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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晨希-【碰!碰上鬼靈精(麻將三缺一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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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0:01 |顯示全部樓層
晨希 - 碰!碰上鬼靈精【麻將三缺一之二】

這是哪門子的女俠啊?
打從相遇的第一天開始,
她這個俠女就淨往自己臉上貼金,對他卻東嫌西嫌沒一句好話,
明明她是他雇來幫忙的,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他是老大、她是小的,
她卻處處干涉他這個主子的決定,
他說要吃飯,她偏偏說要喝茶;他說要休息,她卻騎馬騎得正起勁,
甚至還要他把所有東西統統交給她這個老江湖保管,
搞到最後一人被扒、兩人遭殃,
還得由他拋頭露面去賺兩人接下來的盤纏,免得流落他鄉,
哼,這下總輪到他大聲說話了吧……  

女主角: 薛霞飛
男主角:沉宜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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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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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0: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雕樑畫棟、書香滿室的書房內,一名中年男子雙手背於身後,來回踱步。

    末多時,他深深一歎,“想我沉海蒙皇上賞識,二甲進士出身,縱橫官場數十載,如今宮居禮部尚書加銜太子賓客,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但——”

    沉海移眸,目光掃過一旁聽訓的子女,與桌案上身首分家的觀音相望。命僕役打撈上岸的觀音玉身還懸著幾根墨綠水草,不時啪答滴水,看得他只想口吐白沫,昏厥倒地。

    “這是夢,一場惡夢……我只是頭昏眼花看錯了,白玉觀音完好如初,啥事也沒發生……”

    “不,爹。”沉蓉蓉從三哥身後探出頭。“您老眼睛好得很,觀音的腦袋瓜跟身子分家分得很徹底。”

    “你給我住嘴!”沉海怒目一瞪,把排行最末的麼女瞪回兄長身後。

    再看向斷頭的觀音像,他神情又是一片呆茫。

    天老爺,若這是一場惡夢就好了……他慘叫於心。

    無奈天不從人願,任憑他再眨幾回眼,觀音依然身首離異,慘狀不變。

    “三哥……”她是不是闖大禍了?沉蓉蓉有些憂心。

    她不過是一如以往想作弄三哥、跟三哥撒撒嬌,怎知三哥正拿著這尊觀音把玩,又怎知親親三哥給她這麼一抱,手裏的觀音非但落了地,還“叩”的清脆一響,斷成了兩截。

    意外來得突然,任誰也料想不到!

    “爹,您別嚇小妹了。”沉宜蒼斯文一笑,“不過是一尊白玉觀音,您老人家何必一副我命休矣的悲戚樣,嚇壞了可愛的蓉兒,怎跟娘交代?”

    沉海呆滯的神情突然轉悲為怒,目光灼灼地殺向站在一旁的兒子。“你們兄妹倆玩掉親爹我的腦袋,害得你親娘守寡,又要怎麼交代?”

    “有這麼嚴重嗎?爹,您說這話太誇張了。”不過是一尊玉觀音。

    “不肖子!”沉海氣得雙腳連三跺。“平日你玩世不恭倒也罷了,現下闖出這等禍,你要為父怎麼跟八皇子交代?你說啊?”

    “八皇子?”沉宜蒼抬頭,皺了俊朗的黑眉。“關八皇子什麼事?”

    “白觀音是八皇子托我代管,你說關不關八皇子的事?”

    “這簡單。”呵,八皇子與他交情匪淺,事情很好解決。“改日我約八皇子見面賠罪就得了。”

    “用不著約,等八皇子來為父靈前弔唁,你們這對金蘭之交自然能見到面。”

    “哇!那不是得等上十來年?”沉蓉蓉心直口快地喊出聲。

    “沉蓉蓉!”生女如斯,他沉海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嗚……”沉蓉蓉委屈地縮回去。


    她又沒說錯,爹身子骨這麼硬朗,活到百來歲也不成問題啊……嗚,好委屈。

    一旁的沉宜蒼被妹妹的話逗出笑聲。

    “還敢笑!你知不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天爺,他沉海自認為宮以來清廉正直、忠心為國,一世英名如今就這麼斷送在這對兒女手中,唉……蒼天,以他沉海為狗,嗚嗚……

    “不過是尊玉觀音——”

    沉海一雙老眼瞪住說話的三子,鄭重申明:“是八皇子托老夫代管的玉觀……”

    “好吧,不過是八皇子托您代管的玉觀音。”沉宜蒼自信滿滿地道:“孩兒與八皇子的交情豈是一尊玉觀音就可破壞的——”

    “這不是普通的玉觀音!”若只是八皇子的私藏,他會緊張成這樣嗎?“這玉觀音是八皇子昨日玩心大起,從禦書房偷出來把玩,恰巧被為父發現,好說歹說了大半會兒工夫,八皇子才願意交給我託管。為父準備明日朝會之後,私下求見聖上代八皇於歸還……現下好了,好好的玉觀音被你們兄妹倆弄成了斷頭觀音,拿什麼來賠皇上,給我說啊!”

    蹬蹬蹬,連三退。

    “這個嘛……”沒想到白玉觀音竟是皇上的珍玩,饒是鬼點子多的沉宜蒼一時半刻也無言以對。

    “來人!請出家法伺候!”今天要是不給這平日好玩的三子一點教訓,讓他大徹大悟,學學兩名兄長胸懷大志報效國家,他禮部尚書沉海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是,老爺!”候在書房外的家丁同聲呼應。

    不消片刻,在趙福的帶領下,四名家丁高舉供在柯堂的桃木棍步入書房。

    糟!沉宜蒼暗叫不妙。

    此刻,他親親老爹肝火直飆九重天,甚至不惜請出祖宗家法,他的寶貝俊臀恐怕要遭殃了。

    “把你們三公子按在地上!”

    “是!”老爺的威權怎麼樣也比三公子大,家丁們個個都很識時務。

    慘!這回爹是玩真的!被按趴在地上,沉宜蒼的俊容頓時浮現慌亂之色。

    家法要真打下去,他的臀部肯定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跟椅子“相親相愛”,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打!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

    “是!”家丁齊喝,其中三個分別抓住沉宜蒼的左右手及併攏的雙腳,由一人執行家法。

    桃木棍淩空直落,眼見就要“吻”上沉宜蒼尊臀之際——

    “住手!”外頭傳來一聲嬌斥,嚇得執法的家丁硬是頓住揮棍的動作,停在年輕主子貴臀一寸之外。

    在沉蓉蓉與眾婢女簇擁下,尚書夫人李玉如氣勢洶洶而來。

    “誰敢打我心肝寶貝大頭兒就給我試試!”剛進書房,李玉如立即擠身到沉海父子倆中間,為了護子,不惜與丈夫對峙。

    危急之際,沉宜蒼也顧不得娘親直呼乳名有損他的顏面,急呼:“娘,爹要打孩兒出氣。”聲音之委屈,讓做娘的李玉如心疼不已。

    沉海氣呼呼地瞪向不知何時跑去通風報信的女兒。“你這丫頭竟敢——”

    “怎樣?”李玉如雙手擦腰,抬高下顎迎視丈夫。

    仗著有娘親充當靠山,沉蓉蓉扶起兄長,不忘送給爹爹一個有恃無恐的鬼臉。

    沉海瞧見,氣得吹鬍子瞪眼,作勢往前,立刻被愛妻擋下。

    “怎樣?還想打嗎?可以!你要是敢打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心肝,我就打你心愛的妻子為我兒子報仇。”

    這分明是在為難他嘛!以疼妻、懼妻聞名官場的沉海,一臉愁苦地望著妻子。

    “玉如,在這節骨眼上,你就別鬧了。”

    “我鬧?難不成你要我眼睜睜看著兒子被你活活打死?”

    “誰說要打死他了?虎毒不食子,我頂多教訓他個半死,誰要他——”

    “半死?”李五如聞言,風韻猶存的花容頓時大變。“半死跟全死有啥差別!

    你……你竟然這麼狠毒,還跟我說什麼虎毒不食子!“

    “他闖下禍事,身為人父,我當然要教訓他,你應該支持我,而不是妨礙我啊。”

    “闖禍?”李玉如回頭看看愛子,再望望愛女,見他倆均投以無辜受冤的表情,看得她這個做娘的好心疼。“我們的兒女孝心堪比天高,能闖出什麼禍事?

    你說啊!“

    “你……”沉住氣,沉海!你千千萬萬要沉住氣。

    幾回深呼吸,沉海扶太座坐定,將白玉觀音一事娓娓道出。

    “不過就是皇上的白玉觀音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嗤,這點小東西也值得丈夫大驚小怪!“皇上何許人也,各國各邦年年朝貢的寶物何其多,怎會注意區區一尊白玉觀音?”

    “問題是,皇上對這尊白玉觀音愛不釋手,才會命太監置於禦書房朝夕相伴,現下自在觀音變成斷頭觀音,我怎麼跟八皇子說明?又怎麼向皇上交代?”

    李玉如黛眉緊蹙。“這事的確不好交代。”

    “萬一龍顏盛怒,為夫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抵啊,如此便罷,若是抄家滅族那可就糟了。”

    “為了一聳白玉觀音滿門抄斬?太荒謬了!”

    “龍心難測,誰曉得聖上會怎麼處置這件事。”他現在是一顆腦袋抱著直燒,怎麼也想不出解決方案啊!“所以你說,蒼兒該不該訓、該不該執行家法?”

    “當然——不該!”好啊,繞了九彎十八拐就是為了讓她同意他執行家法,門都沒有!

    沉海老眼一瞠。“這還不該?”

    “當然不該。”李玉如挺腰,理直氣壯。“抄家滅族是一回事,對我兒子動用家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哼,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

    “嗄?”是他的錯?

    “就是你的錯!”

    “這……這話怎講?”

    “倘若你前日沒有上早朝,就不會遇見八皇子。”

    “為官者本來就該上朝,何況我位居尚書——”

    “尚書又如何?禮部尚書就不是人,不能生病告假一回嗎?”李玉如幾句話便打回丈夫的辯解。“倘若沒有遇見八皇子,就不會看見他手中拿著白玉觀音。”

    “是沒錯,可——”

    “就算遇見八皇子,看見他拿著白玉觀音,裝沒看見不就成了?”

    “明明就看見了嘛……”沉海好委屈地說。

    “就算你無法裝沒看見,也用不著勸八皇子啊!”

    “這怎麼行?我加銜太子賓客,有職責規勸太子過失……”

    “你管的是太子,八皇子所作所為幹你何事?”李玉如愈想愈氣。“如果你不多事勸戒八皇子,他就不會把白玉觀音托你代管。”

    “我擔心八皇子挨皇上的罵,所以才請八皇子將白玉觀音交給我——”

    “再怎麼樣,皇上也不會斬自個兒子的頭,你多事個什麼勁?”李玉如的火氣愈見旺盛。“如果你不多事代為保管,這白玉觀音也不會出現在府裏。”

    “我……”

    “你不帶回來,我的心肝大頭兒就不會看見。”

    “話怎能這麼……”

    “大頭兒沒看見,就不會拿來賞玩,你明知道大頭兒眼光獨到,最愛稀世珍玩。”

    “婦人你……”

    “你把這尊白玉觀音放在府裏,就像把老鼠丟在貓面前,你有見過不抓老鼠的貓嗎?”

    “我……”

    “大頭兒不拿來賞玩,就算蓉兒跳上他的背撒嬌耍賴,這白玉觀音也不會從大頭兒手裏滑出去,掉在地上。”

    “但是……”

    “沒掉在地上,這白玉觀音就不會身首異處。”

    “可……”

    “沒有身首異處,我心肝大頭兒就不會被你家法伺候,咱們也不用抱著腦袋燒,擔心皇上一把火上來,賜咱們一個抄家滅族!”

    “夫人,我——”

    “總而言之一句話,都是你的錯!”女青天拍起驚堂木,就此定案。

    “我這麼做也是盡為人臣者之忠啊!”冤枉啊!什麼叫昏官辦案,今兒個他沉海看得明明白白。

    “還敢狡辯。”五手擋去丈夫鳴冤聲,李王如轉了個話鋒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向皇上交代。氣你歸氣你,可我也還不想當寡婦,更不想跟你一塊兒掉腦袋,大夥兒還是冷靜下來想想該如何解決眼前這危難才最要緊。”

    全場最激動的就是你!沉海心底暗想,因為懼內,所以不敢說出口。

    平心靜氣後,李玉如回復以往雍容華貴的氣度,軟聲詢問丈夫:“老爺,你可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別問我。”沉海重重一歎,擔憂至極,讓他瞬間看來起碼老了十歲。“為夫腸枯思竭,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

    “那大頭兒……”

    “娘,孩兒的頭從十歲起就沒再長大過,您就別再喊我的小名了。”沉宜蒼忍不住抗議。

    “誰管你這個。”李玉如此刻沒那份心情跟兒子打哈哈。“說說看,你有什麼主意?”

    沉宜蒼苦笑,“孩兒一時半刻也想不出個好主意。”

    “我看唯今之計只有效法戰國廉頗負荊請罪了。”沉海道出最後一著。

    十歲的沉蓉蓉忍不住好奇地問:“廉頗是誰?”

    沉海不假思索地望向三子。

    接收到親爹“捨你其誰”的威脅眸光,沉宜蒼歎了口氣——

    “廉頗就是我。”事因他起,怎麼推也推不掉。

    “三哥啥時改名換姓了?”沉蓉蓉依舊在狀況外,不明白大人們高深的隱喻。

    “天!難不成三哥不是爹生的?”

    “當然不是。”李玉如立刻接道,渾然不覺自己的丈夫聽見這話氣得臉色登時刷白,逕自續道:“大頭兒是你娘我生的。傻蓉兒,男人不會生娃娃。”

    “噗哧!”書房外的家丁忍俊不住。

    好不容易平心靜氣的沉海,又被這少根筋的對話激起肝火,偏偏不能也不敢對妻女發作,只有找人遷怨。

    “來人!把四小姐的夫子帶上來!”他倒要問問那個混帳夫子是怎麼個數法,每月領薪俸,竟把他閨女教成這德行!

    教不嚴,師之惰——他定要好好教訓那個混水摸魚的夫子!沉海氣呼呼暗忖,壓根兒忘了這兩句前頭還行六個字——

    養不教,父之過。

    悅賓樓,南京城中數一數二的飯館,平日人聲鼎沸,今兒個自然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

    二樓某間廂房內突地爆出狂雷似的笑聲,駭得路過的店小二險些打翻手上的湯盅,忍不住怨慰地掃了眼發出聲音的廂房,碎念了句穢言。

    要是這店小二知道自己罵的物件是當今八皇子,恐怕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笑夠了嗎?八、皇、子。”沉宜蒼冷眼睨著白玉觀音事件的罪魁禍首,要不是八皇子一時手癢,連皇上的珍寶都偷出來玩,他也不會落入今日的窘境。

    想來就不平,誤交損友的下場為何?他沉宜蒼就是最佳例證。

    “哈哈……呵呵呵……”八皇子朱應龍喘了幾口氣,啜盡一杯酒,才說得出話來:“你爹真不愧是朝中鼎鼎有名的”找碴大人“,沒事找事做的功夫無人能及,哈哈……那日直接要我放回禦書房不就得了,偏沉大人一條腸子九彎十八拐的,憂心父皇大發龍威責罰我,硬要代我歸還,偏又遇上父皇無暇接見,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結果惹出這麼大的事,哈哈哈……”

    “還笑!”惱火地白了好友一眼,沉宜蒼再歎自己識人不清。“都是你的錯!”

    “是是,是小弟的錯。”朱應龍起身,誠心誠意地打躬作揖,毫無皇族的驕氣。“還請沉兄別跟小弟計較。”

    “這話你找我爹說去。”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沉宜蒼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我也沒辦法啊。”沉街書那僵如巨石的腦袋,連他這個八皇子也甘拜下風。

    “昨夜接到你說白玉觀音摔壞的消息,我立刻面見父皇說明事情經過,父皇也不予以計較,誰知道——呵呵……你爹那個老實頭竟然自行請命,要父皇下旨命你找尋上等羊脂白玉重塑觀音像以示負責,哈哈哈……你說你爹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嗎?父皇這道聖旨也頒得很為難啊。”

    不頒,會傷了老臣的赤膽忠心;頒了,對朝政並無實益,說到底,倒楣的還是他的拜把好兄弟。

    “是啊。”沉宜蒼又歎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自家爹爹老實過頭的性格,連他都忍不住懷疑,像他爹這種老實人怎能在官場打滾數十年都平安無事,還一路當上禮部尚書,沒遭人構陷。

    “你會去找吧?”朱應龍正色悶。

    “當然,聖旨不可違,再者,我爹也說了,找不到上等的羊脂白玉就別想踏進家門一步。”

    “放心,我這趟出宮就是要為你指點一條明路。”

    “明路?”沉宜蒼黯淡的神情忽地一亮。“難不成你手上正好有塊豐脂白玉?”

    “當然沒有。”

    希望破滅,沉宜蒼身子一軟,重新趴回桌面。“既然沒有,何必多言。”

    “但你可以找”找“。”

    找找?“羊脂白玉產自西域,本就不易求,再加上要找到比那尊白玉觀音更上等的玉石,更是可遇不可求,豈是隨便找找就能找到的。”

    “正因為好玉難求,才要你去找”找“啊。”

    “當然要找。不只是找擦,還得非常用力去找。”

    “只要找”找“,再怎麼難找的稀世珍品都能找得到。”

    “如果隨便找找就能找得到,還算得上是哪門子的稀世珍品?”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稀世,什麼又叫珍品啊?

    啕!“我要你去找”找“自然有我的道理。”朱應龍也動了肝火。

    沉宜蒼亦沒好氣:“我當然知道要去找找,但問題是上等美玉難得,不是你一句找找就能找得到的,你還要我說幾遍才聽得懂!”

    “所以我才要你去找”找“啊。”

    還叫他找找?“夠了,話題就此打住,我會設法找到羊脂白玉,你就別再說找了,省得我心煩。”

    “我叫你去找”找“……”突然頓悟了什麼,朱應龍打住話,轉而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不就是要我找找嗎?”嘖,當他是笨蛋嗎?

    “哈!”朱應龍呆了下,黜大笑。“搞了半天,原來咱們是雞同鴨講啊,哈哈哈……”

    哪來的雞同鴨講?沉宜蒼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我說啊……此”找乙非彼找乙“,你口中的”找“是找東西的”找“,我口中的”找“是江湖上一個非常奇特的組織。”

    “組織?”

    “就是個組織,單名”找“,找東西的”找“。”

    “找?”

    “沒錯,就是”找“——舉凡奇珍異寶、稀世名物,甚至奇人隱士,只要找得到”找“,讓”找“答應接下這筆買賣幫忙找,就不用擔心找不到。”

    “真的?”

    “我說的話有假嗎?我這趟出宮就是為了告知你這消息。去找”找“吧,反正現下你也只知要往西域尋玉,但西域地界何其大,與其瞎子摸象,不如試試找”找“相助。”

    沉宜蒼低頭思量,面對這如此詭異的組織,雖抱持懷疑的態度,也不得不認同好友的話。

    就當作是病急亂投醫吧。

    只希望這“找”真能解決他的難題,助他找到上等的羊脂白玉,否則他這生恐怕都無法踏進家門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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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出了官道的荒山小徑,顧名思義,就不是官府管轄的範圍。

    非官府管轄,說得明白一點,就是綠林好漢的天下。

    何謂綠林好漢?

    就是那些做無本生意,各地宮府差人作畫張貼在告示牌上緝拿的大頭像。

    而這些無本生意的“物件”,不外乎是末請隨扈,要不就是請了隨扈但看來
不堪一擊的商隊,再不就是來來往往、看似弱勢可欺的討路人。

    綠林好漢守則第一條就這麼開宗明義地交代了——柿子挑軟的吃,錢財找弱
的搶。

    武林好手自可安然穿梭山崗峻嶺,綠林好漢二話不說絕對讓道。

    至於全無武功、又恰巧長得一臉肥羊樣的平民老百姓——很遺憾,只有當
“軟柿子”的份。

    肥羊就是肥羊,不會因為長得俊,綠林好漢就放他一馬,不過,若是天仙美
人,除了劫財,恐怕還有慘遭劫色之虞。

    兩刻前,裝飾華美的馬車悠哉地轉出官道,駛向聲名狼借的殘狼崗,渾然不
覺自個兒早已成為殘狼崗上一票綠林好漢眼中的大肥羊。

    個把月末做生意,十數名綠林好漢在頭子吳天良的帶領下,大聲吆喝——

    “此路是俺開,此樹是俺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被眼前突然冒出的陣勢嚇到,馬兒長嘶一聲,不待車夫扯韁,立時停住,四
蹄不安地在原地踏步。

    車夫也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你、你們是……”

    “山賊!”領在前頭的是殘狼崗的大當家吳天良,大刀拔出,虎虎生風,顯
見武功不弱。

    “發生何事?”車內,沉宜蒼的臉龐隨著聲音出現,瞧見前方的陣仗,訝然
瞠眼。“各位是……”

    “山賊!”再次自報身分,吳天良火大地說:“小子!要錢要命一句話,老
子再看是要無殺人再搶錢,還是先搶錢再殺人!”

    這有什麼兩樣?沉宜蒼皺眉,雖然緊張害怕,卻也硬脾氣地不肯屈服。“橫
豎是死,這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吳天良說得振振有辭:“殺人再搶錢是強盜做的事,搶錢再殺
人叫滅口,那才是山賊本色!”

    “說得好!”四周登時一片叫好聲。“不傀是寨主,說得好極了!”

    吳天良得意地頷首,非常滿意手下的奉承。

    沉宜蒼步下馬車,一身儒衫打扮擺明就是告訴惡人——在下不才,一名書生,
百無一用也。

    更糟的是,沉宜蒼難脫書生脾性,面對索命歹人,心頭雖懼,卻硬撐起不屈
的傲然氣勢,睥睨圍在前頭的惡徒。




    “不管是強盜還是山賊,都是危害百姓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

    “什麼?”山賊個個兇神惡煞,摩拳擦掌,大有一刀將肥羊砍成兩半之勢。

    “公子……”車夫尖呼。“您、您別惹惱這些山、山大王啊!”現在可不是
意氣用事的時候啊!

    就算這些惡徒人人得而誅之,也得要有本事誅啊!

    可眼下,被誅的人恐怕是自己,除了求饒,車夫想不出別的法子——

    “各位大爺行行好,放過小的一命,銀子就在車……”

    “不准求饒!”沉宜蒼硬聲道,“就算求饒也難逃一死,何必對這些人低聲
下氣!”

