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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染香群 -【愛情載卡多(嗲女四重奏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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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7: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情載卡多(嗲女四重奏之二)作者:染香群

這個小女生的聲音有如富士蘋果般甜脆,綁著兩條粗辮長得像個高中小女生……啥?她竟開著一輛高大威猛的砂石車四處飆車?!
還是砂石車車隊中的「比象猛之花」?!呃,這未成年少女實在不太乖,身為「大哥哥」應該要好好教導。
但是日積月累相處之下發現她可愛得不得了,問題是自己真愛上她,會否被告「誘拐」罪名?剛巧老媽跟一家子又出來插花湊熱鬧,
連路邊那叢芭樂樹也詭異得跑出來煞風景……看來他與她註定命運坎呵、情路多舛,這到底要他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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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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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8: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除夕。

鄰居太太們正在門口拜拜,突然鳴笛一聲,她們瞪大眼睛看著開到隔壁賓館的救護車,是市區的「T大醫學院附設利生醫院」專用救護車。

呸呸呸,大過年的,就有人「馬上風」了?

太晦氣了!

只見身穿雪白醫師袍的可愛女醫師,頭上盤著規規矩矩的髻,臉上帶著粗架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卻還像是高三女生一樣的青春欲滴。她用著自以為成熟、事實上嬌嫩的像是水蜜桃一樣的聲音向救護車司機道謝。

「老王,謝謝你送我一程。」

正在樓下拜拜的鄰居太太們面不改色,只有剛搬來的張太太怯怯的問,「那個……那個……那個是……真的大夫嗎?」她和老公看過日本A片,只知道有扮成護士的風塵女郎,倒沒見過扮成醫生的。

抬頭看看「儷人賓館」的招牌,她的臉蒼白了。要不是有三十年房貸的壓力,她實在想捏著老公喊搬家。

李太太拜了拜,歎了口氣,「那當然是真的醫生,還是T大教學醫院的泌尿科大夫呢。」

泌尿科?張太太的臉更白了。泌尿科和愛情賓館?!

幾時愛情賓館可以請到這樣「清純」、「高中女生樣」的「泌尿科女大夫」出診?

……她要搬家!她一定要搬家!

剛準備拔腿跑回去,沒注意到燈號已經轉紅燈了。剛跑到斑馬線,見一龐然大物,排山倒海而來……

蓋一砂石車是也!

「媽啊!」她閉眼蹲下,所以沒看到笨重的砂石車輕巧的繞過她,輪子發出吱吱的聲音,笨重如象的大車,卻靈巧的宛如獵豹般,安穩地停到愛情賓館的門口。

發現自己小命還在,張太太發著抖,癱在地上。砂石車的門開了……她為了可能的臭駡和虎背熊腰的司機簌簌發抖……

「沒事吧?」清脆如富士蘋果的甜聲。就像是剛上高中的可愛女生,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要小心呢!馬路上車子多,而且闖紅燈太不好了。」

看著這個帶著鴨舌帽,臉孔甜得像蜜糖的小女孩,要不是她剛從駕駛座下來,她根本不相信駕駛這個龐然大物的,會是這樣一個小女生!

等她走進愛情賓館,李太太習以為常的搖搖頭,每個新鄰居認識了這家的女孩兒,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她她她……她……」張太太口齒不輕的結巴著,「她……高中女生可以開砂石車?哈哈……除夕到愛情賓館?」這是什麼年代?!開著砂石車援助交際?

「賓館是她們家開的啦。」李太太老神在在,「老二嘛!她的年紀離高中女生有點遠了。」她開始準備燒金紙,「唉,如果老二就嚇到妳……等等老三回……」聽到遠遠的誦經聲,她歎了口氣,來不及說了。

張太太大張著嘴,看著綴滿鮮花的靈車開過來,擴音器還放著做法事的誦經聲,穩穩的停在他們前面。助手座下來了個「孝女」,穿了一身白紗,手底還拿著帶葉的竹竿……

孝女白琴?!

她轉過來的臉蛋小小的,天真的表情像是國中女生,哭紅的鼻子看起來更楚楚可憐,她現在可是笑嘻嘻的打著招呼,「李媽媽,好久不見了……」看見陌生的張太太,眼睛一亮,「新鄰居?太好了,我這個月的業務……」

看見張太太活像見了鬼,李太太好心的歎口氣,「老三,今天是除夕哩。要拉生意改天如何?」

「對哦。」她推推蓋住臉的孝女巾,「那改天再拜訪啦!您……」她熱切的小臉對著張太太……

「我姓張……,就……就住在隔壁……。」她全身僵硬的回答。

「張媽媽。」她的聲音比幾個姊姊都甜,活像是蜜滋滋的荔枝香,「過幾天去拜訪您呵……」

等她進去很久,張太太才大夢初醒,「我家沒死人哪!」

李太太她們都歎了一口氣。瞥見儷人賓館走出個個頭更小的小女生出來燒金紙,親切的招呼,「老四呀,姊姊們都回來啦?」

「是呀。」軟軟的聲音像軟糖,看到下巴快掉下來的張太太,她親切的笑笑,「張阿姨,拜拜呀?有空來我家玩,我算妳八折。」

這個……這個小女生是賓館家的女兒?她一直以為跟自己國小六年級的兒子一樣大!

「下巴收起來吧。」李太太已經見怪不怪了,「張太太,那是賓館家的老四。妳該不會不知道吧?這家賓館現在是她的。他們家老爸老媽車禍過世以後,她已經當了好些年的老闆了。」

張太太翻了白眼,喃喃自語著,「我要搬家……我一定要搬家……」

唉……怎麼新鄰居的抗壓力都這麼低呢?李太太搖搖頭,點起鞭炮。

啪啦啦啦……喜氣洋洋的慶祝新年啦!

***

「火鍋?又是火鍋?」當醫師的大姊推推眼鏡,無可奈何的,「拜託,我們已經連續五年都吃火鍋了。能不能換點別的?」嘴裏發著牢騷,筷子還是沒停。

「鄭媽也回家過年了嘛。」老四委屈著,「我又不會煮飯!」

「嘖,」老三搶走了所有的金針菇,「不會煮飯怎麼嫁人?」

「那是我的金針菇!」老二的聲音試著兇惡點,偏偏她家的女人聲音再兇惡聽起來都像撒嬌,「家裏誰會煮飯?妳會?」

「我會煎荷包蛋。」老三不服氣的說,「再說,誰能比我更會煮白飯?看!粒粒晶瑩哩!」

其他姊妹望著添得宛如「供飯」還插著雙筷子的碗默默不語。

老二打破沈默,歎道,「算了,百無禁忌,行車平安。」端起飯碗,拔出筷子。

「唉,當醫生還有不看破生死的?」大姊也認命的吃起飯來,對著主位放著的兩碗飯招呼著,「爸、媽,吃飯了。」她沈默了一會兒,「老三這碗飯,添得滿適合你們吃的。」

「喂!妳們是什麼意思?」老三端詳著自己添的飯,「這麼標準的供飯不是誰都添得出來的唉!」

「是是是。」老四翻翻白眼,「爸媽一定高興死了。」

我們早就死了!不肖女!

這群女兒的爸媽悶悶不樂的坐在主位上。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幾個女兒都跟妻子有著相同嬌柔稚嫩的容貌,心思不知道像誰,一個比一個古怪。

大女兒立志學醫,本來嘛,女醫生是多遠大的志向!但是……但是……她什麼科別不好挑,偏偏挑了個……挑了個……

「遍覽群鳥泄的「泌尿科」!

二女兒從小就愛讀閒書,不太適應教育制度。他們夫妻也不強求,畢竟有老大這個女秀才就夠了,女孩子家,將來都要嫁人的,不喜歡念書也沒關係,年少輕狂喜歡騎騎機車也不算什麼……哪知道她愛車成癖,車越開越大,居然變成了砂石車司機!

但是比起三女兒,這兩個女兒簡直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老三什麼不好當,跑去考了「禮儀師」,整天跟死人鬼混!專長居然是「遺體妝」!

可恨車禍發生的太快,來不及交代遺言,要不然,他打算交代小女兒將賓館賣了,好好找個人嫁了算了。要不做啥都好,就是不希望她「繼承家業」,當起愛情賓館的老闆,而且就要開第二家分店了!

怪就怪吧。再怪也是自己的女兒。但是……眼見牠們年紀一年年的大了,居然連男朋友也沒有,更不要說結婚和外孫了……

我們是造了什麼孽呀?老爸抱住頭,沮喪得要死。

「老伴……」老媽有氣無力的說,「看起來,我們還是無法安心去投胎了……」

「生了這種女兒……」老爸欲哭無淚,「到底上輩子我欠她們多少錢?讓我死也死得不安心……」

「老爸老媽的照片怎麼髒髒的?」老三奇怪的抬起頭,她特殊的職業直覺提醒著她。「好象有水珠。」

「霧氣啦。」老四不以為意,「來來,這是賣雞的伯母特別為我留的喔!聽說叫做什麼……『藍鬍子』……」

「『藍鬍子』?」老二狐疑的看著小小圓圓的「丸子」,「名字怎麼這麼奇怪?」

老四聳聳肩,「我不知道。伯母說吃了會養顏美容。」

老大看了一眼,小心的把碗裏的「丸子」丟回鍋裏。

「妳幹嘛、妳幹嘛?」老三看著她,突然戒慎恐懼起來,「姐,『藍鬍子』到底是啥?」

她含糊的說了一句。

「什麼?」

「雞的……」

「到底是什麼啦?」老二已經吃了好幾個,唔,滿好吃的。

「雞的睪丸啦!」老大吼了起來。

老二噗的一聲,把嘴裏嚼到一半的「藍鬍子」噴了出來,老四敏捷的一跳,剛好噴了老三一身,老大被老四這一跳,嚇得弄翻了桌子,一家子雞飛狗跳。

看著女兒連「藍鬍子」都不認識,老爸老媽一起申吟了一聲。

「誰來娶走她們呀!我們想要投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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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該死!為什麼拋錨在這種荒山野嶺?莊殊為拿下金邊眼鏡,揉了揉鼻根,愁眉不展的看著扁下去的輪胎。車上的女孩沈著臉,「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已經遲到了!」語氣裏頭有著濃重的不耐煩。

殊為轉過頭,儘量和顏悅色的回答,「輪胎爆胎了。」

這種情形大約屢見不鮮,那女孩忍無可忍的跳起來,「就告訴你趕緊換掉這部爛福特!坐在這種車子裏面,真是太丟臉了……」

「妳可以下車,用走的上陽明山。」他語氣依舊平和,諷刺的味道卻非常濃厚。他已經過了哄小女孩的年紀,再說,交往了六年多的李美蘭,也離小女孩有段很遙遠的歲月了。

「你說什麼?!」她橫眉豎眼的摔了車門出來,「你再說一次!誰准你用這種口吻和我說話的?」她開始高聲漫駡,聲音在渺無人跡的荒野分外嘹亮刺耳,他閉上嘴,在心裏默念聖經,才能壓抑將這女人棄屍荒野的衝動。

卷起袖子,千斤頂稍微一使力,居然哀叫著宣告陣亡。拿出手機,這種荒山正是通訊死角,連一格訊號也沒有。

只有兩個選擇。用走的上山,一個小時候大約可以到宴會的別墅。或者下山,到山下搭計程車,大約半個小時就可以走到了。

耐著性子跟美蘭解釋,只換來她高分貝的怒吼:「你要我穿著高跟鞋走這麼遠的山路?!莊殊為,你是不是人?」

「要不然,妳待在車子裏,我到山下叫計程車來接妳。」他理性的建議卻引來更不理性的破口大駡,「將我一個人丟在荒郊野外,你是不是男人?!」越罵越氣,「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跟你這種書呆子耗這麼久!你們莊家的兄弟全當了總經理或是董事長的,只有你這個窩囊廢躲在花蓮那種鳥地方當個破教授!叫你想辦法回臺北,你居然說你喜歡花蓮?!一點志氣也沒有!跟你耗了六年青春,我到底在耗什麼?你給我說清楚呀!說呀!」

說什麼?我也很懷疑耗這麼多年是在耗什麼。抬頭望著濃重的烏雲,他索性往車子一靠,等美蘭罵累再說。

不讓她罵到高興是不會停止的。

除了等待來車救援,大概也沒其他方法了……

等了十幾分鐘,只有幾輛砂石車開過去,正絕望的時候,一輛疾駛的砂石車發出尖銳的煞車聲,停在他們前面好幾公尺,雨已經開始下了,他警覺起來,不知道走下來的是什麼樣的人……

「怎麼了?」聲音像是清脆的富士蘋果,甜甜的,還有種爽脆的俐落感,「發生車禍了麼?」她瞄了一眼仍然慷慨激昂的美蘭。

殊為倒是難得的驚異起來。眼前這個小女生恐怕還在上高中吧?粉嫩的臉頰柔軟的像是花瓣,綁著兩根粗粗的辦子,清秀粉麗,粗呢布外套襯著還有梨窩的秀白小手,有種不協調的楚楚溫柔。

大概是跟著爸爸跑車的小女孩吧?他望了一眼砂石車,雨絲漸漸的粗了,山裏又起霧,他看不清楚駕駛座的人。

「爆胎了。」他指指扁下去的輪胎,「小妹妹,你們有千斤頂嗎?方不方便借我用一下?」苦笑著拿起頹然的千斤頂,「連這玩意兒都壞了。」

「當然有礙…」她的聲音悅耳,聽得人心底一陣騷動,「我這就去拿呵……」

看她這樣弱不禁風,跑起來卻很矯健,沉重的千千頂扛在肩膀上,行若無事的跑回來。

他趕緊跑過去接,美蘭又尖叫,「殊為!好髒啊!你的白襯衫都弄髒了,等等怎麼參加宴會?」

他翻翻白眼,笨手笨腳的操作千斤頂。小女生看不過去,「我來吧……」這樣嬌嫩的聲音讓人無法抵抗,「幫我拿備胎過來好嗎?」她轉頭對著嘴巴沒停 過的美蘭,「姊姊,請妳安靜一下,這樣尖叫,不傷喉嚨嗎?」

「妳……」正生氣的美蘭想把怒火轉向小女生,她無辜的眨眨眼睛,「妳若生氣嚇到我,恐怕沒人可以換輪胎喔……姊姊就得在山裏過夜哩……噓……」她一面說,一面敏捷的支起千斤頂,將漏氣的輪胎換下來,「山裏有熊呢,妳這麼大聲,我可以上車跑掉,你們恐怕跑不過熊喔……」

美蘭驚恐的摀住嘴,殊為把輪胎拿過來,唇角有著忍不住的笑意。小女生三兩下就把輪胎裝好。「好了。這個備胎舊了喔,暫時撐一下,哥哥,要記得去換新胎呵……」聲音又嬌又嫩,卻和美蘭的甜膩一點都不相同。

「我知道了。謝謝、謝謝……」他感激的跟她握握手,遞出名片,「我是莊殊為。小妹妹妳的名字呢?」

「我叫水若櫻……」嬌嬌的聲音令人舒服極了,「莊哥哥,我先去開車,你跟著我試試看好不好?」

只見她往砂石車跑去,殊為微微一笑,看見美蘭還是滿面驚恐的摀著嘴,「上車吧。不上車還等熊來嗎?」

美蘭慌忙上車,狠狠的瞪他一眼。

發動老福特,車子平穩的前行,見他跟近,砂石車也穩穩的開動,他開快點,想向駕駛道謝,結果看到小女生高坐在駕駛座上,居高臨下的巧笑倩兮,伸出嫩白的手,跟他翹了翹大拇指,猛然加速,龐然笨重的砂石車居然如炮彈般飛馳而去,靈活的在山區轉彎而過。

臨去前,他瞧見了車後漆著「比象猛運載公司」。

殊為的眼睛都直了,「比象猛?」

遠遠的還聽到她聲勢浩大的喇叭聲……的確比象猛。

***

穩穩的將車開到宴會的地點,他們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他也讓美蘭疲勞轟炸了一路,所有的耐性幾乎都完蛋了。

「你看你!害我的妝也糊掉了……衣服也不成樣子……你還不下車幹嘛?」她端坐在助手座,「連幫我開車門都不會嗎?」

他打開中控鎖,「下車。」

美蘭不可思議的看著向來好脾氣的殊為,他仍然心平氣和,「下車,要不然,我要把車開走了。」

她忿忿的下車,「我要跟媽說,說你這樣對待我……」

「哪個媽?如果是伯母,我會跟她解釋。」

「當然是你媽!」她氣得渾身發抖。

「我媽是我媽,跟妳有什麼關係呢?」他仍然微笑著,「更何況我們分手了。」

「分……分手?」美蘭乍聞噩耗,「你……你敢!」

「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他發動車子,「妳不是嫌我沒有志向,是個窩囊廢嗎?既然大家想法差太多,和平分手是最好的結局。」對她一點頭,「很高興認識妳。」就將車開走了。

「莊殊為!你居然就這樣走了?我怎麼回家?莊殊為!」

一定有數不完的男人想送妳回家的。不管妳的脾氣多麼可怕,只要有張豔麗的臉皮在,總有前仆後繼的犧牲者。

女人……只會出張嘴叫叫叫,什麼也不會……

他想到那張清麗秀雅的臉龐,和白皙卻勇於勞動的小手。

或許我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玻只是有些女人會如此,而非全部的女人。他微微地笑了起來,開懷的。

***

巧夫總伴拙婦眠?

開著砂石車的若櫻噗嗤一聲笑出來,可惜這麼斯文書卷氣的男人。靈巧的從山區開回程,她心情太好,一路上車輛稀少,正好讓她大秀技巧,可是一到市區,她的大氣就來了。

「媽的!」嬌脆的聲音變得慷慨激昂,「馬路是你家開的?」她瞪著悠閒的擋在兩個車道中間的法拉利550敝篷車,「幹!閃邊去啦!不要開著跑車當隊長!」她按了喇叭,跑車的主人瞪了她一眼,伸出中指。

「孰可忍,孰不可忍啊!」她手握方向盤,原本的嬌柔跑得無影無蹤,「臺北市開什麼敞篷車?裝垃圾接雨水啊?不給你個厲害,你還以為馬路是你家的!」

她靈活的換檔,一踩油門,飛快靈巧的Z形超車,算准了距離,狠狠地用風壓刮得敞篷車一偏,趁車主手忙腳亂的時候,她占穩了車道,硬把他擠向外側車道,放慢速度讓兩台車並行,她也狠狠地伸出中指。

看清楚了是個嬌嫩卻滿臉殺氣的小女生,痞子車主也發怒了,「幹X娘,讓妳看看老子法拉利550的神威!臭娘們!」他也猛催油門,想超越過若櫻的砂石車,偏偏她也加速,飛快的賓士。

一路纏鬥,若櫻的砂石車看似笨重,偏偏她心靈手巧,眼觀四面,車感極准,加上她的車大,飛馳的時候風壓讓人不能小覷,幾次法拉利550想趁機剪到她前面,都讓她快一步卡位,臺北夜來車流量更大,車輛又多,敞篷車幾次功敗垂成,已經氣急得差點撞安全島,一路追馳到河堤道路,她要轉下砂石場的時候,已經差了好幾個車身。

只見她伸出手,輕蔑的朝下指了指大拇指。就靈活的開進了砂石常

痞子車主氣得發抖,追了過去,見她把車停好,他怒氣的拿起拐杖鎖……

「你這小子!到這地方來幹嘛?」只見一陣大吼,弄得他耳朵嗡嗡叫,眼前拄著幾尊大漢,身高超過一公尺八,穿著汗衫,叉著手,手臂的肌肉糾結著。

拿著拐杖鎖,他的腿卻簌簌發抖。「沒……沒有礙…」

小女生已經從車上跳下來了,走過來站定。讓這些粗莽漢子一襯,她顯得嬌小柔弱,「什麼事?」她嬌脆的聲音甜甜的,害他差點拿不住拐杖鎖。

「小櫻,這小子幹啥來的?」一個漢子吐出嫣紅的檳榔渣,用下巴指了指那個痞子。

「啊?」她的殺氣全不見了,顯得困惑而溫柔,「我不知道呢。剛剛他占了兩個車道,我只是超車……」

「什麼?!」吼聲震得痞子真的失了拐杖鎖,「林輩最討厭你這種該死的小車子了!」

「對不起!」他跪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以後都不敢了!」飛也似的跳上敵篷車,慌忙倒退,車尾撞到汽油鐵桶,發出好大的聲響,往前猛衝,又撞到砂石場的門柱,匆促的蛇行而去,一路發出匡啷的聲音不知道又擦撞了什麼。

「好幾萬呢。」小櫻困惑著,「這麼急著幹什麼?這麼撞車子……光烤漆和車後燈……後視鏡……」她搖搖頭,「慌什麼呢?」

漢子們一起聳聳肩。

「不要理那種沒啥小路用的傢伙!」另個漢子踩熄煙,滿臉橫肉還擠出和煦的笑容,「小櫻,剛剛我去十八王公那兒買了油飯,要不要吃?」

「要啊!要啊!」她嬌柔的小臉滿是笑。

嚼檳榔的將他擠開,「不要理他。油飯都涼了,」他兇惡的臉也擠出友善的笑,有點像是豺狼咧嘴,「我這兒有熱呼呼的豆漿,還有妳最愛吃的飯團喔……」

「我有咖啡……」

「滾!我有啤酒!」

「走開!我有師大小籠包!我剛排隊排了好久……」

「小櫻,我有……」

擴音器震耳欲聾的大叫,「通通離小櫻遠一點!」氣急敗壞的伯父老闆吼著,「小櫻!立刻給我上來!上夜班的還偷什麼懶?沒記車趟的趕緊去記!該下班的趕緊給我滾回去!」

眾漢子如喪考妣的垂下頭,趕緊把手上的供品堆了心愛的小櫻兩手,看她有點吃力卻甜甜的微笑,「謝謝哥哥們呵……」這些人高馬大的男人們連骨頭都軟光了,幾乎癱在地上成了一堆泥。

「小櫻!」趁著她還沒開口,老闆趕緊訓人,「告訴妳多少次,不要跟這些傢伙講話,妳就是不聽!一個女孩子家跟這些粗魯人……」

「哥哥都是好人礙…」甜脆脆的聲音鬧得老闆骨頭一酥,又讓這一桌子供品堵得說不出話,「大家都是好同事、好兄弟,為什麼不說話嘛?伯伯,為什麼嘛?」

她有些幽怨的皺起小臉,老闆幾乎忘記自己要訓些什麼,好半天才回魂,「沒有為什麼!我跟妳那死鬼老爸是過命的交情……」說起來還是熱淚盈眶,「我怎麼可以將可愛的小櫻羊丟進狼群裏?我怎麼對得起妳老爸呀?想當初在金門的時候……」

想到那段同袍情深的日子……真叫人肝膽相照,血脈為之沸騰礙…「我跟妳爸熬過了那種生不如死的訓練,要不是他拉我一把,我早讓共匪摸掉了……」只聽身後咀嚼的聲音,看她吃得臉頰帶著飯粒,「妳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呀!」

瑟縮了一下,水若櫻嬌嬌的笑,討好的說,「……伯伯,十八王公的油飯,就算冷了也很好吃喔。」她將整包油飯一送。

……為什麼我不繼續教訓她,世人其實人心叵測呢?居然和她坐在一起吃油飯?

「還有小籠包喔。」她忙著拿碗裝醬料,還細心的幫他開了啤酒,往冰箱拿冰塊和冰過的啤酒杯,「這麼熱,喝啤酒最好了。伯伯,快吃嘛,你一定沒吃晚餐呵……會鬧胃痛唉……」

「小櫻!」老闆一把抱住她,哭了出來,「妳真是我女兒就好了!」

「伯伯!」如櫻也含著淚,「我是把你當爸爸的……」

「小櫻!」

「伯伯!」

看這對老小相擁而泣,卡車司機們咕噥著,「真不公平……我也喜歡小櫻呀……」一面發著牢騷打卡。

「就是嘛,死老頭,只會霸著小櫻不放……」

「小櫻是我們『比象猛之花』唉……」

「我一輩子隻愛小櫻一個!」

「媽的,你撒泡尿照照好不好?」

「幹!林輩看你不爽很久了!」

「釘孤枝啦!敢不敢?俗辣!」

「林輩輸你,名字倒過來寫啦,到外面來啦,誰怕誰?」

屋裏哭得熱鬧,屋外也打得很熱鬧礙…真是生氣蓬勃的砂石常

***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比象猛砂石場暨比象猛載運公司負責人石破天,望著對著他的小櫻 哈舌搖尾巴的漢子們皺眉。

石破天,五十二歲。正陷入嚴重的思考中。

水若櫻是他過命同袍的二女,從未結婚的他,等於是親手接生這個稚弱的小生命來到,世間的——誰知道弟妹會生在砂石車上?——抱住這個小生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不管他將來娶不娶老婆有沒有小孩,小櫻在他生命中永遠是第一個孩子。

後來他將全副心力都投注在砂石場和載運公司裏頭,的確沒有時間娶妻生子。但是有小櫻……他就等於有了孩子。

小櫻會愛車如命,大概是受了他的影響——連路都走不穩,就已經讓他那台沒牌的哈雷載來載去——他也一直很驕傲有這樣懂車技巧高超的「女兒」。

將來比象猛的一切,都會是小櫻的!

