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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你愛他我愛你(愚人節快樂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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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8: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雷恩那 - 你愛他我愛你【愚人節快樂之一】

搞什麼鬼!電梯每天上上下下幾百趟,那麼多人搭,
居然挑他在裡頭時壞掉!
它不知道他很忙嗎?它不知道他有密室恐懼症嗎?
偏偏身邊帶著剛來報到的工讀小女生,青春活潑又可愛,
實在是……教他心動到了極點,
害他不但不能呼天搶地的盡情發洩恐懼,
還得表現出大男人的氣概,安撫她──
莫急、莫慌、莫害怕……差點沒開始唸起大悲咒,
心跳一分鐘直逼兩百下──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對她血脈僨張?
好不容易脫離那個戰慄空間,
終於有機會在小女生面前重振雄風,
一到十樓,竟有個匪徒拿槍指著她,逼他把衣服脫光光!
真是見鬼了!今天是什麼鳥日子呀?
咦?四月一日?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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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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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8:1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攝影棚裡,燈光師正在做最後重點燈光的調整。
  
  兩側移動式攝影機在互對角度,和正中央的主要攝影機不知起了什麼衝突,三位攝影師聚在一塊兒,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化妝師和造型師早就完成工作,趕到另一個攝影棚裡幫忙;而一切要求完美的製作人,似乎對放在佈景角落的盆栽有些意見,正皺著眉和幾位工作人員進行溝通。
  
  接下來要錄製的,是超人氣的烹飪節目——「巧手小叮噹」。
  
  然而,錄像正式開始之前,現場的一切實在亂得可以。
  
  「媽咪——」嬌嫩的童音軟軟拉長,十根粉柔的指兒攀在暖色系的歐式流理台邊,小女孩正踮著腳尖,一張天使般的臉容也跟著擱在檯面上,眼睛水靈靈,好奇地張望著。「今天要教什麼呢?」
  
  女人豐厚的長髮用一條鵝黃彩巾綁起,同色系的圍裙有些寬大,胸前印著可愛的娃娃熊圖樣。她衝著小女孩微笑,這一大一小精緻的人兒,對於週遭鬧烘烘的氣氛,一點也不以為意,似乎還挺自得其樂的。
  
  女人從櫥櫃裡取出大大小小的罐子,裡頭分別裝著各級麵粉、糖、麥片、葡萄乾等等,又將一堆教人眼花撩亂的器具擺上,這些全是為了待會兒的錄像所做的準備。
  
  她好脾氣地說:「今天啊,媽咪要教電視機前面的大朋友、小朋友們,一起來『巧手做餅乾』。」
  
  小女孩眨了眨眼,小小的頭顱可愛地偏向一邊。「媽咪最喜歡做餅乾了。」印象中,媽咪做過好多種餅乾,有香草、杏仁、草莓、巧克力等等口味,還有雙色小餅乾、動物小餅乾、圈圈餅、糖漿脆脆餅,有薄的、厚的、長的、方的、不規則的,數也數不清耶。
  
  女人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小嫣是媽咪最好、最好的朋友,知道媽咪最喜歡做餅乾呀。」
  
  「呵呵……」小女孩遺傳到母親,唇角邊也有對小巧的梨渦。「可是媽咪……為什麼妳最喜歡做餅乾啊?」做蛋糕不也很好嗎?
  
  「因為做餅乾最簡單、最不容易失敗呀。」女人開始捲起衣袖,頭微側,瞥見小女孩迷惑的小臉,不由得伸手去撥弄她柔軟的劉海,「小嫣不懂嗎?」
  
  「不懂。」小女孩誠實地嘟嘟嘴。
  
  「嗯……」女人思考了幾秒,柔聲說:「很簡單啊,做餅乾不是要先揉麵糊嗎?麵糊太稀了就加麵粉,太干了就加蛋,不夠酥就加油,呵呵……媽咪告訴妳一個秘密喔,每一種餅乾按照食譜試著做做看,做出來後,都會有不同的心得呢。因為每個人用的工具都不一樣,材料的品牌也不同,攪拌的過程和手法也不可能全都相同,所以啊——」纖指輕捏了捏小女孩的嫩頰——
  
  「經過調整、嘗試,甚至創新,每個人一定會做出屬於自己的餅乾。」
  
  「唔……可是剛開始可能會做壞了,會浪費很多麵粉、很多雞蛋,還有很多牛奶,那也沒關係嗎?」
  
  女人的笑是這樣的縱容。「那也沒關係啊。」
  
  「哇,那小嫣動手做,也可以做出小嫣才有的餅乾嗎?媽咪……」似懂非懂的,小女孩眨著洋娃娃般的大眼睛。
  
  「當然啊。」女人微笑頷首,「只要小嫣用心,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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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只要用心,一定可以的。
  
  漸漸地,小女孩長大了。
  
  二十三歲,多適合在愛情中衝鋒陷陣、品嚐甜蜜與勇敢受傷的年紀。
  
  她常會記起八歲時,和母親在攝影棚裡的那段對話,剛開始是單純地接收,懵懵懂懂的,一直到最近這兩年,她忽然有些領悟了。
  
  其實,在許多方面,愛情就跟做餅乾一樣——
  
  麵糊太稀要加麵粉,太干就加蛋,不夠酥就加油,需要一次次的調整和嘗試。而每個人同樣來到愛情面前,卻選擇不同的門走進,去創造只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過程,以及……結果。
  
  只要她用心,就能得到那份美好。她這樣認為著。
  
  柔和色系的臥房裡,床頭櫃上的大頭狗造型鬧鐘還來不及響,一隻嫩白臂膀已從棉被裡探出,精準無誤地壓下狗耳朵上的按鈕。
  
  「嗯啊……」輕嚀一聲,棉被下的人兒伸了個懶腰,接著下定決心似的,一抹纖細身形霍然掀開溫暖的被窩,曲著腿跪坐在床上。
  
  「早安。」剛睡醒,嗓音微啞,鵝蛋臉白裡透紅。
  
  顏紫嫣凝視著那擺在大頭狗鬧鐘旁的精美相框,對著照片裡正要帶球上籃的爽健身影淺笑——
  
  「今天也要一起加油喔。」
  
  對她來說,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她通過面試和筆試,爭取到台灣百大企業之一——華鴻電子的工讀機會,今天首次上工,更重要的是,她朝照片裡那名俊挺的男子更邁進一步了。
  
  暗戀的感覺微酸微澀,望著男子的身影,她酸澀的心情泛出難解的甜蜜,忍不住編織出許許多多的夢幻。唉……她在他眼底,充其量只是個小學妹,可她多想鼓起勇氣站在他面前,讓他也為她傾心。
  
  這時,房門傳來叩、叩兩聲——
  
  「小嫣,起床囉。」母親顏巧手的聲音永遠是這般溫柔。
  
  「媽咪,我早就醒啦。」
  
  「那就快起床刷牙洗臉,下來吃早餐,今天是妳的BigDay,媽咪特別為妳做了幸運早餐,好替妳加油。」
  
  母女兩人向來沒什麼秘密,像對姊妹一樣,女兒的暗戀心事,顏巧手一直都很清楚。
  
  顏紫嫣笑出聲來,好有元氣地跳下床。「收到。謝謝媽咪。」
  
  她想,今天一定超Lucky。
  
  ***
  
  大企業招攬人才,無論是專業精英或是工讀生,向來由總務處的人力資源部門統一負責。
  
  顏紫嫣在大學裡主修日本語文,又曾在大二時通過學校甄試,隨團赴日,當過半年的交換學生,日語能力很不錯,而華鴻電子的人力管理師一向秉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宗旨,很自然地,一些翻譯的工作就落到她頭上,舉凡傳真、電子信件、契約、訂單、說明書等等,只要是大和文字,她就得負責譯成中文。
  
  「這樣瞭解了嗎?還有沒有其它問題?」圓胖的臉笑嘻嘻的,人力資源部的蘇主任瞧起來大約四十來歲,頂著不算小的肚子,頭頂光亮圓滑,真像一尊笑彌勒。
  
  仔細聽完他的說明,顏紫嫣點了點頭,細聲啟口:「我不是理工系的學生,有些專業的知識或詞彙……我怕會弄錯。」
  
  蘇主任揮揮手,依舊笑呵呵的。
  
  「不怕不怕,反正遇到不懂的就問人,而且公司也提供許多專業詞典,我相信顏小姐很快就會進入狀況的。」
  
  聞言,顏紫嫣眉心略蹙,狐疑地抿了抿唇。
  
  可思緒一轉,想到照片中的那名男子,她已朝他勇敢地跨近一步了,不是嗎?突然間,所有不安的感受飄得好遠,教她重新振作起來。
  
  是呀,她也要加油呵。
  
  「顏小姐還有疑問嗎?如果沒有,我這就帶妳到樓上。」蘇主任收起檔案夾,丟下原子筆,胖胖的身軀正掙扎地想離開那張旋轉椅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一道猛勁推開,來者氣勢洶洶。
  
  顏紫嫣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繃緊身軀,瞧向那名闖進辦公室的男人。
  
  對方像陣風似的捲來,兩掌撐在桌面上,可能一下子離得太近,她仰起臉容,竟沒能看清楚男人的長相,只覺得他頗為高大,皮膚較一般人黝黑。
  
  緊接著,聽他急躁地咆哮——
  
  「老蘇,你再不給我人,別怪我發飆!蘇州廠都快進行第一批的產品試作,那些阿本仔整天媚兒過來、媚兒過去,也不寫英文,誰看得懂?要營業部那邊把內容譯好再傳來,他們倒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Shit!這是最後通牒了,再不給我人,我明天帶著整個部門一塊兒跳槽!」
  
  哇,罵髒話,嗓門又大,氣勢教人倍感威脅。
  
  顏紫嫣下意識抓緊自己的包包,眸光盯著他撐在桌面上的大手,那Size差不多是她的兩倍大,指節凸出,指甲粗獷圓樸,看起來很有力氣,要是教他那雙大掌掃中,肯定會整個人飛出去撞牆。
  
  蘇主任以不變應萬變,摸摸光滑的頭頂,還是好脾氣地笑著。
  
  「麥按捏啦,你要真跳槽,我也活不下去了。來來來,我幫你找到好貨色,包君滿意啦。」隨即,他一手比向顏紫嫣,開心地點頭,「謝處長,這位是你要的顏小姐;顏小姐,這位是亞太技術支持服務處的謝處長,對啦,他目前也是台灣研發部門的老大,往後他歸妳管,呃……不是,是妳歸他管。既然他跑下樓來要人,我就省了一趟工夫,顏小姐,妳就好好的跟著他去吧。」
  
  呃……
  
  有一瞬間,顏紫嫣說不出話來,男人高壯的體格形成壓迫性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
  
  她再次仰起臉蛋,而對方此時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恰巧也俯下臉來,四目交接,顏紫嫣微微抽了口氣。
  
  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黑。
  
  不知是天生「黑肉底」,還是長時間在陽光底下曝曬的結果,他臉龐古銅得發亮,顯現出一對神俊的眼瞳,黑與白極端分明,而此刻,這對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忽然間,一抹雪白展現,男人咧開一排潔美的牙,竟毫無預警地衝著她傻笑。
  
  「妳好,顏小姐。」他整個人轉向她,伸出大掌。
  
  耳朵又被他的大嗓門震得嗡嗡亂鳴,顏紫嫣眨眨眼,好不容易才寧下神來,有些靦地伸出手。
  
  「你好,謝處長……請、請多多指教。」她還弄不大清楚眼下的狀況,自然被牽著鼻子走。
  
  那張古銅色臉龐染著過分的欣喜,大掌猛地握住她的手,搖得用力。
  
  「我們一起加油。」
  
  「啊?」她一愕,因為他的話好熟悉,似乎每天從睡夢中醒來,她也常對著床頭櫃上那照片中的男子這樣打氣。
  
  「對對,謝處長說得對,我們要一起加油,為國家、為民族、為華鴻加油,讓股價一翻再翻,天天一路長紅,穩坐股王寶座。」蘇主任滿意地摸摸自己的雙下巴。
  
  古銅男濃眉一挑,把注意力又放回蘇主任身上,興奮的語調稍降,還哼了兩聲:「這個我就先帶走,不過——」雙目瞇了起來,熠熠生光,「你還欠我兩隻,我那邊的工作量太大,光一個翻譯不夠用,我可不想把她操死,你記住啦。」
  
  這人談吐實在……很不文雅。顏紫嫣瞪圓眼睛,雙頰泛紅,並非生氣,只是對他言語用詞之粗魯感到相當錯愕。
  
  兩片軟唇蠕了蠕,終究沒能實時提出抗議。她的性情是這樣的,崇尚和平,不習慣給人難堪,會適時提出心裡的疑惑,卻不太習慣直接的反駁。
  
  不過,這人外表雖然粗粗魯魯的,掌心卻溫暖厚實,無形間傳遞出某種力量和安定感……只是……他這樣握著她的手,是不是握得太久了些?
  
  頰邊又悄悄攀上一股熱力,她才想著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男人的大掌卻重新施加力氣,彷彿擔心她會跑掉似的,穩穩當當地抓住她,半命令地說——
  
  「來,我們走。」
  
  「啊?喔……」
  
  結果,顏紫嫣只來得及抓緊自己的包包和薄外套,下一秒,纖瘦的身軀已被拖出人力資源部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剛關上不到三秒,蘇主任大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便嘟嘟響起——
  
  「喂?嗯、嗯……人才剛剛離開,呵呵呵,你們還沒準備好啊?動作會不會太慢了?嗯,那只好通知大樓管理處,先切掉電梯電源啦……呵呵呵,不會,他不會生氣啦,要真生氣也沒辦法,難得的好日子,總要找個人玩玩咩。去年我被玩都沒說什麼,今年也該輪到他啦……OK,就這樣……不不,這是本人的榮幸,我馬上聯絡大樓管理員,幫你們多爭取一點時間,呵呵呵……」
  
  ***
  
  「顏小姐喜歡爬樓梯嗎?」古銅男問。
  
  好……奇怪的問題。顏紫嫣愣了愣。
  
  「呃,從二樓到十樓,我個人比較喜歡搭電梯。」她看過華鴻大樓的樓層分佈圖,印象中,技術支持服務處位在十樓。他不會要她靠雙腿爬上去吧?這未免太不人道了。
  
  「爬樓梯多運動,對健康有益。」他丟出一句,略頓了頓,忽又古怪地說:「那我們就搭電梯吧。」
  
  唔……這男人會不會有點反覆無常?
  
  沒時間多想,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她馬上被拖了進去。
  
  「處、處長……」進入電梯,顏紫嫣鼓起勇氣想掙脫對方的掌握。說是騷擾嘛,似乎不太像,他略方的臉龐坦蕩蕩的,壓根無絲毫異狀,而且還目不斜視,直盯著樓層顯示燈。
  
  「處長?」她再喚。
  
  「什麼?」古銅男終於側目看她,神經顯然有些大條。
  
  「我的手會痛……」她乾脆挑明了說。
  
  古銅男先是一怔,下一秒,黝黑大手撤得超快,表情竟有些無措。
  
  「對不起,我懷疑自己快得焦慮症了。」他搔搔卷髮,一排白牙和善地閃啊閃的,尷尬的氣氛一下子全被趕跑。「我那裡有好幾封日文電子信件要靠妳幫忙翻譯,妳對我來說太重要啦,怎麼都不能讓妳跑走。」電梯怎麼爬得這麼慢?
  
  顏紫嫣臉容微垂,不禁感到好笑,細聲說:「我沒有要跑呀。」眸光自然地停在他胸前。
  
  華鴻的員工統一穿著天空藍的上衣,她看見他別在左胸的名牌,一張呆呆的大頭照旁,整潔印著——
  
  亞太技術支持服務處
  
  處長:謝晉豐。
  
  那該是很高的職位吧?她暗想,記起之前來面試時,人力資源部的蘇主任曾對她做過公司簡介,華鴻電子除了上層的董事長室、總經理室,底下還分成亞太事業群、歐美事業群、通訊事業群,以及製造事業服務群,而技術支持服務處則和總管理處、資材供應處獨立出來,這三處處長的權力似乎比各事業群的總經理還要大上一點點……
  
  關於華鴻的一切,她很用心地記住,卻沒料到處長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就她的認知,那些在高位者,歲數通常在四十五歲以上,要有點啤酒肚,至少得頂著幾縷白髮,雙目生威,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可是,眼前的這個處長卻顛覆了她腦袋瓜中既定的傳統印象,很難一眼猜出他的年紀。
  
  「妳想跑也跑不了啦,已經被推入火坑,只有乖乖被操的份。」謝晉豐開著玩笑,可話一出,心裡立刻覺得不妥。
  
  他長時間和底下那群工程師「廝混」,男人間的相處,不是穢言滿天飛,就是毫不留情地互開玩笑,這會兒突然來了一位秀氣小妹妹,他還真怕她受不了。
  
  幸而顏紫嫣適應力不錯,軟唇輕蠕,俏皮地說:「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吃得了苦,為了追趕上心中那挺俊身影,她會為愛往前飛。
  
  盯著她的鵝蛋臉,謝晉豐輕唔一聲,然後搔搔頭,哈哈大笑,再次證明了他嗓門之大。
  
  顏紫嫣微微訝異,本想再問些關於公司的問題,忽然間轟隆一響,腳下地板猛地震動。
  
  「哇啊——」她忍不住輕呼,身軀微晃,連忙扶著牆。
  
  謝晉豐反射性滾出一聲詛咒,右臂整個橫了過來,第一時間擋在她身前,防止她跌倒。
  
  「不會吧?!搞什麼飛機?!」他瞄向樓層顯示燈,發現原本往上爬升的電梯,竟然卡在六樓和七樓的中間,而頭頂上的燈光也來個落井下石,不穩地閃爍著,很有罷工的可能。
  
  「Shit!我樓上還有一堆工作耶!」不不不,千萬別把他留在這裡!他「真情流露」地哀嚎,試著按幾個樓層按鍵,可電梯說不動就不動,教他忍不住又詛咒一聲,用力按下紅色的緊急鈕。
  
  「您好,這裡是大樓管理處。」對講機傳來慢條斯理的響應。
  
  謝晉豐翻了翻白眼。蒼天明鑒,耐心向來不是他引以為傲的美德。
  
  他衝著對講機暴躁低吼:「老趙,我被困在電梯裡出不去,發生什麼事了?!」他不要、也不能待在這裡!完了、完了,眼前一陣黑,他的「症頭」要復發了!放他出去啊!
  
  「啊?喔……等一下厚,我看看。」對講機那端靜默了幾秒後,老趙再次開口,竟然笑嘻嘻的,「我在監視器裡看到你了啦,謝處長……呵呵呵,還有一位小姐和你關在一起,你不是單獨一個,不要急、不要慌、不要怕,給我幾分鐘,我查看一下下,電梯應該很快就能動了,你們可以聊聊天,培養感情。Over。」
  
  「喂,老趙?!喂——」對方沒再出聲,謝晉豐不可置信地瞪著對講機,雙手把一頭卷髮抓得亂糟糟的。他氣息加重了幾分,厚實的胸口隨著每一次呼吸高低起伏,開始碎碎念——
  
  「我當然不急、當然不慌、當然不怕!我急什麼?有什麼好急?我也不慌張,沒什麼好慌的,誰說我害怕?男子漢頭頂天、腳立地,怕個『藕啊憨吉』?!中華兒女最偉大,為民族、為國家,奮鬥犧牲絕不怕,殺殺,我們要消滅敵人,復興中華民族……」
  
  「處長?你……你還好吧?」顏紫嫣原本還為這臨時的狀況傷腦筋,沒想到身旁男人的反應更教她愕然。
  
  忽然,厚實的男性大掌將她一雙手完全包裹,她身軀隨即繃緊,卻是動也不敢動。她感覺得出來,這男人的肌肉繃得比她還緊、還僵。
  
  「妳不要怕,電梯一、一下子就動了,這種意外不常發生,我不會……不會讓妳死在這裡,絕對不會,妳不要怕,千千萬萬不要怕……」他還想安撫人,唇上的笑卻有夠難看。
  
  不知怎麼回事,見他這副德行,顏紫嫣的心竟然定了下來,慢慢找回安穩的韻律。
  
  原來,面臨危機時,若身旁有人比自己還驚慌失措,被倚賴的責任感會讓自己變得堅強。唔,算是機會教育吧。
  
  「我沒有害怕,也不會死在這裡,處長……我們坐下來好不好?反正那個老趙說了,電梯等一會兒就能動,我們來聊聊天?」她聲音放得很柔,像母親以往哄她入睡時的嗓音,澄澈的眸光鎖住他黑幽幽的瞳孔。
  
  接著,她身體緩緩蹲下,而謝晉豐仍抓住她的手不放,因此也只好隨著她矮下身軀。
  
  對坐在地板上,顏紫嫣略偏小臉,給了他一記微笑。
  
  這笑容帶著安撫的意味,淡淡的,卻很Sweet。
  
  謝晉豐定定望著她,心臟像挨了一拳,神志清醒不少,呼吸的頻率不覺間也拉長了。
  
  他苦笑,「我、我是不是嚇到妳了?」他膚色原就偏黑,看不出變化,此時只見唇瓣泛白。
  
  顏紫嫣善良地搖了搖頭,及肩的中分長髮隨著這動作輕掃兩頰。「你別看我長得瘦小,我膽子還滿大的。」鵝蛋臉始終漾著笑,她緩著聲小心地問:「處長不喜歡搭電梯嗎?」
  
  胸腔起伏變得和緩,他抿抿唇,即使臉上起了紅暈,礙於黝黑的皮膚,也不容易看得出來。
  
  一會兒,他才啞聲回答——
  
  「我嗯……不喜歡密閉的狹窄空間,會頭暈,覺得很難呼吸……我、我老家在雲林鄉下,我在那裡長大的,小時候,有一次和大哥、小妹,還有附近的孩子玩捉迷藏,我爬進以前農家的穀倉,結果被反鎖在裡面。那種鄉下的半圓形穀倉妳應該沒見過,是用土磚和木屑一層一層的覆裹、風乾,所以牆很厚、很扎實,只留一個四方形的小洞……」
  
  「我知道那種舊式穀倉。」顏紫嫣點點頭,見他挑眉,似乎有些訝然,連忙又說:「有一次逛書局,在一本介紹台灣古早鄉村生活的書裡看到的,是精裝本喔,而且還是國立編譯館出版的,裡頭附了好多照片,其中就有你說的那種半圓形穀倉……你那時幾歲啊?」突然發問。
  
  謝晉豐微愣,想了想,「還沒上小學吧。」
  
  「哇啊,那頂多才七歲,你、你被鎖在裡頭很久嗎?」
  
  「唔……也不是很久,一直到晚上我沒回家吃飯,家裡的人急了,跑去村長那裡請求協助,聽說村長幾乎動員整個村的人幫忙找,結果公雞還沒啼叫,他們就發現我啦,唉,差不多是隔天的清晨四點,我又餓又怕,等恢復體力,我們三兄妹還被阿爸狠狠揍了一頓,原因是害得整個村子雞犬不寧。」臉頰有點熱,他咧嘴,沒發現語氣已變得輕鬆。
  
  顏紫嫣眨著眼,想像那樣的情景,不由得笑歎:「唉,可憐的孩子。」
  
  望著她,他突然覺得胸口癢癢的,彷彿被某種類似羽毛的東西搔過,害他渾身起雞皮疙瘩,還有點觸電的感覺。糟糕,他又哪邊不對勁了?!這症狀還是頭一遭發生。
  
  謝晉豐不明就裡,只覺腦中暈眩仍在,但這種暈眩輕飄飄的,真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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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8: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隆隆--
  
  鋼索運轉聲響起,瞬間,密閉空間裡的氣流起了波動。
  
  「好棒,電梯動了!」顏紫嫣欣喜嚷著,瞄了眼跳動的樓層顯示燈,又將視線調回謝晉豐臉上,「我們能出去了。」
  
  「嗯。」他應著,思緒層疊而凌亂,一瞬間,他搞不懂自己怎會盤腿坐在電梯裡?怎會乖乖對這年輕女孩提到小時候的糗事?
  