    “公、公子……我、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我……不想、不想死啊!”車
夫幾乎要哭出來了。

    沉宜蒼默然無語,須臾才歎道:“抱歉,是我累了你。”他也沒想到才出南
京城,翻過第一個山頭就遇上盜賊。

    唉,是天老爺在懲罰他對神佛不敬,摔壞了觀音像嗎?沉宜蒼在心底深深一
歎。

    “廢話少說!銀子拿出來,命也給老子我留下來!”吳天良惡聲一喝,揮舞
大刀,示意嘍羅動手。

    十數名彪形大漢立刻向馬車逼近,十來把刀劍霍霍向“吧羊”。

    “公……公子……嗚嗚……”車夫連滾帶爬地下馬車,躲在主子身後嗚咽出
聲。“我不想死……嗚嗚……不想死啊……”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

    “可我不想等十八年後……”咦?那裏是斜坡。車夫眼角瞄向左後方,再看
看右側及右前方逼將而來的山賊,心下突生一計。

    “公子……”

    “嗯?”注意山賊逼近的同時,沉宜蒼分心應聲。

    “別……別怪我!”車夫猛力將主子往前推,引開山賊注意,自己則往斜坡
一跳。

    怎料原以為是生路的斜坡竟是懸崖,車夫的叫聲瞬間轉為淒厲,終至消失。

    “哈哈哈哈……”山賊們見狀,齊聲大笑。

    沉宜蒼先是錯愕家僕的行舉,了悟後,黯然搖頭。

    自己的死期將至,他也無心計較家僕臨死前棄主獨逃的行為了。

    反正殊途同歸——都是死。

    此時,他深深後悔自己不曾習武,更後悔自己為何不留在南京城多等些時日,
也許“找”這個神秘組織已答應這筆買賣,派人前來相助。

    倘若不理會爹逼他早點上路尋玉的催促,今日他不會真的要“上路”——上
黃泉路。

    唉,一切都是命。爹、娘,恕孩兒不孝,讓兩老白髮人送黑髮人。

    “納命來!”吳天良怒喝。

    銀光劈向站在原地等死的沉宜蒼——

    鏗、鏘!兵器交擊聲乍響。

    “要殺他可以,不過得先問問本姑娘的劍。”

    刀劍擦出火花的瞬間,嬌俏清脆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閉目等死的沉宜蒼聞聲,睜開雙眼,眼前一道嬌小的淺紫身影擋在他與十數
名山賊之間。

    “小娃兒讓開!”吳天良喝道,打量了下這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俏娃兒,嘿嘿
嘿地露出淫笑,“待大爺辦完正事,再跟你玩也不遲。”

    這個“玩”字引得眾山賊哈哈大笑。

    “我也想等啊。”雙手持劍的女子絲毫無懼十數名惡漢邪淫的調笑,甚至跟
著應相,“只可惜本姑娘乎裏的劍等不及要跟各位玩了。”

    話語方落,女子嬌斥一聲,左手子劍貼近胸前為盾,右手母劍在前,壓低身
子沖向山賊。

    “找死!”吳天良怒喝,大刀狂劈而下。

    女子左手的子劍劍尖神准地點在他刀背上,佐以渾厚內勁,硬是壓不肯砍劈
的力道,同時以母劍淩空刺向他。

    “頭兒小心!”

    見小姑娘武功不弱,其他山賊立時展開攻勢,一時間,十數把刀劍棍棒全集
中往身形嬌小的姑娘攻去。

    “姑娘小心!”不僅武功的沉宜蒼緊張地嚷道,怕這見義勇為的俠女不敵山
賊的攻勢。

    “該小心的……”女子踹飛兩名執棍的山賊,再旋腰,一個大雁俯身躲過劈
砍而來的數把大刀,進攻退守之間,櫻紅的唇始終從容抿笑,看似游刀有餘。
“是他們。”

    不過一句話的時間,女子巧妙地在十數人攻來的武器間從容遊走,蓮足輕挪
巧蹬,進退移轉似舞般輕盈。

    反觀十來名山賊,見她輕鬆閃過每一次攻擊,還不時聽見鈴般清脆的笑聲,
個個心底發毛。

    女子攻勢忽轉淩厲,像是玩膩了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招招淨是欲除之而後快
的狠絕,左刺右挑,每回出手就有一名山賊負傷慘叫。

    饒是不諳武功的沉宜蒼也看出女子出手之狠,未加細想便急喚——

    “女俠劍下留人!”

    無奈對方聽而末聞,劍招依舊快、狠、絕。

    雖說山賊惡行該誅,但沉宜蒼從未真的見識過殺人的場面,一時不忍,別過
臉,閉目躲過這殘殺的景象。

    沉宜蒼捂住雙耳,但隱隱約約還是能聽見山賊哀叫的聲音,腦海中不由自主
地隨著慘叫聲推演血腥的畫面。

    一會兒,慘叫聲不再,只剩下姑娘的嗓音,帶著不可思議的語調——

    “你以為閉上眼睛就什麼都看不見,捂住耳朵就什麼也聽不見了嗎?”

    “姑娘何必趕盡殺絕。”這話,沉宜蒼是閉著眼睛說的。

    “哈!找還以為只有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想到還有人真的閉起眼睛說瞎話哩!

    你是哪只眼睛看見姑娘我趕盡殺絕了?“

    殺了人竟毫無悔意!沉宜蒼當下對這各見義勇為的女子起了反感。

    一怒之下,他也忘了可能見到屍橫遍野的場面,睜開眼。“姑娘你……”指
責她草營人命的話因眼前的景象而卡在喉問。

    “我怎樣?”女子早將子母剝收回背後的劍鞘,雙手左右一攤,纖肩輕聳。

    “我說公子啊,你以為你會看見什麼?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還是斷手斷腳?”

    定睛掃過倒地不起的十來名山賊,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或輕或重,或昏或
醒,情況不一,但都仍有氣息。

    “你沒有殺了他們?”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女子反問,取下掛在腰問的麻繩,將倒地的山賊像
粽子般串綁在一起。“活捉殘狼崗山賊一名值十兩,這兒有十三、十四、十五…
…十六名,外加頭兒共兩百兩,殺了他們還得花上半天工夫挖坑埋屍,活捉送官
府能拿兩百兩賞金,你說我會選哪個?”

    “女俠明理,在下佩服。”沉宜蒼抱拳行禮。

    “喲,這下我又變回女俠啦?”

    沉宜蒼赧紅了一張俊顏。“在下失禮,望姑娘見諒。”

    “見諒倒不用。”女子又是一個聳肩,絲毫不在意他前後態度的轉變之速。

    “你別對我太客氣,我是你雇來的人,你是雇主,我是夥計;你是主子,我
是僕人,你千萬別對我太客氣,免得將來落人口實,說我們”找“對雇主不敬,
態度頑劣,伺候不周全。做生意嘛,要是傳出惡名壞了招牌,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找”?“沉宜蒼呆了下,定定看著眼前這個僅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子。

    “是啊,我是”找“派來幫你找尋羊脂白玉的人啊。”女子似乎未察覺到他
的訝異,繼續笑道:“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沉公子,有我薛霞飛出馬,包准羊脂
白玉手到擒來,要多少就有多少,呵呵呵呵……”

    她怎麼能說出這麼有氣勢的話來啊?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哇哈哈哈哈……

    沉宜蒼瞪著面前信心十足、雙手擦腰、仰天長“笑”只差沒往後倒的薛霞飛,
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眼前這名嬌小女子就是他雇請來協尋羊脂白玉的幫手?

    渾然不覺雇主的訝異,薛霞飛正熱切地打量沉宜蒼所乘坐的馬車。

    “嘖嘖嘖,我說沉公子宜蒼兄啊,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想不到腦袋裏裝的
淨是稻草。”

    “我腦袋裝稻草……”沉宜蒼一副受辱的模樣。

    “懷疑啊?”薛霞飛說得理直氣壯,“若不是裝了沒啥用處的稻草,怎會只
帶一名不濟事的下人,還敢坐這麼華美的馬車出門?活生生就像掛著寫上”我有
的是銀子,來搶我吧“的告示牌,山賊不搶你搶誰啊!”

    “你——”想不到對方說話如此毒辣,沉宜蒼一時間被嗆得結舌,再加上她
的確言之有理,更讓他無法辯駁。

    “但是不打緊,從現在開始有我薛霞飛在,包管你這一路上風平浪也靜,鳥
語花更香,順順利利找到你的羊脂白玉!”薛霞飛拍拍胸脯,小小個兒說話卻很
狂妄,外加愛記仇——

    “雖然你不告先行,讓我到南京城找不著人,花上一番工夫才打探到你的消
息,一路追到這兒,但我一點也不怪你哦。在找到羊脂白玉交差前,你都是我的
主子,就算主子再怎麼呆、怎麼蠢、怎麼笨,做下人的還是不能說什麼對吧?

    所以羅,我不會怪你害我多費工夫找尋你的下落,找到後又累得我必須動手
剿清這票山賊,我一點都不怪你哦!做下人的怎麼可以怪主子笨、愛惹麻煩對吧?

    下人應該悶不吭聲地做事,不能多說什麼的是不?“

    沉宜蒼聞言,拋開對於雇請之人性別的驚訝,一雙眉彎成毛蟲狀,冷冷地看
著眼前自問自答的姑娘。

    “容我提醒,你已經說很多了。”還將他奚落得體無完膚。

    “嗄?有嗎?”她怎麼不知道?

    “我承認出門的準備有欠考慮,但貴……”貴店?貴幫?貴寶號?想了半天,
沉宜蒼決定就用“你們”代替敬稱。“但你們沒有別的人好派了嗎?”

    “怎麼?嫌我本事不夠嗎?”薛霞飛指向地上那群被五花大綁的山賊。“難
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本姑娘武功高強?”

    沉宜蒼的臉色青白交錯,最後打定壬意似的凝聲道:“薛姑娘,古有明訓:

    “男女授受不親”。“

    “什麼授什麼親?”哇,不懂!

    “男、女、授、受、不、親!”沉宜蒼一字一字的念,幾乎是咬牙進出的。

    薛霞飛點點頭。聽是聽清楚了,但——“啥意思?”

    天!沉宜蒼拍了下額頭,翻眼直瞪天。

    “快說啊,”對於學問,薛霞飛太清楚自己跟它這輩子是交不成朋友了,但
有機會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快告訴我,男女授受不親是什麼意思?難得我不
恥上問,你就說嘛。”

    “是不恥”下“問。”他糾正。

    哈,又學了一句!薛霞飛立刻更正:“難得我不恥下問,你就說嘛。”

    “男女授受不親的意思是指……”等等,不恥下問?他什麼時候變“下”了?

    “指什麼?指什麼?”仰頭與他對視的小臉寫滿學習的興致勃勃。

    算了,懶得與她計較。沉宜蒼頓了下,再度啟口為她解惑:“自古以來,男
女有別,受禮教道德的規範,不可親手遞接物品,以免肌膚接觸。”

    他邊說,聽的人邊晃著腦袋,神情十分認真,等他說完的同時,她也停止晃
動,抬眸似有不解地看他。

    兩人四目相互對視,突地陷入一股不明就裏的沉默。沉宜蒼這才分出心力,
打量這宣稱“找”派來幫他的薛霞飛是何模樣。

    該怎麼形容近在眼前的這張臉呢?

    說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不,她並不美,但也沒醜到“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的地步。

    她的眉似兩道彎月,算美,但搭在一雙清亮有神的大圓眼上頭,就是少了股
婉約含蓄的柔美;她的唇柔嫩如紅櫻,可配上略帶英氣的挺鼻,就是減了許多巧
笑倩兮的嬌態。分開來看,處處有其韻味,擺在一張孩童似、如麥穗般蜜金膚色
的圓臉上,就大大地失色。

    若真要挑出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那雙像點了兩簇燭光、隨時炯炯有神的圓
眼吧。

    仿佛在乾淨的紙上點落的一抹黑,黑自立現分明。

    只消片刻的視線交會,便能看見蘊藏其中那生機活躍的靈動光芒。

    “咳。”意識到自己的失神,沉宜蒼借由咳聲轉移突然變得詭譎的心緒。

    “啊!”這廂,薛霞飛莫名其妙地輕呼一聲,像作了場夢般忽地驚醒,蜜金
色的頰迅速閃過一抹淺紅。

    沉宜蒼再咳幾聲,重振肅然之色,“所以,男女授受不親意指男女有別,進
退應對都要遵照禮制,不能大過親昵。”

    薛霞飛臉微側,仍是一臉疑惑。“所以呢?”

    “所以你不該與我同行!”天!說了這麼多她還是不懂。“我是男,你是女,
男女之間連接遞物品都不行,更別提結伴同行。”

    最重要的是,要他堂堂七尺男兒躲在女人後頭,讓女人保護,甚至得靠她幫
忙前往西域尋找玉石,這事傳出去,他沉宜蒼還要不要做人?

    無論如何都要攆走她,大不了回頭雇請幾名武功高強的護衛,再不就動用爹
的宮威向衙門調派人手,都比靠一名女子幫忙要好上許多。

    “那怎麼行?”薛霞飛驀地跳了起來。“不結伴同行,我怎麼帶你到西域?
不帶你到西域,怎麼幫你找羊脂白玉?不幫你找到羊脂白玉,我怎麼拿得到千兩
白銀的酬金?沒拿到酬金,我怎麼回去交差?交不了差……老天!交不了差,我
以後怎麼做人啊……”愈想愈糟,她慘叫連連。

    若不是親眼看見她打敗十數名山賊,沉宜蒼絕對無法將眼前這個手足無措的
女子與先前力擒山賊的武林高手聯想在一起。

    事實上,她一點也不像闖蕩江湖的俠女,反倒像在大戶人家裏打雜的小丫鬢,
尤其是在心慌意亂的此刻,更像做錯事等著主子責罰的丫鬟。

    在薛霞飛嘀咕苦惱之際,沉宜蒼相當好心地提出建言,“其實解決這件事的
方法很簡單……”

    “沒錯,解決的法子很簡單。”對了!她真笨啊,怎麼沒想到還有這招呢?
她興奮地喊出聲,恰巧與沉宜蒼的聲音重疊。

    兩人頭一遭對彼此綻出友善的笑容,為這難得的心有靈犀。

    “另派男子代你完成這差使。”

    “就當你沒說過、我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這話是狗屁!”沒說過、沒
聽過,就當沒這句話不就得了?

    不是有句話叫做……不知道的沒有罪嗎?哈!她真是愈來愈佩服自己的聰明
才智了,哇哈哈!

    “什麼?”沉宜蒼愣住,再度張口結舌。

    “就這樣。”結論落定,薛霞飛繞到沉宜蒼身後,雙掌貼上他後背,直往馬
車推去。

    恍惚加失神,在她先推後拉再加扯的情況下,沉宜蒼被迫坐進馬車,任薛霞
飛一手執韁駕車,一手拉著綁住一群山賊的繩頭,嚏嚏幢嚏地越過殘狼崗,往附
近的淮陰縣城而行。

    途中,不時可以聽見薛霞飛對往俊路程的打算——

    “等到了淮陰縣城,我們去衙門領賞金……”

    “我們?”車內立刻傳出錯愕的質疑聲,“我們是誰?”

    “當然是你跟我。”薛霞飛回頭,像看傻子似的望著車廂內的沉宜蒼。“沉
公子,你腦袋裏的稻草不少哦,竟然問我這麼簡單的問題。”真笨!

    他……跟她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沉宜蒼瞪著前方駕馭馬車的纖細背影,
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她歸為同伴。

    背對他的薛霞飛壓根兒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何可議之處,逕自續道:“然後在
縣城想辦法賣掉這輛馬車,再買兩匹馬——可別告訴我你不會騎馬哦,往西域的
這一路上騎馬最方便,你也想早日抵達西域找羊脂白玉對吧,放心,一切交給我
准沒錯了,還能聽見薛大姑娘興致一來隨意哼唱的小曲,十分自得其樂,根本聽
不見馬車內沉痛的低吟聲。

    沉宜蒼又是搖頭又是拍額,斯文的俊臉寫滿對現狀無能為力的哀怨。

    千金難買早知道!他真不該聽信損友的話找“找”。

    瞧瞧,這一找,給他找來了什麼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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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1: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除了天子腳下的南京城及隸屬應天府管轄的近郊城鎮,沉宜蒼活了二十四個
年頭,還未曾出過遠門。

    是以,剛人淮陰縣城,對於城內不亞於南京的熱鬧繁華,不由嘖嘖稱奇。

    原來還有比王城更加繁華的城鎮,他想,對市集上琳琅滿目的事物無不感到
新奇有趣。

    淮陰縣城,位居南北運河與黃河交會點,東西、南北兩向交通便利,所以,
市集上處處可見來自各地的貨物,甚至有些小販販售的貨樣不曾在南京見過。

    一人城,沉宜蒼便被薛霞飛拉著跑,直到賣掉馬車,他的雙腳才算真正踩上
淮陰縣城的地界,薛霞飛領在前頭走,他則不時駐足,或看沿途小販兜售的貨樣,
或看街頭賣藝。

    不知不覺,兩人距離逐漸拉遠。

    薛霞飛已不知轉到哪條胡同,沉宜蒼還停在古玩攤前,研究一個約莫手掌大
小、毫不起眼的木盒。

    這木盒雕工撲拙,還像蚌殼似的打不開,對這等劣貨,店家老早不抱任何希
望,但見來客對它挺感興趣,立刻涎著笑臉巴上前。

    “公子好眼光,這可是咱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陳年檀香木盒,瞧瞧它的雕
工,是前前……不知幾個前朝以前的古物,早些時候有好幾十個人相中咱這只木
盒,可一拿起來不是頭暈就是目眩,這盒啊,忒有靈性,會認主的!”

    “哦?”沉宜蒼挑了挑眉,對於店家的話未置可否。

    “咱說話很實在,不信的話,公子可四處打聽看看,問起曹老兒是誰,人人
都會說是個老實的好人!”

    “嗯。”俊目細巡手上的木盒,應聲純粹客套。

    “呃……”自吹自擂沒人捧場,曹老兒臉色微僵。“這位公子,您到底買不
買這木盒呢?”

    “買,當然買,就不知要價多少?”

    “嗯……”曹老兒打量來客身分——綾羅錦緞,非富即貴,挺好看的俊臉上
寫著“很好騙”三個大字。一口價,五十兩。“

    五十兩?沉宜蒼掂掂木盒,俊雅一笑,伸手人懷掏銀子。

    “慢!”蜜金色的小手忽然殺進即將銀貨兩訖的現場。

    “薛姑娘?”

    “有沒有搞錯啊?這麼個黑不溜丟的木盒子賣五十兩,你也買得下手?”薛
霞飛嚴重懷疑這家公子腦袋裏裝的不是稻草,而是——屎!

    “為何不?”

    還敢問她為何不?“你知不知道五十兩值多少?普通老百姓做牛做馬一輩子
還未必能掙得五十兩,賣兒女給富戶當奴婢能換十兩銀就謝天謝地了,你要用這
五十兩買個烏漆抹黑、沒啥用處的木炭盒?”




    “姑娘!這可是前朝古物、有靈性的木盒啊!”曹老兒趕緊出聲捍衛自己的
貨品。

    “呸!本姑娘管你是多少個前朝以前的東西!”杏眼圓瞪,薛霞飛先吼退店
家,再狠瞪眼前這只長個兒沒長腦的官家公子。“還有你!幸好我發現你沒跟上,
回頭來找你,要不讓這老頭兒得逞,你吃了悶虧還跟他彎腰道謝哩!”

    “姑娘說這話就太過分了!”曹老兒哇啦哇啦直跳腳。“淮陰城中人人都知
我曹老兒做買賣是老老實實、童叟無欺,不信你可以隨便找個人問問。”

    “他不是童,本姑娘也不是”叟“,就算你真童叟無欺又怎樣?專騙男女還
不就是奸商一名!”

    “你!你你你……”此姝口舌之伶俐,饒是年近五旬的曹老兒也招架不住,
連連敗退,好半天說不出話。

    “薛姑娘,”沉宜蒼開口了,他仍然覺得五十兩的價格十分合理。“你此言
差矣……”

    “差一?我還差二差三哩!總而言之一句話,不准你買!”

    不准?沉宜蒼眉心打結。

    到底誰是主、誰是僕?天底下有哪個僕人敢厲聲喝阻主子做決定的?

    這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

    “薛姑娘,我是主、你是僕沒錯吧?”他發現和她說話不能太文言,從方才
的“此言差矣”到她耳裏變成“差一差二差三”就可得知,故謙稱、敬稱一律自
動省略。

    “沒錯。”薛霞飛點頭如搗蒜。

    “身為主子的我有權決定怎麼花用自己的銀兩吧?”

    “是啊。”

    “那不就得了。”結論已定,沉宜蒼伸手要付錢。“曹老伯,這是五十兩。”

    “慢!”再次被小手阻擋。

    “薛霞飛!”沉宜蒼也火了。

    “你是有權花錢,可我也有避免主子當冤大頭的職責。要買,行!”轉眼瞪
向曹老兒。“老頭,一口價,一兩銀,要少可以,再多沒有。”

    “這可是前前前……”

    “我管你幾朝以前的老東西,我家公子出一兩銀買你這木盒是看得起你,也
不知道這盒子能開不能開,買個不能開、不能裝東西的破盒子,還不如去買個蚌
殼,就算裏頭沒珍珠,至少還能熬湯喝。一句話,賣是不賣?”薛霞飛一手搶過
沉宜蒼掌上的木盒,一手握住他要付錢的手,大有“不賣,姑娘立刻丟盒走人”
的態勢。

    “姑娘你……”

    “我怎樣?最後一次問你,賣?還是不賣?”

    “我、我……賣……”曹老兒屈服了。五十兩銀變一兩,天曉得再拗下去會
不會變成一文錢。

    本來就是無意中撿到又賣不出去的破東西,有人肯花一兩買下就要謝天謝地
了,是他見這公平好欺負才拉抬價錢,一切都是自找的。

    “哪!銀貨兩訖,別說本姑娘坑你啊。”從沉宜蒼的錢袋中掏出一兩銀,丟
給曹老兒。

    “多、多謝姑娘。”曹老兒哈腰,收了銀子攢入懷裏,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
向沉宜蒼,顯然是作賊心虛。

    “公子,走了。”

    處於驚愕狀態中的沉宜蒼,渾然不覺自己被薛霞飛拉著走,更別提什麼男女
授受不親的儒生論調了。

    五十兩的古玩最後竟以一兩成交,不知世態險惡的官宦子弟可得細細咀嚼個
中玄機了。

    “你說什麼?”薛霞飛簡直不敢相信,她有沒有聽錯?

    “我說……”在她過度灼熱的注視下,沉宜蒼發現自己很難重複方才說過的
話。

    然事關身家性命,他不得不說。逃過了山賊行搶的大劫,他可不想死於墜馬
這等小難。

    “我不會騎馬。”

    “你……你……”檀口開了又合、合了再開,像離水的魚,呼吸困難得只差
沒口吐白沫。“你、不、會、騎、馬?”

    “……是。”

    “敢問公子,”太過柔和的語氣反而讓人害怕。“您究竟會些什麼?”

    提起專長,沉宜蒼抬頭挺胸,自信十足:“琴棋書畫,不敢誇言居冠,但至
今未逢敵乎;此外,監賞古物玉石、評比珍玩稀品,都是在下所長。”

    “再問閣下,這些對前往西域找羊脂白玉有啥用處?”

    “你知道什麼樣的羊脂白玉才叫上等嗎?”他反問。也正因為他這項專長,
爹才指定要他親自前往西域尋找玉石。

    “在這之前,你確定你能活著到達西域嗎?”這話一針見血,堵得沉宜蒼無
法辯駁。“如果半路摔下馬背、死在路上出不了嘉峪關、到不了西域,你還能用
你那雙眼找出上好的羊脂白玉嗎?”

