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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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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玨 -【我愛拜金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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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28:59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蔡成寰是個怪胎。

    雖然早在同居之前,張培湮已經觀察出這一點,但直到真正朝夕相處,才曉得“人外存人,天外有天”的真意。怪胎也分等級的,而他一定是最難搞的那一級。

    她懷疑他根本不需要睡覺。

    他每天早出晚歸,比她早出門,又比她晚回家,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忙了,他比她還誇張。

    蔡成寰的生活習慣極差,東西用到哪裡丟到哪裡,家中簡直跟個垃圾場沒兩樣,幸好有鐘點女傭每週來徹徹底底打掃三次,要不然根本不能住人;唯一例外的地方就是廚房,那裡異常乾淨,乾淨得嚇人,就像有潔癖的人住在裡面一樣,一塵不染。

    但就連女傭也不准進去廚房,他自己親手整理清潔。根據她的觀察,那裡有書籍、食譜跟筆記,他會一邊製作一邊記錄,光在那裡就可以待上大半天,這種研究精神都可以拿博士學位了。

    他只喜歡做甜食、果醬跟麵包,其它都不愛,她甚至沒見過他下廚煮過面或飯之類的主食。

    可這樣就夠了。

    張培湮以前很喜歡賴床,同居之後每天一睜開眼睛,心裡就充滿期待。

    整間房子都彌漫著一股香氣,是新鮮麵包出爐的氣味,不用看列實物,光是氣味就帶來無數的想像,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

    他總是一大清早就在家裡試做新品,做出六種,然後帶去‘Caesar’給員工們品嘗,選出三種當“今日特製”。而今,她成了新的試吃員。

    這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作吧。

    滿滿的鮮奶油,是真正的鮮奶油,搭配著一顆顆鮮豔紅櫻桃,嘗起來綿密又不過於油膩,仿佛融化在唇舌之間的甜酸滋味……張培湮閉上雙眼,享受老公特製的櫻桃奶油蛋糕,整個人好像飛到雲端上,捨不得回到人間。

    怎麼辦?還有氣味香濃的卡娜蕾,檸檬塔用的可是他親手製作的檸檬醬搭配濃郁的松露巧克力,紅豆抹茶蛋糕看起來也很誘人,紫米餐包內他裹著蘋果切丁和葡萄乾沙拉,最後是可口的杏仁小蛋糕……真是甜蜜又痛苦的負擔哪,反正她懷孕中,體重問題先擱一邊吧。

    “怎麼樣?”蔡成寰穿著專業的廚師白袍,坐在餐桌對面,及肩長髮綁成一束,襯出一張五官俊毅的臉龐,綠眼眸異常專注地凝望著她。

    如此美好的景致值得浪費時間,但張培湮正面對另一個甜蜜又痛苦的折磨,無暇為他發花癡。

    她雙手托腮,苦惱地盯著餐桌上擺著的六個盤子,耐剛她才嘗過每個盤子上的甜點,雖然只有一口,如夢似幻的滋味仍遊蕩在她的唇舌之間。

    “每一樣都好好吃喔。”她慨歎地說。

    蔡成寰翻白眼,又來了。

    “我要你排順序,不需要你的讚美。”

    張培湮睨他一眼。好踐的言論!為什麼性格這麼惡劣、跩上天的男人,卻有一雙可以做出人間美味的手?上天的安排真奧妙。

    “我真的排不出來,都很好吃。”

    “你排不出來?我找別人試吃。”

    不!張培湮幾乎要大叫出聲。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好不容易從廚房助手那邊搶到的試吃員位置,休想她讓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她惱怒地說,差點要抓頭髮了。“總要讓我思考一下吧。”

    “誰要你思考。”他皺起眉頭。“我要你憑直覺選。”

    受不了,又不是要她寫美食評論當美食家,有何好糾結?

    她籲口氣,終於痛苦地做出選擇,這一選,有三樣就得從‘Caesar’的“今日特製”中被刪掉,意味著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嘗到,這麼重大的任務哪能怪她陷入掙扎。

    瞧她一副“事關重大”的模樣,他簡直哭笑不得。這女人演什麼內心戲,不過就是要她挑出喜歡的三樣甜點,搞得像選“臺灣好聲音”入圍者……即便嗤之以鼻,他倒是耐下性子,等待著,順便欣賞她小臉流露的苦惱神情,看久了也挺有趣的。

    “好啦,就這三樣,行了吧?”她一臉難過地挑出三個盤子往前推,推到蔡成寰面前,後者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行了。”他又把那三樣推回去,揚揚俊眉。“剩下的你吃完。”

    就等這一句!張培湮饑餓已久的肚子受盡誘惑和折磨,終於捱到大快朵頤的時刻。

    剛才的煩惱早已拋諸腦後,搭配著熱騰騰的斯里蘭卡奶茶,她大口大口吃著,活像個幼稚園裡好不容易等到點心時間的小朋友。

    蔡成寰一手撐著下顎,漂亮的綠眼眸目不轉睛瞅著她略顯幼稚的舉止,唇角因著她雀躍的表情,不知不覺也跟著揚起弧度,一哂,胸口像有什麼東西融化般,暖呼呼的。

    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他承認他不喜歡她,她的禮貌很虛偽,她的笑容很做作,為達目的滿腹心機,臉皮超級厚,厚到令他反感,她是他最不想接近的女人類型。

    可真正有了朝夕相處的機會,他發覺那只是一部分的她,揭開虛浮的表面,她竟坦率得可愛。

    這樣的她,或許只在他面前展現,意識到這一點,他竟有些許得意。

    張培湮吃得正歡樂,突然他伸長手過來,纖長的食指輕輕地擦過她的右臉頰,拭去那一抹奶油,放到他唇邊舔著。

    她抬眸,怔愣地凝望著他。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沒有輕蔑取笑之意,相反的,帶著讓她心悸的溫柔和寵溺。

    “像個小孩子。”他說,食指整個放入口中,邊嘗邊喃喃自語:“這鮮奶油確實很不錯……”

    這自然、不經意的動作,卻讓張培湮瞬間心口怦怦跳。

    她低下頭,免得被他發現她羞赧暈紅的雙頰。

    一大早就讓心臟做如此劇烈的運動似乎不太健康?

    喂喂,你臉紅心跳什麼啊?不能因為這男人平常刻薄嘴壞,稍微對你好一點就心動,愛上他跟下十八層地獄沒兩樣!

    “張培湮?”他在她眼前彈一下手指,俊眉微蹙。“你發什麼呆?”

    “呃……沒事。”她露出假笑敷衍,要是讓他知道她在發花癡,肯定把她趕出去。

    “你身體怎麼樣?孕吐嚴重嗎?”

    幹嘛突然關心她?張培湮感到詭異,還是爽朗地回應他。

    “我很少孕吐,也沒什麼不舒服,懷孕以後連脾氣也變好,真不可思議。”她滿足地摸摸肚皮,笑說:“簡直是奇跡,我的錢寶寶好像跟我很合喔。”

    他瞥她一眼。“這樣就好,要是你出事,我會很麻煩。”

    果然,張培湮翻了個白眼。不要對這個男人有啥遐想,只需要兩分鐘就可以從夢中回到現實。

    看他整理東西準備去店裡,她好奇地問:“你昨晚幾點回來?”

    “十一、十二點。”他隨口說,也沒看她。

    “我一直很想問……你有睡覺嗎?”

    蔡成寰停下動作,回頭望著她。

    “我是人,當然會睡覺。”這哪門子蠢問題?

    “你每天睡幾個小時?”

    他聳聳肩。“我沒算過。”誰會浪費時間算這個?“累了就睡,休息夠了就醒來,滿意了嗎?”

    “我看你每天睡不到三個小時。”每天比她早出門,比她晚回家,又能比她早起床,根本是超人體力。

    “那又怎樣?”

    “這樣夠嗎?你是不是在硬撐?”她可不希望孩子還沒出生父親就過勞死。

    雖然是蠢問題,可看她一臉認真,他勉強地回覆她。

    “睡覺很浪費時間。”

    “嗄?”

    “人會因為不喝水不吃飯死掉,可是不睡覺並不會死。”

    “就算不會死,人還是需要睡覺、需要休息吧。”

    “我有睡覺。”他又聳了下肩膀,像拿她的蠢腦袋沒轍。

    “這樣好了,如果你嫌我的睡眠時間不夠長,那就把我當成需要休息、不需要睡覺的人吧。”他扯一下嘴角。“滿意了嗎,‘老婆’?”

    這種口氣代表討論就此結束,別浪費他寶貴的時間……也對,爭這個確實讓人頭痛又無聊,他高興就好。

    張培湮目送他離去的身影,不得不佩服自己,可以跟這個怪胎老公一起待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至今仍相安無事,說不定這才是奇跡。

    蔡成寰是一個很孤僻的人,家裡沒有電話,他有手機,但幾乎沒有響過,她甚至懷疑他有沒有開機過,他有朋友嗎?

    他跟家人不親,也沒有朋友,工作上的同事就只是同事,沒有多餘的交流,也許女人在他眼中也只是發洩的工具吧。

    當然,他們也可能是受不了他難搞的個性,任誰跟他長久相處下來,要不被惹毛還真需要相當的定力呢。

    他漠然到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可怕的是,他是主動把所有想親近他的人統統推開,不給任何人窺探接近他的機會,異常保護自己的私生活。

    他家沒有一張照片,有著很昂貴的現代傢俱,卻沒有過去的歷史,沒有屬於他以外的人的痕跡,乾乾淨淨的,像一張白紙,仿佛他的世界只有現在、只有未來,而過去是不存在的。

    他在隱瞞她什麼她感覺得出來,可是他不願意透露,她也不可能探聽,這侵犯了他的第一原則,況且她也不想為他的秘密負責,算了吧。

    在他家裡唯一讓她感覺獨特或者格格不入的東西,是一個蝴蝶標本,擺放在客廳一隅。

    約A4大小的玻璃標本箱內,是一隻黑白條紋相間的蝴蝶,展開雙翼被固定住,成為一個華麗又安詳的展示品。

    張培湮好奇地盯著那樣東西,完全不能理解在這個幾乎沒有任何移餘裝飾品的家中,為什麼會有一個蝴蝶標本?

    “那是黑尾劍鳳蝶。”

    蔡成寰主動過來為她說明,凝望著標本的綠眼眸裡綻放著異樣光芒。

    “也叫木生鳳蝶,是臺灣早春五寶之一,通常只在春天出現,算是很稀有的蝴蝶。”他侃侃說道,向來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龐在此刻竟有種親切、熱誠的神態,仿佛小孩子在談論著自己最愛的玩具,興致勃勃地解釋著。

    “你看它的後翅尾端整個突出,像一把黑劍,還有很明顯的特殊黃斑,是它最顯眼的特徵。”

    她愣愣凝望著他俊美的側顏。他們的身高差異很大,卻絲毫不妨礙她注意他臉上流露出難得美好的笑意。

    這樣的他很迷人,但顯然的,他非常擅於把自己討人喜歡的,而徹底隱藏起來。

    “你喜歡蝴蝶?”她試探地問:“你抓的嗎?在哪裡抓的?”

    他聳聳肩。“這是別人送的。”

    “送的?”她忍不住追問:“這麼稀有的蝴蝶標本是誰送給你?”

    這一瞬間,蔡成寰沉默了,表情不大好看,盯著她的眼睛裡射出的冷光,簡直要凍死人。她嚇到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第一原則。”他冷冷地撂一句,轉身走人,甩也不甩她。

    這也會侵犯他的隱私?這家裡的地雷還真不少呢。

    何況明明是你自己主動靠過來!

    張培湮對著他的背影扮鬼臉、吐舌頭,想嗆他幾句、酸酸他,最終還是硬壓下來……算了,反正他的脾氣就是陰晴不定,認真就輸了。

    雖然和他同住得忍受“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天氣性格,撇除這點,他們倒是意外地合拍。

    蔡成寰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管她,從來不過問她的起居時間、跟誰來往,只要不過界、觸怒他的三大原則即可。

    她以前交往過的男人幾乎都把她視為禁臠,做什麼都要交代清楚,週末做什麼要交代、平常幾點回家要交代、跟誰見面吃飯要交代……大大小小事情钜細靡遺,跟“交報告”沒兩樣,說好聽是關心她、愛她、在乎她,其實就是控制,就是不信任。

    話說,他們盯那麼緊,卻從沒發現她劈腿,該說她太有經驗、技巧高超,還是他們根本狀況外?