  他這「密室恐懼症」一直掩飾得很好,連底下那批工程師也沒人曉得,今天卻對她露出破綻,還像溺水者見到浮木似的,把人家一雙手抓得死緊……
  
  咦?!驚覺自己仍握著她的手,他心臟一撞,趕緊放開,可惜來不及啦,人家女孩的手,讓他忘了控制的力道給握得紅通通的,手背上甚至還留有他「祿山之爪」的印痕,可見他有多粗魯。
  
  「我、我我……顏小姐,真對不起……我力氣很大,妳一定很痛。」
  
  在二樓的人力資源部剛打照面時,顏紫嫣的確被他壯碩的體格、雷般響亮的嗓門,以及粗魯的用詞嚇著,可前後還不到半個小時,這小小的突發意外,倒讓她窺見他的另一面,很奇妙的,距離忽然在無形間拉近了。
  
  她兩手相互揉捏,微微笑著:「還好啦,你沒事就好。」
  
  謝晉豐雙頰一熱,正想說話,電梯門在這時叮地一響,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他們送到十樓這屬於他的地盤上。
  
  顏紫嫣又歡喜地輕呼一聲,率先站了起來,按住門邊「Open」的鍵,回頭關心地問:「處長,可以出去了,你……站得起來嗎?還是我扶你?」
  
  這體貼的言語在他心湖間引起騷動,讓他下意識抓著胸口,卻搔不到癢處。
  
  「哎哎,我已經沒事啦!」刻意用稍嫌粗魯的語氣掩飾尷尬,他忽然俐落地跳起,雙唇咧得大大的,誇張地層現一口白牙。「走,工作、工作,我們一起加油!」不等她反應,大腳已跨出電梯門。
  
  哇啊,又變回一條活龍了,顏紫嫣跟在他身後,調皮地吐吐舌頭,發覺這個男人很多時候挺像個小孩的。
  
  這便是打工有趣的地方嗎?能見識到很多奇異的人事物。雖然,她還懷著另一個目的……
  
  ***
  
  基本上,十樓整層皆屬於技術支持服務處,一百二十坪左右的規模,還細分出「資料中心」、「實驗中心」、「安規認證」、「零件承認」,以及「技術DCC」、「研發項目」和「實驗試作」幾個部門。
  
  這兒原本是鬧烘烘一片,但自從股東會決定把重心西移大陸,這三個月以來,各事業群分批搬家,技術支持處也不例外,已有三分之一進駐蘇州、上海浦東的新廠,三分之一支持東莞、廣州和廈門一帶的舊廠區,餘下的三分之一在台收拾善後,等時機成熟,謝晉豐也得帶著最後一批工程師長駐大陸。
  
  「……處長,這裡好安靜。」顏紫嫣東張西望,感到十分好奇。真的很靜,兩人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
  
  「咦?」謝晉豐微蹙雙眉,步伐一緩。
  
  不對勁。
  
  按理說,技術支持處的員工雖然撤走了三分之二,但是從電梯出來,沿著走廊踏進讀卡電動門,雖然還隔著兩道不算低的板牆,可應該已能聽見其它工程師的交談聲,要不,也該聽見美琪操著流利的英文,和日本廠商的研發人員雞同鴨講的對罵。
  
  總而言之,他那些工程師個個都是大嗓門,美琪雖是唯一的女性,可她聲量不只大,還時常震得他偏頭痛。
  
  此時,整層樓卻異樣地安靜,就算是下班後,也不會是這等場景。
  
  搞什麼鬼?!全部的人都擠到茶水間和洗手間了嗎?!
  
  謝晉豐雙手扠在腰上,乾脆停下腳步,害得跟在身後的顏紫嫣差些撞上他的虎背。
  
  「處長,我們現在是要--哇啊--」顏紫嫣沒把話說完,右斜後方的辦公座位猛然衝出一個人影,從身後勒住她的頸項,待定眼一瞧,竟見一把槍抵在她太陽穴上。
  
  「你、你你你……」她手裡的包包嚇得掉落地面。
  
  剛有動靜,謝晉豐已轉回身,可惜還是太慢了。
  
  對方戴著罩帽,只露出兩隻眼睛,頭上還加了一頂鴨舌帽,帽緣壓得很低,身穿黑風衣、半仔褲,身高約一米七五,戴著黑手套,斜背著一個方形帆布袋。
  
  「你要什麼東西儘管拿走,沒人會為難你,不用這麼緊張吧?」謝晉豐狀似輕鬆地攤了攤手,思緒轉得飛快。
  
  華鴻大樓的保安系統十分精密,這人是怎麼避開樓下大廳的安檢,攜帶槍械溜進來這裡?
  
  還有,這人到底想幹什麼?技術支持處這裡亂得可以,文件、電子半成品和一大堆的零件丟得到處都是,要偷還不知偷什麼好咧。
  
  「老大!他是來偷我們和日本HOMUYO合作的主機板設計圖,他已經把所有資料都下載了,你一定要阻止他啦!」尖銳的女聲乍響,刺得人耳膜發疼。
  
  尋向聲音來源,謝晉豐看見他底下唯一的女工程師趙美琪,雙手被反綁,雙腳也遭綁,嘴上膠帶歪了一邊,整個人以毛毛蟲蠕動的方式,從裡面一間小會議室爬出來。
  
  從小會議室的門望進去,還有不少人手腳遭捆綁,全都縮在地上。
  
  顏紫嫣感到一陣暈眩,今天不是她的LuckyDay嗎?媽咪還特別為她做了幸運早點,她也吃光光了,滿心歡喜來報到,準備迎接她第一天的工讀生涯,往心中那團耀眼的光芒邁進,可是……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還年輕,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她、她還沒對那個男人表白,不可以隨隨便便就這麼死掉啦!嗚……
  
  謝晉豐雙目細瞇,隨意朝她瞄了眼,跟著竟呵呵笑,還呆呆地搔著一頭卷髮,對那持槍歹徒說--
  
  「大哥都把資料下載了,唉,那些是華鴻的商業機密,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只是大哥要走就走,沒必要拖著一個人吧?況且你手上還有槍,我又不笨,怎麼敢對你怎樣,這位大哥說是不是。-」他狀似無意地靠近一張辦公桌,左手悄悄往下探--
  
  「別、別動,不准按警鈴!」持槍歹徒忽然提出警告。
  
  此話一出,謝晉豐動作頓住。這聲音挺耳熟的,加上隱約聽到趴在地上的趙美琪發出一聲懊惱的呻吟,忽然間,他像被一大盆冰水當頭淋下,腦筋清楚了不少。
  
  他又攤攤手,雙臂開始做著擴胸運動,哈地笑了一聲。
  
  「大哥真厲害,竟然知道桌子下面設有警鈴,道行果然高深,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話的同時,視線掃過牆上的圓形掛鐘,那時鍾附有顯示日期的功能--昨天是三月最後一天,他還忙著跟大陸那邊確認新月份的產品試作進度表,而今天日期顯示自動回到原點--
  
  四月的第一天。
  
  媽的!這些人吃飽太撐是吧,居然一起整他?!
  
  「這位大哥不走了嗎?要留下來泡茶聊天嗎?還是在等小弟幫忙按電梯,恭送大駕?」他笑嘻嘻的,忍不住懷疑,這位新來的日文翻譯工讀生是否也是共犯?一時間,心裡頂不舒服的。
  
  他並非器量狹小,別人捉弄他,他當然也曾捉弄過別人,只是這一次未免玩得過火,特別是困在電梯裡的那一段,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差些在她面前崩潰,還莫名其妙對她提及陳年舊事!倘若她早已知情,那他只能說她演技真好、態度真自然,教他一度感到無比的窩心。
  
  暗暗作了一個深呼吸,他大致明白心底那股氣悶從何而來。
  
  持槍歹徒愣愣地站了五秒,顏紫嫣微怔,因為聽見他吞口水的聲音。她緊張,這歹徒好像比她還緊張。
  
  「你、你把褲子脫掉,衣服也脫掉,趴在地上!」歹徒沒頭沒腦丟出一句,這次倒懂得假裝聲音,不過剛剛馬腳露得太多,已經回天乏術了。
  
  「快!要不然,我就……就轟掉這女人的腦袋!」
  
  謝晉豐挑起一道濃眉,爽快頷首。「好,我脫。原來大哥喜歡看猛男秀,我自認還滿有看頭的,大哥肯定喜歡。」什麼爛要求?!哪個王八蛋想出來的賤招?!該不會想拍下他的裸照,往後若被強追加班時,好用來威脅他吧?!
  
  這一方,顏紫嫣小臉白得幾近透明,她忍著不哭,眼瞳卻自然而然矇矓起來,蓄兩汪淚。
  
  氣息略喘,她定定看著謝晉豐,望見那張古銅色的男性臉龐自在談笑,神情鎮靜,一抹安慰的情懷在胸口蔓延開來……模模糊糊的,她起了一種錯覺,這男人……跟幾分鐘前「軟」在電梯裡的那位仁兄,真是同一個人嗎?
  
  「老大,難為你了!嗚……他有槍,你千萬不要反抗。」趙美琪仍在地上蠕動,淒楚尖叫,好不可憐。
  
  至於其它遭捆綁、縮在小會議室裡的眾位工程師,礙於嘴上的膠帶,只能全體點頭如搗蒜,唔唔唔地亂應。
  
  應「觀眾」要求,不脫對不起大家。
  
  謝晉豐慢條斯理地解開制服鈕扣,裡頭還穿著一件白色汗衫,他慢慢地將汗衫下緣從褲頭扯出,接著拉高到胸前、頸項,然後從頭上完全脫去。
  
  眼前是絕對的美景!
  
  顏紫嫣小嘴微張,第-次親眼見識到何謂「倒三角形」。
  
  他的胸膛十分厚實,大大的兩塊,腹肌也是壁壘分明、各自為政,而且一體成色,像擦得發亮的金銅,雖然還夠不上健美先生的級數,也很有看頭了。
  
  「動作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歹徒再次恐嚇。
  
  此時,謝晉豐已解開腰間皮帶,一手拉扯皮帶,一手作勢要拉開長褲的拉煉。「大哥,我這不是在脫了嗎?!」他音量忽然加大,猛然抽出皮帶一揚,直接往歹徒頭頂打下--
  
  「哇啊--」
  
  「躲什麼躲?!你不是想看我脫衣服嗎?!」氣勢驚人。
  
  「哇啊--痛、痛啦--」不玩了、不玩了!他分明不是當蒙面歹徒的料咩!
  
  歹徒連槍也不要了,東躲西藏,哪裡還顧得到人質?!
  
  顏紫嫣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眼見情勢逆轉,她反射性地抱頭蹲下,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哇啊--」
  
  「不、好、啊--」這一聲飽含絕望,是趙美琪的呻吟。
  
  謝晉豐皮帶揮得劈啪響,但是,除了第一下針對目標外,之後幾下全都掃在那名歹徒周邊的桌椅和牆壁上,殺傷力不大,嚇阻力卻是百分百,嚇得蒙面男抱頭鼠竄,連聲哀叫--
  
  「老大!是我啦!我是大德!哇啊--住手、住手!不要打我老二!我媽就我一個兒子,不能絕子絕孫啊!嗚嗚……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我是被逼的,猜拳猜輸了咩,所以被他們逼良為娼!槍是假的啦!老大--『救狼』喔!」
  
  謝晉豐假裝沒聽見,凶神惡煞的模樣,宛如狂風暴雨襲境。
  
  甩皮帶、玩SM不夠看,大腳一踹,幾張椅子呈骨牌效應地倒成一堆,兩塊活動白板掃到颱風尾,砰、砰兩聲壓向玻璃窗,幸好是強化玻璃,勉強撐住。
  
  將計就計,好歹也換他玩一下,過過癮,順便出出氣,哪能這麼快收場?!
  
  就在他撲到蒙面男背上,從後頭將對方合抱,打算來一招摔角界常用的後空拋,再加一記必勝的奪命剪刀手,可惜招式還來不及揮灑,千鈞一髮之際,終於有人來營救可憐的大德--
  
  「老大,別鬧了!工讀生暈倒了啦!快救人喔--」趙美琪在身後尖叫。她尚處於「毛毛蟲變身」的狀態,還沒回歸自由,只能吃力地往目標物奮力爬近。
  
  聞聲,謝晉豐獅頭一轉,就見那抹纖細身影軟軟的、萬般無辜的癱在地上,動也不動。
  
  哇哩咧!真被嚇暈了?!
  
  ***
  
  十樓,技術支持服務處,處長辦公室。
  
  米色短跟涼鞋安穩地排放在四人座大沙發旁,視線往上移動,可憐的人兒就這麼柔弱無助地平躺著,烏亮髮絲披散開來,秀致臉容仍輕鎖著極淡的憂懼。
  
  女子的格紋襯衫最頂端兩顆鈕扣被解開,露出一小片溫潤水膚,香嫩嫩的,而女性胸口則隨著每一下吐息輕緩起伏。
  
  突然--
  
  「你們玩我就算了,玩她幹什麼?!還有沒有道德良心啊?!」男人的咆哮直接噴向面前立正站好的一男一女,雖說門戶緊閉,但後勁十足,餘音仍嗡嗡地穿透牆門。
  
  這句話似乎挺好笑的,但現在絕非做這款顏面神經運動的好時機。趙美琪趕緊抿住唇。她好不容易才擺脫毛毛蟲的姿勢,可不想,再被綁回去,要知道,她那些同伴們現在可還被綁在小會議室裡,領略「掙脫術」的重要。
  
  同樣在一旁聽訓的大德已脫掉鴨舌帽和罩帽,露出長著青春痘的臉,他皺皺鼻子,很無辜地說--
  
  「本來是情商會計部一位美眉幫忙,安排她和你一塊兒搭電梯的,可是蘇主任說不用,因為剛好有工讀生來報到,有現成的人可以挾持……唔……是蘇主任的意思啦,說這樣才逼真,看到美眉落難,驚慌失措、無依無靠、淒楚可憐,才能激發老大為了英雄救美,捨身成仁的本能咩……」在兩道可怕的目光瞪視下,語音自動模糊化。
  
  「老大呀……」趙美琪誇張的歎氣,「四月一日愚人節,大家玩玩嘛,你不會忘記你去年是主謀吧?把人家蘇主任騙到女廁去,又偷走他的衣服和褲子,害他被打掃的歐巴桑拿拖把猛打,以為是大變態,還一路追出女廁,很慘耶!」
  
  本以為今年的愚人節會跟去年一樣有看頭,沒想到下手的對象太精,沒法請君入甕,反倒把工讀的美眉嚇暈,唉,怎麼效果差這麼多?
  
  「所以這是報復囉?」謝晉豐欲笑不笑,想起去年……嗯,好吧,算他惡劣。
  
  趙美琪嘿嘿笑了兩聲。「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是純粹好玩啦,哎呀,老大,別生氣嘛!」
  
  「素咩素咩,老大,我被你的皮帶打到頭耶,嗚……我嘛金口憐ㄋㄟ,麥擱不爽啦!」大德五官揉成一團,一口台灣國語冒了出來。嚴格說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謝晉豐嘴角微微抽搐,事實上,他已經忍笑忍到肚皮、胸口發痛。他清了清喉嚨--
  
  「我看起來很不爽嗎?」
  
  趙美琪和大德聰明地選擇以傻笑帶過。開玩笑,現下是動輒得咎、情勢不明,這種問題還是別答的好。
  
  他哼了一聲,衝著大德,話鋒陡轉:「那張SQJAL800的Layout呢?日本HOMUYO就要派工程師過來討論,你進度趕到哪裡了?」
  
  「那鍋……偶們……」大德嚥了下口水。
  
  不等他發表意見,謝晉豐臉一偏,目標方向已經轉移,對準趙美琪--
  
  「還有妳!NUJAL型號的充電器,零件承認和安規認證都是妳負責擬訂追蹤,蘇州廠的陳總追著我討,一天八通電話問候,妳到底孵出來了沒?」沒有認證就出不了貨,這損失是很可怕的。
  
  「我……那個想必是……應該快了……」嗚,好想躲在牆角咬手帕。
  
  「那就是還沒囉?」他問得陰惻惻,頓了漫長的五秒,忽然雷鳴發功:「還不工作去?!杵在這裡罰站啊?!」
  
  「是,老大。」兩人異口同聲,急急要走,差些撞在一塊兒。
  
  「等一下。」
  
  「呃,老大……」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手都放在門把上了,卻還是慢了一步。嗚……
  
  「記得去拯救小會議裡的那一批人。」他格外慈悲地說。
  
  「是,老大。」還好、還好,這下能走了吧?
  
  「再等一下。」
  
  「老大……」兩人無限哀怨的回過頭來。
  
  終於,謝晉豐被那兩張苦瓜臉逗笑了,黑瞳光彩流轉,恢復爽健的語氣--
  
  「去訂兩個大蛋糕和披薩,下午茶時間送來,今天技術支持處慶祝愚人節,老大我自掏腰包請客。」
  
  瞬間,兩張苦瓜臉苦盡甘來,眉開眼笑,大德還誇張地行了個童子軍禮。
  
  「是!老大!」
  
  ***
  
  是不是打雷了?轟隆隆的,一下低沉、一下高揚,擾得人不得安寧。
  
  「唔……」捲翹的睫毛顫動,伴隨無意識的呻吟,顏紫嫣緩緩醒來,一張古銅色的粗獷大臉立刻佔據她所有視線。
  
  「哇啊!」出於反射性動作,她雙手按在胸口,猛地一縮。
  
  「不怕、不怕!顏小姐,是我。」略寬的嘴連忙扯出笑弧,男人坐直上半身,自以為是溫聲安撫,無奈他天生粗嗓門,連輕聲細語都像是打雷。「這裡是我的辦公室,我只是想替妳蓋被子,什麼事都沒做喔,妳不要害怕。」
  
  這條薄薄的蠶絲被,是上回到蘇州廠出差時買的,為因應電子製造業經常性又十分不人道的加班政策,他特別留了一條在辦公室裡。
  
  謝晉豐見她睜著微蒙眼眸,還有點恍神,嘴咧得更大--
  
  「在電梯裡,妳不是說妳身材雖然瘦小,膽子還挺大的?結果,我剛才見到妳昏倒,真被妳嚇了一大跳。」
  
  他兩手俐落一攤,仍將蠶絲被蓋在她身上。「我雖然是男生,但男生也有愛乾淨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所以這條被子不會有異味,請安心使用。」
  
  顏紫嫣怔怔聽著,怔怔望著……男生?這詞用在他身上很奇怪,他老早就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嗎?
  