    “呃……”

    “天爺!我是遇上什麼人了我……”纖手拍了下玉額,碰上這種主子,薛霞
飛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沉宜蒼俊白的容顏尷尬地染出兩朵淺紼。

    在南京城,他沉宜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之所以名滿京城,除了卓爾相貌,
滿腹的翩翩文采,加以彬彬有禮、風姿颯爽,更是吸引了不少名門千金芳心暗系。

    萬萬沒想到出了南京城,身價立時大跌,無是成為山賊眼中的肥羊,又碰上
薛霞飛這占怪的江湖女子,被她嫌棄到這等地步。

    他引以為傲的長才,在她眼裏根本不值一錢。

    不甘心!憤惱的情緒登時寫在臉上。

    回過神來,他聽見薛霞飛與馬販正陷入口舌之戰,一方意圖砍殺簡陋馬車的
價錢,一方試圖挽回頹勢。

    “不必買馬車!”沉宜蒼想也不想地脫口道。

    “啊?”薛霞飛將蜜色臉龐轉向他。

    “我騎,不必買馬車。”

    不會,學不就得了!

    他天質聰穎,難道還學不會駕馭那四隻腳的畜牲?

    事實證明,騎馬不難,他沉宜蒼果然聰明,不消片刻就抓住竅門,想成為個
中好手也非難事,但——

    絕不會是在這短短的十幾日當中!

    兩人離開淮陰城後一路向西,離城漸遠,人煙愈稀少。白日騎馬西行,夜晚
不是借宿農家陋捨,就是露宿荒山野嶺。

    日復一日,接連十幾天的路程讓沉宜蒼暗呼吃不消。

    可書生硬脾氣使然,就算全身筋骨不時格格作響,酸疼不已,他還是堅決不
肯開口,要求薛霞飛停下來休息幾日再往西行。

    無論如何,他就是不想讓薛霞飛瞧輕他!

    忍不住伸展僵直的背脊,發出“喀”、“喀”兩響,像兩顆石頭互磨似的。

    “嘻!”領在前頭的薛霞飛忽然笑出聲。

    沉宜蒼敏感地瞪住前方纖細嬌小的背影,沒好氣的問:“笑什麼?”

    “我笑——你沒發現今兒個天氣特別好?”

    他只知道自己全身骨頭仿佛要散了,一舉一動都牽引出筋骨的酸疼,根本無
暇注意天候的陰晴。

    薛霞飛打量四周,現下,他們已翻過山頭,來到半山腰處,眼前坡度平緩,
山徑兩旁雜草稀疏,部分荒地還殘留焦黑痕跡,顯然過往路人多半挑此處休憩。

    既然前人大都選擇此地停留,她怎好辜負前人的意思哩。

    “下馬吧,今天就在這氐羊坡休息一晚。”

    咦?沉宜蒼抬頭望天。“離天黑還有些時候,為何不乾脆下山?說不定山下
的城鎮有客棧可住。”掐指算算,他有七天沒有安安穩穩睡上一覺了。

    “我累了,想立馬停下來休息不行嗎?”薛霞飛圓亮的眼瞪著他,眨啊眨的,
快得讓沉宜蒼來不及抓住那一瞬間的戲譫。

    “什麼是……?”

    “立刻、馬上。”薛霞飛用“你不是飽讀詩書嗎?怎會不懂”的眼神挑釁還
坐在馬背上的沉宜蒼。“我說公子啊,你怎麼還不下馬?難不成要我抱你下來?”

    咻!言語如箭,正中沉宜蒼心坎。

    他如果能俐落下馬早就下來了,還用得著她說嗎?他微惱地看著雙腳早已安
然著地,正身手敏捷地探看周圍的薛霞飛。

    相較之下,濃濃的挫敗感讓沉宜蒼更覺失意。

    “公子啊……”

    每每聽來總覺夾刺帶酸的敬稱飄進耳裏,沉宜蒼拉回神志,往下俯看。

    蜜色小臉正拾得高高的,與他視線交會。

    “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地方取水,順便獵些野味,你自便吧。”

    這話對沉宜蒼來說恍如天籟。她不在場,他狼狽下馬的醜態就只有自己知道。

    很好,非常好!打從碰見薛霞飛開始,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心底叫好。

    “你……當心點,慢慢來。”千萬別急著回來!沉宜蒼在心裏補了一句,只
想為自己爭取更多呼疼喊痛的時間。

    薛霞飛炯炯有神的大眼霎時盈著瑩瑩水光。

    “你說這話真是讓我太感動了!公子,霞飛能遇上像你這麼體恤下人的主子,
真是三生有幸啊!”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放心!為了公子,霞飛一定快快回來,免得公子擔心。”

    沉宜蒼聞言,俊顏刷白。“你可以不用太快回來沒關係。”

    “真的?”

    他點頭如搗蒜。“真的。”

    “那……我就快快離去,慢慢回來羅。”

    正合他意!疲累得快失去思考能力的沉宜蒼,絲毫未察覺她眸裏濃濃的笑意。

    “快去吧。放心,我會在這裏等你慢慢回來。”

    “那,我走了。”薛霞飛拴好坐騎,腳尖一蹬,施展輕功,身形立時消失在
林問,果真是快快離去。

    事不宜遲,沉宜蒼見四下無人,趕緊下馬。

    “哎哎……疼……”全身酸痛讓他一動就疼,連文人最不屑掛在嘴邊的穢言
都忍不住逸出口:“該死的疼……”

    下馬動作活像七句老叟,所幸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然,真的只有他自個兒知道嗎?

    風吹樹林,枝葉沙沙作響,隱隱約約,夾雜了嬌俏的輕笑聲

    “嘻嘻……啊啊……”

    與夕陽晚風相互唱和。

    是夜,荒山野嶺間,堆起的乾柴燒得劈啪作響,火光熠熠,映照著一男一女
及架上的六條烤魚。

    “喏。”薛霞飛拿出兩份乾糧,遞一份給倔強的公子哥兒。“魚也烤好了,
一人一半。別說我不公平哦,讓你先選,剩下的就是我的。”

    沉宜蒼白了她一眼,隨意挑出三尾魚,佐平淡無味的乾糧入口。

    此刻,除卻山林天籟及兩人的咀嚼聲外,再無其他。

    突然——

    “噗哧!嘻嘻……”

    沉宜蒼停下進食,狐疑地望向坐在火堆另一頭、突然發笑還不雅地噴出口中
乾糧碎層的薛霞飛。

    “笑什麼?”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問同樣的問題。

    “我笑——今晚的星星真多啊。”同樣是不著邊際的回答。

    別怪她,一想到這十來天有個人在她背後,以為她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呻吟喊
痛,發現她回頭又立刻當沒這回事的逞強模樣,還有稍早偷瞧見的景象,她就覺
得好笑。

    他可真是她見過脾氣最倔也最好強的官家子弟了呵,執拗的程度連她都要甘
拜下風。

    “這就是鴻哥哥成天掛在嘴邊的書生脾性嗎?”她喃喃自語。

    聽見她口中吐出一個陌生名字,沉宜蒼來不及細想,嘴巴已經先開了口:
“誰是鴻哥哥?”語氣之重,仿佛她口中的“鴻哥哥”跟他有什麼過節似的。

    “你認識鴻哥哥?”

    “不認識,所以我才會問他、是、誰。”一字一句,夠清楚了吧。

    “鴻哥哥就是鴻哥哥,是誰跟你有何干係?”她反問,堵得他無言。

    是啊,她喊誰“鴻哥哥”與他何干?

    恍惚之余,薛霞飛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鴻哥哥姓范,範儒鴻。他喊我一聲霞妹,我管他叫鴻哥哥。”

    霞妹?鴻哥哥?好個郎情妾意啊,哼!

    哼?沉宜蒼被自己心中所想怔住。他為什麼要“哼”?

    來不及細想,薛霞飛又說出另一個令他錯愕的消息——

    “鴻哥哥和我一樣,都在”找“裏辦事;另外還有一個嘖,不提他,每回一
提到他都沒好事。”

    “你是說貴……”貴幫?貴派?貴寶號?還是想不出一個相襯的詞用。“你
們裏頭有男人?”

    “既然喚他鴻哥哥,當然是男人啊。”這有啥好大驚小怪的?這裏行走江湖
專門辦差事的有鴻哥哥、我,還有那只臭猿猴。“

    “你的意思是”找“有兩男一女負責出門辦事?”

    “是啊。”

    “那為什麼是你與我同行?”既然有男人,還不只一個,為何獨挑她?他不
解。

    薛霞飛縮起雙腳環抱住,臉頰貼在膝上,側首看他。

    “是我不好嗎?由嬌俏可愛、武功高強,又懂得照顧人的我隨你到西域不好
嗎?就算對方無知到不會騎馬、不會生火、不會野炊、不會打理包袱……這不會、
那不會,什麼都不會,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義薄雲天、義憤填膺、慷慨赴義地服
侍他,這樣還不夠好嗎?”驀地一頓,她忽然露出不可思議的驚喜表情。“哇!
我竟然能引經據典說這麼多,了不起!我愈來愈佩服我自己了!哇哈哈哈……”

    啪帕啪啪!值得她為自己鼓鼓掌。

    掌聲中,插入比夜風更寒涼的淪言——

    “你不必義憤填膺,”沉宜蒼臉色難看地瞪著高興過頭的薛霞飛,知道她口
中那個無知的人指的正是他。“我也沒要你慷慨赴義。”

    掌聲結東,薛霞飛責怪地瞠他一眼,“那你嫌棄我什麼?”哇!

    沉宜蒼愕然。“容我提醒你,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嫌棄人。”

    “誰啊?我嫌誰啦?”

    “我。”苦主指著自己鼻頭。

    “有嗎?”她佯裝一臉茫然,打死不認帳。“我哪有?”

    “對一個渾然不覺自己犯錯的人,說再多部是枉然。”他可不認為她會有什
麼改進。

    填飽了肚子,沉宜蒼調整姿勢,倚樹半臥,故意將臉轉向另一邊,合上眼。

    難得這麼早就下馬休息,他得趁機補足早已耗盡的體力,雖然他不認為在這
荒郊野外能睡得多安穩。

    “公子?”薛霞飛輕喚,發現他沒有動靜,再試著喚聲:“沉公子?”還是
沒回應。

    這麼快就睡沉啦?

    “看樣子是真的太累了。”她喃喃自語,當對方已然入睡。

    未多時,她起身走向坐騎,取來系於馬鞍旁的包袱,抽出一襲披風,悄聲步
向沉宜蒼,為他輕輕蓋上,才退回原先的位置坐下。

    “其實以不會武功的人來說,你已經很厲害了,很少有人初學騎馬就能坐上
一整天的,而你還連續騎了七、八天都不吭聲。”

    頓了下,她歎道:“可是你也太逞強了。明明是雇主,明明知道我是故意刁
難你,還硬是要爭這一口氣,害我內疚得不得了。不過沒關係,打明兒起,我保
證對你好一點,你是個飽讀詩書的明理人,應該知道有句話叫做”知錯能改,善
莫大馬“吧?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吧?”

    “不說話就當你是原諒我了。”薛霞飛自顧自地道,完全不認為趁人熟睡時
道歉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深夜的山野,偶有人聲應和夜梟嗚叫。

    薛霞飛以為早已人睡的人,在不會被發現的陰影處微露白牙,無聲地咧嘴而
笑。

    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笨丫頭。

    此時,夜已漸轉深沉……

    慘痛的經驗教會沉宜蒼一件事——

    千萬不要相信女子的保證。

    尤其,那名女子剛好姓薛名霞飛。

    “你要我……殺?”銳眸盯著一副無辜樣的蜜色小臉,長指指向一旁,沉宜
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確定?”

    “再確定也不過。”薛霞飛點頭。“殺就殺,哪來這麼多話,快啊!”

    “慢,到底主子是你還是我?”

    “啕!這問題你一路上已經問過很多遍了。”小臉寫滿不耐煩。“雇我的是
你,當然你是主子。”

    “既然主子是我,你憑什麼要我做這件事?”

    “殺一隻兔子幹嘛用砍牛的……”

    “殺雞焉用牛刀。”沉宜蒼糾正她。

    “管他殺雞殺兔,總之我這把牛刀用來殺小動物就太污辱它了。”薛霞飛拍
拍斜背在身後的子母劍,驕傲地說,“這可是把名劍哩。”

    所以叫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人動手嗎?沉宜蒼簡直快氣炸了。“你一路走來也
用它劈柴削木,怎麼不說糟蹋?”這丫頭愈來愈過分了。

    “我說公子啊,主子照應下人,下人服侍主子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他點頭。

    “既然如此,下人我肚子餓了,主子你殺只野兔讓下人我吃個飽,也才好繼
續為主子你效勞啊,你說是不?”

    “強辭奪理!”主子他哼聲,拂袖背對她。

    要他宰殺野兔——休想!

    “公子啊,你是不想殺?還是不敢殺?”

    “君子遠庖廚。”哼。

    “啊?什麼廚?”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足以君子遠
庖廚也。”

    “啥?君子是禽獸?”哇,大消息!

    沉宜蒼轉回身,氣得一雙火眼直瞪向胸無乍點墨的嬌小女子。“你……”

    “我怎麼了?”渾然不覺自己說錯話,薛霞飛不解地回視。

    “總而言之,休想要我像個屠戶殺它,只為了填飽一個人的肚子。”

    “難道你不會餓啊?”

    “我當然會餓!但要我親手宰殺無辜牲畜,這麼殘忍的事我從來沒有做過,
也做不到!”

    “可你也吃雞吃鴨吃魚不是嗎?”她一臉奇怪,“既然敢吃,還怕殺啊。”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湧上薛霞飛腦海。“頂多就是宰雞宰
牛的人不是你,可說到底也是因為你要吃,廚子才宰雞殺牛、生火烹煮,追究下
來,這雞啊牛的,還是為了要讓你填飽肚子才被殺的不是嗎?”

    沉宜蒼愕然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她。她哪時變得這麼口齒伶俐了?

    “我瞭解,人嘛,第一次都比較困難。但是你相信我,多做幾回,累積豐富
的經驗之後就會習慣成自然了。”

    “我一點也不想習慣。”

    “來嘛……”薛霞飛抓著兔子耳朵,在他面前舉高,用哄三歲孩童的語氣道:

    “相信我,兔肉挺好吃的哩!”

    “不……”退退退,面對逼近眼前的一人一兔,沉宜蒼連連往後退。

    這叫哪門子的對他好一點?

    那夜她的話言猶在耳,可——

    “該死的!你把它給我拿遠一點!”

    “不要這樣嘛,兔肉真的很好吃哦。”晶亮的眸閃動戲譫笑意,只可惜沉宜
蒼心慌意亂,漏看了她藏在眸底的作弄意味。

    眼下,他正被野兔水汪汪的無辜紅眼瞧得頭皮發麻。

    天殺的薛霞飛!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咒罵人的一天,但——這天終究來
臨了,全是給她逼的。

    對他好一點?

    在發現她對“好”的定義有多麼與眾不同之後,他一點都不想要她對他“好”
一點。

    可以想見的是,接下來的西域行肯定更不好過。才半個月不到,他已經與山
賊打過照面,也被迫學會騎馬,換來全身筋骨酸痛,又得不時在荒山野嶺餐風露
宿,真可說是委屈至極。

    誰曉得接下來這一路上還會遇見什麼狀況?

    但他一點也不期待。

    這是沉宜蒼唯一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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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1: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起初,沉宜蒼認為碰上薛霞飛是他二十四年來所遭遇過最不幸的事情。

    但是,他錯了。

    非但錯,還錯得徹底、錯得離譜!

    最貼切也最符合現實的說法是——碰上她,是他人生中一連串不幸的開始!

    “薛姑娘,”無法消化一刻鐘前所聽見的話,沉宜蒼態度鄭重地再行確認:

    “麻煩你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次。”

    “我、的、錢、袋、被、偷、了。”扳指細數,不多不少七個字。

    這不是他要確認的重點。“再下一句。”

    “你、的、錢、袋、跟、我、的、錢、袋、放、在、一、塊、兒。”

    “所以?”

    “也、一、起、被、偷、了。”一字一字念,夠清楚了吧?

    “薛、霞、飛!”沉宜蒼學她一字一字念,但不是為了讓她聽清楚,而是被
氣得咬牙切齒所致。“是誰說我不知人心險惡,怕我被坑,要我交出錢袋的?”

    “是我。”螓首失意地低垂。

    “是誰在進洛陽城前說要先到客棧,結果看見市集人聲鼎沸就臨時轉了方向,
一頭鑽進去的?”

    “也是我。”垂得更低了。

    “又是誰東看西看,看到懷裏的錢袋被扒還渾然不覺?”

    “還是我。”頭低垂至胸,只差沒落地了。

    “好個自稱闖蕩江湖多年,時時謹慎小心、處處防備的俠女。”沉宜蒼氣得
牙齒發顫,連說話也尖酸至極。

    可惜薛霞飛像聽不出來似的,抬起頭,竟又是一朵燦爛的笑靨。“多謝公子
誇獎,小女子I 隗不敢當。”

    沉宜蒼很不賞臉地送她一記白眼。“我不是在誇獎你!”

    她的笑臉立時垮下,黯淡無光。“我也知道啊……可銀子被扒是怎麼也改變
不了的事實,除了苦中作樂,我還能怎辦?誰想這樣啊,可是出門在外,難免會
遇到宵小鼠輩的嘛,這也不能全怪我啊。”

    “不怪你怪誰?”難道要怪被硬逼著交出錢袋的他?

    “你想想看嘛,世上有奸人就有壞人,如果沒有壞人,哪能襯托出好人的難
能可貴?所以羅,如果沒有人的錢袋被扒,也就看不出扒手的價值了,你說是不
是這樣,沉公子?”

    “宵小鼠輩、扒手盜賊有什麼價值可言?再說,世上有多少好人壞人,都跟
你錢袋被扒這事無關!”以為這樣就能轉移他的注意力嗎?




    兩個字——休、想!

    “你說,我們現在身無分文,要怎麼解決?”

    “我也不知道。”如果事情發生在西安城就沒問題了,那兒是“找”的大本
營,什麼偷兒幫、扒乎窩,她知道得比誰都清楚,東西不見要上哪兒找根本難不
倒她。

    但,這裏是洛陽,不是她的地頭,根本不知從何找起,就算花上一番工夫去
找,也不一定能把銀子追回來,唉……

    “早說提到那只臭猿猴准沒好事。”果真百試百靈。

    “不要把自己的錯推到猴子身上。”因為這件事,沉宜蒼目前暫居上風,厲
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困難。”

    照目前這情況,他們倆能不能出洛陽城都還是個問題,更別提繼續向西行—


    慢!沉宜蒼思緒乍停。

    他們倆?為什麼他想的是“他們倆”,而不是“他自己”?

    薛霞飛死活與他何干?若不是她自信滿滿地要他把錢袋交給她,今天也不會
一人被扒、兩人遭殃。

    既然如此,他何必替她擔憂?

    怔仲間,沉宜蒼感覺衣角正被人拉扯,耳邊飄來難得的嬌聲細語——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他驚訝地壓低視線,意外對上薛霞飛抬起的眸子,向來晶亮的大眼寫滿無措
的求助訊息。

    心中的訝異更添幾分,他一臉驚嚇,活像薛霞飛頭上突然長角,變成青面獠
牙的怪物似的。

    是了,她雖然沒有長角,沒有青面撩牙,但也相去不遠了。

    以往讓人咬牙切齒的自信盡失,那股神采飛揚的勁兒仿佛跟著錢袋不知被扒
到哪兒去,彎月似的眉化成八字形,臉上寫滿懊惱、不甘等等複雜的情緒,這些
都是他從沒在狂妄到不知“謙虛”二字怎麼寫的薛霞飛身上看過的。

    “別再咬唇了。”

    “啊?”檀口訝然微張。

    “我說錢袋被扒不是你嘴唇的錯,就算你把唇咬得坑坑巴巴、血流如注,錢
袋也不會自個兒長腳跑回來。”

    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就是看不慣她虐待那兩片無辜的櫻紅唇瓣。

    “公平……”以往帶了點酸味的尊稱,今日變得誠懇十足。“你……你是在
安慰我?”

    聞言,沉宜蒼頓覺雙頰微熱。

    “我、我這回是真的真的太感動了……”圓瞳綻出晶瑩淚光,盈淚的眼寫著
“你是好人”的訊息。

    下一刻,薛霞飛激動得雙手從沉宜蒼腰側滑過,結結實實地抱住他,小臉埋
進他胸膛哇哇大哭。

    “這回沒騙你也不是作弄你,我是真的好感動,嗚嗚……我原以為官家子弟
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自私小氣、任性沒用到極點,但是你一雖然肩不能挑、
手不能提,偶爾又任性,多半時候很沒用,但一點都不自私不小氣,我真是太感
動了,嗚嗚嗚……”

    可惜沉宜蒼沒法子像她這麼感動,相反的,他只覺有把火直燒上胸臆,燒得
他胸口窒悶。

    早該知道她的嘴雖嬌豔卻沒多大用處!這個自稱俠女的丫頭除了武功高強外,
還有讓人覺得原諒她根本就是浪費自己慈悲心的能耐。

    “哇哇哇,其實你也是個不錯的主子,嗚嗚……”她以前錯看他了。

    真是夠了!沉宜蒼無奈地轉動眼珠子,發現四周路人投來的異樣注視。

    書生顏面立時紅透,胸前的騷動令他敏感起來,開始覺得不自在。

    “夠了,放開我。”

    “再讓我感動一下下嘛,嗚……”

    她真正感動的時候都這樣男女不分,見人就抱嗎?

    “當然不是。”待薛霞飛答話,沉宜蒼才知道自己無意識間竟透露了心裏的
疑問。“我不輕易感動的,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感動的主子,嗚嗚……”

    “別又這樣。”這回,沉宜蒼很有先見之明地揚掌擋住她腦袋,不讓她再往
自己胸口撞。

    “那、那……”薛霞飛抽抽鼻子,眼眶紅通通的,顯然這回就如她所說的是
真的深受感動。“你說,我們怎麼辦?”

    “我們是誰?”

    “當然是我們兩個啊!”她手指來回指著彼此。“都到什麼節骨眼了,還開
這種玩笑。”

    “你問我,我問誰?”

    “你是主子,我不問你問誰?”

    “可惜在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爾又任性,多半時候很沒用,實在不能
為你分憂解勞。”沉宜蒼拿她說過的話來砸她。

    但被砸的人一點感覺部沒有,還煞有其事地安慰起他來——

    “多半時候很沒用,不代表會一直沒用下去嘛,偶爾也是會有以輕功跳離他
三丈遠。”我相信你,你絕對能賺到銀子。“

    “見風轉舵的牆頭草!”

    “什麼?”人太多,好吵!“你剛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他一語帶過。

    推擠間,兩人已來到台下,就站在能看清每道謎題的距離。

    薛霞飛定睛瞧著。“天、也、一、共、盧?”什麼跟什麼啊!