    而蔡成寰是真正給足她自由空間,第一次覺得原來跟一個人在一起也能享受自由自在的感覺。

    雖然確切來說,他們並不算真正在一起。他不愛她、沒把她當回事才能這樣縱容她吧,這剛好是她最需要的男女關係——像朋友一樣,不黏膩,很好。

    因為她最近累死了,沒多餘心力去經營感情。

    女人懷孕不僅處於一人吃、兩人補的狀態,像個大胖子行動遲緩,而且非常容易疲倦、想睡覺,三不五時就感覺想打盹,怎麼吃都吃不夠,吃飽睡睡飽吃的,像只小母豬。

    張培湮背靠著客廳沙發,雙眼都快闔上了。

    企劃案還沒做好呢,她盯著眼前的筆電螢幕思忖,可意識已經很不爭氣地準備跟周公下棋,不斷跟她大聲抗議:我要睡覺、睡覺、睡覺……

    看來是時候得跟梅姐請假,暫時離開工作團隊了。這行時間抓得很緊迫,哪可能讓她這個大肚婆悠哉悠哉過日子。

    唉,我就稍微眯一下吧,至少要把這案子趕好交出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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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29:15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張培湮就這樣睡著了,睡得很熟,整個人成大字狀平躺在沙發上,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蔡成寰瞪著挺著大肚子的她。回到家的當下就看到這一幕——偌大的客廳開著一盞昏黃小燈,而她毫不設防地熟睡著。

    桌上擺著小筆電開著,旁邊散落一地資料檔,還有吃完的食物、飲料……

    這女人還好意思抱怨他生活習慣差,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蔡成寰沒好氣地把背包一甩,落至旁邊地板上,接著他站到沙發後方,傾下身仔細端詳她的睡臉。

    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可以看清她臉上每個毛細孔,還有眼角微彎、流露出的滿足平靜,仿佛正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境中。

    本來想把她叫醒,看她睡這麼熟,又有些不忍。

    當初他提議一起住,卻沒想過她可以真的待下來這麼長一段時間,算算也有一個多月,瞧她那顆肚子越來越龐大,正孕育著一個新生命——他的孩子。

    蔡成寰深知自己性格古怪,從來只有別人忍他,他幾乎不妥協也不配合,講好聽是有個性,講難聽一點就是很中二幼稚。

    他不在乎也不打算改變,原本以為這點會讓她很快逃之夭夭,看來她似乎適應良好,也不會試著挑戰他的三個原則。

    初搬進來時,雖然她帶了一堆行李,唯獨手上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木盒子,雕工精緻,感覺她很寶貝很珍惜,說是她奶奶留給她的珠寶盒。

    “這是我奶奶的遺物,”她對他說,口氣帶著些微的感慨。“我奶奶唯一留下來給我的遺物。當時為了還債,房子、傢俱、首飾什麼有的沒的不是給銀行就是黑道錢莊拿光光,就剩下這個。”

    這個木盒子打開來空蕩蕩的,沒有盛裝任何寶石美玉,一點都不起眼,但在她眼中勝過任何貴重的行李。

    他不知道她有這一面,跟他刻板印象中的她差很大,果然有些事沒有親自相處過不會知道,不論好的壞的。

    她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忙碌程度絲毫不下於他,看她挺著一個肚子跑來跑去,他都要懷疑她有沒有一點身為孕婦的自覺了,搞不好他比她還擔心她的身體。

    依他的能力,要讓她過貴婦生活不成問題,偏偏她堅持要繼續工作到身體撐不下去為止……讓他難以理解。

    看她每每提到錢就雙眼發光,大概算存款簿上面增加多少數位就是她最大的興趣吧……

    張培湮一有空就愛跟姐妹淘喝下午茶、逛街,喜歡用有質感的東西,有時候斤斤計較,連一塊錢都要省;但遇到喜歡的東西,基本上不管價錢就要搶下來,毫不手軟。她算不上購物狂,因為她更愛存錢;不過自從嫁給他這個金主之後,花錢似乎越來越沒節制,刷他的副卡刷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呢。

    “看我這麼辛苦懷著孩子,”帳單一寄過來,她摸摸肚子,笑容很甜也很假,“就當老公疼愛妻子的表現吧。”

    蔡成寰眯起眼,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確,這女人臉皮很厚。

    喔,她好像還喜歡騎單車,他想起來了。她帶過來的行李當中有一台健身車,很堅持要擺在客廳;平常她在家裡騎健身車,雖然一個月只休假兩天,依然要去參加單車協會的出遊;別人是在家睡懶覺,只有她興致勃勃要跟車友們出去玩,連大肚子都不管。

    “這週末我放假要去南投,去騎集集自行車道。”她一邊吃著他特製的“早餐”,還很開心地跟老公報備一聲。

    看著她興奮的神情,蔡成寰以為自己聽錯,眉頭很誠實地抬高。

    “你腦袋沒問題嗎?你懷孕了還跟人去騎車?”

    張培湮不悅地噘嘴。“嘿,我是有身孕,不是車禍斷手斷腳,騎個腳踏車不會怎樣!”

    她不客氣地撂下話,回他一個很假仙客套的笑容。“我要去。”

    好不容易等到休假,誰都別想阻攔她,通知他一聲是出於禮貌,別以為他能阻攔她,哼哼。

    蔡成寰戲謔地挑了一下唇角,偶爾發現她這異常固執的一面也挺好玩的。

    “要不要陪你去?”他旋即想起身為“人夫及人父”的責任,似乎該關心一下准媽媽。

    沒想到這一問,倒讓張培湮面露驚恐,慌張地說:“不要!你不要來!”接著,她尷尬地笑了笑。

    “我是說你那麼忙,不用為我浪費時間吧,我不會有事啦!”

    本來只是抱持著問問的心態,也沒有真的想陪她去,但她的劇烈反應可真激起他的興趣,有什麼大不了?

    看樣子他得多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老婆了。

    凝望著張培湮安詳的睡臉,蔡成寰初次這麼仔細認真觀察她的臉。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很普通,組合起來倒是頗順眼,雖然當不成第一眼美女,事實上跟美女的標準距離有點遠,可卻有種獨特的魅力,獨一無二、專屬於她的魅力,不是那些經過整容雕塑出來的“複製人”,而是在人群中,可以一眼認出她。

    他思考幾秒,繞過沙發椅,站定在她面前,張開雙手,輕輕柔柔地一把將她抱起,抱進自己寬闊的懷抱裡,讓她安穩地倚著他,像個沉睡中的公主。

    體重好像沒增加多少,他暗忖,太瘦了,她肚子裡可是懷著一個寶寶,還是要幫她多做一點營養的補一補……

    他毫無察覺,自己是用多麼溫柔的眼神在凝視著她。

    雖然他向來習慣一個人過日子,可有人陪伴的感覺挺不錯的,這就是所謂“甜蜜的負擔”?

    高大魁梧的他抱起嬌小玲瓏的她是毫不費力,一邊往客房移動,腦細胞仍不斷運轉著——習慣真可怕,他已經從看不慣她,到現在抱她上床,接下來還會演變成什麼?

    希望不會有接下來了。

    ***

    他為什麼會睡在我旁邊?

    張培湮瞪著床上熟睡的男人,腦子像塞滿漿糊,一時間無法思考。

    貌似幾個月前也曾經有過很相似的一幕,但那時候的她和蔡成寰都是赤身裸體,她還因此懷孕了,可今天他們衣服工整,她也沒被下藥,這裡是他家的客房不是飯店房間……昨晚應該沒發生什麼事吧?

    我以為你不睡覺只休息呢,結果睡得這麼沉。

    她側身,對著他的俊臉默默在心裡吐槽,邊齜牙咧嘴扮鬼臉,正做出極醜的表情時,他驀地睜眼,綠眼眸直視著她。

    時間仿佛靜止流動,應該有一世紀那麼漫長悠久……

    “現在幾點?”他若無其事起身,對她的尷尬視若無睹,瞥了眼旁邊的鬧鐘,挑下俊眉。“我睡太久了……”

    他搔搔一頭及肩亂髮,下床邁步走進衛浴間內,明明就是頗粗魯的動作,可他做起來就是男人味十足。

    張培湮就這麼被晾在一邊,身在如此詭異情境當下的自己,竟還能對著一個帥哥背影發花癡,她也是十足的佩服。

    她很不自在,但他既然沒做什麼,她也不好計較,畢竟這是他家;可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自在,搞得她顯得太過認真?

    一般人在異性床上睡一晚多少也要交代一下情況吧,難道他是習慣跟女人同床嗎?或者,他對她沒感覺,根本沒把她當女人?

    這想法令她胸口湧起一陣酸澀,旋即想到自己懷孕的原因,她很快拋開。

    她的懷孕就是一場意外,他們之間根本沒感情。

    蔡成寰走出來時已經梳洗得清爽乾淨,散發一股清新沐浴乳香味,加上下腹隱隱若現的人魚線,簡直……

    “咳咳。”張培湮清清喉嚨,一邊打斷自己的遐想,一邊提醒老公注意她的存在。“那個……我們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麼?”

    男人停下腳步,露出興味的笑容,坐到床畔和她面對面。

    說實話,這女人不知道哪裡特別,跟她睡在一起總能讓他一覺到天亮,一再打破他的睡眠時數,對他堪稱是個無解的謎題。

    昨晚本來他只想小眯一下,結果竟不知不覺睡著了,或許,和她在一起有種特別的安心感吧。

    “你希望發生什麼事?”蔡成寰口氣傭懶地說,話中別有深意。

    這麼英俊的臉近在咫尺,又用那麼美的綠眼睛盯著她,還說出這種曖昧的話……就是在逼她臉紅嘛。

    “嘿,我是怕你又一時‘衝動’,後悔莫及!”為了掩飾內心的不自在,她大聲嗆道。

    “後悔?”他歪著頭,眯起眼觀察她。“我後悔什麼?”

    張培湮愣住,沒料到他會這樣回應。

    “因為我懷孕,你被迫娶我,難道不後悔?”她納悶地問。

    “我是自願娶你,沒人強迫我,”他微微一笑,坦率地說:“反倒是你,算是被迫嫁給我,你不後悔嗎?”

    其實她也不後悔,但擔心他會想歪,把她當花癡,只好顧左右而言它,敷衍道:“反正把你當成一張面額很大的鈔票就好啦。”

    蔡成寰一聽,霎時哭笑不得。這是誇他還是貶他?

    他起身。“你放心,我不至於饑渴到對孕婦下手,”他淡然轉身離開客房。“我可不想傷了小孩。”

    最後那句才是重點吧,他才不可能真的關心她咧。

    張培湮往後一倒,仰躺在大床上。這間客房很寬敞舒服,配的衛浴都快跟她以前租的房間差不多大了,雖然是老屋改建,可室內相當現代化,一點都不會不方便。

    他其實對她不錯,吃的住的都幫她張羅好,滿足她的生理需求,也從來不去管她限制她什麼,只要別違反他那幾項規則,大概她交男朋友他也不在乎吧。

    為什麼心裡深處總感覺空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什麼沒辦法被滿足……難不成相處久了,開始對他有幻想?

    她猛地坐直身。真是見鬼了,他可是超級冷血、無情、偏激又仇女,對他抱有幻想跟把鈔票扔進水裡一樣愚蠢。

    一定是她太閑了,腦袋一空就胡思亂想。跟梅姐請假之後,就算不忙工作也要找點事做,她可不想變成他眼中愛倒貼的花癡。

    忽地,一陣悠揚的樂曲在房內響起,旋律陌生,不是她的手機。

    張培湮循聲找著,在床板下找到了一支手機,應該是蔡成寰的,除非這房子住了第三者。

    不小心按到螢幕,接聽了電話,對方的聲音頓時精神奕奕地傳了過來。

    “阿寰,外婆好想吃你做的麵包,找一天有空回家來,外婆很想你呢。”

    外婆?張培湮咽口口水。糟糕,這麼重要的電話不能隨便掛斷吧。

    “呃,我不是阿寰耶,”她打哈哈笑說:“我幫你接給他。”

    她欲起身找蔡成寰,對方倒是興致勃勃,追問:“你是阿寰的新女朋友?”