  男人嘴大吃四方,大嘴,應該算是好事吧?可他為什麼動不動就衝著她咧出白亮亮的牙?老實說,那樣的笑還真有幾分小男生的感覺,傻里傻氣的那一種。
  
  「謝謝……」輕吁出一口氣,她抓著蠶絲被坐了起來。
  
  「妳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見她小腿跨下沙發,他順手將她的涼鞋取來。
  
  「謝謝,不用了,處長,我、我想我沒事的……」
  
  她折好蠶絲被放在一邊,心想,收納被子的地方一定掛有熏香劑,短短接觸,已嗅到被子上淡淡的花草氣息,這一點不由得教她暗自訝異,總覺得不太像他這種男人會做的事。
  
  環顧了四週一眼,隨即斂眸,發覺襯衫的鈕扣開了兩顆,雖然沒露出什麼春光,她香頰還是紅了,有些緊張地整理著。
  
  「我怕妳不好呼吸,所以才請美琪替妳解開的。」謝晉豐解釋著,又趕忙補充:「美琪是技術認證工程師,跟妳一樣都是女生,呃……就是剛才從會議室裡爬出來的那一個,雖然不少人都以為她是男的。」
  
  「喔……」提到這個,暈厥前的記憶全數浮現,顏紫嫣小臉猛地抬起,脫口連聲追問:「對了!那個歹徒呢?你抓到他了?是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大家都沒事吧?」
  
  「呃……沒有警察,也沒有什麼歹徒,大家都很好。」他答得有點含糊。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錯愕,還以為歹徒最後仍是逃跑了。
  
  在她二十三年的生活中,每一天幾乎都在風平浪靜下度過。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異,雖然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媽咪給她的關愛卻足以彌補許多缺憾,或者,她被保護得太好,又是天生的和平主義者,從未想過那些可怕的持槍搶劫、挾持無辜群眾的社會新聞,會這麼真實地在眼前上映。
  
  喪失意識前一秒的記憶,就是他瘋狂揮動皮帶、痛「鞭」那名蒙面歹徒。
  
  他真勇敢,而且氣勢好嚇人,現在想起,她心臟還怦怦亂跳。
  
  「處長……你、你沒受傷吧?」雖是輕輕的一句,關切卻是自然流露。
  
  謝晉豐微微愕然,胸口莫名一柔。
  
  「我沒事,是妳比較可憐。」
  
  「……我也還好啦……」她臉蛋嫣粉,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被反綁、貼膠帶的人最可憐了。」
  
  謝晉豐盯著她雪額前的柔絲,發現有些話真難說出口。
  
  當他明白她和自己一樣,完全被蒙在鼓裡,還無辜地被牽扯進來,成為最直接的受害人時,他心裡那股氣悶霎時散得乾乾淨淨,衍生出一大缸歉疚。
  
  唉,進電梯,他被整;出電梯,換她落難。他和這個美眉也算同甘共苦、同病相憐、同氣連枝了。
  
  他假咳了咳,斟酌著該如何將真相說明,畢竟這次玩笑開得太大,他還真怕她明白了前因後果,會馬上來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果真這般,那他明天就頭綁布條去人力資源部靜坐抗議。
  
  「妳工讀一個小時多少錢?」無端端的,天外飛來一問。
  
  顏紫嫣正將兩隻小腳套進白涼鞋裡,撫著微皺的魚尾裙,聽到男人的問話,她偏著脂粉未施的小臉,自然清新中揉進一抹不解。眨眨眼,仍乖順地回答--
  
  「唔……大四的課滿松的,我一、三、五早上學校沒課,二、四的話,要下午兩點後才能來這裡,蘇主任說,可以算我一個小時兩百元,先做一陣子,表現好的話,會再往上調。」
  
  「我每小時再多付妳兩百元,妳別走。」他急急說著,胸口莫名發熱,總覺得遇上一個投契的人,沒能好好共事相處,實在可惜。
  
  更何況,技術支持處好不容易「分發」到一秀氣美眉,儘管和她一比,自己差不多算是史前時代的生物,?有個年輕美層在身邊晃來晃去,散發青春氣息,他這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也可聊以慰藉。
  
  「處長?」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顏紫嫣抿了抿唇,不解的神情加深,細細地說:「找沒說要走啊,我都還沒開始工作呢,還有,就算沒錢領,我也一定要進華鴻,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我不走的……」這全都是為了心上人呵。
  
  謝晉豐一時未及細想,只知道她要留下的態度堅決,粗獷臉龐再次閃動爽朗的笑,才想開口,外頭卻正好有人敲門。
  
  「進來。」
  
  辦公室大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大德,手裡捧著一塊基板半成品,劈哩啪啦地說--
  
  「老大,這塊PCB的Layeout根本就不對嘛,我剛才打電話給蘇州廠研發的小劉,他說沒送錯,是這個樣品,可是明明加了隔熱板還是會漏電,這樣的設計行不通,我已經想不出其解救的方法,你能不能看看?還是我按自己的意思再畫份新的--哇啊--」好樣的,一隻雅致白涼鞋當頭砸來,正中層心。痛啊……
  
  這一廂,顏紫嫣已驚得站起來。涼鞋果然穿脫容易,砸出一隻,另一隻已經提在手上,大聲叫嚷--
  
  「就是他、就是他!處長,我聽得出他的聲音,他之前故意變聲,但我認得,他就是那個壞人,你不要被騙了!」沒從謝晉豐那兒得到完整的解釋,一時間,她還以為華鴻「養老鼠咬布袋」,被所謂的商業間諜出賣,而這名歹徒做完案後,竟還大剌剌地回到工作崗位?簡直膽大包天!
  
  「不是的,他不是歹徒,呃……我是說對,他是那名歹徒,但事情要從今天這個日子說起--」謝晉豐迅速說明,可惜快不過她的涼鞋。
  
  「壞人哪裡走?!」她小臉紅通通地高喊著,另一隻涼鞋又筆直飛出,砸向大德的蒜頭鼻,神準得不得了。
  
  「哇啊--這位大姊--」又一陣眼冒金星,大德搗著鼻子,手心頓感黏膩,一瞧,暈得更厲害了,「我、我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流、流了好多血……我還沒寫寫遺囑,嗚……我流血了……」兩眼一閉,壯壯的身體往後一倒。
  
  好個現世報!
  
  謝晉豐大手扶著寬額,只來得及搖頭歎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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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德大哥,這是你要的ACC58充電器的基板圖解,我把中文直接寫在日文旁邊,那幾個專有名詞如果譯得很奇怪,你要告訴我喔。」顏紫嫣眉心微鎖,自己畢竟不是電機、電子本科系的學生,雖很用心想做好翻譯的工作,仍害怕自己程度不夠,反而越幫越忙。
  
  華鴻電子最主要是以各式各樣的充電器、變電器和手機通訊為大宗,近來卻積極與日本企業合作,有意將觸角探向計算機主機板、LCD面板等等的研發上,再加上大舉西進政策,這一時期,華鴻上下忙得一團亂。
  
  而顏紫嫣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由於人力資源部遲遲沒找到專職的翻譯人才,她雖然是工讀生,專業知識不足,但似乎沒誰在意這一點,完全拿她正職的翻譯人員看待,果真應了謝晉豐那句話--既然落入火坑,只有乖乖被操的份。
  
  來到華鴻打工,短短三個星期,她十分努力的學習,幫忙翻譯一些日文電子信件,內容大多牽扯到產品設計的問題。
  
  有時日本方面會很惡劣,把原稿設計圖直接E到大德和其它三名Layout工程師的電子信箱,好像世界上每個人都該看得懂日文似的,這時,技術支持處會響起連聲詛咒,穢言穢語地「干譙」,簡直把「台罵」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境界,就連唯一的女性工程師趙美琪,同樣是個中翹楚。
  
  磨了幾次下來,顏紫嫣也練就一身不錯的功夫,處變不驚,在一片烽煙火海中,抱著超厚的中日電子科技大詞典猛查,要不就上日本網站,搜尋相關的專業用語,很盡心地完成每件工作。
  
  收到那份譯好的圖解,大德感動得幾要痛哭流涕,厚唇誇張地顫動--
  
  「謝謝妳,小嫣美眉,嗚……妳對我真好。」
  
  顏紫嫣臉皮薄,有點不好意思。「沒什麼啦,這是我應該做的……對了,你的鼻子還會不會痛?這幾天還會流鼻血嗎?」
  
  那天真是慘況連連,要不是後來謝晉豐及時阻止,將真相說明,連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會扔出什麼東西。
  
  就一個愚人節,竟能鬧成這樣?!她平生首見。
  
  當然,被捉弄的感覺很不好受,可是事後,技術支持處的工程師們全跑來跟她道歉,真心誠意的。她向來心軟,根本板不起臉孔,再加上大德吃了她兩記「飛鞋」倒地後,竟血流不止,被緊急送至醫院救治,檢查的結果,他左翼鼻膜被打裂,微血管爆開。
  
  大德摸摸鼻樑上的貼布,嘿嘿傻笑。「好很多了,已經沒那麼腫了。」
  
  「真的很對不起。」她再次道歉。
  
  「哎呀,妳不要再SaySorry啦!聽得我耳朵都要長繭了,這樣下去,我也會良心不安。」唔,小美眉真是可愛得人疼。
  
  忽然,一支筆朝他射了過來--
  
  「誰?!誰偷襲我?!」
  
  「這位名叫周守德的大德,請不要露出那種猥褻表情。」趙美琪雙腿一動,旋轉椅帶著她滑過來。「小嫣美眉,姊姊保護妳,趕快過來,姊姊這裡最安全。」
  
  「厚--妳卡差不多喔,什麼姊姊?明明是阿姨好不好?」
  
  「你眼睛『苟』到牛屎啊?沒看見姊姊在這裡?」
  
  「嘔--誰的垃圾筒借本人吐一下。」
  
  鬥嘴的戲碼一天通常要上演好幾回,顏紫嫣夾在中間,無奈也好笑,想裝作若無其事偷偷溜開,右腕卻被趙美琪握著,不知要怎麼擺脫。
  
  口水戰正激烈時,啪、啪兩聲,大德和趙美琪的後腦勺各挨了一記鐵沙掌。
  
  「靠!又是誰?!」
  
  「哪個小人?!背後偷襲!」
  
  顏紫嫣跟著轉過頭,只見高壯如山的男子兩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立在身後。
  
  「呃,呵呵,老大,您這兒……您不正忙著開會嗎?怎地空閒下來啦?」趙美琪好似老鼠見到貓,脖子一縮,竟學起北京腔來。
  
  謝晉豐銳目細瞇,兩道粗眉不太爽地糾結。
  
  「陳總要的那份安規資料,妳到底做最後核對了沒?今天是最後一天,沒生出來就不准下班!」
  
  「嗚……」趙美琪像小媳婦似的點點頭,滑動旋轉椅趕緊溜開。
  
  「再來是你--」目光冷峻地一沉,直逼得大德瑟瑟發抖。
  
  「老、老大,倫家已經趕出來了。」吞著口水,大德仍鼓起勇氣發言,「……我們Layout工程小組四帥哥,在小天使小嫣美眉的幫助之下,終於成功試作出SQJAL800的第一個成品,那個東東在半個小時前就放在老大的辦公桌上了……」
  
  嗚,當組長很可憐耶,老大頂著一把火,他這小組的頭頭總是首當其衝。
  
  暗紅色的峻唇微抿,冷哼了哼,謝晉豐視線往旁一掃,黑黝的眼瞳直勾勾盯住沉靜無聲的顏紫嫣。
  
  「處長,我、我……」雙肩下意識地瑟縮,這不能怪她,三個禮拜的工讀經驗讓她瞭解到一件事--
  
  這男人在面對工作時,完全的投入,完全的嚴謹,到了幾近苛求的地步--苛求別人,也苛求自己。
  
  倘若部門中有哪個環節達不到他要的標準,趕不上他訂下的時限,他的脾氣就如同維蘇威火山爆發,罵人的嗓門之大,足以震掉天花板。
  
  直到現在,她仍心存懷疑--
  
  初次見面的那一天,他握著她的手用力搖晃,咧著嘴,衝著她說「我們一起加油」,那張古銅色臉龐粗獷中略見憨氣,真是他嗎?
  
  還有,跟她一塊兒困在電梯裡,硬抓著她的手不放,毫無保留地對她透露心中恐懼的男人,那也是他嗎?
  
  淺淺的印象裡,他動不動就咧開白晃晃的健齒,像是故意展示似的,說話聲音是響了點,卻樸實、有安全感。她記得,那一天的他挺好相處,是個好好先生。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她不由得猜測,他會不會也是乘機愚弄她?
  
  四月一日呵,唉……能去怪誰?
  
  「老大,小嫣美眉是無辜的,她很乖、很努力、很認真打拚,你、你你不要凶人……」大德果然還有點俠義心腸,「你看你看,這份基板圖解也是她整理出來的,還有啊,之前要不是她把幾個日文KeyWo乙rd譯出來,我們四個人還真搞不清楚SQJAL800的隔熱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哩。」
  
  「沒有……我、我沒有……」顏紫嫣咬著軟唇,因受到過度的稱讚,頰邊不禁羞澀地染開兩抹紅嫩。
  
  她知道自己的實力,比起專業人士差得太多,根本沒大德說得那樣好。小臉又遭一波熱氣侵襲,她垂下頸項,竟不太敢接觸謝晉豐的注視。
  
  「我凶她了嗎?」掀唇輕吐,謝晉豐忽然放下雙臂,「我都還沒開口,妳緊張個屁?」小嫣美眉……誰替她取的?厚,這群死小孩不好好工作,只顧著把美眉?!
  
  沒敢再回話,大德吐吐舌頭,把臉轉向計算機,假裝忙碌,暗地裡已收到不少同情的眼光。
  
  此刻,只剩下顏紫嫣侷促地站在那裡,氣氛好尷尬。她抬起手,將幾根不聽話的柔絲塞到耳後,又摸了摸臉頰,費力思索著該用何種方式退場。
  
  「帶著筆和筆記本,跟我進會議室。」
  
  男人沉緩的嗓音突然襲來,害她很不爭氣地輕跳一下。
  
  「啊?」婉麗明眸猶豫地眨動,臉容閃過一絲急色,「處長,我、我……會議室裡不是來了一位隨行的專業口譯人員?你還要我翻譯嗎?我、我程度沒那麼強,不行的……」
  
  今天日本廠商前來拜訪,原本應該由營業部門負責接待,但華鴻的營業單位幾乎全部西移大陸,目前留守台灣的不到五人,再加上日方人馬來了好幾位研發工程師,一些設計上的概念需要進一步討論溝通,自然而然地,這就變成了謝晉豐的責任。
  
  整整兩個小時,會議室門窗緊閉,連窗簾都拉上了,似乎正進行著一場最高機密的重要談判。
  
  顏紫嫣送了兩回咖啡進去,兩次都覺得壓力頗重,有股沉窒氣流朝自己撲來。
  
  她試著去釐清原因,發現問題出在那名隨行口譯身上。
  
  本來,她對自己的日文能力還有點信心,可是進去送咖啡時,她才真正見識到口譯的專業素質為何。
  
  那位負責轉譯雙方對話的口譯小姐看起來好漂亮,年紀應該沒大她幾歲,但十分幹練俐落,舉手投足間又有成熟女性的嫵媚。唉,人家嬌口一吐,她這個半調子立刻就被踢到天邊去了。
  
  謝晉豐截斷她的囁嚅,語氣更沉。
  
  「就是因為有一位專業口譯,我才要妳進來見習。」
  
  「可是……我、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妳也學日文,不可能一句都聽不懂。」
  
  「不是不是,」小臉搖得像波浪鼓,「我是說,我不懂你們談的東西,那些電子、電機的專業術語,我、我跟不上的……」翻譯還可以捧著專業詞典慢慢啃,現場同步口譯就得憑真本事,更能測出能力之優劣。她肯定不行的啦。
  
  謝晉豐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面對工作時,他是絕對的暴君。
  
  「跟不上也要跟。去拿筆記本和筆,三分鐘後進來。」丟下命令,他別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走進會議室。
  
  顏紫嫣咬著唇,怔愣在原地。
  
  她只是小小的工讀生,連大學文憑都還沒正式到手,他怎麼能這樣「操」她?
  
  她很用心在學了,好多生硬的專有名詞和術語,她仔細找出日文的對照用法,把筆記做得整齊漂亮,努力存進大腦內存裡。這三個禮拜,她雖已慢慢上手,可是,他不能要求她一步登天啊!
  
  嗚……別的工讀生是否也跟她一樣,被主管強迫去做那些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
  
  「小嫣美眉,已經過了兩分三十七秒了。」大德壓低聲音,好心提醒。「只剩下二十三秒,妳動作快一點,要不……老大又要跑出來嚇人了。」
  
  「啊?」如夢初醒,顏紫嫣像陣風似的衝回自己的小小座位,拿了鉛筆盒和筆記本,又風也似的往會議室方向捲去。
  
  她是膽小鬼嗎?只懂得逆來順受,人家要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要她站著,她就不敢坐下嗎?
  
  不,當然不是,她只是……只是希望世界和平。
  
  ***
  
  牆上的掛鐘噹噹響起,連敲十下,此刻正值晚間十點。
  
  技術支持處裡,除了幾名經常性加班的工程師,綠色盆栽的小角落,顏紫嫣窩在略嫌簡陋的小辦公桌後,專心一致地對著計算機屏幕做日文輸入。
  
  「小嫣美眉,不要這麼拚命啦,快回家睡覺卡重要啦。」
  
  「厚,生平第一次看到工讀生拚成這個樣子,真要叫妳第一名。」
  
  「我們是命苦,妳也跟著我們受苦,唉,老大實在太狠心了,根本忘記妳是嬌滴滴的小女生。」
  
  技術支持處的工程師們,年齡普遍在三十歲上下,最年輕的也才二十五,剛從部隊退伍下來。八成是物以類聚,活寶特別多。
  
  「小嫣美眉,來來來,計算機關上,大哥哥開車送妳回家。」
  
  「小嫣,我們幾個要去PUB小坐,很正經的那一種,要不要跟我們去啊?請妳吃消夜、喝點小酒喔。」
  
  顏紫嫣回眸微笑,搖了搖頭,「你們先走,我還剩一些些沒完成,等一下我會關計算機、關燈的。」
  
  「可是現在很晚,我們都要走了,留妳一個在這裡太危險。」
  
  指尖鍵進幾個字,她再度轉過小臉。「真的沒關係,這棟大樓都是屬於華鴻的,又有警衛先生巡邏,進出也需要磁卡,很安全啦。況且,十點也不算晚。」說著,她又面向計算機,與一堆日文和電子名詞奮鬥。
  
  「那……好吧,妳自己小心。」
  
  「嗯。」
  
  「還有啊,有什麼不對勁,就按桌下的警鈴。」
  
  「嗯,掰掰。」
  
  眼睛仍黏在LCD屏幕上,她就著自己整理出來的會議筆記,存了兩種版本在計算機裡,等會兒還要打印出來,才算大功告成。
  
  其實,今天被叫進會議室裡,情況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可怕。
  
  本以為就要當眾出醜了,她硬著頭皮進去,戰戰兢兢的,雙腿還忍不住發軟,沒想到謝晉豐竟然只要她坐到一邊,在旁聽他們開會。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學得很快,有些摸到他的脾性,知道他不可能莫名其妙要她進去呆坐。
  
  果不其然,研討會議在一個半小時後結束,送走訪客,謝晉豐立即她下了一道命令,要她將適才與日本廠商討論的內容做出完整報告,中、日文都要,明天早上九點準時交到他辦公桌上。
  
  她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兩種版本的會議紀錄。
  
  那些紀錄對他來說又沒用,文字是死的,他和那些工程師討論的言語是活的,什麼……機型模具的咬合、電流銅線纏繞二十七圈和三十二圈的分別、散熱片螺絲該鎖在哪一點?其它還有如何控管SMT溢膠,如何避免零件浮插、包焊、錫橋等等的問題……
  
  光日文就攪得人頭昏,更何況還挾帶一大堆專業用語,要不是有那位專業口譯小姐在,多少指引她方向,顏紫嫣不知自己能不能把報告寫出來。
  
  打印機的答答輕響歸於平靜,她拿起微溫的紙張,看見上頭密密麻麻的紀錄,心裡漲漲的,有股說不出的成就感。紙上的那些專用術語,在學校是絕對學不到的,可經過今天的「洗禮」,她竟然有些概念了,好神奇。
  
  走進處長辦公室,她把會議紀錄夾在卷宗裡,端正放在謝晉豐辦公桌上。
  
  桌面收拾得十分整齊,和外頭那些大小工程師的相比,這兒簡直可列為樣品屋。
  
  桌上擺著一個相框,裡頭的照片應該是全家福,很溫馨的沙龍照。
  
  背景是柔和的暈黃色,老父、老母和三個子女。謝晉豐站在後面的中間位置,右臂搭在另一名與他一樣高大的男子肩上,左邊臂膀攬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爽朗的笑容裡略帶憨意,就如同她第一天遇見他時的模樣。
  
  「唔,奇怪的男人……」教人弄不懂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低喃一聲,顏紫嫣香唇微微漾笑,將相框放回原處,退出辦公室。
  
  待她離開華鴻大樓時,已是十點半。
  
  之前,她打電話跟母親報備過了,今晚會晚歸。
  
  華鴻大樓離最近的捷運站,尚有三個公車站的距離,顏紫嫣踏出大樓,春夏交錯的夜風帶來些許涼意,她走過大樓前的公車站牌,沒停下腳步,繼續往人行道緩緩踩踏,沿著一整排為美化市容所規畫的綠樹走去,隱約間,彷彿聞到在這繁華都市中趁夜悄綻的香氣。
  
  散步到捷運站吧。她想,足尖變得更輕盈。
  
  這一帶大多是商業大樓,沿路的商店也都配合上班族的時間營業,此時早已打烊,只有幾家還任著招牌閃爍。
  
  往來的行人不多,剛經過一個巷口,她步伐微頓,因為看見了他--
  
  「阿婆,來,我背妳,我背很寬、很大、很舒服的,妳告訴我家在哪裡,我背妳回去好不好?」男人誘哄著,半蹲在瘦小的老婆婆面前,把一大片寬背貢獻出來。
  
  老婆婆癟癟嘴,十分委屈地說:「我巴肚夭。」
  
  「好。」他捺著性子,「我等一下買東西給妳吃,然後帶妳回家。來,妳先上來,我背妳。」
  
  「我巴肚夭啦……」老婆婆再次強調,但似乎抵不過那片寬背的誘惑,邊喃著,仍乖乖地趴上去。
  
  雙臂往後勾住老婆婆的兩腿,謝晉豐輕鬆站起來,爽朗笑著--
  
  「好啦,我們去前面的超商買東西吃,等一下吃飽,巴肚袂夭啊,阿婆要動動腦,想想妳到底住在哪裡喔。」
  
  「巴肚夭啦。」老婆婆仍是這麼一句。
  
  「好好好,唉……」看來得送她到警察局了。他暗歎口氣,調整了下重心,穩健地往前邁步。
  
  「處長?」
  
  「咦?」他面容一側,竟瞧見那抹纖雅身影,她五官有些朦朧,一對小兔般的眼睛眨呀眨的,帶著淺淺疑惑。
  
  「怎麼妳還在這裡?」挑起一道粗眉。
  
  「我、我留下來加班……整理今天會議研討的內容。」
  
  當工讀生也能加班到晚上十點多,該說他這個主管太沒人性,還是她太好支使,被吃得死死的,半點也不敢反抗?
  