但是……他看看那群嚼檳榔抽煙喝酒打架賭博樣樣都來的司機部屬,不禁頭痛。這些傢伙的居心他哪會不知道?若是有比較成材的傢伙……他也不排斥讓小櫻跟誰……

偏偏半個也沒有。

整天玩車,交遊都是這群破爛不成材的東西……他真怕會有負老友所托,害他可愛的小櫻誤入狼口……

不!

他扶住雙頰,嘴巴茫然的成了個0型,還真的有點像某幅名畫。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小櫻都二十六歲了,這樣蹉跎下去,他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小小櫻了……

「喂,老弟,」他打給遠在花蓮的弟弟,「還是忙不過來?好啦,我會調台車給你……記不記得過年你跟我提的事情?」沉重的歎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你給我發誓,一定要好好對待小櫻!」

掛了電話,他眼角有著晶瑩的淚光。

小櫻,這一切都是為了妳呀……

***

「我不要去!」若櫻的反應是意料之內的激動,「我不要離開伯伯!」

她一把抱住石破天,哭得梨花帶淚,「我要在伯伯身邊……」

「小櫻,聽話……」石破天被她哭得心都碎了。

「我不要聽話!」小櫻嬌脆的聲音被哭聲弄得柔軟,「我要跟伯伯啦……」

「我讓妳把小櫻號開去!」

哭聲低了一點。

「我的哈雷也給妳!」

哭聲又更低了些。

看她有反應,石破天神秘兮兮附在她耳邊低語,「……還有,花東公路和濱海 公路幾乎沒有車輛,可以飆個痛快喔。」

「會照相。」她的哭聲停了,著魔似地望著東邊。

「測速器的配置圖,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的眼淚奇異地全幹了,「什麼時候出發?」

這下換石破天嗚咽起來,「我捨不得小櫻呀!哇!」

***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東大中文系教授莊殊為抱著手臂,倚在他剛買的LEXUSSC430跑車邊,望著地磅站那群看來兇惡的司機老大沉思。

莊殊為,三十五歲,正陷入嚴重的思考中。

自從那天讓水若櫻幫他換過輪胎以後,他就沒辦法忘懷那個嬌柔又神采奕奕的英姿。差點連老福特都捨不得賣,還是媽媽嫌車子占車庫,他才忍痛賣掉的。

找到她要做什麼呢?老實說,殊為也不知道。或許道個謝,請她吃頓飯吧?一個嬌弱的小女生得靠跑砂石車維生,光想到這點就覺得她的身後一定有著濃重的生活陰影。

那麼細弱的一雙手臂……不知道扛起怎樣艱困的生活重擔呀……他雖然只是一介書生,大家又是萍水相逢。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以報……

只要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困難,或許可以拜託兄弟們想點辦法,或者在公司替她安排個職位什麼的……總比當個危險又辛苦的砂石車司機好。

不過,怎麼找她呢?

他只記得水若櫻的載運公司——事實上是想忘也忘不掉——或許地磅站能夠幫他一點忙。拜「比象猛」的威名,地磅站的人倒是很親切,告訴他,現在正在量地磅的司機老大就是「比象猛」的人。

「不過,」地磅站的人小心翼翼的說,「比象猛的人很名符其實喔……先生,你要小心一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穩重的走向前,先點頭示意。

「做什麼?小子!」這群粗豪漢子看起來心情都不好。

「我想打聽貴公司的一位小姐,」他沒被嚇到,仍然有禮的問,「一位叫做水若櫻的小姐……」

「你找小櫻做什麼?」犀利的眼光幾乎穿透他,問話的人像是悶雷似的吼著。

「是這樣的,」他還是不急不徐,解釋了整件事情,「……我只是想找水若櫻小姐道個謝……」

「的確是小櫻會做的事情……」聲音軟了下來,軟得幾乎滴出水,有人真的開始眼眶泛紅。

「小櫻……妳為什麼要走?」有人真的嚎啕了。

走?他心驚的抬起頭,「水小姐過世了?」

「你才過世了!」沒好氣的吼他,又嗚嗚的哭起來,「小櫻 被調到花蓮的比象猛啦!」自顧自的哭成一團,一面死老頭、臭老頭的亂罵著。

再也問不出什麼,莊殊為默默的思考著。

花蓮?花蓮也有比象猛?

看看這群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漢子,難道水小姐的困境連這樣的粗魯漢子都一掬同情之淚嗎?

問題似乎有點嚴重。

他叉著手,繼續陷入嚴重的思考。

***

假期結束,他該回學校 報到了。開著簇新的SC430,這輛漂亮的跑車雖有著可伸縮的車篷,他卻沒有禦風而行的衝動。

開玩笑,開車篷好接雨水嗎?

打開音響,舒伯特的音樂流瀉……果然是頂級音響……但是卻不像以往能夠撫慰他的心靈。

不行,他放心不下那個「孤苦」的小女生。

「喂,」他用了免持聽筒,「孝為,現在忙嗎?」

「老哥?」再怎麼兵荒馬亂也比不上親哥哥重要,「怎麼啦?有事?」

「……想拜託你查一家載運公司。一家叫做比象猛的公司……」

「別掛電話。老哥,我馬上查,比象猛?好名字……」孝為高興得大咧著嘴,「老哥,你終於想通要回來公司效命啦。」

「不是。查到沒有?如果沒有,等你有空的時候……」

「慢點,我查到了,」孝為歎口氣,「看我累成這樣,居然沒半個兄弟要幫忙,是不是我做人很失敗?好啦,比象猛,臺北市XX路……」

「不是臺北,花蓮的。」

「咦?你也知道花蓮有分公司?」幾時老哥除了故紙堆還關心外界的事情?「在玉裏啦,離花蓮還有九十九公里……你要不要抄地址?」

玉裏?他心頭一動,他也住在玉裏。「麻煩你。」

「老哥,你查這家公司幹嘛?是不是這家公司犯了你?告訴老弟,一定整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告訴了他地址,好奇心幾乎淹死了孝為。

「不是。」他那向來穩重沈著的大哥居然隱隱有了笑意,「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以報。」

掛了電話,孝為還莫名其妙。他親愛的大哥是不是念書念呆了?載運公司給他啥恩惠?「讀書人的頭腦真難理解……」他咕噥著,繼續為了莊家的事業拼死拼活。

既然在玉裏,事情就好辦了。殊為微笑著,一路保持著五十公里的速度,穩穩的前行。

舒伯特的雲雀,聽起來多麼雀躍。讓他想起那副甜甜的嗓音,和敏捷如雲雀的行動。

我們會再見面的……很快……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笑得多麼喜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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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回到玉裏,這輛奇特的跑車讓許多小孩欽羨地跑過來摸個不停,殊為也只是笑笑,沒有生氣。

他一個人住在玉泉寺附近,典雅的別墅靜靜的立在平緩的山坡,坡下有個客家人和原住民混居的小村落,只住了些老人和小孩,年輕人不多。附近的孩子喜歡他,老人家尊重他是大學裏教書的先生,有時免費教導小朋友念書,所以老人家們會送自己種的瓜果蔬菜,每天都有歐巴桑來打掃,收他一點微薄的酬勞。

實在過意不去,歐巴桑還笑咪咪的告訴他,能夠替「教書先生」打掃,她覺得很開心。

同事也常常覺得奇怪,他為什麼不乾脆在花蓮找房子住就算了,何必住到百裏外的玉裏?他總是回答玉裏的別墅是自己家的產業,當然,鄰居的熱情和友善也是原因之一……還有「她」。

對了,還有另外一個她也在玉裏。

「阿婆,玉裏有沒有一家叫做比象猛的砂石場?」他問著歐巴桑。

「有啊,」她笑咪咪的指著山下的兒子,那是少數留在村裏的年輕人,「我後生就在砂石場呀。」

尋來全不費工夫。他從山坡踱下去,正要開口問時,一輛砂石車緊急停車,那張秀麗的小臉出現在駕駛座的車窗上,「峻堅,你不是要帶我去熟悉路線嗎?」

石峻堅背上沁出冷汗。他還沒看到老母,來不及訣別呀……瞥見跟著殊為慢慢走下來的老母,他沖上前去,「媽!」幾乎淚下。

雖然奇怪兒子的詭異,石媽媽還是拍拍兒子的肩膀,「怎麼啦?你不是帶阿櫻去看工地……阿櫻礙…」她揮手招呼駕駛座的小女生,「晚上要回來吃飯唷!我做了草仔棵,妳最愛吃的……」

「謝謝石媽媽呵……」小女生的聲音又嬌又脆,殊為篤定了。

「嗨,水小姐,又見面了。」殊為好脾氣的抬起頭,跟她揮揮手。

若櫻朝下認了他一下子,「啊,爆胎先生。」

殊為倒是笑了起來,真是有趣的綽號。「我是莊殊為。」

「是呀!」她輕輕叩叩自己的頭,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好可愛,「我老是想成『裝笑唉』,明明記得不是的……」

「我是有個弟弟叫『孝為』。」從小被笑到大,他們兄弟早就放棄要介意。

「呵呵……」她嬌嬌的聲音像是銀鈴般悅耳,「莊先生,你怎麼會來玉裏呀?」她趴在車窗上,軟軟的發絲不服馬尾管,有些就垂在車窗輕拂。

「我在東大教書。剛好玉裏有產業。」他指指山坡上的別墅,「我住那兒。」

那邊峻堅已經交代完自己的後事,虎眼含淚的爬上助手座,將自己牢牢的捆在安全帶上,若櫻趕忙跟殊為說,「莊先生,我要去上工了。回來再聊吧。我住在石媽媽家呢,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住歐巴桑家?不過人多口雜,想探聽她的「重擔」不甚方便……

「水小姐,什麼時候下班呢?」他推推金絲眼鏡,斯文的笑,「為了謝謝妳,晚上請妳吃飯好嗎?」

周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戀愛唉!約會唉!老人家小孩成日只能看電視裏的俊男美女談情說愛,沒想到可以親眼看到唉!

「可是,我答應石媽媽……」嬌嬌的聲音裏含著困惑,「再說,只是舉手之勞……」

「去去去,」石媽媽大樂,太久沒看到這種情景了,她那個石頭兒子只知道埋頭苦幹,啥也不知道,「不要太晚,早點下班哪!」

「……好吧,」若櫻玉潤的臉展現光華笑容,「下班見喔!」砂石車風馳電掣的轉個彎,飛奔上大馬路,夾雜著石峻堅的慘叫,「妳開慢點呀!我還沒娶老婆啦!」

每次看到她車後面大懸著的「比象猛」,總是覺得異常貼切……

***

殊為將帶來的書整理一下,打開窗簾。太陽西下,輝煌的金光柔柔地鋪滿了半個天邊,緩緩的落到平原盡頭的山丘。魚鱗雲鑲金,朝南而飛,廣大平原遍佈著阡陌綠意,可以一直看到鎮上。火車剛過,當當的平交道鐘聲喚著歡欣,正是歸人時分。

不知道她下班了沒有?

像是呼應著他的疑問,門鈴響了起來,他推門出去,若櫻柔柔地一笑,發絲在夕陽余暉裏發亮,他也覺得眼前一亮。

看她陋衣粗服不掩清秀,沒想到只是一件直身白洋裝,簡簡單單的削肩,規規矩矩的長到膝上,一點花飾也沒有,搭著針織白外套,同樣簡單的涼鞋,卻讓她看起來點塵不染,嬌柔秀致宛如晚香玉。

「莊先生,我下班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總是瞇成一條線,像是愛困的貓咪。

「我也弄好了,水小姐。」原本要去開車,又貪戀這樣美好春光,「走路去妳介意嗎?」

她搖頭,「很好呀,開了一整天的車,走走很舒服呢。」她拿著小小的素色提包,溫柔單純的好象高中女生,誰會相信她是開著砂石車,真的是「比象猛」的駕駛?

緩緩的沿著人車稀少的柏油路閒聊,有時她會驚呼著沖過去貪看人家園子裏的花,模樣和其他的小女生沒什麼差別。

「想要嗎?」這戶主人和他相熟,折他幾支花應該無所謂。

「那是別人的花。」她嬌脆的聲音像是多汁的蘋果,甜到心坎而不膩,「再說,我們摘了,後來的人就看不到了呀。莊先生在東大教書呀?」

「嗯。我教中國文學史,個人比較偏好通俗小說的部份。」他微微笑,「水小姐哪里畢業的?」

「我?」她不太好意思的搔搔頭,「我是金甌的。我不是讀書的料子,尤其是理數英化,一塌糊塗。只有國文好一點。通俗小說是指什麼?」

「唐人傳奇、鴛鴦蝴蝶派、筆記小說、武俠……很多的。」他親切的用淺白的解釋,發現她眼睛閃閃發光,「妳也喜歡這些?」

「我不喜歡念正經書,這些『阿哩不答』的倒是讀了很多。紅樓夢、鏡花緣、西遊記、封神演義這些不用講,我還看過水滸傳……嗯,我不喜歡那些以俠名掩盜實的所謂『好漢』。西遊記裏頭也講了不少官官相護,正邪模糊的部份,不過呢,那只潑猴倒是很聰明的尋找當中的平衡點,真真美猴王也,安他個妖俠也不過份。雖然史記定義『俠以武犯禁』——實在這是韓非子說的,太公也說了:『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可見也是正面肯定俠者……這也是最早的俠之定義……」

這倒讓殊為吃了一驚,這個個頭嬌小,聲音甜脆,宛如高中女生的飛車砂石駕駛手,沒想到私念了不少書,自己有些學生還念得期期艾艾的,她倒是信手拈來,毫不經意的組織談論著。

「妳對『俠』很有興趣?」沒想到合不合宜,他有些憐愛地摸摸她的頭。

「我對什麼都很有興趣。」她光輝的小臉霎時垮了下來,「除了正經功課以外。」

殊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讚賞地拍拍她的肩膀。正常教育制度,毀了多少這樣偏才的小孩。想想她堪憐的身世,他不禁有些黯然。跟她閒談,心裏的驚訝越來越強,不能說她有什麼了不起的見識,但是私自讀書,還能讀出這樣的成果……舉凡諸子百家,詩詞歌賦,戲曲亂彈,她什麼都有興趣,也什麼都涉獵一些,說是優遊書海也不為過。

連整套的新潮文庫都讀過,他不禁堅定了要將這個小女孩導向正途的決心。相信這孩子好好的朝學術路上走去,假以時日,定能成大器。

在鎮上唯一的加州牛排館坐定,他考慮良久要如何開口,「水小姐……」

「叫我若櫻就可以了。」她咪咪笑,「要不然,叫我小櫻也行啊,大家都這麼叫。」

「小櫻。」這樣距離可以拉近點,「妳也叫我殊為好了。」

「殊為。」她點的牛排來了,小心的擋著噴出的油。

「嗯。我那裏有些書,妳可能還沒看過。如果有興趣,歡迎妳隨時來借書。」他微微笑,心裏打定主意,一定要將她拉回正軌,「小櫻,妳一個人來這麼遠,家裏人不擔心麼?」

「呃?家裏人……」她總是笑咪咪的臉有絲黯然,「我父母親都過世了。」想到不是家裏人卻比自己爸媽還疼愛的伯伯,她有些泫然欲泣。

果然。「沒有兄弟姊妹嗎?」心裏的憐惜越來越強烈。

「有呀,一個姊姊,兩個妹妹。」她複展笑顏。

「姊姊在做什麼?妳來這麼遠,她不擔心嗎?」家裏有姊姊,怎麼會讓這麼小的女孩子來異鄉做事情?還是這樣偏遠的異鄉?

「姊姊在……」她硬把話連牛排一起咽下去,怎麼告訴不太熱的人姊姊是泌尿科大夫?男人都很敏感……「姊姊在做事。我們大家都長大了,用不著姊姊照顧了呀。」說她照顧姊姊還可能點,那個書呆子。

她為什麼吞吞吐吐?心裏掠過一絲不祥,「還有兩個妹妹?」

「嗯。跟我長得很像喔,一個小我兩歲,一個小我四歲。」至於職業……還是別提了吧。她苦笑著,第一次吃飯就嚇到人家,總不太好。

果然是很坎坷的命運……他動容起來。姊姊做著無法啟齒的工作,兩個妹妹還這麼小,父母又雙亡了。她才幾歲?高中畢業也不過十八九歲,竟要扛起這麼沉重的負擔。

想幫她的忙,自己也不過是個初識的陌生人。「……喜歡開砂石車嗎?」

「喜歡呀。」她笑著,沒發現自己臉頰沾著醬汁,「大家都對我很好喔。」

真堅強……笑著面對命運裏的一切危厄。他心裏打定主意。「……石太太會對妳很好的。」他溫柔的撫慰,「在這裏安心工作一陣子吧……我今年開了『通俗小說賞析』的課程,時間是每個星期六的下午。想不想來旁聽?」

「真的嗎?」她愕然的抬頭,臉龐發著光,「在哪里?東大?學費要多少?我真的可以去嗎?」

「不用了,回去我就給妳課表。妳只要人來就行了。」他鼓勵的笑笑,「不過,要交作業。我是很嚴格的喔。」

「沒關係!」她欣喜若狂,「不用交數學題就行了!太好了!我一個人讀書,有時候覺得好寂寞喔……」

這話重重的捶在他心坎,濃重的憐惜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著回家路上一路笑語晏晏的小女孩,他不禁摟了摟她的肩膀,摸摸她的頭。

「加油,小櫻。妳是個好孩子。妳所作的一切,都不會是白費的。」到家以後,他鄭重的說。

看她困惑不解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殊為輕輕的擁抱了她一下。「……加油!有空來借書。我不在也沒關係。」他衝動的把備用鑰匙給她,「這是我家的鑰匙。」然後轉身回去。

望著他的背影,小櫻的臉紅撲撲的。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他抱著自己的感覺,和伯伯抱自己的感覺差這麼多……我的心跳好快喔。

看了看手裏的鑰匙,她迷惑的搔搔頭。

猛回頭,發現家家戶戶出現關窗戶的聲音,還有小孩跌倒老人咳嗽,大家都裝得若無其事。

我神經過敏吧?怎麼覺得大家都在門口看著我們倆個?

懷著滿腹疑惑,她握著鑰匙上樓,卻不知道樓下的鄰居們正興奮的討論他們走進來的細節,大作羅曼蒂克的八卦。

果然是很生氣蓬勃的村落。

***

石峻堅覺得很頭痛。

爸爸和伯伯不知道哪條筋不對,硬要把他跟小櫻湊成一對。小櫻麼……大家打小一起玩,已經玩到變成兄弟姊妹,要跟小櫻結婚……他光想到全身就不禁打了個冷顫。

開玩笑,他石峻堅可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要說別的,他可絲毫都沒有戀童癖的傾向!雖然小櫻已經二十六歲了,但是看她從高中以後就沒再長大的臉蛋和身材……看樣子四十歲也會是相同的臉蛋和身材。

他不想跟天山童姥結婚哪!更何況是個開車比他猛百倍的天山童姥!

那天帶她巡過工地以後,給他八百萬也絕對不再上小櫻的車。一般來說,砂石車座位高,小櫻應該連構都構不到油門和剎車,偏偏伯伯為了小櫻,從德國訂車的時候,特別將座位改造過了,讓嬌小的她也能端坐在「小櫻號」衝鋒陷陣。

小鬼開車就讓人捏把冷汗了,她偏偏把砂石車當賽車開,誰敢坐啊?早晚會讓她把小命給作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石震地猛然的在桌子上一拍,企圖用大嗓門讓兒子就範,沒想到兒子只是掏掏耳朵,懶洋洋的沒有回嘴。

「好不容易把小櫻調來了,你到底要不要加把勁呀?」昨天聽到了老婆喜孜孜的八卦,他整個頭都痛了。他很清楚,跟開砂石車的那群司機比起來,他兒子簡直是玉樹臨風的佳公子,若是和那位「教書先生」比起來……馬上變成路旁的流浪漢。

怎麼會有勝算啊!

「老爸,我不想娶小櫻。」他的臉皺起來,「小櫻好是很好,但是她長得像高中女生似的……而且開起車來簡直不要命……」

「高中女生有什麼不好!」他一拳打過去,兒子敏捷的一閃,「像她這麼高超的駕車技術,哪個司機不服她?!娶得到這種老婆是你老爸祖上燒好香才有的,你嫌什麼?!」

「我不嫌,我不嫌!好不好?老爸,你就饒了我吧!」石峻堅左躲右閃,又不能真的弒父,趕忙討饒,「營造廠找我談生意啦!你讓我去上工行不行?」他跳窗逃走。

「不肖子,你給我回來!」石爸爸氣昏了,忘記還有大門的存在,想從窗戶鑽出去,無奈肚子卡住了,氣急敗壞的大叫,「石峻堅!」

他趕緊鑽進奧迪A4裏頭,得意的向爸爸揮揮手。這招還真是百試百靈。

***

順利的和營造廠談完了生意,峻堅投資鎮上的營造廠,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切好談。營造廠專做公家生意,標案也一向順利。即使是小地方,也頗有賺頭。他向來熱愛這片鄉土,唯一的缺點就是好女孩稍微少了點……畢竟他的理想愛侶除了煮飯燒菜,也要能談心。

小櫻?見面不是談車就是談工作。說對她一點好感也沒有是騙人的,年少輕狂的時候,也曾經對這樣嬌秀的小女生有過朦朧的感情。他還細心抄過泰戈爾的詩給她過勒!緊張的等回信,她居然把原信寄回,順便圈了好幾個錯字,還好心的寫信告訴他,除了第一段是泰戈爾寫的以外(而且還寫錯好幾處,隨信附上正確版本和英文版),其他都是別人託名偽作。

真真把他氣死了!什麼女人嘛!一點浪漫情懷都沒有!她們水家的女人枉姓水,空長了好模樣好聲音,一點柔情似水的味道都沒有!

哪像這位在路邊悄然獨立的佳人……咦?哪來這麼漂亮的小姐?

她提著行李孤獨的走在路上,似乎沒打算叫計程車。春陽雖然不大,看她的樣子像是要昏倒了一樣……

「小姐,不舒服嗎?」他停車,關心的問。

悄悄打量了他的車一下。嗯,奧迪A4,還可以。望瞭望他的人,雖然袖子卷起來,襯衫料子倒是不錯的……人麼,粗獷而有神,容貌端正,那股豪放不羈神采飛揚的模樣,也還算是帥哥一流的……她微展笑顏,「我是有點不舒服……」她輕輕拭汗,「請問,莊殊為先生的家還有多遠?」

「大概再走十分鐘……」看看她一副快昏倒的樣子,他下車開車門,「我送妳一程如何?我不是壞人,」他急著解釋,「只是妳看起來很不舒服……」

如果那個王八蛋不肯回頭,這個倒是可以列入候補名單。先探探底好了,省得投資報酬率不符,「那就謝謝了。」

一路上她含蓄又有技巧的探問,得到的答案差強人意。小地方的小老闆。算了,不過是備胎。

石峻堅渾然不覺,早讓她的香水味迷得暈頭轉向,「那……小姐貴姓大名?」

「我姓李,李美蘭。」回他一個楚楚可憐的微笑,眼底都是算計。

「真是人如其名。」峻堅大咧著嘴。

美蘭雙靨微紅,豔麗不可方物,害他差點開到田裏去。

「呃……李小姐從臺北來?這麼遠,找莊先生有什麼事情?」峻堅這時候才覺得有點緊張。

「我來……問他一句話。」落寞的美女,總是令人難以抗拒,無怪他開車慢如龜,巴望多延得一刻是一刻。

「什麼話?」

「……六年的感情……」她掏出雪白的手帕掩著嘴,「是不是一句分手就化為烏有?」

他的腦門轟然一聲,那個假惺惺的教書先生!居然……居然辜負這樣美麗嬌弱的美女!