    慘!他是不是沒跟家裡人報備結婚一事,要她怎麼說?

    她可不想為了他說謊。

    “我是他太太。”張培湮大大方方地承認。出問題他自己扛,她才不管。

    “太太?”對方驚呼:“你們結婚了?唉,小李怎麼沒跟我說。”

    小李?難道是指李律師?那好像是他們家的家庭律師,他們的結婚手續也是他在辦理,估計是蔡成寰要他不准說吧。

    “我們不想勞師動眾啦,哈哈。”她順便幫老公解釋:“未婚懷孕這種事傳出去也不好聽嘛。”

    “你懷孕了?!”對方似乎一時無法接收如此大量訊息,連連喘了幾個大氣,張培湮不禁擔憂起老太太的安危。

    她的嘴巴真管不住,什麼都說光光,蔡成寰不知道會不會想殺了她?

    “我去找阿寰。”她訥訥地說,對方趕忙出聲喚住她。

    “別管阿寰,我們見個面。”

    “啊?”她愣住,一時想不出藉口拒絕,這是終於要見公婆嗎?

    這下,蔡成寰應該磨刀霍霍,想好好修理她一頓吧……可她又沒破壞他那些“偉大”的原則,不能將她掃地出門吧。

    想至此,張培湮爽快地答應對方,至於後果,再說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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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蔡成寰的外婆莎賓娜是個外國人,一頭灰發削短,美麗細緻的五官略施脂粉,穿著隨性,披著水藍色的披肩,碧眼神采奕奕,坦率地直望著她。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七十歲的老婦人,腰杆直挺挺的,臉蛋紅潤,聲音中氣十足,標準的人老心不老。

    她們約在醫院見面,莎賓娜還幫她預約好產檢,是個相當著名的權威婦產科醫生,一般人要排隊看診,可能得等上好幾個星期,但莎賓娜一出馬,她連等都不用等就過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莎賓娜竟然連蔡成寰都叫過來,這可是她老公第一次陪她產檢呢。

    “阿寰,孩子你也有分,你是爸爸,不是射完精就沒事了,懷孕對女人是很大的負擔,你知道每天在身上抱個幾公斤的球有多累嗎?所以以後產檢一定要陪你太太過來,知道嗎?”

    莎賓娜說中文沒有一點外國口音,就跟臺灣人一樣,連用語都很道地,張培湮怔怔地瞅著老太太,像在觀察一個剛從火星降落地球的外星人。

    這個老太太真的好有精神,而且應該在臺灣住很久了,她暗忖,不太敢看她老公,其實她寧願一個人來產檢,也不想一個臭臉男人跟著。

    但蔡成寰對他外婆的態度比起對他媽媽,明顯好太多了。

    莎賓娜要他今天暫停營業陪張培湮過來醫院,他二話不說就應允,雖然對她頗冷淡,卻也沒責怪她把消息洩露給他外婆知道,一副“事情已經發生,就順其自然”的態度。

    面對外婆的說教,蔡成寰俊臉上照例面無表情,可也沒有以往那種嘲諷、冷言冷語的姿態,相反的,他看起來異常溫和,始終對外婆很尊重。

    原來在他心中,還是有重視的人。

    張培湮仿佛在今天才真正認識了蔡成寰這個人,他並不是完全的尖酸刻薄,他也有他柔軟的一刻,但只對他重視的人。

    她有沒有可能變成他眼中珍惜的人?

    這個念頭太過突如其來,像根針猛地刺痛她的心,她來不及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只能轉開臉,不想讓他們發現她的傻念頭。

    張培湮,你真的好傻好蠢,你只會變成他眼中的花癡。

    “湮湮,輪到你了,我們一起進去。”莎賓娜笑吟吟地挽著她的手臂進診療室,真把她當孫媳婦了。

    “呃,好。”她裝出一貫假假的笑容回應,雖然此刻她有點笑不太出來。

    蔡成寰莫可奈何地尾隨她們進去。

    “胎兒身體主要的器官都已經發展成形,你們看,他正在吸吮自己的手指……”

    醫生一邊幫張培湮照超音波,不忘熱心地講解。張培湮盯著螢幕上的影像,總感覺很不可思議。

    才幾個月時間,她肚子裡已經孕育一個小小人兒蜷縮著,繼承了她一半的基因,正努力的長大成熟,期待健健康康地離開她的肚子,成為一個全然獨立獨特的個體。

    這是一個生命,她初次確切感受到自己背負多重大的責任。

    或許蔡成寰也有相同的感觸,在他們四目相接的一刻,她難得地在他眼中見到了一種認真的焦慮;以前做為父母親像是空中閣樓般虛幻,如今卻是真實展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如同兒戲一樣的婚姻,會給這個新生命帶來怎樣的影響?兩個毫無愛意的男女,會成為怎樣的父母親?

    莎賓娜毫無察覺這對年輕男女的擔憂,一聽醫生確定張培湮懷的是男孩子,便樂不可支,當下脫口而出一堆人名,還說要以祖父名幫他取名,真令她懷疑難道外國人也會重男輕女?

    倒是蔡成寰一臉遺憾。

    “我喜歡女的,連名字都想好了。”

    “什麼名字?”她好奇地問。

    “Cake。”他煞有其事的說。

    她愣了一下。Cake?蛋糕嗎?

    “你認真的嗎?”

    他聳聳肩。“Dessert也不錯。”

    她蹙眉。Dessert?甜點?

    她勉強地挑挑唇角,呵呵笑。

    “我知道了,你在開玩笑,對不對?呵呵呵……”

    氣氛很冷,蔡成寰用詭異的眼神瞄著她。

    “你不喜歡?”他揚揚俊眉,妥協似地說:“要不叫Croissant、Madeleine……”

    夠了!幸好不是懷女的,張培湮暗忖,怒瞪著他質疑:“你為什麼非要用甜點、麵包幫小孩取名字?”

    “因為我喜歡。”他理所當然地說,一本正經地回應她。“而且別瞧不起甜點跟麵包,真的有人叫——”

    “父母喜歡的東西跟小孩子有什麼關係!”她氣呼呼地打斷他。“我很愛錢,難道我要把小孩子叫蔡錢,小名Money,這樣?”

    蔡成寰被她嗆得獸愣住,半晌後,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清澈的綠眼瞳內帶著捉弄的笑意,口氣極溫柔地說:“只要老婆喜歡我舉雙手贊成,第一胎聽你的,第二胎如果生女的就聽我的,叫蔡蛋糕,小名Cake,很公平。”

    兩人互瞪著對方,空氣中仿佛有兩道強力電流互相碰撞,誰也不肯認輸。

    蔡錢?蔡蛋糕?一旁的醫生聽到傻眼。現代的夫妻觀念真先進,什麼古怪的名字都肯用,包准不會有撞名的。

    莎賓娜始終在一旁淡定地觀察這對夫妻,眼中不時流露出關懷慈祥的光芒。今天這個孫子表現得跟以往不大一樣,雖然還是倨傲、冷漠、難相處,但終於有那麼一點人味,瞧他盯著妻子的眼神,是真的把她納入他生活的一部分,向來孤僻、討厭人陪的他也能忍受有個伴侶,算是跨出很重要的一步了。

    她一直以為在一個不正常家庭長大的他厭惡婚姻,大概不大可能結婚和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聽到他結婚的消息確實讓她嚇一大跳,如今看來,他們似乎很相配,她放心了。

    “湮湮,我家這個大麻煩就請你多多包容照顧。”離開醫院時,莎賓娜緊緊握著張培湮的手,真誠地說。

    看樣子,老太太很清楚自己的孫子是多沉重的負擔呢。

    張培湮趕緊跟她鞠躬,目送她搭蔡家司機開來的私家車離去。

    “走吧。”蔡成寰自然而然朝她伸出手,她盯著那只手,輕輕握住,他的大手包覆著她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他沒有看她,只是一逕牽著她的手往醫院停車場移動,配合著孕婦的步伐,緩慢走著。

    他們之間巨大的身高差,加上一前一後,看在路人眼中簡直就像大人抓小孩吧,她暗忖,忍不住想笑。

    這男人平常一點都不體貼、不貼心、不懂為人著想,但此時此刻,被他牽著手的感覺很好,親密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意識到自己不該有的心思,張培湮幾乎胸口發疼,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小小的,很微弱,卻非常清晰地在提醒她——一切都是假的。

    她深呼吸,逼自己想像他平常講話刻薄的樣子,他瞧不起人的眼神跟利刃沒兩樣,極度傷人,除非有M屬性,不然愛上他就是自討苦吃。

    蔡成寰絲毫沒察覺妻子心中複雜的愁思,來到車旁,拿鑰匙開車鎖,卻沒進去,只是倚在車門邊,綠眼眸凝望著她。

    “你覺得孩子會比較像誰?”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和他眼底過於溫柔的眸色,令她不禁心跳加速,想不花癡多想都難。

    她撇過臉,佯裝滿不在乎的口吻回道:“既然是男生,還是像你比帔好。”要是遺傳到她的身高,恐怕會欲哭無淚,恨她一輩子。

    蔡成寰默不作聲,雙臂環胸,眼眸眨也不眨,像在觀察她。

    然後,他點點頭。“原來你這麼有自知之明。也對,誰都希望能遺傳到比較優秀的基因。”

    對對對,你最優秀、最棒、最了不起,要不要幫你這個優秀的爸爸拍拍手、掌聲鼓勵?

    張培湮真想嗆回去,但現在她的心情不適合跟他抬杠。漠然地走向副駕駛座想開門坐進去,沒想到他卻大跨步走了過來,一把扯住她的右手腕,將她按在車門邊,她一時動彈不得。

    “你幹嘛?”

    他的身材又高又壯,不用多少力氣就可以壓垮她,可此時他凝視她的視線卻夾帶著一絲戲謔,像是對她這般驚慌失措的表現感到有趣。

    “你今天怪怪的,”他似笑非笑地說:“怎麼回事?”

    “沒事。”她閃避他的眼神,卻立刻被他用手扳正小臉,非逼得她看他不可。

    “你又來了,為什麼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壓低身子,俊臉又湊向她,靠得好近,近到他的呼息輕輕吹拂至她臉龐。“難道你愛上我了?”

    “放屁!”她激動得連粗話都飆出來,這才真的讓蔡成寰覺得不對勁,原本只想逗逗她、捉弄她、開她玩笑,她的表現卻出乎意料認真……認真得令他胸口猛地湧起一股熱潮,想更進一步。

    “我說過了,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張鈔票,其它什麼都不是!”

    他挑起唇角,眸色變得深沉,挑釁地說:“鈔票可不會吻你。”

    一抹暗影逼近,他溫暖的嘴唇突地吻上她的唇瓣,高大的身子壓迫著她無法掙脫。他的吻一點都不溫柔,有點粗魯,好像在生氣,那麼恣意又膽大妄為,終於他緩下步驟,不急不迫,探詢地侵入她唇舌間,挑逗她,吻得她心癢癢,整個人都發燙了。

    她想,他放開她時,她的臉紅程度一定媲美熟透的紅蘋果。

    “有感覺嗎?”他欣賞地凝望她嬌嫩欲滴的粉唇,唇膏的色澤仿佛都被他吻亮了,誘惑著他再去攻城掠地。

    慘了,有感覺,很有感覺。

    張培湮暗忖要是承認,肯定會被當成花癡趕出他家,她不敢想像自己挺著大肚子找房子的窘境。

    死都不能承認。

    “你應該是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愛上的男人。”她抹了下唇,漠然地說。

    他黯下眼色,剛才胸口漾滿的熱情之火瞬間澆熄。

    “可我偏偏是你孩子的父親,”他微笑。“你不覺得這個矛盾很有趣?”