    “天地一洪爐。”聽見她有邊讀邊,沒邊念中間的解字法,沉宜蒼驀然失笑。

    “好好一道謎被你念成這樣怎麼解呵。”

    “哼!你又知道謎底是什麼了?”

    “當然。”

    “說來聽聽。”

    “天地一洪爐,猜古縣名,以天地掃”大“,一洪爐扣”冷“——謎底是大
冷。”他說。

    話方落,身邊就有人舉手吆喝,在負責主持的陳府總管招呼下,搶先一步登
上臺說出謎底。

    “沒錯!”陳府總管高聲道:“天地一洪爐指的就是大冷,這位小兄弟,恭
喜你得銀一兩!”

    台下掌聲四起。

    “啊!他偷聽我們的答案!”好卑鄙!薛霞飛激動地跳起來。

    若不是沉宜蒼把住她的腰,她此刻鐵定已沖到臺上和對方理論。

    “無妨。”沉宜蒼氣定神閑地說,一點也不緊張。

    “什麼無妨!一道謎才一兩銀,我們得解多少謎才能湊足盤纏啊!”她著急
地道:“光是從洛陽到西安至少得花上五、六十兩銀子,你知不知道?”

    說完,她回頭往看臺上瞄,仔細算了算,臺上不過才三十幾道謎,有的早被
解開,所剩無多。

    偏偏身邊這位說要來撈銀子的人遲遲不見動作,這下她更急了。

    “沉宜蒼,你不是說要來賺銀子的嗎?”

    “是啊。”沉宜蒼語調輕鬆。

    “那怎麼沒看你搶著上臺?”

    “還不是時候。”他雙眸頗有興致地看熱鬧,不時笑出來。“真有意思,我
頭一回在南京城以外看秋燈會。”

    “你還有心情看熱鬧啊!”

    “我在等。”

    “還等什麼!等銀子從天而降?還是等有人銀子掉在地上?”他到底是來解
謎還是來看熱鬧的?

    “我在等……”

    話還未說完,秋燈會另一波高潮又起。

    “接下來這道謎,成功解謎者賞金二十兩!”陳府總管拉開嗓子喊道。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台下一陣譁然。

    緊接著,兩名家丁合力拉開一方紅布,上頭黑墨寫著——

    核解孟子句論語句謎題一出現,喧嘩的叫嚷倏地一靜,好半天都不見有人舉
手搶答。

    薛霞飛也愣了。“亥?”

    “核。”沉宜蒼糾正。

    “管他是亥還是核,就一個字?”

    “是只有一個字。”

    “二個字要猜兩句話?”

    “就猜兩句話。”沉宜蒼看著身邊人的表情,低笑出聲。

    一股熱氣沒來由地燒上薛霞飛雙頰,圓潤的蜜頰藏不住紅,登時像顆熟透待
擷取的蘋果。

    “你笑什麼?”眼眸斜瞪,她淨露女孩家嬌瞠神態而不自知。

    “我忽然發現……”此時台下一片靜默,讓沉宜蒼不必大聲嚷嚷就能讓她聽
見他的聲音。“你的確是個女的。”用的,不要難過,更不要自責,沒用不是你
的錯。“

    “薛、霞、飛!”她是在挑戰他脾氣的極限嗎?還是真的後知後覺到如此令
人髮指的地步?

    “我是在安慰你啊……”她小聲囁嚅。“沉宜蒼,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脾氣
愈來愈壞了?”明明剛遇見他時還挺好說話的,現在——奸凶哦。

    “也不想想這全拜誰所賜。”深眸沒好氣地睨著她。

    “誰啊?”薛霞飛仍然一臉疑惑。“在哪兒?”

    “你……”罷了!沉宜蒼拂袖洩憤,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要怎麼發洩心中的
憤懣。

    半晌,袖角又被人一陣拉扯。

    “又怎麼了?”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薛霞飛無措的求助眼神又飄向他。

    “我們還能怎麼辦?”他怎麼也開始說起“我們”來了?沉宜蒼無奈自問,
但此時此刻實在無心思考其中寓含的深意,歎氣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籌措盤
纏。”

    “怎麼個籌措法?”

    “我也不——”

    “快快快!秋燈會要開始了!”一旁,過路的行人吆喝同伴的聲音打斷了沉
宜蒼的話。

    “今年的秋燈很不一樣哩,由咱們城裏的大善人陳員外主燈,一道謎一兩銀,
聽說賞金隨謎題的難度而增加,最高可到一百五十兩!咱們兄弟就算猜不中這大
謎,賺個幾兩回來也不錯啊,快快快……”

    沉宜蒼苦思對策的表情在聽見這番話後,如風吹雲霧散般的消失無蹤。

    他知道上哪兒去籌銀子了。

    七月孟蘭節,洛陽城內處處可見忙著辦孟蘭盆會,舉行齋儈、拜懺、放焰口
等活動,以超渡祖先及餓鬼道眾生。

    同時,洛陽也學起南京城的風俗,自朔日到晦日,舉辦燈謎大會以沖淡鬼節
陰煞的氣氛,稱之為“秋燈”。

    這整整一個月中,以七月十五的秋燈會最為盛大,無論是燈謎或猜中謎底的
獎賞都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沉宜蒼兩人來到洛陽的這天,適逢七月十五。

    也因此,洛陽城內人潮比往日更多,才會讓慣走江湖的薛霞飛好奇心大起,
四處走看,最後落得被扒了個精光的下場。

    沉宜蒼暗歎,他們的銀兩因秋燈會的擁擠人潮不慎被扒,如今他又要利用猜
燈謎籌措前往西域的盤纏,這算不算“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想了想,他忽然笑出聲,對自己竟然還能苦中作樂感到不可思議。

    八成是因為與某人相處太久,耳濡目染所致。

    而這個“某人”,此刻正興奮地拉著他跟上人群簇擁的方向,似乎忘記他們
囊空如洗的窘境,真當自個兒是來玩的。

    “你瞧!”薛霞飛指著不遠處架起的高臺。“那裏掛了好幾十道符哪!”

    符?沉宜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爺……“那是謎題,不是符。你什麼
時候看過紅底黑字的符來著?”

    “原來如此。”她懂了,不過——“你拉我往那邊去做什麼?”

    沉宜蒼一面擠開人群,拉著薛霞飛往台邊走,頭也不回道:“方才你不也聽
見了,這個秋燈會一道謎一兩銀……”

    “所以你來賺銀子。”她聰明地接話,終於想起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

    “沒錯。”

    “你確定賺得到嗎?”

    這丫頭可真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或者你覺得把你賣給大戶人家做婢這法子較好?”

    “不不不!”要不是人多,要不是手被緊緊握住,薛霞飛絕對會

    說完,趁她茫然不解之際,沉宜蒼舉起手,在陳府總管的招呼聲中步上臺。

    見來人器宇軒昂,陳府總管客氣道:“這位公子有解?”

    “有。”沉宜蒼笑意盈然,神色從容。“核外有果,核內有仁,謎底是——
果在外。仁在其中矣。”

    “公子高明。”總管拱手一揖,轉而向台下宣佈:“這位公子得銀二十兩!”

    台下叫好聲如雷般乍響,連帶震醒失神的薛霞飛。

    “發生什麼事了?”回過神,她發現本來待在自己身邊的沉宜蒼,不知何時
已站在臺上,又見陳府總管命家丁取二十兩銀交到他手上,再怎麼笨也能看出原
由。

    “天!他真的會!”方才失神的原因立刻被她拋諸腦後,全心全意為在臺上
的沉宜蒼鼓掌叫好。“太厲害了,真有你的!”

    站在臺上的沉宜蒼朝她望去,回以一笑,仿佛在嘈雜的聲浪中也能聽到她的
聲音。

    迎上他的目光、瞧見他的笑,一道暖流驀地流向薛霞飛四肢百骸,令她莫名
地心口一甜,無端高興起來,卻又說不上自己究竟是在高興什麼。

    接下來,只見總管推出的謎題一道比一道難、賞金一次比一次高,而沉宜蒼
只要確定台下無人能解,便舉手上臺解謎,到最後乾脆留在臺上省得麻煩。

    而秋燈會幾乎成了沉宜蒼與陳府總管的對手戲,直到——

    “且慢。”樣貌福態的陳員外喊住欲再出題的總管,親自上場。“不知這位
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姓沉,名宜蒼。”

    “沉公子好文采。”

    “員外過獎。”沉宜蒼拱手回禮。“在不只是偏好文字玄機,如此而已。”

    “就不知公子是否願接下老夫這道價值一百五十兩的謎?”

    “請員外出題。”

    陳員外環視台下,待吸引眾人注意後,再回頭看向眼前年輕俊逸的沉宜蒼,
淡笑道:“就以老夫髮妻蕭氏為題——無邊落木蕭蕭下——請公子解一字。”

    哇!底下一片驚歎聲,足見此題難度之高。

    就連對解謎自信滿滿的沉宜蒼,一時間也凝了眉頭。

    “不會吧?”薛霞飛細聲低呼:“慘了,他不會解。完蛋了,一百五十兩就
這麼飛走了。”嗚……

    突然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薛霞飛抬頭梭巡,發現視線來自仍站在台
上的沉宜蒼。

    你又看輕我!迎視她的眸光似是這麼說著。

    薛霞飛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粉舌輕吐,雙手抱拳朝他一揖

    失禮失禮,是我瞎了眼,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女子計較。

    “呵……”臺上,沉宜蒼讀出她肢體透露出的訊息,莞莆一笑。

    “公子可有解?”陳員外笑眯眼問。倒不是他吝於銀兩,而是文人較勁,見
這位公子被自己出的謎題難倒,自然覺得開心。

    “敢問員外貴姓?”

    “老夫姓陳。”

    那就有解了。

    “公子若再不解謎,老夫就當你解不出羅。”

    “在下有解。”沉宜蒼先是一揖,才從容答道:“無邊落木蕭蕭下,解一字
——日。”

    聽見他的答案,陳員外急忙開口:“何以見得?”

    “員外姓陳,夫人姓蕭——在下想到的是昔日南朝齊、梁國君均姓蕭,兩朝
之後的陳朝君主姓陳,”陳“去邊是”東“字,再落木則剩一個”日“字。”

    “你怎麼知道是”日“不是”日“?”

    “日出東方,在下只是臆測,謎底是日還是日,但看員外的意思。”

    陳員外愣了一會兒,旋即哈哈大笑:“沉公子果然深藏不露,能解老夫出的
謎題是其一;再使一招”請君入甕“,讓老夫不能說你錯是其二。長江後浪推前
浪,了得!沉公子果然了得!”

    本來是想刁難他,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若說是“日”不是“日”,只怕會
讓在場所有人暗想他陳某輸不起,才故意說他錯。

    呵呵,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來人,取兩百兩給沉公子!”陳員外豪氣道。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員外方才說此題價值一百五十兩,在不只取一百五
十兩。”

    “但我又提了另一個問題不是嗎?”陳員外笑道:“就當方才那問題值五十
兩。區區兩百兩讓老夫認識你這麼個人才,值得!哈哈……非常值得!”

    “多謝員外。”沉宜蒼拱手道謝。

    在贈禮金時,台下歡聲雷動,為這場精采的秋燈會畫下旬點。

    此時,天外突傳來一聲嬌喚——

    “沉宜蒼!”

    被點名的人抬起頭,還來不及看清楚,一抹黑影就從天而降飛撲進他懷裏,
牢牢抱住他,像個孩子似的又跳又叫又歡呼。

    薛霞飛無法說明此刻溢滿心口的究竟是什麼感覺。看見他站在臺上從容應對,
意氣風發,她心裏就沒來由地覺得暖,每當他解出一題贏得滿堂彩,她就覺得像
是自己解出謎底來似的,忍不住跟著得意起來。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舞文弄墨不是不好,也不是沒用。人各有所長,他不諳
江湖事、不懂武功又怎樣,文采翩翩也是一項長處呵。

    “你真的真的好厲害!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學的那些琴棋書畫也是有用處的,
我太佩服你了,沉宜蒼!讓我叫你一聲師父好不?你教我讀書寫字猜謎好不?”

    望著她熱切的小臉,沉宜蒼發現自己很難拒絕,尤其她一雙眼帶著從未有過
的崇拜光彩,更令他莫名自得。

    其實,出外遠遊、行走江湖並非他先前以為的那般,淨是受苦受累嘛。他想,
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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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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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1: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你能不能……”沉宜蒼欲言又止。

    “怎樣?”薛霞飛雙眸綻光,晶亮地瞧著並肩同行的夥伴。“師父有什麼事
儘管交代,徒兒一定辦到。”

    “能不能不要這樣瞧著我?”從當初看輕他文質書生的身分到如今的崇敬,
她態度的轉變是值得欣喜沒錯,但做得太過火也令人傷腦筋。

    沉宜蒼覺得自己快在她崇敬的眼神中滅頂了。

    每當他不經意與她的視線交會,總會被那雙媲美天上星子的晶瞳瞅得雙頰發
熱,好不自在。

    “我怎樣瞧著你了?”薛霞飛策馬靠近他,距離近到兩人小腿不時相碰。
“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大眼眨呀眨,淨是懵懂之色。

    “不。”沉宜蒼坦言,想起她今非昔比的態度,不禁微笑,“之前你看不起
我,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但現在,你只差沒把我當神拜了。”

    蜜色的頰泛起臊紅。“被你發現啦……”

    有些意外她會老實承認,沉宜蒼轉頭看她,瞧見她紅通通的臉像抹了困脂似
的,嬌俏可人。

    嬌俏可人?他倏然一怔。

    之所以怔仲,是因為他突然發現,這是自己頭一遭把這樣的訶兒跟她聯想在
一塊兒。

    從古怪、毒舌、胸無點墨的江湖女子,到現在的嬌俏可人,同行一個月有餘,
經歷過許多大小事情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觀感也與剛見面時不同,好感與日
俱增。

    當然,在洛陽城發生的事是最大的轉捩點。

    “我以前一直覺得讀書人什麼事兒都辦不成。”

    薛霞飛說話的聲音拉他回神,只見她直視前方,不敢亂瞄,可惜,還是藏不
住赧然的紅頰。

    “讀書人哪,成天除了風花雪月之外,什麼事也不做、什麼都不會,我見過
的讀書人是這個樣子,美其名叫做文人雅士,實際上那些個風雅的假相還不是得
靠家裏的人替他撐出門面。我在江洲見過一個讀書人,自個兒打扮得光鮮亮麗,
四處遊玩,卻讓妻子在大戶人家為婢,成天只會高談什麼治國平天下的,卻連自
己的妻子都照顧不了,這算什麼!”

    不想不氣,愈說愈惱!

    “如果出身官家就更慘了,若是只會風花雪月那倒還好,最怕的就是書沒讀
幾本,仗著家裏有人當官就橫行霸道、四處欺負人,表面上是讀書人,骨子裏卻
是地痞流氓!我走過不少地方,遇見過不少這種人,真個讓人氣得牙癢癢的!所
以,我最最厭惡的,一是讀書人,二是官家子弟。”

    “你也認為我是那種人?”他是讀書人,又出身官宦之家,恰好符合她薛大
姑娘最討厭的兩種身分,也難怪她一開始就對他沒好臉色。

    “呃……嘿嘿。”臉上的臊紅加深,薛霞飛尷尬地樞嫗臉頰。




    哇,好燙!她的臉頰什麼時候變這麼燙來著?

    “那是以前的事了啦,現在我不這麼認為,真的。”她趕緊挽救頹勢。“除
了教我武功的師父外,你是第二個讓我想拜師的人,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完完全
全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是讀書人,出身官宦之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爾
又任性,多半時候很沒用……”

    “啊!啊啊!”薛霞飛沒想到他把她說過的話記得這麼牢,如今再用來反砸
自個兒的腳,砸得她慘叫連連。“那個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一點都不久。”沉宜蒼忍笑地說:“這話是你六天前在洛陽說的。”

    “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當我沒說過嗎?”嗚……風水果然是會輪流轉的,
自從在洛陽錢袋被扒之後,風水寶地就換到他那邊了,嗚嗚……

    “說出去的話跟潑出去的水一樣,是收不回來的。”

    “但是水潑在地上,曬乾之後沒痕沒跡的,就像沒潑過水一樣。”她趕緊道,
“所以話也可以當沒說過嘛!”

    “你……”沉宜蒼傻眼。雖然是強辭奪理,但……還真對得讓他不能說她錯
呵!呵呵呵……他搖搖頭笑了。

    “別光是笑啊。”真不願諒她?薛霞飛急了,伸長手臂推他。“沉宜蒼,你、
你是決定氣我還是原諒我?好歹說個明白,別讓我瞎猜窮緊張啊!”

    “你說呢?”他不想這麼快就揭曉答案。

    “我怎麼說?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裏的蛔蟲,怎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

    “若我說不想回答你呢?”

    “嗄?”

    “駕!”沉宜蒼突地發聲,雙腳一夾馬腹兩側,策馬向前疾奔。

    騎馬個把月,他的騎術日漸熟練,已有一流好手的架式。

    “啊?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自己落荒而逃?”

    “誰落荒而逃了?”沉宜蒼回頭笑應:“這叫策馬先行,薛丫頭。”

    “等等我!”薛霞飛雙腿一夾,空出一手往馬臀輕拍,驅馬追上前去。

    紅暈末褪的俏臉雖寫滿被作弄的懊惱,唇邊卻掛著笑意。

    山野林徑,一男一女,前一後,策馬逐風穿梭其間,亦自成趣。

    原先,薛霞飛以為這趟差使的主子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優渥、不
懂世故的官宦子弟,對這差使自然也就興趣缺缺。

    雖然一路上,沉宜蒼的確如她所猜想的,一來不懂人情,二來不曉世故,但
他卻沒有官家子弟仗勢欺人、驕傲蠻橫的脾性,呃……偶爾還是會鬧鬧脾氣啦。

    但,他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家子弟還是有所不同。

    比方說,在她用一兩銀替他買不願本五十兩才能買到的木盒後,他在買任何
東西之前,都會主動問她店家出價是否合理,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民間買賣的
價錢,愈來愈懂得精打細算。

    再比方說,他明明不會騎馬,卻鬧起公子脾氣堅持不坐馬車,硬要騎馬,從
剛開始姿勢古怪得讓她憋笑憋到快得內傷,到現在已然是騎馬好手的架式,讓她
知道他嘴上嚷嚷著要學騎馬不是說著玩,而是認真的。

    最最厲害的,就是在洛陽城的那件事了。

    雖然每回想起錢袋被扒就覺得很糗,但若不是因為這樣,只怕她永遠都不知
道沉宜蒼的學問是真材實料,而不是那些念沒幾本書就學人家裝什麼文人雅上的
紋禱子弟。

    並非輕視天下文人,只是虛有其表的人實在太多,多到讓她以為真材實料的
除了鴻哥哥外,不是已經作古,就是還沒出生。

    沉宜蒼是另一個例外。

    甚至,她不知打哪兒來的篤定,認為這個主子的學問比起她的鴻哥哥,是有
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雖然知曉他的厲害,但有些時候,她還是看不過去他的某些作為。

    奸比現在——

    “你還要摸那個盒子多久?”薛霞飛苦著臉問。

    今夜再次露宿山野,用過晚膳,就見沉宜蒼拿出那個木盒東摸西摸,壓根兒
忘了她的存在。

    之前也有過很多次這樣的情形,她並不以為意,可最近不知為什麼——更明
白地說,是從離開洛陽城之後,對於他過分在意木盒,當自己不存在似的,就讓
她覺得心口悶。

    所以,她對那黑不溜丟又打不開的怪木盒愈看愈不順眼,心頭直冒火。

    “沉宜蒼,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她幾乎是用吼的了。

    “聽見了,再一會兒。”沉宜蒼依舊目不轉睛,隨口敷衍。

    薛霞飛猛然起身,三大步走至他身側落坐,怒目瞪視他手中不時翻面以供觀
看的木盒。

    “我說你幹嘛把它當寶物看?”不過就是一隻木盒,還不能拿來裝東西,有
啥好看的?

    “因為它真的是寶。”談起嗜好,沉宜蒼眉宇間淨是愉悅。“這叫做璿璣盒,
相傳是三國薑維所做,用來藏匿重要軍機。”

    “薑味?”

    似乎早料到她的腦袋會想到別的地方去,沉宜蒼並不意外,進一步解釋:
“姜太公的”姜“,進退維谷的”維“——薑維,蜀國名將,據說是諸葛亮的謫
傳弟子,在諸葛亮死後,繼續統領蜀軍與曹魏、孫吳相互制衡。”

    “啊,諸葛亮,我知道他!”聽說書人說過,一代軍師嘛!

    沉宜蒼突然縱聲大笑,將視若珍寶的木盒按在笑得泛疼的腹部。

    “你笑什麼?”薛霞飛氣惱地問,直覺他的笑跟自個兒有關。

    “你呵呵呵……你那什麼語氣?好像跟他挺熟似的,哈哈……”

    “我是聽說書人說的,有錯嗎?”

    “沒、沒錯。”錯在她的語氣,還有那無辜的清亮大眼,在引他發笑。

    噢,天爺,她真是個活寶呵!

    “沉宜蒼,你到底在笑什麼啊?”

    雖然惱他笑話她,可薛霞飛知道自己心裏頭還是有些高興的。

    至少,今晚不會是自個兒唱獨角戲,有個人可以抬槓鬥嘴的滋味真好。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沉宜蒼很好奇,什麼樣的雙親才
能調教出如此特立獨行的女兒?

    薛霞飛真的是他所見過最與眾不同的姑娘。

    誰知她的答案就像她的人一樣,特別到讓人瞠目結舌,“我也不知道。”

    專注於璿璣盒的目光倏地轉向她。“什麼?”

    “我不知道。”她平鋪直敘的語調下含一絲落寞,就像與人談論天候似的自
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蹦出來的,也不知道爹是誰。我只知道打小跟著師
父練武,嘿嘿,我可是師父最得意的徒弟呢。”她驕傲地說。

    他卻沒來由地胸口泛疼,把玩璿璣盒的手落在她肩上。

    薛霞飛自動調整坐姿,螓首壓上他肩窩。“我最喜歡師父,他對我好,真的
很好,所以沒有爹娘沒關係,我有師父就好了。”

    “那你師父呢?”

    “……”

    “薛姑娘?”

    “死了。”落寞的情緒到此刻才隱隱透出。“人老到一個歲數都會死的,不,
就算沒有七老八十,也有可能突然就離開人世對吧?”

    不知她問這有何用意,但沉宜蒼很配合地點了頭。

    “所以,總會有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對吧?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
人到任何地方,對吧?不管怎麼樣,都要學會一個人過日子對吧?”

    她的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總覺得她不是這麼想的。

    “你希望有人陪你?”

    “什麼?”肩窩上的小臉抬起,與他對視。

    “你怕一個人過日子?想要身邊有人陪你?”他又問了一次。

    “我、我才沒有!”薛霞飛矢口否認。“我是什麼人啊!武功高強的俠女哩!

    怎麼可能會怕什麼?哈!哈哈哈……“空虛的笑聲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
“的意味。

    “我無法想像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是什麼滋味。”自小到大,他身邊總是人來
人往,熱鬧非凡,所以無法想像個中滋味。“你希望誰陪在你身邊?”突然間,
他很想知道答案。

    她小臉驀地一紅。“我、我才沒有!”怪了,為什麼臉頰又莫名其妙燙了起
來?

