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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寶貝休再裝叛逆(愛人假惺惺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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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3: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季可薔 - 寶貝休再裝叛逆【愛人假惺惺之二】

哼!性格囂張又怎樣?自以為是又如何?
大小姐她長得漂亮、身材超完美,
又精通中、英、法、德、日語,外加練得一身空手道,
就是有本事當個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傲客」,
所以囉,當她紆尊降貴來到這家飯店下榻,
理所當然要得到女王級的最佳服務,
可這家飯店的經理雖然上相卻很不識相,
難得她願意給他服侍的機會,
他不乖乖聽令,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反而一推再推,萬般不情願,
哈!既然他有眼不識女王陛下,
那就要他睜大眼,好好瞧瞧她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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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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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瑞士蘇黎世
清曉,第一道晨曦自雲端破出,銀白光鏈掠過沉睡中的蘇黎世湖,喚醒一湖倒映水影。
琉璃藍的城堡仿佛在水中蘇活,伸展幾座高聳的塔尖,燦暖的朝陽調皮地攀上其中一扇窗扉,悄悄吻上一綹墨黑的發。
莊意森伸手撥了撥微亂的發綹,湛幽的眸掃過一群正等著他開口說話的人,嘴角淡淡一句。
“今天有幾件事。”他以流利的德語宣佈,“東翼客房走廊的地毯要全部換過,分成四個小組工作,十點後開始動作,一個小時內確實完成。四樓和五樓都是團體客人,會在九點半以前退房,注意儘量不要驚動六樓的客人。
“S先生今天要住進西翼水仙套房,他有花粉過敏症,撤掉水仙套房內所有鮮花,走廊的盆栽也要撤走。玫瑰套房的客人不喜歡那間房的風景,幫他們換到百合套房人小姐今天下午會到,記得在玫瑰套房裏準備她最愛的巧克力和香檳……”
“經理,”一個女服務員舉高手,“L小姐上回住的是向日葵套房,我們是不是替她安排同一間比較好?”
“向日葵套房已經被一對美國議員夫婦訂下了。”莊意森解釋,一面拿光筆點了一下掌上型PDA,“他們搭西北航空的班機。赫曼,盯住班機抵達的時間,派一輛凱迪拉克去接。”
“是。”
“雪麗,”他轉向另一個女服務員,“部長先生今天要退房,去問問他的秘書行程是否已安排妥當,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
“是。”雪麗精神飽滿地應道。
“很好。”他點頭,瞥了眼PDA清單上最後一項,俊眉忽地微微聚攏。
客房部的員工們一見他這表情,心跳同時一亂。
“經理,該不會是——”赫曼猶豫地開口,娃娃臉上的表情活像吃了黃連。
“沒錯!”莊意森俐落地將PDA收入上衣口袋,“‘女王陛下’又蒞臨了。”
一陣呻吟。
這下不只赫曼臉色難看,所有人都是一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甚至還有幾個人緊張得指尖都掐人掌心了。
“她今天指定了總統套房。”
“總統套房?”眾人面面相覷。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動不動就來咱們飯店‘觀光’?”赫曼嘟噥,“還住總統套房?真有錢!”
“來者是客。既然‘女王陛下’對我們飯店情有獨鐘,我們當然要盡力服務。”莊意森似實非笑。身為國際知名連鎖飯店的客房部經理,他一向篤行顧客至上的法則,不過那個囂張的女人——即使生性冷靜的他,也好幾次被她逼得瀕臨捉狂。“她十點到機場,今天櫃檯誰當班?”
“英格麗。”
“好,英格麗。”莊意森轉向資深的櫃檯領班,“派白色加長型勞斯萊斯去接我們的‘女王陛下’。”
“是。”英格麗點頭,嘴角微揚。莊意森喚那個女人的方式,總讓他們這些底下的員工忍不住會心一笑。
“凱薩琳。”莊意森繼續點名,“你來服務‘女王陛下’。”
“我?”凱薩琳愕然睜眸,指了指自己。漂亮的她有一頭耀眼的金髮,水藍色瞳眸,在這家飯店可算是萬人迷。
“沒錯,就是你。”莊意森頷首,“這次由你負責服務‘女王陛下’,需要支援的話,客房部其他人任你差遣。”他補上一句。
“是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我們絕對樂意鼎力相助。”其他人爭相開口保證。
總之,只要自己不是那個直接面對女工炮灰的人,要他們做什麼都行。
“少來!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傢伙。”凱薩琳噘嘴,明眸一轉,“經理。”她哀叫一聲,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人家……嗯,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試圖扮柔弱來動搖上司,推掉這從天而降的麻煩。
可惜作風一板一眼的上司完全視若無睹,只是極淡地一笑,“好了,有什麼事隨時CALL我。散會!”
薇若妮卡。席,代號“女王陛下”。
這尊稱代表了這家飯店員工對她的無限“敬仰”——不,應該說是“敬畏”,對她高高在上、囂張自我作風的無限“敬畏”。
莊意森挑動嘴角,掀起辦公室窗簾一角,窺視那個正跨下白色豪華轎車、微微揚起下頷,以一種唯我獨尊的姿態穿過飯店雙重旋轉玻璃門的年輕女子。
還記得一年前,他剛升上客房部經理後不久,她的初次光臨曾在此狂飆起一陣旋風。
才不過一天,她立即成為所有員工與住客的熱門話題,紛紛打探這個年輕的絕色美人兒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真的很美,結合東西方的精華血統在她臉上造成令人震撼的奇跡,教所有人乍見她總不禁失魂。
當她搖曳著緊實圓翹的臀部,盈盈邁開一雙迷你裙遮不住的修長美腿時,他甚至能聽到男人們體內的血流奏起了搖滾樂。
他們急急地匍匐至她面前,宛如搖尾乞憐的狗,祈求主人的注意。
而她,只是冷冷挑起那對相容英氣與秀麗的墨眉,甚至連一個微笑都不曾施捨。
她很驕傲,可這樣的驕傲不但沒減少她的魁力,反而贏得了更多忠心耿耿的騎士。
“女王陛下”,他那些屬下們為她取了這樣一個外號,前仆後繼地急著討好她,巴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全獻給她。
不過,這是在他們明白她的本性以前,待他們認清殘酷的現實後……
莊意森拉回思緒,放下窗簾,瞥了一眼腕表。
這時候她應該已經進到飯店安排的總統套房了吧?頂多兩小時,他估計會接到第一通救命呼喚。
“經理——”求救聲比他料想的還要早在耳畔響起,事實上,現在才剛剛過了十分鐘。“親愛的經理,我受不了了啦。”
是凱薩琳。他微微一笑,打開無線對講機,“什麼事?”
“還會有什麼事?當然是‘女王陛下’啦。”
“她怎麼了?”
“她一進來就不斷挑剔,房內的裝潢、佈置被她挑剔得一無是處,還說花瓶裏插的白玫瑰數目不對,她要五朵半開的、七朵全開的,為什麼我們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還有,酒櫃裏擺的酒也不合她的意,她不喜歡威士卡,痛恨白蘭地,又嫌加州紅酒超級沒品味,法國香校沒創意。還有還有,她對我們的沙發也有意見,說坐起來不舒服,不符合人體工學……”說到這兒,凱薩琳簡直快落淚了。
“經理,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跟客人頂嘴。”
“忍著點。”他命令,“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們嗎?顧客永遠是對的。”語氣嚴萬、黑眸卻掠過一絲像是笑意的輝芒。
“可是——”
“加油,凱薩琳。過了這一關,你就不愧為一流的飯店人了。”嘴角嘲諷一挑。
誰過了這關,都將所向無敵吧。
“經理——”
“擺平她。”他毫不留情地結束通話。
望著黑色對講機,他略略沉思了幾秒,然後一甩頭,拋開淡淡浮現腦海的情影,繼續工作。
明天晚上,這個國家的部長將在飯店宴客廳為其千金舉行一場豪華婚宴。對上流社會來說,這是一樁社交界的盛事;對飯店而言,這是一筆攸關聲譽的生意。
他叫出電腦裏有關宴會安排的檔案,一項一項仔細確認由他負責的專案。
不到十分鐘——
“經理!”無線對講機又響起哀嚎聲。
他歎口氣,“什麼事?”
“經理,我是凱薩琳,我……呃——”
“怎麼了?”那猶豫的聲調令他蹙眉,看樣子她真的遇上大麻煩了。
“經理,我……好像闖禍了。”嗓音細微。
“發生什麼事?”
“我……弄壞了‘女王陛下’的小提琴。”
小提琴?莊意森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馬上來。”
他站起身,穿上黑色西裝外套,在制服左襟別上名牌後,迅速踏出辦公室。搭上飯店員工專用的電梯,直達西翼頂樓整整佔據半層樓的總統套房。
超豪華的套房內,隔出了客廳、更衣間、三間臥室、三間與臥室相連的浴室、餐廳、設備簡單的廚房,以及視野絕佳的寬敞陽臺。
一進客廳,迎面觸及的便是那一打遭女王嫌棄不已的白玫瑰,在午後射進廳內的陽光下,活潑嬌展。
“經理。”見他來了,凱薩琳如獲大赦,急急迎過來。
“席小姐呢?”
“她在浴室。”
“浴室?”莊意森挑眉。
“她要你進臥房。”凱薩琳低聲開口,“單獨一個。”明眸閃過若有深意的星芒。
他不動聲色,“究竟怎麼回事?”
“席小姐要我替她將弓弦上松香,然後就……呃,因為席小姐突然在我身後出現,我嚇了一跳,不小心碰翻了小提琴盒,摔到地上……”凱薩琳紅著臉解釋,“我不是故意的,經理。”
“我知道了。”他點頭,“你先出去吧。”
“可是經理,我擔心她……不懷好意。”有著一張端正東方臉孔的莊意森,身旁一向不乏女人追逐,她懷疑就連“女王陛下”也對他覬覦許久。
不然,為什麼在沐浴時還故意要他單獨進房呢?
肯定有詐!
想著,凱薩琳不禁有些擔憂,她可不希望經理惹上什麼桃色緋聞。“經理,我看還是——”
“放心吧。”他截斷她,“難道你還怕我被她吃了嗎?”黑瞳掠過一絲幽默。
凱薩琳莞爾一笑,“真對不起,經理,給你惹來這種麻煩。”真誠地道歉後,她靜靜退下。
莊意森伸手敲了敲半掩的門扉,“席小姐,我是瑞斯,客房部經理。”
“進來吧。”柔細的嗓音悠悠響起。
他推開門,踏進以淡粉色系為裝潢主調的主臥房,房內空無一人,唯有連接浴室的霧面玻璃門內傳來陣陣水聲。
他別過眼,不去看那淡淡映上霧面玻璃的倩影。“席小姐,很抱歉我們的服務人員摔壞了你的小提琴,我們願意賠償。”
“你們當然應該賠償。”清亮的嗓音蘊著一絲霸氣。
“席小姐希望我們怎麼賠償?”
“你說呢?”她嬌嬌地笑。
他不禁擰眉,“席小姐……”
“叫我薇若,席薇若。”浴室內的水聲停止,字正腔圓的中文好整以暇地揚起,“莊意森先生。”
甜甜一聲叫喚震動了他,他猛地轉頭,湛深的眸瞪向霧面玻璃門。
“你怎麼知道我的中文名字?”在這裏,他的名字是瑞斯。莊,飯店的同仁只知他來自臺灣,卻不曉得他的中文名字。
“你說呢?”她還是這麼一句。
“你調查過我?”他問,嗓音有一絲緊繃。
“調查?我從不需要調查任何事。”她再度灑落一串清脆笑聲,“這種八卦,總有人急著告訴我。”說著,她慢慢推開浴室門扉。
有片刻的時間,莊意森只是僵立原地,直到看清那窈窕的胴體確實裹著衣衫,才舒了一口凝在胸臆間的氣。
坦白說,他確實有些擔心她會衣衫不整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不想和女客人扯上性騷擾之類的醜聞。不過,顯然她方才並非在沐浴,只是簡單地洗了臉而已。
此刻,她正拿一方毛巾輕輕按壓著濕潤的瞼,一面甩了甩挑染金紅色的秀髮。
柔細的長髮,在她肩際搖晃著好看的波浪。擦拭完臉頰後,她將白色毛巾收攏在頸畔,偏頭望他。
精巧的五官,娉婷的身材,站在浴室門前的她美得像一首詩。尤其是那對漫不經心睇向他的眸子,清如秋水,幽若迷霧,七分勾魂,卻又帶著三分淘氣,教人難以逼視。
他定了定神,“誰告訴你的?”
“這很重要嗎?”她邁開迷你裙下的修長美腿。盈盈走向他,“難道莊意森是個見不得人的名字?”
“席小姐——
“薇若。”她落定他面前,仰頭朝他眨眨眼,“我們都是臺灣人,異鄉相逢,也算是緣分吧,幹嘛這麼見外?”
緣分?是莫名其妙的孽緣吧?天曉得她為什麼總愛選擇在這家飯店落腳!
他深吸一口氣,“好吧,薇若小姐,關於小提琴的事——”
“這是一把很棒的小提琴哦。”她拿起擱在床榻邊的小提琴,紅銅色的美麗琴身果然缺了小小一角。“這是一個很有名的義大利工匠特別打造的,是我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
父親?他眯起眼,第一次聽她主動提及家人——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家世背景涵養出這樣一位嬌嬌女?
“……雖說我也不是很喜歡這把琴啦,不過我來這裏,就是打算跟幾個樂團朋友開一場小型演奏會,要我拿一把缺了角的爛琴上場。似乎有些丟臉吧。”
“你要開演奏會?”