    “是很悲哀吧,”她撇開頭,一把將他推開,力道毫不客氣。

    “你不要得寸進尺,我懷孕只是意外,我們可不是真正的夫妻,不要對我動手動腳!”語畢,她迅速閃進車內副駕駛座。她禁不起他再吻她的風險,她沒把握還能掩飾得這麼流暢。

    蔡成寰只是瞪菩她。

    遺憾嗎?他忖度著內心此時的空虛感,對家庭、婚姻沒有任何想法的他,竟然開始覺得有妻有兒的感覺還不錯,甚至對她產生出乎意料的感情?

    他一定是瘋了。這女人可是拜金女,她看上他的錢,不可能對他認真,他陷進去就跟沉船沒兩樣,註定落得傷心傷神。

    他可不想變成戀愛中的蠢蛋。

    “你快點,我要回家收拾行李。”看他沒動作,她忍不住按下車窗催促。

    蔡成寰回神,開車門坐到駕駛座,邊發動車子,疑惑地問:“你要整理行李?為什麼?”

    張培湮翻白眼,這男人果真自我中心,才講過的話就當耳邊風吹過就忘。

    “我早就告訴你後天我要去南投集集,去三天,參加一個單車營隊的活動。”

    她期待了好久呢,趁著肚子還不算大,可以放輕鬆去玩玩,暫時擺脫身邊大大小小的煩心事,光想到騎車遨遊的痛快感,她忍不住露出愉悅的表情,什麼窘迫、不自在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

    蔡成寰斜眼睨著她,瞧她唇角上揚、一副開心的模樣,心裡猛地一陣不舒服。和他在一起,她似乎從沒流露出真心開朗的笑容,永遠是假假的、敷衍的笑。

    因為她和他在一起從來不快樂。

    他好像一點都不瞭解她。

    蔡成寰開著車,沉默不語,腦袋卻萌生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或許,他該好好認識自己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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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29:45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這是什麼情況?我在作夢嗎?

    張培湮瞪著自行車團隊中出現的一名身材換頎長的背影,瞬間還以為是錯覺,可他一轉過頭來,四目相望,她絕對不會錯認那對湖水綠的眼眸。

    “蔡成寰,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氣急敗壞地沖上前將他拉至。旁,雙手叉腰,相當不滿地質問他。

    就連這塊她好不容易保有的私人休憩空間他都要插一腳?

    他們車隊約十多人,一大早聚集在南投的集集火車站,準備展開為期三天的活動……

    張培湮原本興高采烈在等待同伴,卻沒想到……

    蔡成寰聳聳肩,俊臉擺出無辜的表情。

    “我也喜歡騎單車,不能來參加嗎?”

    “那你可以去參加別的團隊啊,為什麼非要參加我這團?你是跟屁蟲?”她氣呼呼地數落他。臺灣騎單車的人那麼多,各式各樣的社團一大堆,他幹嘛跟她擠一團?想到這三天又得跟他“形影不離”,簡直就像在她身上綁了鎖鏈,毫無自由可言。

    蔡成寰盯著全身包得像顆粽子的老婆,從安全帽、太陽眼鏡、頭巾……各種防護用品一樣不缺,肌膚完全沒有曬到太陽的可能性,真是愛玩又愛美,反正就是坐不住,懷孕也非玩不可就是了。

    他想盡辦法查到這個她參加的單車社團,還混進一個名額,當然是故意的;至於動機,應該就是心血來潮,看她開開心心的準備行李、滿臉期待的模樣,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她期待的是什麼?她真的這麼喜歡騎車?還是終於可以擺脫他?或是這車隊有她想見的人?

    也可能他就是無聊吧,難得有一個可以陪他玩、又能忍受跟他相處的女人。

    不過,這集集火車站的氣氛真不錯,他盯著眼前以檜木建造的典雅建築,他向來喜歡這種風格的房子。

    “我擔心我老婆,不行嗎?”他笑得頗狡猾,一點都沒有關心妻子的“真心真意”,張培湮哪可能感動受騙,暗忖他一定是故意跟過來想整她吧。

    這男人的腦袋思路一直都很詭異,就是個怪胎。

    “小湮,一大早怎麼火氣有點大?”一名體格健壯、理平頭的中年男子朝他們走來,紅潤的臉龐露出爽朗的笑容。“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

    “南哥。”張培湮的態度頓時變得很恭謹,一副不敢放肆的模樣,似乎很尊敬他。

    面對蔡成寰好奇的眼神,男人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以前沒見池你,是新同學?我是隊長李震南,歡迎你加入我們‘酷玩隊’,我們就像一個大家庭,不用拘束,多來參加活動。”

    李震南看起來貌似四十多歲,孔武有力,手勁十足,聲音一樣中氣十足,熱情的姿態簡直像哪個道上大哥在招攬兄弟……蔡成寰突然明白張培湮安靜的原因了,雖然他的人際關係敏感度近於零,也能感受到男人毫不低調的霸氣。

    有這個“正義大隊長”在,其他團員應該不敢隨便造次、胡鬧吧。

    “我叫蔡成寰,是她的丈夫。”他傭懶地朝張培湮那裡點了點下巴,後者驀地一臉尷尬。

    “小湮,你結婚了?”李震南驚愕地大叫,“怎麼不說一聲?大哥會包個大紅包送你們啊!”

    “不……不用了啦。”張培湮露出一貫假笑,敷衍地說:“我們沒打算請客啥的,去公證登記就行了。”

    她發現剛才南哥那一吼,頓時吸引了其他團員的注意力,這下她肚子要開始疼了,她的錢寶寶可能很不滿,在踢她了吧。

    “你們感情真好。”李震南激賞地拍拍蔡成寰的肩膀。“夫妻一起來參加活動是最好了,我們有不少團員是把全家大小統統帶過來,可惜我老婆怕曬太陽,怎麼叫她都不肯來。”

    “其實是她懷孕了。”蔡成寰面不改色地拋出一顆炸彈,炸得周遭有聽見的人紛紛目瞪口呆盯著張培湮,視線集中在她的肚子上頭。

    這混蛋!要不是眾目睽睽,張培湮說不定會用握緊的拳頭演出一場“家暴”劇場。

    果然猜中。就知道這女人不會說實話,蔡成寰涼涼在一旁看好戲。

    “小湮,你真的懷孕了?”

    “看不出來耶!”

    “怎麼不說一聲呢?要是出事怎麼辦?”

    張培湮頓時被團團包圍,不管熟或不熟的隊友們都過來表達關心,順便看熱鬧。

    隊長李震南更是氣急敗壞,忍不住出言指責:“小湮,你不說實話這樣很糟糕,我們就像一家人,這種重要大事不可以隱瞞!”

    “不是啦,因為才剛懷沒多久……”她訥訥地反駁,一些女性隊友們理解地點頭附和。

    “也對。南哥,人家說懷孕三個月內要保密,小湮是不想我們擔心她。”

    “不過你都懷孕了還來參加活動,真的很愛騎車耶!”

    “因為我閒不住嘛,呵呵……”張培湮打哈哈想蒙混過去,但李震南仍嚴肅地勸告她。

    “小湮,我對你很失望。喜事應該要跟大家分享,以後不可以再瞞著我們,要不然我可能沒辦法再繼續把你當成家人。”

    喂喂,有這麼嚴重嗎?張培湮簡直欲哭無淚,都怪她的“好老公”!

    她正想狠狠朝蔡成寰瞪幾眼,卻沒想到李震南竟熱情大方地抱了抱她老公,還舉起右手大拇指說贊。

    “多虧有你,不然我們還被她瞞著,你跟過來就是為了照顧她吧。”接著還用“你真不懂事”的眼光掃向她。

    “小湮,你很幸運嫁了個好男人。”隊員們個個點頭贊同老大的話,好像正打算頒給蔡成寰“一百分愛妻獎盃”,但後者顯然很不以為然,完全沒表情。

    張培湮傻在當場。欸,在演哪出?是不是哪裡誤會了?他要是好男人,天下就沒壞男人了。

    你們要是跟他相處夠久,大概每個人都想踹他一腳。

    “你不要靠近我。”張培湮懶得爭論,直接低聲朝老公耳邊警告。不知道他來意為何,但果真跟他在一起就是會倒楣,最好保持安全距離。蔡成寰聳聳肩,他來也不是為了演“愛妻好男人”這種角色,其實真要問他為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有些事情可以用理性邏輯解釋得一清二楚,但有些事……好像不需要理由、不用解釋就想去做,身體自有意識,像屬於自己,又像不屬於自己。

    張培湮毫無察覺自家老公內心正在上演鬼打牆的雜思,決定把他當成透明人,視而不見;要不就當成不熟的陌生人,裝客套就行,絕不能走太近,誰知道他腦袋裡有啥鬼點子想整她。

    騎著單車在這個集集小鎮裡暢遊,她很快便將某人拋諸腦後,啦道平穩,穿梭在古樸的巷弄間,還有枝葉扶疏的著名綠色隧道,令人心曠紳怡,什麼俗事煩惱都可以先放一邊。

    隊長南哥領頭在一棵百年樟樹下停住,邊休息喝水邊乘涼,雖頂著烈日,迎面而來的涼風仍讓她感到極舒服,流汗的感覺好暢快。

    原本只是她為了維持身材騎健身車,後來乾脆參加自行車的社團,不知不覺就迷上了,至今已經三年多,整個車隊真的就像個大家庭,誰結婚生子都要報備一下,難怪南哥對她隱瞞婚事不高興。

    其實一段註定短命的婚姻有啥好通知,根本算不上喜事。

    “還行嗎?”蔡成寰騎到她身邊,停下來詢問。

    “我沒事。”她湊上前,低聲警告他:“拜託你別把我當病人,你越擔心我,其他人會更不自在。”

    雖然她覺得懷孕出來參加單車旅遊沒啥,可其他人那種異樣關懷的眼神總讓她很窘,好像做錯事一樣。

    蔡成寰挑挑眉頭,酷帥的臉龐面無表情,接著也不管眾人的注目,攬過她的腰,高大的身子瞬間朝她逼近,唇瓣就這麼貼上她的紅唇,吻她。

    有人吹起口哨,張培湮感覺自己臉頰發燙,當他鬆開她時,俊臉上洋溢的笑容很帥很迷人,卻也很賊。

    “我怎麼捨得不關心你,”他頓了頓,眼神充滿“愛意”,加重語氣地說:“老婆。”

    夠了吧!張培湮面紅耳赤,正想反擊他,卻發現他臉色驀地變了,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她後方。

    她納悶地轉過身,發現是隊上一名男團員,下巴留著胡髭,戴副眼鏡,看起來年紀跟蔡成寰差不多。

    “你……你是蔡成寰?!”那人欣喜地朝他們走來,幾乎是有點激動。“真的是你!我是袁志國,好久不見!你……”

    但蔡成寰根本沒理他,相較于袁志國的熱絡,他幾乎漠然以對,直接走人,甩也不甩他。

    袁志國霎時獸住,滿臉尷尬,卻好像又覺得不意外,摸摸鼻子,正欲回自己朋友身邊,張培湮趕緊叫住他。

    雖然他們並不熟,可顯然這個人認識她丈夫,至少過去認識。

    她想多瞭解一點他的過去。

    “袁志國,你是我老公的朋友?”她好奇地問,她以為蔡成寰就是個獨行俠,孤僻又難搞,沒人受得了他。

    也許,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人?

    袁志國歪著頭,似乎在斟酌著用詞。

    “算朋友嗎?我們其實是大學同學,還一起讀研究所,不過,”他突然頓了下,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好像不應該多說什麼……”

    欸,怎麼說一半就不說啦,吊人胃口嘛!