    “你想找誰陪在你身邊?”

    “啕!你很煩耶!”

    “我煩?請問方才是誰打斷我賞玩木盒,硬要找我說話的?”他終於明白她
打斷他賞玩木盒的真正原因,更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反而暗自欣喜。

    至於感到喜悅的原因,他隱約明白,但又有點不確定。

    “我明白了。總之你就是嫌我吵就對了!”被人戳中心事,令薛霞飛分外狼
狽,霍地起身,退離他的懷抱。“擾您清靜,真是萬分抱歉,小女子我就不吵您
了,告辭!”

    一瞬間,沉宜蒼萌生她要離開自己的錯覺,心頭不由得一慌。

    “你要告辭到哪兒去?”

    呃?對!她要上哪兒去?

    “我……我告辭到那兒去!”薛霞飛走回之前坐定的樹下,背對他倚木而眠。

    賭氣的背影讓沉宜蒼直想發笑。“薛丫頭?”

    哼!她才不要理他!

    “薛姑娘?”

    “我睡了。”

    “薛霞飛?”

    “我睡死了!”

    不是嫌她吵嗎?現在她睡死不吵他,反倒換他來吵她了。

    但,就這麼原諒他嗎?

    答案當然是——不!

    看來他說對了,刺中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忌諱,惹她動了氣。沉宜蒼悄然歎
息。

    即便看似開朗豁達,她依然有姑娘家纖弱的一面,不在表相,而是在深沉的
內心。

    可她被人戳破後的反應……唉。“跟蓉兒好像。”他忍不住低喃。

    這一提,他才想起自己離家已逾一個半月,這段期間,除了剛開始幾天偶爾
會思鄉,在遇上薛霞飛後,竟無暇想起,這其中原由,挺費思量呵……

    蓉兒?蓉兒是誰?聽見這個名字的剎那,薛霞飛差點回頭質問。

    要不是正在氣頭上,她絕對會這麼做。

    “薛丫頭。”

    薛霞飛還是悶不作聲

    見她始終不肯理睬自己,沉宜蒼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女孩家鬧脾氣是常有的事,再怎麼說,薛霞飛也是個姑娘,雖然她大剌刺的
江湖性情老讓他忘記她是個女人。

    過一、兩天就好了吧,他想。蓉兒也是如此,鬧脾氣當時看似風雨交加,可
第二天又見她嘻嘻哈哈,完全忘了前一天發生什麼事。

    女孩家哪有不鬧脾氣的?

    但沉宜蒼太低估薛霞飛的脾氣。

    當她決定不願諒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卯足勁不願諒一個人,哪怕那人是她
的主子亦然。

    然而,沉宜蒼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有做什麼必須得到她原諒的事,足以,對她
這幾日異常的沉默,他除了感到困惑,還覺得詭異,甚至認為——

    “你生病了?”

    剛踏進流芳鎮,他便關切地探問這七天來除了必要的對話外,一句話也不說
的同伴。

    “哼。”薛霞飛的反應是冷冷一哼。

    “我們先去找大夫幫你看病可好?”

    “我們”一詞,沉宜蒼發現自己愈用愈習慣了。

    “你才有病!”哼!

    總算回話了,雖然不甚有禮,至少是“啟程了”、“停下休息”這兩句話之
外,七天來的大突破。

    有了新的發展,應該可以找到些蛛絲馬跡,好讓他知道薛女俠在不高興些什
麼吧。他想。

    “如果沒病,為什麼這幾天悶不吭聲,憔悴得像患了病?”

    “誰憔悴了?”打死不認。

    沉宜蒼凝視她氣得紅通通的頰,咧嘴揚笑:“是不憔悴了,現在的你生氣勃
勃。”

    盯著那口礙眼的白牙,薛霞-飛突然有股想敲碎它的衝動。

    “沒病就好。”仗著高她一等的優勢,沉宜蒼輕拍她發頂。在發現她與自家
小妹有相似的脾性後,心態也隨之改變。

    對她,莫名地覺得更親近些。

    “你——”不明白他這舉動的用意,薛霞飛按著發頂,一臉茫然。

    蓉兒是誰?這個疑問連同他嫌她吵的不滿,一起糾纏了她七天七夜。

    她無時無刻不想問他蓉兒是誰,可每回話到嘴邊就被自己吞回肚子裏,怎麼
也問不出口。

    為什麼問不出口呢?不過就是問一個姑娘是他的誰而已啊!

    “我有個問題……”

    “嗯?”終於肯主動跟他說話了。沉宜蒼期待著。

    “你那晚……”

    “大爺!求求你不要這樣,我不……啊……”不遠處的哭泣尖叫聲截斷了薛
霞飛的問題,引起過往路人注意。

    沉宜蒼和薛霞飛視線相交,很有默契的牽著馬循聲前去。

    “讓讓、讓讓。”

    薛霞飛打前鋒,可惜手裏牽著馬,不利推擠,只能踮高腳尖,隔著人牆看去。

    人牆之中,一名戴孝女子跪在地上又哭又掙扎,堅持不肯與扣住她皓腕的彪
形大漢離開,女子身旁立有白布招,寫著:

    “賣、身、死、父?”薛霞飛一個字一個字念。

    “賣、身、葬、父。”沉宜蒼歎息,開始考慮教她認字。

    薛霞飛丟給他一記白眼。“我知道。”

    沉宜蒼聳肩,在這節骨眼上,不想與她計較這小問題。

    此時,彪形大漢的粗吼聲傳來——

    “你不是賣身葬父嗎?張嬤嬤要買你,你當然要跟著我走!”

    “不要……爹臨死前交代,囑咐我絕不能做有辱家門之事……大爺、張嬤嬤,
我求你們了,我沒收你們的銀子啊!我不要賣身給你們,不要……”

    兩人順著女子的目光望去,一各身著紅錦衫裙的福態婦人揚著紋扇,在胸前
揭呀掮的,拔高的嗓音怎麼聽都覺得刺耳:

    “我張嬤嬤沒有買不到的姑娘!我說萍兒啊,到我花月樓有什麼不好的?有
吃有喝有睡,困脂水粉樣樣不缺,有啥不好的?”

    “嗚嗚……”被喚做萍兒的姑娘哭得聲嘶力竭,無法應聲。

    張嬤嬤見狀,怒聲一喝:“大牛,把人給我帶走!”

    “是,嬤嬤。”

    “給我慢著!”看不下去,真的讓人看不下去!薛霞飛縱身一躍,踩過前頭
圍觀百姓的肩,借力施力,以輕功越過人牆,落地前,不忘先以一記飛踢踢中大
漢強扣住女子的狼手。

    大牛立時慘叫一聲。

    見自己人遇襲,張嬤嬤尖呼:“哪來的小鬼!”

    小鬼?這老太婆叫她小鬼?

    “老太婆,本姑娘是小鬼嗎?啊?”薛霞飛擦腰挺胸,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小
鬼,而是個姑娘!

    張嬤嬤輕蔑地打量她的身形。“哈!”

    “你哈什麼?”

    “憑你,想進我花月樓還得考慮考慮呢。”

    這老太婆!薛霞飛氣得直咬牙,腦筋轉了轉,轉怒為笑,“哈!”

    “你哈個什麼勁?”張嬤嬤睨她一眼。

    “憑你,我看花月樓大概也沒啥能看的姑娘,才會當街強搶民女,哈哈!”
薛霞飛仰頭一笑。比口才,她雖不是最強,但也不弱。

    “你……”張嬤嬤氣不過,立刻大喝:“大牛,給我好好教訓這壞事的死丫
頭!”

    接到命令,大牛立刻沖向她。

    薛霞飛縱身一跳,在空中翻轉了一圈,輕鬆閃過。

    “大牛大牛,腦袋像牛,橫衝直撞,果然是牛。”隨興四字訣順口溜出薛霞
飛口中,引來圍觀者哈哈大笑。

    這丫頭!沉宜蒼搖頭淡笑,真拿她沒辦法。

    然這樣的調兒,才像薛霞飛呵!

    “你、你你……好樣的,大牛,給我打!”張嬤嬤氣得全身發顫。薛霞飛眯
起眼,一手抽出子母雙劍,將子劍拋上空中,以母劍劍身接下,在空中劃了個圓
弧;只見母劍如磁石般吸附子劍,子劍在母劍劍身上游走,目睹者莫不嘖嘖稱奇。

    “怎樣?是要人還是要命?”

    “你……”看出對手不好惹,張嬤嬤雖心生膽怯,可老臉拉不下來,咬牙硬
撐。

    “這位大嬸。”沉宜蒼介入這劍拔弩張的場面。

    “你……”薛霞飛欲出口的話,在他眼神稔下打住。

    乖丫頭!沉宜蒼對她投以讚賞一笑,才旋身朝張嬤嬤先行一揖。

    突然冒出一個俊公子,經營花樓使然,張嬤嬤的夜叉臉立時柔和泛笑。

    “公子有何貴幹哪?”

    “在下略懂面相,只是想提醒您一些事。”

    “啥事?”向來迷信的張嬤嬤神色登時緊張起來。

    “這姑娘面相福薄,恐不利於您。”沉宜蒼指向萍兒。

    福薄?張嬤嬤銳眸掃向萍兒削瘦的瓜子臉。

    “您見多識廣,定比在下更能看出這姑娘印堂帶煞。”

    煞?張嬤嬤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萍兒若非命中帶煞,她爹
怎會突然暴斃而亡?

    張嬤嬤愈想,臉色愈白。

    “相信您也看出來了。”沉宜蒼再強調一次。

    “我——那當然。”張嬤嬤愈想愈不對,若是強把萍兒帶回去,不就等於帶
個煞星進花月樓嗎?

    連累了花月樓的生意不打緊,就怕會煞去她張嬤嬤的命哪!

    “大牛,我們走!”一身大紅的張嬤嬤領著手下,囂張地推開人牆,揚長而
去。

    待圍觀的人潮離去,沉宜蒼回頭,發現薛霞飛雙手執劍,愣愣的看著他。

    “怎麼了?”

    “你——”意識自己還握著劍,薛霞飛先收劍回鞘,才開口:“你怎麼知道
那老太婆信這個?”

    “我猜的。”他也是急中生智,誤打誤撞。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猜錯怎麼辦?”

    “倘若文攻不成,就只好讓你動武了。”沉宜蒼笑著說。“能不動武是最好
的,再者……”

    “再者什麼?”

    “沒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這麼做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不希望凡事
都得靠她出頭。

    又不說!薛霞飛嘟起嘴,不喜歡這種拿他沒辦法的感覺。

    正當她要開口抱怨,萍兒卻在這時移身前來,面對沉宜蒼、背對著她。

    “萍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聲細柔軟,可以想見聲音的主人容貌不會差到
哪兒去。

    公子救命之恩?

    那她呢?她是頭一個跳出來幫忙的哩!薛霞飛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纖細的背
影。

    沉宜蒼搶在她開口前說話了:“姑娘不必多禮。”

    “若不是公子,萍兒恐怕已……嗚嗚……”餘悸猶存,萍兒的珠淚再度奪眶
而出。

    “別難過了,姑娘。”沉宜蒼從懷裏掏出三十兩。

    經過不少城鎮,見多識廣,他多少瞭解普通百姓過日子所需的花費,不會再
過度浪擲錢財。

    “公子……”

    “收下吧。”沉宜蒼扳開她的手,將銀兩放到她嫩白的掌心。

    “公子……”萍兒雙手抓緊掌中的銀錠,淚眸盈滿感激,仰首瞧見恩公桐貌
堂堂,蒼白小臉不由得染上紅暈。

    “你葬父需要銀兩,剩下的應該足夠你支應生活,做點小買賣糊口。”

    萍兒臉上閃過驚慌之色。“公子,萍兒……萍兒是賣身葬父。”

    明白她的意思,沉宜蒼笑道:“在不只是略盡綿薄之力,姑娘切莫多想。”

    “可……”萍兒囁嚅了會兒,抖著聲道:“萍兒已認定公子,今生今世,萍
兒都是公子的人……”

    沒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沉宜蒼不禁一愣。“這……”

    “開什麼玩笑?”薛霞飛沖到兩人之間,面對楚楚可憐的萍兒,不假思索地
道:“我才是他的人,你算老幾啊!”

    此話一出,沉宜蒼和萍兒同時怔住,訝然看向她。

    薛霞飛氣炸的紅臉倏地轉為著火般的豔紅。呃,她好像說錯了什麼……

    萍兒小手扯上沉宜蒼的衣袖,細聲問:“公子,這位姑娘說的是真的嗎?”

    刺眼!看見她的舉動,薛霞飛圓眸再射凶光。

    “我有說錯嗎?”目光轉而殺向沉宜蒼,眼中寫著“你敢說錯就試試看”!

    “呃……”沉宜蒼摸摸鼻子,一臉尷尬。

    她說她是他的人——她知不知道這話代表什麼意思?

    忍不住望向她那張紅透的臉,見她眸裏滿載羞憤、困惑、驚疑等等情緒,複
雜得緊。

    那神態,意外地熨熱了他胸臆,瞬間,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對她……

    “公子,這是真的嗎?”萍兒一雙盈盈秋水望著他。

    “萍兒姑娘,在下只是好意幫助,並沒有其他想法。”驀然回神,沉宜蒼不
著痕跡拉回自己的衣袖,並退後兩步。

    “可公子買了萍兒,萍兒就是公子……”一襲黑影突地像屏風般擋在萍兒面
前,也中斷了她的話。

    “你敢再說一次就給我試試看!”薛霞飛口氣之霸道,大有“老娘馬上宰了
你”的兇惡氣勢。

    “公子……”萍兒眼中盈滿委屈。

    “不要再公子來公子去了!”薛霞飛聽得刺耳極了。“還有

    “我?”被點名的沉宜蒼一頭霧水。“我怎麼了?”

    “別忘了還有個蓉兒在南京城等你!”

    蓉兒蓉兒,為什麼她想到這名字就討厭,說出口更揪心?

    蓉兒?沉宜蒼不解。她怎麼突然提及他小妹?

    “所以,”不待沉宜蒼開口,薛霞飛轉身面對萍兒。“你最好趕快死了這條
心,如果硬要巴上來,我乾脆收回這三十兩,看你怎麼辦!”

    這威脅顯然奏效,只見萍兒貝齒咬唇,似陷入無邊的掙扎。

    “姑娘,你快回去安葬令尊吧。”沉宜蒼勸道。“在下告辭了,後會……”
——“無期!”薛霞飛一陣搶白,不待對方回應,拉著沉宜蒼掉頭就走。

    可惡!她為什麼氣成這樣子?為什麼惱火成這德行?這個叫萍兒的,不過就
是一名弱女子,她又為什麼像個母夜叉似的凶人家?

    視線先是溜向賣身葬父的萍兒,再轉到沉宜蒼臉上,見他異常專注的目光鎖
凝住她的,震得她不敢妄動。

    這、這樣看她是什麼意思?

    一抹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嬌羞,在心底,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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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裁,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一男一女,兩匹健馬,在進入擎虎山定至半山腰時,突然聽見不知從何響起
的厲喝。

    馬背上的兩人頓時收韁,喝馬停駐。

    “好熟的詞兒。”沉宜蒼抬眸梭巡四周,嘴裏低喃。

    “山賊做買賣的開場白。”薛霞飛策馬靠近他,嘀咕道:“看樣子我們又遇
見山賊了。”

    俊顏登時露出苦笑。“是啊,又遇見山賊了。”

    這一路西行,行經大小山崗無數,也遇過不少綠林好漢,次數多了,連起初
不知山賊是何物的沉宜蒼也見怪不怪,漸漸習以為常。

    當然,這也是因為有薛霞飛在,他才能如此從容鎮定,處變不驚。

    幾道黑影從山徑兩旁的樹稍一縱而下,立刻將兩人包圍在中央,不留一絲生
路。

    兩人的坐騎一時受到驚嚇,四蹄不安地在原地踏著。

    安撫馬匹的同時,薛霞飛趁機打量環繞周遭的山賊,瞧見幾張熟面孔。

    “沉宜蒼,你覺不覺得有些人曾經見過?”她不確定地問,對自己的記性不
怎麼有信心。

    “你也發現了。”沉宜蒼還以為只有自己察覺。“十天前在朝陽鎮,還有四
天前在風雲頂遇見的山賊也在這其中。”

    “哦,是那些掉到網子外面的魚啊!”她就說嘛,好像在哪兒看過。“跑來
這兒加入別的賊窩。”

    “那叫”漏網之魚“。”沉宜蒼趁機教學。

    薛霞飛乖順地跟著念了一遍,旁若無人的閒適神態登時惹火了眼前“策略聯
盟”

    組合而成的山賊們。

    “臭娘兒們!”原先隸屬朝陽崗的山賊第一個跳出來叫囂:“明年的今日就
是你的忌日,別以為你逃得出擎虎山!”

    “沒錯!說得好!”風雲頂的山賊們跟著吐喝。

    他們之所以加人擎虎山的賊窩,除了找個安身立命之地,也為報仇而來。

    “哎呀。”薛霞飛按住心口,唇角勾笑。“奴家好怕哦。”

    奴家?沉宜蒼古怪地望向忽然展露女子嬌態的薛霞飛。“奴家是誰?”

    “奴家是我。”她挑高柳眉。“怎麼?有意見啊?”

    “沒,沒沒……”一連串的否認從沉宜蒼藏住笑容的掌後發出,有點模糊。




    再度被忽視的山賊們火大了,擎虎山的頭子大吼——

    “為了替朝陽崗和風雲頂的弟兄們報仇,今日定叫你們留財留命!來人,給
我大刀一揮,數十名山賊殺氣騰騰的沖向兩人。

    薛霞飛見狀,輕點馬背跳至沉宜蒼的坐騎。

    與山賊周旋最忌心有旁騖,一路上遇見許多同樣陣仗,沉宜蒼從一開始無法
接受女子的保護,到如今明白人各有所長,便不再堅持那毫無意義的男性尊嚴,
二話不說任薛霞飛環住他,同時他也以雙手摟住她腰身穩住彼此,好讓她施展輕
功將他帶至安全的高處。

    兩人離開坐騎的同時,機靈的馬兒也拾蹄嘶鳴,沖出充滿危機的戰局。

    確定沉宜蒼安全無虞,薛霞飛反身欲回戰場。“等我。”

    “小心點。”

    “知道了。”薛霞飛回眸投以一笑,拔劍出鞘的同時足尖一點,縱身落地。

    她的動作依舊如閃電般迅速,以致沒注意到沉宜蒼那飽含信任卻也難掩擔憂
的眸光,始終緊緊跟隨著她,不曾稍移。

    鏗鏗鏘鏘!

    刀光劍影,棍棒相擊,薛霞飛一人獨戰二十來名武功高低不一的山賊,山野
間充斥著肅殺之氣。

    子母劍法如行雲流水,母劍氣勢淩厲,招招取人命門,子劍轉走沉穩,以近
身護己為重,一長一短,相輔相成,加以無人能出其右的輕功底子,只見玲瓏嬌
軀穿梭在刀鋒逼近的分寸之間,不時出招準確地點中敵人罩門,輕鬆應敵。

    反觀人數眾多的山賊,由於倉促成軍,默契不足,往往因為配合不佳而打到
自己人。

    “哎喲!”

    “啊!你怎麼打我刀?”

    “哇呀呀!我的頭……”

    “哈哈哈……”薛霞飛踢倒一人,回頭就看見一名小賊的狼牙棒敲上執棍的
同伴,後者痛得棍棒脫手,砸到第三人的腦袋,不由得笑不可抑。

    “我看用不著本姑娘出於,你們就自取滅亡了嘛!嘻嘻……”

    山賊們不堪激,立時回吼:“臭娘兒們!給我納命來!”

    “納命來的是你們吧?”薛霞飛皮笑回嘴,在這同時又擋下四人同時出招的
攻勢。“嘖嘖嘖:這樣是不行的哦。”

    “可惡!”擎虎山賊首見己方二十多人竟敵不過一個小姑娘,又氣又惱,眼
角余光瞥見藏在樹楷的沉宜蒼。

    對啊!他怎麼忘了還有個啥都幹不了的文弱公子?

    “大龍、二虎、三狼!把他給我抓下來!”

    經頭頭一提醒,山賊們立刻將注意力轉向手無縛雞之力的沉宜蒼。

    “糟!”薛霞飛暗叫一聲,欲飛身脫離戰局,先行攔截那三人。

    怎料山賊們的默契突然變好,轉瞬間便包圍住她。

    層高臨下的沉宜蒼自然也看出他們的用意,憂心地皺了眉頭。

    “活的抓不成,就給我射死他!”山賊大王怒火攻心,喝令道。

    “是!”霎時間,四、五支長矛同時劃破天際朝沉宜蒼射去。

    薛霞飛足一點地,施展輕功急追在長矛後頭。

    鏘、鏘、鏘、鏘!子母雙劍並用,在空中揮舞,迅捷攔下四支奪命矛。

    孰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沉宜蒼突地大喝:“小心後面!”

    聽見他喚自己的名字,薛霞飛愣了下,這一剎那的閃神,一把短戟射中她的
右臂,傳來一陣劇痛。

    “啊……”如燕般靈巧的身子,以背朝地面的姿勢直墜而下。

    目睹此狀,沉宜蒼心口狠狠揪緊,仿佛那把短戟刺中的是他的心口。

    忘了自己不諳武功,他驀地往下跳,只想接住往下墜的薛霞飛。

    “你……”眼睜睜看著他往下跳的薛霞飛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為什麼喚她的名?又為什麼往下跳——

    不對!現下不是質疑這些問題的時候!

    “開什麼玩笑!”不知哪來的力氣,薛霞飛忍痛以短劍挑出右臂上的短戟,
又迅速收劍,再一個淩空翻身,足尖點向樹幹,借力飛撲向快撞上自己的沉宜蒼。

    成功接住!但她右臂也因過度用力,加速氣血流失。

    “霞飛?”

    又喚她的名?

    蒼白的臉莫名湧上一股熱潮,薛霞飛左手纏上他腰背,足尖再點向樹枝末端,
跳出戰圈。

    底下,山賊頭子持續叫嚷——

    “給我追!”

    太輕敵了!

    薛霞飛忍著右臂疼痛,與沉宜蒼穿梭在林間,暗惱在心。

    “你的傷……”

    “一點小傷,等會兒再說。”追趕的腳步聲離身後約莫二十餘尺,還需要加
快速度才行。

    “但是……”

    “給我站住!”後頭的厲喝蓋過沉宜蒼說話的聲音。

    “笨蛋!誰會乖乖聽話站在原地等你啊!”薛霞飛揚聲吼了回去。

    噗哧!沉宜蒼不由得失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餘力說笑?”

    杏眸轉而瞪向他。“我是認真的。”

    “是、是。”沉宜蒼轉頭梭巡四周,像在找什麼。

    薛霞飛也察覺到了。“你在找什麼?”

    “找地方躲。”她的傷需要立刻包紮。

    “現任只要想怎麼甩開他們就行了。”依她目前的情況,無法以一敵二十來
名山賊,識時務者為俊傑,她並不笨。

    “你的傷需要止血。”

    薛霞飛驀然頓下腳步。

    沉宜蒼跟著停下。“怎麼不跑了?”