莊殊為,我不會饒你的!

***

原以為是小櫻來借書,一開門,石峻堅惡狠狠的模樣讓他不解,待看到他身後的李美蘭,頭跟著痛起來。

「我遠道而來……」她可憐兮兮的抬頭,「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殊為歎了口氣,「請進。」美蘭進來就算了,石峻堅也老實不客氣的進來,他聳聳肩,到廚房泡茶。

環顧這間精緻的小客廳,沿壁都是書櫥,光亮的原木地板鋪著乳白的麻布地毯,分外雅淨。

捧著剛上市的舞鶴金萱,美蘭遲遲不開口,峻堅一副不食嗟來之食的模樣生悶氣,殊為倒是心平氣和的品著帶著乳香的金萱。

「今年雨水少,金萱的味道好得很。可惜產量不太多。」他喝了一口,下了評斷。

「我……我不是找你喝茶的。」美蘭眼睫上還帶著霧意,「我是來問問你……」

「美蘭……」他覺得應該把話說清楚點。只是在臺北的時候,已經談了十來天,連他媽都搬出來了,難道還沒談出個結果?

「不!你不要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拚命搖頭,晶瑩的淚珠緩緩流下臉頰,「你怎麼對我這麼殘酷……」

「你真是太過分了!」峻堅大喝,「李小姐,不要太傷心……」他一面老實不客氣的抽著客廳的面紙,好象不要錢似的,「擦擦眼淚……」

「……」我什麼都還沒說吧?他又喝了一口茶。

「姓莊的!今天你一定要給李小姐一個交代!」峻堅惡狠狠的,騎士精神的血液沸騰,怎麼可以讓美麗的公主傷心落淚啊!

「什麼樣的交代?」殊為斯文的說,「石先生,請坐。站著不會讓聲音比較大。」他問美蘭,「想要問我什麼?」

看他一副涼涼的樣子,美蘭不禁有點急了,「你……我們在一起六年,難道沒有什麼讓你無法忘懷的?你就這樣拋下我?」

無法忘懷礙…倒是滿多的。妳是指發脾氣潑了我一臉的冰塊和水呢(我不是郭富城哩),還是一怒撕了我的線裝古書?或許是指大馬路上對我大罵了半個鐘頭,同妳渴不渴又追加了二十分鐘呢,也說不定是去找妳,妳硬把我關在門外十分鐘,開門的時候赫然發現妳的學長脖子上滿是吻痕,神情慌張的「修電腦」。

真的,我沒有記恨,只是記得而已。

見他陷入沉思,美蘭楚楚可憐的抬起頭,「殊為……我知道上次太凶了……只是我們都快結婚了,當然對你比較熟不拘禮。以後我不敢了……沒有你,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沒有光明呀……」說著說著,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聽得峻堅意蕩神馳,若是這樣的美女如此對他,就算脾氣壞了點,他也甘之若飴……

殊為要很努力才壓得住打呵欠的衝動。不能怪他,交往這六年,相同的臺詞聽了十來次都有了。每次她的暴龍脾氣一發,所到之處,屍橫遍野。等他發怒了,想要分手,她又哭哭啼啼的萬分動人讓他回心轉意。也拜她所賜,他的脾氣磨練得越來越好,幾乎已經到了聖人的地步。只是遇到美蘭,真是連佛都有火。

「美蘭,回去吧。」他打開門,「我記得十五分鐘後,有班自強號會開回臺北。」

「咦?」她猛然抬頭,眼裏蓄滿了淚,「天都暗了,你不留我住一夜嗎?」

「孤男寡女,我怕招人非議,對妳的名聲也不好,」他溫文卻堅決的說,「我家裏只有一間臥房,不能夠招待女賓。再說,我為人師表,不應該這麼做。」

美蘭氣急,「你不回心轉意,我是不會走的!」

「那恐怕妳得在玉裏住一輩子哩。」殊為聳聳肩,「如果妳想住在玉裏,車站前有幾家旅館。」

「你要讓我一個人自己住旅館?」她攀住殊為的手,「你怎麼對我這麼狠心?我們到底……」

「放心,」他拍拍美蘭的手,趁機脫離她的掌握,「玉裏民風純樸,旅館很安全的。我幫妳叫計程車……」

「你連送我都不送?」美蘭拚命克制脾氣,他明明買了新車了!可惡,跟她分手才買新車!

「玉裏的計程車很安全……」殊為解釋著,「美蘭,我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了。請妳理性一點……」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霍然站起來,掩著面跑出去,峻堅拿起她的行李,「李小姐!」一面惡狠狠的瞪他,一面高喊著,「李小姐!妳的行李!李小姐!我送妳啦……」

殊為站在門口,無可奈何的。

「你的女朋友?」嬌脆的聲音還是這麼悅耳,若櫻搭著手,「喔,是那位『怕黑熊小姐』。」

殊為被她逗得笑出來,「下班啦?」她剛洗過頭,垂肩的頭髮濕漉漉的,看起來分外的校

「早就下班了。」她望著那個可憐的青梅竹馬,「本來想借書,剛好你們在談事情……嘖,峻堅好笨,這樣『怕黑熊小姐』怎麼有藉口回來拿行李?」

殊為朗聲大笑,這個丫頭,鬼靈精怪,連美蘭一點的小心眼都看得穿。拍拍她的肩膀,「給人留點餘地。要不要喝茶?剛出來的金萱喔。」

「你們真的分手了嗎?」若櫻好奇的跟進去,哇塞,怕黑熊小姐唉!所謂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真是辣到不行,豔到讓人腳軟哩。連她那個號稱硬派的青梅竹馬都迷得暈陶陶的,這個教書先生怎麼不為所動?「她很漂亮呢。」

「再漂亮的人有個暴龍脾氣,都令人無法消受。」他把茶重泡一遍,端給她澄淨的茶湯。

「最難消受美人恩?」她瞇著眼,好象可愛的貓。他忍不住揉揉她的頭髮。

「等妳長大了,一定比她漂亮多了。」滿心寵溺這個懂事的小女孩。

「嘿,我早就是大人了!」她再怎麼生氣的聲音,聽起來都像撒嬌。

「是是是,大人了大人了……」敷衍的揉揉她的頭髮,「也不吹幹?著涼了怎麼辦?」他找了條毛巾給她,「最少也擦幹點。妳想借什麼書?」

「《漱玉集》。我擱在臺北,今天剛好經過秀姑巒溪,想到秀姑漱玉,又想到這一本,就很想讀一讀呀。」

他微笑著遞給她,瞧她發亮的小臉,頭髮也忘了擦,只盯著書一頁一頁的翻過去。

真是小書呆。他撿起丟在一旁的毛巾,幫她把頭髮擦幹,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僭越,卻很喜歡這樣溫馨的感覺。

我是怎麼了?對這樣的小女孩起了什麼心?他覺得有點困擾,卻覺得有點歡喜。或許年紀大了,對於豔麗沒有靈魂的女人失去了追逐的興趣,反而對這樣純淨沒有污染的奮發小女生有了溫暖的感情。

「晚香玉。」柔軟朦朧的雪白花瓣,小小的,羞怯的在夜晚吐露芬芳。就和她一樣。

「晚香玉?」若櫻茫然的抬起頭,翻著書頁,「沒有這闕詞牌名呀。」

「小書呆。」差不多都幹了,有點戀戀的放下毛巾。

「我不小了!」別人這麼說無所謂,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討厭殊為這麼講,「我是大人了!」

「好啦好啦,大人了。」他敷衍的揮揮手。

「真的啦!」人家都二十六歲了!她急著掏口袋,「人家真的是大人啦!你看我的身分證……」

「好好好……」他撫慰的按住她的雙臂,「不用看身分證也知道妳是大人了……」

兩個人視線一對,突然轉不開來。

臉龐慢慢靠近……慢慢靠近……近得連呼吸都感覺得到……

莊殊為,你在幹什麼?!

他猛然抬頭,狼狽的將她推到一臂之遙。

「……還想借什麼書?」他簡直沒臉看若櫻。

「沒有了。」她也被自己嚇到,我在幹嘛?像是機器人一樣僵硬的走出去,「我……明天還要上班……所以……要……呃……」

「我明白。」強自壓抑狂跳的心臟,「明天是禮拜六,記得要上課。」

「好……上課……對呀……」兩個人對著傻笑一陣子,若櫻趕緊轉身就跑,「明天見!」我傻笑個什麼勁兒呀?她摸著兩靨火燒的臉紅,飛也似地跑回去。

殊為也像機器人似的揮了揮手。

我在幹嘛?居然想對個高中才畢業的小女生下手!?真是太可恥了!又太……太可惜了

嗚……我在想什麼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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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慌張的回到家裏,發現美蘭坐在客廳垂淚,峻堅正手忙腳亂的安慰她,石爸爸在廚房生悶氣,石媽媽一看到若櫻進門,一把拖到廚房,「阿櫻,甘有影?教書先生是陳世美喔?那個臺北小姐哭得那麼慘?」

若櫻腦筋轉了好一會兒才懂石媽媽的意思,她搔搔頭,「是陳世美嗎?哈哈……應該不是吧。我聽說他們分手了。」

「真水哩……」石媽媽探頭看了一會兒,「不過眼神不正,配不上先生。」

這個眼神正不正我是不知道,罵起人來嗓門大丹田有力,這我倒是知道的……那時候覺得這個書生好可憐又好有教養……

「阿櫻,妳怎樣了?怎麼滿臉通紅?」石媽媽看她臉紅成這樣,「發燒了?哎唷,要不要緊?」

若櫻這才發現自己臉紅得要命,「沒……沒啦,只是有點熱。對,只是有點熱。」她狼狽的跑上樓,「石媽媽,我去洗澡了……」

熱?春天的暗眠還有點冷囉。阿櫻怎麼了?不是洗過澡了,怎麼還要洗澡?

正百思不解,兒子忸怩的進廚房,「媽。」

「怎樣?」石媽媽探頭看看,那個臺北小姐也不會叫人,坐下來就拚命哭,實在……「尾班自強號跑掉了,只剩下復興號勒。」

「就是這樣埃」峻堅趕緊說,「李小姐一個女孩子家住旅館不好啦,我想……我們還有空房間……叫小櫻 過去那間睡,房間讓給李小姐……」

石媽媽馬上把臉板起來,「不行!人家小櫻住的好好的……」

「你想都別想!」石爸爸的火氣終於到臨界點,「小櫻是我們自己人,為什麼要為了外人讓房間?客房不能住人?為什麼我的房子不能住人,你給我講啊!」

小櫻的房間是套房嘛……而且她也有女孩子的東西,李小姐比較方便嘛。他心裏嘀咕著,要不是自己的房間亂到不能住人,他早把自己房間讓出來了,「就一夜而已。」

「叫她去住旅館!非親非故的,搞什麼?」石爸爸已經很不是滋味了,這個李小姐一進門,連人都不會叫,只顧著坐下來哭。他好心的跟她探問,還被她白眼相向!兒子不去追小櫻已經讓他很氣悶了,兒子不知道哪邊路邊撿來這個臺北來的女人,隨便的就帶回來,更讓他生氣。

「好好好。」峻堅也有點氣,「客房就客房啦。」他緊張的看美蘭聽見老爸的大嗓門沒,只見她怔怔緊蹙娥眉,讓他看得心都化了,「我自己招呼她,可以了吧?」

這家鄉下人真沒禮貌。美蘭有點不高興。要不是想跟殊為磨上一磨,她才不會跟峻堅回家。沒看到她正在哭啊?還問她打哪來,姓名有的沒有的,真是沒眼色!看著她的樣子像是看怪物似的,隔壁的小孩髒兮兮的跑進來,都圍著她看,主人也不知道把髒孩子趕一趕。

在臺北她可是身價百倍的千金小姐呢!哪受過這種氣?到現在,茶也沒有,房間也沒有,要不是怕旅館不乾淨,她才不希罕住哩,又不是不給錢!

等到了房間,她的臉更沉了下來。這麼小的房間?床板鋪著棉被,連床墊也沒有,能睡人?

不過現在還不是發脾氣的時候。她要讓殊為回心轉意,需要「備胎」刺激一下他的嫉妒心。

「真是麻煩你了,石先生。」她嬌柔愁眉的說。

「叫我峻堅。」他的魂早飛了,「需要什麼,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你……你真是太好了……」李美蘭輕輕按著他的手,接著沖進他懷裏,「我……我好傷心……」

就算有人砍峻堅十刀八刀他也不覺得痛,「我知道……我……我也感同身受……李小姐……」

「叫我美蘭……」

「美蘭!」

隔著牆壁的若櫻歎了口氣。石家什麼都好,就是牆太薄了。客房又和她的房間比鄰,隔壁說些啥聽得一清二楚。

瞥瞥時鐘,老天,都十一點多了,她的生理時鐘讓她不停的打呵欠,卻讓隔壁落滿雞皮疙瘩的文藝腔搞得欲睡不能。再加上在殊為客廳的那一幕在腦海裏不斷重播……

啊礙…我失眠定了!

***

說是這樣說,最後若櫻還是不敵瞌睡蟲,睡得人事不知,不知道昨夜鄰房春光無限。

梳洗好推門出去,正好看到峻堅鬼鬼祟祟的從美蘭的房間溜出來,她只覺得困惑,卻沒有想太多。

今天也是好天氣。她神采奕奕的伸伸懶腰,經過一夜好眠,所有的煩惱幾乎煙消雲散。

昨天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啦。殊為是教授唉,怎麼會有什麼……一定是我太敏感啦。

神清氣爽的跑完早上的車趟,中午又搭同事的便車去東大。東大的警衛看到砂石車駕到,眼睛都瞪圓了。

「我們……」警衛低頭翻翻行事曆,「今天我們沒有工程要做啊?」

「不是啦……」水嫩的聲音透出來,若櫻嬌嫩的臉龐滿是甜笑,「警衛伯伯,我要去上課啦,文學院在哪?」

搭砂石車來上課啊?真是不尋常。但是這樣甜美又有禮貌的小妹妹讓他笑開了,他一指地平線那端,彷佛牧童遙指杏花村,「那棟建築……」

「那棟?!」換若櫻的眼睛瞪直了,開車起碼也要五分鐘唉!

「不是,是那棟的後面,大約半公里左右……」

那要走到什麼時候?

看著可愛小女生發呆,警衛先生也善心大發,「唉,司機先生,要不然你開車進去好了。妹妹走到那兒恐怕曬昏了。」

正在嚼檳榔的同事大咧著嘴,「大唉,多謝喔!走囉!小櫻!」

真的是大學唉,真的好大!沿著兩旁綠草如茵的道路開了好一會兒,才到有著美麗鍾塔的文學院。

她從砂石車上下來,「真漂亮……」她驚歎著。

在校的學生也紛紛跑出來看這個搭豪華砂石車上課的嬌小女生。靠!搭雙B也沒搭砂石車屌!

「哥哥!謝謝!」若櫻 抱著書,開心的跟同事揮手。殊為已經含笑的站在走廊看著她。

雖然只是白T恤牛仔褲,梳著粗粗的兩條辮子,她看起來這麼可愛啊!亮亮的笑容滿足光彩,像是小小的向日葵。

兩個人有點尷尬的傻笑了一會兒,「沒開車來啊?」話剛出口,殊為馬上罵自己廢話,說這幹嘛?

「唉。」總不能把小櫻號停在校園裏吧?「回去我搭火車就行了……」

「我有開車來。」殊為讓自己看起來儘量有師長的慈祥,「等一下下課我們一起走。」把講義給她,「希望妳喜歡我上的課。」

「我一定會喜歡的!」話才出口,若櫻才覺得自己蠢死了,回答那麼快幹嘛?

「那真是太好了。」兩個人相對傻笑了半天,殊為輕咳一聲,「我們進去吧。」

我們唉……若櫻不知道為什麼,為了「我們」這樣的詞,覺得心裏甜絲絲的……

今天莊教授的課特別精彩,妙趣橫生,整堂笑聲不斷,若櫻專注的聽課,一面笑一面拚命抄筆記。沒想到還能用這樣的角度讀唐人傳奇呢。她一下子著迷了,大眼睛都是水樣粼粼,瞄到她的時候,莊教授吃了好幾個螺絲,突然結巴起來。

唉,我在上課呀!

好不容易收斂心神上完課,正在回答學生的問題,瞥見若櫻 被幾個男同學包圍,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不愉快。

我不愉快什麼?殊為愣了一下。都是同年紀的孩子,說說笑笑自然應該……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裏刺刺的……

「老師?老師!」回過神來,學生滿眼擔心,「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點倦了。」他無心繼續回答學生的問題,「下回再聊吧。大家要記得復習和預習今天的課程。」他魅力十足的笑笑,女學生眼裏出現了迷戀和欽慕,他卻神經大條的看不見,「小櫻,我們走吧。」

「小櫻要搭老師的車回去?不要這麼早回去啦!」殊為認得這個死小孩,可惡!籃球校隊了不起?扣分8我們去美侖山看海好不好?」死小孩很殷勤,「晚上我再載妳回玉裏。」

「不用了。我已經答應小櫻家裏的人要順便帶她回家。」若櫻還來不及回答,已經讓殊為牽住手,「下次吧。等小櫻跟家裏人先說過。」

看他們逃難似的跑掉,少年舉起手機,「……打電話回去說一聲就好啦?急什麼?」

雖然手好痛,但是心裏好開心喔……只是人家好害羞……若櫻的一點點羞怯,等看到了LEXUSSC430以後,全拋到九霄雲外。

天啊!雙B法拉利以外,又看到這樣曲線優美的含蓄跑車!她把殊為的手一甩,迷戀的輕輕用指腹撫摸著迷人的曲線……真是太美了!

如果那雙小手摸的是自己的臉或其他部位,那滋味絕對……咳,我在想什麼?甩掉滿腦子邪惡念頭,「上車吧。」

不能開?壓下淡淡的失望,若櫻還是興奮的上好安全帶,「這款跑車從零到時速六十公里只要六秒,對不對?」

「對。」不過又不是逃難,要跑那麼快幹嘛?

在市區的時候,若櫻還耐得住性子,等上了花東公路,她的臉就有點抽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是不是,到底前無車後無輛,為什麼他們的車速保持在五十公里不變?連五十CC的機車都嘲笑著騎過他們!

「……我們已經離開市區了。」若櫻好心的提醒他。

「我知道。」他打開音響,舒伯特的田園交響曲悅耳的流瀉。回異於其他跑車的引擎怒吼,LEXUS安靜得宛如一匹優雅的獵豹,無聲無息的潛行……

只是這匹獵豹為什麼散步逛大街?獵豹不是都用跑的嗎?

「我們已經開到五十了。」面對她的質疑,殊為好耐性的對她解釋,「這樣的速度是最安全的。」

「你為什麼不開VOLVO?」若樓喃喃著,「鋼板特厚,安全性超人一等。」

「因為這款跑車配備的MarkLevinson音響,是我能力所及最頂級的。」

「……」

為了音響買跑車?她從來沒聽過這麼荒謬的事情!

「讓我開!」若櫻非常堅決,「求求你,回家我會幫你洗車幫你加油,拜託讓我開開看!我還沒開過這款跑車……」

原本想拒絕,轉念一想,若是她發現開跑車比開砂石車有趣味多了,說不定將來勸她轉業的時候,多了幾分勝算。

「好吧。」他把車停在路邊,「不要開太快。」

她臉孔泛著興奮的粉紅,一坐上駕駛座,調整座位距離,後視鏡。待一切就緒,她有幾分迷醉的按在核桃木的駕駛方向盤,「系好安全帶。」她興奮得嬌脆的聲音都高亢起來。

他腦門警鈴大作,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蠢事?

「我不會開太快的……」她一排檔,「……讓我們看看從靜止到六十公里是不是六秒鐘就夠了……」

「等一下……哇!」淒慘的慘叫響了起來,「妳馬上飆到七十了!」

「令人驚歎……真是令人驚歎……」她猛催油門,殊為看著節節高升的速度,「開慢點呀!啊啊啊!砂石車呀!」越過中線的的砂石車泰山壓頂的撞了過來了!

只見若櫻臉不紅氣不喘,冷靜如閃電的橫移而過,緊貼著強大的風壓,距離不到兩掌的會車呼嘯而過。

「好車!」她大喊起來,「寶貝兒!真是贊,不愧你有三百萬的身價!」

殊為嚇出一聲冷汗,看著窗外的景色一片模糊,已經不敢去想速度有多快了,「……我看還是我開吧……」

「滾開!」若櫻嬌脆的聲音怒吼,雖然不是針對他,不過氣勢讓他枯萎了一下,「又是這種占兩個車道的混蛋!開BMW320了不起啊!滾!」她很沒水準的閃燈要超車,敞篷車主只冷冷的看了一眼後視鏡,更蠻橫的卡在她前面。

「不要跟他搶!」殊為幾乎是哀求了,「我們的時速已經破一百二了!」

「我不會跟他搶。」若櫻冷笑,「馬上就是測速照相了,我看他減不減速。」

果然兩輛車都慢了下來,一過了測速照相機,兩台車同時加速,若櫻 比他膽大心細,下子就超到他前面去。

BMW320的車主咒駡一聲,換車道和若櫻並駕齊驅,若櫻冷冰冰的拿起墨鏡,輕蔑的戴在臉上,兩個人殺氣互望一眼,開始在寬廣的花東公路飆了起來。

「若櫻!我們不趕時間!」殊為絕望的大叫,「拜託妳,讓我開好不好?」

「你若有時間鬼叫,為什麼不把安全帶系緊一點?你保了全險對吧?」她老大不耐煩的。

「對。」愣愣的回答她。

「那太好了。」換檔催油門。兩台跑車怒吼的,一心求勝的的氣氛蔓延車輛稀少的花東公路。

「什麼叫太好了?哇!」他瞪大眼睛看著驚險的會車,「妳眼睛看哪里?!」

「閉嘴!」她盛怒的啪的一聲關掉音響,所有的嬌柔全跑到爪哇國,渾身旺盛的鬥氣讓她宛如燃燒的火鳳凰。

真是非常非常的美……火焰般的美……但是再美也沒不夠賠掉一條命啊!他終於瞭解石峻堅坐在砂石車上何以慘叫的緣故了。

「小櫻……」他想道德勸說,她連頭都不轉,「不要跟我說話!害我分心怎麼辦!幹!不要以為車子比我拉風點就這麼囂張,技術和經驗才是最重要的!」她咬著牙,追著BMW上了舞鶴山區。

她的耳朵只聽得到引擎冷靜的呼吼,她的眼睛只看得到敵手的BMW,到了山道,她也只看得見道路蜿蜒的在眼前展開……

殊為只聽得到生命終止的倒數和隨時栽進山溝的可能性。他絕望的畫了十字,提醒自己,若是有命回到家,這輩子絕對不會再坐若櫻開的車。

他一直以為Taxi只是電影情節,現在知道了,他錯得太離譜。

「山壁呀!」他哀叫著,閉上眼睛不想看到撞山的場景。

「那麼大的山壁,我當然看到了!」若櫻微笑,卻是燃燒似的興奮,「有點趣兒,太肉腳我也沒感覺……來啊,BMW寶貝,過來礙…讓我看看你的極限……」

像是呼應她的祈求,那台BMW320立刻甩尾過彎,狠狠地把她拋下。

「甩尾就開得快?」若櫻不怒反笑,「你是D頭文字看太多了是吧?孩子,卡通不要看太多!」她狠狠超過他,卻沒有甩尾。

殊為拿出手帕擦汗,已經沒力氣尖叫了。

「嘖,剩下最後一個彎兒了,」她有點不過癮,已經將近了舞鶴山頂,「甩尾誰不會?看著!」她也漂亮的甩尾過彎,一馬當先的順著下坡,遊刃有餘地沖下山區。

「麻煩妳踩一下煞車好不好?」殊為逼緊了聲音,好幾公里的下坡,一不小心就是山溝亡魂,可不可以拜託妳啊8我做錯什麼了啊我?」

「不要小看我,這條路我已經跑了多少趟了,閉著眼睛也會跑!」

「不用不用,我相信我相信。」殊為趕緊閉上眼睛,喃喃的祈禱著。

等到玉裏,他已經攤在座位上無法動彈。

「水若櫻!」他的怒氣正要發作,鎮上的員警攔下了他們。

員警狐疑的看看車,看看若櫻,又看看殊為,「妹妹,駕照拿出來。」嘖,又是縱容小女朋友的中年狼。

若櫻 乖乖的拿出駕照,員警原本瞄了一眼要還她,又搶回來仔細看了好幾次,回頭上下打量她,板著臉,「妹妹,不要拿姊姊的駕照出來裝。妳幾歲?考駕照了嗎?無照駕車是絕對不可以的!」他拿出罰單。

「我就是水若櫻呀!」她急著證明,「你仔細看看,上面的照片就是我唉!」

員警比對了半天,「這是妳姊姊以前的照片吧?果然滿像的。不過再像也不能拿來頂替呀!」

若櫻氣得臉鼓鼓的,「你憑什麼說這張駕照不是我?」

「就憑妳怎麼看都不可能二十六歲!身分證拿出來!」員警輕輕的用罰單敲敲她的頭。

「妳二十六歲?!」殊為覺得今天的心臟超載太多,搶過她的身分證上下看了好一會兒,思考哀叫著宣告罷工,「妳二十六歲?!」

「妳看,連妳男朋友都不相信。」員警得意洋洋的。

「不是啦!不是啦!」不知道先否認男朋友還是年紀好,「人家真的二十六歲了,人家是大人了啦!」

聽到了騷動,老員警踱過來,「開個罰單也這麼吵?咦?小櫻呀,」老員警滿臉笑意,「今天怎麼不開砂石車了?好屌的車!香車美人喔……」

「伯伯……」第一天到玉裏,她就讓峻堅帶著來拜過碼頭了,皺著一張小臉,「你幫我解釋一下,這是我的駕照啦!」

弄清楚了事情,老員警大笑,一面還她駕照還笑得發抖,「這小子剛調來,啥都不清楚啦。是啦,不要懷疑,這位水小姐長得嬌嫩些,真的是這個歲數啦。好啦,回家吧……」

那位新來的員警還呆若木雞,喃喃著,「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她是國中生……」

什麼嘛!容貌父母生成,我也不喜歡呀!