    “不過什麼?你們吵架哦?”她試探地問。

    “不是,”他笑著揮揮手。“是他後來休學不讀了,之後就像從人間蒸發,沒跟我們這些老同學聯絡過,教授想找他都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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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29:59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休學?人間蒸發?怎麼聽起來有點嚴重……張培湮赫然察覺自己跟肚子裡孩子的老爸一點都不熟。

    “你讀什麼的?”慚愧,她連自己丈夫大學讀什麼系都不知道呢。

    “我讀昆蟲學系。蔡成寰很優秀,是我們系上的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去國外參加國際研討會,他的專長是蝴蝶。”袁志國侃侃而談,絲毫沒注意到這對夫妻不大熟。

    昆蟲學系?蝴蝶?張培湮頓時想到擺在客廳那個蝴蝶標本,當蔡成寰向她詳細說明時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原本以為標本的存在跟他格格不入,或許事情剛好跟她猜想的相反?在他的生命中佔有很重的分量嗎?有多重?

    “他這麼優秀怎麼會休學?”她追問,通常休學應該是念不下去或家境因素,他應該不會有這些問題吧?

    “是啊,任誰聽了都覺得很奇怪。”他摸摸下巴的胡髭,困惑地說:“連續四年都是第一名,大學一畢業就直升研究所,每個人都以為他會一直讀到博士,沒想到……”他頓了下,眯眼像回到久遠的過去。

    “蔡成寰去了一趟英國愛丁堡大學參加那個國際研討會,接著就消失無蹤,沒有人能聯絡上他。”

    消失無蹤?

    “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我也是聽說的。當年帶他去參加研討會的教授說,原來研討會的主持人竟然是蔡成寰的爸爸。”

    張培湮瞬間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們教授說,他們父子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袁志國繪聲繪影地描述著,表情誇張到好像他人也在場。“那時候我才知道蔡成寰的家庭背景,他是私生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因為他家裡刻意隱瞞的關係,他連他爸爸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都一概不知。那個研討會是他們父子第一次見面,他爸爸正是蝴蝶領域的研究專家。”

    “終於可以見到親生父親,難道他不開心?”

    袁志國搖頭。“據說他們沒有相認。我們教授說他一點都不高興,是臉色慘白,而且馬上跟我們教授說他不念了,然後自己離開,從此不再踏入我們學校校舍一步。”

    他停了下來,仿佛在做總結,感慨地說:“想想遺傳的力量實在很可怕,他媽媽沒告訴他,他自己也沒想過要去查,結果他和他爸爸走上一模一樣的路,這,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

    聽至此,張培湮總算明瞭蔡成寰凝望著蝴蝶標本時,綠色眼睛裡閃爍著複雜的光芒,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情結。

    從那一刻起,他拋棄他本來的學習之路,不論他的表現成就有多麼優秀,毅然而然走向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大道。

    他唾棄自己的遺傳因數,完全不想承認烙印在DNA裡頭的宿命。

    這時,張培湮忍不住搜尋蔡成寰的身影,他正靠在一棵樹旁,孤傲地獨自喝著礦泉水。

    這麼一個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很難相處的男人,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如鏡影般、酷似自己的一面。

    他們很像,或許也是最能理解對方心中的缺失。

    當晚,張培湮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蔡成寰偉岸的背影穿著像電視劇裡的古羅馬人的裝束,站在一條大河流前方蹙著眉頭深思,突然開口:“我賭下所有,再也不能回頭。”

    ***

    我需要解夢。

    張培湮期待已久的三天兩夜自行車之旅全被那個怪夢毀了,後面兩天過得渾渾噩噩,連去了哪些地方都有點記不清楚。

    蔡成寰倒是沒來打擾她,似乎一發現袁志國也在自行車隊中,那晚就自行離開,也沒通知李震南一聲,搞得全隊的人都以為他們夫妻鬧彆扭呢。

    她被他害得都沒興致遊玩了。

    回家後,她一放下行李,就忍不住走向客廳角落放置的那個蝴蝶標本。

    這個家的書櫃裡有滿滿的書,連廚房的架子裡都擺著書,而且全是原文書,都是關於甜點、廚藝,沒有一點關於昆蟲相關的書籍,一本都沒有,有誰會相信這個書櫃屬於一個念昆蟲學系出身的人?

    唯一一樣保留下來的,就是蝴蝶標本,這個小小的蝴蝶標本。

    他說這種蝴蝶叫黑尾劍鳳蝶,她想查查看這是什麼樣種類的蝴蝶,能被他如此視若珍寶?

    她首次萌發想要瞭解這個男人的心情。他在想什麼?他不再只是一張钜額的鈔票,而是一個人,他腦袋裡裝了什麼?

    他說過不准逼問他的隱私,那麼,她該如何瞭解他?

    “醒醒。”

    蔡成寰修長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這才讓張培湮猛然回神。桌上照例擺著六樣香味撲鼻的甜點蛋糕,她卻似乎一點都沒被吸引,發呆中,這讓他不大高興,眉頭攏得高高,斜睨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你從南投回來以後就不大對勁。”難道這也是孕婦的症狀之一?三不五時就發呆?

    “沒事。”她閃避他的視線,拿起湯匙試吃他的成品。

    以前她可以泰然自若和他相處,因為根本沒把他當一回事,就是一個金庫;可現在,他對她有了金錢以外的意義,她實在無法抑止對他的好奇心。

    這種感覺太強烈,強烈到她怕自己會不由自主違背他的原則,被他趕出他的世界。

    “蔡成寰,你為什麼那麼討厭你媽媽?”她小心翼翼地問。

    這問題像在他能容忍的範圍。

    “我不討厭她。”

    “你不是說你討厭花癡,你又說你媽是花癡,這不等於你討厭她?”

    “你因果關係弄錯了,”他聳聳肩,淡漠地說:“不過無所謂。她是她,我是我,各過各的生活就好。”

    “以後你也要這樣對我們的小孩嗎?”她衝口而出,一出口就有點後悔,可已經來不及。

    他的臉色驟變,自他綠瞳孔射出冰冷的視線,她知道自己踩到一顆大地雷了。

    “不要越界。”

    他撂下話,音調毫無起伏,驀地起身做自己的事,傲然身影不禁令她感到深深的歉意。

    她不是有意的。

    張培湮確實戳到蔡成寰的痛處,他從未想過當一個父親,有一個孩子,應該說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他不知道怎麼當一個盡責的爸爸,或許不知不覺中他會步上自己父母的後塵,這令他打心底感到恐懼,甚至害怕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這真是一件他最不願見到、卻很有可能成真的現實。

    蔡成寰很快整理好東西,準備出門。

    張培湮大膽地跟著他,試著對他釋出善意。

    “你現在就要去店裡了嗎?”

    他沒看她。“今天不開店。”

    公休嗎?還這麼早出門?

    “那是要去哪裡?”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我可以跟著去嗎?”

    他終於回過頭看她,俊容浮現愕然神情。

    “你想跟我出門?”

    有沒有搞錯?她不是一直嫌棄他難相處,避之唯恐不及?

    張培湮聳聳肩。

    “我閑到快發黴。”她坦率直言。平常忙慣了,現在不用工作,落得清閒,卻反而不知道該做什麼,幾個姐妹淘都有要忙的事,不可能整天陪她逛街吃飯,騎單車也不可能騎一整天,要顧身體,上網讀書啥的也膩了,家事又輪不到她動手,於是……

    “你可以去學烹飪,”他譏諷道:“做一桌好菜犒賞你辛苦的丈夫。”敢情這女人是抱怨日子過太爽?

    她露出假假的笑容。“你真的想吃我煮的菜?”

    算了,蔡成寰面無表情。

    “先說清楚,我的行程都訂好了,不可能為了你更改,你要是中途想下車,就自己回家。”他放話,而她則不甘示弱。

    “別把我想成弱女子,我是懷孕,不是斷手斷腳。”

    好歹她也是懷著他的親生骨肉,什麼態度嘛。

    “請問,你到底要去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啊?”她同樣嘲諷回應。

    這個嘛,他睨著她逐漸脹大的肚皮揣想,應該不會是一個孕婦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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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30:1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我幹嘛要帶著一個累贅?不,應該是帶著兩個累贅。

    蔡成寰開著車,斜眼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孕婦,瞧她像個要出門郊遊的小學生雀躍不已,突然覺得,或許路上多個聒噪的伴也不算壞事。

    張培湮才不管身旁男人在想啥,總算能出趟遠門,她開心極了。

    她向來坐不住,自從肚子裡多了顆“肉球”,幾乎哪裡都不能去,別說工作得暫停,連去百貨公司逛街,姐妹淘都小心翼翼地照顧她,深怕她跌倒摔傷,又很容易肚子餓,三不五時想上廁所,走沒多久就累得想坐下來休息,難怪她們寧願找間店吃吃飯喝下午茶聊八卦。

    懷孕要犧牲的東西可真多呢。

    偏偏她天性好動,要她整天關在家裡發黴簡直要她的命。

    不管她老公要去哪裡,她都跟定了。

    出門前張培湮特地將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蔡成寰看她邊照鏡子,因為不知道該挑哪件衣服在歎息,還譏笑她。

    “大肚子還這麼愛漂亮,”接著他又撂話:“放心,要去的地方沒人管你穿什麼,隨便找一件舒服的衣服穿就行。”以為要去參加派對還是大飯店喝下午茶?

    對他的不耐煩和白眼,她也嗤之以鼻。

    “你不懂,女人不管何時何地都希望自己展現出最好看的一面。”可惜的是,好看的孕婦裝實在不多。

    他懶得理她,隨便啦。

    “快點,沒空等你。”照催不誤。

    張培湮老早練就出快速化好妝的功夫,即使在捷運上短短的通勤時間也能旁若無人地化出完美的妝容。

    更何況這時候車上只有一個駕駛陪著她,她很快對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再多瞄幾眼,確定滿意了才闔上粉餅盒。

    蔡成寰的悍馬車早已經駛出城市,逐漸往鄉間走,她這時才想起沒問過目的地。

    “你要去哪裡?”

    他斜睨她身上穿的那件寬鬆緞面洋裝,腳底下則是一雙尖頭平底涼鞋。

    “鄉下。”他簡明扼要地回答。

    隨著窗外綠意盎然的景致,終於揭曉謎底,他們確實正在往山上移動,可另一個問題接踵而來,他幹嘛到鄉下?

    這問題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原來他帶她去的是有機農場,而且都是他合作過的農場,包括養雞場和果園,另外就是鄉間的市集,相當熱鬧。

    她看著他實際去品嘗那些雞蛋、麵粉、新鮮水果、乳酪、鮮奶油……等等食材,表情很認真,確定品質再下訂單,其中有個養雞場的女主人很熱心,拉著她的手教她怎麼分辨一顆好雞蛋,還教她煎出漂亮的荷包蛋。

    張培湮心想,可以吃就好了,何必那麼麻煩?

    但她可沒說出口,客套地附和著,沒打算破壞氣氛,要是到時候蔡成寰叫她自己回家就慘了。

    最後他們抵達一個貌似教育農場的地方,現場有許多小朋友,特地辟了一個寬闊的蝴蝶園。

    張培湮跟著熱心的農場主人踏進園中,聽他口沫橫飛地介紹,目光仍忍不住追隨蔡成寰駐足在園中的背影,莫名的,胸口竟湧起一陣酸楚。

    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他是用多麼溫柔的目光在凝視著一群群飛舞的蝴蝶,說不定他仍不自覺地跟著父親的腳步,在刻意忙碌的生活中找出閒暇時間,接納了DNA當中烙印的宿命。

    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問:“蔡成寰,你怕不怕?”

    面對他疑惑的表情,她接著說:“我的家庭背景不大好,很複雜,你不怕我們的孩子是個‘壞種’?”

    他的眼色瞬間黯了下來。

    “你是你,你的爸媽是你的爸媽,小孩是小孩,不要混為一談。”

    “你可能不懂,我從小就告訴我自己要戰勝遺傳,要戰勝我的不良基因。”

    他忍俊不禁,笑了,她的表情倒是很嚴肅。

    “好笑嗎?如果從小在你身邊的大人天天說你不應該出生,你將來會跟你媽媽一樣下賤,跟你爸爸一樣沒用,是個毒蟲,你能毫不在乎的笑出來嗎?”