    “你是為了我才想找地方……”接下來的話,因他掏出巾帕紮上她右臂的舉
動而咽回嘴裏。

    沒來由的,明明氣血漸失,她卻覺得臉上熱呼呼的。

    就在這時,陣陣喊殺的聲浪從後方傳來,沉宜蒼直覺地拉著她繼續往前跑。

    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角色互換,薛霞飛愣愣地瞪著前方的背影,愈想愈奇怪。

    明明該是她拉著他跑,護他周全的不是嗎?

    那現不是怎麼一回事?

    失神的當頭,沉宜蒼已拉著她跑向右側小徑。

    練武者較常人靈敏的耳力聽見潺潺水聲,薛霞飛驟然回神。

    “等等,不能往這邊……”

    “殺了他們!給我殺!”後頭的山賊們追了上來。

    來不及了!

    這念頭才剛起,兩人已奔至崖邊,下方是一條奔如野馬似的河川,濤聲隆隆。

    後有追兵,前有大河橫亙,除此之外不見任何生路,沉宜蒼惱極了方才為何
要選擇右邊,眼不只有跳河求生了。

    衡量水勢後,他轉頭問:“這條河順流直不會到哪兒?”

    “距離西安城約十裏的河泉鎮。”想了下,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他。“你問這
幹嘛?”

    天爺,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跳河逃生,現在只有這辦法了。”他說,臉色凝重。

    果然!薛霞飛的臉色刷白。

    “真的假的?”

    “我看起來像在說笑嗎?”

    “不像。”她悲慘地說。

    瞧二十來個黑影由小漸大朝他們奔來,沉宜蒼的聲音緊繃,“快!”

    他拉人欲跳,薛霞飛卻死命不肯動。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快跳!”

    “我……我沒跟你開玩笑……”

    後頭,山賊頭子囂張的狂笑如雷貫耳:“哈哈哈……想逃?我看你們還能逃
到哪裡去!”

    “霞飛!”沉宜蒼一喝。

    “我是……鴨……”薛霞飛雙唇微顫,連話都說不清楚。

    鴨?“鴨子劃水,那不是很好?”

    說時遲,那時快,山賊們陸續趕至。

    “哇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今兒個你們是休想活命了!

    來人,一起上!“

    “霞飛,跳!”

    不由分說,沉宜蒼摟住薛霞飛的纖腰,在兇神惡煞的山賊們揮動刀棍砍上兩
人之際,轉身跳河。

    “哇啊啊——你要跳就跳,幹嘛拖我一起下水……我是旱鴨子啊啊……”

    尖叫聲還未告一段落,便教激越的破水聲給吞噬了。

    山賊們奔至崖邊,就見河面上兩顆人頭載浮載沉,其中一顆在冒出河面時,
山林間立刻充斥她可怖的慘叫聲,由東向西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哇啊……咕嚕嚕……我不會……咕嚕……水,咕嚕嚕……”

    嗚哇哇,不會被那票山賊說中,明年的今日就是她薛霞飛的忌日吧?

    “霞……”沉宜蒼不小心喝進一口河水,嗆了下。

    “救、救命啊咕嚕……”河水湍急,薛霞飛沉了下去,未多時,又冒了出來。

    “哇!咕嚕嚕……救、救……”

    善於泅水的沉宜蒼順著河水流向,探頭尋找薛霞飛的蹤影,看見一顆人頭在
左前方浮淨沉沉,立刻遊了過去。

    雙腳踩不到底的虛浮感嚇得薛霞飛魂飛魄散,手腳一陣揮舞亂抓,淨是撲…


    “嗚!我死後做鬼咕嚕嚕……也會去找你,纏你一輩子咕嚕……都是你空口
的咕嚕嚕……”

    冰冷的河水籠罩全身,薛霞飛只覺死亡的陰影逐漸逼近。

    又受傷又溺水而死,她的命好苦哇!

    “薛霞飛!”沉宜蒼的聲音傳來。

    他的聲音好遠……薛霞飛咬唇,不知怎的,聽見他的聲音令她眼眶泛熱。

    她恐怕不能帶他到西域了,還得累他替她收屍……

    “我死後咕嚕嚕……請把我的屍首送到西安……咕嚕……西大街!永春胡同
的逸竹……”

    “噗哧……咕嚕!”明知不是該笑的時候,但薛霞飛的慌亂模樣看在沉宜蒼
眼裏,實在逗趣得緊,噗笑出聲時不小心灌了一口水。

    泅水是他的強項,怎可能讓她命喪於此?

    可惜忙著喝水的薛霞飛渾然不知救兵正在接近,只想把遺言交代清楚——

    “沉宜蒼咕嚕嚕……我還有話沒有告訴你……我喜……咕嚕……”她的頭沉
人河面。

    “霞飛!”沉宜蒼深吸口氣,潛人河中,如游龍般迅速游向她左側,抱著她
鑽出河面喘氣。

    “咳!”重新呼吸到空氣,薛霞飛本能地抓住沉宜蒼猛咳,“咳咳咳……在
我死前,咳咳……我一定要說……”

    “你不會死。”沉宜蒼將她拖抱住,“有我在,你不會死。”

    怕水怕到了極點的薛霞飛壓根兒沒聽進他的話,自顧自地道:“我……是怕
水怕得要命的旱鴨子……”

    “瞎子都看得出來。”抱著她順流泅水,沉宜蒼朝左岸遊去。

    “我才十八……”

    “是是。”哪裡可以上岸?

    “咕嚕嚕……還沒嫁人……”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我咕嚕……咳!有喜歡的人……”

    她有心上人?泅水的左臂頓住,河水立刻吞沒他倆,兩人被迫灌進一大口水。

    現在不是震驚錯愕的時候,沉宜蒼告訴自己要振作,雙腳交互打水,將兩人
送出河面換氣。

    “咳咳咳,我喜歡的咕嚕嚕……”

    “閉嘴!”沉宜蒼心緒大壞。“再說話,我就丟下你!”

    此話一出,他立刻感覺腰間被人抓緊。

    “不行咕嚕……”她好冷好冷,右臂又好痛,肚子快被水撐破了。

    嗚……她是不是快死了?

    眼前漸黑,身子愈覺冰冷,她真的離大限之期不遠矣,嗚……

    如果快死了,那……她不說不行!

    “喜歡……就在身邊咕嚕!死前不說……我會遺憾,做鬼……”

    不行了,手臂好痛、身子好冷、肚子好撐……

    一陣急流撲來,打上薛霞飛後腦,將她捲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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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子不必擔心。”身著白衫、以紗巾遮面,只露出一雙黑瞳的婦人收回銀
針,離開床沿。

    “霞——薛姑娘的情況如何?”沉宜蒼著急的問。

    婦人先是愣了下,旋即以柔細的嗓音輕聲道:“飛兒只是氣血稍失,又受到
驚嚇,嗆了幾口水,休養數日即可。”

    “多謝夫人。”沉宜蒼抱拳一揖。

    “公子不必多禮。”蒙面婦人提醒道:“我會差人前來照料飛兒,沉公子不
必守在床旁。你面露疲憊之色,最好也回房休息。”

    “不。”沉宜蒼低聲拒絕。“我想等她醒來。”

    婦人正要開口說話,房門突然發出咿呀一聲打了開來,一名佝淒老嫗進房,
朝婦人瞥視一眼。

    “回房休息吧。”粗嗄的嗓子像遭石子磨過似的。

    “不,在下——”沉宜蒼正要回話,卻被打斷。

    “不是說你。”老嫗掀了掀眼皮,銳眸掃向沉宜蒼,最後落在床榻上昏睡末
醒的薛霞飛身上。“好個霞飛呵,竟敢出這紕漏,還拖累旁人。”

    “在下並不覺得被拖累。”沉宜蒼趕緊說。

    “我指的不是你。”老嫗冷淡的眼神朝他一瞥,當場窘得他萬分尷尬。

    “玉兒……”蒙面婦人柔聲開口。

    這一喚,不禁讓沉宜蒼有些疑惑。這兩人是什麼關係?怎麼看這蒙面婦人都
比老嫗年輕,為何喚得如此親昵?

    “你瞧個什麼勁兒?”老嫗瞪住他。

    “赫!”沉宜蒼回神時,就見老嫗的臉近在眼前,嚇得他倒抽一口氣。“老
人家您——”

    “你不笨,還知道要帶她回來。”

    狂妄的語氣讓沉宜蒼皺眉,但礙於對方年事已高,他只能容忍。

    他一雙黑眸定定落在床上的人兒身上。“薛姑娘在昏迷前提過這裏。”

    當他拖著她上岸後,立刻在河泉鎮雇馬車直人西安城,照她說的找到逸竹軒,
一處買賣古玩珍品的商肆,也是“找”的根據地。

    “年輕人……”老嫗開口了。

    “呵。”正要走出房門的蒙面婦人突然頓住腳步,輕笑出聲。

    直到老嫗厲眸瞥去,婦人才緩步離去。

    心有所系的沉宜蒼沒有發現兩人交會的目光,憂心地凝視床榻上臉色仍顯蒼
白的人兒。




    “沉公子。”

    “老人家有何指教?”他問,未移開目光。

    老嫗咳了咳,粗嗄地道:“你擔心我家霞飛?”

    “是。”答得毫不遲疑。

    “”找“的人接下買賣,就算為此喪命也不會有怨言,沉公子無需在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對任何人都一樣?還是因為對象是霞飛,所以沒辦法無情?”老嫗再問。

    “見他人為自己受傷,沒有人能不動情。”

    “公子的意思是……”

    不是沒有想過他和她之間會有怎麼樣的發展,在流芳鎮聽見她衝動下脫口而
出的話之後,心中對她的感覺也更加明確。

    在京中,他見過不少名門閨秀,但始終沒有人能令他動心,無論是哪家千金,
怎麼看都是一個樣——嬌弱無力、溫婉含蓄,謹守禮儀規律,一生所有大小事情
全交由他人決定,沒有自己的想法。

    相較之下,號稱闖蕩江湖多年的薛霞飛自有—份獨特的神采。

    “遊遍五湖四海,尋盡天下奇珍——開心的是尋得稀世珍寶那瞬間的成就感,
高興的是天下美景、奇風異俗淨收眼底的快意。沉宜蒼,你真該嘗嘗拿天當被蓋,
把地當床臥的滋味!你會喜歡上這滋味的!”

    那是第一次露宿野嶺時她說的話,用一種愉悅態意的表情這麼說著。

    那時她的舉動、凝視前方的灼亮雙瞳、說話時的奕奕神采,如今仍深刻烙印
在腦海。

    憶起初遇的情況,沉宜蒼唇角不自覺泛起柔笑,長指成勾,將薛霞飛散在頰
上的淩亂發絲勾攏至耳後。

    這超出禮儀的親昵舉止,點出某些深藏在他內心的情愫。

    從一開始的交惡,到之後的接受,至今更進一步的瞭解,他怎麼也想不到自
己會號坦樣,但……

    就這樣吧,也未嘗不好呵。

    “公子?”

    “老人家見多識廣,自當瞭解在下的意思。”

    兩人對談問,沉宜蒼始終沒有回頭。

    是以,他錯過老嫗投來的視線——

    那疑惑不解卻又詭譎的視線。

    “唔……唔我快、快死了!啊——”

    腦門一記吃痛,薛霞飛“哎喲”一聲,整個人突然跳坐起來。

    “好痛,嗚嗚……做了溺死鬼之後,還被閻羅王敲腦袋,我好可——咦?”
不太對,剛剛那記叩腦門的勁道有點熟,像是連鴻哥哥也下地府來了,嗚嗚……


    啪!再一響,這回加重了力道。

    “笨丫頭,睜大眼睛看清楚點,這裏是逸竹軒,不是陰曹地府。”守在床側
的青衫男子好氣又好笑地道:“還有,我怎麼看都是長命相,別老想把我往地府
帶去。”

    “鴻哥哥?”真的是他!薛霞飛傾身向前。“我怎麼……”看看四周,這是
逸竹軒內專屬於她的廂房。“我怎麼會在這兒?”

    “沉公子帶你來的。”俊逸中帶幾分陰柔之美的男子臉上揚笑,神情寫著對
妹子的呵寵。“你睡了兩天兩夜,總算知道要醒了。”

    “他人呢?”

    “和主兒在大廳談正事。”

    談正事?薛霞飛剛回復血色的臉,瞬間又刷上慘然的灰白。“完了……”

    “怎麼了?”範儒鴻伸手撫上她一頭早亂得糾結的發。“天還沒塌,你用不
著這麼緊張。”

    “天是沒塌,但我砸了……”她哀號,賴進視若兄長的范儒鴻懷裏。“鴻哥
哥,我的差使砸鍋了啦……”

    範儒鴻挑眉。“到西域還有一半的路程,說砸鍋未免太早。”

    “還不就是你們家那個孔老頭害的,說什麼男女什麼不親的,死都死了,還
說那麼個廢話做啥,唉。”

    她說的是“男女授受不親”吧?範儒鴻暗歎在心裏,深為妹子的不學無術汗
顏。“這句話不是孔夫子說的,是孟子說的。”

    “差不多啦。”她小手一揮,視儒學兩大宗師為棘手人物。“都是死後還愛
亂說話的老頭子,姓孔姓孟還一不樣。”

    “霞妹……”

    薛霞飛突地嗚咽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嗚嗚……他以前說過想換人帶路,
這不好了,我在擎虎山沒保護好他,反倒累他救我,現在他又跟主兒在談正事…
…”

    一路推想下來,薛霞飛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

    “嗚哇哇……他一定是在談換人的事,嗚哇……”直腸子的她藏不住情緒,
趴在範儒鴻懷裏哭叫起來。“一定是這樣,嗚嗚嗚……”

    噗哧!範儒鴻忍不住笑出來。

    “還笑人家!”鴻哥哥沒良心!

    “我想你不必擔心這件事。”

    “可是……我沒護他周全,又、又……”薛霞飛支支吾吾地道出一路上發生
的大小事情,最後小嘴吐出歎息:“這趟差使我辦得真糟是不是?”

    “的確。”聽完事情始末,想安慰她、騙她說不會還真的挺難的。

    “是啊,換作是我,也會想換人哪。”一想到這兒,薛霞飛就覺心頭蕩然一
空,仿佛遺落了什麼。

    單純地尋物或領路帶人探尋的差使,她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以往,辦安差使,收取酬勞走人,她一向能走得乾脆快意,毫不戀棧。可這
回……怎麼也瀟脫不起來。

    對沉宜蒼,她覺得依依不捨。

    “鴻哥哥,他就拜託你一路照顧了。”

    範儒鴻愣了下,細眸瞅著她半晌,了悟揚笑。

    “傻妹子,”他展臂將她摟人懷中。“我可沒聽說要撤換你的差使。”

    “待會兒就會撤換了,我有預感。”她說得哀怨。“我的預感向來準確。”

    “這回怕是派不上用場了。”那沉公子他見過,當時他抱著昏迷不醒的薛霞
飛,神色既驚且慌,哪裡像個講究衣冠的宮宦子弟?不過是個擔憂心上人的普通
男子罷了。

    他可不認為那位沉公子會有撤換霞妹的打算。

    “你們在做什麼?”

    房門口,昂藏男子怒喝,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糟!心細如發的範儒鴻立即猜知對方心思,欲收臂起身。

    可粗枝大葉慣了的薛霞飛不解其意,一雙手仍勾在他腰背,眨了眨大眼看著
杵在房門口的沉宜蒼。

    “嘿嘿嘿……”依稀記得昏迷前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偏又一時想
不起來,薛霞飛只好尷尬傻笑。

    他是誰?瞧見兩人親昵的舉止,這疑問瞬間浮上沉宜蒼心頭。

    為免多生事端,範儒鴻起身欲離開,兩人在房門口錯身而過,四目交會,各
懷心思。

    沉宜蒼兩道濃眉鎖凝,顯露出較勁的挑釁意味。

    同為男子,范儒鴻自然瞭解對方敵意所為何來,一倒也不以為意。

    “霞妹就煩你照料了。”吾家有女初長成,感歎呀!他這個鴻哥哥年華老去,
青春不再……年方二十七的範儒鴻在心裏欷籲不已。

    “霞妹?”聽聞他如此稱呼薛霞飛,沉宜蒼微怔。那麼他是鴻哥哥?

    範儒鴻先是一愣,旋即出言調侃:“誠蒙不棄,讓沉公子喊我一聲鴻哥哥。”

    驚覺口誤,沉宜蒼惱了,卻還是拱手一揖。“在下沉宜蒼。”

    “在下範儒鴻。”範儒鴻忍笑回禮。

    “久仰。”

    “初次見面,何來久仰之說?”對於場面話,範儒鴻從不放在眼裏。

    沉宜蒼輕哼:“你的霞妹經常提及你,當然久仰。”

    “咳!咳咳……”範儒鴻差點憋不住笑意。“好一個酸味十足的”久仰“啊。”

    聽出他意有所指,臉皮薄如紙的沉宜蒼霎時窘紅了頰。

    “鴻哥哥,你們在說些什麼啊?”薛霞飛一臉茫然。她怎麼聽都聽不懂?

    “官家公子動了心,還無端打翻醋罈子,心有所屬的傻丫頭應該最高興才是,
偏偏傻丫頭渾然不覺,唉唉唉。”

    “鴻哥哥?”哇,有聽沒有懂!

    “范兄!”短短幾句話,沉宜蒼已聽出範儒鴻對薛霞飛並無男女之情,敵意
立時全消。

    “喲,變成范兄啦?”變得可真快。範儒鴻語帶戲譫。

    “鴻哥哥,你到底在說什麼?”

    範儒鴻搖頭低歎。真是不開竅的丫頭。

    “沉宜蒼,你知道鴻哥哥在說什麼嗎?”

    她連名帶姓的喚法,讓沉宜蒼皺了眉。

    範儒鴻開始同情起這年輕小夥子,不禁拍拍他肩膀。

    “這丫頭就交給你了。”

    不理床上人兒的呼喚,他低笑地離開。

    沉宜蒼掩上門,來到床邊落坐。

    “看樣子,你好很多了。”

    瞧見他嚴肅的表情,薛霞飛也跟著端正坐姿,雙腿並跪在床板上。

    “是……咳!是好很多了。”

    “右臂的傷勢如何?”

    順著他的眼光移至白布包裹的傷處,薛霞飛呵呵一笑。

    “這沒什麼啦!小傷小傷,沒啥大不了的。我以前練功受的傷比這嚴重許多,
比方說……一時想不起來,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見他一臉凝重,她
的笑容也跟著僵在臉上。“你怎麼啦?該不會跳河的時候撞到腦袋,變傻了吧?”

    說到跳河,記憶全數回籠,不待他開口,薛霞飛又搶著說下去

    “不說不氣,愈想愈惱!你知道我不會泅水還拖我跳河,真是大沒義氣了!
害我灌進一肚子水,枉費我對你這麼好,真是……”

    “你好吵。”

    “又說我吵?”忘了右臂的傷,薛霞飛跳起來,左手擦腰,右手食指猛戳他
肩膀,活像潑婦罵街。“你明不明白什麼叫感恩圖報?知不知道結草銜環怎麼寫
啊?

    曉不曉得有恩報恩的道理?你哇!我又說這麼多詞兒,哈哈哈!我真是愈來
愈有學問,愈來愈不得了,唔……“

    吱喳不停的櫻唇倏地被他的唇覆住,一股好聞的書卷味充斥鼻間,薛霞飛又
驚訝又疑惑。

    他在對她做什麼?

    “你……!”剛開口,他灼熱的軟舌趁隙鑽人,奪走她的聲音。

    哇哇?他他他……他把舌頭伸進她嘴裏做什麼?薛霞飛欲退離,不料沉宜蒼
的手掌先一步按住她頸背,壓得她上身往前傾,更加的靠近他。

    這、這會不會太奇怪了?她腦袋嗡嗡作響,心口怦咚直跳。

    天爺!他對她做了什麼?但這感覺……還挺不錯的。

    “唔……”深陷在偷香滋味無法自拔的沉宜蒼突然睜開眼,對上她好奇含羞
且困惑的黑眸,唇角揚笑,吮吻的唇始終未曾離開。

    薛霞飛原本擱在雙膝上的手,慢慢地爬上他平坦的胸膛,再爬啊爬,最後軟
軟地貼附在他頸後,不自覺地摩挲他頸背。

    原本單純的吻瞬間爆出激烈火花,漸漸轉為纏綿。

    薛霞飛的氣息清冽如水,也因此更顯出她的潔淨無塵,宛如隱於深山的冷泉,
無需刻意,自成一番甘美,甜得沁人心肺,珍貴得令人難尋。

    “呼!”終於,四片唇瓣分離,薛霞飛軟軟地貼向他的胸膛,急喘道:“還、
還以為會……會斷氣……”

    天!她的反應果然不同於一般女子!

    沉宜蒼忍不住笑了,俯首瞧見她仰起小臉看著自己,紅通通的蘋果臉與豔紅
微腫的唇瓣,全是平日難得見到的風情。

    薛霞飛下意識舔了舔唇。

    哇哇哇,癢癢、刺刺、麻麻的……但,她喜歡呵。

    “沉宜蒼……”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到,她咳了幾聲,才又開口:“同樣是
斷氣而亡,但這死法比溺水好太多了……”

    沉宜蒼又是一陣搖頭失笑。

    唉,她真的是“找”的一員嗎?

    為何讓他在還沒找到豐脂白玉前,先掉了一顆心?

    這顆心不知還找不找得回來?他問自己。

    怕是……機會渺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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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2: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西域風光,超乎沉宜蒼的想像,並非它荒涼得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程度,而是
它繁華熱鬧的景象,比起中原城鎮有過之而無不及。

    望著牛羊遍野的壯闊景象,這讓初到邊塞的他在感動激昂之餘,忍不住贊道:

    “難怪唐朝詩人高適在金城北樓一詩中會這麼描述蘭州——北樓西望滿晴空,
積水連山勝畫中。湍上急流聲若箭,城頭殘月勢如弓——所謂的邊塞,其壯遠遼
闊,與中原秀麗各自成趣。”

    當然啦!他這番話又被胸無半點墨的薛霞飛給聽擰成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晚,沉宜蒼就地取材,以枯枝為毫,沙地為紙,教她寫了大半夜的(金城
北樓)。

    那夜,薛霞飛在心裏發誓,以後他又吟唱她聽不懂的詩詞時,自己絕對要閉
上嘴巴,以免禍從口出。

    近一個月的跋山涉水,兩人由西安至蘭州、甘州,輾轉來到涼州地界。

    剛進涼州城,兩人被城中洶湧的人潮嚇了一跳。

    仲秋時節的涼州城處處可見大小攤販林立,駱駝、驢馬雜混在擁擠的人群中,
買賣議價聲不絕於耳。

    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涼州城秋市的頭一天。為期一個月的秋市,是東西商
做買賣、互通貨樣的時機,也難怪城內買賣吆喝聲震天響。

    “看來臨時要找到打尖的客棧很困難。”沉宜蒼開口。看這人潮,城裏的客
棧一定都客滿了。

    “是啊。”牽馬並肩同行的薛霞飛應和道,“走吧,我們往城西去碰碰運氣,
涼州城很大,城外也有幾家旅店,說不定能找到空房。”

    於是兩人左彎右拐的,想避開市集人潮早點出城,可拐了幾回,發現大街小
巷無一處不熱鬧,決定放棄這天真的想法,轉回大街上。

    推推擠擠好半天終於出城,當兩人歷盡千辛萬苦,找到有空房供他倆過夜的
旅店,早已是掌燈時分。

    “歡迎蒞臨本店。”發現有客人進門,年約五旬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來,一
雙老眼在看見沉宜蒼時登時一亮,熱切道:“客倌,不知是要用膳?還是要住店?”