  謝晉豐沉吟了幾秒,炯亮眼瞳緊盯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老婆婆突然拗起來,踢著雙腿,在他背上胡亂扭動--
  
  「我不要在這裡,我巴肚夭、我巴肚夭,我昧倒去阮叨--」這回不只肚子餓,還吵著說要回家了。
  
  沒多想,顏紫嫣連忙從包包中拿出一個麵包,撕開包裝,遞了過去。
  
  「阿婆,這裡面有包紅豆和芋泥,很香、很好吃喔。妳先吃,墊墊肚子,等一下我們到前面的便利商店,再買熱騰騰的關東煮給妳吃。」那麵包本來是她的克難晚餐之一,可她吃下半盒孔雀餅乾、喝了鮮奶,肚子就飽了。
  
  老婆婆接過麵包,大大方方啃了起來。
  
  雖然瞧不見老人家的神情,但已聽到身後傳來略啞的笑聲,謝晉豐眸底閃耀著奇異與興然,側目瞥去,正好和顏紫嫣溫柔的眼神接觸。
  
  她朝他暖暖牽唇,兩朵靦腆的紅雲輕染香腮。
  
  「我們先到前面轉角那家7-11好不好?阿婆光吃一個麵包可能不夠,而且還得幫她買瓶飲料……處長?」
  
  「啊?!喔,呃……對!」他陡地回神,發現心跳得亂沒規律,熱流在血管中亂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
  
  為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慌張,他長腿跨出好大一步,繼續往前邁進。
  
  顏紫嫣趕緊追了上去,和他肩並著肩,輕聲問:「處長認識阿婆嗎?」
  
  搖了搖頭,謝晉豐再次調整背上馱負的重量,目光直視前方,神色有些懊惱。
  
  「剛才她一個人坐在紅磚道上,我以為她跌倒受傷了,問她要不要緊,她只肯告訴我她肚子餓,問來問去,就只知道她巴肚夭。」
  
  「嗯……是失智老人吧,應該就住在這附近而已。」
  
  「我也是這麼想,可卻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唉,無奈啊。
  
  「她家人要是發現阿婆不見了,一定很著急,說不定現在正到處找呢。」她發現,男人每個步伐都踩得平穩紮實,速度徐緩,應是顧慮到背上的老人家。
  
  其實……處長是個好人呢,雖然一專心投入工作,就會來個超級大轉性,吹毛求疵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可這一刻,她不禁想起愚人節那天,當自己從暈厥中醒來,曾望見他炯亮黑瞳中的關懷,當時心神未定,如今回味,才明白那是真切而樸實的善意。
  
  他呵,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好人。
  
  不知她思緒多轉折,謝晉豐深吸了口氣,語氣一振--
  
  「總是要送阿婆回去,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填飽她的肚子。
  
  兩人挺有默契地相視笑開可他隨即收斂,再度專注於前方。
  
  顏紫嫣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蛋,將髮絲勾到微熱的耳後,瞥了眼老婆婆,後者正津津有味地舔著麵包裡的雙層夾餡。
  
  跟著,她眸光又調回男人的側顏,抿著唇,若有所思。
  
  「妳……看著我幹什麼?」那樣的注視靜悄悄的,卻教他渾身不自在。
  
  菱唇彎著朦朧的弧度,頓了三秒才說--
  
  「我全都瞧見了。」
  
  「瞧見……什麼?」
  
  「剛才你哄阿婆的樣子……」他故意捏扁嗓音,學小孩撒嬌、裝可愛也就算了,以那一八○以上的身長,半蹲在瘦小的阿婆面前,臀部還翹得半天高,難不成是要阿婆跳馬鞍?她俏皮地眨眼。「我全都瞧見了。」
  
  「喔?」那又怎樣?
  
  「好滑稽、好好笑,而且好矬。」
  
  哇,好殘酷的評語。
  
  「呃?」黝黑的臉幾要與黑夜融成一色,幸好今晚夜風清涼,多少為他拂去臉上的臊熱。
  
  然後,瞥見她掉開頭,柔軟的音珠輕灑,像唱歌一樣好聽--
  
  「阿婆,來,我用紙巾幫妳擦臉,呵呵……對,還有另一邊也要擦,喔--妳手也要擦呀……那我再抽一張新的,這樣才乾乾淨淨呀,呵呵呵,沒關係的,阿婆不要驚、不要怕,我們一定會送妳回家。」
  
  不知怎地,老婆婆竟被她給逗笑了。
  
  謝晉豐心中微暖,揉合了淡淡驚奇,腦中模糊想著--
  
  老人孩子性,哄老人跟哄小孩應該差不多,這種差事,果然還是女人厲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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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9: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謝晉豐才剛背著老婆婆踏進街角的7-11,馬上被裡頭一名守大夜班的工讀生認了出來。
  
  「阿嬤?!妳--」工讀生一手抓著手機、一手夾著安全帽,往外急衝的腳步猛地煞住,差些和走進來的謝晉豐對撞在一塊兒。
  
  見到老婆婆安穩地出現在眼前,他胸口急喘,迅速瞟了露出訝然神情的謝晉豐和顏紫嫣一眼,似乎挺難消化目前的狀況,然後火速拿起手機對尚未斷訊的那一端大聲嚷嚷--
  
  「阿爸,別擔心,阿嬤找到了,就在店裡啦!」
  
  十分鐘後,工讀生跟店長臨時請假,沿著那條植滿行道樹的紅磚道,背著阿嬤回家--
  
  「阿嬤,妳要記住啦,這條紅紅的路一直走,走到第二條巷子左轉,我們家在那裡,大門是藍色的,妳要記住啦。」
  
  「唔……阿庭治叨位?」老婆婆清晰地問。
  
  「我就是阿庭啊,阿嬤……」
  
  「阿庭治厝內,阿庭愛呷黑輪,阿嬤買厚伊呷。」
  
  「阿嬤自己吃啦,關東煮燒燒卡好呷,妳巴肚夭,緊呷啦。」
  
  「我買厚阿庭呷。」
  
  從那對漸行漸遠的祖孫背影收回視線,顏紫嫣胸口微熾,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小提包。
  
  深吸了口氣,她瞥向身邊的男人,心中伏流般的熱潮猛地爆湧--
  
  「處長……」柔嗓透出明顯的驚異,「你怎麼哭了?」
  
  謝晉豐連忙挺起胸膛,粗嗄地說:「哪、哪有?!妳想太多!」厚實大掌用力地抹臉。靠!掌心果然濕濕熱熱的。
  
  好吧好吧,他承認,他對那種祖孫情、父母子女情、兄弟姊妹情等等最沒轍了,人一感動,自然會掉眼淚,這是天公地道的事呀。
  
  暗暗作了好幾個瑜珈式的丹田呼吸,他雙掌終於從臉上撤下,可顏紫嫣的眼瞳仍亮晶晶地注視著他,害他有些彆扭。
  
  「……給你擦擦臉。」她將泛著淡香的面紙遞上。
  
  怔望著她,被某種無形的感覺牽引,他下意識接過她手裡的面紙,在臉頰和眼眶邊隨意擦拭。
  
  「我告訴妳,我、我不是哭喔,只是打了幾個呵欠,眼角就濕濕的,這很正常。」男人愛面子,他也不例外。
  
  「嗯。」她溫順點頭,眼底卻透露出瞭然的光彩。
  
  謝晉豐不由得臉紅。還好,他的「黑肉底」為他保留下少男性尊嚴。
  
  「我……我要吃東西。」剛剛背著一路喊「巴肚夭」的老婆婆,他肚子也跟著餓起來。
  
  把顏紫嫣丟在7-11門口,他往店裡鑽,不到五分鐘又走出來,手裡捧著一碗滿滿的關東煮,熱呼呼地直冒著煙。
  
  「要不要來一根?」像要掩飾什麼似的,他態度有點粗魯。
  
  這會兒,換顏紫嫣怔怔望著他,「……我不餓。」
  
  「不餓也會嘴饞,哪,魚板給妳。」
  
  「可是我唔……」那根魚板直接堵住她的嘴。
  
  「哪哪哪,沾到妳的口水了,妳要負責吃掉。」他一臉奸計得逞的開懷咧大嘴。
  
  顏紫嫣終於聽話地接過魚板,心中的衝擊持續蔓延,見他開始進攻紙碗裡的食物,兩顆魚丸把他兩頰撐得鼓鼓的,嚴謹的形象毀得一乾二淨,可倒是十分接近初次相遇那天,他給她的感覺。
  
  張嘴秀氣地咬了口魚板,甜甜鹹鹹的,味道不錯。原來,她嘴真的挺饞的呢。
  
  「以後不要那麼晚還留在公司加班,早一點回家。」他突然迸出這句話,眼瞳黑幽幽的。
  
  她沉靜地掀唇:「我也不想啊,如果工作完成了,我當然會早一點回家。那兩份中、日文的會議紀錄,我已經整理好了,就放在處長辦公桌上。」
  
  呃,想起來了,他正是她那個不太人道的主管,謝晉豐本想搔頭,他因為手裡捧著食物,只好改為傻笑。
  
  「妳一定覺得我很殘暴、很難搞、很機車,幹嘛要妳進會議室聽大家開會?!還沒學會走路,就要妳飛,沒讓妳確實暸解整個產品的研發和製造過程,就強迫妳在腦中自我仿真想像,把一堆高難度的專有名詞往妳腦中猛塞……我知道妳今天不太好過,一定很想『譙』一句『恁老師咧』。」最後四個字的台語罵得強而有力,很像在替她出氣。
  
  她坦然揚起臉容,眼睫微顫,像正隱忍著笑,聲音好輕--
  
  「是不太好過呀……」尚無心理準備,就硬被強迫去面對,在極度沮喪下,只會產生兩種反應,一是從此縮回殼中,自信心全然崩潰;一是反省目前的能力,明白自身欠缺的東西,然後更進一步瞭解自己。
  
  「可是,今天學到不少東西喔,親手整理了兩份會議紀錄,那些專有名詞雖然還很生硬,但已經在腦海裡留下印象了。」她想,她屬於後者,沮喪過後,總會看到不一樣的天空。
  
  謝晉豐挑起一道粗眉,深深打量,片刻後,竟哇啦哇啦大叫--
  
  「天啊,不會吧,妳怎麼這麼耐操?這麼逆來順受?妳想罵就罵出來,我不會介意的,一點也不,我知道自己是超惡劣的主管,讓底下的人罵一罵無所謂的,反正不會痛,妳可以盡量『干譙』,不要憋著。」
  
  她明白,那是技術支持處的「生存之道」,工程師們壓力之大,在工讀的這段時間,她早已見識到,而對於那動不動就漫天飛舞的「單音節重音』、「三字經台罵」、「問候誰家安好」之類的發洩語句,她左耳進、右耳出,雖已能做到面不改色,可不表示她得同流合污。
  
  「我沒想罵你。」菱唇輕抿出一抹柔弧。
  
  「我很凶喔!」她該要罵他的,她怎麼不罵他呢?!他皺著眉,開始數落自己:「在妳之前,人力資源部找來三個專職翻譯,是正職的喔,每月領高薪,享有一切福利,結果都被我的壞脾氣和過分的要求給操到哭了,平均待不到一個月就辭職走人。「後來我,不爽了,直接跟蘇主任撂話,要他乾脆找工讀生算了,反正撐一陣子,等遷到大陸廠後,那邊自然有耐操、便宜又好用的大陸翻譯人才。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妳做東做西,學一些妳以後八成也用不到的電子專業知識……」
  
  挺起胸膛,他下巴昂揚抬起--
  
  「我無所謂,妳罵吧,罵出來會很爽的。」
  
  聽說學理工的人,脾氣都有些古怪,也有自己的一套特別邏輯,看來不假。
  
  顏紫嫣被他急迫的眼神逗得發笑,笑聲清鈴鈴的,在夜風中蕩漾--
  
  「我罵不出來。更何況,我真的沒想罵你……你、你人很好,很樸實,工作時認真得不得了,凶歸凶,可都是公事公辦。我想,你要我進會議室見習,也是想讓我早點進入狀況吧?」靦腆地聳了聳巧肩,又說:「其實,私底下的你很親切,又會照顧人……處長是個好人。」
  
  咦?!
  
  心靈最深處,謝晉豐聽見自己的歎息。
  
  大學時期,他已經懂得把握各種機會,比別人早一步接觸這個現實社會。
  
  他向來是個積極的人,腦筋動得快,適應力也強,十多年過去,風風雨雨裡闖蕩,他自認已經沒什麼事情能教他瞬間說不出話來,但眼前這個小女生……嗚,她竟然這樣看待他……
  
  不好、不好,空氣有點稀薄。
  
  像她這種吃苦耐勞、善體人意的類型,恰巧是他最沒轍的,可他們年齡差了一大段,她這麼幼齒、清純,教他如何吞得下去?
  
  Stop!Stop!他怎麼會有這種齷齪、下流的想法?!
  
  見他一連變換好幾種表情,顏紫嫣不太明白自己對他的影響,只是小心翼翼地提醒--
  
  「處長,別捏了,你手裡的紙碗已經變形,再這麼捏下去,裡頭的湯汁都要流出來了。」
  
  「嗄?!」湯汁果真溢出來了,幸好他皮粗肉厚,也不覺得燙,反倒是左胸處正噗嚕噗嚕地冒著岩漿。
  
  他把最後兩根黑輪囫圇吞棗地吞下肚,又猛灌完那碗湯,跟著將空碗丟進門邊的分類垃圾桶中,動作一氣呵成,像餓了好幾餐似的。
  
  「你不要用衣袖擦嘴啦,我這裡有面紙,你拿去。」顏紫嫣輕歎,等了兩秒,見他沒有反應,索性抽出兩、三張面紙直接貼在他嘴上。
  
  「我、我不用……呃,我自己來,自己來就好。」五指一抓,匆忙間,不意按住她的小手,觸感柔軟,和他的簡直天差地遠。
  
  近距離接觸,那對炯熠的眼睛看起來好深邃,顏紫嫣氣息略緊--
  
  「那……你自己擦。」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仍微微笑著。
  
  「謝謝。」
  
  「不用客氣。」
  
  紅磚道上行人稀少,大馬路上行駛的車輛也較白天減少許多,雖是如此,喇叭聲、引擎激活聲,以及車輛呼嘯而過所帶動的風聲,仍交錯層疊地穿過行道樹,傳進彼此凝視的男女耳裡。
  
  「你--」
  
  「妳--」
  
  同時開口的兩人一怔,相視而笑。
  
  謝晉豐爽朗地點點頭:心緒已然控制。「妳先說。」
  
  顏紫嫣輕揉耳垂,頭微偏,笑意滲在言語裡--
  
  「沒什麼啦,我只是好奇,處長今天下是準時下班,帶那位口譯小姐和那群日本工程師去吃好料的嗎?怎麼好像一副沒吃飽、還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模樣?」
  
  問到這點,他眉心擰得老高。
  
  「我也不想去啊,應酬很累的,跟熬夜加班有點拚,想大口扒飯、專心啃雞腿,都怕會冷落到那些工程師,還要不斷勸酒、請他們動筷,唉,真想跟他們說,菜上了桌就吃,不吃拉倒;要喝酒就盡情喝,不一定要找人乾杯。」
  
  她涉世未深,對於他口中的應酬,感到有些好奇。
  
  謝晉豐接著又說:「地點是營業部的小張訂的,留守台北的幾個營業專員全部到齊,場面被他們搞得很High,之後又說要去林森北路的KTV續攤,他們坐出租車過去,我自己搭捷運先溜回來。」反正陪吃一頓飯已經仁至義盡了,再來的事就交給那班長袖善舞的人做吧。
  
  「處長就住在這附近嗎?」
  
  「沒有啊。」他發現,每回她提問題時,臉總會習慣性地偏向一邊。
  
  「那你怎麼回來這裡……哇,難道處長還想回公司繼續加班啊?」
  
  「我--」剛啟口,立刻被她微急的語氣打斷--
  
  「這樣對身體很不好,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是因為工作過量,導致身體機能迅速退化,像拉得太緊的弦,稍稍不小心,一切都完了!你不要以為自己好像很強、很壯,黑黑的,塊頭好,說不定是外強中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少年ㄟ體格、阿婆ㄟ身體,卻還在自我催眠……」
  
  「呃……」他抿抿唇,把受了點小傷的男性尊嚴暫時擱在一邊。「妳說的是『過勞死』,我知道,也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健康狀況。」
  
  華鴻去年就曾有員工在辦公桌前突然暴斃,原因就是「過勞死」,有了前車之鑒,他忙歸忙,還是很保重自己的身體。
  
  至於是不是外強中乾?哼哼,她竟有這樣的疑慮?他肯定自己絕對不需要「藍色小藥丸」,也是一夜七次郎。
  
  啊啊啊,不好、不好,他又想到哪裡去了?!
  
  莫非太久沒「運動」,技術支持處來了朵小花,他頭就暈了嗎?還有,最近胸口也怪怪的,尤其是現在和她獨處,那古怪的感覺更明顯了。
  
  顏紫嫣繼續說教:「你明白就好,你還那麼年輕,有大好前程,更要時時注意健康。」
  
  黝黑臉龐忽然間綻現光芒,他兩手扠在窄腰上,專注望著她--
  
  「妳說我年輕?」
  
  她美眸瞬也不瞬。「你是很年輕啊。』年輕又進取,大好青年呢。
  
  「妳……不覺得我老嗎?」唇略乾,他伸舌滋潤了下,「我已經三十四、快三十五了,比妳大好幾歲,妳不覺得我是老頭子嗎?」
  
  顏紫嫣有幾秒鐘的失神。
  
  這男人皮膚好黑,舌尖……竟是漂亮的粉紅色?在超商招睥燈亮晃晃的投射下,還泛出螢光?
  
  「顏小、小……小嫣?」他不想再稱呼她「顏小姐」,幹嘛自己搞生疏啊,別人可以喊她「小嫣美眉」他當然也能再跟她親近一些。
  
  「啊?喔,我,我那個--」終於記起他的問題,她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會,當然不會,處長怎麼會是老頭子?」臉紅心跳個不停,嗚……這算不算是精神出軌?她已經有心上人了耶……
  
  聽到她的回答,謝晉豐爬了爬一頭卷髮,衝著她眉開眼笑。
  
  此時,小提包裡傳出悅耳響亮的和弦鈴聲,顏紫嫣回過神,趕緊接起手機--
  
  「喂?媽咪……我、我要回家了,正要去搭捷運,啊?!」她抬起腕表一看,忍不住輕呼:「我不知道已經這麼晚,本來已經要回去了,可是在路上發生一些事……不不,沒關係的,沒有捷運我就搭出租車,嗯、嗯……媽咪妳先睡,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來接我--」
  
  突然間,她握著手機的柔腕被一隻大掌抓住,舉高湊到男人耳邊,跟著便聽見他朗聲說--
  
  「伯母,不要擔心小嫣,我會開車送她回去……我是誰?喔,我姓謝,感謝的謝,叫謝晉豐,加官晉爵的晉,豐衣足食的豐,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們是同事,我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喔?哈哈哈,還好啦,伯母聲音聽起來才真的很年輕哩,跟小嫣一樣好聽。」這是由感而發,可不是他狗腿喔。「好,我一定安全地送她到家……好好,再見。」
  
  「你--」顏紫嫣簡直被他打敗了,微張著小嘴。
  
  「走!」他繼續握著她的手腕,昂首闊步,往公司方向而去。
  
  「處長?你、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要回家了……」
  
  他轉過頭,略寬的嘴在峻頰上扯出深渦,「我當然是要送妳回家呀。」嗓音之大,都快壓過馬路上飛嘯的車輛了。
  
  「可你不是要回公司嗎?」他跨的步伐好大,足足是她的兩倍。
  
  「我車停在公司呀。哈哈哈,妳還真以為我回公司是為了加班啊?我可不想讓自己的生活陷入這種水深火熱當中,雖然為五斗米折腰,但也要有個底限啊。」
  
  原來如此。顏紫嫣想起自己剛才的長篇大論,臉頰不禁紅了。
  
  「處長,還是不用了,我可以搭出租車的--」
  
  「不行。-他斷然駁回,「我一定要送妳回去。我已經答應妳媽了,而且妳、妳長得太危險,真的太危險了。」
  
  意思是她長得很甜、很漂亮嗎?
  
  心被撞了一下,她搖搖頭,忙把亂飄的思緒抓回來。
  
  「處長,那你、你走小步一點好不好?我跟得有點喘,還是……你能不能放開我?我自己走。」他的掌心粗糙厚實,力道適中地鎖住她的手腕,可說不上為什麼,她呼吸真的不太順暢。
  
  「嗄?!呃……哈哈……」謝晉豐聞言,終於放慢速度,他緩緩放開掌中的小手,又習慣性地抓著卷髮,和她在紅磚道上並肩而行。
  
  往回走,正好來到適才發現老婆婆的地方,顏紫嫣微垂頸項,望著腳尖。「阿婆應該回到家了吧?」
  
  「應該吧。」他咧嘴,笑得憨氣,跟工作時的精明嚴厲,完全是兩種樣子。
  
  她點點頭,輕應了聲,兩人踩在紅磚上的足音由交錯到和諧。
  
  幾步外的馬路依然喧囂,卻有一股寧靜的初夏夜風在他們身邊旋舞,無聲無息地分隔出一方特別的天地。
  
  忽然,她柔雅的音色流瀉,輕輕問--
  
  「處長,往後……你也得長駐大陸嗎?」
  
  他挑眉,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防止自己不知不覺又伸去握人家的小手。
  
  「再過一陣子吧,總是免不了的。」
  
  「那邊是不是很忙、很累?我聽美琪姊說,她上回去被派去東莞廠支持,待了三個禮拜,差點瘋掉,因為那邊不好管理,跟當地的大陸幹部常鬧得不愉快。你、你是主管,若過去那裡,要管的人事物就更多了,肯定更辛苦。」
  
  他聽出她話中真切的關心,左胸的岩漿再次沸騰似的冒泡。
  
  此時情勢曖昧末明,他壓抑著,作了一個深呼吸--
  
  「我不怕吃苦。」
  
  她忽然抬起臉,恬靜地笑了。「看得出來。」
  
  他微怔,接著爽朗大笑。
  
  「我以後也想到大陸看看,說不定,還是能常常見面的。」她說。
  
  他濃眉挑得更高。「妳?到大陸?」
  
  「嗯。」她用力點頭,臉有些泛紅,「……我、我畢業後,想到華鴻在蘇州或上海的營業事務所試試--」
  
  「妳?!」不是他大男人主義,而是--她怎麼瞧,都不是干業務的料。「為什麼想走業務這一行?為什麼要跑那麼遠,把自己丟到大陸去?妳不想再考研究所?出國留學?或是……或是找其它工作嗎?」
  
  連番的問題讓她再次垂下頸項,好一會兒,終於聽見她嚅出聲音--
  
  「我、我還是會考研究所啊,如果順利考上,可以向學校申請保留名額,不一定非要現在去念不可……人家就是想去華鴻的營業事務所嘛……」說不出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她腳一跺,揮了揮手,不讓他進一步質問,竟學起他的大嗓門:「總之,我們要-起加油啦!」這樣才能美夢成真啊。
  
  謝晉豐銳目微微細瞇,閃動流彩,正思索著,右邊臂膀卻被她軟軟小手突如其來地勾住,向前拉行。
  
  「快走、快走,媽咪在家裡等我,我沒到家,她不會安心的。」
  
  這會兒,倒換成她拖著他大步邁進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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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9: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六月底,夏的氣味濃濃籠罩著台灣這座海島,空氣悶而熱。午後,偶然一陣雷雨傾盆而下,剎那間暑氣消散,天空藍得透亮。
  
  結束大學畢業典禮的綵排,這天,顏紫嫣晚了兩個小時進華鴻大樓,雖然之前已請了假,今天不必來工讀,可綵排剛完成,她仍是趕來上班,總覺得那些日文文件一天不處理,後頭不知有多少事沒辦法跟進;再者,謝晉豐的電子信箱一天到晚塞滿Mail,雖然不全是日文信件,可現在也都是她在幫忙過濾。
  
  她的工作範圍早就超過一個工讀生的職責,而在這期間,人力資源部曾聘了一位專職的翻譯人員,但上工不到兩個禮拜就莎喲娜啦。
  
  在那位翻譯小姐離職的前一天,顏紫嫣曾在茶水間和她小聊了十幾分鐘,聽對方劈哩啪啦抱怨著--
  
  「薪水不夠多!工作量太大!翻譯就是翻譯,不該負責會議時的即席口譯。老大又特別難搞,壞脾氣、不懂體諒員工,根本是吸血魔鬼、黑面羅剎。」
  
  他不是!
  