    蔡成寰凝視著她。奇怪?他喜歡這個假面心機女每次吐露真心話的樣子,雖然這種時刻很稀少,仿佛只有幾分鐘的日落時分,得好好珍惜,但他很高興她願意在他面前露出這短短幾分鐘的真我,讓他看見她的真性情。

    就好像他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不只是一台提款機,更不是她虛與委蛇、敷衍應付的陌生人。

    他上前摸摸她的肚子,裝出一副無辜樣貌,開口問:“幾個月了?”

    她愣住,不加思索地回:“六個月。”他不是上星期才陪她去做過產檢?

    他點點頭,語帶譏諷:“你不覺得現在才來警告我遺傳問題有點太晚了嗎?”接著,他挑眉一笑,灑脫地說:“不用打預防針,我很清楚我跟什麼樣的女人生小孩,”他頓了頓,難得誠懇地直望著她的眼睛。

    “我不後悔。”

    張培湮呼吸一窒,胸口瞬間漲滿熱潮。

    這個男人講話從來不好聽,尖酸刻薄又愛損人,可此時此刻,她很慶倖他認識的是真正的她,而且他接受這一點,不試著去改變她、要她配合他。

    至少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接納全部的她,不必在他面前演戲,她是什麼樣的人,就是什麼樣的人;他知道她很自私,很愛錢,很拜金,就是這樣。

    曾經,她做過無數的貴婦夢,渴望有個男人能拯救她,帶她脫離總是為錢煩惱的窘況,可骨子裡她從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始終如一地扮演好那個男人渴望的妻子形象,她一心只想撈一票就跑,騙到錢就趕快想辦法離婚。

    這是她初次意識到,或許她有辦法和一個男人建立長久的關係。

    這會不會只是她的錯覺?

    別忘了,等孩子出生我跟他就會離婚。

    她提醒自己,卻不禁脫口而出:“孩子不知道會比較像我,還是像你?”說出口的瞬間,她猛然回想起蔡成寰也曾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難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蔡成寰似乎並不介意,歪了歪頭,坦率地回應她:“以生物學觀點,是一半一半。”

    她白他一眼。“你真不浪漫。”

    “我就是這樣。”他聳聳肩。

    “我知道。”她撇撇嘴。

    “你卻沒有離開。”他覷著她,挑一下唇角,笑容別有深意。

    她沉默了。

    正值日落時分,在璀璨的橘色光芒照射之下,山林溪穀仿佛變成一座金色堡壘,耀眼壯麗,然而就在短短幾分鐘後,黑夜驟降,遠方可見天空閃爍著第一顆星星。

    她屏息,享受這美好時分。

    有些事沒經歷過,沒有親眼目睹,很難想像其中的美好。

    而有些人沒有真正相處過,無法判斷到底是喜歡或討厭。

    張培湮對自己的“假丈夫”感覺很矛盾,有時很討厭,有時似乎又喜歡他陪在身邊,可她不願去細想這樣的矛盾代表什麼。

    反正遲早要離婚,她再度提醒自己,可別陷太深。

    “哈啾。”張培湮突然打個噴嚏,摸摸手臂,覺得自己穿無袖的洋裝有點冷,山上的氣候像變臉,一下子就換個樣子。

    蔡成寰斜眼睨著她。

    “都當媽媽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孕婦要是感冒就慘了。

    她噘嘴反駁:“你也不像個爸爸。”最好他有資格說她啦。

    他微微一笑,沒跟她爭論,將自己身上穿的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現在像了嗎?”

    他的口氣像是調笑,卻又帶著無盡的溫柔,這樣有意無意的舉動讓人無法不浮想連篇。

    她凝睇著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拉緊了外套。

    她不願多想。

    蔡成寰注意到她的動作。

    盯著她嬌小的身子,似乎更顯單薄了,一點都沒有因為懷孕而健壯點,怎麼補都補不胖,真麻煩。

    他想抱住她,又忍了下來。

    這是初次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一個女人。

    是因為他很在乎她嗎?他暗忖,他對女人何嘗有過顧忌?

    像是為了否定自己對她的在意,蔡成寰忽地一把將她的身軀摟進懷裡,讓她貼著他溫熱的胸膛。

    她是如此小巧柔弱,令他油然產生一股衝動想好好保護她,將她護在自己有力的雙臂裡。

    張培湮無法動彈,更不知所措,他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意思?

    面對她驚訝的表情,他故做淡然地說:“我怕你冷到,感冒會害孩子生病,沒有其它的意思。”

    這話如同一大桶冷水從張培湮頭上淋下,她一時幾乎承受不了,用力掙脫開來,撇過臉,倔強地說:“我沒離開你只是因為時間還沒到,沒有其它的意思。”

    “我知道。”

    蔡成寰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為何待在他身邊,可這回應裡竟然洩露出一絲絲苦澀的惋惜。

    他竟然對她產生期待,會不會太傻了點?

    他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都是過客,她們離開他時他幾乎沒有感覺。

    而她,卻不知不覺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介意她終會離開,因為他在乎她。

    這樣一個特別的存在,卻是來自一個拜金女——一個將他當成鈔票、當成提款機的女人。

    而她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妻子。

    這是多麼悲哀的體認。

    ***

    “你是孕婦,怎麼老愛跑來跑去?”

    “我就是閑不下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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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30:3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張培湮應該是蔡成寰印象中最愛動的孕婦,不過,她算是他唯一認真觀察過的孕婦,或許也是他唯一關心、真誠對待的女人。

    他從不缺女人,可能因此也不懂得珍惜,她們的離開從來沒有傷害過他,他不難過,甚至覺得這樣也好,少了一個麻煩。

    他很冷血,也許;他沒感情難相處,也許;最匪夷所思的是,像他這樣的男人,尖酸刻薄又難搞,身邊卻從沒缺過女人。

    要感謝父母親幫他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還是,感謝他們給了他豐厚的身家背景?

    這樣就夠了,他甚至不需要付出感情。

    張培湮是不一樣的,他認知到這一點,不只因為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懷的是他的孩子;而是這是第一次他願意有耐心地和一個女人相處,和她生活,容忍她偶爾愚蠢的行徑,可以冷言冷語地嘲諷她,她也可以冷言冷語地諷刺回來,他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法忍受和任何人長期生活互動,同樣也沒人能忍受和他長期相處,卻不知不覺開始寵愛她讓著她,這真是從未有過的奧妙心情。

    她在醫院生下他們的兒子那一刻,他外婆莎賓娜全程跟隨,還拍下影片紀念。他默默跟著,初次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不知所措,至今還不敢置信一個新生命就這樣誕生,和他有著深深的血緣羈絆。

    我可以當一個好丈夫嗎?我可以成為一個好爸爸嗎?

    一個接著一個問題竄進腦海裡,他困惑,卻沒有答案。

    在一個不正常的家庭長大,從小被父親拋棄的自己,能給別人幸福嗎?能給自己的孩子幸福嗎?

    對於得承擔如此重的責任,他竟然感到害怕。

    “湮湮,恭喜你生了,小孩好漂亮!”

    吳秀美捧著一束花,手上又提著一籃昂貴的水果走進房間內,大包小包的,一看見張培湮就興奮得大叫。

    範筱萍尾隨其後,不斷東張西望,像在觀察這間單人病房的豪華擺設跟環境,不時露出羡慕的眼光。

    “身體還好嗎?我看你都沒怎麼胖。喏,我還特地熬了雞湯給你喝,讓你補一補。”吳秀美熱烈地繼續說著,還真把一鍋雞湯擺在桌上,頓時香味四溢。

    範筱萍忍不住笑了出來,躺在床上的張培湮則揚揚眉,直接吐槽:“少來,買現成的吧。”這位好友從不下廚,她老公都比她會做菜。

    “哪是現成的,”吳秀美反駁:“真是自己熬的。其實算是我老公的心血啦,我也有幫忙啊。”

    雖然只幫了幾個小忙,算她一份也沒差吧。

    就知道。張培湮笑笑沒說啥,接納了好友的心意,趕緊開鍋舀了一碗喝,有兩個姐妹淘陪在身旁大笑大鬧,她感覺自己又活了起來,心情好很多。

    很奇怪,生完孩子後,她內心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悶什麼。

    倒是房間內的另一位男士面對突然闖進來的女士們顯得不大自在。

    蔡成寰受不了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吱吱喳喳,會讓他耳朵很癢,所以他向來隱身在甜點店的廚房內,圖個清靜。

    看樣子是該閃人的時候了,反正有人陪著他老婆,也不怕她無聊。

    “我店裡有事,先走了。”語畢,他旋即快步離開,免得一不小心自己的毒嘴憋不住,吐出難聽話嚇跑人。

    張培湮也沒留他,面無表情地喝著好友的心意,倒是另兩個女人幾乎是目送他高大的身影離去。

    “老天,湮湮,你老公好帥,身體練得好結實,看看他的屁股。”吳秀美慨歎地說,就差沒流口水。

    “混血兒就是不一樣。你小孩長大一定不得了,有他老爸十分之一帥就夠了,你光是要趕走花癡女人就忙壞嘍。”

    “喔。”張培湮只應了聲,暗忖:你要是和他多相處幾分鐘,就不會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湮湮,你老公對你真好,好疼你。”範筱萍一副羡慕的口吻說:“這間婦產科醫院很貴的,你還是VIP的待遇呢。”

    “喔。”張培湮仍沒多大反應。確實,這間婦產科醫院不僅有名醫進駐,另外還附設一流的坐月子中心,可說是一體成形,讓孕婦賓至如歸;但這點小錢對蔡家不過是九牛一毛,沒啥好感動的。

    吳秀美和範筱萍互看一眼,隱約察覺到哪裡不對勁,相較於她們的熱情,張培湮顯得意興闌珊,感受不到喜悅,只是在敷衍她們。

    “欸,當媽媽的感覺怎麼樣?”吳秀美試探地問,話說她自己也是兩個孩子的媽,生孩子很有心得。“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想生孩子。”

    她凝望著兩個知心好友,淡然回道:“我是不想要。”

    她生孩子是為了錢,這一點,她從沒隱瞞也沒掩飾過,即使到此時此刻,孩子呱呱落地,她的想法一樣沒變。

    吳秀美和範筱萍頗有默契,確認她的態度後,也沒多說什麼,東扯西扯地聊些閒話,像是試圖要讓她的心情好一點。

    直到姐妹淘們離開病房後,張培湮躺在床上好一會,實在沒有睡意,這才起身,初次踏進育嬰室探望自己的孩子。

    在這間醫院生孩子不僅像在度假,就連育嬰室也相當寬敞舒適,有專業的護理師小心翼翼地照顧每個嬰兒。

    能在此生子的人非富即貴,俗話說就是幸運的精子投對胎了,她暗忖著,站在外頭走廊看著她的兒子。

    他的輪廓酷似蔡成寰,唯獨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像極了她。

    這孩子長得很漂亮,家境富裕,才剛出生就擁有許多人一輩子無法得到的東西,一定讓人很羡慕。

    想至此,張培湮的心猛一沉。擁有像她這樣的母親,像蔡成寰這樣的父親,真的值得羡慕嗎?

    從生下小孩那一刻,張培湮始終感到很困惑,她的身體因懷孕生子起了不少變化,在在提醒著她為人母的責任,一副準備好要養育孩子的狀態,有時候脹奶脹得很痛,仿佛在對她說快去喂飽孩子。

    可是,心理上,她卻感到很疏離。

    我會是一個好媽媽嗎?

    從未擁有一個正常家庭的我,能給我的小孩幸福嗎?

    有時候,她甚至半夜驚醒,一夜無眠。

    張培湮覺得累了,在走廊的一張長椅上坐下,思忖今後到底該怎麼走?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生完小孩,她的任務算告一段落,她還能奢求什麼?

    不知不覺,她竟在育嬰室門口打起盹,睜開眼時已經天明,然而那些困惑依舊找不到答案。

    “你怎麼不多休息?”

    蔡成寰拎著一個紙袋走向她,即便她剛生完小孩在做月子,他還是習慣讓她當他的試吃員,品嘗他每天的新作品。

    今早看她不在房間,他出來到處找了一圈,沒想到竟然在育嬰室找到她。

    張培湮聳聳肩,自嘲:“我快悶死了。”

    他微微一笑,像在縱容一個任性的小孩。

    “就這麼閒不住,急著想回去工作?”他調侃:“這樣怎麼當貴婦?”