“否則你以為我沒事幹嘛租這麼大一間套房?”她睨他。
“你要在這裏開演奏會?”他不禁略揚聲調。
“沒錯。
隔音設備。莊意森立刻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請設備組的人來檢測一下這裏的隔音效果夠不夠好,否則難保不驚動其他客人。
“好啦,關於小提琴的事,你覺得該怎麼辦才好呢?意森。”
甜蜜的呼喚再次震動了他。
莊意森繃緊身子。不知怎地,她用中文喚他的嗓音清亮中微微沙啞,拂過耳畔的感覺像上等絲緞,愛撫他脊髓。
他不喜歡聽她說中文。
“能修理嗎?”他故意以德語問道。
席薇若明眸閃過銳光。“……除非找到原來那位義大利工匠。”仿佛有意挑釁,她以流暢的英文回答。
“或者我們買一把新的給你?”
“這樣的音質一般商店很難找到。”這次是法文。
“席小姐既然玩小提琴,肯定知道哪里有賣好琴,只要告訴我們一聲,我們馬上去買來。”
“對不起,我對蘇黎世不太熟。”冷淡的日語自她口中逸出。
“席小姐究竟會說幾種語言?”他不禁感到驚訝。
“五種。中、英、法、德、日。”她狂狂地一笑,“不過你也很厲害,居然都聽得懂。”
“只是皮毛而已。”在國際飯店工作,自然多少會一些各國語言,可卻遠遠不如她流利出色。他凝望她,愈來愈好奇這女人的來歷。“這樣吧,請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們儘量去找。”
“四個小時。”纖纖玉指比出四根,“如果找不到,我想我們最好商量另一種賠償方式。”藕臂一揚,拽過他領帶。
他被迫貼近她的容顏,任她吐氣如蘭。
“這把琴應該勉強能換到你一個晚上吧?”她低語,唇角噙著一抹邪氣。
他一怔。她的意思……難道是——要他陪宿一個晚上?一個女人主動對他提出這種交易,而且還是一個來自臺灣的女人?!
他想不屑地挑高眉,就像之前面對其他意欲勾引他的女人一樣,可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對她的提議談然處之,總是溫和冷靜的臉,破天荒地顯現冰冷怒意。
他低眸瞪她,目光由她裏在白色罩衫內呼之欲出的胸峰,梭巡至那足以逼病任何一個男人的無雙美腿。
她經常用這樣的姿態來魅惑男人嗎?
“請別這樣,席小姐。難道你父親不曾警告過你嗎?”他語氣清冷,“男人通常不會拒絕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他只教過我,看上眼的獵物絕不要輕易放過。”回應他的嗓音同樣清冷,明眸慢慢點亮某種囂張的輝芒。
獵物?他瞪她,她的意思是把他當成男妓嗎?
他技巧地格開她的手。“我會找到合適的小提琴的。”冷冷拋下一句,他轉身大踏步離去。
該死的女人!她真的惹毛他了!

哇哦!她真的惹毛他了。
望著他挺拔僵直的背影,席薇若噘起嘴,無聲地吹了個口哨。
或許她該開一瓶香擯慶祝與他交鋒一年來,第一次成功卻落他掛牢在臉上的冷靜面具。
說做就做。她拿起茶几上早已冰鎮在桶裏的香擯。為自已斟了一杯,細緻的泡沫輕輕撞擊水晶杯杯緣,幻成一片金燦。
她微笑舉杯,對那個目前不在房裏的男人一敬,“Cheers,莊意森。”低低念著他的名。
她喜歡他的中文名字,很好聽,很有味道,不像她的,完全洋化的版本。
她那個總是忙碌到極點的老爸,就連為她取名字也不肯稍稍費上一分心思。
玫瑰唇角一挑,她揚手撥撥發絡,拿出手機,開始安排明天晚上的小型演奏會。
明晚,有一場豪華婚宴即將在這家飯店舉行,而她很樂意替他們錦上添花一番,讓所有人永遠忘不了這場饗宴。
“傑森,嗯,是我……是,我到了。通知大家準時集合……我在哪兒?當然是蓮花飯店啦。我訂了總統套房——”電話另一端傳來男人的驚呼。“是,我知道很貴,不過放心吧,有人會替我們買單的……你問誰?呵呵呵。”她輕笑,笑意卻不及眼眸,“當然是那個送我白金信用卡的男人。他敢拿這個當畢業禮物,我就敢狠狠地給他刷刷刷……為什麼是蓮花飯店?哈,因為我討厭這裏……”
手機切線後,有好半晌,席薇若只是冷冷瞪住泛著冷光的螢幕。
是的,她討厭蓮花飯店,這家國際知名的連鎖飯店,教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尤其這座位於蘇黎世湖畔的城堡式建築,去年居然還被評選為瑞士最受歡迎的飯店,業界的權威雜誌還指明它不僅是瑞士第一,即便名列歐洲前十大也當之無愧。
而這一切聲譽,一半以上歸功於那個男人。
瑞斯。莊——這名字早傳遍了飯店業界,年主二十卻已掛上五星級飯店經理頭銜的他,被業界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
樹大招風。就她所知,蓮花集團內部已有不少人對他另眼相看,她半年前來蘇黎世時,甚至偶然聽到這家飯店負責餐飲娛樂部門的經理向總經理打小報告。
看著那兩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一面用公款打高爾夫球,一面對鋒芒畢露的後生晚輩表示不滿,她猜想莊意森的未來發發可危。
只是沒料到,都已經過了大半年,他胸前還安然掛著經理名牌。
這男人還真不動如山啊。她諷刺地想,又或者是那兩個老頭當真能力不濟至此,連鬥走一個年輕人都不曉得該怎麼做?
她相信是前者。就算那兩個老頭形容很瑣,可能夠坐上飯店經理職位的人,畢竟不會是泛泛之輩。
所以,莊意森今天依然在此,只表示他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這樣更好,更有挑戰性。
她打電話叫來英式下午茶,坐在陽臺上,一面悠閒地品嘗點心,一面等著落日餘暉灑上瑩瑩碧綠的蘇黎世湖。
日本人有句話說,黃昏時刻便是逢魔時刻。
說得好。到那時,她給莊意森四個小時的時限便滿了,而她將毫不介意在他面前扮成魔女。
她漫漫沉思,細白的貝齒輕輕咬住飽滿菱唇,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又俏皮又性感的風情——
一種不知她腦海裏正轉著邪惡念頭的男人們,絕對會五體投地的風情。

“你說什麼?總統套房住了人?!”裝潢氣派的力公室內,一個發色灰白的男人低聲怒吼。
“是的,總經理。”在炮火襲擊下,另一個棕發男子神情有些狼狽,“我也沒想到這種淡季居然會有人預訂那間房。”
“究竟是誰?”竟敢壞他好事!
“‘女王陛下’。”
“那丫頭?”總經理一愣,腦海中浮現一張絕世美顏,以及一雙他不知在夢中貪婪撫過幾百回的長腿。“她又來了?”
“是。”棕發男子搓著手,眸中同樣閃爍著邪光。
“真是個美人啊。”兩個男人同時感歎,交換了一個色迷迷的眼神。
仿佛察覺自己有些失態,總經理咳了咳,端正臉孔,“無論如何,都要按原訂計畫進行,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是啊。錯過這次,也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挫挫那傢伙的銳氣了。”
“明晚的宴會準備得怎樣了?”
“一切OK.”
“好吧。”總經理撫著下巴,“這次我們一定要力、場讓所有人終生難忘的宴會。”低沉的嗓音不懷好意。
“可是……‘女王陛下’怎麼辦?”
“放心吧。我怎麼捨得傷她一根寒毛?何況她是重要的貴客,我們得罪不起。”灰眸閃過銳光。 “可是——”
“聽著,我們必須稍稍更動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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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把小提琴擱在客廳長長的玻璃幾上,任她挑選。
席薇若卻動也不動,坐在沙發上,半邊秀眉挑起,好整以暇地望著親自送來這些小提琴的男人。
“你遲了。”她淡聲道,“現在早過了四個小時。”
“我知道遲了。”莊意森挺直站著,以一種面對顧客的禮貌口吻說話,“真的很不好意思,席小姐,因為我們花了一點時間尋找合適的好琴。相信你也知道,這並不是那麼容易。”
“是嗎?”她端起水杯,啜著礦泉水。
“這六把小提琴都是店家極力推薦的,音質都相當好,請你試用看看好嗎?”
“不必試了。”她只瞄了一眼,便隨意揮了揮手,“全部不合格。”
她怎麼知道?
“……你確定嗎?”他語氣平板,“也許看外表不准。”
“先生,是你拉小提琴還是我拉?”她好玩似的睇他,“我玩小提琴十幾年了,連琴的好壞我都認不出來?”
他以一種“那可難說”的眼神回凝她,臉上卻依然掛著冷靜神情。
席薇若自然看出他的不信,輕聲一笑,“好吧,看樣子本小姐不親自示範一下,是無法點化某只笨驢的。”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接著站起身,隨手抓起其中一把小提琴,以一種優美的姿勢架在肩上。
調弦、試引不一會兒,清麗的琴音流瀉出微微哀傷的曲調。
“好聽嗎?”她問。
“嗯。”他點頭。
“再聽聽這一把。”她抓起另一把小提琴,重複一遍方才的程式,同樣哀傷的曲調,音質卻稍稍不同。“這個怎樣?”
“這個嘛——”他沉吟,試著分辨兩把小提琴的優劣,卻沒辦法。“真不好意思,坦白說,我聽不出來。”
“那當然,因為你畢竟不是玩音樂的人嘛,耳力差一點是正常的。”她說,秀眉挑起的弧度明明那麼狂傲,可唇角揚起的微笑卻嫣然動人。“告訴你,這一把比剛剛那一把好,音質比較清潤,高音的地方不易走調。
他不語,湛眸緊盯著她。
“不信?我拉高音給你聽。”她分別以兩把小提琴拉了一段相同的高音,果然第一把的聲音略嫌破碎。“服氣了嗎?”
他咬牙頷首。
接下來,她又繼續試了其他四把小提琴,每個都讓她挑出些毛病,不是高音上不去,就是低音下不來,要不就是聲音不夠清亮、不夠飽滿、不夠圓潤,甚至連抓起來的重量不順手,她都可以挑剔。
“我早告訴過你,這些都不合格,全是垃圾。”最後拋下的那句話,幾乎擊碎莊意森殘餘的自製力。
“這是蘇黎世市內能找到最好的小提琴。”他凜著下頷解釋。
“那就是蘇黎世的音樂水準太差。”她不屑地冷哼,“可能金融之都的人都忙著賺錢吧,沒時間好好提升文化素養。”
一把小提琴的品質,居然能扯上文化素養?這女人也太囂張了吧?
莊意森繃緊身軀,費盡力氣命令自己克制,千萬別當場對客人發飄。他默默彎腰,將一把把小提琴仔細收人琴盒。
雖說這女人沒一把瞧得上眼,可這其中無論是哪一把都要花去他將近三個月的薪資呢。
察覺到他的不悅,她抿嘴一笑。“喂,我拉一首曲子給你聽好不好?”
他一愕,抬起頭來,“什麼?”
“要不要我拉一首曲子給你聽?”
“你剛剛……不是拉了嗎?”
“那怎麼能算?”她揮揮手,“樂器品質那麼差,我只是隨便玩玩而已。”
隨便玩玩?他擰眉。
“不是我自誇,我的琴藝不錯的,有機會欣賞是你的榮幸。”
哈!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聽聽看嘛。這是我明晚要表演的曲子,都還沒人聽過呢。你聽聽看,給我一點意見。”
“我只是門外漢,恐怕沒辦法給什麼好建議吧。”
“反正我本來就沒期望你給什麼專業指導啊,只要告訴我好不好聽就行了。”她朝他皺皺鼻尖,率性的舉動看來俏皮。
為什麼她能一面說著氣人的話,一面又擺出這麼可愛的模樣呢?莊意森無法理解。但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微微失了速。
“你要聽嗎?”
他沒說話。
“你當然要聽囉。”她逕自下結論,“這可是三生有幸呢。”翩然旋身,她回房取出那把被凱薩琳摔壞一角的小提琴,調了調弦。
調過音後,她將小提琴正式架上半裸露的肩頸處,紅銅色的琴身與白皙的肌膚形成奇妙的視覺效果。
他呆了呆。
“坐下啊。幹嘛傻傻站著?”注意到他一直僵硬地站著,她忽地轉頭命令。
他依言在沙發上落坐。
席薇若挑揚唇角,噙起一抹自得傲氣的微笑,忽地小腿一揚,將飯店提供的柔軟拖鞋踢開,然後伸手按住他肩膀。
他嚇了一跳,“幹嘛?”
“借我一下。”她輕笑,將重心壓上他肩膀,赤裸的王足踩上沙發,接著,踏上了玻璃幾。
他驚愕地看著她高高站在玻璃幾上,“席小姐,這樣很危險……
“我只是在做預演而已。”
“預演?”他蹙眉,“莫非你明天也要像這樣站在桌上表演?”
“沒錯。”她愉悅地點頭。
赤著雙腳,穿著迷你裙,還有一件只要彎下腰就能清楚看見胸峰曲線的罩衫?
她會不會玩得太過火了?
莫名的火苗燒上莊意森胸膛,他瞪視面前正眯起眼。玉足有節奏地點著玻璃幾的女人。
她才幾歲?二十二。二十三?