  他不是、不是、不是!
  
  衝著對方最後一項指責,顏紫嫣第一回……呃,是第二回在公司揚聲叫嚷,雙手握拳,小臉漲得紅通通。她可沒忘記,自己第一回失態,是在認出大德為綁匪的那次。
  
  那位翻譯被她突如其來的怒喊嚇得怔在原地,幾名工程師聞聲跑來探了探狀況,也被她極不尋常的模樣嚇到了,幸好當時謝晉豐不在技術支持處裡,要不……
  
  事實上,顏紫嫣也不知道情況會如何發展,只是直覺地知道他若是在場,聽到她失控地嚷嚷,肯定會抓著她追根究柢,逼她吐出真相。而她對他的要求……總是、總是沒轍。
  
  電梯平穩上升,來到十樓,還沒踏進門,裡頭已傳出響亮的笑鬧聲。
  
  她秀眉驚奇地挑了挑,小心翼翼地往裡邊走去。
  
  「小嫣美眉,」大德眼尖地瞧見她,一把X將她扯了過去。「來來來,來得正好!哇哈哈哈……我們正要Call妳過來說,今天開『轟趴』,妳一定要參加!哇啊--趙美琪,妳很愛打我的頭耶!」他抱住後腦勺,長臂原本攬著的人兒,被趙美琪一把奪去。
  
  「因為你的頭很好打,打起來帶給我無比的成就感咩。」趙美琪涼涼地笑,「還有,這裡不是『Home』,是『Office』,所以是開『OfficeParty』,簡稱『歐趴』。」
  
  還真的是「歐趴」呢。一張四尺見方的桌上,用高腳杯擺出一座錐形金字塔,杯裡已倒滿黃澄澄的水果香檳,雖然不算豪華,但這樣的景象出現在向來亂如戰場的技術支持處裡,真的很詭異。
  
  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顏紫嫣望著眾人,最後將眸光停駐在立於斜對角的那張古銅色臉容上。似乎打從一進來,他的眼神就沒離開過她。
  
  她不覺揚唇,軟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謝晉豐自然地回給她一抹笑,元氣十足的大嗓門依舊,語氣倒很平順--
  
  「和HOMUYO合作的主機板二次試作順利,正式進入量產,營業部那邊傳來消息,新訂單大爆增,今年華鴻賺了不少錢。」原以為她請了假,今天不來的……雖然和大家一起慶祝,偏有一塊淡淡的烏雲壓在心頭,這一刻,撥雲見日,陽光普照,只有他自己清楚,心裡有多高興見到她。
  
  她應了一聲,還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厲害之處。
  
  同樣是Layout工程師的小周忍不住搶話,兩手激動地亂揮--
  
  「小嫣美眉,老大敘述能力有待加強啦!華鴻不是賺錢而已,是賺得翻過去,又賺得再翻回來,光憑這個新產品,研發部的工程師每個人至少能分一百萬紅利,再加上年終配股,哇哈哈哈,真正爽啦!」
  
  「哇啊,那真要恭喜大家,恭喜恭喜。」被興奮的氣氛傳染,她笑得眉眼彎彎,俏皮地對著眾位工程師抱拳祝賀。「那小妹我可就幸福啦,天天都要敲你們一頓,讓你們輪流請我吃大餐。」
  
  「那有什麼問題!」趙美琪爽快得不得了,忽然把她推到謝晉豐身邊,直嚷著:「老大、老大,你摸摸你左邊胸口裡一點點的良心想想看,要不是小嫣美眉刻苦耐勞、認真打拚,忍人所不能忍,這次和小日本的研發合作也沒辦法進行得那麼順利,她功不可沒,你總要送點東西以資鼓勵咩,大家貢賀唔賀啊?!」末了不忘來一句極具號召力的台語。
  
  「賀啊!」一呼百應,搞得像選舉似的。
  
  顏紫嫣臉紅得更厲害,肩膀都快抵到謝晉豐胸膛了,有些結巴地說:「我、我我功勞沒那麼大啦,是你們努力得來的,我只是……只是……」
  
  「妳幫了很大的忙。」他順勢攬住她的肩,乍看之不像是為了扶住她,不讓她失去重心,其實……就是難以壓抑地想親近她。
  
  「啊?」她臉容陡抬,眸彩晶瑩。「是、是嗎?」
  
  「是。」他微笑點頭。
  
  這一瞬,男人的酒渦好可愛。
  
  顏紫嫣微微眩惑了,莫名奇妙地,竟聯想到他的粉紅舌尖,那一幕一直印在她腦海裡,有時竟也可怕地闖進夢境,夢裡光怪陸離,她變成大膽豪放女,丟開所有女性矜持,還惡虎撲羊地把他……
  
  「妳臉好紅。」謝晉豐好奇地挑眉,想拍拍她的頰,卻礙於現場人大多、嘴太雜,只得強忍下來。
  
  但是,他手臂還硬賴在人家巧肩上,這佔有性的舉動,全落入幾名有常識又會掩飾的工程師眼裡,眾人悄悄交換了個瞭然的眼神。呵呵,在未來幾天裡,這則八卦將會在檯面下迅速流傳開來囉。
  
  顏紫嫣猛然捧住自己的臉蛋,把心中那可怕的雜念甩出思維。「我、我我很熱……」而且很渴。
  
  想也沒想,她伸長手拿起金字塔頂端的一杯香檳,咕嚕咕嚕仰頭灌完。
  
  「小嫣?」這下謝晉豐下只好奇了,簡直不可思議。
  
  她反射性地衝著他笑,學他豪爽地咧開嘴。
  
  「處長,這香檳甜甜的,像綜合果汁的味道,冰冰涼涼,滿好喝的耶……」說著,兩手各拿一杯,又衝動地灌進肚子裡。
  
  「妳--」
  
  「哇啊,沒想到小嫣美眉是酒國英雌,哈哈哈,我敬妳一杯啦!」大德也伸手拿了杯香檳。
  
  他一動,大家全動了。
  
  「耶!慶祝慶祝,GiveMe一個Five,這是一定要的啦!」
  
  「小嫣美眉,我也要跟妳碰碰杯,祝妳青春美麗,永保安康、追分成功。」有幾名工程師知道她最近正忙著參加研究所考試,幫她加油打氣。
  
  「好!」她大笑,正想一口飲盡,手裡的玻璃杯卻被謝晉豐一把抽走。
  
  「唔,處長……我的杯--你幹嘛瞪人家?」她咬著唇,歪著小腦袋瓜。
  
  「別喝了,哪有人這樣灌香檳的?」
  
  「我口渴嘛,而且……又不會怎樣--」話剛說完,她兩腿一軟,雙眼一閉,整個人栽進他懷裡,唇邊,還掛著醉人的笑意。
  
  ***
  
  車內,謝晉豐邊俐落地操控方向盤,邊和人通電話,接著手機的迷你麥克風夾在襯衫上,趁著等紅燈,他調整了下角度--
  
  「是。我現在就開車送她回去,伯母別擔心……她把香檳當果汁灌,我沒及時阻止,真的很對不起……呵呵呵,原來伯母的酒量也這麼差呀,嗯,是,我以後會注意的……」
  
  和顏紫嫣的母親通話結束,交通號志也轉為綠燈,他踩下油門,車子平穩地往前行駛,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眼坐在身旁的顏紫嫣。
  
  與其說是坐著,倒不如說是癱著。可能是因為體質的關係,那三、四杯香檳灌進胃裡,五分鐘不到,就把她迷得茫酥酥了。
  
  方纔,若不是他及時接住她,這一跌,她那張鵝蛋臉直接對住地面,非跌個鼻青臉腫不可。
  
  原想讓她在他辦公室裡那張大沙發上休息,想想又覺得不妥,工程師們一會兒進、一會兒出,片刻不得安寧;再者,她這次不像上回是被嚇暈,而是醉茫了,說不定要睡上好幾個小時。
  
  小小頭顱蹭了蹭,臉容轉過來面對著他,眼睫仍然合著,香檳的後勁在她白頰刷上兩抹嫣紅,連唇瓣也添了顏色,嬌紅欲滴。
  
  那唇間再次吐出呢喃,聽不真切,他下意識只覷向她,車內的空調漾著淡淡的水果酒香,讓他心神微亂。
  
  車後,尖銳的喇叭聲響起--
  
  「靠夭!要不要開車啦?!比烏龜爬還要慢!」
  
  他連忙寧定神志,發現時速只有二十公里,不禁搖搖頭苦笑,重新抓回注意力,還特意將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三分之一,風往車裡頭灌,吹散甜暖的氣息。
  
  心中的意念模模糊糊的,他眉峰淡攏,輪廓有些嚴肅,宛如正思索某個工作上的問題,而他對於工作,向來認真。
  
  喜歡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喜歡的方式為何?喜歡的程度深淺?
  
  在他眼裡,僅想將她歸位在上司和部屬的單純位置,抑或……渴望著什麼?
  
  他仍是苦笑,有些氣惱自己。
  
  這些年,生活重心幾乎全放在事業上,他獨自北上奮鬥,除了過年過節會回南部老家之外,平時也甚少回去,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和家人在一塊兒的時間還不到十天,即便每個禮拜固定打電話聯繫,聽著爸媽、小妹,還有大哥、大嫂那一家子的笑鬧聲在耳邊隆隆作響,雖覺得溫暖,在心底深處,卻潛伏著揮之不去的寂寞。
  
  難道正是因為這樣的寂寞,讓他將過度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嗎?果真如此,他對她所謂的喜歡,仍是十分膚淺吧。
  
  眉心皺緊又鬆弛,鬆弛了又皺緊,似乎很不滿意自己分析出這樣的結論。
  
  車行將近半個小時,他依照上次送她回家的路線,將車開進鬧中取靜的住宅區,順利找到停車位後,他繞過來替她打開車門,剛傾身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打算將她攔腰抱起,便感受到甜暖的氣息伴隨著軟軟的童音噴在他峻頰上--
  
  「我想喝水……」
  
  「妳醒啦?」微翹的睫毛掀動,他瞧見她迷濛的眼瞳。
  
  顏紫嫣偏過臉蛋,不自覺舔著下唇,衝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古銅色臉龐微笑。
  
  「處、處長……我幫上忙了,你說的,我、我幫上忙了……我很耐操的……」他回以微笑,抬手撥開遮著她面頰的髮絲,沒注意到自己的語調變得更低啞。
  
  「對,妳是我見過最耐操的工讀生。」
  
  她憨憨地眨眼,有些費力地跨下車來,扶住車身站立。
  
  謝晉豐以為她能自己行動了,剛替她關上車門,尚未轉身,那柔軟嬌軀竟壓向他的寬背。
  
  「小嫣?」他驚呼,正要回身接住她,白嫩的臂膀突然從後頭伸來,攀在他脖頸上,還聽見她輕輕笑著。
  
  「我從沒讓人背過,你、你背我吧,一次……一次就好,好不好……」
  
  她聲音裡流露出的渴望觸動了他。從來沒誰背過她嗎?深吸了口氣,他腰微彎,強健的手臂往後伸去--
  
  「上來吧。」
  
  「嗯。」她孩子氣地點頭,忽然跳了起來,穿著牛仔褲的腿順勢夾在他的腰間,力道之強,差點害他往前撲倒。
  
  「呵呵,我們去7-11……我想喝水……」她隱約記起那個迷路的阿婆,他哄著阿婆爬上他的背,又大又寬的背,趴在上面一定很舒服……那晚7-11的招牌燈亮晃晃的,她瞧見他黝黑爽健的臉,潔白的牙,還有很粉、很粉的舌尖……晤,怎麼這麼渴……
  
  感覺她的小臉在背上亂蹭,謝晉豐眉眼刷過一抹溫柔,背著她,沒直接進住宅大廈,而是往左邊的巷子走去。上次送她回來時,他順著巷弄往前開回大馬路,記得那邊也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的超商。
  
  「這附近沒有7-11,我們去萊爾富,我買水給妳喝。」
  
  「唔……」
  
  還不到下班、下課的時間,住宅區裡十分寧靜,有幾位老人出來散步,也有推著娃娃車的年輕主婦,見到一個大男人背著幾陷昏迷的小女生,這景象實在突兀,一下子便成為注目焦點。
  
  謝晉豐不以為意,人家盯著他看,他就咧嘴衝著對方笑。
  
  走進萊爾富,請店員幫他拿了一瓶礦泉水,還要人家自己伸手到他上衣口袋掏錢,他點頭道謝,又說--
  
  「可不可以請你順便打開蓋子,插上吸管,然後拿給她。」下巴往後努了努。
  
  店員有些為難地瞄向他背上的人兒,無辜地說:「厚--先生,你也幫幫忙,這位小姐已經睡得不省人事,還流了一大攤口水在你背上,你都沒感覺嗎?」
  
  謝晉豐一臉錯愕。
  
  耶?!是他的背太好睡,還是她根本就沒清醒過?
  
  ***
  
  謝晉豐循著原路走回,勾住背上人兒大腿的手裡多了一瓶礦泉水。
  
  跟一樓大廳的管理員打了聲招呼,他背著顏紫嫣,硬著頭皮,仍是選擇直接搭電梯上樓。
  
  電梯裡三面牆全是鏡子,在此時發揮了額外的功效,成功地引開他的「密室恐懼症』。他側目看向鏡裡,女孩的粉頰緊貼他的背,紅唇微微嘟起,唇角果然涎出一條水痕,睡得正香甜。
  
  如果這時有相機就好啦。他模糊地想著,吁了口氣,對著鏡中那張甜孜孜的臉龐露出惋惜的笑,不自覺地帶著寵溺的意味。
  
  出了電梯,還沒按電鈴,顏家的門已經敞開,顏巧手探首出--
  
  「呵,我就猜是你們。咦,你背著小嫣啊,來來,快進來。」
  
  「伯母妳好,今天電視台沒有通告嗎?」上次送顏紫嫣回家,謝晉豐才知道那位縱橫甜點界二十多年、出過十幾本糕點食譜,還主持過「巧手下午茶」、「巧手小叮噹」、「巧手媽媽有一套」等等美貪節目的顏巧手,原來是顏紫嫣的母親。
  
  顏巧手笑著,臉上細淺的皺紋顯示出年紀,但那笑容和顏紫嫣一摸一樣,滿滿的朝氣中帶著幾許溫柔。
  
  「處長,你也好啊。我今天休息,不趕通告。我常聽小嫣說,你工作時拚命又認真,嚴肅得不得了,幾乎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這會兒讓你丟下工作,特地載她回來,實在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謝晉豐臉皮微微臊熱,但仍力持平靜。
  
  「今天比較不忙,公司裡辦了一個小型慶祝會,小嫣她……她又醉了,所以就先送她回來,等一下還得回公司。」定神一想,他這算是蹺班吧?果然是難得的紀錄。還有,她常在母親面前提起他嗎?拚命、認真、嚴肅、六親不認……這樣的評語到底是好還是壞?
  
  瞄了眼女兒很不淑女的睡顏,顏巧手仍笑咪咪地對著他招招手--
  
  「小嫣的臥室在裡面,麻煩處長直接背她進去。呵呵,她應該是遺傳到我的體質,喝香檳容易醉,不過酒力退得也快……來,這一邊,我幫你開門。」
  
  謝晉豐點點頭,換上地板鞋,跟在她身後走。「伯母,叫我阿豐就可以了,不用喊我處長啦。」
  
  「好啊好啊,以後我就叫你阿豐,這樣親近些。」顏巧手爽朗笑答,推開粉藍色的房門,自己則退到另一邊。「麻煩你了。」
  
  「不,不麻煩……」他舉步跨進,純然的女性氣息立刻佔領了鼻腔。上回,他連她家的大門都沒踏進哩。
  
  他還在發怔,卻聽見站在門邊的顏巧手說--
  
  「我廚房裡正在準備烤餅乾,還沒塗蛋汁,這裡就拜託你了。對了,待會兒先別急著離開,我多烤些餅乾讓你帶回公司請大家吃。」丟下話,轉身便走開,把昏睡的女兒直接丟給謝晉豐,對他倒是很信任。
  
  吁出一口氣,他緩緩蹲下,再緩緩打直上半身,讓寬背上的人兒順勢倒進柔軟的床鋪。
  
  顏紫嫣胡亂喃著,雙頰依然紅撲撲,讓他聯想到富士蘋果。
  
  她似乎很愛蹭來蹭去,小小頭顱在枕頭上尋找著最舒眼的入睡位置,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她嘴角微乎其微勾勒著,輕細的歎息--
  
  「……你真好……」
  
  謝晉豐心一促,坐在床邊定定看著她,等回過神來,才發覺手指正貼在那張鵝蛋臉上,著魔似的游移著。她細緻的粉膚對他粗糙的指腹而言,似乎具有絕對的吸引力,忍不住想摸個夠。
  
  太惡劣啦!他趕緊坐正,在心裡痛斥自己這種近乎輕薄的行徑。
  
  再作一次深呼吸,胸腔、鼻翼間淨是香甜氣息,那是她身上慣有的味道。
  
  快點離開吧。他還找不到確定的答案,等思緒清楚了,冷靜下來了,他會妤好思索,對她的這種喜歡,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視線一瞥,他發現自己一手還抓著那瓶礦泉水,怕待會兒口渴,便順手幫她放上床頭櫃、在大頭狗鬧鐘和一個相框的中間。
  
  然後,他注意到相框裡的那張照片。
  
  照片應該是偷拍的。男人帶球上籃的身影帥氣俐落,裸露出來的臂膀和腿肌修健強壯,側面輪廓深邃而自信,幾縷黑髮被汗水浸濕,充滿了男人味,是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引起女孩子興奮尖叫、甚至昏倒的類型。
  
  這男人……他也認識,是華鴻電子的精英,除此之外,兩人還挺熟的。
  
  為什麼獨獨放著這張照片?他瞇眼瞪視。
  
  每日醒來,她睜開眼最想見的就是這男人?
  
  他們很熟吧?
  
  熟到何種程度?
  
  是單純的學長、學妹關係,還是……
  
  「小嫣暗戀他。」
  
  什麼?!一支無形的箭筆直射來,他連閃躲的機會也沒有,直接命中左胸紅心。
  
  痛啊!
  
  他迅速轉頭,只見顏巧手不知何時立在門邊,有些瞭然地朝他溫柔頷首。
  
  「我說,小嫣暗戀他。」
  
  原來,他心裡那份震驚和錯愕,在第一時間已表露無疑,不自覺地問出聲來。
  
  「暗、暗戀?」聲音硬邦邦的,他緩慢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在色調柔和的女性房裡,顯得格外突兀。「為什麼要暗戀他?我……我是說,她、她為什麼不對他表白?」
  
  難道那男人不喜歡她嗎?太、太、太過分了!簡直惡劣到了極點!這世界上,不可能有誰會不喜歡像她這樣的女孩!那男人怎麼可以讓她暗戀呢?!
  
