑,「如果我讓你脫掉衣服,全身赤裸裸的,站在你魔教教眾前,你也沒有感覺,能坦然站下去?」

  望月理直氣壯,與他對視,「有什麼站不下去的?我夫君都敢讓我赤身裸體給別的男人看,我又怕什麼呢?」

  楊清:「……」

  望月看他被她氣著,撇過臉不理她的胡言亂語了,心裡快笑瘋了。她好久沒逗楊清了,因為楊清的注意力全在楊菀身上。他整天圍著楊菀轉,都不怎麼關心她……望月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讓她夫君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身上。

  不信現在問楊清阿菀在哪裡,他肯定要愣一下。

  但要是問望月,楊清肯定在忍氣。

  沒關係呀。楊清喜歡女兒就喜歡唄,望月才不怕女兒會奪走楊清對她的愛。她這麼可愛,楊清怎麼可能忘掉她呢?

  望月撲過去,挽著他手臂。楊清往旁邊挪,她就跟著。笑問他,「你真的敢讓我脫衣服嗎?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就真脫了啊。我跟你說哦,我是真不在乎。我美好的肉體,又不是不能……」

  「你敢!」楊清站起來。

  甩開她就往外走。

  望月被他的力道甩開,兩手扶住案頭才穩住身形。看青白美玉似的青年繞開案頭,就往外出走。她驚覺自己惹楊清惹得過火了,不覺有些發虛。聽到咯咯笑聲,尋過去,看到女兒被風掌門抱在懷中、笑得甜蜜。與女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對視,望月咬手指頭,憂鬱想:我是不是太過分,把我清哥哥惹火了?

  才這麼想,楊清就回過身,腳步頓了下,向她走過來。

  望月眨巴著水霧霧的眼睛。

  看隔著一道案頭,楊清到了案後,彎下腰,桌案撐著他前傾的身體,他看著她。楊清眸色幽幽,與她細說,「你那麼想睡我?」

  「……話怎麼能說的這麼難聽呢。我睡你,和你睡我,其實區別也不大啊。」

  楊清彎唇,清淺一笑,驅逐了望月的緊張——哦哦哦,楊清沒有生氣。

  真是脾氣好,她這麼鬧他,他只惱了那麼一下,很快就恢復過來了。

  楊清笑說,「那今晚,床上見真章啊。」

  「……你不是要去哄你女兒玩嗎?」望月在他的微笑下,氣勢有些被壓一頭,「我聽見你之前跟風掌門的對話了。」

  「不是我女兒,是我們的女兒,」楊清耐心糾正望月的說法,她自己還像個孩子一樣,初為人母,又是新的學習的開始。望月對世間感情欠缺很多,需要楊清一點點引著她走。幸好他這個人耐心最好,穩穩壓著她。「我哄完阿菀,把阿菀給林師姐送去。她早想晚上哄阿菀睡覺了……等我回來,我就去找你,好麼?」

  「好啊!」

  「把你那些繩子、圓球、紅綢之類的東西,準備好哦。」

  「……你要幹什麼?」

  在望月僵硬的神情下,楊清輕輕一笑,伸手,在她鼻上刮了一下。他頰畔上的酒窩,炫得望月頭腦暈暈,然後見他站直身子離開,留下輕飄飄幾個字,「你猜啊。」

  一堂宴喜,望月陷入了甜蜜的煩惱中。

  ……

  當晚當真大戰三百回合。

  楊清和望月挑戰各種極限。

  一直折騰到快天亮,望月快要被楊清榨乾之時,哭著不知道叫了多少聲「不要」,才終於不要了。

  事後匆匆收拾了下下面,兩人就埋入床榻間,疲勞至極,很快入睡。

  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望月聽到沙沙沙的雨聲。

  睜開眼,青色紗帳垂著,床外亮光一點,聞到外面泥土香氣。

  床上被縟凌亂,空氣中除了雨水的氣息,還有屋中殘留的麝香香味。望月與楊清交頸而眠,他的長髮,散在她臉上,難怪有些癢。

  望月推開他按著自己腰肢的手,探身打開帳子,想看看是什麼時辰。

  半睡半醒間,也許是習慣抱著的東西被拿起,讓人很不滿。望月才往外探個身子,便被身後與她貼背睡著的青年拉了回去。重新將她罩在懷中,青年抬起惺忪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怎麼了?」

  「沒事,」望月看到他,雖然腰酸腿疼,但還是滿心的高興,「你繼續睡。」

  她喜歡看楊清迷糊醒來時,見到她不在身邊,把她強行拖回懷中的樣子。醒著的時候,他可從不強求她在身邊。她趴在他身上,有時候他還會說「熱」,讓她離遠一點。可是睡著後,髮繞著髮,腰貼著腰,纏得多緊啊。

  昏暗的光線中,望月再沒有了睡意。

  悄悄的,換了個姿勢,把楊清抱在懷中。

  臉枕著手,呼吸間的距離,她盯著楊清看。

  窗外雨聲潺潺,屋中睡著她心愛的男人。

  她男人伏在她懷中,臉貼著她起伏的胸口,手臂抱著她的後背,黑髮散在她手上。他閉著眼,睡在她跟前,白玉無瑕,青墨色的眉目,白絹似的面孔上,明秀而疏朗。

  他睜開眼,抬頭看向她。

  看向彎眸笑的妻子。

  望月說,「清哥哥,你笑一個。」

  懷中青年露出笑容。

  望月伸手戳上他的酒窩,心滿意足,喃聲,「你真可愛。」

  楊清說,「你更可愛。」

  換望月捧著他的臉,便吻了下去。

  翻身,將他壓在了被縟間。

  ……

  「做麼?」

  「不……我腎虛。」

  「那壓著我幹什麼?」

  「你真是滿腦子齷齪思想,男盜女娼!不興只跟我談談情說說愛嗎?」

  一通笑鬧。

  ……

  外面雨還在下著。

  屋中,姑娘摟著自己的夫君,告訴他,「哥哥,我喜歡下雨天。我從沒跟你說過,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

  「……」姑娘滯了一下,又道,「那我從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你要不要聽啊?」

  「要啊。」

  姑娘這才歡歡喜喜地親了親他。

  ……

  「楊清,我愛你。」

  「我也愛你啊。」

  「那親一個!」

  「好啊。」

  她真是愛他。每一次愛如潮水般湧來時,她都那麼欣悅他。

  愛就是愛。

  ===============全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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