明晚參加聚會的賓客,肯定跟她一樣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她穿這樣表演,難保不會出問題! 他深呼吸,正想義正辭嚴地訓誡一番時,悠揚的琴音搶先迴旋在室內。
那並不是正統的古典小提琴曲,節奏快速的音律以及她醜腰甩發的動作,在在顯示了這是一首狂放的現代創作。
她拉起小提琴,與他想像中那種矜持高雅的千金小姐大不相同,她是狂野的、放縱的、自得其樂的。
她甚至邊表演邊跳舞,白潤的雙足在玻璃幾上靈巧地跳夭。他瞪著,朦朧地聯想起古代傳說在金盤獻舞的趙飛燕。
但她當然不是那溫柔似水的古典美人,她是席薇若,他見過最自以為是的女人。
樂音,在他怔忡間緩緩低逸,席薇著放下小提琴,伸手撥去垂落眼前的發綹。
“好聽嗎?”
他點頭。 “我這把小提琴的音質比你拿來的那些都棒吧?”
“的確。”這一點無可否認。就連他這個外行人一聽,都能立即清楚分辨高下。
“服氣了嗎?”她又問一次。
他一怔,半晌,不禁莞爾。
原來她之所以堅持要在地面前表演。就為了證明她的小提琴最棒,好讓他心甘情願地服氣。
這古靈精怪的女人啊!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想,嘴角揚起一個連自己也未察覺的微笑。
席薇若眼眸一亮,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後,朝他伸出手。
他會意,接過她柔嫩的掌心,幫她下桌。
她踏上沙發,卻沒有下地,連人帶琴直接旋人他懷裏。
“怎麼?”軟玉溫香抱滿懷,他忽地臉頰一燙。
“啊。”她凝睇他,眼眸愈來愈亮,“你害羞嗎?”伸手撫過他淡淡刷紅的頰,唇畔儘是惡作劇的笑意。
他不禁有些困窘,輕輕推開她,站直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表演得很好,席小姐。祝你明晚的演奏一切順利。”他端正俊容上的神情。
她眨眨眼,“你要走了嗎?”
“是的。”
“那賠償呢?”
“請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席小姐,我會托朋友幫忙尋找好琴。”
“如果我不給呢?”她細聲細氣地問。
他神色一凜。
她則甜甜一笑,伸手拽住他的領帶,“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可以商量另一種賠償辦法。”
“席小姐,請別開玩笑。”他試圖撥開她的手。
她卻不肯輕易鬆開,“我是認真的。你們摔壞我的小提琴,我要求賠償。”
莊意森怒視她。
望見他溫怒的表情,她忽地笑了,放開他的領帶。“幹嘛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啊,莫非怕我吃了你?”
“席小姐——
“我不是說過叫我薇若嗎?”
“薇若小姐——
“薇若。”她微笑,以中文強調。
“薇若。”拗不過她,他只得用中文喚了一聲。
她驀地心悸,斂了唇畔半挑釁的笑痕,怔怔地望他。
“怎麼了?”劍眉收攏。
“沒事。”她定了定神,重新擺出傲慢神情,“關於賠償的事——”
他迅速表明立場,“如果是你之前的提議,恕難從命。”
“這麼小氣?連一個晚上也不給啊?”她故作委屈地扁嘴。
他一愣,“……這不是小不小氣的問題。”
“你不是說過嗎?男人不會拒絕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她意有所指,眼眸晶亮。
“你是我們的貴賓,席——薇若。”他及時改口。
“所以你是因為我是客人,才不願意答應囉?”她似笑非笑,“那如果我今天不是住在你們飯店呢?”
“如果是這樣,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些事了。”他冷靜地回應。
意思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碰她嗎?好一個正人君子啊!
席該著挑眉,轉了轉靈動的墨瞳,“今天是我生日。”她突如其來地道。
他反應迅速,立刻打開無線對講礬,“客房服務部,我是瑞斯。莊,立刻到Hermes挑一條絲巾送到總統套房來,今天是席小姐生日。”
“是,馬上送到。”
“還有,請廚房準備生日蛋糕、香擯跟魚子醬,另外也請花店送一籃鮮花過來,一定要有白玫瑰。”
“是,經理。”
結束通話後,他望向席該若,“還想要什麼嗎?”
她沒回答,只是冷冷挑動唇角,“你滿能幹的嘛,莊經理。Hermes的絲巾,不錯的禮物。”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
“真的可以換嗎?”
“請說。
“好吧。”她停停走至他面前,膽起腳尖,在他耳畔吹氣,“我要你……”
他身子一僵。
“……跟我共進晚餐。”她轉過頭,睇向他的眸閃著淘氣。
她是故意整他的吧?他蹙眉,“我還有工作——”
“我不聽藉口。”她以一個手勢阻止地說下去。“就算你是飯店經理,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當班吧俄相信現在是你的下班時間。”
“但跟客人一同進餐仍然不符規定。”
“有什麼關係?我們就在這裏用餐,不會有別人知道的。”
“那……好吧。”他有些無奈,“你想吃什麼?我請廚房送上來。”
“我嘛,今天想吃中國菜。”她甜蜜地笑,“而且要你親自下廚。”
“什麼?”
“這裏有廚房,任你使用。”
“可是……”
“這就是我要的賠償,意森。”她再次用中文喚他,清柔的嗓音宛如琴弓,撩撥他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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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小時,廚房已傳出食物的香氣。
為了不讓油煙破壞總統套房的裝潢,莊意森儘量選擇清淡、避免需要油炸的料理。可即便只是青菜、堡湯,依然香氣四溢。
當他俐落地翻動鏟子,在平底鍋煎著培根蘆筍卷時,倚在廚房人口的席薇若終於忍不住鼓掌喝彩。
“不愧是名廚的兒子,果然有一手。”
莊意森聞言一驚,回望她的湛眸幽深,“你怎麼知道我爸是廚師?”
“這個嘛——”她偏過頭,手指頑皮地卷弄著發尾,“我不但知道你父親是廚師,還知道你從十六歲就開始在美國餐廳端盤子,半工半讀,終於拿到餐飲管理的學位,一畢業就被喜來登錄取,後來因為表現出色被蓮花集團挖角,先在紐約蓮花飯店擔任大廳經理,一年前升任客房部經理,外派到蘇黎世來。”
“看來你對我的一切打探得很清楚嘛。”他譏消地說著。
“雜誌上都有登啊。”她攤攤雙手,“你人長得還不錯,又滿有能力的,算是飯店業的新貴,多少有一點報導價值囉。”
“這是讚美嗎?”他似笑非笑,關上瓦斯爐,接過她遞來的盤子,盛起培根蘆筍卷。
“當然是。”她微笑,“才剛來一年,就讓蘇黎世蓮花飯店成為瑞士的No.l,誰都會佩服吧。”
“那並不是我的功勞,我只是個客房部經理。”
“當然,你不是總經理,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對這家飯店最有貢獻的是誰吧。”她的語氣若有深意。
他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樹大招風。”她用中文回答,眨了眨眼。
“謝謝你的警告。”他同樣回以中文,“我會小心的。”
“是嗎?”她幫他佈置餐桌,看著他將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料理端上桌。“看起來不錯。”伸出食指,挑起一小塊火腿蒸蛋送人嘴裏,“嗯,好吃。”
望見她津津有味地吸吮著手指,他忽地有些異樣,凜了凜呼吸,“坐下來吧。”他幫她拉開座椅,協助她在腿上攤開餐巾,然後舉起玻璃水壺,為她斟了一杯檸檬水。
“哇!專業的服務哦。”她讚歎,“讓蓮花飯店最有前途的經理親自服侍,我也算是三生有幸吧。”
他沒說話,打開紅酒瓶的軟木塞後,送至她鼻尖。
她喚了嗅,“應該可以吧。”
他點頭,熟練地翻過紅酒杯,為她斟了半杯。
她品了一口,秀眉一挑,“這酒不錯。你挑的?”
“這是本飯店贈送席小姐的。”
她不喜歡他公事化的口吻,“我不需要你們飯店的贈禮,我要你送我的禮物。”
“這確實是我親自挑選的。”他坦白回答,同時為兩人將酒杯斟到八分滿。
她滿意地笑了,放鬆身子靠上椅背,再次接過紅酒杯,淺淺啜著,晶亮的眸緊緊睇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有話想說嗎?席小姐。”
“薇若。”她再度糾正他。
“薇若。”他歎息,放棄與她爭論。
她深深望他,“你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對吧?”
“我是很喜歡。”他在她對面坐下。
“即使碰到像我這種‘做客’?”玉指敲著玻璃餐桌。
他微微一笑。那笑,柔和了他正經八百的臉部線條,奇異地添了幾許男性魅力。
席薇若心跳一亂,垂落羽睫盯著水晶杯杯緣,“聽說你工作很認真,除了睡覺時間,幾乎一直待在飯店——不,你根本就住在這裏,公司配了一間客房給你充當宿舍,對吧?”
“……你真的打聽得很清楚。”
“一個以飯店為家的男人。”她低語,嗓音微微沙啞,“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穿著這套制服,從來沒見你換過別的衣服。”
“那很奇怪嗎?你來飯店投宿,當然只能見到我穿飯店制服。”
她揚起眸,“我很好奇你穿別的衣服的模樣……不,應該說除了制服之外,我懷疑你是否曾做過其他打扮?”語氣諧謔。
“當然。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不穿制服上床睡覺的。”他一本正經地答道,黑眸卻掠過一絲幽默。
她哧妹笑了,看了他好一會兒,“有機會我倒想看看你睡覺時穿什麼,或者——”故意一頓,“什麼都不穿?”
他頰畔又是可疑地泛紅,端肅著臉,為她舀了一碗珍菇堡湯,“喝湯吧。你肚子應該餓了吧?”
她卻輕輕推開湯碗,雙手撐住下領,微笑睇他,“喂,有沒有人看過?”
“看過什麼?”他不喜歡她看自己的模樣,俏皮得讓人無法板起臉孔。
“看過你不穿制服的樣子啊。”黑瞳活潑地轉動,“有沒有人看過?”
“……什麼意思?”
“笨!就是問有沒有人跟你一起上床啦?”她翻白眼。
莊意森眼角肌肉一抽。
他當然明白她想問什麼,可她難道不曉得這是個很不宜向人打探的問題嗎?
不過當然,她是“女王陛下”,對女王來說,沒有任何她想知道的問題是不適宜問出口的。
莊意森暗暗歎氣,“如果你想問我有沒有女朋友,答案是一一是的,我當然有。”
“你……當然有?”她一嗆,顯然對這樣的答案感到震驚。
他不禁微笑了,“你對我的一切了若指掌,難道不曉得我有女朋友嗎?”
她瞪他,貝齒咬住下後的神態像吃了苦瓜。“她是誰?你們怎麼認識的?”
“她是瑞士人,我們在這裏認識的。”不知怎地,他很自然地回答她的問題。
“這裏?”
“飯店。”
“所以她也是這家飯店的客人囉?哈!”她噘起小嘴,“我還以為你多有職業操守呢,結果還不是跟顧客談戀愛!”
她的語氣蘊著極度不情願,淡淡發酸,就好像吃醋一樣。
她……嫉妒嗎?
莊意森屏住氣息,不可思議地望她。
察覺到他的注視,她頭一偏,芳頰悄悄渲開一抹紅霞。
他心一動。
氣氛,變得有些怪異,仿佛遭巨石堵住去路的水流,僵凝不前。
他看著她,她卻不肯口換,默默夾菜,靜謐的飯廳唯聞動筷的聲響,以及兩人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忽然,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猛然放下筷子。
“莊意森,我討厭你!”她高聲宣佈。
他一怔。
“我討厭你,也討厭這家飯店!”她繼續說道,“所以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要讓你離開這家飯店!”
霸氣的宣稱宛如春季第一道雷,在天際落下,撼動了莊意森平靜的世界。

“經理,‘女王陛下’”昨晚對你做了什麼?“一群屬下追問著莊意森。
“她對你伸出‘魔掌’了嗎?對你性騷擾嗎?”凱薩琳問。
“性騷擾?”男員工們聞言紛紛睜大了眸,“好羡慕……不,真不幸。”話一說完又連忙改口,雖然嘴邊不意流下的口水明擺著垂涎。
“你們於什麼?”凱薩琳怒瞪他們,“你們以為這是天外飛來的桃花運嗎?要是被她反咬一口,經理肯定被革職!”
“啊,對哦。”男員工們神色一凜,一個個恢復理智,擔憂的目光一致射向最敬愛的經理。
“放心吧,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威脅要把他趕出這家飯店而已。莊意森淡笑,眸中銳光一閃。
“真的嗎?她真的什麼也沒做嗎?”凱薩琳不相信,“我們沒找到小提琴賠她,她不生氣嗎?”
“那件事已經搞定了。”莊意森端正臉上的表情,沒給屬下們進一步追問的機會。“宴會就要開始了,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切都就緒了,就等貴客大駕光臨。”
“很好。”他滿意地點頭,湛深的眸梭巡過每一張臉,“要記住,雖然這場宴會主要是由餐飲娛樂部門負責的,但宴會的成敗攸關飯店的聲譽,所以今晚每個人都要提起精神,以最佳狀態服務貴客,明白嗎?”
“是。”
“今晚出席的貴賓全是政商名流,婚禮進行時也開放媒體攝影,不僅婚宴現場,電視機前的觀眾也將緊盯我們飯店的表現,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任何差錯。”
“知道了。”
“好,大家各就各位,去吧。”精神講話結束後,莊意森站在原地,目送精神抖擻的員工們離去。
他對他們有信心,這些經過專業訓練且經驗豐富的服務人員,今晚肯定能讓參加婚宴的貴賓個個讚不絕口的。
轉身走向櫃檯,他正想對今晚值班的人員交代事情時,幾個奇裝異服的年輕人忽地出現在大廳,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
他迎上前去,“各位晚安。我是客房部經理瑞斯。莊,請問我能為各位效勞嗎?”