  相較於他僵硬的神態,顏巧手只是聳聳肩,輕鬆笑著。
  
  「每個女孩多少都有過暗戀的情懷,如果表白,就不算暗戀啦。呵呵呵,這很正常,一切順其自然,說不定她暗戀到一半,突然發現還有另一份更值得她付出的感情,反而來個『移情別戀』……阿豐,你還好嗎?」
  
  他相信,此刻自己臉色一定很差。
  
  他有些耳鳴,聽不太清楚顏巧手說了些什麼,勉強壓下腦中微微的暈眩,他憶起顏紫嫣曾談及自己的將來,她說過想被派駐到大陸去,想到華鴻電子在蘇州、上海的營業事務所工作。
  
  當時,面對他訝異的詢問,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他已能理解。
  
  「阿豐?」
  
  「啊?!我、我沒事,我很好啊。」他猛地振作起來,笑容太大,牙齒也太亮眼。頭一甩,把那秀美的臉容和她暗戀的男人拋到腦後,他越過顏巧手,快步走出房間。
  
  「對、對,我該走了,我還要回公司,有一堆工作要做,SQJAL800的機型要持續追蹤,ACC56和57還要送燒機室實驗,要連燒七十二小時才能過關,認證方面也還沒做好,還得和製造部的郭經理商量量產過程防呆的裝置。
  
  「伯母也知道的,我這個人工作起來就六親不認,比魔鬼還要魔鬼,我不在,底下那群工程師還以為放大假了,現在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再不趕快回去鎮壓,真會被他們造反成功--」沒發覺自己在碎碎念,這毛病通常在他想轉移心中對某件事的注意力時才會發生。
  
  「你等等,把餅乾帶走,剛烤好的,暫時別蓋上蓋了。』顏巧手追在他身後,把一個大保鮮盒放進他手裡,裡面放著多種口味的餅乾,泛出酥油、巧克力跟咖啡的香味。
  
  「謝謝。」他怔怔地道謝,把蓋子蓋了起來。
  
  「我不是要你別蓋嗎?」
  
  「喔……」他迅速掀開,捧著保鮮盒轉身就走。
  
  「阿豐,門不是那邊,那裡是後陽台。」
  
  「啊?!什麼?!喔--」他狼狽地再次轉身,終於找到大門所在。
  
  送走謝晉豐後,四周寧靜下來。
  
  顏巧手走回女兒的房間,雙手抱在胸前,倚在門邊靜靜望著,唇邊浮起溫柔的笑。
  
  「小嫣,作了這麼久的夢,也該醒啦。」
  
  母親的話飄過耳畔,顏紫嫣下意識蹭著軟枕,彷彿還貼在那男人又寬、又大、又舒服的背上,走著像人生一樣……很長、很長的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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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09: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六月的最後一個禮拜日。
  
  T大校園裡擠滿人潮,熱鬧滾滾,畢業典禮剛結束,應屆畢業生們陸續從大禮堂湧出,禮堂外天光明朗,氣溫雖高,空氣比起室內卻舒暢許多,猶夾帶著綠樹、青草和土壤的自然氣味。
  
  頂著學士帽,顏紫嫣和十幾位同班同學們肩搭著肩,臉上的笑容如同陽光般燦爛。眾家親友團裡,七、八台相機此起彼落地按快門,替他們留下大學四年來的畢業紀念。
  
  「媽咪,我們來照相。」將方帽脫下,戴在母親頭上,顏紫嫣請人幫她們母女拍照。攬著母親的臂彎,長髮中分的鵝蛋臉親暱地貼靠過來,「YA--」V字型的Pose雖然很老套,仍是不錯用。
  
  「顏媽媽,我可不可以也跟您照一張?我、我很喜歡您的『巧手小叮噹』,我是您的忠實觀眾喔。」一名同樣頭戴學士帽的畢業生咚咚咚跑來,在旁伺機而動很久了,她臉蛋紅通通,張大眼睛興奮地望著顏巧手。
  
  顏巧手溫柔微笑。「謝謝妳。」
  
  「來吧、來吧,想和巧手媽媽照相留念的人可以來排隊,相機自備,從這裡開始排起。」
  
  母親的節目適合各年齡層的人,加上她本身優雅、溫柔又大方,像眼下這樣的狀況,顏紫嫣從小到大遇過不知凡幾,反正和母親出門,總有許多Fans圍過來,早已是家常便飯。
  
  果不其然,一部分的人潮往這邊蜂擁而來。
  
  心知母親向來很能應付這般場面,顏紫嫣把她丟給Fans們,俏皮地暗吐舌頭,自己偷偷溜到一旁樹下,將黑色的學士服脫掉,小手拿著方帽拚命揚涼。
  
  好熱呀,來點東西喝喝吧。
  
  「檸檬紅茶?」上帝彷彿聽到她內的願望,一隻古銅色的臂膀忽然探到她面前,為她送上一瓶涼飲。
  
  迅速抬起臉容,她眼睛瞠得圓亮,心臟咚地一個重拍。
  
  「處長?」聲音充滿驚喜,她彎唇笑開,「你怎麼在這裡?是來參加誰的畢業典禮嗎?」
  
  今年畢業生的親友團多到爆,聽說還有專程從南部包遊覽車上來的,放眼望去,到處都有人忙著拍照、攝影,造型氣球和鮮花也隨處可見。
  
  「咦?處長也帶花來了,你還沒找到人嗎?是誰畢業了?我說不定認識,可以幫你找,要不,也可以請校方廣播一下。」她熱心說著。
  
  此刻,陽光灑亮他的全身,他體格原屬於魁梧型的,但修長的四肢讓他瞧起來不顯笨重,強而有力的雙腿裹在復古色調的牛仔褲裡,上半身隨意套一件短袖棉衫,露出臂膀的肌肉,真的好Man……
  
  顏紫嫣瞧著,兩頰快速地泛紅,又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謝晉豐凝視著她,深吸了口氣,將浪漫的粉紅花束也一併遞去。
  
  「花是……是送給妳的,還有飲料,恭喜妳……順利畢業。」短短幾句話,卻說得結結巴巴,他下意識抿著唇瓣,沒察覺略厚的唇已轉成詭異的酒紅色。
  
  她怔了怔,有些受寵若驚。
  
  「……是給我的?」
  
  他毫無疑慮地點頭,自然卷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蕩了蕩,好……可愛。
  
  她清清喉嚨又問:「你是特地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他再次點頭,此上一次更加鄭重。
  
  驀然間,柔軟的浪潮一波波湧上心頭,她呼吸變得有些紊亂。
  
  「謝謝你……我、我沒想到你會來,還送花給我……我好高興,真的、真的好高興。」輕聲嚅著,顏紫嫣接過頗具重量的花束和那瓶涼快到底的檸檬紅茶,眸光不禁在他的唇瓣上留連,心臟的重拍連聲快響,跳得她全身發熱。
  
  「對了,我們來拍照!」
  
  她笑瞇了眼,取下掛在脖子上的迷你數字相機,請人幫他們合照。
  
  「來,再靠近一點,這位女同學,請把花捧低一點,頭靠在男的胸膛,對,很好。男的請把手搭在女同學肩上,就是這樣,來,看這裡A、B、C--」臨時被拜託的這位路人甲很有當攝影師的天分,又連續幫他們拍了四、五張。
  
  「謝謝你。」顏紫嫣接過相機。
  
  路人甲揮了揮手,「不用客氣啦,你們兩個很上相喔,一個是健康的古銅色,高高壯壯的;一個長得白白嫩嫩,又好秀氣,感覺很有對比性,牙齒還一樣白哩。呵呵呵……掰掰。」
  
  「呃……掰掰。」顏紫嫣不由得紅了臉蛋,覺得男人掌心的溫度似乎仍留在肩上,有點麻麻癢癢的。
  
  這六月天的氣溫真的好高呵……她打開小保特瓶的蓋子,仰著頭,咕嚕咕嚕地灌了兩口,清涼冷飲滋潤唇喉,稍稍解了暑氣。
  
  「妳前天喝醉了。」謝晉豐忽然開口。她灌飲料的舉動,讓他聯想到她喝香檳的樣子。「還會難受嗎?」
  
  她搖搖頭,可愛的紅暈仍淨漾在頰畔,輕歎了聲--
  
  「那時候頭暈暈的,現在已經不會了。你送我回家後,我睡到昨天早上才醒來,還好是星期六,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課。」
  
  她還記得他背上的溫暖,小臉貼在那片寬背上,他的體溫滲過衣衫暖和著她,然後是強壯的心跳聲,她聽到了,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安全環繞。
  
  她第一次讓人這樣背著,彷彿自己好小、好脆弱,像個易碎的娃娃,卻有人頤意擋在她面前,帶領著她往前邁進。
  
  咦?
  
  難道……她拿他當父親看嗎?因為缺乏父愛?!
  
  不不不,他絕不是扮演父親的角色,應該是兄長……對,是兄長,像一個很強壯、很樸直、很用心的大哥,只有這個可能。
  
  奇怪……她悄悄歎氣。今天怎麼了?為什麼頻頻覺得呼吸困難?
  
  「沒事就好,下次看妳還敢不敢!」謝晉豐淡淡響應,臉上沒有笑容,眉宇間甚至微微皺折,嚴肅的模樣跟工作時如出一轍。
  
  「我發誓,以後不敢再猛灌啦。」她輕聳了下巧肩。
  
  「什麼以後?!妳酒量這麼差,沒兩下就茫酥酥了,被人帶去賣掉都不知道!」他口氣陡硬,瞳底燒著兩簇火把。「以後半滴酒也不准沾,聽見沒有?!」
  
  「啊?我……可、可是……」她眨眨眼,神情很無辜。
  
  他頗具威脅性地挑起一道濃眉。
  
  見狀,她乖乖地吞下反駁,只敢喔地輕應一聲,很不爭氣地點點頭。唉,不能怪她呀,她向來崇尚和平主義嘛。
  
  「那妳最好選擇其它出路。」話鋒忽然來個大轉折。
  
  顏紫嫣仰著迷惑的小臉與他對視,那陽剛的臉龐似乎被某件事困擾,透著微乎其微的憂鬱。她不明白呵。
  
  「處長……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她珍而重之地捧著花束,臉容與花相映,「你可不可以說得明白一點、直接一點?我、我猜不出來……」
  
  聞言,謝晉豐雙手握成拳頭,又鬆放開來,在牛仔褲的兩側擦了擦。
  
  他在緊張,而且不是普通的緊張。
  
  謝晉豐在心裡對著自己苦笑。
  
  前天下午將她送回家後,他下樓,在車裡坐了許久,明知道那張照片裡的男人對她的意義,思緒卻如萬馬奔騰,彷彿被一道力量強扯著、推擠著,要他看清心中真正的想望。
  
  昨天一整天,同樣的問題持續困擾著他。他發覺,這三十四年來,從不曾如此透徹地思考,就連工作上的種種挑戰,都沒這一次來得複雜難解。
  
  最後,思緒回歸原點,隱約有些明白了,他喜歡她,原來是單純的化學反應,不需要太多的原因和絕對的答案。
  
  擦掉掌心的汗濕,他維持著中低嗓音--
  
  「妳之前說過,想往業務方面發展,想到華鴻在大陸的營業事務所工作。可妳別忘了,要成為頂尖的營業專員,絕對少不了應酬交際,妳酒量這麼差,是會吃虧的,根本談不成生意,妳懂不懂?」
  
  她微震,聲若蚊蚋:「那也不一定啊……我能學,什麼都可以學的,酒量也能慢慢培養啊。」只要用心,一定可以的,不是嗎?
  
  「妳剛剛才答應過我,再也不沾酒的。」他聲音一沉,嚇了她一跳。
  
  她明明是被強迫點頭的。本想衝著他丟出這句話,可在嚥了嚥口水後,仍是吞回肚子裡。
  
  好歹她今天畢業,完成大學學業,就要堂堂邁入另一個生涯,他不鼓勵她,說些好聽話,卻猛潑她冷水?
  
  她歪著頭,可愛又無奈地歎氣。
  
  「處長,你怎麼比我媽咪還會管我呀。」
  
  「我不是管妳,我、我是想讓妳明白……妳不能因為想接近他,就逼著自己做這樣的選擇。妳根本不適合干業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因為痛苦的只會是自己。」謝晉豐命令自己不能激動,但神情卻有幾分義無反顧的味道。
  
  「處長……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皺著秀眉,週遭亂烘烘,她腦子也亂烘烘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她,熱情在眼底燃燒,猛然間爆發--
  
  「我喜歡妳,顏紫嫣,很喜歡、很喜歡,所以,請妳跟我交往吧。」每一個字都如此的清晰。
  
  顏紫嫣呆若木雞,眼眸瞪得好大好圓,緊抱著懷裡的花束,那瓶檸檬紅茶卻咚地掉在草地上。
  
  兩人彷彿對視了一個世紀之久,忽然,他彎身撿起那瓶檸檬紅茶,像渴得要命似的,打開瓶蓋,仰頭就灌下一大半,用手背隨意地拭過嘴角後,又嚴肅地開口--
  
  「妳現在心裡或者有另外一個男人,但畢竟是暗戀而已,我……我管不了這麼多,我想,我還是有很大的贏面,我想爭取這個機會,如果妳願意嘗試,我們就試著交往,我喜歡妳,就是……就是很喜歡妳,我會努力當一個好情人,努力讓妳快樂、讓妳幸福,妳、妳覺得呢?」
  
  她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怎、怎會知道那個秘密?是媽咪跟他說了什麼嗎?
  
  一次一個驚嚇已經足夠了,更具威力的炸彈卻又緊接而來,他突如其來的表白,把她的思緒炸得七零八落、灰飛煙滅,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妳覺得呢?」他聲音繃得極緊。
  
  見他朝自己跨近,她心一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如同受驚的小動物。
  
  他熱烈的眼神一黯,止住了步伐。粗獷的五官浸淫在淡淡的憂鬱裡。
  
  不應該是這樣!她在內心狂喊。
  
  她和他,只是純粹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啊,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早已住進另一個身影,那是驅使她往前邁進的動力,她想像著有一天能完全追趕上那個男人,為那人綻放光彩……
  
  所以,不是他,不該是眼前的他,他頂多就扮演著一個兄長的角色而已,再多就沒有了,不是嗎?
  
  否決的同時,胸口忽然刺痛起來,她眉心成巒,身軀忍不住輕顫。
  
  微喘著氣,她略嫌蒼白的臉露出笑渦--
  
  「處長……你、你嚇到我了,今天不是愚人節喔,你再開這種玩笑,我可真要生氣了。」
  
  他專注凝視著,意味深長。
  
  「我很認真。我喜歡妳,很喜歡。」
  
  酸意瞬間充斥鼻腔,她眼眶無法控制地發熱。
  
  「……你、你你不能這樣,你喜歡我……我、我沒有要你喜歡我,我也沒有喜歡你,一點也不喜歡……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你憑什麼管到我私人的事情?我心裡有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未來想走什麼路,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要你對我認真、不要你喜歡我,不要、不要、不要……」
  
  所有的規則都錯了,原本的方向也亂了。她心裡怨懟,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氣惱些什麼,反正就是想把所有的憤怒全往眼前這男人兜頭砸去,因為他……把她弄得好想嚎啕大哭。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們了,投來幾道疑惑的眼光。
  
  她咬著唇拚命忍淚,可惜沒能成功,垂下頸項,半張小臉可憐兮兮地埋進花束裡。
  
  謝晉豐緊抿著唇,盯著她的發旋許久,克制想擁住她的衝動。
  
  他陰鬱地閉起雙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恢復光彩。忽然間,他竟沙啞地笑出聲來--
  
  「沒那麼嚴重吧?喂,妳真的在哭喔?不會吧--」他傾身向前,試著窺探她的臉容,開玩笑似的挑了挑眉,「今天是妳的畢業典禮,是大日子耶,妳怎麼說哭就哭?唉唉,我喜歡妳,妳不喜歡我,那就算啦,我又不會對妳怎麼樣。唉唉,妳別理我啦,就當我突然吃錯藥,突然神經不對勁,突然間閒沒事幹,突然被雷打到,才突然對妳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她眨著眸,吸吸鼻子,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眼淚卻越眨越多,在粉頰上奔流不歇。
  
  「妳……」他發現喉嚨好干、好澀,黑黝的眼底不小心又刷出一抹真實情緒,失落感如濃霧般狠狠地罩住心房,揮之不去。
  
  乾笑了笑,他搔搔卷髮,努力想讓氣氛緩和下來。「我知道妳的意思了,就只是拒絕我而已啊,沒什麼大不了。妳……嗯……就當是我提了一個意見,可是妳不喜歡,所以拒絕採納,這是個講求自由民主的時代,我尊重妳的決定,不會再困擾妳的,妳、妳……妳拜託--可不可以好心一點,別哭了?」天知道,他心擰得都快痛死了。
  
  顏紫嫣緩緩抬起臉,見他恢復以往輕鬆詼諧的態度,又咧著嘴對她傻笑,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堵塞著胸口,悵然若失,到了莫名泛疼的地步。
  
  他怎麼可以這樣笑?!
  
  怎麼能將她弄哭了,卻自顧自地退回原地,彷彿一切不曾發生?!
  
  他怎麼能這麼惡劣?!
  
  「咦?阿豐也來啦。」顏巧手終於結束小型個人「照相會』,走向這邊。她拍拍謝晉豐的肩膀,正要親切問候,卻被顏紫嫣佈滿淚痕的小臉嚇了一跳。「怎麼啦?你們吵架了?」
  
  「沒有!」
  
  「不是……」
  
  氣氛詭異的兩人同時反駁,下意識互望了一眼。顏紫嫣咬著紅唇,鼓著粉頰,又把臉埋進捧持的花束裡。
  
  「是我不好,把小嫣嚇哭了。」他語氣微沉,笑容變得有些牽強,靜靜凝向顏紫嫣。
  
  忽然,他兩手拍了下大腿,重新振作起來。「對不起。我祝妳……祝妳快樂,我該走了。」
  
  朝顏巧手頷首致意,高大的身軀瀟灑轉開,眨眼之間,已被一群又一群忙著合照紀念的畢業生給遮擋了身影。
  
  「嗚……」可人的花朵裡傳出低聲抽泣。
  
  「小嫣?」顏巧手收回視線,手搭在女兒微微顫動的肩膀上。
  
  一股酸意猛烈襲來,顏紫嫣根本抵擋不住,唇瓣癟了癟,竟哇地一聲埋進母親懷裡嚎啕大哭。「媽咪--」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傷心?媽咪第一次見妳這個樣子呵。」詢問的聲音溫柔卻不激動,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嗚嗚……人家不知道啦,就是、就是想哭而已嘛,嗚……」心好悶、好難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呵。
  
  沒再追問,顏巧手但笑不語,只是抬起手,安慰地撫著女兒的背脊。
  
  ***
  
  哭了一場後,在回家路上,顏紫嫣硬是要求母親將車停在一家洋煙洋酒專賣店外,衝進去買了一大瓶氣泡香檳。
  
  「妳這是幹什麼?」顏巧手訝然挑眉,從未見過女兒煩躁成這個模樣。
  
  「今天我大學畢業,我要慶祝,要慶祝就少不了香檳。」扣上安全帶,她賭氣似的抱住整瓶氣泡酒。
  
  「好好,隨便妳。」顏巧手想笑,又趕緊抿住。唉,她想,她這個當人家媽咪的,實在有些壞心眼。
  
  這天的晚餐十分豐盛,是顏巧手特地為女兒準備的,母女倆邊吃邊聊,原以為小嫣會像以往一樣,把心裡許多秘密談開,跟她分享,可這回情況果然不太尋常,關於今天校園裡的「喋淚事件」,小嫣從頭到尾沒提一句,而氣沖沖抱回來的香檳,也只喝了一小口就被丟在一旁,很耐人尋味呵。
  
  「媽瞇,我來洗碗,妳去休息。」將使用過的餐具全端到洗碗槽裡,顏紫嫣套上塑料手套。
  
  顏巧手點點頭,「那就交給妳啦,我去後面陽台收衣服。」
  
  「嗯。」
  
  母親離開後,顏紫嫣將裝著廚餘的塑料袋整理好,放在一旁,又把洗碗精加水稀釋,正要開始清洗碗盤,客廳的電話卻在此時鈴鈴作響。
  
  她脫下手套,咚咚咚地跑出去接--
  
  「喂,請問找哪位?」
  
  電話那端先是短暫的沉默,接著傳出低低的呼吸聲。
  
  「喂?」不知怎地,顏紫嫣心微繃,好像期待著什麼,又害怕著什麼。「不說話的話,我、我要掛電話了--」
  
  「不要!小嫣……」謝晉豐急急出聲,「是我,妳別急著掛電話。」
  
  真是他呵。這會兒換顏紫嫣沉默了,拿著話筒,她視線定定地凝向茶几上的花瓶,瓶裡剛擺上美麗的花朵,是他今天送給她的禮物。
  
  「妳怎麼不說話?」低啞的嗓音有些小心翼翼。
  
  「你--」她深吸口氣,費力讓心緒平穩,一會兒才冷淡地說:「你打電話來幹什麼?」
  
  他頓了三秒。
  
  「我、我沒什麼事,只是……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她迅速反問,胸口起伏加劇。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不答反問,發出幾個無意義的短音,最後竟沙啞地笑了。
  
  「妳不生我的氣,那我就放心了……妳明天會來公司吧?」
  
  「……你為什麼這麼問?」
  
  男性的笑聲夾雜著古怪的緊繃,淡淡地收住--
  
  「沒什麼,我是怕自己冒犯到妳,把妳惹毛了,結果妳就不爽來公司,賭氣要離職走人。」
  
  顏紫嫣沒發覺自己的手指正絞著電話線,臉蛋也漲得通紅。「我、我沒有要走,至少不是現在。」
  
  「嗯……」他似乎作了一個深呼吸,重重地吐出胸中氣息,「我知道了,謝謝妳。」
  
  「不用你謝我。」她衝動地說。他又是一頓。「嗯,我知道了。」
  
  不、不!他什麼都不知道!連她都不明白,他又怎能理解?!
  
  眼眶再度充盈著淚水,她真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一直都好好的,為何聽過他那些莫名其妙、亂七八糟、擾人心魂的表白後,就完全變了?
  
  他並未傷害任何人啊!他只是……只是不該對她說出那樣的言語,讓她的心莫名絞痛,像被熱油燙過一般,連帶也把她原本的走向弄擰了,她好迷惘、好困惑,卻不知能向誰求救。
  
  然而,那幽沉的嗓音再次響起,有種壓抑的苦惱--
  
  「小嫣,若我曾對妳造成困擾,我、我很對不起,其實我……唉,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妳不生氣就好了……再見。」
  
  喀啦一聲,對方輕輕掛了電話。
  
  顏紫嫣怔怔地傾聽,等待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話語,但聽筒裡只剩下嘟嘟的單調聲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眼前泛起水霧,視線已然模糊,她眼眸悄合,淚珠便順著勻頰滑落,沾上了唇瓣,既鹹又苦。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盈滿酸苦的滋味啊,同時漫著難以分明的甘甜,兩相交雜,一波連著一波,在嘴裡、在左胸中激盪、撞擊、震撼……
  
  到底是為了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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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了什麼?她還沒想出解答,怎麼無聲無息間,夏日已過了一大半?
  