    張培湮用複雜的眼神凝望著他,明明是尖酸的話語,配上溫柔的口氣,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突兀討厭,真奇怪。

    他就是一個能融合這些矛盾點的男人,一開始她也很受不了,現在倒是習以為常了。

    不行,張培湮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對他有所留戀。

    “我在想,”她深呼吸一口氣,“我們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蔡成寰的臉色驀地一變,仿佛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神情竟有些狼狽。

    他撇開俊臉,手握緊紙袋。

    “我想過了,”他低聲說,語調沒有特別起伏。“也許我們不一定要離婚。”

    張培湮震驚地瞪著他,難以置信。他說過討厭糾纏的女人,不是應該急著想要擺脫她?這種虛假的婚姻有什麼好維持的?

    “為什麼不跟我離婚?”她有點激動,她不信他會對她產生感情,這男人有真感情嗎?

    蔡成寰瞅著她的眼神頗有深意。

    “我想給孩子一個正常的家庭,孩子有媽媽陪在身邊長大比較好。”

    為了孩子?正常家庭?這話怎麼聽起來充滿諷刺?

    張培湮笑了,他們這種組合算正常嗎?

    “原來是為了小孩。為了小孩你願意犧牲,願意忍受我,真了不起。”她充滿酸意地說著:“可惜我沒這麼偉大,會為了一個孩子犧牲我的人生。”

    她停頓下來,空氣中彌漫一股可怕的沉默。

    “對不起,”她冷淡地說:“我沒辦法愛這個小孩,當他的好媽媽。”

    這短短瞬間,他們視線交纏,在他清澈的綠眼眸底,流露著仿佛悲傷失落的痕跡,她不禁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他怎麼可能為了她難過呢?

    她在他眼中不過就是一個拜金女。

    “是嗎?就這樣吧。”他沉聲說,面無表情。

    就這樣吧。

    一句話結束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

    張培湮離開醫院那天,他們同時辦好離婚手續。

    安靜的結婚,也安靜的結束,一切都是簡單的紙上作業。

    人和人的關係就靠著這幾張紙做決定,想想總感到不可思議。

    “你自由了。”最後,他對她說。

    是啊,她自由了,她美夢成真了,她成了單身富婆,可這自由怎麼感覺帶著一絲苦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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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5 11:30:4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蝴蝶和主要的蜜源植物呈現一種完美的生態平衡,一個是花媒,而另一個則做為足夠的食物來源,相輔相成,共同演化,缺一不可。接下來我們來看看這些蝶類幼蟲主要的寄主植物有哪些種類……”

    蔡成寰走進階梯大教室時,課程正上到一半。

    講臺上是一名外國男教授,兩鬢花白但身形依舊健朗,西裝筆挺,氣質優雅,清俊深刻的五官中以那雙淺綠近乎透明的眼眸最為吸引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的嗓音低沉帶著溫柔,台下的學生一大半都是女性,有的甚至坐在階梯上聽課,眼裡滿是陶醉。

    蔡成寰不禁懷疑她們究竟是來聽課或者看人。

    他選擇一個偏僻的角落,站著聆聽。這教室已經塞滿人,沒有座位可坐了。

    威廉斯教授開的通識課“蝴蝶生態學”相當熱門,他本身也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做為T大昆蟲學系邀請而來的客座教授已經兩年,他成了女學生崇拜的人氣教授,開的課程人數永遠爆滿,連教室都擠得水泄不通。

    “你們知道這首詞嗎……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

    “知道!是歐陽修的‘望江南’,他也是教授您最欣賞的中國文人。”

    “呵呵,這位同學真的很認真聽講,連我的喜好都一清二楚。”威廉斯教授的綠眼眸電得回答的女學生心口怦怦跳,臉都紅透了。

    “歐陽修的這首詞將蝴蝶歌詠得極為美,蝴蝶栩栩如生,好像就在我們眼前飛過……”

    他不僅幽默風趣,英俊瀟灑,重點是講得一口流利中文,且富有國學涵養,和學生之間的交流毫無障礙,難怪台下那群年紀足以當他女兒的學生們個個用仰慕的眼神凝望著他。

    他的年紀絲毫未掩蓋他的丰采和魅力,事實上這種熟男更吸引有戀父情結的女人。

    蔡成寰暗忖,幸好他父親近年來已節制許多,否則這一趟來台之行,說不定會讓他多出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

    從小到大,他一直有個疑惑,以他媽媽的條件,可以擁有任何男人,為什麼偏偏愛上一個已婚且永遠不可能專情于她的男人,甚至甘願為他未婚生子?

    是因為男人充滿磁性動聽的嗓音,搭配那口順暢的中文,勾起他母親在英國時思鄉的愁緒?

    或者是因為他那雙迷人深邃的綠眼眸,當他凝視著她,仿佛只看見她,心裡只有她一個,那般的深情款款填補了她寂寞的心靈?

    蔡成寰不知道,猜不透,而這個無解之謎,一直令他痛恨自己的出生——他就是兩個幼稚大人搞出來的爛攤子。

    直到今日,他當了父親,才稍微理解生命的奧妙。

    有時候人無須去質疑生命的存在,只需要去珍惜。

    “你一進教室我就注意到你了。”講課完畢後,不若以往會用下課時間和學生課後交流,威廉斯教授匆忙整理好東西即離開教室。

    教室外,站了一名和他一樣高大英俊的混血男子。

    “是嗎?”蔡成寰聳聳肩,語帶諷刺:“我以為你只注意女學生的腿。”

    威廉斯教授眯起眼眸,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

    兩人並肩走在校園內,威廉斯教授感慨地說。

    蔡成寰凝望父親已顯蒼老的臉龐,深知這話中蘊藏著無限深意。

    他曾經也以為,他再也不會踏入這座學校。

    據說他父親自從知道他的存在,曾試圖來臺灣找他,搶奪監護權和爭取探視權,卻因為外國人身分,以及一些複雜因素被迫放棄。

    而蔡成寰自幼在母親這方親戚們的“洗腦”下,早就將他父親視為不存在的角色。

    在他二十三歲那年,他才第一次見到父親,就在英國那場國際研討會上,他們父子不僅外貌神似,連氣質都相仿,可怕的是兩人的研究專題也非常類似,很多在場學者不明真相,都感到不可思議,還對他說“你們長得好像父子”。

    不是看起來像,他們實際上就是父子。

    那天,蔡成寰匆忙逃離研討會現場,內心激蕩難以平復,自此也逃離他熱愛的昆蟲學研究領域,開始在歐洲各地流浪,接著又跑去美國紐約各個餐廳端盤子討生活,最終覺得累了倦了才回臺灣。

    他選擇做甜點,那是因為他可以專心、心無旁騖地離開他母親的家族勢力,也同時遠離他父親的專業領域,只做他自己。

    那些年他父親曾試圖找他,卻不得其門而入,因為就連他母親這邊也找不到人。

    或許是為了他,他父親才來臺灣當兩年客座教授,而他卻直到今日才過來學校找他。

    他父親下個月就要回英國了。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妻子生了一個男孩子。”蔡成寰停下腳步,突如其來地說:“我當了爸爸。”

    威廉斯教授非常訝異,他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結婚,更別說還有了小孩。

    “是嗎?”他難掩喜悅地追問:“小孩健康嗎?像不像你?”他猛地頓了頓,露出有些靦腆的表情,低聲說:“你最像我。”

    尤其是那雙清澈如水的綠眼睛。

    “我想……”蔡成寰猶豫幾秒,下定決心似地說出口,“也許你可以幫他取名字。”

    威廉斯教授足足怔愣了一分鐘,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情緒,他低下頭,綠眸仿佛閃動著朦朧的淚意。

    蔡成寰並沒有原諒父親,他只是放過他自己,從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手中解放自己。

    他想愛自己的孩子,於是他試著去接納自己的父親。

    當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胸口湧起一股暖意,他想,他終於不再逃避面對他註定的命運。

    這男人是他的父親,賦予他一半的生命,讓他的心臟跳動,讓他的血液流動,無論他多想忽視他,這都是逃避不了的事實。

    和張培湮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讓他體認到人生因緣的奇妙和可貴,也給了他面對的勇氣。

    只是,蔡成寰頓時心下一陣黯然,那個給他勇氣的女人已經是前妻。

    “名字就叫蔡東坡,怎麼樣?”威廉斯教授歡欣鼓舞地開始命名,各種天馬行空的提議,興致勃勃。

    “要不然叫蔡白,蔡安石也不錯,他們都是我很喜歡的中國文人。”

    乾脆叫白菜好了,蔡成寰努力忍住不吐槽。

    算了,他苦笑,至少比蔡錢或蔡蛋糕好聽吧。

    ***

    這房子原來這麼大。

    離婚已經整整一個月,蔡成寰恢復過往悠閒自在的單身男人生活,卻找不回過去的逍遙。

    第一次覺得住屋很大很空虛,總感到心底有個地方空蕩蕩的。

    他想,這就叫做“寂寞”吧。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在乎孤獨,在歐美流浪那段日子,他拋棄自己的身分,幾乎什麼工作都嘗試過,在巴黎麵包店打工時偶然發現自己的天分,後來又去了紐約學了不少,最後回臺灣確定自己想開一間甜點店。

    窩在廚房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面對人群。

    他就是孤僻,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也無妨。他習慣把自己跟他人隔絕開來,像個浪人,沒有歸屬,沒有家。

    在臺灣,他被當成外國人。

    在英國,他還是外國人。

    不管在哪裡,他都被當成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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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7-9-25 11:30:59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蔡成寰累了一天,回到家已經三更半夜,疲憊的身軀攤在客廳的躺椅上,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現一抹幻影。

    他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不怕著涼,筆電還開著,桌上、地板上到處是散落的文件,一盞微弱昏黃的小燈溫暖地亮著。

    蔡成寰忍不住苦笑,看來他真是太累了。

    他懷念有她陪伴的日子,他懷念她給他帶來麻煩、同時帶來溫暖的日子。

    溫暖好像毒品,一旦上癮就難以自拔,讓人在失去之後深深懷念那種感覺。

    我想她。他輕聲歎息。

    無可救藥的想念她,想要她回來他身邊。

    是生病了嗎?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劃破寧靜。

    他提不起精神接,可一看到來電號碼,他如觸電般,整個人驚坐起。

    是張培湮,她打給他!

    “喂?”他懷疑地開口,深怕又是一場幻覺——自從離婚後,他們兩人已經一個月未見面未交談。

    對方深呼吸一口氣。

    “你在家嗎?”張培湮小聲地問。

    真的是她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她。

    蔡成寰全身放鬆,又仰躺下。

    “嗯。”他回應著,想像著在電話另一端的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她臉上的表情竟是意外的清晰,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你好嗎?”

    “還好。你呢?”

    “還好。”

    普通客套的問候,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面對已經離婚的前夫,該做什麼?

    張培湮沒有頭緒,感到喉頭緊縮,鼻子酸酸的,無言以對。

    或許不該在衝動之下打這通電話。

    她不想跟他走到這一步。

    “我搬家的時候……有東西留在你家裡。”

    他聞言笑了笑。“你隨時可以回來拿,反正你知道備用鑰匙放哪裡。”

    “孩子好嗎?”

    他愣了幾秒,像有點意外。

    “想看他說一聲就行,莎賓娜在帶他。”他平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又一大早就得出門,只能休假時才有空去看孩子。

    “有莎賓娜帶他很好啊。”至少比她這個失職媽媽好太多了。

    張培湮安靜半晌,驀地像是隱忍不住,突然轉移話題。

    “我告訴過你我爸爸因為吸毒、販毒去坐牢的事吧。”

    這話題出乎意料,蔡成寰很訝異,仍默默聆聽,或許這正是她打電話來的主要用意。

    “上星期我接到電話,說他生病快死了,我隔天去看他,他已經死在病院,看守所的人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好,要我帶走。”她猛地停下話,好似這才恍悟打這通電話的緣由。

    這些話她只能告訴他。

    “他留了一封信給我,跟我說我奶奶珠寶盒的秘密,就是我一直很寶貝的那個舊盒子。原來盒子裡有一個夾層,他在夾層裡藏了一個小袋!”