“哈囉。”其中一個年輕男人開口,“我們是薇若妮卡的朋友。”
“薇若妮卡。席?”
“沒錯。”
莊意森沒說話,不著痕跡地瞥了這些裝扮狂野的年輕人一眼,“席小姐正在總統套房等候各位。”他轉頭,示意凱薩琳跟另一名男服務員過來,“你們兩位送這幾位客人上樓。”
“是,經理。”
“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告知我們。”他客氣地說。目送那群年輕人大搖大擺地上樓。
總共有十幾位。他蹙眉,開始擔憂他們今晚的狂歡聚會。雖然他之前已經吩咐過凱薩琳注意酒精飲料的供給,同時隨時監控他們是否使用大麻之類的毒品助興,但他懷疑柔弱的凱薩琳能否抵擋得住“女王陛下”堅強的意志。
“為什麼偏偏是今晚呢?”他自言自語,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總覺得今晚會有事情發生,也許是多年來從事服務業的敏銳直覺吧,他隱隱感到不對勁。
接下來一整個晚上,莊意森穿梭在婚宴會場及飯店大廳之間,當晚宴逐漸逼臨高潮時,他心弦亦緊繃到最高點。
九點十分,新郎新娘正準備開舞時,尖銳的鈴聲乍然響起,澎湃的氣勢迅速掩蓋過會場內悠揚的弦樂。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賓客們面面相覷。
是火災警鈴!
在眾人還一片茫然之際,莊意森已然回神,拿起無線對講機,“我是瑞斯。莊,哪里發生火災了?”
“是……總統套房。經理,套房裏突然冒出濃煙。”
總統套房?席薇若!
他一震,抓來手下幾個組長協助疏散婚宴賓客,自己則邁開雙腿一口氣奔上飯店西翼頂樓。
一團混亂。濃煙正從總統套房某處竄出,而不久前在大廳見過的那十幾個年輕人,正倉惶地跟著負責引路的服務員往外逃逸。
“還有沒有人在裏面?”他抓住其中一個服務員問。
“應該沒有了。經理,保安組的人已經在滅火了。”
“席小姐呢?有沒有看見她?”
“她……”服務員一愣,“她剛剛說要回房拿小提琴,然後就……”
見他猶豫的神情,莊意森馬上明白他後來並沒有再見到席薇著。
他條地咬牙。該死!那女人該不會還困在裏頭吧?
才剛轉念,他立刻旋身意欲沖回總統套房,幸而一個微微沙啞的嗓音及時在他身後揚起——
“你在找我嗎?意森。”
他凝住身子,緩緩回頭。她沒事!不知為何,見到她嬌美的身影婷婷立於面前,他強烈地松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薇若。”下意識地,他喚了她的名,握住她雙手,焦急地審視她全身上下。
她似乎有些震驚,僵立原地好半晌,才自齒縫間逼出聲音,我……沒事“
“瞧你,臉都蒙上了灰,剛才一定被濃煙嗆到了吧。”他關懷地說著,“小提琴呢?拿到了嗎?”
“拿到了。”
“為了一把小提琴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也夠莽撞了!”他責備,不自覺地攬住她肩頭,“這裏危險,快跟我下樓。”
她卻動也不動。
“薇若?”他終於察覺她的異樣。
她默默凝望他,唇角怪異一挑,“你真的是個很盡責的飯店人耶。都發生這種事了,你還只顧著客人的安危。”
“什麼意思?”眉峰聚攏。
“你都沒想到嗎?這場火災會影響到你的未來。”
他一窒。這場火,該不會是她……
俊容神色不定,滿腔疑問在他胸膛間漫開。
“這下,你非離開這家飯店不可了吧?”她瞳眸璀亮,像個得意于自己惡作劇成功的魔女。
他倒抽一口氣,“真的是你?”灼亮的眸如人般狂熾。
她卻毫不在意,微微聳肩,“是我又怎樣?不是我又如何?”
“你——”他緊緊拽住她手臂,將她整個人帶到胸前,威猛的氣息直直逼向她,“你別太過分了,席薇若!”
她淺淺地笑著。
“可惡!”他低咒一聲,用力推開她身子,“走!快滾!”
“滾?”她一愣,顯然從不曾遭人如此粗魯的對待。
“難不成你想葬身火窟?”他怒祝她,“快離開這裏!不要妨礙飯店人員救火。”說著,他扭身往前踏步。
她沒有跟來。
莊意森冷熱凜唇,命令自己不去理會。
管她跟不用來,她的死活與他無關!
他繼續邁開步履,可雙耳卻不覺豎起,細聽背後的動靜。周遭一團混亂,人聲、腳步雜遝聲、火苗劈啪聲……可卻獨獨少了那傲然得令人氣絕的高跟鞋敲地聲響。
她搞什麼?
他猛然回頭,銳亮的眸光射向她。她則立定原地,靜靜睇著他的幽瞳深邃若霧。
她在嘲笑他嗎?那玫瑰般迷人的雙唇,是否隱隱藏著陰毒的刺?
莊意森咬牙,生平第一口感覺自己栽在一個女人手裏。她究竟為什麼總是什對他?他又為什麼無法乾脆棄她於不顧?
他走向她,粗魯地牽起那微微泛著汗的玉手,“走!”不由分說,一路將她帶離現場。
直到抵達一樓大廳,確定她安全後,他才甩開她的手,逕自往回走。
“你去哪兒?”清亮的嗓音追上他。
他不理。
“喂!”她追上來,扯住他衣袖。
他不耐煩地回頭,“幹嘛?”
“你去哪里?要回火場去嗎?”
“我去哪兒不幹你的事!”
“你瘋了!”麗顏閃過一絲激動,“你又不是消防員,上去幹嘛?一點忙也幫不上——”
“我是飯店經理,有責任掌握狀況。”
“用對講機就行了吧?”她不肯放開他。
“奇了,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他語氣譏消,“該不會是為我的安危擔憂吧?我以為你恨我,不是嗎?”
“我……不恨你。”
他挑眉等她繼續。
“……我只是要你離開這家飯店而已。”
怒火重新燒上胸膛,他怒視她,狠狠甩脫她的手,“你走!席薇若,滾離我的視線!”他吼,再無法保持自製,“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她一震,容色瞬間刷白,神情略顯驚慌,好一會兒,那端麗的臉龐才恢復冷靜,菱唇淡揚。“你這麼不想再見到我?”
“永遠都不想!”他憤然強調。
“是嗎?”踮起腳尖,她眯起一雙明媚秋水,“會再見到我的,莊意森。”附貼他耳畔的低語,好整以暇地挑逗他全身感官。“而且,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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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4:42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因為一場意外的火災,莊意森離開了蓮花飯店。
雖然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財物損失也不多,但仍驚動了當時正舉行婚宴的會場,媒體記者們紛紛把鏡頭對準冒出濃煙的西翼頂樓,並且大肆報導。
毫無疑問,飯店的聲譽因此受到損害,而一向看他不順眼的上司,也趁此機會要他這個客房部經理擔起責任,引咎辭職。
不能說不惋惜,如果沒有這場意外,莊意森知道自己很可能在一年內晉升總經理,掌管集團旗下某家飯店。可現在,他只能收拾行囊暫時回故鄉。
“太好了!兒子,你總算回來了,以後就留在臺灣吧,別再到處亂跑了。”莊母見他回家,歡天喜地的,急急忙忙燉雞湯。熬中藥,堅持要為漂泊在外多年的兒子補補身子。
“媽,不用這麼麻煩了。”倚在廚房門口,看著母親剛燉了雞湯又熬人參茶,莊意森不覺有些歉疚。“你看我身強體壯,哪里像需要補啊?”說著,彎了彎手臂,展示健美的肌肉。
莊母隨意瞥了一眼,“啊,你這叫中看不中用啦!表面上肌肉一塊塊的,其實體質虛得很。在外頭吃洋人那些垃圾食物,身體會好才怪!我跟你說,你給我好好待在家裏,我天天熬湯做飯給你吃,把身子慢慢調回來。”
嗄?他只是中看不中用?
聽聞母親的抱怨,莊意森不禁莞爾,瞥了瞥在健身房練出來的體格——多少女性夢寐以求的精瘦身軀,原來在母親眼中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一扯嘴角,自嘲地笑了,倒也沒有反駁母親。
“意柔呢?”他問妹妹的去向,從進家門到現在,一直不見莊意柔人影。
“她還沒下班呢。她現在在什麼會計師事務所工作,幾乎天天加班,忙得連我也很少見到她。”
“她開始上班了?”莊意森微驚,“我以為她還沒畢業。”
“早畢業快半年了。”莊母翻白眼,“你這個哥哥啊,整天在外國替洋人做事,居然連自己妹妹大學畢業了都不知道。”
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莊意森想起之前妹妹似乎曾寄了一封E-mail告訴他這件事,可他當時工作太忙,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糟糕!意柔畢業了,結果我連一份畢業和物也沒準備。”他自責道。
“你啊,整天就想著工作,把身子都搞壞了!”莊母跟他,語氣卻是關愛多於責備。
可另一道忽然揚起的嗓音可就不同了——
“哥哥眼中只有飯店而已!他吃在飯店,住在飯店,我看他根本忘了在臺灣還有一個家吧。”
“意柔!”莊意森旋過身,望向客廳裏那道纖麗情影。
那是他妹妹,一身白色套裝,長髮在肩頭形成好看的波浪。
他微笑,“果然長大了,意柔。”
“廢話!”莊意柔瞪他,隨手將白色皮包甩到沙發上。“你都快兩年沒回家了,難道我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說得也是,女大十八變。”莊意森走近她,伸手欲揉妹妹頭頂,她卻迅速一閃。
“不要碰我啦!”她嗓音尖銳。
看來她真的很怨他。莊意森微微苦笑,“對不起,意柔,哥哥不是故意忘了你的畢業典禮。”
“不用說對不起啦,本來就沒期望你回來!”莊意柔怒視他,脫下白色套裝外套,開始擺起餐桌碗筷。
莊意森跟過去幫忙,“媽說你最近工作很忙,老是加班。”
“還好啦,我今天不就滿早回來的。
“那是特地為了你啦。”莊母插口,“我打電話告訴意柔你回家了,要她快點趕回來。”
“我才不是為了他呢。”莊意柔反駁,“是剛好今天沒什麼事,才提早下班。”
“是嗎?”莊意森微笑,看著櫻唇微微嘟起的妹妹。她從小就嘴硬,這一點他很清楚。“對了,意柔,我買了些東西給你,就當是哥哥送你的畢業禮物吧。”
“不必了!”莊意柔不買賬。
“我在瑞士買了兩隻百達斐麗的表……媽,有一只是要給你的;在米蘭買了一個Gucci的包包,給意柔用正好。對了,我還在法蘭克福買了一件Escada的洋裝,很漂亮哦,意柔穿上一定很好看。”
“你居然用名牌來收買我跟媽媽。”莊意柔沒好氣地睨他,“看樣子飯店經理的薪水不錯哦。”
“是還可以。”莊意森聳聳肩。而且他一直沒什麼機會花錢,所以趁著這次旅行好好放縱了一番。
“離職後還去旅行,真享受!”莊意柔一面冷哼,一面舀著雞湯,“我也好想出外玩呢。”
“我贊助你。”莊意森立刻介面。
“謝謝,不過不用了。”莊意柔冷淡拒絕。
“別這樣嘛。我是哥哥,照顧妹妹是應該的啊。”他哄她。
“你要是真的想照顧、關心我們,就常回家來看看!不要跟老爸一樣,成天只知道待在飯店裏。”
空氣一陣沉寂。
莊意森默默望著容色蒼白的妹妹,心知她對過世多年的父親一向有怨言。
在大飯店擔任主廚的父親,總是經年不歸,難得回家一趟,若不是初中畢業後,他堅持跟著父親到美國邊打工邊讀書,恐怕父親去世時,身旁還沒有親人送終。
他至今還記得,妹妹飛來美國接捧父親的骨灰壇時,一滴眼淚也沒流。甚至還告訴他,她對父親只有滿腔的恨。
恨他總是不回家,恨他不關心妻子兒女,恨他眼中只有料理、只有飯店。只有顧客。
她恨父親。
而如今,她也恨他這個哥哥嗎?
“……對了,過兩天是你爸的忌日,你去祭拜一下吧。”莊母打破僵凝說道。
“好。”莊意森點頭,瞥了妹妹一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要上班。”莊意柔淡淡地應聲,將舀好的雞湯擱到他面前。
他接過湯碗,舀了一口送人嘴裏,濃郁的暖意薄地在唇腔散開,他品嘗著,心慢慢揪緊。
也許,他應該留在臺灣……
“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裏找工作。”放下湯匙,他高聲宣佈。
莊母與莊意柔同時倒抽一口氣,震驚地望向他。
“你是……認真的嗎?兒子。”莊母首先開口,乾癟的唇瓣因不敢置信而發顫。
“恩。”
“可是……高雄可能沒有什麼好飯店。”莊意柔同樣語氣猶豫。
“不一定要在高雄,只要在臺灣都可以。”他微笑,“這樣我就可以常常回家來看看了。”
“可是哥,你在瑞士難道沒有女朋友嗎?我記得你之前有寫一封信告訴我,你認識一個瑞士女人,你要留她一個人在那裏嗎?”