  八月初的天空萬里無雲,蔚藍得有些夢幻。
  
  腰間扣著安全帶,顏紫嫣全身肌肉反射性地繃緊,她搭乘的這架波音七六七正順勢衝向天際,慢慢收納機輪,以完美的角度往三萬五千英呎的高空攀升。
  
  機身仍十分傾斜,耳中微微嗚鳴,顏紫嫣下意識壓著頰邊,清了清喉嚨,試著減輕氣流變化所帶來的壓力。
  
  她上半身探向前,往橢圓形小窗望出,底下的景物變得精緻小巧,漸漸的,模糊成一片。
  
  原來,衝破藍天之後,還是有雲朵的,胖胖的、乾淨的白雲,鵝黃的光束穿透其間,亮得幾乎教人睜不開眼睛。
  
  她瞇起眼睫,一手撐著下巴,任由窗外的陽光鑲滿她的容顏。
  
  「在高空上,紫外線更強,皮膚會受傷的。」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出聲提醒。
  
  像觸電似的,她連忙靠進椅背坐好,兩手握成小拳頭放在膝上。
  
  謝晉豐看著她微凝的側臉,無聲歎息,輕鬆的語調卻一如往常--
  
  「我只是跟妳說話,又不是教訓妳,有必要這麼怕我嗎?」
  
  「我沒有怕你啊。」她吶吶地說。她不是怕他,是怕……怕和他相處時的自己,也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近來,她常莫名其妙就夢見他,而那些夢詭異到了極點,荒誕到了極點,讓她臉紅心跳到不行……
  
  自畢業典禮那天,他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在她心中,兩人之間的平衡就再也難以維持,有種古怪又尷尬的氣氛蔓延著,特別是和他單獨相處時,那種沉甸甸的莫名感覺,壓得她幾要掉眼淚。
  
  這一個多月悄然流過,面對工作時,他嚴肅的態度依舊,不是頂著幾把火凶人,就是忙得焦頭爛額,照樣操人絕不手軟。
  
  偶爾,她會恍惚思索著,懷疑那天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其實是一場荒謬的夢。
  
  「這一次真的很麻煩妳,臨時請妳隨行。要不是繪嫻被困在東莞,趕不回來,我又跟日本這邊訂好會面日期,兩方好不容易才調配出時間,如果要延期的話,不知道哪個時候才擠得出時間……還好妳願意來。」謝晉豐微微笑著,轉開話題。
  
  他這次到日本出差兩天一夜的行程,早在和HOMUYO合作的機型開始在大陸廠進行第一批量產時,就已經訂好時間。原本,上次那位專職口譯小姐章繪嫻將一道隨行,可是東莞廠臨時出狀況,聽說索尼、三陽幾個日商財團忽然來訪,想參觀華鴻的生產線,而章繪嫻被指定當「陪客」,根本走不開。
  
  顏紫嫣抿了抿唇,聲音很輕--
  
  「我擔心幫不上忙……我程度沒那麼好,很多東西跟不上的。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不要生氣。」
  
  他咧開嘴,撥了撥卷髮。「妳別看輕自己,妳學習力強,又懂得舉一反三,況且,HOMUYO的幾項機種妳也接觸了不少,電子方面的專業知識比以往增加許多,我、我……總之,我對妳有信心。」
  
  紅唇又抿起,她低垂著頸項,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謝晉豐清咳幾聲,目光稍斂,再次轉換話題,「我聽美琪和大德說,妳考上翻譯研究所了,還是第二高分。恭喜妳。」
  
  終於,顏紫嫣抬起眼與他相視,芙頰染得紅紅的。
  
  「謝謝……」然後呢?要說什麼?她其實……其實很想和他說說話,像以前那樣毫無負擔地閒聊,但,她該說些什麼?顏紫嫣放在膝上的十根手指,無措地相互絞纏。
  
  沉默了幾秒,仍然是謝晉豐先開口--
  
  「妳會繼續念嗎?還是打算先保留名額,到外頭晃晃再回去念?」
  
  她猜測他所謂的「晃晃」所代表的意思,心跳略促,她暗暗作了一個深呼吸。「我要晃去哪裡?」
  
  粗獷的臉龐微怔,他眉峰一緊,很快便鬆弛開來,淡淡地說:「我以為妳會先到不同的地方看看,或者先專職工作一、兩年,再決定未來的方向。」
  
  她明明堅持畢業後要往蘇州、上海去,要進華鴻電子的營業事務所,為了什麼?他心知肚明,卻不想再次提及。
  
  「我已經去報到了。」她嚅出一句,見他表情有些迷惑,又說:「九月份研究所開學,我會繼續念下去。」
  
  「喔……」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峻唇掀動,卻是欲言又止。
  
  「等開學拿到課程表後,我會再和人力資源部的蘇主任談接下來的工讀時間,說不定可以變成契約員工,這樣子可享的福利就多得多了。」刻意學他的輕鬆,俏皮地聳了聳肩。
  
  她不想放棄華鴻的工作機會,原因很多,她厘不出頭緒,只知心中隱隱約約有一份期待,教自己也迷惘了。
  
  謝晉豐沉吟了幾秒,目光深幽,沉靜地說:「這樣滿好的,一方面攻讀翻譯的碩士學位,一方面多增加電子業的專業知識,將來若真要往業務發展,華鴻肯定不願錯過妳這樣的人才。」
  
  心陡然間緊縮,被一股力量掐住似的,她定定看著他,又開始詞窮。
  
  媽咪說,他看見她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張照片了。
  
  她暗戀那個帥氣俊挺的身影,幻想著無限的可能,也嘗試去勇敢實現,但,這是否真是成長的一個過程,只要用心,就能得到?還是她根本就不定性,孩子氣地自以為愛上那個縹緲的影子?
  
  下意識搖搖頭,她覺得自己真的好笨、好糟,到底想要什麼,竟也如此游移。
  
  「趁著在飛機上好好休息,待會兒餐飲結東,能睡就睡,HOMUYO會派車到機場迎接,下午馬上就要進行雙方會議。」他說,牽動唇角微微一笑,隨即把臉轉正,閉目養神。
  
  她胸中湧起異樣的感情,又是那抹酸澀和甘甜的混合。覷著他剛毅的側面輪廓,嘴角和眉心淨現疲憊的痕跡,她緊握著拳,怕自己會衝動地伸手撫摸他的臉龐。
  
  將膝上的毛毯拉高,她再次轉頭望向機窗外。
  
  窗外的雲層和陽光依然耀眼,她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終於合上眼睫,卻不知身旁的男人在此時悄然睜開眼,沉靜地望著她,許久許久。
  
  ***
  
  這一整天,幾乎是馬不停蹄。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飛行,終於抵達羽田機場,順利辦妥出海關的手續後,HOMUYO東京總公司派來的轎車已在機場外等候,兩人先到品川下榻的飯店放置行李,隨即前往HOMUYO在有樂町的商業大樓。
  
  會議進行了兩個半鐘頭左右,焦點大致放在新稿設計圖上,另外又與華鴻的蘇州廠區製造部郭經理做視訊網絡連結,敲定第二批量產的時間和數量。
  
  除了較細微的部分,需要顏紫嫣以日文加強翻譯外,謝晉豐大多能以英文或有些蹩腳的日文與對方進行專業上的溝通。
  
  會議一結束,HOMUYO的主管和幾名工程師不由分說地把他們兩個推上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銀座一家專吃長腳蟹的名店而去。
  
  店裡的裝潢很有日本風味,他們包下一個中型和室包廂,約能容納十五人,裡頭就只有顏紫嫣一個女生,她有一點點慌張,又覺得十分好奇,挨在謝晉豐身旁坐下,明眸始終閃爍著笑意。
  
  「日本人是這樣的,工作時很認真,玩的時候又特別瘋。」他低聲安撫,「別怕,有我在。」
  
  她嗯了聲,點點頭,不由自主地對他露出微笑。「我知道……以前大學裡有一位研究日本現代社會的教授說過,日本人工作時是拚命三郎,娛樂時間一到,玩的把戲也十分瘋狂。」略頓了頓,又喃出一句:「你在這裡,我、我不會害怕的……」
  
  見她嫩頰沒來由地一片嫣紅,謝晉豐心跳快了兩拍,想再跟她聊下去,旁邊一群人卻插話進來,分兩組人馬將他們的注意力個別引開。
  
  顏紫嫣長得漂亮,氣質又好,當然有不少工程師搶著和她說話,而謝晉豐這邊,雖然語言不太通,可靠著英文和破破的日文,再加上傳神寫實的比手畫腳,以及男人間特有的默契,倒也應付得過去。
  
  菜色是工程師們負責點的,主菜是螃蟹火鍋,湯頭無比鮮美。
  
  吃了幾個花壽司,喝下兩碗湯,顏紫嫣正拿著剪刀努力剪開蟹腳,她其實有些飽了,卻挺喜歡把厚實的蟹肉完整抽出蟹殼的成就感,而取出來的蟹肉,有一大半全堆到了謝晉豐的盤子裡。
  
  他有些受寵若驚,費力掩藏的熱情再次受到撩撥,隨即,他在內心嘲笑自己,怕又是自作多情吧。拿起啤酒杯,他痛快地吆喝,和幾個日本人碰著杯子,咕嚕咕嚕地灌酒。
  
  見他這模樣,顏紫嫣微微擰眉,此時,一名年輕工程師突然挨了過來,在她原本裝著無糖烏龍茶、如今已空空見底的杯子裡注滿生啤酒,響亮亮地嚷著--
  
  「顏桑,來呀!乾杯!乾杯!」
  
  「乾杯?」她眨著杏眼,中分的柔絲托得整張臉特別嬌小無辜,「我、我我不太會喝--」
  
  坐在對面的另一名工程師跟著起哄:「開玩笑吧?!台灣女孩酒量很讚的!上次拜訪華鴻,你們營業部門的那位劉小姐真是猛,一口氣幹掉半瓶紹興還面不改色。來來,給點面子,乾杯啦!」硬是把生啤酒塞進她手裡。
  
  她被動地拿著,發現好幾雙眼睛充滿鼓勵,期待著她乾掉那杯酒。
  
  被現場熱烈的氣氛催眠,她心一橫,正要學一群男人仰頭灌酒的豪邁姿態,一飲而盡時,一隻粗健的臂膀突然橫掃過來,奪走她湊到唇邊的杯子。
  
  「我喝!」簡單扼要的丟下一句日文,謝晉豐替她解決了那杯五百CC生啤酒,如同灌蟋蟀似的,不到十秒,杯底乾乾淨淨。
  
  「處長?」顏紫嫣瞪著他,忍不住輕呼。
  
  說實在,她看不出他到底醉了沒有,因為那張古銅色峻臉膚色依舊,雙目炯然,但仔細端詳,他眼白的地方已泛出淡淡的紅絲。
  
  「謝桑,這樣子不行啦!怎麼可以替顏桑喝呢?你是你,她是她,不一樣的!」
  
  「哈哈哈,沒關係、沒關係,酒多得是。顏桑,這一杯再給妳!干啦!」
  
  事情顯然沒這麼好擺平,何況這些工程師平時也是壓力超大,好不容易逮到玩鬧的機會,什麼瘋狂賤招都使得出來。
  
  顏紫嫣傻怔怔的,小手又被硬塞了杯五百CC的生啤酒。
  
  -群日本男人拍手鼓噪,形成巨大的勸誘力量--
  
  「一氣、一氣,喝喝喝!一氣、一氣,喝喝喝!一氣、一氣,喝喝喝--」「一氣」是要她一口氣灌完的意思。
  
  「我、我……」顏紫嫣正考慮要不要當場潑他們一頭冷水,可若是這麼做,場面肯定會冷到最高點。她崇尚和平的因子在此刻抬頭,算了,喝就喝,只喝這一杯,已經算給足了面子,再來就絕對拒絕到底。
  
  杯子剛湊近唇瓣,驀然間又被人奪走。
  
  她一驚,連忙側眸望去。
  
  在眾人失望的哀嚎下,謝晉豐捧著從她手裡搶來的啤酒猛灌,因為喝得太急,部分酒液從嘴角溢了出來。
  
  老天……顏紫嫣心裡著急,血液全往頭頂直衝,引起一陣暈眩。
  
  「處長,你、你不要喝了啦。」她輕嚷,沒多思慮,趕緊抽出幾張紙巾擦拭他的前襟和下顎。
  
  謝晉豐拉開她忙碌的小手,衝著工程師們咧嘴笑開,瞧起來憨憨的--
  
  「她未滿十八歲,不能喝酒。要喝,找我!」以簡單的手勢加上簡單的英文表達意思。
  
  知道他故意以開玩笑的方式替顏紫嫣擋酒,一群日本人心腸「歹毒」得可以,互使了眼色,嘿嘿嘿地笑著,馬上轉換捉弄的對象。
  
  「那好,既然謝桑出馬,這面子一定要給的。山田君!」
  
  「嗨!部長,有什麼事?」那名叫山田的年輕工程師興沖沖地出列。
  
  「叫眼務生開一瓶大吟釀、一瓶大黑屋長兵衛、一瓶蘭州玫瑰紅,嗯……問他們有沒有進口台灣的紹興或花彫,有的話也各開一瓶過來。」
  
  「嗨。」山田動作迅速,一溜煙地跑出包廂。
  
  顏紫嫣瞠目結舌,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掀動唇瓣,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
  
  「近籐部長,您、您開那麼多瓶酒很貴吧?讓貴公司破費,實在不好意思,不如……不如……」她的「不如」還沒結果,兩名服務生已隨著山田進來,把剛才加點的各類酒全送了上來,果真有台灣的紹興和花彫。
  
  近籐哈哈大笑,揮了揮手,「不如就痛快暢飲吧。」拿來六個五百CC容量的空杯,他將兩種不同品牌的清酒、玫瑰紅、紹興、花彫全混進去,六個杯子盛得滿滿的,還「好心」地各加了兩顆酸梅,然後將其中的三杯推到謝晉豐面前--
  
  「謝桑,不要說我欺負你啦,來來,我找山田、中島、結城跟你乾杯,你三杯,他們三杯,六杯剛好很OK。呵呵呵,男人要有氣魄啦!隨便幫美眉擋酒是要付出代價的。」他的英文帶著濃濃的日本腔。
  
  「近籐部長--」顏紫嫣呻吟了聲,搶著要說話,無奈,整個包廂再度被「一氣、一氣、喝喝喝」的鼓噪聲和掌聲淹沒,都快把屋頂給掀了。
  
  這些人並沒有惡意,就只是純粹的日本應酬文化,他跳出來擋酒,要別人買他面子,那他也得回饋一點點甜頭。
  
  謝晉豐抓了抓自然卷的濃密黑髮,粗獷有型的眉毛飛揚起來,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乾杯,山田君!」捧起第一杯「特調」,張開口,和那位年輕的工程師對幹了起來。咕嚕咕嚕……哇啊,實在很難喝,唉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他乾杯的速度比山田快上五秒,沒多說,又捧起第二杯,對著那位叫中島的工程師點點頭,又是咕嚕咕嚕猛灌……好像聽見顏紫嫣在旁邊焦急嚷著,音浪或快或慢地蕩過耳畔,他抓不太準頻率……咕嚕咕嚕……肚子都是水,好脹啊……
  
  「了不起ㄋㄟ!謝桑!」
  
  「呵呵呵……」他瞇眼,扯出一抹笑。一根大拇指在眼前晃動,八成是近籐老賊的,好好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下回近籐來台灣,一定要他好看。
  
  靠著意志力強撐,謝晉豐捧起第三杯酒,已分不清要跟他乾杯的傢伙是哪一個了,機械式地將杯子舉到嘴邊,努力灌著,咕嚕咕嚕……他舌頭麻了,已經嘗不出味道,看樣子真要醉了……不行、不行,他還要照顧小嫣,不能醉,不能現在就醉……
  
  「哇啊,真的干光啦!夠勇,這男人我喜歡!」
  
  誰說喜歡他?好像又是近籐老賊,嘔……真噁心,他想吐!
  
  他不要別人喜歡,不要啊,只要那個女孩……中分的柔軟髮絲,白嫩的鵝蛋臉容,溫暖的、善體人意的、那特別教他動心的性格,唉,可是,她不喜歡他呀……
  
  「處長?!」
  
  女孩憂心的叫喚刺激著謝晉豐的腦波、感覺兩隻細瘦的手臂抱住他,他眨著眼,試著鎖定焦距,隱約聽到她略帶惱意地嚷著--
  
  「快!垃圾筒!」
  
  他要吐了。
  
  ***
  
  晚間十一點整,HOMUYO的專車終於將謝晉豐和顏紫嫣送回下榻的飯店。
  
  向櫃檯取了鑰匙,顏紫嫣吃力地扶著走路歪歪斜斜、卻還在強撐的男人跨進電梯,他一隻臂膀搭在她巧肩上,高大身軀形成不小的壓迫感,讓她秀額上浮出薄薄細汗。
  
  「我唔……不要搭電梯,不要……我、我要爬樓梯……」他口齒不清地喃著,還探出手想擋住電梯門。
  
  她趕緊拉下他的手臂,柔聲哄著:「房間在十二樓,爬樓梯要爬很久,你忍耐一下下,如果覺得不舒服,把眼睛閉起來,一下子就到了,好下好?」十二萬分地慶幸,電梯裡只有她和他兩個。
  
  「……我、我頭暈,不舒服……」他眉峰打了好幾個結,五官皺成醜醜的一團,是因為飲酒過量,再加上「密室恐懼症」的雙重打擊。
  
  「快了,就快到了,你不要在這裡暈倒啊!」她鐵定拖不動他的。
  
  好不容易,電梯清脆的開門聲終於響起,顏紫嫣吃力地扶著他步向房間,騰出一隻手,對了幾次才把鑰匙插進孔裡。
  
  當男人終於直挺挺地趴在大床上時,她已經累得直喘氣。
  
  「唔……」謝晉豐的眉心仍舊深鎖,呻吟著,把臉轉向一邊。
  
  也難怪他會如此不舒眼。好幾種烈酒混著喝,一下子把胃灌滿,又把裡頭的東西全吐出來,現下酒勁一衝,整個腦袋像被麻醉了,沉得沒力。
  
  聽見他又發出難受的呻吟,顏紫嫣咬了咬唇,忍不住俯身過去探看。
  
  那張黝黑的峻臉沒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她伸出小手撫摸他的寬額和眉間,感受到肌膚上那可怕的熱力,如同放在火爐上烘烤一樣。她心不由得緊促,跳下床,趕緊到浴室用冷水擰了一條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臉。
  
  「嗯晤……」微微地,他掀動眼皮,好一會兒才抓准焦距,豐唇扯著模糊的笑,「妳別走業務,不適合的……我有、有點擔心……」
  
  「處長?」她輕喚一聲,鼻腔裡的酸意莫名其妙竄了上來。
  
  「……妳、妳喜歡他,想親近他,不一定非走業務啊,有其它唔……方法的,妳知不知道……」好像很熱,他動手扯著襯衫衣領。
  
  酸楚嗆上眼眶,她眨了眨,來自心底的某股力量牽引著她,不自覺脫口說出,「我沒有要走業務了,我努力學翻譯、學口譯,努力學你要我學的專業知識,將來就當電子業的專職口譯人員,像那位章小姐一樣,變得那麼厲害……我、我沒有要走業務了……」
  
  這樣的改變何時在心中萌芽,顏紫嫣自己也不清楚,但此時說出口,心裡登時雪亮,原來,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嗎?除了將來的願景改變之外,是否還有什麼東西也不一樣了?
  
  謝晉豐黑得深邃的眼瞳定定注視著她的臉,很難斷定他到底有沒有將她的回答聽進耳裡,片刻,就見他緩緩合上眼睛,微喘著氣開口--
  
  「會的,妳一定會跟繪嫻一樣那麼厲害的……我、唔……頭好痛……」五官再度揪緊,腦中彷彿正遭千軍萬馬熱情踐踏,他忍不住抬手抓扯卷髮,試圖減輕痛楚。
  
  「你不要扯頭髮啊。」顏紫嫣無助地抓著濕毛巾,忽然記起行李箱裡有一小袋常備藥,是出差前專程到藥房買的,裡頭除了胃藥、感冒膠囊、軟膏外,還有一盒止痛藥加強錠。
  
  「你等等,我馬上拿藥給你吃。」急急拋下話,她迅捷地跑回自己位在對面的房間,還把他房間的鑰匙也一併帶著。
  
  跪在地毯上,打開小型行李箱,她七手八腳地翻弄了一會兒,終於在夾層裡找到那袋藥,取出止痛錠,又急忙跑回謝晉豐的房間。
  
  她用他的鑰匙逕自開門進去,順道在玄關邊附設的小吧檯倒了一杯水,然後拐了個彎,往裡頭的大床方向而去。
  
  「我把藥拿來了,是止痛藥加強錠,你把藥吃下去,應該會舒服一點--處、處處長你、你你……」聲音陡然間變得虛弱:心臟狠狠地重擊了兩下,她杯子沒拿穩,哆地掉到地毯上,雖然沒摔破,裡頭的水卻全灑光了。
  
  美眸瞪得既圓又亮,像是一瞬間被急速冷凍似的,她愣在當場,完全沒辦法移開眸光,不到五秒,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水蜜桃,而小嘴就如同離開水澤的魚兒,又張又合的,偏偏擠不出話來。
  
  絕、對、的、美、景!
  
  與他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他被眾人愚弄,逼得脫去上身的衣服時,她就明白他身材很有看頭,胸口是兩大塊,腹部有六小塊,精勁粗獷,泛著陽剛的古銅色澤,跟那些體操選手有得拚。
  
  而現在,他正背對著她,站在離三大步遠的地方,不只上半身,連下半身也脫個精光,那件長褲還纏著四角內褲,直接被他踢到牆角。
  
  唇腔迅速分泌出大量唾液,顏紫嫣反射性地吸吮了下,才驚覺自己在流口水。
  
  不、不不能呼吸了……儘管如此,她卻沒有奪門而出的想法。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她感覺下一刻心臟就要跳出嘴巴。
  
  她看到了他「倒三角形」下的風光,窄窄的腰,削瘦的臀部,然後是肌腱分明的長腿,渾身上下充滿了男人魅力,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她、她頭有點暈啊……
  
  「處長……你、你要不要……」圍條浴巾?她口乾舌燥,還沒說完,人又怔住了。
  
  謝晉豐彷彿沒聽到她的聲音,將自己扒個精光後,迷迷糊糊地轉過身,半瞇著眼,然後慢吞吞地朝她走來。他動作大方,全然沒有要遮掩的意思,邊走近,一隻手還挺自然地伸到大腿內側搔了搔。
  
  「你你你……我我我、我們……」她沒尖叫、沒閉眼,卻難以控制地結巴起來。眸光自然而然地掃瞄他的裸身,該看的都看了,不該看的也全入了眼,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涼氣,臉紅得都快冒白煙了。
  
  「處長……」為什麼拔不開視線?嗚,她是個大色女。
  
  走到她面前,性感裸男不小心顛了一下,一隻大掌忽然放在她肩膀,低喃著--
  
  「借過,我要去洗澡……」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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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顏紫嫣有些坐立難安。
  
  第五次抬起腕表,她瞥了眼上頭的時間,發現謝晉豐從「晃」進浴室到現在,已經足足過了四十分鐘。
  
  她自然會擔心他,瞧那醉醺醺的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洗澡?適才聽見浴室裡竟然還傳出嘔吐聲,害她心臟跟著緊繃,要不是後來停止了,她真會不顧一切衝進去。另外,他止痛藥也還沒吃,現在八成還在鬧頭疼。
  
  她實在該回去對面的房間了,可就是放心不下。
  
  歎了口氣,她輕手輕腳來到浴室門外,側著身,把耳朵貼在門上。
  
  不是在洗澡嗎?總該有個潑水聲吧?
  