    “藏了一個袋子?”蔡成寰皺眉頭。

    “我現在才知道當年他入獄之前把畢生為非作歹賺來的錢換成一顆顆鑽石裝在一個袋子裡,就藏在我奶奶最珍惜的珠寶盒夾層內,本來可能打算等出獄再好好享受,結果沒機會了。”

    “鑽石?”怎麼越聽越像好萊塢電影情節?

    “是啊,袋子裡大概都是一克拉的鑽石,總共十二顆。”她輕聲說,不帶情緒。

    他吹口哨,開玩笑地說:“你不用要心機騙男人的錢,就已經是富婆了。”

    對他的調侃,她沉默好一會。

    “那不屬於我。”她語氣漠然地說。

    蔡成寰感到驚訝,他以為她會很開心賺到一筆,特別是知道她有多麼重視金錢,但她的反應卻是……不關已事。

    “我一直很恨我爸爸,從小就恨他,恨不得他早點死一死,快點從世界上消失。我恨我是他的女兒,我恨我身上流著他給的血、他的遺傳基因,所有的一切我都恨透了,我根本不想當他的家人,可是他現在死了,他的東西還是只能留給我。”

    蔡成寰一邊聽,不得不驚歎這巧合。他也是在最近解決和父親之間長久以來的痛苦牽扯,血緣的詛咒讓他們兩人都很難逃脫,而他父親就在昨午搭上離台的飛機,也許要好一陣子才有機會再見面。

    他有股衝動想對她吐露他的心聲,他想告訴她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和矛盾,她對家庭和家人的不舍、卻又想掙脫的複雜感情,他可以懂她的一切。

    也許她也能懂他,能理解他這個很難相處又孤僻的男人。

    “我……”蔡成寰想說些什麼,可喉頭突地像被梗住,聲音就是出不來。

    這一遲疑,也失去了吐露的衝動和勇氣。

    “你怎麼了?”感覺他似乎欲言又止的,張培湮忍不住問道。

    “我沒事。累了,想睡覺。”

    她不禁蹙眉。睡覺?他不是一向睡很少,覺得睡覺浪費時間?

    “你……有沒有話想跟我說?”她摸不著頭緒,試探地問。

    沉默持續整整一分鐘。

    “晚安。”他說,接著迅速掛上電話,像是不給自己任何猶豫的時間。

    回來,回來我身邊。

    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攤回椅子上。

    他說不出口,他憑什麼以為她會回來?

    在她眼裡,他不過就是一台活的提款機,她對他沒有感情,這次,他又打算用錢買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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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7-9-25 11:31:13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巷弄內一家居酒屋裡,三個女人眾集在一起大肆慶祝,桌上擺了滿滿的美味菜肴。

    吳秀美和範筱萍特地幫張培湮策畫了這場“離婚快樂”眾會,本來想在她坐完月子那天舉行,結果一直拖到她離婚超過一個月才有空團聚。

    “恭喜你重獲自由。”吳秀美大刺剌地喝下一杯清酒,接著對張培湮眨眨眼睛調侃:“現在可以開始物色新男人談戀愛了!”

    還暗示店裡某個年輕英俊的服務生,完全忘了自己做為人妻的身分。

    後者沒啥表情,倒是範筱萍不滿地瞪了吳秀美一眼。

    “湮湮才剛離婚,別亂說。”

    吳秀美聳聳肩,自顧自地吃起下酒小菜。

    範筱萍則舉起酒杯,開心地說:“湮湮,你美夢成真了,我真替你高興。”

    張培湮凝望著姐妹淘愉悅的神情,心情卻略顯複雜。

    她們從高中就認識,彼此互相瞭解,而她愛錢的性格,以及想嫁給有錢人、賺一大筆贍養費的“夢想”,她們也一清二楚。

    如今,她已經離婚一個多月,蔡成寰很大方,該給她的一點都沒少,完全不計較。

    照理說,她應該很滿意,可心中隱隱然存在的空虛感是怎麼回事?

    離開他讓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遺憾,像失去了什麼不該失去的東西,仿佛在懊悔錯過了什麼,這種前所未有的迷惘讓她越來越煩躁。

    直到上星期接到父親的死訊,感覺更加強烈,她甚至忍不住打電話給他,將心中的情緒宣洩而出。

    掛電話的當下,她突然明白了。

    她很想他,很想見他。

    是犯賤嗎?她暗忖,想念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除了犯賤,還有更好的形容詞嗎?

    “哇,這烏魚子好好吃。”吳秀美讚歎道:“吃起來有蘋果的香味。”

    “這家店的老闆聘請了一個很厲害的日本師傅喔。”範筱萍開始描述起酒館的特色,還介紹起各式各樣的下酒菜肴,宛若老闆娘。

    “我想見他。”兩個好友聊著,吃得正歡騰,張培湮突然無意識地說出口,她們驀地全轉頭看她。

    面對她們愕然的眼神,張培湮這才察覺自己的失言。

    “他是誰?哪個他?”吳秀美納悶地問:“男的?女的?我們認識嗎?”

    她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眸,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範筱萍觀察她的臉色,揣測道:“難道是……蔡成寰?”怎麼想好像只有他有點可能性。

    “啊?”吳秀美因為覺得荒謬而笑出聲。

    “怎麼可能?你是說湮湮離婚以後才發現她愛上蔡成寰?”

    張培湮聽了她們的討論,卻沒有否認,這令兩個好友更震驚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想見一個人就是愛上他嗎?看不到他會覺得寂寞,想要他陪在身邊,就是愛嗎?”

    張培湮沒愛上過任何人,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太陌生,陌生到讓她害怕,不知該如何面對。

    原本她以為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是錢,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可以讓她擁有一切,有夠多的錢、有知心好友、能做喜歡的工作,人生至此圓滿。

    結果,她還是貪心地想要多一點。

    “說什麼傻話。”吳秀美吐槽她:“想見他就去找他嘛,又不是生離死別,他人在哪裡你一清二楚。”

    “我不能去見他。”她搖搖頭說。

    “為什麼?”範筱萍感到納悶,這個朋友向來是行動派,想到就立刻去做,這次如此猶豫迷惘,真的很不像她。

    張培湮沉默半晌,淡淡地說:“我不想被他討厭。”

    她心知肚明蔡成寰討厭花癡女人,討厭糾纏不清的關係,他已經用金錢買斷跟她的關係,她憑什麼再去找他?他已經把她視為眼中只有錢的拜金女,怎麼可能會相信她對他產生真感情?

    他只會厭惡她,以為她在耍心機,又想欺騙他,就是要討錢。

    他已經不可能愛她,她實在無法忍受再被他討厭。

    吳秀美和範筱萍面面相覷,感到難以置信,這年頭連高中生……不,恐怕連國中生都說不出這麼“純情”的話,更何況還是出自她們認識多年的好朋友,在她心裡向來是金錢至上,男人排最後,如今……

    “你好不容易碰到喜歡的男人,就這樣放手,不會不甘心?”吳秀美同情地覷著她問。

    連一句表白都不敢開口,這一點真不像張培湮的性格。

    “我不敢告訴他我很想見他,是因為我還不夠喜歡他嗎?我不知道。”她黯然歎道:“我想他,很想見他,可是我說不出‘你比錢還重要’這種話,這表示其實我還是不夠喜歡他嗎?我不知道。”

    一直以來,張培湮只把男人當作達到目的的“工具”,這是初次她把男人當成“人”,不知不覺投入感情,真誠的對待。

    也或許因此,她才那麼害怕受傷,不知所措。

    “湮湮,你不要對自己那麼嚴格。”範筱萍勸她:“也不要想那麼複雜嘛,把你的心情坦率地告訴蔡成寰就好了,說不定他也喜歡你。”

    是嗎?真的是她想太多嗎?

    張培湮吐口氣,聳肩,故作堅強地說:“沒事啦,我只是發發牢騷,一時神經錯亂,我才不在乎什麼愛不愛那種麻煩事呢。”她扯了扯嘴角,像在勉強自己笑,“對了,下禮拜你們都要來幫我加油喔。”

    “加油?”吳秀美蹙眉。“加什麼油?”

    張培湮從包包裡掏出一張宣傳廣告紙,攤開在餐桌上。

    “我要參加一項自行車比賽。”

    “你?參加自行車比賽?”兩個姐妹淘同時驚呼,頓時引來店內其他客人的好奇注目。

    “幹嘛大驚小怪?”張培湮倒是挺淡定。“我平常就有在騎車啊。”

    “欸,玩玩跟參加比賽差很多耶,”吳秀美調侃她:“半途落跑會很糗。”

    “別瞧不起我。”她噘嘴,“我一定會騎到終點,絕對不半途而廢。”她握起秀拳,像要證明什麼似的。

    吳秀美和範筱萍互相無聲地交換眼神,瞬間交流了一項共識——張培湮確實怪怪的。

    她們認識多年,這是真正感受到她心底某處的蛻變,像出現一個讓她們很陌生的部分,而打開那部分的關鍵鑰匙不在她們身上。

    或許,她們該想個方法幫幫這個好朋友。

    ***

    蔡成寰,如果你對湮湮還有留戀,不想永遠失去她,勸你快點去找她,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蔡成寰接到張培湮兩個好朋友的電話後陷入長考,在一番掙扎之後,他來到“東海岸自行車大賽”的現場。

    這場比賽辦得熱鬧非凡,參賽人數眾多,由於今天天氣極佳,沿路風景秀麗壯觀,加上獎金優渥,吸引不少單車愛好人士參加。

    他來並不是為了參賽,是為了等候張培湮;他直接到了終點線。

    他凝望著大批人潮逐漸離去,李震南他們的車隊已經走了,太陽西沉,該回來的車手都回來了,擺放的攤位也開始收拾,工作人員紛紛整理場地,一副要收工的態勢。

    隨著人潮散去,唯獨他停留在原地不走,有些人離去時還用異樣的眼神瞄著他,估計在揣度他的身分。

    他沒去算自己來了多久、等了多久,眺望著夕陽西下的海洋,金瀾層層如波,迎面而來一陣陣刺鼻的海潮味,身處在恬靜安詳的海濱,蔡成寰感覺自己的心情變得很平靜,終於領悟自己不顧一切來此的緣由。

    他發現自己並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就算等不到人也沒關係。不知為何,在他心底就是有股莫名堅定的信念,相信張培湮一定會來參加比賽,她一定會出現,她一定會堅持到最後。

    她也許不想看見他,也許對他沒有真感情,也許並不在乎他。

    沒關係,他不想計較,不想算計,不想用他那自以為是、精明銳利的腦袋,去探究他可以得到什麼。

    他可以在這裡,毫無理由地等待她,即使機會渺茫。

    就算被當面拒絕也無所謂,他只想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給自己逃避的理由,無論結局如何都不後悔,就是這樣。

    而另一端,距離終點線不遠處,張培湮幾乎要累攤了。

    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不要放棄,我一定可以撐到最後。

    張培湮一邊騎著單車,不斷在心裡鼓勵自己。

    她不是為名次而來,也不是為了獎金參賽,她只想把自己逼到極限。

    曾經,她以為金錢是人活著的最重要目的,但當它真正到手後,她才察覺自己渴望的東西用金錢無法買到。

    錢很重要,可有些東西卻是難以金錢衡量,無法出價,無法取代。

    她很遺憾自己體認到這一點,卻又慶倖自己能體認到這一點。

    能夠擁有一段真誠的感情是多麼難能可貴。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為錢偽裝演戲,能不能有一個人能接納最純粹、最真實的她?

    四周天色已暗下,張培湮幾乎看不清楚周遭的景色,原本熱鬧的人群都散光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她喜歡騎自行車,卻從未有過如此高度競賽的經驗,她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全部透支,好似只要有個人在她背後推一把她就會立即倒地不起。

    沒關係,我一定要堅持到最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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