聽聞妹妹的追問,莊意森一震。
在離開瑞士前,他曾跟女友艾蓮娜因工作問題爭執不休,由於希爾頓飯店一聽說他離職便急急想挖角,而她也力勸他到希爾頓飯店工作,可他卻堅持先短期旅行一陣子,再回臺灣看看家人。
還記得當時艾蓮娜氣急敗壞地問他——
“萬一你回來後,人家已經不要你了呢?要知道,你離職的原因畢竟不光彩,對你在業界的名聲肯定會有影響。”
“我相信自己的實力。”他平靜地回應,“而且我需要一段時間休息,好好想想。”
“你要想什麼啊?”
“想自己真正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真搞不懂你!”艾蓮娜抱怨。
他知道她是替自己擔心,對她而言,事業就是一切,她無法想像失去工作的人生。
這一點跟他很像,也許正因為兩人太像了,所以最終選擇了分手……
“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莊意柔問,將他由思緒中拉回。
“艾蓮娜。‘他低聲應道。
“你不回瑞士,她不會生氣嗎?”
他微微苦笑,“我已經跟她分手了。”
“嗄?”莊意柔一愣,“這麼說,你真的考慮留下來了?”
“恩。”
“真的?”
“真的。”
莊母與莊意柔相互交換一眼,兩人眸光都是一亮,瞬間神采奕奕。
“太好了!兒子,太好了!”莊母歡呼,重重拍了兒子肩膀一記後,匆忙站起身,“我、我再去廚房炒兩個菜。”她搓著手,微微喘氣,“對了,應該要炒茄子,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茄子,還有魚,明天我要多買幾尾回來煮湯,還有三杯雞……哎呀,現在市場都關了,來不及了,明天早點起來去買菜,我想想看還要什麼……”她倉惶地自言自語,容色又是興奮又是焦急,激動不已。
望著母親像只無頭蒼蠅團團轉的模樣,莊意森突地有些鼻酸,眼眸淡淡發澀。
“她很高興。”莊意柔低聲道,拿筷子點了點他肩膀,唇角噙著一抹笑。
“是啊。”他哺哺地說。
“你早就該回來了。”她深深睇他。
“是啊。”他斂眸,陷入沉思。
離鄉背井這麼多年,他似乎一直想尋找些什麼,可到現在,依然茫然未知。
他究竟,想追尋什麼……
“對了,對了,兒子,我前幾天接到一通電話哦。”莊母突如其來打斷他的思緒,沖到他面前,臉頰因喜悅而紅潤,老眸閃閃生光。
“什麼電話?”
“有人要挖角。”她說得神秘兮兮。
“挖角?”
“你聽過‘落月莊’嗎?”
他一愣,“落月莊?”
“是花蓮一家新的溫泉飯店,聽說裝潢得很豪華,他們董事長親自打電話來說想找你去當總經理。我本來想你一定不會留在臺灣的,沒想到……”莊母一激動,眼角泛上淚光,她吸了吸鼻子,“既然你有意留下來,不如去那家飯店看看怎麼樣?”
“媽。”莊意森心一扯,起身擁了擁母親,“這個落月莊是怎麼知道我的?又怎會打電話到家裏來?”
“我也這麼問。他們說因為你太有名了,連雜誌都特別訪問你,那個董事長一直交代我,如果你回來了,一定要請你跟他們聯絡。”說著,莊母翻出一本手冊遞給他,“這是他們昨天寄過來的介紹飯店的手冊。他們還說,如果你肯過去看看,他們願意負擔交通跟食宿費用。”
他接過手冊。封面設計十分典雅,綴著一彎新月的蒼藍天幕下,矗立著幾幢仿日式的古典建築,前方則是翻滾著白色碎浪的大海。
這就是落月莊,一家優雅、神秘、浪漫的溫泉飯店。
他靜靜看著,胸膛逐漸漫開一股想親自見識的渴望。

“莊先生嗎?真是太榮幸能見到你了。”坐在董事長室的中年女子一見到他,急急忙忙從辦公桌後起身,差點碰翻了桌上的咖啡杯,她伸手穩住後,窈窕的身軀翩然走向他。
莊意森握住她主動送來的玉手,湛深的眸迅速且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很美,眼角淡淡刻上的歲月痕跡絲毫沒減弱她的魅力,反而更添幾分成熟風韻。可她身上穿的豔桃色絲料洋裝,以及那對翦水雙瞳裏無法掩飾的慌張,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是掌管一家飯店的董事長。
“沒想到莊先生這麼年輕。我是聽說你很年輕啦,可是沒想到這麼年輕。”她沒頭沒腦地說著,“你看起來頂多二十幾歲吧,真的好年輕。”
“我今年二十九了。”他禮貌地道。
“二十九?”她張大眼,“哇!真的好年輕,長得又帥,怪不得雜誌要採訪你。”
他淡笑。
她似乎有些為他的微笑恍神,“呢……我帶你參觀一下這裏好了。”說完,也不管他的反應,逕自走在前頭帶起路來。
莊意森只能半無奈地跟上。
“我們這裏主要建築總共有三棟,一棟是一些娛樂設施,有餐廳啦、SPA水療館啦,還有溫泉池,其他兩棟主要是客房。我們有日式客房,也有西式的,湖畔周圍還有幾棟Xilla,房間總共有……一百六十幾間吧,還是一百八十幾間?不對,好像有兩百多間。”
她猶豫地頓了頓,‘不管,反正這個不重要,重點是這家溫泉飯店是我們去年才買下的,重新裝修過,才剛開張沒多久。我聽說你很厲害,如果你來當總經理,一定能經營得很好。“
“這家飯店現在主要由你管事嗎?”
“我?哪有可能。”她揮揮手,“我只是負責出錢啦。這些我根本不懂,我都住在臺北的,住不慣這種鄉下地方,偶爾會過來看看而已。”
怪不得這家飯店還能存活到現在。
莊意森深眸悄悄點亮笑芒。要是由這女人負責裝潢與管理的話,恐怕他今天見到的就不會是如此端潔唯美的地方了。
“那麼,真正負責的人是誰?”
“是我女兒啦。她雖然才剛畢業,不過,這裏從裝修到開張營業都是由她一手包辦,她很能幹的。”
她女兒?意思是這裏的負責人是一個更年輕的女人?
“這家飯店的股東都是哪些人?”
“就是我們兩個啊。”
“你和令千金?”
“沒錯,我們一人擁有一半股權。不過,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啦。”她趕忙補充,“我女兒說過,只要你肯來,我們可以給你一部分股權。”
她們願意讓他認股?莊意森挑眉。這倒是一筆很不錯的交易。
“請問,我可以見見令千金嗎?”
“啊,她去——”她剛要解釋,一個廚師打扮的年輕男子匆匆奔過來。
“夫人,不好了!”
她嚇了一跳,“什麼、什麼事?”
“主廚昏倒了!他好像發燒了,全身好燙。”
“啊,那、那怎麼辦?”她花容刷白,“快送他去醫院啊。”
“已經有人送他去了。可是夫人,晚餐怎麼辦?有一個旅行團要在餐廳用晚餐,還有幾個預訂座位的客人。”
“咦?那怎麼辦?”她慌得直搓手,“其他人不能煮嗎?不就是炒炒菜而已。”
“不行啦。有些菜只有主廚會做,我們做不出來的。”
“啊,那怎麼辦?離晚餐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了,會來下及的,現在到哪里去找支援的廚師啊?完了,完了,女兒回來一定會罵慘我……”
“中央廚房在哪里?”莊意森沉聲問。
見他說話,兩人都是一愣,傻傻地瞪著他。
“廚房在哪里?我過去看看。”他再問一次,表情一派冷靜。
那沉著的神態似乎安定了中年美婦,她攀住他臂膀,一副得救的模樣。“對哦,對哦,我怎麼忘了有你在?莊先生,一切就麻煩你了,謝謝啊!”
“嗄?”
“帶莊先生到廚房去,他是我們飯店的新任總經理。”
“等等,我還沒決定……”他試圖解釋。
可大喜過望的她根本不聽地說,只是抬起美麗的容顏,朝他甜甜一笑。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她贊道。
他只能無奈歎息。

“這麼說,他在廚房忙了一個晚上?”清亮的女聲蘊著淡淡笑意。
“是啊,女兒,這個年輕人真的很厲害哦。你說要請他當總經理,沒想到他連做菜都會,今天的晚餐全是他幫忙搞定的。廚房的人一個個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差點沒把他當神來拜,直贊他厲害呢。”
“那當然啦,他爸爸可是有名的五星級飯店主廚呢。”年輕女人微笑更深,將辦公椅旋轉好角度,兩條長腿蹺上辦公桌,優雅地交叉。
“拜託你,坐也要有坐相好不好?”中年美婦顰起眉,“哪有女孩子像你這麼粗魯的?”
“粗魯嗎?”年輕女人光潔的下領高高揚起,“我不覺得啊,喔呵呵呵。”一串白鳥麗子式的狂傲笑聲。
“天啊!笑這什麼聲音?會嚇死人的。我告訴你啊——”中年美婦話還沒說完,便遭一陣敲門聲打斷。“糟糕!他來了。”她慌張起來,急急對女兒使眼色,“你快坐好啦,拿出一點董事長的架式來。”
“請進。”年輕女人倒是毫不在乎,閑閑地揚聲喊。
推門進來的果然是母女倆口中的話題人物——莊意森,他臂彎捆著深色西裝外套,系在頸間的領帶松落了,數小時前還一絲不苟的墨發,此刻已微微淩亂。
他揚起湛眸,首先映人瞳底的是一雙修長潔白的美腿,那雙腿大刺刺地擱在辦公桌上,襯著紅色A字裙,足以誘惑任何男人血脈賁張。
他屏住呼吸,心中隱隱掠過不祥之感。
“哈囉。”美腿的主人輕輕揮了揮手,笑著跟他打招呼。
目光往上一抬,落定一張精巧絕倫的心型容顏——
席薇若!
“該死!怎麼會是你?”他直覺迸出嚴厲的德語。
“我們現在在臺灣,請說中文好嗎?”她甜蜜地建議,絲毫不介意他的詛咒。
他咬牙,“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伸手掩唇,假裝秀氣地笑,“很吃驚嗎?”
當然吃驚!沒想到從國際都會蘇黎世到鄉村城市花蓮,幾萬公里的距離,他竟仍逃脫不出這女人的勢力範圍。
“我不是說過嗎?我們會再見面的。”她閑閑地說。
他咬牙切齒,“別告訴我,你就是這家飯店的董事長?”
“沒錯,不才在下我正是落月莊的董事長,請多指教。”說話的同時,曲線窈窕的雙腿在空中劃了個弧度,瀟灑落地。
這動作粗魯至極,可偏偏她做起來卻優美至極。
莊意森別過頭,望向席夫人,“這位夫人是你的母親?”
“是啊。”席夫人猛點頭,“不好意思,剛剛一直忘了說,我是席玉芬,請多指教。”
席玉芬?莊意森在腦海中迅速玩味。這麼說,她是從母姓?
正思索問,席薇若朝他走來,纖美的玉手遞向他,“聽我媽說,你已經答應擔任落月莊的總經理,真是太讓人高興了。”
“我可沒同意。”他冷著臉。
席薇若美目轉向母親,“喂,媽,人家說他沒同意。”
“什麼?他明明就答應了啊。”席玉芬一臉茫然,愣愣地望向在意森,“哎呀!莊先生,你是不是對薪水不滿意?還是嫌持股太少?役關係,這些都可以談,只要你肯留下來,什麼都好商量。”
“不是這樣的,席夫人,不是錢的問題。”他緩下臉色,試圖解釋。
“那是什麼問題?還是我哪里說錯話了?”她一驚,雙手捧住發紅的臉頰,“哦,不!無論我說錯了什麼,都可以向你道歉,你一定要原諒我,我這人糊裏糊塗的,經常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我不是故意的。”
天!他一翻白眼,尷尬地抬手撫上前額。
“小若,對不起。”她轉向女兒,可憐兮兮地,“我不曉得哪里冒犯了他,他不肯答應,怎麼辦?”
“這我就不知道了,媽。”席薇若忍住笑,淘氣的眸睇向一旁的莊意森,似乎對他無可奈何的反應感到很有意思。“不然你跟莊先生道個歉吧,或許有用?”
“席薇若!”莊意森怒祝她,“你明知道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母女倆同時反問。
一個是真的不解,另一個則是純粹裝傻。
莊意森投降了,“你跟我來!”他伸手拽住席薇若,一路將她拉出辦公室,穿過長廊,直達戶外夾在幾棟建築間雅靜的日式庭園。
月華靜靜灑落,氤氳一地朦朧。席薇若望著卵石小徑上兩條淡淡晃動的灰色人影,忽地輕聲一笑。
“你笑什麼?”莊意森皺眉。
她沒立刻回答,揚起盈盈淺笑的容顏面對他,月光在她臉上暈出一層迷霧般的光澤,楚楚動人。
他一陣心悸,不覺別過眼。
“這裏很漂亮吧?”她深深望著他好看的側臉,收攏指尖,克制想要撫上他臉頰的衝動。
“還不錯。”他儘量保持語氣平淡。
“只是還不錯嗎?應該說是棒呆了吧。”席薇若自行修正他的用詞。“看,這麼美的月色,這麼夢幻的景致。”她比了比四周,“還有,難道你沒聽見嗎?”
“聽見什麼?”
‘海潮。
“海潮?”
她嫣然一笑,纖指輕輕拉了拉他耳垂,“靜下心來,你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
他依言傾聽,果然隱隱聽聞浪濤拍岸的規律聲響,鼻間一嗅,仿佛也能感受到幾許淡淡鹹味。
“要看嗎?”地忽然問。
“看什麼?”