  仔細傾聽,似乎只有水龍頭滾滾而下的流水聲,噗隆噗隆,十分規律。
  
  「處長?」她忍不住輕喚,「你洗好了沒?」
  
  沒人應聲。
  
  勾起手指試探性地敲了兩下門板,她再次開口:「你聽見我說話嗎?處長……你、你沒事吧?」
  
  依舊安靜無聲。
  
  咬咬軟唇,深吸了口氣,她將手搭在門把上,慢慢地轉動、推開--
  
  瞬間,溫熱霧氣迎面撲來,她雙頰一暖,發覺浴室裡白茫茫的一片,而右手邊整面鏡牆全模糊了。
  
  抬起腳剛跨進去,瓷磚地板上的積水讓她挑高秀眉,沒多想,便伸手咻地扯開左側的浴簾,終於瞧見了他。
  
  「處長?!」
  
  他躺在注滿熱水的大浴缸裡,頭歪向一邊,動也不動,沾著濕氣的髮絲捲得更厲害了,憨憨地覆在寬額上。
  
  「老天--」顏紫嫣呻吟-聲,不敢相信他竟然任著水龍頭不斷地在浴缸裡注水,而自己卻睡著了!
  
  若是她一開始就任由著他去,沒進來看看狀況,他恐怕真會躺在浴缸裡睡到自然醒吧?
  
  顧不得面紅耳赤,她連忙關掉水龍頭,強迫自己將視線放在他頸部以上。她輕拍著他的峻頰,既緊張又擔憂,語調聽起來都快哭了--
  
  「不要在浴缸裡睡覺,你、你醒過來一下下啦,拜託,一下下就好……謝晉豐!我抱不動你啦,你到底要不要醒來?聽見沒有?!給我醒來!」拍他臉頰的力道猛然加重。
  
  「唔……」誰在生氣地喊著他的名字?他皺起濃眉,兩頰被打得還真有點痛,他乖乖睜開眼睛,不過只有一道瞇瞇的細縫。唉,還是很睏啊……
  
  顏紫嫣「乘勝追擊」,忽然使勁拉起他的臂膀。「起來,你在水裡泡太久了,要睡到床上去睡,聽見沒有?」
  
  他現在不就在床上,蓋著溫暖的被子?還要去哪裡?
  
  耳畔的聲音是熟悉的,緊繃中帶著點軟軟的童音,恍惚問,眼底映入那秀致的鵝蛋臉,他心一暖,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牽動。
  
  「小嫣……」他胡亂低喃,精勁身軀從浴缸中嘩啦嘩啦站了起來,隨著那股拉扯的力量走。
  
  顏紫嫣本想先幫他擦乾身體,至少也得圍起下半身的重點部位,可是又怕自己一放手,他會再倒進浴缸裡,只好順手將架上的大浴巾披掛在肩上,硬把他拖到床邊。
  
  「……妳在幹什麼?」他問,搖頭晃腦的。
  
  「幫你擦乾身體啊,你連頭髮都濕了。」
  
  鎮靜、鎮靜!她拚命為自己做心理建設,眸光直勾勾瞪著他的臉,拿著大浴巾在男性胸膛和他那頭亂髮上胡亂擦拭,然後拿來飯店準備的和式睡袍,七手八腳地套在他身上,幫他在腰間打結時,她手指從不曾抖得那麼厲害過,還真像毒癮發作。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大功告成,她頭暈、心臟鼓顫,人也快虛脫了。
  
  「你、你快睡吧。」她捧著臉頰,試著讓自己降溫,從剛剛就一直堵在胸口的氣息終於慢慢敵逸出來。想想,她竟然沒暈倒,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而今晚見到的一切,恐怕將成為她一生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謝晉豐聽話地倒在大床上,粗獷臉容有著孩子氣的迷惘,見床邊的人兒轉身要走,他忽然攫住她的衣袖。
  
  顏紫嫣呼吸一緊。「你怎麼不睡?你……頭還痛嗎?要不要吃藥?」說著,她就要去拿止痛藥和水過來,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你放開啦……」語調透著羞澀。
  
  他目光沉而靜,彷彿陷進自己的思潮中,唇瓣摩擦,苦惱地自言自語--
  
  「怎麼又夢見妳了?我應該把妳趕到天涯海角去……怎麼妳又回來了?糟糕,真的很糟糕,幹嘛那麼喜歡妳咧?我完了……沒救了……」
  
  軟唇陡地抿緊,那悶疼的氣息再度充斥胸臆間,教她找不到出處宣洩。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一手悄悄地撫上左胸,那激烈的鼓韻似乎正述說著答案,要她勇敢地傾聽自己的聲音。
  
  謝晉豐在此刻放開了她,眼睫疲憊地合起。
  
  「……妳走吧,別再來我夢裡。我想,慢慢就會好吧……」
  
  聽到他近乎懇求的低喃,顏紫嫣眼眶又發燙了。她絕非動不動就掉淚的個性,會變得這麼脆弱,全因為他。
  
  深深呼吸,她在床緣坐了下來,努力讓聲音持平--
  
  「你常夢到我嗎?」
  
  他唔地一聲,眼睛仍閉著,眉間有著極淡的皺痕。
  
  「我也夢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她咬著唇,感覺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我也不懂為什麼會夢見你,已經好幾次了,我明明喜歡別人,為什麼偏偏一直夢見你?為什麼呵……」幽然地歎息,她紅著臉微笑,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唉,你想不想知道我們在夢裡的模樣……」她問。
  
  他鼻中又發出低哼,神態毫無防備,一頭微濕的卷髮散在額上、枕上,輕易觸動女性心房中最最柔軟的部分。
  
  她移動身體坐得更近一些,俯下臉,好近、好近地望著他,頰又燙又紅,氣息微緊微促--
  
  「你啊,沒經過人家同意,就在我的夢裡吻我,現在,我要吻回去。」眸光隱晦,她的唇落在他嘴上。
  
  這肯定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
  
  夢中的想像全數浮現,她舌尖描繪著他嘴部的輪廓,貝齒或輕或重地咬著他的兩片唇瓣,她吻得笨拙而專心,不太清楚應該要有什麼感覺,只知道胸口越跳越急,體溫越來越高,教她忍不住想更親近他。
  
  「唔嗯……」謝晉豐模糊地逸出歎息,唇暖到發麻,彷彿從天而降無數、無數的羽毛雨,柔軟地蓋了他一身,輕飄飄的,沒有任何著力點。
  
  頭更昏了,感覺卻加倍敏銳……
  
  片片羽毛輕搔著他的心口和腳底,血液因撩撥而沸騰,又一聲歎息滾出喉間,夾雜著低嗄的慾望。
  
  男性強而有力的臂膀不知覺中已繞到她腰後,猛地抱緊。她輕喘著,整個人被一具高溫且精壯的軀體翻身壓住,他的唇反守為攻,不再滿足於表面的接觸,尋到空隙,舌已探入她唇中深深探索。
  
  被他熱烈的反應嚇住了,顏紫媽反倒睜大眼眸。
  
  「處唔唔……你……」老天,這才是男女間親吻真正的滋味嗎?狂熱的、激切的、帶著點兒血腥的野蠻,像要把人燒成灰燼那樣,引人義無反顧的沉醉?
  
  心已體會,她的大眼再次迷濛地合上,雙手隨著意念緊緊攀附住他的寬闊肩胛,不管下一秒是否會因缺氧而暈厥,也不管他到底清醒與否、將對她為所欲為到何種程度,今晚,她,顏紫嫣,只想徹底拋開那個對自己感情歸屬後知後覺的笨女孩,狠狠狽地吻這個男人一場……
  
  一圓因他而起的春夢。
  
  ***
  
  這春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真實。
  
  窈窕有致的曲線,溫熱甜蜜的紅唇,他幾近蹂躪地吻著,掌心感受到她膚上的彈性,鼻間和胸腔甚至充塞著她柔軟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
  
  只是,他記不得了,夢的後半段像是跌進無底洞中,黑甜的力量覆蓋所有,於是春夢夭折了,他都不知該為自己慶幸?還是該感到遺憾?
  
  總之,他完了,嚴重地墮落了。
  
  在內心深處,他謝晉豐原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色胚,外表正氣凜然,滿腦子「彩虹」思想。天啊!他幹嘛那麼喜歡她?!就算喜歡她,也不必到頭暈腦脹、心胃絞痛的地步吧?!
  
  「處長……頭又痛了嗎?」輕柔嗓音如以往一般,卻添了幾縷真情關切。「從日本出差回來已經三天了,你怎麼還在鬧頭痛?」
  
  謝晉豐沒注意到有人進來自己的辦公室,陡地嚇了一跳,抬起臉,就看見春夢裡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女主角,正站在辦公桌前,美麗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啊?!我、我我沒有……」好慘啊,連話都講不好。
  
  「沒有?那你為什麼猛扯頭髮?你的頭髮夠捲了,再扯下去會變成鳥窩的。」顏紫嫣微笑,面容雖熱,心情卻像鼓足風的風箏,很High。
  
  眸光偷偷瞄向男人的唇,一咪咪的歉意浮上心頭,她承認,那晚她太「野」了,直到兩人激狂的吻裡摻進甜腥味,才發覺她又咬又吮的,竟把他的下唇咬破了。
  
  他似乎不覺得痛,反倒將那個吻從她的小嘴往外延伸,把她的五官都吻遍了,然後是臉頰、下巴,再然後是她細緻的頸項。她攬著他的頭,渾身發燙,不斷弓向他時,他那張峻臉卻選在這一刻直接裁進她頸窩處,唇抵著她的鎖骨,瞬間睡到九重天外,害她當場愣了好幾分鐘,最後只好抱著他哈哈大笑。
  
  唉……這男人呵,到底是哪個時候闖進她心裡、奪走她為別人準備的位置?他坦然大方的來到她面前,教她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接招。
  
  如今,他的表白所引起的激盪緩緩平穩了,在她心中沉澱下來--
  
  她在意的人是他吧?已遠遠超過心中那原來的身影,正因為如此,才任由他勾引自己潛藏在靜巧下的瘋狂,任由千軍萬馬般的思緒纏繞在他身邊。
  
  微乎其微的,她歎了口氣,釋放出一種莫可奈何的酸楚與甜蜜。她挺煩惱的,想著該如何對他表白,畢竟她之前「小小」地傷害了他。
  
  任憑謝晉豐腦筋再怎麼轉,也猜不出她在想什麼。十根手指從髮絲中「拔」下來,他假咳了咳,清清喉嚨--
  
  「妳呃……有什麼事嗎?」嗚,沒事就暫時離他遠一點,現在腦子裡全是桃色泡泡,連他都鄙視自己,要是她有讀心術,保證嚇得她花容失色,當場倒退三百步。
  
  顏紫嫣「無視」於他慘青的臉色,將手裡的卷宗放在他面前,可人的菱唇輕揚:「我把這次前往日本和HOMUYO研發部門討論的內容整理好了,大德大哥還幫我下載了機種原圖,就附在文字說明旁邊,你先看看,如果OK的話,我把中、日文的資料一起傳真到蘇州廠去。」
  
  「喔,那、那妳先放著,我等一下就看。」他深吸了口氣,忽然坐直身軀,雙手還東摸摸、西碰碰地假裝忙碌。
  
  突然,一條軟膏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他低垂的視線範圍內,他抬頭,目光帶著詢問。
  
  顏紫嫣臉容微偏,平靜地說:「我問過西藥局的人,他們說這種軟膏專門治療口腔的傷口,擦上去會形成透明的保護膜……給你啦。」他唇上的傷是她的傑作,過了三天還微微紅腫,也沒見他理睬。唉,為了他,她已開始懂得心痛的滋味。
  
  謝晉豐怔了怔,一股詭異的感覺瀰漫週身,說不上是為何原因。
  
  這次到日本出差,著實把他嚇得不輕。那天從飯店大床上昏沉沉地醒來,有一小部分的記憶拼圖不知掉到哪裡去,他忘了如何回到飯店,也忘了怎麼找到自己的房間,更忘了何時把自己脫得赤條條,連內褲也沒穿,只罩著一件寬鬆的日式睡袍。
  
  然後是他受傷的唇。她告訴他,他是在銀座那家螃蟹名店下樓梯時跌倒的,問題是,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摔下樓梯啊!反而……反而覺得有誰拚命地「吃」著他的唇,再加上一個介於真實和幻境之間的春夢,害他不得不懷疑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把自己給「吃」出傷痕來了。老天,他怎麼這麼變態?!
  
  「謝謝。」他朝她頷首,心裡暗自苦笑,下意識探出舌尖舔了舔唇傷。「其實還好,不太痛了……我是第一次喝得那麼醉,連跌倒撞傷了都記不清楚,只知道拚酒拚到吐,再來就沒什麼印象了。」
  
  瞄見他漂亮的舌尖,顏紫嫣自然而然地憶起那一晚親吻的滋味,深的、淺的、狂烈的、綿軟的、悸動的、沉醉的,驀然間,臉蛋泛出粉嫩的紅色。隨即,她嘴角上揚,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了?」謝晉豐挑眉。
  
  她連忙抿住笑聲,用力搖頭。「沒有啊。」
  
  「沒有妳幹嘛突然發笑?」他聞到極不尋常的氣味,手指狐疑地摩擦著下顎,緩聲問:「我喝醉的那天晚上是不是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或者……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他有些擔心自己趁著酒精麻醉神志,又抓著她二次表白心意,也不管會不會對她造成困擾。
  
  顏紫嫣仍然搖頭,神情十分可愛。
  
  「沒有啊,以一個喝得爛醉的人而言,你表現得很正常。」不哭不鬧,不罵髒話,更不打人,只是會把自己脫得精光,旁若無人地「溜鳥」,然後呼呼大睡,把酒醉期間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這樣的酒品,嗯……很好啊。
  
  「唔……」他目光凝定她身上,沉吟著。
  
  被他看得臉更紅、心更熱,顏紫嫣垂下粉頸,好不容易才調勻呼吸。再次開口時,聲音揉進一抹奇異的溫柔--
  
  「你那晚醉得好慘,胃裡的東西幾乎全吐光了,站也站不穩,眼睛都睜不開了……我、我不知道他們會那麼瘋狂,真這樣整人。」
  
  謝晉豐淡淡牽唇。「還好。」
  
  聞言,她眉心輕擰。「……你常常這樣嗎?在應酬的場合被灌酒,醉得不省人事?」
  
  他一怔,嘴咧了咧。「其實我酒量很不錯,很少被灌醉,只是這一次喝多了點。」交際應酬免不了碰上這樣的場面,以往他會技巧性地避開,可這回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硬碰硬地跟那些日本工程師槓上,果然死得很慘。
  
  「都是因為我。」她有些自責,「要是為了幫我擋酒,你、你也不用那麼受罪。」
  
  「嘿。」他深究地望著她,「妳不是在內疚吧?在那樣的氣氛下,要說出拒絕的話真的不容易,更何況妳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交際應酬,沒事的。」
  
  顏紫嫣抿唇不語,立在他大辦公桌前,指尖下意識在桌沿輕摳,柔靜的嗓音忽然揚起,「還好我不打算當超級業務員,要酒量沒酒量,要酒膽也沒酒膽,總不能一直要你幫我擋酒吧。」
  
  「啊?」他俊朗的眉目變得有點呆,似乎沒聽懂她在說些什麼。舔舔下唇滋潤著,他略啞地問:「妳不是一直想進華鴻的營業部門?」她的想望,他心知肚明,技術支持處僅是她熟悉這個業界的一個跳板,遲早,她將往另一個男人的方向飛去。
  
  他心緒紊亂而複雜,嘗到了苦澀的滋味。或者,心動的奇妙之處,就在於從此之後,喜怒哀樂種種情緒感受,再也不能單靠自己的力量支配。
  
  巧肩輕聳,有股滿不在乎的勁兒,她柔嗓不變--
  
  「突然就改變主意了,行不行?」看來,他那晚喝個爛醉,把和她之間的對話也忘得精光,根本不記得她想成為專職翻譯、口譯人才的事。
  
  「可是妳明明……我是說那個人他--」話來不及說完,腰間的手機已響亮地唱起歌,謝晉豐唇瓣掀動著,頭一甩,還是先將手機接起--
  
  「喂,媽?怎麼是妳?!呃……怎麼了?家裡發生什麼事嗎?!」語氣微微錯愕,對方不知說些什麼,他忽然笑了,「沒有啦,平常部是晚上才會接到家裡的電話,妳也很少上班時間打過來啊,所以才會嚇一跳。l
  
  顏紫嫣原本想退出辦公室,卻見他比了一個手勢要她別走,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要她坐下。她微微笑著,溫馴地按照他的意思行動。
  
  或者,他是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吧,等一會兒若談下去,會不會就這麼對他表白了?她淡淡思索,心忍不住蕩漾,側著臉容,靜靜聽著他和母親的對話--
  
  「嗯、嗯……這個禮拜五我會開車回去……對啊,禮拜天下午再上台北。媽,妳問這個幹什麼?不會又想幫我『那個』吧?厚--我就知道,每次都這樣,不要再幫我安排相親啦,跟人家這樣吃飯很痛苦耶,拜託……」
  
  聽到「相親」兩個字,顏紫嫣眼睛不由自主瞠大,心驀然一抽。
  
  只見謝晉豐抓著頭髮,持續哀嚎--
  
  「媽,相不相親跟是不是不肖子沒關係好不好?上次是二伯母的表哥的女兒,上上次是大舅公的朋友的侄子的女兒,上上上次是小嬸以前的學生,還有上上上上次是若華表弟,我沒力氣了……
  
  「就跟妳講過好幾次了,這種事情要看緣分的,不能勉強……不不不、我沒有說那些女孩不好,她們都很好,每個都好得不得了,好得讓我自卑,不好的是我……沒有、沒有,媽,我絕對沒有責怪妳的意思,妳生的當然是好兒子,我很好,當然很好,又優秀又強壯……」開始語無倫次,抓頭髮的手改而扶住額頭,寬肩虛弱地垂下。
  
  一會兒,終於聽到他懶懶地開口:「是……好……知道了……遵命……」他苦笑,已經認命了。「放心,不敢不回去,會--我會穿西裝、打領帶、剪頭髮……媽高興了嗎?嗯呃……只要媽高興,我、我也高興……嗯,我知道,再見。」
  
  他收起手機,吁出一口長氣,沉默了幾秒,他頭抬起,瞥見顏紫嫣專注的眸光,才記起她被自己留了下來。
  
  「對不起,我手機講太久了。」他微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咦?我們剛才談到哪裡?嗯……對了,妳說妳不想--」
  
  「你已經相親過很多次了?」她打斷他的話,小臉紅紅的,注視他的眼神中摻著明顯的焦躁。
  
  他怔了怔。
  
  她接著說:「我、我,其實我我……我很驚訝。」唉唉唉,笨蛋!笨蛋!笨死了!她到底在講什麼呀?!
  
  謝晉豐濃眉一挑,又是苦笑,神情無奈而靦腆。
  
  「沒辦法,我媽每次都以死相逼,她嗯--算了,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每次我回南部,總有安排好的『飯局』等我。」他又習慣性地抓了抓耳邊的卷髮,歎氣:「總之,她高興就好。」不然還能怎麼辦?
  
  顏紫嫣忍不住咬唇,小手握成拳頭,一時間,好多思緒在腦中翻湧,她明白自己得對他說些什麼,但到底該說什麼,她竟抓不著頭緒。
  
  「那你這次回去也……也要去相親了?」不對、不對!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呀。
  
  他低唔一聲,模糊地說:「應該吧。」
  
  「你--」臉蛋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
  
  她本想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可是,腦海裡又有個聲音搶先反問--妳憑什麼這樣質問他?!
  
  他曾經明白表示,心裡喜歡的人是她,想和她進一步步交往,是她自己狠心拒絕了,將他硬生生推開的,不是嗎?她又能要求他什麼?
  
  胸口好不舒服,隱隱悶痛著,她握成小拳頭的手抵在左胸上,試圖呵出那股郁氣。
  
  「小嫣?」謝晉豐疑惑地望著她神情的轉變,「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連忙搖頭。「我、我沒事……我、我我有話要跟你說。」是,非說不可的,但心跳得好快,快得沒辦法掌控。她輕喘,眼睛眨也不眨,卻是欲言又止。
  
  他瞪著她,等了將近一分鐘,忽然瞇起峻眼--
  
  「不行,妳看起來快暈倒了!」他猛地起身,迅速來到她身邊,厚實手掌貼在她細額上,不解地喃著:「沒有啊,溫度正常,不像發燒或中暑。」
  
  她身子微顫,沒多想,小手已乘機抓住他的大掌,牢牢握住。
  
  謝晉豐心一凜,呼吸在瞬間也跟著加快了,垂下目光,正好瞧見她雪白雙頰浮出兩朵玫瑰般的嫣紅,清純又誘人,他心中的騷動加劇,凝視她的目光也轉為深沉,隱約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值得期待。
  
  她舔舔唇,連笑容也透露出一絲緊張,終於勉強擠出聲音--
  
  「我想跟你說……嗯,我其實有很多話要說,我可不可先問一個問題?唔……我想知道你心裡是不是還、還有一點點喜--」
  
  「哈囉!Surprise!」
  
  辦公室的門在毫無預警下被推開,立在門口那抹帥氣英挺的身影同時映入兩人眼底--
  
  「孟毅學長……」顏紫嫣不自覺對著那乍臨的訪客喚出,人也站了起來。
  
  聽見那聲輕喚,謝晉丰神情微僵。
  
  這真是個Surprise啊,照片裡那個帶球上籃的超帥男子終於站在眼前……
  
  他心裡一歎,笑得有點苦、有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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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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