一轉頭,殊為完全忘記要罵她的話,只是喃喃的說著,「二十六……二十六……」

「對啦!我二十六歲啦!」她氣衝衝的飆進殊為的家,准准的倒車入庫,「要不然你以為我幾歲?!」

「十六。」殊為趕緊回神,「當然……我還是覺得妳只是外表看起來小一點……」

「那,你覺得我幾歲?」若櫻小嘴一扁。

朝著她的臉看看,看看她的身材,聽著她嬌脆的聲音,「……十八。」

「我就知道……你把我看成小妹妹對不對?」她氣得解開安全帶,下車摔車門,「我最討厭你了啦!」哭著跑回家去。

想要追去,發現自己的腿緊張過度,麻了。什麼時候不好麻,現在?

「小櫻,聽我說呀!」為什麼把她看成小妹妹她這麼生氣?對呀,為什麼?他抱著胳臂苦思了起來,渾然忘了麻到不行的腿和跑掉的小櫻。

到底為什麼呢?今天實在受了太多衝擊,他的腦子亂成一團。

***

「沒錯!」若櫻沖回家的時候對著石媽媽大聲說,「教書先生是壞人!哇!」

石媽媽正在揀菜,看著大哭的若櫻,眼睛睜圓了,把她攬進懷裏,「乖,跟石媽媽講,先生欺負妳什麼呀?」

她哭著把剛發生的事情告訴石媽媽,「我是大人了啦!嗚嗚……」她拉開領口,氣餒的看著「天使般的身材」,又哇哇的哭起來,「我不是小妹妹啦……」

石媽媽被搞糊塗了,「啊,不是大家都覺得阿櫻很可愛?其他司機大唉不都叫妳妹妹?有什麼關係嘛……」

「我就不是要教書先生當我是妹妹嘛……」

咦?為什麼?若櫻愣著停住眼淚,有點大惑不解。

石媽媽笑了,多閱世事的眼睛充滿智慧,「以前當妳是妹妹,以後就不會啦。眼淚擦一擦,去洗澡吧。洗完就可以吃飯囉。」

她揉揉眼睛,「我好象……很過分吼……」為什麼要發脾氣,她不是喜歡亂發脾氣的人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生氣。」

「所以啊,」石媽媽不動聲色,「洗過澡吃過飯,過去跟教書先生道歉,知道嗎?人家不是故意的,妳這樣對人家生氣……我們家阿櫻不會這樣喔。」

為什麼這樣大怒呢?她吃飯的時候也發愣,幫忙洗碗的時候打破盤子。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那麼溫柔的微笑只是對著「妹妹」,就覺得生氣發悶?

這種感覺……真像買錯了排氣管,沒辦法換到機車上一樣。排氣管沒壞,機車沒有錯,就是覺得很不開心!

「小櫻,」石爸爸看她揀盤子碎片也發愣,有點急,「妳要不要緊?」

「對不起。我沒關係。」她默默的收拾好,抹好流理台,「我還欠他一個對不起。」匆忙穿了涼鞋,就跑了出去。

「小櫻礙…」石爸爸被搞糊塗了,正要叫住她,石媽媽按著他的手,「好啦,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情。不要問啦。十五了,月亮圓著哩。」老夫妻一起在庭院裏納涼望月色。

年輕人的事情……他有點挫折的歎口氣。「老伴,要不要吃橘子?」

***

匆匆跑上小山坡,發現殊為站在庭院裏,正開顏想叫住他,發現美蘭跟他站在一起,雙手拉住他,楚楚溫柔的對他講話,然後沖進他的懷裏,容顏經月照,更顯得豔麗不可方物。

她真漂亮。若櫻想轉身就走,卻覺得腿酸酸的,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心裏也覺得酸酸的。

那才叫做成熟美麗的女人呢。哪像我……任何男人都抵抗不了這樣的尤物吧?殊為很快就會屈服,然後回到她的懷抱。我……我在想什麼?

她一生愛車,總喜歡卷起袖子修車改車。攤開一雙小手,上面有著數不清的小繭小疤。性子又磊落,喜歡她的男人都把她當小妹妹一樣寵溺人心。但是,活到二十六歲,無垢的心還沒真正為誰心動過。

我,動心了吧?

沮喪的把整個人縮得像個蝦米一樣,下巴擱在膝頭上。為什麼呢?我以為我會對伯伯那型的粗獷豪邁男子動心,為什麼是個跑車開五十的烏龜教書先生呢?

而且他還有個超美豔「前」女友!

振作了一下,正想溜走,聽到清脆的一個巴掌聲,屏息等美蘭跑下山坡,她才悄悄的探頭出去。

月色明亮,他臉頰上清晰的巴掌印這麼清楚。

「小櫻?」想縮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她訕訕的走出來,「呃……我是來還書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大罵自己是笨蛋。

他摀著臉,「書呢?」

「……在家裏。」尷尬了一會兒,「我回去拿好了……」

「不用了!」哼,想趁機逃回家去?「……要不要借其他的書?」

「……也好。」順便幫他冰敷一下。

進了屋子,她忙著翻冰箱找冰塊和毛巾,「這樣會比較快消。」她把包好的冰塊一送,困窘的踢踢地毯,「還有……我下午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對不起。」

那樣也叫發脾氣呀?「沒關係。」他深思了一會兒,「小櫻,妳為什麼開砂石車?」

「我一直喜歡車。」說到車,她嫩嫩的小臉眉開眼笑,「本來騎機車,後來年紀夠了就去考小客車駕照,越玩越過癮,就考了大客車,後來又考了砂石車。剛好我世伯在開砂石場,我也覺得開砂石車不錯……所以就去了。」

因為興趣?什麼身世堪憐,年幼扛起的家庭重擔的想像全化為烏有。

他拍著自己的額頭,忍不住笑了出來。 本來嘛,這些都是自己的想像,沒有半點是她說的,自己不查證,硬要卡這些浪漫的幻想,怪誰?

不過……就算她二十六歲,又是恐怖的飛車手……還是這麼可愛,這麼善良。

手底的冰塊雖然沁涼,心裏卻發熱著。

「還很痛嗎?」若櫻有些緊張的扶著他的臉,「我看看好了,有什麼話不好好講,要這樣打人呢?」她嬌脆的聲音,還是這麼甜哪……

他挪開冰塊,火熱的印子已經褪些了,若櫻小心的摸摸掌印,「好可憐……」卻沒注意自己的臉和他離得太近了些。

等她發現的時候,覺得自己腦後有只大手壓著,殊為的唇已經貼上去了。

只覺得腦門轟然一聲,她整個人都紅透了,這這這……這就是接吻嗎?

殊為啜吻著她的嘴,他的舌……舌頭……天礙…幾乎整個人都跟他相貼緊,腦子裏昏昏沉沉的,等放開她,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的時候,她的眼睛和嘴都張著。

「接吻也不知道要閉眼睛嗎?」輕輕摸著她柔細的臉蛋,真像水梨,好想啃一口,「感覺如何?」

「濕濕的……有點噁心……有口水……」她摀著自己的嘴,這個經驗太新穎了。

殊為頹然的扶著她的肩膀,專注的看著她,「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她的大腦好象還沒有歸位,思考轉動有點困難。

「……妳盜用姊姊的身分證和駕照多少年?妳到底幾歲?」

「……那是我!那是我!我二十六歲了呀!我是大人了!大人了!」

如果是大人,為什麼接吻像是十六歲的國中女生呢?誰來告訴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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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大早,若櫻就在二樓的陽臺發呆,瞥見峻堅打著呵欠踱入公用浴室,垂頭想了一會兒,她也悶悶的靠在門口看他刷牙。

「峻堅。」她絞著手指頭,困擾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唔?幹什麼?」滿嘴的牙膏泡沫,含糊不清的回答。

「男生……男生在什麼情形下,會吻一個女生?」她的臉頰一陣陣的發燒。

「妳問這幹什麼?」他吐掉滿口的泡泡,含了一口水漱口,「有人吻妳?」不可能吧?讓老爸知道,恐怕會出人命,臺北的伯伯會飛車下來鞭屍。

「……嗯。」她繼續絞著手指。

「……我把漱口水吞下去了!」他按著自己喉嚨,轉頭萬分驚嚇的看著她,一把把她拖進浴室,緊張的探頭出去,「我老爸知不知道?我媽呢?到底是誰呀?坐過妳的車沒有?」

「你問那麼多幹嘛啦!」若櫻把他的手一甩,「我不知道找誰商量,只好問問你呵……」她甜脆的聲音有點哭聲,「你好討厭……到底是怎樣啦!」

「妳別哭好不好?」他搔了搔頭,「通常對女生有好感才會吻她的啦,沒事吻個賴蛤蟆幹嘛?又不會變公主。」

紅著眼睛的若櫻 被他逗得破顏一笑,「你真是……嘴巴好壞!」

峻堅三兩下漱好口,馬虎的擦擦臉,「妳勒?妳對那個人有什麼看法?不喜歡還讓他吻?」小櫻的身手,是伯伯親自調教的哩。尋常男人恐怕也沒辦法得逞。

她紅了臉,「喜、喜歡礙…」

過濾名單了半天,他也只想到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人,「那個姓莊的?」

若櫻輕得幾乎看不見的點了點頭。

「我要殺了那個王八蛋!」峻堅暴吼起來,「騙了美蘭還不夠,連妳這個發育不全的小鬼也不放過?」不管身上只穿了汗衫短褲,他氣勢洶洶的沖出去,留小櫻一個人在原地發愣。

「發育不全?」她的臉慢慢紅了,氣紅了。也跟著沖出去,「峻堅!你給我說清楚,誰發育不全?我哪里發育不全!」

等氣喘吁吁的沖上小山坡,峻堅已經咬牙切齒的和殊為對峙。雖然突然被拉住衣領很莫名其妙,殊為還是神情愉悅的跟喘個不停的小櫻打招呼,「嗨,這麼早?禮拜天不多睡會兒?」

「你別給我打馬虎眼!」峻堅的聲音在他耳畔像打雷,「你是人不是啊?才剛拋棄了美蘭,連這個幼兒體型的小鬼你也不放過?!我告訴你,這個小鬼頭還沒戀愛過唉!你怎麼忍心傷害這種幼稚班的小女生啊!」

「幼兒體型?」殊為打量了一下若櫻,陽光似的一笑,「你沒提起我還沒發現,真有幾分像。」趁他發愣的時候,泰然自若的拿回自己的衣領,「不過,小櫻也二十六了,早就長大。對不對,小櫻?」

「對……對呀。」她忙不迭的點頭,點完以後才覺得不對,「什麼幼兒體型,人家……人家……人家只是沒那麼豐滿嘛!你們兩個討厭鬼!」她嬌著聲音大聲抗議,偏偏再怎麼兇狠,看起來還是像撒嬌。

兩個男人一起看著她嚷著的蘋果小臉,圓潤健康的肌膚裹在纖細的骨架上,怎麼看,都像是可口的少女。剛剛從幼兒長大成少女,還沒脫去幼兒的稚氣,柔嫩的身段還帶著嬌憨。

「天使的臉孔,還有著天使的身材。」峻堅語重心長的說,殊為同意的拍拍他的肩膀。

啊啊啊!這兩個臭男生!

「……峻堅!跟我回家啦!」她突然想起來對峙的緣故,「不要胡說八道了!」萬一他真的興師問罪……啊啊!好丟臉……

「對哦,」峻堅突然想起自己沖上來的理由,他又一把拖住殊為的領子,「說!你為什麼玩弄小櫻?」

「玩弄?如果你指得是吻她,我沒有玩弄她的意思。」即使被抓著領子,他仍然泰然自若,「我是真心的想要和她交往。」他對若櫻揮揮手,咧著嘴,「本來今天想直接告訴妳的,只是……妳這個『哥哥』這樣抓著領子逼問……妳不會介意吧?我沒先告訴妳。」

兩個已經石化在當地的人張著嘴,好半天若櫻才大夢初醒,「不……不會。」她連耳朵都粉紅成透明的了。

「那麼妳的答案呢?」殊為完全沒把拉著自己領子的峻堅放在心裏,「當然,我有點孟浪……但是,我真心的想跟妳交往。」

她像機器人似的點頭,「好埃」腦子還在嗡嗡叫裏渾沌著。

「太好了。」粲然一笑,朝陽將殊為的頭髮照得發亮。

不對不對,什麼太好了8喂!姓莊的!你有沒有想清楚?」峻堅放開他的領子,反過來搭著殊為的肩膀,「你坐過她的車沒有?」

「昨天坐過了。」他的臉孔蒼白了一下,「以後……我不會自己去找這種機會。」

「那美蘭怎麼辦?!」想到那個大美人的眼淚,他對這個陳世美就是沒辦法有好感。

「我跟她分手了。」殊為非常堅定,「腳踏兩條船不是我的風格。不能相處就要好好的放手,不能將兩個人都拖在泥淖裏。」

峻堅狠狠地瞪著他,自己心裏對這個泰然自若的書生,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和敵意。

「小櫻,回家去。」峻堅頭也不回。

「好。」她還沒從「交往」這件事情清醒過來,傻愣愣的走了幾步,「峻堅?」

「我跟教書先生還有幾件事情要『溝通』。」他粗魯的搭上殊為的肩膀,「等一下就回去吃飯。妳先回去吧。」

她有些警覺的停下腳步。在男人堆裏混大,她實在不明白男人的『溝通』。

「小櫻,等妳吃過飯我去找妳。」殊為給她一個安心的笑。「我還有話想跟妳說。」

臉孔飛紅,她逃也似的跑下山坡。

看著若櫻離開視線,峻堅折折骨節,發出咖啦咖啦的聲音,「小櫻跟我的姊妹沒兩樣,你最好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交代』。」

殊為坦然的笑笑,暗暗也舒了口氣,幸好,這個「哥哥」不是情敵,「當然。」

***

「溝通」得還真激烈埃小櫻一面吃早飯,一面偷偷瞄著滿臉是傷,行若無事大口吃飯的峻堅。

「你那張鬼臉是怎麼回事?」石爸爸皺眉,「一大早就跟人打架?」奇怪,這小子不是國中以後就不再帶傷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沒事。」他滿不在乎的又添了一碗飯,「從山坡上跌下來,撞到石頭。」

「那石頭還真硬埃」石爸爸沒好氣的。

「很有骨氣的石頭。」轉眼又扒完一碗飯,「不過石頭也不大好受就是了。」咕嘟嘟灌了一碗湯,「我吃飽了。」他對若櫻眨眨眼,「那石頭勉強合格。」

我的天礙…她在心裏申吟一聲,等看到殊為的時候,更大聲的申吟一聲。

「嗨。」他沒戴金邊眼鏡,看起來更年輕些,但是臉上的傷和峻堅不相上下。

「這是哪門子的溝通嘛!」若櫻覺得非常受不了。

「要得到妳『哥哥』的認可,這是必要的吧?」他牽著腳踏車,「我們去走走,好嗎?」考慮了好一會兒,為了不想被若櫻嚇出心臟病,也不想讓企盼的村民等著看他們的愛情劇,騎腳踏車大約是比較好的選擇。

若櫻看看自己的牛仔褲,「呃……我要換件衣服……」

「不用了。」他上了鐵馬,「這樣我方便載妳。」

抱著他的腰,若櫻粉紅著臉龐,覺得微風輕輕的吹拂著臉孔,美麗的春天清晨,滿眼嫩翠粉綠,他們沿著環山的小路,穿梭過田野,最後到了溪畔。

春天水仍寒,廣大的溪畔沒有人煙,落花生在沙灘透出翠苗搖曳著,他牽著若櫻的手,緩緩的滑下溪邊,水流宛如透明碧玉,歡欣鼓舞的朝東奔去。

「水晶石。」他撿起一塊半透明的石頭,「以前更多呢。颱風以後,到處都是。」他拍拍若櫻,「那邊還有野生的芭樂叢,要不要看看?」

走了好一會兒,適合出遊的春季,陽光和煦,舒緩的纖雲飛過一淨如洗的長空。她遠望,覺得心思飛騰,好象也跟春光融在一起,那樣自由,那樣歡欣。

「真的是野生的嗎?」若櫻瞪著圓滾滾有拳頭大的芭樂。

「當然是。」他摘了幾個黃澄澄的芭樂,「偶爾有人吃了芭樂把籽丟著,它就在河灘自生自長了。」他的笑容帶著感動的歡喜,「這東部,恐怕是臺灣最後的淨土了。所有的種子不用刻意,就能夠長出自己的生命。來,我們去洗洗。」

若櫻從小在臺北長大,從來沒有吃過當場從枝頭采下來的芭樂。她試著啃了一口清甜無比,芳香更勝任何超市的水果,「好好吃!」

「很棒吧?」他打開帶來的野餐,「來,吃午餐。這麼遠,妳一定餓了。」

看著一大團的白飯,她傻眼了。「……這是什麼?」

「糯米飯。」他用濕巾幫她把小小的手擦乾淨,不禁發笑,這麼小的手……到底是怎麼抓住方向盤的?「像這樣,抓一小團,握實,就可以吃了。」

白糯米飯好吃嗎?原以為會淡然無味的飯,放到嘴裏,卻有甘香洋溢,「好吃!唔……好好吃!」

「這叫做『咪咪』。我跟阿美族學的。用木桶蒸糯米飯,當然也可以配菜……」他打開小罐子,「這也是我自己做的,剝皮辣椒。試試,一起吃吃看。」

看她吃得連話都來不及回,殊為憐愛的幫她擦擦臉上的飯粒。昨晚想了一夜,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是同情,不是憐惜。而是深刻的……喜歡上她的「真」。沒有虛偽,沒有矯飾,只是坦坦蕩蕩的生活著,每天都像是初生的第一天,那樣興味盎然。

就算握上方向盤判若兩人……雖然嚇得要死,他連那個發狠的小櫻都喜歡——只是不會再坐上她開的車。

「小櫻,我喜歡這片乾淨的土地。」他深深吸了一口乾淨到肺都有點疼痛的空氣,「當兵的時候來到東部,我就讓花蓮迷住了……回到臺北以後,一直念念不忘。之後,東大成立,我比誰都高興,毅然的從T大離開,來到這裏。我喜歡這片鄉土的真……所以,我不會回臺北定居。」

經過了美蘭,他更謹慎,「而且,我也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和可愛的學生與有趣的研究日夜相處,我很快樂。我沒有遠大的志向,也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欲望。生活只算舒適而已,不能有什麼享受。」

「這樣很好埃」若櫻繼續啃著糯米飯,真好吃。

「所以,」他嚴肅的望著若櫻,「妳若跟我一起,我就是這個樣子。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她差點讓糯米飯哽死,大咳了幾聲,說不出是窘是咳,她臉孔通紅,「我……我……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呀……」

殊為的唇角拉起一個狡獪的微笑,借著揀小櫻臉孔飯粒的機會,跟她離得很近,「知不知道,我喜歡妳哪點?」

「不……不知道……」想了一整個早上,想破頭就是不知道他喜歡自己哪一點。明明他很想罵自己的……看他坐自己的車坐得魂飛魄散。到底為什麼?

「妳像這個純真的花蓮。」他的臉越靠越近,連呼吸都感覺得到,「妳知道花蓮的舊稱是什麼嗎?」

「不知道。」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她有點發昏。

「花蓮舊稱洄瀾。」殊為的聲音宛如細語,「喝過洄瀾的水,一定會再回來這裏。誰也走不開。」

「是嗎?」她嬌脆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睛也閉了起來,睫毛有點悚栗的輕顫。

「所以……我要這樣……」他將唇輕輕的貼在若櫻的唇上,像是口渴的人汲取荒漠甘泉般。「因為我已經離不開啦。」

粼粼的溪水歡欣的從他們面前經過,亙古以來見證了無數的戀人。他們的身影和之前的人一樣,倒映在溪水中,溪水與碧空為他們見證。

金光閃爍的溪水,和一對吻成「戀」的剪影。

雖然沒有人看到,溪水會記得,碧空也會記得。

我也記得呀。芭樂叢哀怨的想。只是大家都嫌棄我破壞氣氛……嗚嗚……大家都討厭我……無風而芭樂叢自己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在擤鼻涕一樣。

為什麼芭樂跟戀愛就是搭不上線?為什麼嘛!太過分了!

睡不著?!瞪著天花板,若櫻腦子清晰的要命。尤其是在溪畔的那一幕……

啊啊!不要想啦!她霍然坐起,覺得自己心慌意亂,又有種甜絲絲的感覺。

真的嗎?殊為說,喜歡我。

喜歡……怎樣的喜歡?一直是多長,水恒能多久?現在離不開,將來會不會走?她一根到底的直腸子,實在不會處理這種事情!

她想打電話給姊妹說心事,拿起話筒,才想到她們姊妹沒半個談過戀愛。

找峻堅吧!偷偷摸摸的走出房門,正想出聲呼喚,發現他的房間裏有著若有似無的申吟聲。

雖然其他人看A片的時候,一發現她出現,都會手忙腳亂的關電視,撞見多了,她也不是那麼無知。

現在去打擾可能不太好。

緩步踱了下來,只好趴在哈雷身上歎氣。「走吧,」她跟機車說話,「來玉裏這麼久,你也悶壞了。我們去走走吧。」

放空檔下坡,好一段距離她才跺動油門,箭一般飛馳出去。

速度感令人迷醉呀……月下公路如銀帶,往無限遙遠處婉蜒。在這樣激越的速度裏,她能夠空白的安享寧靜……極速下的寧靜。

所有的煩惱都將被風吹散,愛和不愛的患得患失也可以暫時放在一旁。只有風聲和引擎貼近心臟的怒吼……還有禦風而行的快感。千里轉瞬而過,白駒過隙,沒有什麼值得煩惱和計較,生與死只在一線之懸。

試試看吧?不試怎麼知道?不發動油門,不知道能到怎樣的速度,不戀愛一場,怎麼知道是苦是甜?