“看海。”
“嗄?”還來不及反應,她已主動將柔荑塞人他掌心,傳來一陣暖意。
“走吧。”她不由分說,帶著他往某棟建築走去,搭乘電梯來到最頂層。
各式各樣的翠綠植物建構出一座美麗的空中花園,爬滿藤蔓植物的白色棚架下,放置著一張張藤木桌椅。
每張桌上都點著一盞燭火,在月夜裏搖曳浪漫光影。
她帶著他經過兩對相偎相依的情侶,來到雕花圍欄處,藕臂一揚,指向前方。
他隨之極目遠眺,泛著粼粼波光的海洋映人眼簾,幽蒙蒼邃的美景瞬間感動了他。
“好看嗎?”她低聲問。
“好看。”這一次,他完全無法否認。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滿意地點頭。
“你是因為這樣的美景才決定買下這裏的嗎?”他轉頭看她。
夜風拂來,撩起她卷若波浪的發綹,她漫不經心地抬手收攏。
“算是一部分原因吧。”
“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他敏感地抓住她話中含義。
她卻不回答,淺淺一笑,“告訴我,你喜歡這家飯店嗎?”
他沉吟不語。
“我聽你母親說,你已經決定留在臺灣工作,既然如此,何不就到我們落月莊來?”
“你真的想要我來嗎?”他譏消地問,“你千方百計把我趕離一家飯店,現在又要我加入另一家?”
“你說呢?”她扇扇墨密的眼睫,“也許正是因為我想要你來這裏,所以才希望你離開蓮花飯店?”
他下頷一凜,“真是這樣嗎?”
“我不介意你這麼想。”她不以為意地攤攤雙手。
“席薇若!”他低吼。
她只是放肆地微笑,“留下來吧,意森,這是一家很棒的溫泉飯店,雖然跟你以前接觸過的那些商務型飯店不一樣,但我相信憑你的才華,一定很快就能讓落月莊成為臺灣人心中的NO.l.
“是嗎?”他不置可否,神態依然嚴峻。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外加絕對令你滿意的年薪,如何?”她開出條件。
“我不答應。”
“你會答應的。”她信心滿滿,“如果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莊意森,就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挑戰。”
他冷冷望她,“你總是認為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對吧?”
“我可不敢這麼囂張。”她假裝謙遜地搖頭,可星眸中璀亮的輝芒卻顯示了她的確很囂張。“我只知道,我願意為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付出任何代價。”
而她現在想得到他。
為此,她願意付出的,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我不是東西。”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知道。”
“不要以為你能像玩弄其他男人一樣玩弄我。”他神色陰沉。
“我知道。”她微微地笑了,“你是唯一不受我魅力影響的男人。”
他諷刺地掀唇。
“還是不肯留下來嗎?”她自眼睫下睇他。
他冷淡回凝,湛眸深不見底。
她暗自歎氣,決定使出最後一招,“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天我為什麼縱火陷害你嗎?”裹上糖蜜的嗓音詭異。
他身子一凜。
“留下來吧,意森。”她柔柔道,“有些事,還是值得知道真相的。”
他不語,神態依舊漠然,唯有幽深的眸倏地閃過一道銳芒。
她悄悄地笑了,知道自己已經鉤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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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4:55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午後,冬日陽光自窗扉透人,懶洋洋灑落一地。
席薇若眯起眼,放縱身子更加深埋人柔軟的沙發,一手拿著文件,意興闌珊地翻閱著。
英文抒情老歌在室內迴旋,舒緩浪漫的音律,讓人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呵欠,想睡了。偷懶的念頭方掠過腦海,她立即毫不愧疚地合落眼瞼,準備上夢鄉找周公挑戰棋藝去。
“董事長,董事長。”尖銳的聲音不識相地響起。
她繼續閉眸休憩。
“董事長,你在哪里?總經理請你過來一下。”
總經理啊。她淡淡揚唇,伸展玉手在玻璃茶几上摸索著,找到擱在桌面的無線對講機後,將它送至面前。
“過去哪里?”“中庭這邊。聖誕樹裝飾好了,總經理請你過來掛星星。”掛星星?她抿著唇,想起前幾天向他堅持自己一定要親自掛上聖誕樹頂端的星星時,他那不屑冷嗤的表情。
“好,我馬上去。”結束通話後,她跳起身,伸展了下筋骨後,才踩著三寸高跟鞋喀答喀答步出董事長室。
一路上,不知惹來多少驚豔眼光。飯店的員工也好,賓客也罷,在見到她勾勒出窈窕曲線的毛料連身裙搭白色短外套的性感裝扮後,莫不心蕩神馳。她穿越玻璃門,搖擺著美臀,盈盈走向中庭。栽在人工湖畔與溫泉水療館之間的聖誕樹將近有兩層樓高,青綠的樹身琳琅滿目,儘是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品。她揚起頭,細細審視。
看起來不錯,如果聖誕夜時能再飄些晶瑩白雪點綴一下就更好了。只可惜在亞熱帶的臺灣,這樣的夢想終歸只能是夢想。
落下眸光,她尋找莊意森挺拔的身影,視線在幾名服務人員與聖誕樹之間穿梭,終於在湖畔那兒找到了他。
他抱著一個小女孩,兩人正仰著頭,對著盛裝打扮的聖誕樹指指點點。
小女孩跟他說了句什麼,他驀地縱聲大笑,露出兩排潔白牙齒。
她心一悸。
“嗨。”她走向他,“這怎麼回事?”疑問的眸望向他懷裏的小女孩,她大概六、七歲左右,唇紅齒白,可愛極了。
“是飯店住客的小孩。”他微笑,“她迷路了。”
“我找不到媽媽。”小女孩解釋,一手攀著他頸項,一手抱著個和她一樣精緻可愛的洋娃娃。
她挑眉,“找不到媽媽?”
“嗯。”小女孩點頭。
“那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小女孩軟軟應道,漂亮的大眼睛掠過一絲黯然。
席薇若靜靜望著她。“媽媽帶你來這裏玩嗎?”
“還有叔叔。”
叔叔?某種酸澀的滋味流過席薇若心頭,她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小女孩。
察覺她神色有異,莊意森放下小女孩,湛眸緊盯著她,“怎麼了?”
她定了定神,“沒事。”勉力扯開微笑,她將手伸向小女孩,“姐姐要幫聖誕樹掛上星星,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我可以嗎?”小女孩睜大明亮雙眼。
‘當然可以。“她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真真。”
“好,真真,一起來吧。”
“謝謝姐姐。”真真開心地牽住她的手,另外一手遞向注意森,“莊叔叔也一起來。”
“叔叔?”莊意森怪異地揚眉,“為什麼她是姐姐,我卻是叔叔?”
“因為小孩子不會說謊囉。”席薇若輕笑,墨睫俏皮一眨。
“我看起來真那麼老嗎?”莊意森半真半個地抱怨,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踏上升降梯,跟著回頭對負責操縱機器的員工打手勢。“可以了。”
升降梯慢慢上升,將三人送至聖誕樹頂端。
莊意森將星星遞給席薇若,“這裏頭有燈泡,通電後可以發亮。”
“我可以看看嗎?”真真小小聲地問。
“當然可以啦。”席薇若蹲下身,將星星擱上幼嫩的手掌心,“可愛嗎?”
“可愛。
“真真知道為什麼要在聖誕樹上掛星星嗎?”
“不知道。”真真把玩了星星一會兒,然後還給她,“為什麼?”
“因為這顆星星就好像一盞燈一樣,它會閃閃發光,幫人找到回家的方向。”她說,微啞的嗓音蘊著深邃含義。
莊意森聽出來了,默默望她。
“……所以我從小就很喜歡替聖誕樹掛上星星。”
“因為姐姐想要幫誰回家嗎?”真真仰頭問,“你在等誰回家嗎?”
天真爛漫的詢問只是不經心,卻意外震撼了兩個大人的心。莊意森神色一沉,席薇若卻是斂下眸,半晌,玫瑰唇角忽地一揚,朝兩人一笑。
“去年耶誕節,我是在學校過的,那時也是我負責為聖誕樹掛上星星。”
“學校?”他揚眉,“你在瑞士念書嗎?”
“在洛桑念MBA.
“MBA?”他一愣。
“想不到吧?”她眨眼,“你一定認為我是個無所事事。整日只會閒逛的大小姐。”
“那你……怎麼會經常到蘇黎世去?”這問題盤旋他心頭許久了。
“因為你啊。”她皺皺嬌美的鼻尖。
他一愣,“我?”
“因為蘇黎世有你,所以我才沒事就到那裏晃晃。”她笑,似真似假地,“要不歐洲有那麼多好玩的地方,我幹嘛放假時都往蘇黎世跑?”
“你別開玩笑。”他冷睇她。
“不相信就算了。”她聳聳肩,不是很在意他的質疑。她早知道這理由說出口,他肯定不會輕易相信,但她可沒說謊呢。
她彎下腰對一直呆呆聽著兩人對話的真真微笑,“去年姐姐掛星星時,許了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真真好奇地問。
“我啊。”櫻唇揚起優美弧度,“我許了個願,希望星星把莊叔叔帶到我身邊。”
“嗄?”真真愣然。
莊意森更是一臉震驚。
“結果真的實現了哦。”她伸手揉揉小女孩頭頂,“靈吧?”
“真的可以對星星許願嗎?”
“恩。”
“哇哦!會實現嗎?”
“當然啦。”
“太棒了!”真真興奮地蹦跳起來。
“小心一點,我們現在可是在半空中呢。”莊意森穩住小女孩,不讓她太激動,湛深的眸卻緊緊盯住席薇若不放。
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個女人,她究竟是天真呢,還是心機深沉?究竟是嬌縱自我呢,還是年輕爛漫?
面對他幽深的注視,席薇若只是淺淺地笑,轉過身,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將星星嵌上樹頂。
望著她的動作,他問:“這次你又希望它能帶誰來?”
她動作一凝,“……不告訴你。”
他蹙眉。
“我不告訴你。”她回轉芳顏,靜靜微笑,“等那人出現時,你就知道了。”
這麼說,她確實期待著某個人了。那人是誰?是她心愛的人嗎?她的情人嗎?
“你——”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只知道那哽塞的滋味令他難受。
“姐姐,我也可以許願嗎?”真真插口。
“當然可以啊。”
“那我要許願,讓星星帶爸爸回來。”真真緊緊抱著洋娃娃,“媽媽說爸爸去了天堂,可我想要他回來。”說著,她閉眸開始默禱。
聞言,兩個大人皆是無語,心內各自漫過無限思量。
許完願後,真真張開眼,對兩人甜甜地笑了笑,靈動的眼珠四處一轉,忽地發現熟悉人影。
“在那裏!”她指著下方不遠處正相互擁抱的一對男女,“是媽媽跟叔叔。”
席薇若跟著調轉視線,唇角一撇,“看來他們並不太擔心她的安危。”語氣低冷。
莊意森望了她一眼,深眸掠過一絲異采,然後,他轉身對底下的員工打手勢。
“讓我們下去。”
升降梯緩緩降下,才剛落地,真真匆匆說聲再見後,便迫不及待向媽媽跑去。
望著小女孩翩然若蝶的身影,有一瞬間,席薇若想起了許久以前,她也曾像真真一樣,急急奔向某人,奔向某個其實毫不在意她的人……
“你在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喚回她迷蒙不定的思緒,讓她回轉容顏。
莊意森一怔,沒料到迎向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張迷惘芳顏,她看來……就像個迷路的小女孩,找不到方向……
數秒後,幽蒙的瞳眸逐漸清明。
“我要謝謝你,意森。”她突如其來地道,唇角翻飛笑渦,“謝謝你答應留下來擔任落月莊的總經理,你不知道這對我的意義有多大。”
“意義?”他心一扯。
“對啊。你知道嗎?有你在,我什麼也不必擔心,把一切交給你,落月莊就會運作得很好,而我,只要躺在辦公室裏睡大覺就行了。”她調皮地說。
是這樣的意義嗎?
排開胸臆間莫名其妙的思緒,莊意森一整神色,“身為董事長,卻只會躲著偷懶,你應該好好檢討才對。”他義正辭嚴地教訓她。
她卻只是吐吐舌尖,“所以我很感謝你啊。”
一陣狂風襲來,卷亂她一頭秀髮,他看著,黯眸掠過一絲謎樣的渴望。
他想做什麼?席該若咬唇,發現自己的心韻不自覺地加速。
“……對了,剛剛櫃檯轉給我一通很奇怪的電話。”他終於開了口,聲調卻鎮靜如常。
她有些失望,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什麼電話?”
“有個男人訂了”春櫻館“,還要我們安排一頓六人份的懷石料理。”
“哦?”
“他還指定你親自服務他們進餐。”
“那男人……是誰?”
“汪大為。”黑眸緊緊盯著她,“他說你知道他是誰。”
“我當然知道。”她點頭,“他訂了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
“沒問題,我會過去的。”她跨下升降梯,邁開步履。
“薇若!”他拉住她,“那男人是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回過頭,“我不是說過嗎?聖誕樹上的星星能帶來我想見的人。”星眸難亮,“看來那個人就快來了。”
“是那個汪大為?”
她搖搖頭,唇角揚起一絲神秘。

她的表情,讓他很在意。
忘不了她恍惚的神情。忘不了他提起汪大為時,她唇畔的神秘微笑。
莊意森拿著手機,撥了幾通電話。
如果她不肯主動告訴他汪大為的來歷,他決定自己查出來。
結束一次通話,他正想撥另一組號碼時,手機鈴聲搶先一步響起,他瞥了一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神情一變。
“艾蓮娜?”他用德語低喚著具有法國風味的芳名。
“嗨,好久不見。”沙啞的嗓音在另一端揚起,“你還好嗎?”