    沉宜蒼微笑以對:“住店,煩請給我兩……”

    “一間空房。”薛霞飛突然插口。“我們的馬就在門外,別忘了差人安頓它
們。”

    “霞飛?”沉宜蒼愣了下。

    女掌櫃從櫃檯後輕移蓮步而來,在看見俊逸的沉宜蒼時笑容更加燦爛。“兩
位客倌是夫妻啊?”

    沉宜蒼正想開口說還不是,孰料又被薛霞飛一陣搶白——

    “快了。”說話時,雙手纏上沉宜蒼腰肢,朝風韻猶存的女掌櫃一哼。

    女掌櫃見狀,蓮花指點在唇邊,呵呵直笑:“喲,原來是私奔的小情侶哪。”




    “霞飛?”沉宜蒼仍一臉不解。

    “怎麼?有意見啊!”薛霞飛杏眸瞠視他一眼,圓臉老實不客氣地通紅一片。

    她葫蘆裏在賣什麼藥?

    四目交會,相對於薛霞飛的羞窘,沉宜蒼的眼眸寫滿困惑。

    他知道薛霞飛雖不拘小節、生性好玩,但絕不會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是以,
雖有疑問,他仍選擇沉默。

    “噢呵呵呵,小姑娘好不害臊哪!”女掌櫃眼波流轉,模樣十分嫵媚。“反
觀這位公子倒是害羞得緊呵。”

    “讓掌值見笑了。”沉宜蒼拱手為禮。

    “公子風姿颯爽、氣質出眾,想必出身不凡吧?”

    “在下……”沉宜蒼正要回答,卻被人打斷。

    “呵呵。”薛霞飛學起女掌櫃嬌媚的笑聲,臉色隨即一整。“怪了,我未來
相公是什麼身分幹你何事?將來嫁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掌櫃大娘,你是不是多管
閒事了點?”

    聽見“大娘”二字,女掌櫃雙眸閃過厲光,旋即斂起。“呵呵,小姑娘言重
了,小女子只是好奇兩位怎麼會私奔到涼州來,呵呵……”

    “呵呵,”再學一次,薛霞飛發現這種笑法很傷喉嚨。“關你啥事啊,掌櫃
大娘?”

    “你……”女掌值順了順氣,決定轉戰沉宜蒼。“公子,要不要點些什麼吃
吃?本店菜色雖不豐盛,但絕對美味,來點燉羊肉、太白酒如何?”

    “那就……”

    “不用了。”薛霞飛再次搶先說:“走了一天的路,我們只想要休息。休、
息——這兩個字掌櫃大娘聽得懂吧?會寫吧?”語氣充滿敵意。

    不會寫的只有你吧?沉宜蒼盯著擋在自己前頭的嬌小背影,有些好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隸屬北方民族的女掌櫃捋起雙袖。“小姑娘!你……”

    戰火來得無端又突然,沉宜蒼搶在女掌櫃開轟之前,先一步拉住看來快要撲
向女掌櫃送上一頓拳打腳踢的薛霞飛,同時示意一旁的店小二領他們到住宿的廂
房,火速將人帶離戰場。

    哼,膽敢覬覦她的人,下場只有一個字——慘!

    一進客房,薛薩飛將包袱甩上床板,哆一聲跳坐上床榻,盤腿而坐,氣呼呼
地嘟著小嘴。

    沉宜蒼關上門,一回頭就看見她這模樣,好氣又好笑。

    “你的嘴巴可以吊三斤豬肉了。”

    他為自己倒杯茶水,正要啜飲,卻見床上人兒伸出蜜色小手。

    “給我。”

    他愣住,搖頭歎了口氣,還是送到她面前。

    “你真是愈來愈放肆了。”

    薛霞飛大口飲盡杯中的茶水,看著他為自己倒水的優雅舉止,邊說:“我可
是你貞操的救命恩人哩,送杯茶水給我喝不為過吧。”

    噗!沉宜蒼口中茶水噴出,在空中劃出中弧。“咳!咳咳……你說什麼?”

    他有沒有聽錯?他的貞操?

    “西域邊塞胡人居多,有些民族偏好與漢人通婚。”

    “胡漢融合,天下一家,這是好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啊是啊,”薛霞飛敷衍應道,語調帶酸。“原來沉公子你偏愛胡族姑娘
啊。”大色鬼!

    “我純粹就事論事。”沉宜蒼譴責地掃她一眼。

    “這也有作風強悍的民族,通婚不成就搶人,在西域邊防的城鎮經會傳出漢
人遭擄的消息。”

    沉宜蒼軒眉一凝,義憤填膺。“強搶民女這種行為大過分了。”

    “誰說只搶民女來著?”知道他第一回到西域,她就好心點,不笑他笨了。

    “男搶女、女搶男,在這裏是常有的事,有些民族甚至會與族人共用漢族妻
妾或丈夫。”

    沉宜蒼不笨,很快便聽出她話中含義,感到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

    “那女掌櫃看中你了,俊偉不凡的沉公子。”想起方才女掌櫃頻送秋波的媚
態,她心口一壇醋便嗆得發酸。“如果你對她有意,那就下樓去啊!我相信那女
掌櫃早已經磨刀霍霍,等著把你拆吃入腹。”

    “若我真下樓,你會如何?”

    “哈!我管得著嗎?”薛霞飛冷哼,轉身背對他。

    好酸、好氣、好惱!難怪總聽人說富家子弟花心漢,官家子弟薄幸郎!憶及
他在西安讓她像個笨蛋一樣,傻呼呼地擔心他要玉兒換掉她,又突然親吻她,之
後卻沒個說法、沒個解釋,讓她一顆心掛了十五個桶子七上八下的,現不屑然又
在她面前說要下樓去找那個女掌櫃!

    愈想愈委屈,愈想愈心酸,難過的情緒直湧上心坎,逼得她眼眶漸漸發熱、
變紅。

    “那我就下去羅。”

    “霞飛?”沉宜蒼走近床側,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無奈佳人只肯讓他看見
她頭頂發旋。

    又鬧脾氣了。盯著她的發旋,沉宜蒼笑忖。

    “我是開玩笑的。”他說,以食指挑高她下顎,訝然驚見一張帶淚的小臉,
哽咽無聲,一雙紅通通的眼幽怨地對著自己。

    一反以往石破天驚的哇哇大哭,沉宜蒼還是頭一遭見她小家碧玉似的啜泣,
頓時慌了手腳。

    沒想到平常大刺刺的她會因這玩笑而氣到落淚,沉宜蒼滿心歉疚,萬分懊悔。

    伸臂將她淚濕的小臉壓貼在心窩處,立刻感覺到胸前衣衫透著一片濕意。

    “你欺侮人、欺侮人……”薛霞飛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拼了命地想忍住淚,
偏偏眼淚都不聽她使喚,如雨般狂落。

    “那只是玩笑,我發誓。”

    “發五發六都沒用,你就會欺侮人……”委屈的淚怎麼也停不下來。“喜歡
那女掌櫃就下樓去啊!被她當種馬一樣折騰到面黃饑瘦、形容枯槁、不成人形也
是你活該自找,我才不在乎嗚嗚……”

    面黃饑瘦、形容枯槁……噗哧!沉宜蒼搖頭失笑。

    “笑?你還笑得出來?”小拳恨恨地捶上他腰背,雖然氣惱,但知他不諳武
功,薛霞飛仍不忘要收斂勁道。

    “是是,在下萬分感謝薛女俠的拯救貞操之恩。”沉宜蒼空出一手,將她一
雙粉拳壓在腰側。“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在罵人的時候特別會引經據典?”

    她淚眼氣惱地殺向他。“你還戲弄我!”

    “別氣了。”低頭親吻她的額,沉宜蒼放柔聲音安撫。“我對那女掌櫃一開
始就不存任何遐想。”

    “那是一開始,誰曉得你現在有沒有!”

    “開始不會有,現在也沒有,以後更不可能有。”一口氣說完,不給她鬼扯
的機會,沉宜蒼握住她的小拳頭,摩挲片刻才將她一指一指慢慢扳開,在淺蜜色
的掌心落下一個個輕吻。“因為我有你。”

    滿腔的怒氣就因為這句話,頓時煙消雲散。

    為什麼?濃濃的疑雲在沉默中籠罩薛霞飛心頭。

    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為什麼她會覺得開心?對他的滿腔憤怒就這麼呼的
一聲全給吹散了?

    薛霞飛實在不懂自己怎會如此輕易被安撫,就為了那一句“因為我有你”?

    慢!因為我有你?

    不,不對!他不只有她!

    “騙人!”珠淚再度奪眶而出,“你在南京城還有個蓉兒!”說什麼只有她,
全是謊言!這個可惡的花心大蘿蔔、風流薄幸郎!

    “蓉……?”

    “我不過是她的替身!”他以為她沒有聽見嗎?他曾說她的脾氣跟那個蓉兒
很像。“你只是把我當作她,嗚嗚……”

    這是哪門子的誤會?沉宜蒼歎氣。“蓉兒是我妹妹。”

    悲上心頭,薛霞飛哽咽道:“我當然知道蓉兒是你的妹——啊?你剛說什麼?”

    淚眼眨落兩大滴淚,抽了抽鼻子。“妹、妹妹?”

    “我家小妹,年方十歲。”難怪她在流芳鎮會嚷出蓉兒的名,之後時而露出
古怪的表情,用一種他不明白的輕視眼光看他。“別告訴我,你一路上都在吃蓉
兒的醋。”

    “誰、誰吃你家小妹的醋?”她嚷,殊不知酡紅的圓臉早出賣了她的心思。

    “我、我為啥要吃你的醋?”

    “我倒很高興你因為我灌了一肚子醋呵。”

    “我才沒——唔……”狡辯的話被他壓下的唇封緘,薛霞飛覺得自己的腦袋
又開始昏了。

    不能讓他這樣下去!再怎麼遲鈍、再怎麼粗枝大葉,她也知道這是何等親昵
的舉動,更清楚自己不該任他胡作非為,但……

    全身無力……除了展臂攀住他肩頸,薛霞飛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明明她武功高強,而他只是文弱書生,為何老是讓他輕易得逞,猛吃她豆腐?

    終於,一吻暫歇,沉宜蒼好心地給她喘息的空間,閃動情欲的濕潤眼眸,灼
亮地盯視懷中人。

    薛霞飛困難地吞咽了下,在他的眸光下,她覺得自己像是獵人眼中易捕的可
憐小動物,鼻翼輕掀,嗅進的淨是他身上的男子氣息。

    識時務者為俊傑,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教會她,兩方交手,打得過就打,敵
不過就——逃!

    可惜,沉宜蒼看出了她的心思,將她壓倒在床上,阻斷了她的去路。

    薛霞飛一顆芳心緊張得猛跳,只差沒從嘴裏蹦出來。

    耳畔傳來他低沉如磁石的嗓音——

    “你顧全了我的貞操,有沒有想過……”

    “想、想過什麼?”

    “你自個兒的貞操怎麼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以為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嗎?

    “我未來的妻?”既然她方才在女掌值面前大剌剌地宣告兩人關係,他若不
順水推舟就太對不起她一番美意了。

    他未來的……妻?“真的?”

    “什麼?”他明知故問。

    “你說的是真心話?”

    “我剛說了什麼?”擺明吊人胃口。

    “沉宜蒼!”

    “唉,得此蠻妻,真是我的不幸。”

    “誰蠻了?你什麼都不說,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裏的蛔蟲等怎麼知道你在想
什麼;如果……如果你只是戲弄我,最好就此收手,我、我、……”“我”了老
半天,薛霞飛發現自己說不下去。

    她無法想像他若只是在戲弄她,自己該怎麼辦?

    在這念頭浮上心頭之際,她已熱淚盈眶,透露傷心顏色。

    自十五歲起,她孤身闖蕩江湖,後來因緣際會加入“找”,因為“找”的差
使其實與四處遊歷並無二致,是以她從不覺得有什麼束縛或羈絆,直到遇上了他。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麼的不自由,情感投注得愈深,這份牽絆便纏得愈緊
——因他喜、為他怒,只要有他在,她幾乎看不見其他事物,除了他。

    她頭一遭這麼喜歡一個人,可他是怎麼對她的……

    知道她大字不識幾個,卻總愛作弄她!

    好可惡!他是不會武功、不懂得用拳腳傷人,但有時口舌之利更甚刀劍,他
的戲譫讓她覺得很受傷。

    “傻丫頭。”見她如此傷心,沉宜蒼又笑又歎地摟她入懷,兩人面對面側躺
在床上,一手拍撫她微顫的背脊。“是不是真心,你難道聽不出來?”

    胸前的小腦袋左右猛搖。

    “就算聽不出,至少那日我的舉動也說明了一切。”

    “哪日?”

    “在擎虎山,你受傷往下墜時,我想也不想就跟著你跳下去,這樣你難道還
不知?”回憶當時目睹短戟刺進她右臂的驚駭畫面,恐懼如漲潮的江海洶湧地襲
向心坎,他收臂摟緊懷中人。

    薛霞飛不假思索道:“你是笨蛋,沉宜蒼。”

    下一刻,她被推開些許,男人染上情欲的眸子轉而夾帶怒火。“說清楚、講
明白,我哪裡笨了?”

    “不過就那麼一把小小的短戟,若我薛霞飛因為這點小傷落敗,豈不成了江
湖第一大笑話?再說,你明明不會武功還跳下來,嚇了我好大一跳!”事後想想,
仍心有餘悸。“要不是我輕功卓越,已經練到江湖上我自稱第二、還沒人敢說他
是第一的境界,怎麼帶你脫險?”

    “敢情在下還成了薛女俠的累贅,嗯?”最後這聲“嗯”冷冷發出,先前的
憐疼已不復聞。

    “說累贅就太嚴重了。”小子拍上他肩膀,好心安慰。“只不過輕功是靠經
年累月練出來的,普通人不可能在瞬間學得這門功夫,我知道你的心意,沖著這
點,我能體諒啦。”

    “多謝你的體諒。”六個字從緊咬牙關的齒縫問進出。

    至此,再聽不出他話中真意就太遲鈍了!

    但顯然的,沉宜蒼低估了薛霞飛遲鈍之境界,像是故意要惹惱他似的,她又
補上一句——

    “真的是太笨了。”

    簡單一句話,徹底摧毀沉宜蒼斯文有禮的謙謙風範。

    咬牙再咬牙,他終於明白爹被娘氣得怒極攻心,又因愛妻心切而不得發作的
苦悶。

    “是,我是做了蠢事,”事後平心靜氣想想,他的確蠢,可在當時卻是做得
毫不遲疑,這也是他自己完全沒料到的。“即便是蠢,與你同生共死的心意卻是
再明顯不過,你應當明白。”

    薛霞飛默不作聲好一會兒,就在沉宜蒼決心捨棄“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戒律,
將雙手放在她可愛的小脖子上要緊緊收攏之前,她主動鑽進他懷裏,纖細手臂溜
過他頸項兩側緊緊地將他圈抱起來。

    “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螓首壓埋在他胸前,薛霞飛的聲音微微哽咽,
“如果那時我沒有及時接住你,輕功沒有好到能帶我倆逃離那群山賊,那不就完
了嗎?我死不打緊,只要你活著就好……”

    沉宜蒼愕然俯首,只能看見她露在外頭的耳朵通紅似火。

    “要是你死了,就算我打敗那群山賊、剿清他們的賊窩,替你報了仇,我一
個人也活不下去。”這些話,她藏在心裏好久好久。“如果你當時真的死了,我
一定會先為你報仇,再自盡好下地府去找你。”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對他的感情竟如此深重?這是沉宜蒼萬萬沒有想
到的。

    不愧是薛霞飛呵!總有辦法在上一刻讓他氣得咬牙跳腳,卻又在下一刻讓他
為她樸拙的情意感動得無以復加。

    沉宜蒼知道,他今生今世說什麼也放不開她了。

    “什麼泉?”突來的好奇心戰勝了吐露真心話之後的羞赧,埋在心上人胸前
的小臉忽然抬起,求知若渴地問:“在哪兒?它湧出的泉水特別好喝嗎?”

    薛霞飛果真不是蓋的!

    不消片刻,她又讓沉宜蒼質疑起自己是否做了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鏗鏘!刀劍交擊聲在肅州城外十裏處響起,引起正好路過的一雙男女注意。

    這一男一女,前者作書生打扮,後者身著勁裝,儼然一副江湖俠女的模樣。

    兩人聞聲,彼此互望一眼,極有默契地勒馬停下,循聲目巡,最後在左後方
約莫百尺之外,瞧見一人獨對十數名身著戰袍的男子。

    薛霞飛眯起眼細看,打量那人身形——不是女子便是少年。

    “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不像話!”話方落,便衝動地策馬掉頭沖去。

    “霞……”攔不住人,沉宜蒼低歎一聲,只好跟上,希望來得及在問清楚事
情始末之前阻止她。

    但薛霞飛的行動力驚人,一如以往,總在他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前,就見她
兩手執劍跟人打了起來。

    一對子母劍在她手裏有如水中蛟龍,游走於槍矛間,不消片刻,她已和邊關
將士對上十數招。

    “住手!”沉宜蒼扯嗓一喝,暫時中斷了對戰的情勢。

    將士們機靈地同時退往一方,薛霞飛則收劍回鞘,護著方才遇襲的少年退往
沉宜蒼的方向。

    沉宜蒼迅疾下馬,朝將士作揖。“不知各位軍爺為何原因追捕這位少年?”

    “習坦是咱們爺兒的事,你們少管!”領頭的壯碩男子粗吼:“小子,要命
可以,把你懷裏的東西交出來,爺兒我就放你一條狗命!”

    “不交,打死我也不交!”青衫少年躲在薛霞飛後頭,一手揣緊懷裏的包裹,
同時朝他們扮了個鬼臉。“我說過了,這是嘯龍堡的東西,你們想硬搶才是不要
命!”

    “臭小子!”不堪被激,男子大手一揮,喝令手下上前奪物。

    “敢再往前踏一步,別怪我劍下無情!”薛霞飛挺身向前,厲聲喝斥,成功
阻止了眾人的攻勢。

    方才一戰,高低立見,是以包括男子在內的將七們聽見她的威脅後,沒人敢
再往前。

    “女俠好,女俠妙,女俠呱呱叫!”少年得意萬分。要不是他懷裏抱了這麼
個笨重東西,一定雙手鼓掌,邊跳邊叫好。“快快快,把他們全砍了,敢動嘯龍
堡的人罪該萬死!快,殺了他們!”

    “霞飛。”沉宜蒼旋身欲阻止,實在很擔心她被這麼一起哄就痛下殺手。

    “你真是太不相信我了。”看出他眼底的擔憂,薛霞飛不禁惱了。“往西域
的一路上,你見我殺過誰了?”

    “我只是提醒你。”

    “作惡多端的山賊,我都只是押他們送官嚴辦了,這些個不過是仗勢欺人的
蝦兵蟹將,我會與他們一般見識嗎?”真是太大太瞧不起她了!

    “是我的錯。”沉宜蒼溫聲笑道,打躬作揖只求佳人展顏一笑。“別氣了好
嗎?”

    “哼!”

    “臭娘兒們、窮酸書生!你們倆好大的膽子,竟然不把爺兒們放在眼裏!”
不甘被冷落在一旁當木頭,將士受辱的大叫。

    “哎喲,你們還沒逃啊?”圓眸溜過譏諷之色,薛霞飛冷笑一聲,一般來說,
聰明人見自己不敵對手,都會撂下一句“給我記住”,然後腳底抹油走人,各位
軍爺還杵在這兒,足見你們——沒腦袋!“

    “臭婆娘!你有膽再說一遍看看!”

    “我就再說一遍怎樣?沒、腦、袋!一字一字說得夠清楚了吧?”

    “得饒人處且饒人。”民不與官鬥,再加上他們來到邊陲之地,他的身分起
不了多大作用。

    “我饒他們不饒啊。”薛霞飛想來就氣。“叫我臭婆娘就算了,還罵你窮酸
書生!你哪裡窮了?你爹宮拜禮部尚書,你娘又是誥命夫人,你哪裡窮?又哪裡
酸啦?”

    “隨他們說又何妨,別氣了?何況……”他俯身在氣呼呼的佳人耳邊細語了
一句話。

    只見薛霞飛先是一愣,而後微笑,揚聲對那群將士道:“好吧,我何必跟你
們一般見識,還不快走!要不然我真的不客氣了。”

    “你、你——你們給我記住!”話剛落,眾將亡紛紛落荒而逃。

    “早說晚說還不都要說,拗個什麼勁兒呢,只會吠的——剛剛你怎麼說來著?”

    她回頭詢問方才對她耳語的男人。

    “喪家之犬。”沉宜蒼相當盡責地提醒她。

    “對,沒錯,只會遠吠的喪家之犬!”就因為是狗,身為人的她才不屑與他
們一般見識,跟狗計較就太貶低自己了。

    “俠女姐姐,你怎麼沒有殺了他們啊?”少年輕扯薛霞飛袖角,清雅小臉揚
起天真無邪的笑靨,眼中透著興奮直嚷道,“你應該殺了他們,這樣才能一勞永
逸。”

    “你直嚷著殺呀殺的,有本事就自個兒追上去砍人家腦袋啊。叫我殺就殺,
你是我的誰啊?”哼,害她方才被沉宜蒼錯怪為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誰理他啊!

    沒想到會被拔刀相助的女俠如此炮轟,少年臉色青白交錯。

    須臾,他臉龐惱怒的漲紅,“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萬一那些人等你們
離開,又追上來找我麻煩,那我該怎麼辦?救人救一半還不如別救!”

    “小鬼,口氣這麼沖,當我救你是上輩子欠你的啊?”知恩圖報“四個字有
沒有學過?會不會寫?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寫啊?”

    “冷靜點,霞飛。”沉宜蒼出言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說到底,她才是最有可能不會寫這四個字的人。再說,這孩子談吐不凡,思
慮條理分明,或許不會武功,但絕非等閒之輩。

    “是他無理取鬧,不說謝就算了,還這麼凶,我救他是應該的嗎?”哇!

    “別惱別氣。”將她摟進懷中,沉宜蒼好聲好氣地安撫,轉向少年,“小兄
弟——”

    “誰是小兄弟啊?”少年怒瞪他一眼,“那——少俠?”沉宜蒼在那少年臉
上讀出喜色,知道自己說對話了。“敢問少俠,那些軍爺為何找你麻煩?”