她的唇間漾著釋然的笑意,歡欣鼓舞的嚷著,「我喜歡你!莊殊為!」一面拚命催著油門。

欣喜若狂的自由感沒有維持多久,過了富裏,她就發現被盯上了。一輛BMWZ8兇猛的跟在她後面,她瞄了瞄速度表,一百三。

太大意了,花蓮民風純樸,沒想到深夜飆車還是有危險性的。正想甩掉不懷好意的Z8,沒想到車主冒著撞車的危險,硬橫在她面前停下。

深夜的煞車聲聽來觸目驚心。她還是穩穩的在Z8一臂之遙停祝

她和車主氣勢凜然的互相對望,車主開口了,「贏了就想跑嗎?」

這人有點眼熟……她恍然,「BMW320!」

「想起來了嗎?」車主哼然冷笑,「昨天跑贏我就沒事了嗎?居然逃掉了!要不是老弟把我的新車開走,我才不會跑輸的!」他摩拳擦掌,「妳的車呢?!我們再來『軋』一場!」

若櫻冷冷的打量他一下,「那不是我的車。」她亮了亮外套背後,「我是玉裏比象猛砂石場的。我承認砂石車跑不過你的Z8行不行?我要回去了。」

「不行!」車主火大起來,「不讓我跟妳比一場我不甘願!」

就是有人不到黃河心不死。「我說了,我沒車跟你『軋』!」瞄了瞄漂亮的Z8搖搖頭,「這麼贊的車子讓你開,還真有點可惜。」

「什麼?!」車主更火了,「妳能開得比我好?」

若櫻斜眼看他,說不出為什麼,車主被這種小女生睥睨,就是覺得萬分不爽,「上車!讓我看看妳能把Z8發揮到什麼地步!」

「會有罰單的。」不怎麼想理他。

「罰單我付!」他更氣得幾乎搥胸頓足,「講到底,妳就是不敢!」

正要踩油門的若櫻停了下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卻射出淩厲的鬥志

「不敢?」她把哈雷停在路邊,「過去!系好安全帶。」跳進駕駛座,她冷淡的問,「保 過全險了吧?」

「當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握上方向盤的時候,那股可怕的氣勢讓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SC430從靜止到六十公里只要六秒。」她冷冷的笑,「讓我們看看Z8能到什麼程度。」她排檔踩油門。

「哇!」一路上車主的慘叫就沒停 過。

叫什麼叫?她對這個沒用的男人有點不耐煩。又沒多遠,富裏到台東來回一趟,也需要面白唇青?

停好了車,「服不服氣?」那傢伙還癱在座位上發軟。

跳出車子,她發動哈雷,車主大夢初醒的喊住她,「喂!我不知道妳的名字!」

冷冷的看著他,月下細緻冷漠的少女,騎在粗擴豪野的哈雷上,有種詭異的性感。「水若櫻。」

「我叫樊玉堂!」車主激動的大叫,「我一定會去找妳的!」

還要比一場?她微微冷笑,再怎麼比也沒用的。不過,沒被她的飛車嚇破膽,這男人還有點用。「隨時等著你。」她比出食指,做出挑戰的動作,然後瀟灑的離開了。

「水若櫻……」他的眼睛裏開滿了小心小花戀愛符號,「我一定會去的。」

他們倆個都沒發現有輛墨綠黑的SC430關掉車燈悄悄的跟著。看若櫻平安回返,發出了一聲悠然又溫柔的輕歎,帶著笑意。

***

住不到一個禮拜,美蘭和石爸爸大吵一架,忿忿離開玉裏。失去了這個前女友的虎視眈眈,若櫻和殊為的交往很「順利」。

只是……

交往到底是什麼?自從和殊為在一起以後,若櫻心裏老是浮出這種疑問。

好問題。不過,她也無法回答。

除了接吻以外,之後的約會都改到殊為的家裏,名為約會,但大都是在復習功課,她實在懷疑這到底是在約會還是在補習。

從書堆裏抬起頭,她小小的臉上都是疑惑,鼻尖還染著原子筆墨水,「別人約會也跟我們一樣嗎?」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殊為連頭也不抬,只是翻過一頁,順便把重點記下來。

「為什麼約會的時候必須上課?」若是國文課,她會歡欣鼓舞的念,但是數學和英文到底是為了什麼?

殊為不禁偷笑,這種「補習」約會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現在才想到該有疑問,實在滿好笑的。若櫻就是這麼單純可愛。

「因為明年妳要考推廣學分班呀。」他不動聲色,繼續編他的講義。

「原來如此……」得到了答案,若櫻安心的低頭開始解數學題,等一下,她猛抬頭,「誰要考推廣學分班?」

「妳呀。」他要很忍耐才不爆笑出來。

「我?」她跳起來,「為什麼我不知道?」

「小櫻,」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誠摯,「妳知道嗎?其實旁聽不用學費。」

唉?

「但是旁聽教授也不改作業。」他握著若櫻小小的手,雖然有著繭和疤,他卻愛透了這樣驕傲的痕跡,「也不考試。這樣誰也不知道妳念了多少,或者吸收了多少。連妳自己也不知道呢。所以妳乖乖考個推廣學分班繳作業考試,將來還可以混張學歷,不是很划算嗎?」

「喔。」若櫻很乖的把每句話都照章全收,不對呀,「我要那張學歷幹嘛?開砂石車又不用背五言絕句。」

想到未來可能面對的狀況……他皺緊了眉。原本以為他抱定獨身了,遇到了若櫻……他篤定的知道想和她廝守一生。

但是……「母后」不會這樣放過他或她的。

「就算為了我,好不好。」專心的哄起她來,「要不然,每晚我都得準備教材和念書,看不到妳,我老掛心著,讓妳幹坐著陪我,我又擔心妳悶。妳有事做,我也有事做,多念點書,不好嗎?」

「當然好。只要不要念英文和數學就可以了。」她抗拒的把課本推得遠遠的。

可是推廣學分班一定要考這些。

他決心正視這個奇怪的問題。若櫻非常聰慧,記憶力超強,他鬧不懂為什麼她自修的日文可以朗朗上口,英文就會打死結。數學就更糟糕了,他一再的降低教材,降低到除法,發現若櫻根本拒絕學除法。

「日文可以學得這麼好,為什麼英文就不行?」他一定要搞清楚為什麼。

「日文跟中文沒什麼兩樣,英文不正常。」若櫻很理直氣壯。

英文不正常?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為什麼英文不正常?」

「本來就是嘛!哪有人用字母拚字,然後每個音都還有不一樣的音標?同樣都是A,為什麼這個字這麼念,那個字又不這麼念?就好象通通都是注音文,偏偏喔拚在這個字念喔,拚在下個字裏頭就改念嗚了?這麼沒有邏輯的語言,我學不會。」

殊為傻了眼,「日文還有片假名和平假名呀!」

「可是只要念什麼音就是什麼音。漢字也是。頂多就是敬詞和語助詞的變化,跟古文有什麼兩樣?」

「日文的動詞也有音轉。」

「那跟破音字沒什麼兩樣。」

她很振振有辭,卻讓殊為很頭痛。「好吧……那,為什麼連除法也學不會?」

「除法莫名其妙呀。」

為什麼除法也……「好,妳告訴我,十個橘子分個三個人,應該怎麼分?」

她歪頭想了一會兒,「這三個人到底幾歲?」

殊為愣了一下,「跟三個人幾歲有什麼關係?」

「若都是小孩子,當然是分給最大的四個,另外兩個三個。三個橘子唉!哪吃得了那麼多?大孩子才吃得了四個。如果大家都是大人了,當然是每個人三個,另一個分給別人吃囉。」

除法這樣算?不顧他的發呆,「數學真是非常沒有道理的學問。幾時雞和兔子會關在一個籠子裏?有空去數牠們的腳,為什麼不乾脆數頭就算了?種樹問題更是莫名其妙,不會多帶幾棵去?如果多了幾棵,距離稍微調整一下就種得進去啦!一點應變能力也沒有……」

「停停停!」他開始懷疑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若櫻太有想像力,「你就因為這樣學不會?」

「學不會也不會怎樣。」她早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搞煩了,「開砂石車需要根號二嗎?買菜也不用三角函數。」

……是不用。

「但是考試要考這些。」他抱著雙臂,嚴肅起來。

「我不要考試。」知道是為了考試才念的,小櫻更把書推得遠遠的。「反正我上你的課,你也會幫我改作業,你還不是會讓我去考期中考。」

沒錯。撇開私情,殊為交代的作業,若櫻是他的學生中最有慧根的。

「但是,東大不是只有我一個老師。」想要說服這個小書呆,只能給她好吃的誘餌,「小櫻對史記很有興趣吧?如果妳不是學生……就聽不到李老師精彩的說史記了。我上次看妳看二月河看得那麼入迷……其實講清史的顧老師比二月河還深入呢……還有講唐詩的徐老師……」他若有遺憾的搖搖頭,「反正小櫻不考,只好跟這些老師無緣了。」

她嘟著小嘴,滿心厭惡的看著這堆討厭又無法理解的課本,「……好啦好啦……」皺著眉毛,又得在這些永遠不喜歡的功課裏盡力。

憐愛的攏攏她的頭髮。真是個偏才到底的小孩。雖然知道她的年紀了,還是忍不住把她當孩子般看待。

她對車和書本的狂熱是相當的。只是這一路走來總是顛顛頗頗。

不能讓她的才華在砂石車的砂塵裏掩埋。殊為暗暗下了決定。

為了她,也為了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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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09: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最近比象猛的氣氛變得很低落。

本來若櫻來了以後,卷起一陣「小櫻旋風」。所有的砂石車司機幾乎把可愛的小櫻當成女神一樣守護,只要看到小櫻可愛的笑容,聽著無線電小櫻甜脆的嗓音,精神無不大振,一掃以往怠惰的習性,加上峻堅靈活的調度手腕,工作效率節節上升。

但是最近……小櫻 變得無精打采,有時還會突然打瞌睡,為了怕出意外,她的車趟少了,也不再見她生龍活虎的超猛風火輪,連講無線電都有氣無力的。

而他們的少東主……也失去了以往的豪氣萬丈,整天不是抱著電話講個不停,就是突然失蹤個好幾天,老東家只好黑著一張臉,砂石嘗營造廠兩地跑。

司機老大們也覺得很沒勁,任調度小姐喊破喉嚨,他們還是依然故我的偷懶。

「小櫻為什麼沒有精神?」終於有人問了。

「麥夠講啦,你知不知道她跟教書先生逗陣了?」大家都點頭,這可是無聊的小鎮上最新的戀愛八卦。

「這不是很好嗎?」另一個大漢蹲在砂石車後面百無聊賴的玩骰子,「當先生娘也不錯埃」

「可是吼……」他們的鄰居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聽說教書先生苦毒小櫻勒。」

「什麼?!」所有的人都聚過來,有人已經握緊拳頭,「幹XXXX的,欺負我們比象猛的小櫻?!打她是不是?」開始卷起袖子,敢打他們可愛的小櫻?換他被打成豬頭!

「比打她還恐怖!聽說每天都要小櫻念書,念得小櫻都睡眠不足,還天天考試!」

這群討厭念書的漢子開始安撫臂上的雞皮疙瘩,的確比打她還恐怖。

「教書先生幹什麼啊?七仔是這樣管的喔?又不是他學生!」大家開始抱怨。

「你們在聊什麼?」剛來沒多久的年輕小夥子跑過來,「誰欺負小櫻啊?她怎麼在車上掉眼淚?」

小櫻掉眼淚?這群粗豪漢子霍然立直身子,匆匆跑到小櫻號,「小櫻唉!怎麼了?花生什麼事了?哥哥們給妳靠!為什麼哭了?」

昨夜跟殊為大吵一架的小櫻正滿腹委屈,看到這群哥哥這樣義憤填膺,像是看到了親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種日子她真的受不了啦!

殊為替她補習了三個月,望著十分的數學和八分的英文,終於動怒了,「妳到底有沒有用心?!」

每天念書到深夜,工作都頻頻打瞌睡的小櫻終於忍不住了,「我到底是你的女朋友還是你的學生?!我再也不想看這些鬼書了!」

這麼努力幫她補習的殊為也氣了,「都是!妳為什麼不能像對國文這樣,多付出一點心思?妳又不是做不到!妳只是不想做而已!」

「我不要都是!」小櫻跳了起來,再怎麼溫柔順從,她終於忍耐不住了,「我就是沒辦法學會這些莫名其妙的鬼東西!為什麼你一定要逼我呢?難道我不會這些鬼玩意兒,就不配當你的女朋友嗎?」

一怒起來就口不擇言,「我不能要一個連大學都考不上的女朋友!」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殊為,將書都掃到地上,「好,你說的!我不配當大學教授的女明友!」然後旋風似地跑出去,殊為拉她,被她一甩打中臉,兩個人怒氣的互望,她憤怒的跑回家去,殊為也沒再追來。

他連否認都不否認,果然不要她了!

「哇!」她坐在駕駛座,乾脆放聲起來。

底下一群漢子全慌了手腳,「小櫻!妳說話呀……該不會是教書先生弄哭妳吧?我去砍了他!」真的有人跑去拿了特大號的六角起子和拐杖鎖。

她慌忙跳下駕駛座,「不……不可以!」看看這群哥哥糾結的臂膀,再想想殊為的文人身材,他哪抵得上他們一拳一腳,「我……我……我沒事啦……」只是失戀而已嘛……

「沒事沒事……」大家圍著撮哄她,「乖,不哭不哭……我們去打香腸好不好?」工地有香腸攤子,工餘大家最喜歡跟香腸攤老闆賭香腸了。

好吃的香腸勾引她的食欲,抽抽噎噎的,「我……我要自己打……」

「好好好……」先塞了一根香腸到她手裏,「來來來,先吃點東西……」

香腸攤老闆看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小女孩,嘴角有著笑意,嘿嘿,肉腳來了,今天看起來可以大賺一筆。

「都賭大點喔?」她還在抽噎哩,香腸攤老闆很大方,「好,大的就贏!」

周圍的大漢唇角也有壞壞的笑意,還有人忍不出噗嗤笑了出來。

***

「真是太過分了!我這麼用心努力,她居然把書都掃到地上,還甩了我一個耳光!」殊為忿忿不平的大叫,正在泡茶的美麗醫師,只是淡淡的一笑。

「為什麼要這麼急呢?」她端了一杯澄豔的茶湯給他,「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什麼都能頂尖的。」

「我沒有要她頂尖呀!」殊為忙著辯護,「我只是要她跟普通人一樣就可以了。」他焦躁的扒扒頭髮,「她不是做不到,只是……」

「有的人是真的做不到的。」她溫柔的捧著茶,「難語症……」

「小櫻非常正常!」殊為惱怒了,他的小櫻是完美的!

「只是有點學習障礙。」她依舊心平氣和。

「她也沒有學習障礙!」殊為拒絕這種臆測,「她只是不願意努力而已。」

「真的?」她柔柔的一笑,安靜的喝著茶。

「……」殊為頹喪的垂下雙肩,捧著茶杯不語。他並不是裝作沒看到小櫻的黑眼圈。他也很清楚,這段日子以來,小櫻真的很勉強自己,有時半夜他也會望著山下小櫻臥房不熄的燈失眠。

只是……他驚慌起來。雖然很明白她的偏才,卻沒想到她會到這種接近不正常的地步!如果只是為了自己……他才不管小櫻念不念大學,開不開砂石車。只要她是小櫻就行了。

但還有個母親梗在他們前面。母親不會要一個大學都考不上的兒媳,也不會要一個開砂石車的女孩進家門。

「殊為,」雲醫師柔柔的問他,「你在急什麼?」

我在急什麼?他無奈的笑,「我急著讓她變成我的妻子。真正的進入我的生活圈,能夠被我所有的家人認可。我三十五了。對她來說,已經太老,快要沒有留住她的力量了。」他沒為任何女人費過這種心思,連在一起六年的美蘭也沒有。

雲醫師垂下眼簾,「她……長得可像我?」

這話勾起舊時的一點惆悵,和長達六年的錯誤。「不像。一點都不像。」他拿出隨身帶著的照片,遞給她。

微微挑高秀眉,「她十六歲了嗎?我以為你不會蠢到實行光源氏計畫。」

他終於展顏而笑,「她二十六了。」笑容又轉苦澀,「雖是如此,我還是足足大她九歲。我希望能在壯年的時候守護她,讓她正式的成為家裏的一員,而不希望她重蹈我媽媽的覆轍。」

雲醫師溫婉的笑,「你沒有早夭之相。聽我勸,寧耐一點。有時候,求近的心太切,反而生遠了。」

咀嚼著她的話,想想小櫻頰上的淚,的確自己太急躁。

「如果她真的怎麼樣都無法達到你的要求,你打算放棄她?」

「不會有那種事的。」他鋼鐵般的意志拒絕相信。

「我說,如果。」雲醫師含笑的提醒他。

「沒有那種如果。」想也不想馬上否決。

「『如果』是假設,先生。」她很堅持。

茫然的抬頭看她,她逆光而立,柔和的像是聖母一般。以前怎麼會覺得她跟美蘭很像?她與美蘭,宛如雲泥之別。

「說什麼都不放棄。除非她不要我,或者……我死。」他的愛情存量沒那麼多,經不起這樣的揮霍。

雲醫師歎了口氣,微笑著,「說真話,我又覺得高興……又覺得心情有點複雜。」誠摯的輕按他的手,「我虧欠你甚多,直到今日,依舊覺得抱歉。」

「說什麼傻話。」他覆在雲醫師的柔細纖長的手上,「總是找妳當免費的心理治療。」

她溫厚的搖搖頭,「我要去鎮上一趟。」

「搭我的便車吧。」他瀟灑的將外套往肩膀上一搭,「妳還沒看過我的新車呢。」

「學不夠教訓?」雲醫師笑笑的糗他。

「嘿!我現在開車只有五十,相不相信?等等妳就知道了。」

***

香腸攤的老闆,整個臉都黑了。

小櫻已經吃了三條香腸,再也吃不下。其他的司機老大也吃了五六條,他居然還欠這個小女生三十幾條香腸!

她已經不哭了,萬分抱歉的說,「……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不會贏的。」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居然輸給一個小女生五十六條香腸!老闆揩揩汗,「再來!對凹!」他非在這一把裏贏回來不可!

如果贏了,他就贏小女生一百一十二條香腸。

真的要?她實在不忍心,小心的拿了骰子隨便丟,「四點!」香腸攤老闆欣喜若狂,「這下妳非輸不可啦!」他呵了半天的氣,猛力一擲……

癟十。(三點,最小的點數。)

司機們轟然大笑,只有香腸攤老闆面如土色。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能能能!

「好啦,」漢子拍著老闆的肩膀,「願賭服輸,一百條香腸拿來。」

「一百一十二條啦。」

「不要這樣啦!」小櫻看不過去了,「我們吃了這麼多,夠了啦。」

「小櫻!妳太心軟了!他以前贏了我們很多唉!」其他司機抗議,「最少明天要再烤一回給我們吃,這樣才可以算了。」

「沒問題!沒問題!」老闆哀求的看著小櫻,「姑奶奶,就這樣吧?我這小攤子要養活一家大小呀。」

真的好嗎?免費吃人家那麼多香腸?只是剛才心情太不好了,一不小心就贏了人家太多……

司機們互相碰手肘,偷偷竊笑。只要不賭錢,賭大小,他們比象猛之花沒有輸過。

「小櫻。」聽到這樣的呼喚,她愣了一下。小心的轉頭,不敢相信的轉回來。

殊為?!他不上課跑來幹嘛?

「喂,先生,你來幹嘛?」司機老大圍成人牆,精壯的手臂閃亮著,「又要抓我們小櫻回去考試咻?歹勢,現在是上班時間啦!要七仔下班再說,現在免談啦。」

「我只是跟小櫻說幾句話。」他很溫文的。

真是過分,對別人都這麼斯文有禮,對我就那麼凶!她氣鼓鼓的把臉別一邊,看她氣紅的臉更像蘋果,不禁笑了起來,滿肚子火全消退了。

「小櫻。」

「不要叫我!我還在生氣!」

「我被打的人都沒生氣了,妳生什麼氣?」殊為轉到她面前,還是滿臉溫柔的疼惜。

「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可你是故意罵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嬌脆的聲音都有點發顫,「你說……」

「好啦,不要管我說什麼。」他低聲下氣,「我不是真心那麼想的。」

「我不要再念那些鬼書了!」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瞄見身後一起看戲的香腸攤,「除非……除非你擲骰子贏我!」

骰子?!他苦著臉看著碗公里幾個小骰子,居然要用這個擲勝負?「小櫻,機率是一半一半。」

「人生不是用數學機率就可以涵括的!」她嘟著嘴。

這話讓他挺直了腰,複雜的看著外表像是小孩子的若櫻。為什麼……她這樣聰慧,卻偏才得這麼厲害?

「好,妳贏一次,就放妳一個月的假。」他很大方,就機率來說,他有一半的機會。

「你說的。」她綻放著甜甜的笑。

連續十二次連敗以後,他開始懷疑機率到底准不準確。十二次?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還要嗎?」小櫻眼睛明亮,雙靨微紅,笑得如此開朗如向日葵。多久沒看到她這樣笑了?

「最後一次。」如果這是天意,就徹底一點,「如果妳贏了,我不再逼妳念不愛念的書。」

「你先。」小櫻深吸一口氣。

「十二點!」全體驚呼,香腸攤的老闆也緊張起來,這個小女生要怎麼樣用超強的運勢扭轉乾坤?

她擲出四個一點。

「天眼!通殺!」司機和老闆一起歡呼了起來,這可是機率非常非常小,點數非常非常大,怎麼刻意擲也不一定擲得出來的點數!

「妳贏了。」殊為暗暗舒口氣,這樣也好。不然繼續剝奪她的笑容,他會內疚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櫻只是茫然了一會兒,嗚咽的投入他的懷裏,哭了很久。

不過這件事情在小鎮熱鬧了好一陣子,香腸攤老闆的生意特別好。為了聽故事,大家都去買香腸,他順便口沫橫飛的描述這場大戰,添油加醋得直比「楊過大戰小龍女」。(他是這麼形容的。)

總算在輸給小櫻那麼多香腸以後,意外的賺了些回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可是,這樣好嗎?

夏天已經來臨,溪畔的芭樂叢長得更高,已經有了一大片的綠蔭。小櫻玩水玩累了,在他懷裏睡得很沉。清風徐來,枝葉搖動,連殊為都有點困倦。

只是貪看她可愛的睡容,捨不得閉上眼睛。

遵守承諾,他不再逼小櫻念書。每天她還是開開心心的跑來陪他念書、編講義、準備教材。若沒有主動跟她講話,她自己就會好奇的在書櫃裏上上下下的探險,打發時間。不知道怎麼甕的,在重看了老殘遊記之後,小櫻對於「鐵雲藏龜」開始有興趣,最近捧著「甲骨文編」著迷,這一迷,乾脆開始拿起毛筆摩寫,寫著寫著,又繼續寫大篆。

有時喚她,好半天這個小書杲才迷迷糊糊的從書頁裏茫然的抬起頭來。

她這麼適合讀書,卻又這麼不適合現在的教育制度。

憐愛的輕撫小櫻柔嫩的臉頰,她一定也很困擾吧?

征得石爸爸的同意,小櫻的工作天數減少一半——她本來就不靠薪水吃飯——其他的時候跟他到學校四處「遊學」。

她排斥訓詁學的枯燥以外,幾乎什麼都很有興趣。幫她挑了幾堂課,跟幾個老師請托以後,她跟別人沒有什麼兩樣的按時交作業考試,不到兩個月,每個人都跑來問他到底是哪個學校的孩子。

「她該不會是別校研究所的學生吧?」教莊子的林教授很激動,「快!她要不要考我們學校?我放水!我一定放水!」

苦笑著,他跟幾個同事說了若櫻的情形,每個人都默不作聲。當老師的人多少都有得天下英才以教之的希望。偏偏考進來的學生除了會考試,一個個跟木頭一樣,叫他們多念一點書就唉聲歎氣。

這麼認真向學的小女生……居然被堵在學校殿堂之外!

「甄試呢?」李教授升起一絲希望,「如果是甄試,我讓她過,瞞天過海也讓她過!」

殊為搖搖頭,很能體會每個老師的心情。「她已經二十六歲了。離開高中太久……她的年代,也沒有甄試這件事。補習也沒用,她偏才得太厲害,英數理化通通是個位數。」

「……她這樣的人才,只能往美國去求學。」張教授喟歎著。

「……她排斥英文。再說,去國外念漢學?」殊為苦笑了起來。

小櫻小櫻……我該拿妳怎麼辦?