“很好。”
“我想請你幫個忙。”艾蓮娜開門見山地說。
“你說。”
“公司派我來拜訪一個客戶。我現在在臺北。”艾蓮娜解釋,“今天是聖誕夜,我想找個飯店度假,卻訂不到房間……”
“到落月莊來吧。我現在在花蓮一家溫泉飯店擔任總經理,這裏很不錯。”莊意森迅速回應,“我留一間套房給你。”
“好!那大感謝了。”艾蓮娜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我會帶客戶一起過去。”
客戶?他揚眉,“男人?”
“嗯。”她坦然承認。
他嘴角一扯,牽出一絲淡痕。
這就是艾蓮娜,以工作為重,甚至不惜跟客人上床以換取合約。
那女孩——顯然並未成年!
莊意森蹙眉,命令其他人退出套房後,自行關上房門。
他沒理會席薇若,直接面對客人,“對不起,這位先生,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是——”
“我是總經理莊意森。”他禮貌地回答。
“總算來了一個能講理的人了!”年輕女孩諷刺道。
他淡漠地瞥她一眼。
“莊先生,你來最好,跟你們董事長說說,芳芳是我女兒,不是什麼應召女郎,叫她別胡說八道!”中年男子十分氣憤,可雖是滿肚子怨氣,細小的眸卻怎麼也不敢朝席薇若瞟去。
席薇若冷笑一聲,“真是你女兒?那我實在太失禮了。這樣吧,我派人送份賠禮到貴府去,順便打電話跟尊夫人致意一聲,如何?”“不……不用了!”中年男子銳聲拒絕。
“何必客氣呢?李先生,”裹著精蜜的嗓音任誰都聽得出其間藏著毒藥。“我好不容易才跟貴公司問出貴府的電話呢,你就讓我們表示一下誠意又何妨?”
“你!”中年男子臉色鐵青,握緊拳頭,視線才剛觸及席薇若美豔冰冷的容顏,心跳立即不爭氣地加速,只得轉向莊意森,“莊先生,這難道是你們飯店的待客之道嗎?這樣侮辱客人!我警告你們,如果今天不道歉,我就昭告天下說你們落月莊服務差勁!”
“是誰昭告天下還不曉得呢。”席薇若閑閑丟出一句。
“薇若!”莊意森怒視她一眼,跟著扯住她手臂,將她住門外帶,“你先出去好嗎?這裏由我來處理。”
“為什麼——”她試圖抗議,卻被他厲聲打斷。
“因為我才是總經理,這是我的工作範圍。”
她咬唇,直直瞪他,星眸變換數道複雜光影。
“你放心,我會好好處理的。”他放柔嗓音。
“你最好是!”她恨恨地道,再瞪了中年男子一眼,方昂首離去。見她背影消逸後,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氣,放膽碎碎念,
“你們什麼時候到?”
“大概六點左右吧。”
“好,我知道了。”
切線後,他有些惘然,對著手機螢幕呆望數秒。然後,他拿起無線對講機,吩咐客房部留一間套房給艾蓮娜,一轉念,又交代櫃檯到精品店替他準備一份禮物。
對了,似乎也該幫媽媽跟妹妹各準備一份聖誕禮物,還有薇若……
一念及此,他倏地一愣。
什麼時候,他也把她歸為必須送聖誕禮物的人了?他們甚至還算不上是朋友,只是單純的股東與經理人的關係而已。
不過,就看在她是老闆的份上,送一份禮物應該也不為過吧。只是,想起她曾對Hermes絲巾露出不屑之色,他實在不曉得她會喜歡什麼……
正思量間,無線對講機忽然傳來急切的呼喚,“總經理,總經理!我客房部經理小宋。”
“什麼事?”
“你快過來,這裏情況不太妙。”
“究竟怎麼了?”他蹙眉。
“董事長在對一位客人發脾氣,我勸不住她。”
“什麼?”他一驚。
她竟然對客人發飄?沒搞錯吧?
“因為那位客人把應召女郎帶回客房,董事長很生氣——”
“我馬上去。”

她果真正對客人發飆。
四樓某間西式豪華套房裏,一個年約四十多歲、臉泛油光的中年男子,正一臉不知所措地拉扯著領帶,而鋪了水色床罩的床榻上,則坐著一個染著金色秀髮的漂亮女孩,她一面百無聊賴地看著一切,一面吸煙。“所以我說,怎麼能讓女人當什麼董事長?你看她根本不分青紅皂白!自以為是嘛!長得漂亮有什麼用?像做生意這種事還是應該讓男人來,你說對吧?莊先生。”他討好地望向莊意森,試著將他拉到同一陣線。
莊意森只是冷冷望他,“李先生,對於我們董事長方才過於激動的言行,我在此先向您道歉。”
“啊,也不用這麼客氣啦!”他自以為瀟灑地擺擺手,“只要你們表示一下誠意就行了,比如說給我住宿優惠什麼的。”
“我們願意不收取李先生一分一毫,您在這邊的住宿及其他費用都不計入帳單。”
“真的?”中年男子眼睛一亮,“你很夠意思嘛,兄弟。”伸手欲捶莊意森肩頭一記。
他斜斜避開,銳眸轉向年輕女孩,“這位小姐……真的是令千金?”“哈!你看我像嗎?”她聳聳肩,深深吸一口煙,朝他吐去白色煙霧。
“你也知道,男人嘛,總是有些生理欲望。”中年男子的語氣一半是尷尬,一半卻也理直氣壯,“你一定能瞭解,對吧?”
“我瞭解。”他淡淡一笑,跟著打開無線對講機,“櫃檯嗎?我是總經理,威尼斯套房的客人要退房,派人過來幫忙提行李。”“是。”
中年男子愕然望他,“你沒……搞錯吧?我沒說要退房啊!”“李先生該回家了。”他語氣驚人地冷靜,“這位小姐想必也急著回家吧?”“我是無所謂啦。”女孩撚熄煙蒂,隨手拋落在地,她站起身,搖擺著幾近半裸的身軀走向莊意森。“你滿帥的,大哥,有需要的話隨時找我援交,不必客氣哦。”她拍拍莊意森的頰,接著回頭,冷淡又不屑地瞥了中年男子一眼,“本小姐沒興致了。我看今天就算了吧,‘叔叔’。”
有意強調的稱謂讓中年男子臉色一變,忽青忽白,看來可笑至極。在意森沒再理會他,在女孩離去後,他彎腰拾起煙蒂,也跟著走出套房。席薇若正在長廊轉角等著他。
“怎樣?搞定了嗎?”“我安排他退房了。”
“就這樣?”她挑眉。
“不然你還想怎樣?”他瞪她,“難道真要將客人送到警局去嗎?”“本來就該送他去警局!你也看到了,他跟未成年少女援助交際!”“沒錯!他是不對。”他扯住她手臂,將她拉進員工電梯,確定電梯內無人後,才轉身繼續教訓她,“可你要注意,我們開的是飯店,是以服務客人為宗旨,我們的目的是讓客人感到賓至如歸,不是當眾羞辱他們!”
“你!”嚴厲的喝斥刺傷了席薇若,她驕傲地揚起下頷,“對!你說得沒錯,我們開的是飯店,不是賓館!你懂嗎?我無法忍受那些臭男人在這裏做那種不乾不淨的事!”
“所以你就親自跑到客人房裏痛批他嗎?你不覺得自己做得太過火了?”
“哪里過火?”她挑釁地瞪他,“我覺得自己做得很對!”
“怒斥客人的舉動絕對不能說對!無論他犯了什麼錯,我們都沒資格加以評判,他是客人,我們是服務人員!”
“哈!”她冷笑,“意思是他是高高在上的上帝,我們只是人間賤民吧?”“席薇若!”他怒聲一喝。
她不理他,在電梯門開啟後,迅速穿過門廳,往戶外庭園疾奔。他快步跟上,“你去哪兒?”
“你管不著!”她憤然回應,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聲響。
莊意森擰眉,正想說些什麼時,無線對講機忽地傳來年輕男人的嗓音——
“總經理,我是櫃檯領班小白。”
“什麼事?”他問。“真真在這裏,她想見你。”
“真真?”“她說她一個人很寂寞。”
“什麼?”聽聞領班的報告,席薇若反應迅速地搶過莊意森手中的無線對講機,“我是董事長,真真她媽去哪兒了?”
“半小時前出去了,說要到海灘走走。”
“把女兒一個人丟在這裏?”
“她請我們照顧真真——”
“Shit!”席薇若詛咒一聲,將無線對講機摔回給莊意森,腳步一旋,往海灘的方向走去。
“你做什麼?”莊意森連忙拉住她,“你該不會又要去罵真真的母親吧?”“沒錯!我是要去罵她!”
“席薇若!”他定住她身子,用力轉過她身軀,湛眸噴著火焰,“我剛說的話你沒聽懂嗎?”
“可是她丟下女兒一個人!她才六歲!”
“她托我們幫忙照顧。”
“那還是算丟下!”她銳聲喊道,明眸射出逼人怒意,“她丟下真真,自己跟男人卿卿我我,這算什麼?他們把我們飯店當什麼?這裏可不是男女幽會的場所!”
“這裏是度假飯店,客人來這裏是要度假,他們要放鬆身心——”“所以就可以丟下孩子不管嗎?所以就可以背著老婆在這裏跟未成年少女援交嗎?所以就可以隨這些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他們付錢,我們就得把他們當王公貴族伺候嗎?”她一句接一句,掩不住激動神態。
“薇若——”“我不要這樣的飯店!”她臉頰因氣憤而嫣紅,“我討厭這樣的飯店!我恨飯店!”
這話震動了莊意森,他愕然望她,忽然領悟這也許才是她真正的心聲。
“其實你……不喜歡飯店,對吧?”深眸緊盯著她,不放過閃現她臉上的任何一絲情緒。
她一怔,好半晌,激昂的情緒逐漸褪去,美頰淡了血色,微微蒼白。他深深看她,“你不喜歡飯店。”這並不是疑問句。
“……對,我不喜歡。”她嗓音低啞,悄然斂下眸,“很討厭。”清麗容顏淡淡浮上一抹哀傷,無助的、惘然的哀傷,那總是高傲的神態,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脆弱。
脆弱得讓他六神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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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5:12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不錯,她討厭飯店。
“既然討厭,又為什麼要開這家溫泉飯店呢?”他問。
她不肯回答。
“你到底是什麼來歷?你母親看來也對飯店毫無興趣,而且你還從母姓……你父親是誰?”他一連串追問。
她只是冷冷瞪他,一言不發。
他憑什麼追問她的背景?憑什麼想知道她的來歷?她是席薇若!她是誰的女兒井不重要,重點是她確實是這間飯店的董事長。
身為她的總管、隨從、屬下,他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她知道,他對自己這樣的回答相當不滿意,那對像能看穿人心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睇著她。
有時侯,她真怕他的眼神。從小到大,她很少畏懼什麼,總是不顧一切,率性自我,可他看她的神情,偶爾會讓她有些慌。
不知為什麼,莊意森對她就是有這樣的影響力,而她寧死也不會讓他知道這一點。
不能讓他知道,他口中的“女王陛下”,原來也不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底的;不能讓他知道,原來自己的心跳會因他而加速……
席薇若瞪著前方的穿衣鏡。透明的世界裏,站著一個娉婷女子,身著一襲以秋香色為主調,繪著朵朵粉櫻的和服,秀髮在頭頂盤成端莊的髮髻,容顏淡抹脂粉。
鏡中的她,不像原來的她。她總是穿緊身衣、迷你裙,漂亮、豔麗、狂野、囂張,卻從不端靜賢淑。
可鏡中的她,氣韻卻端莊秀雅。
這不是她。席薇若冷冷地對鏡中的自己挑眉。
那只是她的偽裝,面對某些必須應酬的人物時,不得不扮上的偽裝。
無線對講機傳來低沉嗓音——“他們到了。”
是莊意森,溫靜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數秒靜默。“……你真的要去?”
“當然。”
“好,你先去,我晚點也會過去打聲招呼。”
“不必了。”她拒絕,“是我的客人,我自己招待就行了。今晚是聖誕夜,你一定很忙吧,就別為這些小事費心了。”
“……我會過去。”他似乎正咬著牙。
她揚眉,本想說些什麼,無線對講機那端卻傳來一陣說話聲響,似乎是飯店人員正對他報告什麼。
她咬唇,“女朋友到了嗎?”
“你怎麼知道?”他有些驚訝。
“我聽櫃檯領班說的。你幫她訂了一間房,還買了份聖誕禮物不是嗎?”
“……不愧是‘女王陛下’,你的情報網果然很綿密。”他澀澀地回應。
她也幹幹地笑了。“看在你這陣子幫飯店提升不少營業額的份上,我就放你幾個小時的假吧。過了九點,你就去陪女朋友吧,在房裏吃頓浪漫晚餐,看看海,到個人溫泉池泡個鴛鴦澡。”
“你——”一陣磨牙聲。“我怎麼安排今晚是我的事,不必‘女王陛下’指導。”
“我是好心,怕你這個工作狂不懂得如何約會。”
“這麼說你很懂囉?”