    少俠這稱呼聽起來還挺順耳的,少年志得意滿,“還不就為這東西。”他拍
了拍懷裏的包裹。

    瞧見兩個大人訝異的目光,少年顯得更驕傲了。

    “好吧,看在你們幫了我的份上,就勉強讓你們開開眼界好了。”

    “我一點也不——唔!”薛霞飛話未說完,便被沉宜蒼捂住嘴

    巴。

    “麻煩你了,少俠。”沉宜蒼趕緊開口,純粹出於息事寧人的心態,順應少
年倨傲的驕氣。

    少年傲然哼笑幾聲,解開襄巾。

    “當當當當——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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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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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3 09:32: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哇哈哈哈……”薛霞飛笑倒在心上人懷中,背彎如弓,顫個不停。“一塊
大石頭也值得你那麼賣命,哇哈哈……笑、笑死我了,哎喲喂呀,我的肚子笑…
…笑得好疼……”

    “你……”少年正要發火,卻因為沉宜蒼的驚呼而頓住——

    “羊脂白玉!”

    “還是大哥哥識貨。”少年心思瞬息萬變,一下子又跳到了沉宜蒼身邊。
“你眼光獨到,從玉皮就能看出這是羊脂白玉。”

    “非但看得出,還知道它是塊上等的羊脂白玉。”比起他摔壞的自在觀音像,
質地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羊脂白玉?”薛霞飛被這消息嚇住了笑。“不會吧?羊脂白玉不是白
的嗎?怎麼會是這種顏色?”她盯著少年懷中秋梨色的石頭,滿是疑惑。

    “這是玉皮。”啕,原來俠女都這麼笨啊。少年抿了抿唇,回頭又對沉宜蒼
展顏歡笑。

    “玉皮?”薛霞飛習慣性地看向博學多聞的心上人,等他解惑。

    “王皮是將玉石包裹其中的外皮,和闐玉分白、青、青白、碧、黃、糖、墨
共七種,其中以脂白玉為玉中之首,其玉皮色美,凡好此道中人皆知,有秋梨、
棗紅、黑、虎皮等色。少俠,不知你是從何得到這塊玉石的?”

    “我托人采回來的。”不會吧,難道這兩人也像那些將士一樣,對他這塊玉
動起歹念?“你們別想搶走它哦,這是我要送給義父的壽禮。”

    “不知少俠口中的義父是誰?”

    這問題似乎正中少年下懷,只見他緊張的神情一轉而為得意洋洋的模樣,足
見他有多以這個義父為傲。

    “我義父就是嘯龍堡堡主童嘯寒!”怎麼樣,怕了吧?哼哼!

    “煩請少俠帶我倆前去拜會。”或許他能與這位童堡主商議,說服他讓出玉
石。

    “啊?”少年一愣。

    “別啊了。”薛霞飛拎起少年,輕功一施,帶著他縱身上馬。“帶路吧,我
們倆挺想見見你那位義父的。”

    “你、你說帶路就帶路,我算什麼啊!”

    “我們兩人護送你回堡還不好嗎?”薛霞飛嘴一撇。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
鬼!“或者你比較想跟那些蝦兵蟹將來個相見歡?”

    “我——”

    “帶路。”

    “偏不!”少年頭一甩。哼,看她能拿他怎麼辦。

    “勞煩少俠為在下引薦。”沉宜蒼也上了馬,挨近薛霞飛的坐騎,雙手朝少
年一揖。




    “好,先進城再說,從城中大道出西門是最快的路。”少年毫不遲疑地引路,
表現出前後不一、截然不同的配合態度。“嘯龍堡在肅州城西南四十裏處,與號
稱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相望。其實啊,我倒覺得真正的天下第一關是我們嘯龍
堡,我們堡主、也就是我義父,他為人……”

    不用人問,一路上,少年自動道出嘯龍堡的一切,很顯然的,這位少年——

    只吃軟,不吃硬。

    方踏上嘯龍堡地頭,沉宜蒼便被兩根聳立在門外、約莫三個人高的石柱上龍
飛鳳舞的行書震撼住心神。

    趁著僕人前去通報的時候,他細細品味柱上墨蹟——

    嘯傲古今冠武林龍騰九曜據江湖“奸狂霸的字句,好個遒勁沉穩的行書。”

    “什麼啊?”薛霞飛順著他目光看去。“哇!肅、敖、古今……元武林?龍、
月、九日……什麼江湖?嘖嘖噴,這寫的是什麼跟什麼啊?”

    “霞飛……”目睹侍立兩旁的守門人憋笑的古怪神情,沉宜蒼尷尬地勾住她
纖腰往後拉。“別鬧了。”

    “放手啦。”小手輕拍他的大掌,薛霞飛直直地往石柱走去。

    吸引她的不是什麼墨寶真跡,而是——

    小手探上石柱凹陷的字跡,驚呼不已:“運勁於筆、人柱六分,好渾厚的內
力,這人定是武林不世出的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哼哼哼,這是我義父寫的。”在來嘯龍堡路上,已介紹自己姓名的童笑生
得意一笑。

    “好,我想見見你家義父。”身為江湖人,薛霞飛摩筆擦掌,萬分期待見這
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我們是來找童堡主商量事情的。”沉宜蒼出言提醒,怕死了她此刻活像要
上門踢館、躍躍欲試的表情。

    她的小嘴瞬間嘟起。“過過招也不行?”

    “對人家太失禮了。”他道,擔心她執拗的性子一起,又得唇槍舌戰個半天
才能勸服她打消與人過招的念頭。

    等了半晌,只見她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好吧。”語調難掩惋惜。

    她難得乖順的表現讓沉宜蒼喜不自勝,忘情地吻上她額角,以示獎勵。

    “有沒有搞錯,在小孩子面前做出這舉動,還知不知道要害臊啊你們!”

    薛霞飛窘紅了臉蛋,惱羞成怒地反譏:“喲,這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小孩子了
啊?剛剛文是誰在我們面前說他已經長大,要我們不要拿他當小孩子看來著?”

    “你——”童笑生張口又合、合嘴又開,開開合合老半天,最後氣急敗壞道:

    “你們到底走不走啊?”

    “這不就來了嗎?你催個什麼勁兒。”薛霞飛小手主動握住沉宜蒼的,追上
童笑生,邊嘀咕:“方才不曉得是誰哦,扭扭捏捏地不帶路,真是個小鬼。”

    無視於旁人詫異的目光,沉宜蒼唇角含笑,任她拉著自己穿過嘯龍堡大門。

    被女人這麼拉著走,若是以前,他定會惱羞成怒,拂袖離去。但自從他遇上
薛霞飛,兩人一同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他的心態已有所轉變,不再認為男尊女
卑是天經地義的事。

    人各有專才,這點男女皆同——在“文”,只要她想,他可引領她窺探求知,
於“武”,她能為他擊敵退賊,護兩人周全——他牽著她走,或她拉著自己跑,
又有什麼差別?

    再者,以她急驚風的躁進性情來看,將來很難被不她拉著四處跑。

    所以,結論只有一句話——

    他認了。

    嘯龍堡內,一如外觀具有固若金湯、威震八方的雄壯氣勢,穿過大門,才知
除了最週邊的城樓,內部街有中城、內城。

    三道圍牆,由外而內,一道比一道高,外、中、內三城牆,間隔兩百餘尺,
規模之大,儼然是一座完整的邊防堡壘。

    “肅州隸屬甘肅縣,是大明疆域邊防重鎮之一,”童笑生邊帶路往內城走,
邊說:“韃靼、甘朵兩境將肅州夾在中間,一旦發生戰亂,朝廷軍隊根本無用武
之地,這時候呢,就要靠我們嘯龍堡了。自從義父建堡之後,韃靼、甘朵的胡人
就不敢來犯,他們怕死了我武功高強的義父和嘯龍堡內強悍的精銳兵上,哈哈哈!
所以說啊,真正鞏固大明西北邊防的,不是朝廷派來的駐兵,而是我們嘯龍堡的
人。”

    “他們是怕嘯龍堡的人,又不是怕你,有什麼好得意的。”薛霞飛潑他冷水。

    嘖,小鬼就是小鬼。

    童笑生笑臉霎時一僵。“你、你、你——”

    “笑生,我的耐性快用盡了。”內城的議事堂突然傳來喝令,聲音低沉冷然,
帶著不容怠慢的威嚴霸氣。

    “聲音穿堂過牆卻沒有減弱分毫,難怪能在石柱上留字。”薛霞飛揣測對方
斤兩,對於這位嘯龍堡堡主,她是愈來愈好奇了。

    童笑生聞聲,收斂脾性轉而嚴肅,不復先前與薛霞飛舌戰時的急躁樣,可見
他對這位義父有多敬畏。

    走得愈近,愈能看清楚坐在堂上之人的相貌——

    英俊不足以形容堂上男子的容貌,異常的高大及渾身的冷漠傲然,的確有把
人嚇得退避三捨的能耐。

    饒是膽子跟牛肚一樣大的薛霞飛,愈是看清楚堂上男子,纖軀愈是往沉宜蒼
背後躲,活像怕羞的姑娘家。

    但她之所以如此,絕對不會是因為小腦袋瓜突然開竅,終於知道“羞怯”二
字怎生書寫的緣故,真正的原因在於堂內那位嘯龍堡堡主除了英俊高大、冷漠傲
然外,還擁有讓人打自內心不寒而慄的邪殘之氣,讓身為江湖中人的薛霞飛不禁
膽戰。不必有任何舉動,籠罩在他周身的氣息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飄散著一股血腥
味,她想裝作聞不到都很難。

    “義父,我把人帶來了。”童笑生單膝跪地,少了輕狂氣焰的他,此刻看來
正經端肅,隱隱約約顯露出一股尊貴氣勢。

    沉宜蒼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疑問浮上心頭——童笑生是這少年的真實身分
嗎?

    坐在上位的童嘯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冰冷的語調沒有一絲虛偽的禮貌,
“兩位打算與童某商議何事?”

    “在下沉宜蒼,是為令公子手中的上等豐脂白玉而來。”言語神態不卑不亢,
與江湖無涉的沉宜蒼不像薛霞飛那麼敏感,只當嘯龍堡堡主是個相貌俊挺、性情
冷漠的武林中人。

    童嘯寒軒眉一挑,睥睨著他。“羊脂白玉?”

    “義父。”童笑生往前一步,解開裹巾,露出秋梨色的玉石。“沉大哥指的
就是這塊玉石,這是孩兒特地差人到和闐采回來……”

    話未說完,議事堂內倏地卷起鐮刀似的強風,伴隨一陣嘯吼聲直撲堂下三人,
在來不及反應的剎那之間,一道銀光淩空劃破。

    除了知情的童笑生外,沉宜蒼與薛霞飛互看一眼,極有默契地往首座望去,
只見童嘯寒依然安穩坐著,就像不曾離開過。

    咚!重物落地聲響,引開了他倆的注意力。

    循聲看向童笑生,他懷中原先約半尺高的玉石被削去一角,露出內部質地圓
潤的白玉。

    “羊脂白玉講求正、濃、陽、勻,小子,你好眼力。”童嘯寒聲調依然清冷,
並沒有因為義子得到美玉而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沉宜蒼回頭再看向童嘯寒,啟口欲言,薛霞飛驚訝的聲音卻先他一步——

    “啊,那不是龍嘯劍嗎?難怪砍石頭跟削蘿蔔一樣。”

    就這兩句話,讓堂上坐姿傭懶、神態意興闌珊的童嘯寒臉色倏變。

    在眾人不知所以然之際,童嘯寒已拔劍出鞘,直刺薛霞飛。

    瞬間,議事堂內嘯吼聲起,劍光疾閃……

    說時遲那時快,剎那問,劍芒如雪花紛飛——

    “慢,如雪花紛飛?那出招的速度能快到哪兒去?”在場聽說書的兩人中,
老嫗首先提出質疑。

    正說得起勁的女說書人愣了下,辯道:“呃……那暴風雪般的雪花紛飛夠快
了吧?”

    “勉強可以。”老手揮了揮,讓她繼續往下說。

    “剎那間,劍芒如暴風雪般的雪花紛飛,直刺文弱書生與西安女俠兩人!就
在這時——”

    “等等,文弱書生是誰?西安女俠又是哪位?”坐在椅子上,一身書生打扮
的男子敏感地問道。

    “那就書生跟女俠好了。”女說書人很好商量。“女俠不愧是女俠,憑她闖
蕩江湖多年的歷練,一眼看出對方招式狠絕,在這危如累蛋之際……”

    “且慢!”男子再次插嘴,打斷了她。“你想說的是危如累卯吧?”

    “卵不就是蛋嗎?沒什麼差別啦!安靜聽我說下去嘛。只見女俠伸長玉臂摟
住書生,旋即催穀內息,施展輕功往旁邊一跳,像這樣——嘿!”淺紫色的身影
從木椅上一躍,落在桌上,說得口沫橫飛,比手畫腳,精采絕倫。“接著再一個
大雁俯身、淩空翻雲,拔出背後子母劍,像這樣——哈!”

    女說書人淩空後翻,雙足點地,兩手執劍。“女俠手握子母劍,從容面對大
魔頭殺氣騰騰的劍招——”

    “大魔頭又是哪位?”男子——沉宜蒼第三度提出質疑。

    “當然是嘯龍堡堡主童嘯寒啊!”女說書人薛霞飛哼聲道,顯然對這號人物
很感冒。“兩人對招,瞬間刀光劍影,鏗鏗鏘鏘!轉眼間,兩人已對上數百招—
—”

    “數百招?會不會太誇張了?”這是老嫗第二次發問。

    “一點都不誇張。”薛霞飛信誓旦旦,眉飛色舞地續道:“數百招後,大魔
頭畢竟年紀大了,正所謂拳怕少壯,女俠愈打是愈順手,在第四百一十六招時,
成功奪下大魔頭手中的龍嘯劍,蓮足踩上大魔頭後背,仰天長笑三大聲,哇哈哈!”
雙手擦腰,增加氣勢。

    “你確定?”老嫗第三次提出質疑,不待她回答,心中早有底。“我看是不
出十招就給對方打趴在地上哀聲求饒了吧。”

    “呃……”薛霞飛蜜頰迅速燒紅,面露愧色。

    “實不相瞞,只有三招。”旁觀者清,沉宜蒼坦言告知。“我才聽見三聲劍
擊聲響,就看見霞飛被童堡主制住,無法動彈。”

    “啊,你怎麼可以說出來!啊啊!”這麼丟人的事,他竟然洩她的底!“我
沒臉見人了啦,都是你害的,嗚嗚……”猛一跺腳,薛霞飛跳上沉宜蒼大腿,將
臉埋進他胸懷,沒臉見人。

    “龍嘯劍法獨步江湖,放眼武林,能敵得過的少之又少,三招戰敗,不是你
功夫不濟,而是對方太強。”老嫗開口道。

    “你以為這種話能安慰我嗎?”沉宜蒼胸前傅出薛霞飛悶悶的聲音。

    “我不是安慰你,只是就事論事。”老嫗瞄去一眼。她實在太瞭解霞飛了,
她根本不需要安慰。“對了,你有把話轉告給那個持有龍嘯劍的童堡主嗎?”

    “當然有。”薛霞飛在沉宜蒼懷中挪動身子坐正。“用不著我提,童嘯寒自
己就先問了一大堆問題,可惜我有聽沒有懂。不過,你早些時候交代大家若遇上
持有龍嘯劍的人務必要轉告的話,我可是一五一十全說了,他可以作證。”幾句
話又把所有責任推到沉宜蒼身上,也不管他是否清楚事情始末。

    相處數月,她已經很習慣把事情全推給不諳武功的心上人。

    “沉公子?”老嫗視線轉向沉宜蒼。

    “霞飛的確向童堡主說了句話。”雖然他不認為那句話有什麼重要性。“欲
尋人,先解宿怨,再找”找“。”

    而童嘯寒聽了之後的反應,和他當初聽見八皇子說的話時一樣,當她在戲弄
他,大動肝火,揚言要殺了她以消氣,直到聽他解釋此“找”非彼“找”,才平
息火氣,放她一馬。

    老嫗點點頭,另起新話題:“既然你們已經回來,就表示找到白玉了?”

    “嘿嘿嘿,得來全不用工夫。”薛霞飛又亂用成語。

    “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沉宜蒼糾正,旋即簡短道出童嘯寒轉贈羊脂白玉的
經過,一開始童堡主並沒有贈玉的打算,直到霞飛說出那句話,童堡主才將羊脂
白玉轉送予我。“

    他非武林人,不懂江湖事,不知道霞飛看見那龍嘯劍為何會如此驚訝,當然,
他更不明白童嘯寒為何在霞飛認出龍嘯劍後,不由分說便拔劍相向。

    太多不解的謎,讓他對於“找”這個組織、對於眼前的老嫗,不由得起了疑
心,回程的路上有好幾次追問薛霞飛,可惜她平常停不下來的嘴,一提到這事就
緊得像蚌殼,顯而易見的,“找”不單純。

    “沉公子非江湖人,能不沾事就別自找麻煩。”老嫗低啞的嗓音忽起,似是
明白他心中所想。

    “在下也算半個江湖人。”沉宜蒼的目光落定坐在他腿上的俏佳人,嘴角泛
苦笑意。她真是賴他賴習慣了。

    老嫗懶懶挑眉,並未吭聲,倒是薛霞飛好奇地開口了——

    “人一個就是一個,兩個就是兩個,哪來的半個?”

    “有了你這位西安俠女,我還能不跟江湖扯上關係嗎?”

    圓臉登時紅透,軟軟地偎進他懷裏。“那麼,因為我有一半的江湖味給了你,
所以我也只能算是半個江湖人羅?”

    很奇怪的推論,但沉宜蒼不忍讓她失望,點了頭。

    “那……你一半、我一半,我們要在一起才算完整對不對?不能分開對不對?

    如果分開,就不完整了是吧?“她情意盈盈的瞳眸若有所盼地凝視他。

    呵,敢情這鬼靈精在跟他索討承諾?沉宜蒼沒想到她也會有這麼細膩的姑娘
家心思,一時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這麼想的嗎?”

    尋到羊脂白玉,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沒錯,但她同時也想到這意味著她已經
辦完差使,之後就是原路將他送回南京,收取酬金回西安。

    一想到這兒,她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好幾次想偷偷打碎那礙眼的羊脂白玉。

    如果可以,她情願找一輩子的玉石,也不想和他分開。

    “我不說話,你不會就當我已經默認了啊?”沉宜蒼戳戳她的嫩頰。

    “哈哈哈……”一旁,見兩人眉來眼去、談情說愛好不熱絡的老嫗突然大笑,
聲音一反先前的蒼老沙啞,清脆得不可思議。

    沉宜蒼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老嫗。

    “咳咳……”老嫗接連咳嗽幾聲,嗓音又恢復低啞粗嗄。“你們就在逸竹軒
多休息幾天,我就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

    太詭異了。沉宜蒼欲攔住對方問個清楚,卻被執拗的薛霞飛阻止了。

    “不行不行,這事不能我說了算,我要聽你親口說。”

    “霞飛,你不覺得那位老人家有點奇怪——”

    “奇怪的是你!你……你對我到底有什麼打算?”

    他真的對她有心嗎?

    每當拿這問題問自己的時候,那種想了半天還是找不到答案的空茫感,每每
教她心慌意亂。

    “霞飛?”沉宜蒼終於發現佳人神色有異。

    “回來的這一路上……”薛霞飛一雙小手不自覺地抓緊他衣袖猛絞,透露出
積累多時的不安。“你都沒提過以後的事。我們——就是你跟我——我們之後會
怎麼樣?你……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一切等回南京再說。”

    算算時間,回程因為可以利用黃河船運,順流東行,到淮陰縣後可轉縱向運
河南下直抵南京城,這趟路並不會花上太多時間。

    等回家奉上羊脂白玉後,就是他跟她的事了。

    這趟出遠門,讓他深覺讀萬卷書並不夠,行萬裡路的念頭早在心中醞釀許久,
他想遊山玩水,徜徉於天地之間。

    當然,前提是必須有她隨行。

    五湖四海、奇山峻嶺,若少了她的陪伴,任憑美景當前,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了。”薛霞飛落寞地說,沉默了下來。

    他果然沒把她放在心裏,等回到南京,恢復他風流個儻的沉家三公子身分後,
他一定會像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個公子哥兒,開始往花樓酒館跑,忘記這世上還有
她薛霞飛這麼一號人物。

    “霞飛?”手背感覺到濕意,沉宜蒼垂眸,赫然驚見她雙頰沽淚,訝然輕問:

    “怎麼哭了?”

    “我、我……嗚!哇哇——”他都明示加暗示說不要她了,她能不哭嗎?

    面對她莫名其妙的痛哭失聲,沉宜蒼連忙安撫,心急之下,完全忘了追問老
嫗的身分以解心中疑惑。

    眼前,安撫懷中的淚人兒才是首要大事。

    “老爺,夫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趙福從尚書府大門口一路吐喝
到內堂,腳下疾奔,手上忙著揮舞信箋,神情興奮。“三公子來信了!三公子捎
信回來啦!”

    “什麼?”李王如激動得從太師椅上跳起。

    “噗——”正在啜茶的沉海被嚇得噴出南人口的茶水。

    “老爺,你有沒有聽到,趙福說咱們大頭兒的信回來啦!”李玉如掩不住喜
悅之色。愛子離家四個多月,不知道這一路上是不是吃好睡好,一路平安,這些
日子真數她憂心極了。“這孩子真是的,離家這麼久才想到要揩封信回來,真是
……”

    “夫人別心急。”沉海摟著愛妻,朝趙福伸乎。“信呢?”

    “在這兒哪,老爺。”趙福恭敬奉上。

    “快,快看看大頭兒在信裏頭說些什麼。”思子心切,李玉如急催。

    “慢慢來,夫人。”沉海表現得很鎮靜,可惜拿信的手頻頻顫抖,洩漏了他
思子的心情。

    李玉如不客氣地戳破丈夫佯裝的鎮定。“還說我,你不也是。說來說去這一
切都要怪你,人家皇上都說不追究了,你還要我的心肝寶貝大頭兒去找塊玉賠給
皇上,真是……真是沒事找事做!”想到就怨,可憐了她的心肝寶貝兒。

    沉海摸摸鼻子,不敢吭聲。

    三子離家的這段期間,他也沒多好過,憂心愛子安危之餘,還得被愛妻數落,
著實鬱悶得很哪!

    “夫人——”

    “不提這些了!”李玉如一掌阻斷丈夫欲吐的苦水。“快,大頭兒信上說了
什麼?”

    沉海哀聲一歎,拆信閱覽,喜色逐漸染上風霜老臉。

    “宜蒼要回來了!他信上說找到了羊脂白玉,大概再過半個月就會抵達南京
城啦!哈哈哈……不愧是我沉海的兒子,果然有乃父之風,哈哈哈哈……”

    “大頭兒要回來了?”李王如喜道,旋即奔出廳堂,站在門口吐喝:“還愣
在那兒做什麼?趙福、李明、小環、翠丫頭……快!去把你們三公子住的別院給
我徹底清乾淨,還有還有,吩咐廚娘,要她準備三公子愛吃的東西,還不快去!”

    “是,夫人!”下人們立刻四處忙去。

    快快快,他們的三少主子就要回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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