誰也不知道怎麼辦,林教授擦擦眼鏡,「叫她繼續來上課,聽到沒?!我還有多少料,通通教她!拿不到學位不要緊,我要讓她變成另外一個曹大家!」

其他的教授也紛紛應和,殊為很感動,「……她的鐘點費,我另外算給大家。」

「多她一個學生算什麼?!」張教授擺擺手,「讓她來上課啦,我上起來比較有勁。」不禁好奇,「莊教授,她是你的什麼人?」

小櫻嗎?他微笑,欣然的,「我準備要娶的人。」

眼光充滿了訝異,不信、欣羡、遙想。若是年輕十幾歲……若是當年遇到這樣的奇女子……大約也會跟他做一樣的事情吧?

「紅袖添香呀……」

覺得有點紮心,「不是添香而已。」想到若櫻,心裏軟綿綿的,「她是我相同方向的伴侶。」

***

我能做的都做了。殊為拂拂小櫻額上的頭髮,又蹙緊了眉。

美蘭每隔一陣子就不死心的前來糾纏,他小心翼翼的不讓她知道小櫻與他一起的事情。他也知道峻堅在追求美蘭,三不五十就北上探望,又打了一架以後,得到他親口承諾,對這件事情三緘其口。

「你這樣對小櫻不公平,對美蘭也不公平!」峻堅覺得他很沒誠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確定小櫻可以困在我的懷裏不舍離去,讓我想到方法讓母親不會反對。現在……我對兩個我愛的女人都沒把握。

母親和小櫻。

唉……枝葉搖動,芭樂叢似乎在歎息?

殊為抬頭看枝頭還有芭樂的搖曳枝幹,「你歎息?芭樂跟人家傷春悲秋什麼?那是楊柳才有的權利……哎唷!」他抱著腦袋,小櫻 被他嚇醒,「怎麼了怎麼了?」

「……可惡!我被掉下來的芭樂砸到頭了!」殊為咬牙摸著頭,腫起了一個小包。

哼哼哼!活該!誰叫你小看芭樂的浪漫!給你遮蔭為你歎息唉!忘恩負義的傢伙。

芭樂叢被風吹了起來,婆娑的像是在跳舞一樣,手舞足蹈。

***

和殊為和好那天,她就聽過一些流言。

這麼小的鎮,居民都認識,大大小小的八卦傳得很快,即使只是搭便車,還是勾起鎮民遙遠的八卦記憶。

「我跟妳說小櫻,」隔壁的大媽神秘兮兮的靠過來,「昨天教書先生載了好漂亮的小姐來鎮上呢。」

「他們很久就認識囉。」

「那個小姐是玉裏療養院的醫生哩……」

「……我跟妳說……」

認識的人一人一句,拼拼湊湊也大概知道是什麼。

殊為很久以前(是多久?沒人說得出來),跟療養院的女醫師有過一段情。那個女醫師叫雲真,因為父母反對(是誰的父母反對?還是沒人說得出來),那個美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女醫師,就含淚與教書先生分手。

殊為到底曾經有過多少漂亮的女朋友?她照了半天鏡子,覺得很不痛快。從來沒有成熟美豔過,她也很沮喪礙…

幾次想問他,話到舌尖又吞了下去。而且殊為不管走到哪里都帶著她,黏她黏得死緊,她也就慢慢淡忘了。

直到美蘭氣勢洶洶的打電話過來。

「妳不要以為妳是贏家!妳不過是殊為貪新鮮的替代品!」然後是一大堆污言穢語。

聽了老半天,若櫻才聽出來,「怕黑熊小姐?」

正罵到口乾舌燥的美蘭生氣的一跳,「我是李美蘭!伯母才不會讓妳這種開砂石車的流氓婆進家門!她是喜歡我的。」

「很好埃」若櫻也生氣了,甜脆的聲音倔強著,「妳讓伯母娶妳好了,殊為喜歡我!」

「殊為喜歡妳?!」美蘭尖銳的笑聲幾乎穿透話筒,「告口訴妳,他才不喜歡妳。妳和我一樣,都是別人的替身!莊殊為一輩子隻愛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叫雲真!聽到沒有?」

「他們……他們分手了!」若櫻心虛的嚷。

「哦?看起來他什麼也沒告訴妳嘛。他倒是告訴過我了。而且,雲真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她惡意的笑了兩聲,「想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呀?」

「我……我……」

「因為莊媽媽,討、厭、她。」她兇狠的聲音很興奮,「知道了吧?事實上,莊殊為喜歡任何人都沒用,只要莊媽媽討厭,他就只能忍痛放手,懂了吧?雲真都留不住了,何況妳這小鬼頭!」匡地一聲,若櫻把電話捽了。

她騙人的……她一定都是騙人的……嫉妒會讓女人瘋狂……一定是這樣,絕對是這樣!

但是若櫻無法解釋手心捏著的冷汗。殊為……我要去找殊為!他一定會笑著拍我腦袋,告訴我根本沒有那回事……

若櫻氣喘吁吁的沖進殊為的家,他正在講電話,看見她,為難的將食指比在唇中,求她安靜,「媽,還沒有到那種地步……嗯,美蘭太言過其實了。嗯……我跟她是不可能的……也沒有這麼快找其他女朋友……」

若櫻再也忍不住了,「殊為!」她大聲的喊出來,又很努力才能忍住眼淚。

「殊為,」莊夫人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誰在你那兒?」

承認我啊!承認我是你女朋友!

看了看她哀痛欲絕的的眼神,殊為咬咬牙,「沒什麼,電視機的聲音。」

「聲音還真是大呀。」莊夫人諷刺著,「總之,如果有了女朋友,還是帶回來看看吧。你去花蓮我不阻止你,但是,不能連預備結婚的物件我都不知道。」

「媽,我明白。」他不敢看若櫻頰上的淚。

掛了電話,他轉身想解釋,若櫻慘白著臉,遠看像是沒有生命的瓷娃娃,一點表情也沒有。

「小櫻……」

「你不敢跟你媽承認我是你女朋友。」

「現在我不能承認。因為……」

若櫻截斷他,「你媽媽反對過雲真?」

她連雲真也知道了?「……對。」他急著說,「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喜歡雲真?」她頑固的只要答案,不想要過程。

「我喜歡雲真,到現在也是。」看她變色,「但是,我現在愛的是妳。」

她站起來,表情悽楚,「可以多久?然後又換誰?」

「沒有那種事情!」他終於動怒了。

想開口,又怕流眼淚,她轉身要走,殊為急著拉住她,「妳為什麼不讓我好好把話說完?只憑著妳的臆測生氣!我這麼做有我的理由……」

「我當然知道,」她已經開始扁嘴了,「你一定有正當的理由,而且一定是為我設想。我很知道……」她委屈的眼淚落了下來,「但是我的理智知道,感情就是不知道!因為我無理取鬧嘛!所以我在忍耐,在消化。我安靜一下想清楚再來找你……」

「天已經黑了,不要出去亂走。」他的眼睛寫滿焦慮。

走出幾步,又回身撲在他懷裏幾秒,又一步步的走出去。她很理智,也非常不理智。望著她的背影,卻咬牙尊重她的想法,讓她自己想想。

妳跟雲真不同,真的不同。

***

她茫茫的在小鎮散步,雪白的麻紗小洋裝,頭髮已經到背的一半,懶得去剪。

即使失魂落魄,她還是美麗的像是個白瓷娃娃,讓人驚歎。

BMWZ8跟蹤了她半天,狐疑了好久,才開近一點小聲喊,「大姊?水若櫻?」

若櫻茫茫的看著這台很帥的敞篷車。看看車,又抬頭看看人,「BMW320?」

「果然是大姊!」樊玉堂大叫,「我早就要來找妳啦!可是被我爸逮回去上學,好不容易放暑假才放我回外婆家玩!隔了半年,我還怕妳忘記我勒!」看著她這樣靜靜乖乖的模樣,和那天張牙舞爪的挑戰英姿實在判若兩人,「大姊?不痛快?要不妳去借那部SC430好不好?」他摩拳擦掌,「有什麼不痛快,『軋』一場就痛快了。」

若櫻猛抬頭,「沒錯,『軋』一場就痛快了。坐過去!」她嬌喝,「Z8借我『軋』一場!」

不會吧?「不願意?那我回家騎哈雷。」

「不!我當然願意!」怎麼可以放過找了好久的大姊頭?但是話說出口他馬上後悔了,「大……大姊……妳知道的,雖然天色晚了,但是路上還是有車的……大姊!妳不要在鄉間小道就飆到七十!啊啊啊!車啊!會車啊!」

一路他的慘叫,悠悠不絕。

山坡上的SC430,也無奈的發動了引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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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10: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原本擔心小櫻從此就不再來他家,沒想到第二天,她還是抱著書,臉上掛著輕愁的來了。

正高興的要抱住她,後面居然有人狺狺而吠,「你想對大姊作什麼?」齜牙咧嘴的,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玉堂,你再吵就不讓你跟了。」若櫻不開心的輕斥一聲,那叫做玉堂的小鬼馬上服服貼貼,只差沒搖尾巴。

這小鬼看起來二十來歲,居然叫個這麼嬌嫩的少女「大姊」,實在很詭異。

「他……他就是上次我開你的車,那個BMW320……」

「知道了,知道了,」殊為無奈的止住,記憶太傷痛,他哪忘得掉,「他來幹嘛?」

若櫻心不在焉的瞄他一眼,「他放暑假了,沒地方去,與其讓他那種爛技術去路上丟人現眼,不如跟來練練大字定定氣。反正你的書桌這麼大……」足足有人家會議桌那麼大呢。

「好吧好吧,」小櫻說什麼都好,「小櫻,關於那天……」

「不要說!」她嬌嬌的小臉苦成一團,「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要知道,讓我準備幾天會怎樣嘛。」她轉頭跟玉堂說,「坐下!反正你也是練好玩的,就跟我從大篆開始吧。」

玉堂很不耐煩的看著範本,「這是啥?字不字,圖不圖的。」

「不想練就滾回去!連字都定不下心練的人,還想學什麼飆車。」滿肚子無從發洩的氣,剛好趁此一股腦的發出來。

這麼嬌脆悅耳的聲音,也讓小鬼如賒聖旨,端端正正的坐下來練。

「小櫻……」

「嗯!」

聽到她滿腔不開心的回應,殊為也縮了縮腦袋。唉……她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啊?

沒想到,她這一麼「準備」,就準備了兩個禮拜。

憂鬱的看著她。好吧,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就算不能夠對這樣的「少女」辣手摧花,讓我抱抱親親也不為過吧?畢竟我不是年輕小夥子血氣方剛,動不動就小頭充血。但是她天天過來,還不忘攜帶電燈泡……一打算親昵些,那個電燈泡就汪汪叫……

雖然不覺得這種小鬼會是對手,但就是很礙眼。

***

很少看到雲真這樣大笑,尤其是他這麼陰鬱的時候。

「我以為朋友會有點同情心。」他忍不住指控。

「我是很有同情心……」她忍不住揩著眼角的淚水,「但是……汪汪叫……」向來優雅的雲真捶桌子趴著大笑。

這世上還有天理嗎?連最好的朋友都恥笑他!

原本已經努力控制住的雲真,看他搥胸頓足,忍不住又是一陣狂笑。

「雲真,妳不愛我了!」他哀怨的要命。

「胡說,我一直愛你。現在愛你如兄弟……而且是很有趣的兄弟!」她又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恢復,她輕咳一聲,「直接告訴她不就好了?」

「不行,她還沒準備好。」殊為蹙著眉,「我想了很久,不管她的外表如何年少,我都不應該將她看成孩子。我應該尊重她的心智,試著把她看成大人——其實她也是大人了。以前我一直要指導她,結果兩個人都很不快樂。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錯誤。」

雲真挑了挑眉,「她很介意我?」

他靜了一會兒,「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坦蕩蕩的看著她,「從以前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喜歡妳。就算我愛著小櫻,我還是喜歡妳的,雲真。」

有些動容,雲真沉吟了一會兒,「……什麼人都要,你可能什麼都會失去。不管是我、小櫻,或者是你母親。」

「我沒辦法割捨誰。」他也很坦白,「要為了小櫻割捨妳,辦不到。」

「為了你母親割捨小櫻呢?」她的興味來了。

「同樣辦不到!」

「殊為,你是個貪心的爛好人。」雲真為他斟了杯茶,「不過你的心還真是純金九九九的。」向他舉杯,「好心都會有好報的。」

「我只要小櫻趕緊準備好就好了。」他咕噥著。

***

「呼叫小櫻號,呼叫小櫻號。」砂石場的調度小姐用無線電呼叫她。

「小櫻號收到!」工作的時候,她把所有不愉快都拋到腦後,不怕死的樊玉堂坐在助手座。

「小櫻號,基地有妳的訪客,跑完那趟以後直接回基地。」

「訪客?」她皺了皺眉,會有什麼訪客?「收到,回航中。」

「這就是無線電?」哇啊,坐大姊的車比雲霄飛車還刺激!玉堂想拿起麥克風,小櫻瞪他,「安分點行不行?不安分把你丟下車!」

好有魄力喔!雖然大姊下車以後那麼嬌柔可人……他還是喜歡開車氣勢逼人的大姊!我一輩子都是小櫻後援會的人!

不理身邊的小鬼發花癡,她還是盡速回來。

「訪客呢?」她問調度小姐,看她們幾個這麼興奮,恐怕有鬼。

「在樓上辦公室。」連聲音都發顫呢。 古怪的看她們一眼,小櫻上了樓,穿著合身套裝的背影正看著窗外,乍眼看以為是美蘭來找麻煩……

但是這種安寧雍容的氣質,不可能是李美蘭那個潑辣貨。

察覺她的存在,女子緩緩的轉過身,笑語晏晏,「妳就是小櫻吧?」

的確和美蘭很像……但是這氣質,這種雍容秈從容不迫……只有瞎子才會認錯8……雲真?」

「妳認得我?」她有點意外。

若櫻一個箭步關上了門,再把百葉窗拉上,外面一片失望的牢騷聲。

「我……呃……呵……是啊,應該認得……」手足無措了半天,「請坐。我,我去倒茶……」

「不用了,坐吧。」她的聲音比一般女子有磁性,溫柔而體貼,「不要緊張,我今天只是來跟妳聊聊。」她溫婉的一笑,若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安心,聽話的坐下來。

望著她系著白絲巾的合身套裝,真是素雅而華麗的女子……成熟、嫵媚,溫柔又充滿智慧感。小櫻低下頭,突然覺得很挫敗。

「妳……」她突然想問問雲真……一觸及那樣溫柔善解人意的眼睛,突然問不出來。

「妳想問什麼?關於我跟殊為?」她和氣的笑笑,「妳聽到的傳聞有部份是正確。我跟他的確是初戀情人。」若櫻一凜,驚懼的抬頭看她,「但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他還在當兵呢。我今天來,就是想要替他這個笨蛋解釋一下,我們真的沒有什麼……」她如水的溫和讓人舒服極了,「殊為偶爾找我喝茶,也一直談妳的事情呢。看他找到幸福,我真的很高興。」

特意來只是為了解開我的心結?她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意。

「……他為什麼要放棄妳?!」若櫻握住她纖長的手,「妳這麼美……這麼好……為什麼他要放棄妳這麼完美的人?難道只是因為他的媽媽反對?!」

連這樣的美人都出局,我還有什麼希望?!

「不是這樣而已。」她有點尷尬的笑,苦澀的,「我……不行的。」

「為什麼?為什麼呢?妳跟殊為……非常非常配呀!如果你們相愛過……」若櫻忘記自己的立場,拚命搖她的手。

輕歎一口氣,她拿出自己身分證,「妳看看,跟妳的有什麼不同?」

若櫻接過來,覺得有點不一樣……但是這張身分證的照片和姓名都是雲真的沒錯。

「沒發現嗎?妳的身分證數字開頭是二,而我的……是一。」

雲真是男的?她上下看著雲真,「妳……妳……妳是人人人……」若櫻把「人妖」兩字吞下去,「妳是紅頂藝人?」

「不是。當然,我也不是人妖。」她寬容的微笑,「三十幾年前醫學還不是很發達,所以……就把我當成是男的。事實上,我若願意接受手術,也許不會這麼難堪……但是我不願意。」

坦蕩蕩的望著若櫻的眼睛,「我是完全的陰陽人。兩者的性徵都很明顯。只是我的精神面比較偏女性。」看若櫻呆住,「不相信?」輕輕的解開白絲巾,仰起頭。不用仰頭,她的喉結就非常非常明顯!

望進她澄澈的眼眸,若櫻覺得腦門轟然一聲巨響,無法接受眼前的佳人竟然是……竟然是……

「為什麼告訴我?」她柔脆的聲音非常惶恐,殊為一定不知道……「我會替妳守住這個秘密!誰我都不會說的!」

見她如此著急,還緊緊抓著自己的手不放,雲真有些感動,「不打緊,我並沒有刻意隱瞞。系著絲巾,也只是希望不讓別人惶恐而已。」

「殊為……」

「殊為早就知道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那時我們同時入伍。我早就知道自己沒辦法躲過當兵這一關,所以刻意念醫學院。這樣,我就可以用醫官身分入伍,不用因為這身體被人指指點點。」她笑笑,「長官對我很好,讓我穿女裝,也替我隱瞞著。殊為向我表示的時候,我就很明白的告訴他……我無心欺騙任何人。」

「妳是因為這樣才離開殊為……」她哽咽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一開始我就不該接受他。只是那時我太年輕,無法克制自己……後來莊夫人知道我們的情形……也該是時候了。」她聳聳肩,還是一臉寬容的笑。

若櫻卻哭著撲進她的懷裏,「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妳這麼美,這麼好……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待妳?太過分了!這真的太過分了……嗚嗚……」

雲真驚愕了一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這孩子……多麼像當年的殊為呀……

那一年,她記得油桐花開了一樹的花雪,搖曳著。美麗的女醫官坦然的拿下絲巾,原以為這個年輕的男孩子會露出嫌惡恐懼的表情,飛也似的逃離,沒想到他竟然為她落淚,沖進她懷裏,「不公平!老天爺為什麼這樣?妳這樣美好的人……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大約是要我體會一下,即使是這樣的畸體,還是會有許多溫柔的人愛著我吧?

「不要難過……」她溫柔的喚著若櫻,「上天自然有衪的旨意。我不覺得這樣的身體需要羞恥,所以……我不動手術。我奉獻餘生在療養院,就是希望幫助同樣受苦的人。活在世界上,我很有用,仰天俯地,我都是個堂堂正正的人,這樣就很好了,對不對?」

看她哽咽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雲真憐惜的幫她擦擦眼淚,「妳和殊為真的很像……都是心腸很軟的好人。殊為和妳真的很合適呢。給他機會,也給妳自己機會?好不好?」

「沒有用的。」她悶著不敢跟殊為討論的心結,反而想對這位初見面的姊姊說,「他為了媽媽的一句話,連妳都不要了,怎麼會選我?我學不會……我永遠也考不上大學……我構不上他母親的標準……他也不會為我而奮鬥的。」

「我當初毅然決然要分手,除了身體的缺陷外,還有一個重大的因素。」雲真溫柔卻堅強的笑笑,「殊為的母親有癌症。」

癌症?!

「她是個堅韌而豪強的女性。已經動過無數次手術,隨時都有可能復發。十年前就可能死去的她,現在還頑強的活著。」她轉頭,「妳覺得殊為能夠對這樣的母親如何?」

若櫻張大嘴,「太卑鄙了!居然是這種理由!這樣我怎麼贏她嘛!」難道也叫我想辦法得癌症?

「所以,」雲真笑意隱隱的說,「她既然熬得過十年,再熬十年也沒問題。妳不能放棄,這是持久賽。」

有鬥志,很好。「小櫻,」親切的握著她的手,「對我來說,妳才是完美的女人。不論生理或心理,妳都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有缺陷。我對某些學問……」

「那點小小的障礙不算什麼。正常是什麼?不正常是什麼?正常只是一種標準值而已。」懇切的叮嚀,「加油。」

轉身離去,若櫻追上來,「我能去看妳嗎?雲真姊姊?」

她笑著點頭,緩緩的離開。

彩霞滿天礙…終於,真正的劃下休止符。

我這十年的愛戀……終於可以停止了。正式與你道別,殊為。

心情真是複雜……但是,卻有舒暢的釋然感。

讓你自由……油桐花的魔咒到此為止。

也讓我自由了。

雲真在夕陽裏垂首,向過往的愛戀告別。

***

悄悄的進了殊為的家,若櫻在他背後站定。

回頭一看,那只超級菲力浦居然沒有跟來!殊為歡欣的站起來,想要抱住她,若櫻卻退後了一步,滿面歉疚。

「小櫻?」他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低頭看著地毯,「今天……雲真來找我。」她細小的牙齒咬著櫻唇,決心將一切都說清楚,揚起濃密的睫毛,「她說了你好多好話……可、可是,你卻辜負她!」

殊為的心一陣陣的發冷,覺得多年纏綿的一絲牽 掛,就這樣斷裂。

雲真跟我道別了嗎?

我畢竟也……羈絆了她這麼多年。

「我是負了她。」他並不打算回避,「如果不是遇到妳,我打算終生獨身,和她同在玉裏,也就滿足了。」

若櫻心裏似悲似喜,「那……那你又去招惹李美蘭做什麼?」

深深的歎一口氣,「那時我在T大,她父親是教務主任。她還在念研究所……大概是女學生對老師的傾慕吧?她常黏著我……我也不是完全沒責任的。既然雲真不知所蹤,看著相仿的容顏……我狠不下心。」他的眼神悵然,「我一直忍耐著她的壞脾氣,總覺得只是小女孩驕縱。而且……為她做的越多,就覺得我彌補了雲真越多……只是在花蓮偶遇雲真以後,我就知道,我不應該找任何替身。沒有人可以替代她。」

他振作了一下,「美蘭這麼驕縱蠻橫,反而讓我松了口氣。這樣,誰也不欠誰。」

很感動,真的。只是覺得心好痛……不知道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

「你很自私,什麼都要。」哀怨的大眼睛抬起來看他,「你愛她嗎?現在?」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愛她。這種愛比較像親情。」勇敢的面對若櫻,「只是妳出現了,我突然又湧起一種希望,一種可以安然前行的希望。我可以全心全意的愛一個人,我又恢復了愛的能力。我很感動……真的很感動……暌違了十年,我又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也愛我。我怕妳會逃走,我怕妳也被我母親傷害……而我卻無法反抗隨時會死亡的母親。」

他拚命調整呼吸,「這種經驗一次就夠了。我不希望我愛的人被愛我的人傷害。一個是我傾全副精力愛的人,一個是生育我,忍死以待的母親。」他的眼睛出現狂熱,「如果要把妳藏在花蓮才能跟妳在一起一輩子,我會藏妳一輩子的!」

「……你為什麼不早說?」小櫻嬌柔的聲音充滿委屈。

咦?他訥訥的,「我早就要說,可是妳說妳還沒準備好……」

「我沒準備好你不會強迫我聽啊!」她嚷著,「為什麼不該專制的時候你那麼專制,該專制的時候反而客氣起來幹嘛?你這個討厭的人!」

被她吼得一愣,滿心溫柔的輕輕按著她的肩膀,「我很討厭嗎?」

抵著他的胸口,「你……你討厭死了……嗚……我以前都不哭的……都是你害的……害我變成淚娃娃。」

她回來我身邊了。他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多害怕,緊緊擁住若櫻,這個嬌小的肩膀礙…

感謝上帝,我沒有再一次錯失所愛。

那種經驗,一次就夠了,太夠了。心頭深深的傷疤,足足十年才真正癒合。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

深夜回到家裏,發現峻堅終於回來了。兩個人相望著,若櫻突然有點瞭解殊為對雲真的放不下。

「要不要聊聊?」她溫柔的問峻堅。

沿著銀帶似的鄉間小道漫步,記得小時候到玉裏玩,他們喜歡跑到大圳邊玩水,晚上一起仰頭看星星和月亮。大圳的水總是嘩啦啦的響個不停,鳴蟲不絕,這樣囂鬧中,反而有種絕對的寧靜。

「妳和那小子還順利吧?」峻堅的鬍子好幾天沒刮,已經會紮人了,「我沒遵守跟那小子的約定……」他遲疑了一會兒,「對不起。」

「沒關係啦。」若櫻軟軟的小手按按他,「我知道的。」

「我就是沒辦法拒絕她的懇求。」苦澀的拉拉嘴角,「明明知道她愛的不是我,我還是忍不住想給她一切……」

青梅竹馬喃喃的訴說著愛情的苦痛,遠地相思,和意中人令人驚異的壞脾氣,卻又不知道為什麼要忍受到這地步。等若櫻也同仇敵愾,他又大聲的替心愛的人辯駁。

「……我不是要對妳生氣的。」他小小聲的說。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會不知道嗎?」她嬌嬌脆脆的聲音,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改變。

小的時候她來玉裏玩,等國中的時候峻堅又到臺北念書。他們一直都是很親密的好朋友,一起玩車,一起念書,一起考駕照。總是一起搶伯伯的哈雷,爭得面紅耳赤。挫折的時候一起哭,高興的時候一起笑。

「為什麼我不是愛上妳呢?」這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哭了起來,「如果愛上妳,我該多幸福……就像那個死書生一樣幸福……」

說不定會更幸福吧?

她抱著膝蓋,仰望星辰。無光害的天空驚人的展現眩目的銀河,我和峻堅說不定是最適合的伴侶。默契十足,動動眼角就瞭解彼此的心意。但是緣分……不也跟星辰相彷佛嗎?我們只有「夥伴」的緣分,離得最近,但是我們渴慕的恒星都是離我們最遠的。

怎麼追都追不上,除非對方的引力是牽引著我。

她拍撫著峻堅的背,什麼也不說。

真正的友情表現乃是沈默。陪在他身邊就行了。

第二天,小櫻一早就跑去殊為的家,他靜靜的睡在床上,熟睡的樣子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迷蒙的望著她好一會兒,以為自己在做夢,露出非常溫柔的笑,「又夢見妳了。」

「我要去上班了。」趴在他的旁邊,撥著他的頭髮,「有空去看看雲真吧。」

確定不是夢以後,他的眼睛出現迷惘。「你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她嬌嬌的聲音像孩子一般,說出來的話還是讓人驚訝,「人的心很小也很大。你占我心裏很大的部份,可是峻堅、伯伯、姊姊和妹妹,占的面積也不比你小,只是地方不一樣,」

「妳不怕?」剛睡醒的聲音有點嘶啞。

「你怕不怕我?」她憐愛的摸著他的頭髮,「我的身邊都是疼愛我的男人喔。」

他搖頭。

「去看她吧,有時間的話。如果她願意,請她跟我們去溪邊走走……我摘芭樂請她吃。」她深深吻了殊為很久,緊緊的擁抱還沒完全睡醒的他,然後把鴨舌帽戴好,揮揮手,輕輕關上房門。

閉上眼睛,殊為心底突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那個人是若櫻,真是太好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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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難得的暑假,本來是想來趟鵝鑾鼻之旅劃下句點的。

本來行程安排得好好的,若櫻也排假了,卻因為一通臨時的電話取消了這一切。「媽媽的身體出了狀況。」他總是對女人歉疚。不管是母親,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明年暑假,我加倍補償妳,好不好?」

明年暑假,永遠不是今朝今夕。但是若櫻只是溫柔的笑,「沒關係。」

甚至沒有撲到他的懷裏擁抱,或是求他不要去。開著他的SC430到機場,這是若櫻有史以來開得最慢的一次,兩個人一路靜默。殊為心裏懷著歉意,若櫻若有所思。

臨行兩人千言萬語,總是哽在喉嚨裏。

「車子讓妳開。」他把愛車託付到她的手裏,「車子怎樣都無所謂,妳要好好的。還有,要夜遊也沒關係,記得帶個伴去。」輕輕掠掠她的發絲。

「你知道?」她嬌嬌的臉孔總是蒙著輕愁。

「妳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輕輕的擁她,好一會兒,若櫻才抱住他,「我永遠不會贏,對不對?」

他們都知道敵手是誰。

「她是我母親。」吻吻她的發際,「但是我會保護妳。」

看著他的背影,若櫻突然沒有把握了。

明年暑假嗎?明年暑假他的母親還是可以隨時將他召回。只要他的母親對她不滿意,隨時都可以。

拖著千斤重的雙腿,回到車上,她疲乏的趴在方向盤上不動。殊為不知道,她瞞著大家真的跑去考學分班,毫無意外的落榜了。望著一枝獨秀的國文和個位數的其他科目,她不明白自己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

連這個基本門檻都沒跨過,她和殊為真的有未來嗎?

我不是他的原型女人,也不是他媽媽渴望的媳婦。還沒正式交鋒,她已經慘敗了。

慢如龜的回到玉裏,她回家仔細練埋頭苦睡神功,試著睡忘相思。只有每天殊為打回來的電話能讓她開心五分鐘,然後又無精打采的回床上窩著。除了上班吃飯,哪里也不去。

她的委靡,樊玉堂看在眼裏,心裏雖急,但是暑假要過去了,他也得回去開學,盯了一整個暑假,他只顧著隨著若櫻的憂歡而憂歡,卻忘了向她表達心裏熱切的愛意。

嬌柔的小櫻,意氣風發的小櫻,憂愁的小櫻,哭著的小櫻……他這個暑假頭一次沒有打架沒有「軋」車沒有賭博,沒有PUB沒有搖頭丸沒有女人。只有無止盡的青翠和甜脆如富士蘋果的嗓音相伴著,無憂無慮的賓士在花東之間。

望著二樓眺望的纖細影子,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神奇的暑假,和宛如雙重性格的少女。

他丟了顆小石頭引起她的注意,不巧打中她的額頭。

慘了。

雖然不想看到她死氣沈沈的樣子,但也不想被怒火高張的大姊追殺呀!

「輕點!輕點!」他抱頭鼠竄,「看在我就要回家的份上,可不可以輕一點呀!」大姊纖細歸纖細,她的拳頭可不纖細。

「回家?」她的拳頭懸在半空中,心裏空蕩蕩的。是呀,這個熱鬧的暑假就要過去,曲終人散。

「……有沒有開車來?」她狠狠地K了玉堂一下才問。

揉著頭上腫起來的包,「當然有埃」

「來『軋』一場吧。」她嬌脆的聲音像是永遠的少女,她吹出響亮的口哨,「你不是很想跟SC430『軋』一場嗎?」

「叫狗啊?」本來打算睡覺的峻堅拉長了臉,「不要老用口哨叫我!」

「來『軋』一場吧!」她伸出食指,擺出挑戰的姿勢,「敢不敢?」

「呸!」被激怒的峻堅,瞌睡蟲早丟到天不吐去了,「『軋』輸妳還用做人嗎?」

奧迪A4、SQ430、Z8一字排開,引擎在花東公路上怒吼。

「目的地呢?」

就算這場戀情有終結的一天,我也要自己昂首闊步的走下去!

「鵝鑾鼻!我們去鵝鑾鼻看日出!」

引擎呼嘯,風馳電掣,掌握方向盤的時候,自己就是自己的主宰。她確定自己戀車愛車到底,最少還有車可伴隨她。

刮著自由的風,我就是公路上的女王!

「莊殊為!你最討厭了!」她一路大叫,「我愛你!莊殊為!」一面抹去臉上的眼淚。因為你存在,所以我才被綁住困住,卻這麼甘心情願的控制自己的速度呀……

直到鵝鑾鼻,燦爛的朝陽吻幹她的淚珠,又讓痛哭的玉堂勾引出來。

明年的暑假永遠不會是今年的暑假。

***

接到雲真的電話,正是多雲卻晴的日子。她正困在夢境裏掙扎,聽到電話,她從床上滾到地板,發出吭哩匡琅的聲音。

「喂?喂?小櫻?妳還好吧?」雲真的聲音依舊溫柔,有些焦急,「慢慢來,不要慌張。」

一隻嫩嫩的小手困難的攀住床,冒出亂髮蓬蓬睡眼惺忪的小臉,「嗯……礙…我……我沒事……」甩了甩頭,「雲真?雲真!嗚嗚……」殊為已經兩個禮拜沒回來了。

想想她在電話那頭的慘況,雲真不禁微笑起來。她漸漸瞭解遠在臺北的殊為為何掛心到這種地步。

「雖然是禮拜天……快中午了,還在睡覺?」她的聲音仍然有著水樣溫柔。

「反正……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好做……」若櫻沮喪得幾乎死掉,早知道戀愛甜美,相思這麼痛苦,她才沒那種膽子跳進去。

比生大病還糟糕!連醫生都不知道該找誰。

「……要來找我喝茶嗎?」雲真微笑著,「下午我休假。」

天空冉冉著雪白的雲,毒辣的九月太陽被阻隔在雲層之外,只有雲淨和碧空。「我們去走走好不好?」這樣繼續在床上「生大補,她實在受不了了,「我們去溪邊?」

「不熱嗎?」雲真有點好笑,這孩子,似乎定不下來。

「今天不會太熱。溪邊還有涼蔭呢。」

望著藍天白雲,是呀……她已經好久沒離開療養院了。「好呀。」

「我騎車來載妳。穿長褲喔!」

連穿長褲都這麼好看。若櫻讚歎的看著眼前的麗人。同樣是緊身T恤直筒牛仔褲,自己穿起來像小學生,穿在雲真身上,顯得優雅又有種清純的性感。

「抱著我的腰啦。」終於振作起來的若櫻拉過她的手,坐在她後面,雲真無聲的歎口氣,搖搖頭,忍不住唇間的笑意。

一起靜靜的站在溪畔,雲真滿臉驚奇,「我從來不知道玉裏有這樣的地方。」

水流潺潺,河灘遠近都有著雪白的石頭,若櫻訝異的抬起頭,「殊為沒帶妳來過嗎?」

「……我一直待在療養院。」雲真微笑,「我愛靜。」難怪她的皮膚這麼蒼白。

「這裏也很靜呀。」若櫻眷戀的挽著她,覺得長久想念的痛楚居然輕了一點。很難把雲真看成情敵,說不出為什麼,她這麼喜歡跟她親近,跟她一起的感覺……很像殊為。

那種安寧的,疼惜的,溫柔的氣息。

她甩甩頭,「那邊,那邊有野生的芭樂叢……」

一大片濃蔭臨水,隨著微風,芭樂叢似乎也開心的枝葉嘩啦。雲真笑著坐下來,水面清風,亮麗的陽光在溪水中點點。若櫻繞著找熟透的芭樂,她正眺望,撲撲兩聲,兩顆熟透的芭樂「滾」到她的懷裏。

莫名其妙的拿起芭樂,若櫻 抱著好幾顆過來,「咦?雲真,妳也找到芭樂了?」

「沒有。」她指著枝頭,「從上面掉下來的。」

「破打到頭了?」若櫻緊張起來,「痛不痛?」

「沒有的事,」她微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滾到我懷裏……」

若櫻搔搔頭,看著頭上的芭樂叢。「殊為跟芭樂八字不合嗎?他被K到頭好幾次。我倒是從來沒有過。」

枝葉譁然的更歡快。

啃著溪水洗淨的芭樂,吃沒幾口,若纓落淚下來。雲真諒解的望著她,「殊為常帶妳來吧?」

她點頭,眼淚跟著芭樂一起落肚,有種鹹鹹澀澀的味道。「……對不起……我本來想帶妳出來散散心……」她越哭越厲害,雲真攬著她,舊地重遊,景是人非,莫怪她這麼傷心。

雲真和殊為真的很像。這種溫柔的安撫……但是,她到底不是殊為。

拍著哭累睡去的若櫻,雲真抬頭,幽幽的歎了口氣。

芭樂叢靜靜的搖曳著,試著把涼風送過來。雲真回頭,溫柔的撫著樹幹。枝葉彷佛發出醉然的顫抖。

雪白的雲真摟著淨然睡去的若櫻,麗人照水,就算襯在身後的是芭樂叢,還是非常非常美麗……

「殊為,快回來吧。」雲真又歎了口氣,輕輕拭去若櫻的眼淚。

***

「你說什麼?」正在啃芭樂的殊為問著弟弟。

禮拜天下午,難得孝為能在家看國家地理雜誌,從書頁裏抬頭,他狐疑的左右望望,「我什麼也沒說呀。」

沒說?為什麼他像是聽到有人呼喚他?這芭樂壞了嗎?怎麼帶著鹹鹹澀澀的味道?

看他出神,孝為也知道他困在臺北很是焦急,只能同情的望著他,偏偏家裏莫名其妙的眼線這麼多,連話都不能暢心的說。

「殊為。」美蘭賢慧的端出一盤仔細切好的哈蜜瓜,「不要吃芭樂了,那有什麼好吃的?吃哈蜜瓜吧,很甜的。」

殊為悶悶的看她一眼,不知道她成天在家裏出現做什麼。低頭繼續啃鹹鹹澀澀的芭樂。

美蘭瞪著他,拚命壓抑自己的脾氣。剛好她的手機響了,拿著手機去陽臺把滿腹的不高興發洩到花蓮的倒楣鬼身上。

孝為正要開口安慰他,手機也跟著響了。饒了我吧!星期天唉!今天是手機日嗎?

「喂?二哥?」他眼中閃著希望,「好,沒問題。」

「大哥,」他站起來,終於有理由出門了,「二哥回來了,我們去接他吧。」

殊為松了口氣,再繼續悶在這裏跟美蘭大眼瞪小眼,他恐怕真的會想行兇。走到樓下他才問,「老二怎麼會回來了?」

「我怎麼會知道?」孝為也納悶。他那個冷冰冰的二哥不在美國冷凍他的員工,回來做啥?媽媽又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大問題,不過是中暑而已。

不過可以脫離母后幾個小時,三兄弟聚一聚,實在快意得很。

即使是擁擠的機場,他們還是大老遠就看到那個高個子。

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合宜的西裝穿在身上肅然光鮮,長相雖然俊秀,冰冷蕭颯的氣息卻連他們那個跋扈的母后都有些膽寒。

不過兄弟這麼多年,誰會怕他?

「二哥!這裏!」孝為很沒有形象的又跳又叫。

「湛為!」殊為也微笑的揮揮手。

他冰冷的臉也只有面對兄弟的時候,才出現溫暖的笑意。「夠了,猴子跳要到什麼時候?」他拍拍小弟的腦袋,「堂堂莊氏企業總裁,這樣像什麼樣子。」轉頭對溫文儒雅的殊為,「大哥,好久不見。」殊為輕輕摟摟他的肩膀。

「我先說喔!我不要先回家去。」孝為哀求著,「我們先去坐一下,喝點涼水嘛!」想到要回家跟那兩個恐怖的女人大小眼,他就心戰膽寒。幸好美蘭放棄他很久了,不過看大哥被這樣慢性虐待,他還是覺得滿兔死狐悲的。

「沒有人想先回家。」他沒好氣,「上車吧,凱悅。」

幾個兄弟很沒形象的在凱悅的咖啡廳癱成一團。

「湛為,怎麼會突然回來?」殊為關懷著,「是不是美國那兒……」湛為赴美念書就讓家頗富盛名的科技公司盯上,畢業以後已經升到分公司的總經理了。

「休假。」他簡潔的回答,「老三,公司有沒有我的位置?我已經辭職了,再一個月就回來。」

孝為如聆天籟,握拳大叫,「老天終於聽到我的祈禱,終於有人回來了!」他感動的痛哭流涕,「二哥!公司交給你了,讓我放大假吧!」

湛為點點頭,「我就是為了這個回來的。反正美國那套該學的都學了,不回來,難道真的在異鄉生根?」

「是我不好。」殊為難過的扒扒頭髮,「將媽媽丟給孝為照顧……」

「好了沒有?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媽。」孝為歎息,「老爸過世的時候說什麼?大哥,夠了啦。你照顧一家十五年,很夠了。我才照顧五年而已……老實講,要不是美蘭老跑來,跟媽相處也不是很難……」

「你還沒跟那女人分手?」湛為瞪起人來,「大哥,人的心腸軟也要有一定程度……」

殊為舉手投降,「分手了!已經半年多了!」想到這個永不放棄的女人,他就頭痛,「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有這麼愛我……」

兩個兄弟同情的看著他,「……老哥,她也不見得愛你。」孝為搔搔頭,「我想還是告訴你好了,反正你們都分手了。她曾經半夜摸到我的房間過。」

湛為驚異起來,「她也摸到你的房間過?」

也?殊為的臉色有點難看,「什麼時候?」

「你們剛交往的時候。喂!我沒對她怎樣喔!」孝為嚷著。

「三年前,你剛去花蓮不久,我休假回來。」湛為倒是很不耐煩,「我把她扔出房門。」

兩個人同情的眼光瞄向他,殊為趕緊撇清,「我跟她是清白的。」

不可思議的歎氣。「你想,會不會是我們家兄弟就可以了?」孝為後來躲她像是躲瘟疫。

「你們也不告訴我。」殊為不開心了。

「說不定是自家大嫂,跟你說這個太尷尬了吧。」孝為叫屈。

湛為抱著手臂思考了一下,「我想,她大概很羡慕媽媽吧。」

「羡慕那個老公主?」孝為笑了起來,「也對,除了惡婆婆以外,爸疼媽是沒話講的。喂,會不會是我們三個太寵媽媽了,讓她羡慕得下巴都掉了?」

不偏寵她一點行嗎?家裏唯一的女生。殊為也無奈的笑了。

他和自己母親只差十七歲——當年她提著皮箱,毅然決然的跑到父親的面前,大聲的說,「帶我走!」的時候,也不過十六歲。

這個任性的女人哪……任性了一輩子。幾個家庭因為她翻天覆地。

先是愛上比她大十六歲的年輕世伯,半夜私奔到人家家裏,硬是獻了身。十七歲就生下殊為。因為婆婆嫌她不是大學生,她死都不屈服的撿起課本,一面育兒一面念書,居然讓她念到研究所。這段學業之路很是艱辛,她卻邊讀邊生了湛為和孝為,二十六歲就拿到碩士學歷。

父親寵她疼她,但是工作非常忙碌,也知道嬌嫩的她在家常讓婆婆欺負——她這輩子也只怕比她任性百倍的婆婆——所以更加倍憐惜這個任性的妻子,英年早逝的他,臨死前拉著才十五歲的殊為,十三歲的湛為和十歲的孝為,要他們多「疼」母親。

經濟大權一落到婆婆手裏,母親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幸好父親臨危授命的部屬忠心,守著這片產業到他們兄弟都大了,祖母也過世。母親好不容易有點好日子過,偏偏又得了癌症。

對著一生驚濤駭浪又病弱的母親,兄弟們都儘量留下人在她身邊承歡。在她身邊的時候,莫不是百依百順。

「大哥,我們的大嫂呢?」湛為雖冷面,和兄弟卻親愛,與殊為一直有通信,「看起來要過母親那關很難。照片呢?」

殊為有些難為情的把照片拿出來,看他珍藏在皮夾裏還鄭重的護貝著,等拿到手,兩兄弟搶著看了一會兒……

「老哥!你怎麼跟爸爸一樣?」孝為受不了了,湛為拍拍額頭,「大哥,誘拐十六歲以下的兒童恐怕會觸犯法律……還是我太久沒回來,法律又改了?」

「拜託!她二十六歲啦!」殊為叫了起來,「只是模樣看起來比較協…」

「……差十六歲和差九歲有沒有很大的差別?」孝為悄悄的跟湛為說,兩個人都搖搖頭。

他們這個大哥,長相像老爸都算了,連娶老婆都喜歡少女!真是……

「戀童癖不會遺傳吧?」孝為憂心仲仲。

「我沒有!」湛為趕緊撇清。

這些兄弟……「你們是來幫我的,還是來打趣我的?!」殊為斯文的樣子實在維持不下去。

聽完了新大嫂的描述,兩兄弟嘴巴都開開的。

「開砂石車的少女?」孝為咽了口口水,「好屌!」

「國學奇才卻考不上大學?」湛為驚歎,「怎麼辦得到的?」

一起下了結論,「老媽不會接受她的。」

我會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媽媽不反對?」他渴望三個臭皮匠能夠湊出個諸葛亮來。

兩個人倒是很一致,「沒有。」

……真是廢話。

「我找你們商量幹嘛?」殊為自言自語,臭皮匠就是臭皮匠,湊到死也湊不出諸葛亮來……

「大哥,如果不能過媽那關,你打算怎麼辦?」湛為也知道大哥不會指望他們,心底一定有計較了。

「藏起來。」他溫文的一笑,「讓母親和妻子在家互相殘殺絕對不行。反正小櫻的的爸媽都過世了,我也征得她伯伯的同意,明年春天就娶小櫻。」

「幹嘛拖到明年,你也不小了唉。」孝為覺得這種事情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好。

「小櫻的伯伯要求起碼要交往滿一年。不過無所謂,回去我就先跟小櫻訂婚。」他的笑容依舊溫和,只是充滿決心。「……唯一的遺憾是,沒辦法讓小櫻在我們家得到大家的祝福……」他多麼眷戀家族,多麼希望能夠全家團聚。

「我們都會去。」孝為攬著湛為的肩膀,「對吧?二哥?咱們會去祝福你啦!等小娃娃生了,老媽不承認也不行。」

「老媽討厭小孩,她自己就是小孩。」湛為潑了一大盆冷水,「我會去的。希望大嫂的脾氣別跟老媽一樣。」

小櫻的脾氣?她的脾氣像是乾淨晴天的花蓮,充滿陽光跟生命力呀……

「不要讓她摸到方向盤,她的脾氣好比綿羊。」殊為眨眨眼。

「摸到呢?」孝為有點好奇。

「那……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惡羊賽猛虎。」坐過一次,終生心悸。

孝為糊裏糊塗的,殊為已經站起來,「媽午睡快醒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要不然醒來看不到人,她又要鬧小姐脾氣了。

轉身出去,湛為叫住他,「大哥。」

殊為看著他,好脾氣的等他開口。

「雲真……還在療養院吧?她……她好嗎?」

為什麼會問起雲真?他沒多想,「她很好。小櫻還跟她變成好朋友呢。」

那麼,她也不很傷心囉。「那就好。」他顯少展顏的弟弟溫柔的一笑。

讓孝為去結帳,他和二弟並肩慢慢的走著,「最近如何?交女朋友了嗎?」

「大哥,我和你差不多。」他的眼神坦白清澈,「若是愛上一個人,總是不容易輕易放棄。請你也不要放棄眼前的幸福。」重重的拍他的肩膀,「我也該提起勇氣了。」

有什麼人是這個冷靜幾乎冷酷的弟弟無法提起勇氣的?

回避他的眼神,湛為笑笑,「走吧,我們回家。」

***

他們還是遲了一步,不過看到久久不歸的老二回來,莊夫人就沒跟他們計較了。

她喜歡中式的古董椅,靠著扶手,挺直著背看著三個玉樹臨風的兒子。老大儒雅,老二冷峻,老三則活潑陽光。她再也沒有比這三個更愛的人了,當然,過世的前夫,是她一生的摯愛,那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

望望陪在身邊美豔的美蘭,不懂自己儒雅的大兒子怎麼會看上開砂石車,連大學都考不上的流氓婆。

不過,她還是很聰明的不去提這話題。她懂得殊為,他是不忍心讓自己難受一些些的。既然他還沒承認,表示事情尚有可為,她就等著駁回就行了。

「這麼多年,你還記得有個媽在臺灣呀?」她張口,嬌膩的聲音聽不出已經五十幾歲了。

「我每年放假都回來的。媽。」湛為冷冷的回答,「看起來您很健康嘛,以後不要打那種嚇死人的電話來,我工作很忙的。」

莊夫人嘟了嘟嘴巴,「我不說不舒服,誰會回家來看我?」

「媽,我天天都在家。」孝為趕緊陪小心。

「你還不是要去上班!」她開始鬧小姐脾氣了,「暑假這麼長,殊為都暑假尾巴了才回來。我就知道你不愛我了!」

「媽……」他實在啼笑皆非,他幾乎每個兩個禮拜就上來請安一次,天天都有電話,這樣還不成,那要怎樣呢?當初要去花蓮,也是她恩准的。

「幸好有美蘭陪我。」莊夫人斜著頭看兒子,「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又來了,老戲碼。孝為翻翻白眼,媽似乎玩得很樂。

「不怎麼樣,」殊為終於決定不奉陪了,「我和美蘭已經分手半年了。」他正視著泫然欲涕的美女,「美蘭,妳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妳不妨把心放在其他人身上,我還有兩個弟弟,不是嗎?」

該死!老哥!不要把我們拖下水!兩個弟弟射來哀怨狠毒的眼光。

他知道了?!美蘭看看他們三兄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不過,你們正式交往前,」殊為還是溫柔斯文,「還是不要天天跑來家裏吧。」

她嗚的一聲掩面跑出去,莊夫人不悅的喊,「殊為!」

「媽,妳這樣講,林媽會傷心的。」他趕緊把忠心耿耿的奶媽推出去,「人家陪妳幾十年,還不如一個沒幾年的小女生。」

「我沒這麼講!」林媽趕緊撇清。

「那,妳心裏這麼想?」莊夫人也紅了眼眶,「人家……人家也把妳當好姊妹呢……」

「夫人,沒那回事啦!」林媽趕緊安慰她。

趁著一團混亂,殊為松了口氣。母親很瞭解他,他何嘗不瞭解母親的弱點?只是不能輕易使用罷了。

是夜,他打電話給若櫻。「小櫻?」

話筒那邊是她氣喘不已的聲音,「我!我我我!是我!」

微笑著,真想念她哪……兩個禮拜真是我最長的極限了,「小櫻,我們結婚吧?」

長長的沈默讓他有點不安,「小櫻?」

「是!」她慌得幾乎拿不住話筒,「好!沒問題!」

「什麼沒問題?」含笑的問她。

「呃……就是那個……那個……」她甜脆的聲音有著羞怯的嬌憨,「那個……就是那個嘛。」

「哪個?」故意逗她。

「跟你結婚啦!」她的臉礙…已經紅到要冒煙了。

「謝謝。」他真想把這個甜蜜的時光永遠留住,「明年春天,我們就結婚。妳等我回去……我後天就回去了。我們先訂婚吧。小櫻?」

細得像蚊子一樣的聲音,「……好。」

等要掛電話的時候,「對了,還有一件事。」

「啊?」還有?若櫻的心揪緊,她今晚已經接受了很多「打擊」了唉!

「我愛妳。」

她呆呆的拿著電話,木頭似的站在走廊上。

見她沒回答,正想掛上電話,「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若櫻大叫,「你太卑鄙了!這本來是我要先說的!我愛你!」

殊為笑了,「晚安。」

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心裏的甜美吧?

掛上電話,他卻沒發現電話裏傳來輕輕的一聲「喀」。那是隔壁書房分機也輕輕掛上的聲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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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0 00:10: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二天,殊為告訴母親明天要走,「就要開學了,我非回去不可。」

難得湛為回來,孝為沒有上班,待在家裏。母親最喜歡這種大團圓的場景了。

只是被趕的美蘭卻厚著臉皮住下來,仍然站在母親旁邊,捍衛她的位置。

莊夫人精湛的眼眸在殊為的臉上繞了幾圈,沉了臉,「都要走了,還不告訴我實話嗎?」

實話?他警覺得抬起頭。

「怎麼?生米煮成熟飯就沒問題?殊為,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連要訂婚結婚都不跟我商量?不管我喜不喜歡,你都該帶回來讓我看!你以為藏起來就可以了嗎?」

「媽,一切都沒有定案。」他沈著的敷衍過去。

「沒有定案?!昨夜美蘭明明聽到……」莊夫人動怒了,口不擇言的說出來。

殊為腦筋轉了轉,他明明在房裏打電話……書房。書房是他私人電話的分機。他不生氣,只淡淡的說,「美蘭?美蘭又怎麼知道?媽,妳好好養病,不要聽別人胡言亂語。」

「美蘭明明從分機裏聽到你跟那個什麼小櫻的對話,難道還有錯?」莊夫人惱他不認帳。

該死的……他握拳克制怒氣,看起來他的弟弟比他沒耐性多了。

湛為一把抓住美蘭的手臂,粗魯的將她拖出來,「幹什麼?!野蠻人?你拖我幹嘛?莊夫人……」美蘭開始呼救。

「湛為,你在幹嘛?」莊夫人喝他。

「我的家裏容不下竊聽的小偷。」他簡潔冷血的回答,不管美蘭的呼痛婉轉哀求,一直拖到大門口。

「莊湛為,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莊夫人嬌喝。

「媽,當然有。」他抓緊掙扎不已的美蘭,「林媽,馬上去整理李小姐的行李。等等派人送到李家去。寧可多給,不可少放。先把李小姐的皮包和鞋子拿過來。」

這才轉頭跟母親說,「媽,就是把妳的教誨放在心裏,所以我才把她趕出去的。妳說過,『小惡不翦,終成大惡。』。我八歲偷錢,妳把我從門口扔出去,告訴我不悔改,就不准我進莊家。說:『莊家不留賊人』。」他踹開大門,將美蘭輕鬆的丟出去,順便把皮包和鞋子都扔出門,「莊家不留賊人!」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林媽!」他氣勢驚人的轉頭,「將來妳放那賊人進來讓我知道,幾十年的老面子大家就顧不得了,妳趁早退休吧。」

「是,二少爺。」林媽的聲音都發抖了。

「你……」嬌小的母親站起來,正要開口,冷冰冰的二兒子,眼光又掃過來,「嗯?媽對我的處置不滿意?」

「沒有……」她又乖乖的坐下來,心裏有點怯意。

這孩子……怎麼越大越像她最怕的惡婆婆?「殊、殊為……」她求救似的看著長子,「你也不說說他……」

他想笑又不敢笑,孝為已經躲到洗手間笑得搥胸頓足了。

「湛為,」他開口,「以後給人留點餘地。」

「放心吧,」湛為揮揮手,「不會有以後,對吧?林媽?」

「是。不會。」她也怕透了跟莊老夫人一個性子的湛為。

湛為在,母親不敢說什麼,但是臨晚大家都睡了,她又打手機叫殊為過去。「媽,妳該睡了。」他推門進來,穿著棉布荷花邊睡袍的母親躺在床上,「我是要睡覺,只是枕頭不舒服。」

他歎口氣,上前幫她調整枕頭,母親的白頭發比以往多了。她那麼愛美,連化療都拒絕,寧可動手術。她已經少掉半個胃,割掉部份腸子,一個子宮。接下來不知道要割掉哪里,一轉念,又軟了心腸。

「殊為,我真的是那麼討人厭嗎?」她拉著長子的袖子,看著和亡夫那麼相似的容顏,不禁有點哽咽。

「沒人這麼想。」幫她把被子掖緊,她可傷風不得。

「那你為什麼不把未婚妻帶回來?」她風華猶存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感傷,「我不能先看看認識一下嗎?美蘭我為難過她嗎?你為什麼……」

「美蘭不是我帶回來的。」殊為溫柔的拍拍她。

「……你還是在生氣雲真的事情。」母親躺在枕上,纖瘦的身材顯得更病弱,「都已經十年了,你還是記在心裏。」

「我遇到雲真了,在玉裏。」殊為決定不再瞞她。

「她……」母親眼底出現害怕和心虛,「她跟你說了什麼?」

十年前,他真的很想知道母親說了什麼讓雲真從此遠離隱遁,十年後,看著她的心虛和害怕,殊為反而覺得不知道比較好。

「她什麼也沒說。」殊為微微一笑。

是嘛,都十年了。要怪就要怪她自己,誰叫她真的不男不女。其實,她也很惋惜。「殊為,把未婚妻帶回來嘛。」她柔聲的誘哄著,「你若怕我對她怎樣——人家都病成這樣了,能對她怎樣?——你跟著就是了痲。你忍心……」她微蹙秀眉,「你忍心讓我死前都來不及看到自己的媳婦嗎?」

這個嚴重的字眼刺進心裏,他不忍的安慰,「媽,妳想太多了。大夫也說妳預後不錯呀。這件事情等定案再說吧。」

「下個月。」她固執起來,「下個月你要北上開會不是嗎?順便把她帶回來。我只要看一下,一下就好。你可以馬上把她帶走。」

殊為動搖了一下,「我會先想想。」

母親溫柔的微笑起來,他對這樣孩子似的母親沒辦法。「晚安。」轉身要離開。

「學爾!」母親呼喚他,卻呼喚了父親的名字。

他苦笑,「媽,我是殊為,不是爸爸。」緩緩的關上門。

關上門,他吐出一口大氣,發現孝為靠在走廊等著。「怎麼不睡?」他揉亂弟弟的頭髮。

「我在等你尖叫的時候,好沖進去救你。」孝為坦白著。

五年前的「意外」兩個人都還餘悸猶存。為了害怕病糊塗的母親對大哥怎樣,孝為搬回家,殊為幾乎是落荒而逃。 本來以為自己再也不敢回來了,但是聽到母親癌症復發,他還是憂心如焚的回來侍奉湯藥。

「媽只是太愛爸爸了。」他拍拍小弟的肩膀。

等哥哥的房門關上,孝為喃喃自語,「你也只是太像爸爸了。」幸好我像媽媽,真是老天保佑。

***

殊為回去那天,湛為也要回去了。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你就這麼來去匆匆。」孝為發著牢騷,很捨不得這個冷面二哥。

他牽牽嘴角,「好啦,下個月我就回來了。你先把公司整理整理,也想想把我安插到哪……」

「總裁。」孝為拒絕想,「換班了換班了!讓我放大假行不行?我都三十了,再不出發就老到走不動了!五年就好!二哥,求求你,五年我就回來幫你忙。我想先自助旅行個幾年,行不行啊?」

「流浪漢。」把他滿頭夠亂的頭髮揉得更亂,「等美國的事情整理好,能提早回來的話,我會提早的。大哥,」拍拍殊為的肩膀,「也恭喜你。」

各分東西。大家都長大了,當然有各自的道路。只是走得再遠,也走不出這種血緣關係吧?他的心,很篤定。

他也該飛向另一個沒有血緣的家人身邊。

回到家裏,暌違了半個月的家仍然乾淨清爽。月影扶疏,雪白窗簾飄動,在客廳裏落著鑲花邊的陰影。

一盞小小的臺燈下,若櫻躺在沙發上,胸口壓著書,微偏著臉,睡得很沉。

月色如水,他突然想起她的名字,叫水若櫻。

或許有一天,應該帶她去日本看看,三四月的季節,飄櫻如雪。他想起少年時漫步在京都的短短旅行,壓枝漫天而來的櫻花,傾盡畢生之力,旺盛的燃燒過整個春天。

碰碰她如櫻花花瓣的臉頰,「小櫻?」

長長的睫毛顫動,緩緩揚起,春睡之櫻慢慢的綻放,然後欣喜若狂的燃燒起來,「殊為!」緊緊的抱住他的脖子。

是,我回家了。回到這個不種櫻花,卻自有櫻香漂蕩的家。

坐在客廳很久。若櫻心滿意足的坐在殊為的大腿上。兩個人時而深吻,時而相擁,就是說不出話。

靜默也好。時光長河緩緩流動過去,一起凝視著波光閃爍,直到無盡無期。

「你會留下來吧?」若櫻擔心的抬起頭。

「我能去哪里?」他貼著若櫻的耳邊輕訴,那渾厚的的聲音騷動她思慕的心,全身像是泡了熱水一樣軟綿綿的,「不是說了嗎?喝了洄瀾的水,就一定會再回來,永遠也離不開。」他一向斯文穩重的的眼睛,意外的在夜裏閃動著魅惑的光芒,「而妳,就是我的洄瀾。已經飲了妳,我再也離不開。」

她離殊為遠些,定定的望著他。「你,也是我的洄瀾。」

「今夜不要回去,好嗎?」他是這樣害怕別離。

若櫻的臉真的宛如櫻花般漸漸酡紅,她沒有說話,輕輕吻了殊為的額頭,像是一個神聖的誓約。

月色如水,靜靜的譁然。窗簾月影舞動,臺燈在不經意中被掃下來,閃動幾下,讓月代替了它的功能。窗影下兩條纏綿的身影,是思念,是羞怯,也是一種篤定。

月色依舊如水,粼粼然。波下的只有兩條銀魚般的身影糾結,任時光長河靜靜逝去,月漸偏西。

***

醒來的時候,若櫻有點茫然。

這是哪里?她眨眨眼睛,等適應了微曦的光線,才發現這是殊為的臥房。對喔,是殊為的……

唉?!

她張大眼睛,悄悄的把視線往右……殊為濃密頭髮淩亂的緊靠在她的頸窩,手臂橫過她的胸口緊緊擁著。她的腦袋正枕著他的另一條手臂。

一想到昨晚的情景,她的臉孔快速加溫,紅得幾乎可以煎蛋,身體馬上僵硬起來。

啊啊啊!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

「醒了?」殊為濃重渴睡的問著,鼻尖蹭著她的脖子,「這麼早就醒了?」

「呃……我……我我……」她慌張的左顧右盼,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他們連被子都沒蓋,蓋在身上的,只有這個像八爪章魚纏著她的殊為!

「衣服?」他的大掌不安分的在她身上遊移,「妳的皮膚真好……好滑喔……衣服在客廳,妳忘了?」

拍掉他的手,若櫻急著找點東西掩飾她的羞怯,「我……我要穿衣服!」

殊為倒是很欣賞她困窘嬌憨的樣子,「嗯,真的是很『天使的身材』。」

若櫻一跳,「壯殊為!你這個……這個討厭鬼!」手不知道該遮哪里好,乾脆啥也不遮,沖到客廳搶救衣服比較快。

等他打完呵欠,慢條斯理的走到客廳,她已經幾乎著裝完畢,邊穿牛仔褲邊臉紅的別過臉,「拜……拜託你穿點衣服好不好?」

「怎麼?妳會克制不住?」對她眨眨眼,笑著接住她丟過來的椅墊。

到處望瞭望,她確定了一件事情,「我……我還是處女。」說出口不是不羞愧的。

「我知道。」生澀驚嚇成那樣,我會不知道?他穿衣服穿得很慢很慢,因為他還想多看一下她豔紅的臉。

「可是……可是……可是我沒落紅。」她瞪圓眼睛,以為殊為會跟她沒完沒了的吵架。電視不是都這麼演的嗎?

「拜託,每個處女都落紅,怎麼不每天都晴天?」他大大的打個呵欠。「處不處女不重要……再說,我告訴妳一個秘密。」他衣服穿得七零八落的,向若櫻 勾勾手指,她好奇的湊過臉龐,「我二十歲那年就不是處男了。」順便偷走她一個吻。

「誰……誰管你是不是處男!」啊啊,我的臉一定紅到冒煙啦!

「那為什麼我要管妳是不是處女呀?」他隨便的套上長褲。

對吼,看到地上的「廢棄物」,好不容易褪掉的臉紅又升上來,「你、你你你……你是不是有預謀?為什麼會有這個……這個……」

「保險套?」他很大方的承認,「其實,我們開始交往我就準備好了。有備無患嘛!要不然在明春結婚前讓妳大肚子,妳伯伯、石爸爸、石峻堅、那個煩死人的小鬼,加上臺北花蓮比象猛的司機老大,一定會把我大卸個十塊八塊,我是不怕死,不過讓妳還沒進門就成瞭望門寡,我實在捨不得……」

這個……這個……這個假作斯文儒雅的偽君子!她掄起拳頭,「你設計我!你從頭到尾都設計我!你這個可惡的討厭的傢伙!」殊為笑得動彈不得,若櫻坐在他肚子上拚命想打黑他的眼圈,「你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眼!」

「對,我設計妳。」他很快樂的承認了,抓住她的拳頭,真是小,一手就可以包住了呢,只是打在身上還是滿痛的,「不過,這世界上我只想設計妳一個。」將她拉低,給她一個甜蜜的吻。

「你敢去設計別人,我跟你沒完沒了。」若櫻貼著他的唇,悶悶的說。只是這樣的威脅,用她那甜蜜蜜的嗓音說出來,實在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我們要出門了。」殊為讓她柔軟芳香的身軀壓著,發出類似申吟的聲音,「妳再不起來……我怕我會克制不篆…把妳拖回床上……」

若櫻馬上跳了起來,蹦的一聲關住浴室的門。

他躺在地板笑了半天。真是一個好害羞的小女生喔……多久了?我沒有這樣幸福滿溢的感覺?

我再也不是孤獨一個人了。

***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坐在腳踏車後面,若櫻有點發悶。

「嗯,我相信凡事都要有始有終。」他賣力的踩腳踏車。

不開車,也不騎車,幹嘛要踩腳踏車呢?

「到了。」太陽還在地平線掙扎,萬籟俱靜,溪水纏綿著薄霧,觴觴蕩蕩的流著。

溪畔?

牽著若櫻的手緩緩的滑下河堤,慢慢的往前走。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沿著溪畔散步,感受指尖交纏的溫存。

走到芭樂叢下,「記得嗎?這是我第一次跟妳正式表白的地方。」

怎麼不記得呢?之後無數次,他們在溪畔留下無數的足跡,她甚至在這裏思念不已的落淚。

抬頭確定沒有成熟的芭樂可以掉到頭上,殊為拿出在臺北定做的戒指,「水若櫻,妳願意嫁給莊殊為嗎?」

簡單的白金婚戒只陰刻著細細的櫻花花瓣,她睜大眼睛,終於瞭解什麼叫做有始有終。

「……願意。」她的聲音小小的,甜脆甜脆的。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記住了這份清甜。這雙小手……有繭有疤的手……他不願跟任何一雙柔若無骨,完整光滑的手交換。

彼此戴上戒指,就彼此篤定了一生。

「我以溪水為證,以碧空為誓,我,莊殊為對水若櫻,不離不棄,直到生命終止。」

兩個人含情互望……剛交換誓約的吻時……「哎唷!」殊為抱著頭,若櫻慌著問,「怎麼了怎麼了?」

一顆青澀如石頭的芭樂狠K了一下殊為,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非砍了你不可!臭芭樂!」殊為怒吼起來。

有本事你就砍啊!臭人!

芭樂叢搖了幾下。為什麼溪水有份,碧空有份,我就沒有份?真是太過分了,我也見證了你們的愛情啊!

晨風吹動枝枒,卻吹不去芭樂叢的憤慨,顫抖了好幾下,又掉了好幾顆芭樂下來。

討厭,為什麼芭樂跟愛情就沒有關係?你真是太過分了!

***

他們的訂婚宴只請了十五桌,沒想到爆桌爆到不行,連東大的同事沒接到帖子也包遊覽車來了,沒喝到訂婚喜酒,同事們又撮哄著湧到玉裏最大的餐廳,變成同事請准新人喝酒。

最忙的是臺北來的石伯伯,他得趕場哭兩次。訂婚宴也哭,餐廳也哭,抱著若櫻哇哇的哭個不停。

真有婚喪喜慶的味道。准新人只能苦笑。

「不要懷疑,」看若櫻抬頭看了好幾次店名,「這家餐廳就叫『臺北餐廳』。」

在玉裏吃「臺北餐廳」,實在有點詭異。

「若櫻啊,妳還會回來上課吧?」教授們很不放心的問了又問。

「小櫻啊,妳還會回比象猛開車吧?」司機老大也拚命問。

她拚命點頭,「會會會,都會。」只是訂婚,又不是陣亡了。

「我有點吃醋。小櫻是很多人的小櫻。」殊為跟她咬耳朵。

「告訴你一個秘密。」她勾勾手指,「再多人疼我,我也只是莊殊為的小櫻。」順便在他頰上飛快的一吻。

她很壞心的發現,原來會臉紅的不是自己而已。

賓主盡歡以後,客人散盡,殊為還拖著她情話綿綿了很久,她才慢慢的散步回來,發現峻堅在二樓陽臺看星星,她也踱過去。

「恭喜。」青梅竹馬對她笑笑。

「謝謝。」端詳著他,發現峻堅眉宇間糾纏的痛楚似乎散去,顯得眉清目朗。「什麼事不開心?」自己幸福,也希望青梅竹馬能幸福。

「沒什麼開心的。只是……」他話鋒一轉,「若是妳發現教書先生私底下是個大壞蛋,做了許多壞事,妳會怎樣?」

「殊為不會那樣。」她拒絕這種臆測。

「我說如果。妳如果罪證確鑿的抓到他的犯罪,而且是可能讓人死亡或殘廢的罪行,妳會怎樣?裝作沒看到,照樣嫁給他?」

「不可能!」在她溫柔外表下的正義感爬了起來,「再愛他也不可能裝作沒看到!我沒辦法容忍……」她的心一冷,「殊為……」

「不是殊為,是李美蘭。」他仰頭吐出一口長氣,「她雇人破壞妳的車。當我抓到那個痞子正在旋松輪眙的螺絲時……」他折折手關節,「我讓他很『愉快』的招了。」

「美蘭不會這樣……」她不願意相信自己認識的人有這麼可怕的作為。

「那小子有美蘭的通話記錄,我逼他打去的時候,親耳聽到她問事情辦好了沒有。問她是什麼事情,她說,讓水若櫻斷手斷腳的事。」他笑著搖頭,「我還以為她只是比較驕縱呢……我很沒認識女人的眼光,對不對?」

沈默了一會兒,若櫻說:「不對。你跟我當了幾十年的夥伴,不是嗎?」

驚愕的轉頭看她,那溫甜的笑容,熨燙了失落的心。「謝謝。」

「我才要謝謝你,要不我真的得斷手斷腳了。」搞不好會沒命。

「……訂婚了,你要搬去教書小子的家嗎?」

「不要。」她靠著欄杆,「這是我單身的最後一年,我希望像期待禮物一樣,開心的過完這段時間。」

峻堅溫暖的看著她,「太好了。要不然,我會覺得很孤獨。」

「我們是一輩子的夥伴呀。」拍拍他的肩膀。

「不當夥伴也不行。」峻堅壞壞的笑,「太多壞事我們是一起做的。要不要我告訴他,妳單挑七匹狼的往事?」

「不要!」她漲紅了臉,那種血氣方剛的少年時不要提了好不好?

「北海大車拚?獨騎沖進太保高中?還是妳打掉流氓四顆牙齒的往事?」

「你敢!」若櫻以為自己在咆哮,聽起來像是很賣力的0204。

「太糟糕了,你們戀愛太短,他日後能不能承受那麼多『驚喜』啊?」

「石峻堅,你給我閉嘴!」

***

看著美蘭寄來的征信社資料,莊夫人氣得發抖。

開愛情賓館的家庭?家裏的妹妹還繼承「家業」?天知道是多污穢的家業!成天翻看男人「那個」的醫生姊姊,跟死人成天混在一起的另一個妹妹……

「這是什麼親戚?!」莊夫人氣得把整包資料一丟,「我絕不允許殊為娶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林媽為難的撿起資料,翻了翻,「但是……大少爺已經在花蓮訂婚了……」

「就算結婚都可以離婚,訂婚算什麼!」莊夫人猛然一拍桌子。

「可……可是……二少爺……二少爺要回來了……」林媽想到恐怖的二少爺,不禁有點發抖。她在莊家待得很開心,手下有兩個菲傭一個護士,比在自己家當婆婆還舒服,她實在不想得罪這個翻臉如翻書的二少爺。

她氣平了平,「資料再拿回來讓我看看。」她翻著,希望翻出若櫻的弱點,其中一行敍述吸引了她的目光,「溫柔,堅忍,替別人著想……」她唇角有了惡意的笑容,「這不是跟雲真一樣嗎?」

用心讀了起來,「……雖體貼亦有堅強意志,不願意受冤屈……」這幾行征信社的個性調查敍述,讓莊夫人默然了一會兒。

「冤屈?」她笑了起來,令人有點毛骨悚然。

「拚得一死,我也不讓妳如願,」望望她的名字,「水若櫻。」

我最重要的長子,不能交到妳的手裏。就算用我的命來換,我也要趕走妳。

就像當年趕走那個不男不女的雲真一樣。

她暗暗下了決定。

***

就在即將北上開會那天,莊夫人病倒了,並且送進醫院裏搶救。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見殊為,還有他的未婚妻。」

接到孝為的電話,他的心裏起了洶湧的不安感,卻不知道如何解除才好。

跟他同桌讀書的若櫻疑惑的抬頭看他,「殊為?」

「媽住院了。」他深吸一口氣,「她要見我,」頓了頓,「還有妳。」

若櫻的臉褪得像雪一般,望著惶恐的殊為,覺得很不忍。雖然她這樣害怕不安。

「好,我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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