“不好意思,我這方面的經驗大概是比你豐富。”
“……追求你的男人想必不少。”
“也沒多少,差不多從瑞士排到臺灣而已。”她答得張狂。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你肯定能從容應付那幾個男人。”他譏刺,“你好自為之吧。”
“謝謝關心。”她冷淡地結束通話。
怔視無線對講機良久,席薇若長歎一口氣,最後一次審視鏡中的自己,然後轉身,邁開堅定優雅的步履。

春櫻、夏荷、秋菊、冬梅,是落月莊的四大Villa,其中春櫻館採用完全的日式風格,精巧的庭園裏甚至砌了一方私人露一天溫泉池。
當席薇若翩然抵達時,六位來自各界的知名男子早已坐在室內等著她了,一見她揉合著清豔與靜雅的情影,同時張大了嘴,眸光滿是讚賞。
打過招呼後,她噙著婉約笑意,首先為貴客們表演一場日本茶道,清香的綠茶襯著四周繚繞的薰香送入嘴裏時,六個男人皆是一陣讚歎。
“大為說得沒錯,席董事長果然多才多藝,長得又漂亮。今天我們來,真是不虛此行。”一個頭髮花白的男人開口,他在六人之中看來年歲最大,地位也最高,一身鐵灰色的亞曼尼西裝襯出一股貴氣。
席薇若淺淺抿唇。
當她有意施展時,任何男人都抵擋不了她的魅力。這一點,她十分有自信。
她端正地跪在榻榻米上,傾身為老男人再斟了一杯茶,“這麼說,秦董喜歡我們落月莊囉?”
“贊。”秦董不吝嗇地誇獎。“這裏是我見過最有特色的溫泉飯店,我看臺灣僅此一家了。”
“哇!秦董這麼欣賞敝莊,我真是太高興了。”席薇若以手掩唇,笑聲清脆,“既然如此,以後要常來啊。”
“沒問題,沒問題。”秦董一口答應,“我不但常來,還會多多介紹親朋好友。”
“太好了!秦董可別說話不算話哦。”席薇若頰染霜霞,翦水雙瞳流轉四周一圈,“其他人以後也要多多捧場哦。”電眼一射,所有男人骨頭同時一酥。
“這有什麼問題,肯定捧場!”一個男人豪邁道。
“要是席小姐高興,我們旅行社還可以跟你們簽約,以後我們旅行團都來這裏。”另一個男子介面,他名下的旅行社在臺灣可是數一數二。
“嘿,你們旅行社那麼多團客,別把這裏擠爆了吧?”一直保持靜默的汪大為插口,他笑看席薇若一眼,兩人交換心照不宣的眼神。
“……對啊,別給人家帶來困擾啊。”
一陣朗笑。
在男人們意亂情迷的注視中,席薇若款款起身,“大家肚子應該都餓了吧?我請他們上菜了。”微微鞠個躬後,她轉身拉開木門,示意服務人員開始上菜。
不一會兒,精緻的日式料理擺滿了一桌,色香味俱全,加上年輕美麗的董事長在一旁殷勤斟酒,六個男人很快便醉意醒然,雙眼朦朧。
飽暖思淫欲,其中一兩位開始動手動腳,趁著席薇著敬酒之際,偷偷摸她小手,或有意無意輕撫她屈膝跪地的大腿。
隔著厚厚的和服,坦白說吃不了多少豆腐,席薇若也不是很介意,只不過,當男人們蘊著色欲的眼光不停瞟向她成V型裸露的瑩膩胸前時,她忽地有些不耐,柔媚明眸閃過一絲銳光。
她站起身,假裝不勝酒力,“對不起,各位,我好像……喝太多了。”掩住唇,做出一個抑制嘔吐的動作,“容我告退……”
“沒事吧?薇若。”開旅行杜的大老闆連忙起身扶她,“是不是頭暈?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你們繼續聊吧,則讓我掃了興。”她禮貌地拒絕,嗓音低柔,端正的秀顏卻自然流露一股堅決。
他一愣。
她微笑,在他還沒回神前拉開水門,盈盈告退。
拉上木門後,她伸出中指,對著閉掩的門扉比了個不敬的手勢。
“既然這麼不高興,幹嘛勉強自己應酬這些男人?”低沉的男聲乍然在她身後響起。
她迅速旋身,明瞳映入熟悉的挺拔身影,教她一怔,“你真的來了。”
“當然!”莊意森擰眉,“我不是說過會來打聲招呼嗎?”
“可是……”她不敢相信,“你不是要陪你女朋友?”
“艾蓮娜待會兒會跟我在酒吧碰面。”他淡應一句,打量了眼她身上穿著後,神色略沉,一把扯住她手臂,將她拉離春櫻館,一面低聲斥道:“打扮成這樣去服侍那些老頭吃飯!你就不怕他們吃了你?”
“怎麼?你真為我擔心?”當兩人踏上戶外的卵石小徑時,她停下步履,仰頭笑望他。那笑容又嬌又悄,又帶著幾分淘氣。
不知怎地,她覺得很開心。方才“陪酒”的煩悶一掃而空,現在的她,感覺一顆心仿佛飛揚起來。她頭一偏,不自覺笑得更甜了。
他瞪她,神色陰沉。
“你什麼時候來的?該不會一直站在門外等吧?”無視他明顯的怒氣,她不知死活地繼續追問。
他不語,拉住她的手又是一陣疾走。
“喂,別走這麼快啦。”她嬌聲抗議,“人家現在穿的是木展,很難走路的。”
他沒理會,繼續拉著她往前走,木展在月夜裏敲出清脆聲響。
片刻後,兩人來到湖畔一座涼亭,見四下無人,莊意森推她進了涼亭。她揀了張石椅坐下,他則倚著樑柱深深望她。
她心一跳,“幹嘛這樣看我?”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圈住她的黑眸深不見底。
她有些慌,“什麼話?”
“那個男人——汪大為,是‘水蓮山莊’的客房部經理吧。”他沉聲道。
“啊,你查到啦?”她吐吐舌尖,“不愧是我們落月莊的總經理,我就知道這點小事難不倒你。”
“特地邀請我們的競爭對手來這裏,應該不是純粹想讓對方參觀兼度假吧?”他問。
“啊,你怎麼知道我就是讓他們來參觀比較的?”她微笑粲然,“水蓮山莊在這邊開業兩年多了,是業界知名的度假飯店,附近突然多了一家溫泉飯店跟他們搶生意,而且還愈做愈好,他們當然會好奇囉。我是基於友善的心態,才特地邀他們來瞧瞧的。”
“邀請競爭對手來住宿,還打扮成藝妓親自招待,全世界只有你才會這麼做吧?”緊繃的嗓音自齒間進落。
看樣子他真的很生氣。席薇若暗暗深呼吸,“什麼藝妓?你懂不懂啊,我這可是日本溫泉飯店老闆娘的標準打扮。而且,”她頓了頓,故意拋了個媚眼,“還是全世界最美麗動人的老闆娘。”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才會如此厚顏自封吧?莊意森眼角一抽,神情凜肅,卻沒有出聲駁斥。因為她的話固然誇張,卻也離事實不遠。
他忍住想長聲歎息的衝動。
“告訴我實話,薇若。”他警告,“我沒有耐心陪你玩猜謎遊戲。”
“我說的是實話啊。”她裝傻。
“你的用心不止於此。”他走近她,伸手挑起那纖巧的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
“你以為我不知道水蓮山莊也是蓮花集團投資的嗎?這是他們在亞洲第一間度假型飯店,集團內部一定相當重視。你故意在附近買下同性質的溫泉飯店,還特意拉攏他們的客房部經理,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有,那時在瑞士也是,你故意陷害我離開蓮花飯店——”他頓了頓,濃密的眉峰糾結成風暴前兆,“你跟蓮花集團有仇嗎?為什麼老針對他們?”
一針見血。
這個男人果然夠聰明,馬上就聯想到她動機不單純。她悄悄咬牙,假裝漫不在乎地甩甩頭,“喂!你這人想像力是不是太豐富了點?蓮花集團是多大的國際連鎖飯店集團啊!我不過是個小小弱女子,有什麼資格挑釁他們?”
“你才不是什麼小小弱女子。”他凝望她,拇指不經意地摩挲她下頷,“你是我見過最古靈精怪的女人。”
她呼吸一緊,好一會兒才揚起唇角淺笑,“我應該覺得榮幸嗎?”
“你應該立刻說實話!”他猛然伸手攬過她纖腰,陰鬱的黑眸居高臨下脅迫她。
她細細喘氣,“意森……”
如蘭的氣息拂向他,他一窒,這才恍然察覺兩人的距離有多近,近到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驀地鬆開她。她因突來的重心不穩一陣踉蹌,他又連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雙手擱在他肩膀,她調整重心,站穩了身子,可卻沒有放開他,只是仰起一張在月光下更顯清豔的容顏,靜靜睇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心亂。
“意森。”她忽地喚他,微微沙啞地。
他繃緊身子。
“我穿這樣……好看嗎?”她嬌嬌地問。
他下意識流轉眸光,從她簪著彩色雕花發簪的頭頂,梭巡過秋香色的美麗和服,到穿著白襪與木展的雙足。
他還是第一次見她打扮得如此文靜秀雅,奇異地,他覺得她穿著這件除了裸露一小部分前胸、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和服,竟比之前的緊身衣和迷你裙更加性感嫵媚。
“我好不好看?”她追問。
“沒有一個有教養的淑女會這樣問男人的。”他輕歎,語氣半無奈半寵溺。
她聽了,心跳一亂,芳頰染上緋色。
望著她掩不住淡淡羞澀的容顏,他又是一歎,不覺伸手撫上她的頰,“到現在,我還搞不清你的來歷……”他前南地說著,“你今年二十四歲吧?跟我妹差不多大。”
“你妹?”
“嗯。她叫莊意柔。”他微笑,“性情怪得很,我從小就拿她沒辦法。”
“你一定很疼她。”她低聲道。他提起妹妹時的溫煦神態,令她心生嚮往。
“她很難纏。”他說點點她鼻尖,“就跟你一樣。”
她躲開他親呢的碰觸,“我可不是你妹妹。”
他只是淡淡地笑。
“我才不是你妹呢。”薄怒攀上明眸,“我是落月莊的董事長,而你是我的總管,我的隨從,我盡忠職守的屬下。”她強調。
“是,是。”他不甚認真地應道,星眸熠熠。
她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就好像真把她當妹妹一樣,不與她計較似的。
她不是他妹妹,不是……
“薇若——”溫柔的呼喚方出口,便遭兩瓣芳唇截住。
她踮高腳尖,捧住那俊顏,不顧一切地攫吻他的唇。她全心全意地吻著,沁美的芳蜜穿過兩人膠著的唇,注入他辭不及防的口腔。
他驚愕,雙臂卻在不知不覺間收攏,將她柔軟的身軀緊緊壓入胸懷。
“薇若妮卡——”他用法語親呢地喚她的名,讓她脊髓一顫,雙腿幾乎站不住。
她一向討厭自己的洋名,可被他這麼一喚,卻異常性感,異常甜美,令她眼眸不爭氣地泛上一層酸澀。毫無預警地,她張開貝齒咬地。
“啊。”他驚呼一聲,猛然鬆開了她,“你做什麼?”謎樣的深眸緊盯著她。
她不語,仰頭睇他,手指輕輕撫上那被她咬破的下唇,沾取一滴豔紅的血,緩緩送入嘴裏。
他看著她的動作,不覺口乾舌燥。
“我不是你妹妹,意森。”她銳聲道,盛氣淩人地,“不要把我當妹妹。”
他不說話。
她凝望他,忽然覺得心好痛,移動步履退離他懷裏,容顏倔強地偏轉。
空氣,沉寂得像千斤頂,重重壓上兩人的肩,月光將兩條淡淡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終於,他抬手輕觸她的頰,“為什麼咬我?”語音沙啞。
“因為……不甘心。”她依然不肯看他。
“不甘心什麼?”
“不知道!”她不答,轉移了話題,“快走啦!你女朋友不是在等你嗎?”
“嗯。”他淡應,依然緊睇著她。
“嗯什麼?”俏顏莫名染紅,“哼!說到你女朋友也真沒眼光,要是我的話,早八百年前就FIRE你了!”
“哦?”俊眉挑高,“你經常FIRE男人?”
“不是我自誇,通常都是我甩人。”她神氣地說。
湛眸掠過一絲亮芒,“你自以為很有魅力,對吧?”
他在嘲弄她嗎?她心猛一跳,下頷卻驕傲地揚起,“我本來就很有魅力。”
“哦。”嘲弄意味明顯。
她臉頰更燙了,“……偏偏有人沒眼光,從第一天見到我就板著一張臉。”
那人指的是他吧?莊意森淺淺揚唇,“我記得我應該很有禮貌啊。”
太禮貌了!她瞪他。他待她的態度跟對其他客人沒兩樣,禮貌客氣,一點都不像其他男人見到她時那明顯流露的心動與著慌。
“你究竟……曾當我是女人嗎?”突如其來的衝動,讓她用手指點他胸膛。
他捉住她的手指,“從前的你,是我的貴賓;現在的你,是我的老闆。”
“我就知道。”她翻了個白眼,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何滋味,只知道,那樣的滋味令她有些難受,難受得連呼吸也不順了。
“你不是說過嗎?我只要知道自己是你的總管、隨從、屬下就可以了。”
她一窒,“我是……這麼說過。”
“那‘女王陛下’還有何不滿?”他語氣輕柔,輕柔得近乎詭異。
她身子一顫,聽出他輕柔嗓音中蘊含的諷刺。
他一定要這麼叫她嗎?一定要這樣譏嘲她總是以囂張的氣焰壓制他嗎?
哦,她真恨他,真討厭他!
“快走吧!總管大人。”她再次趕他走。
他卻遲遲不動。“那你呢?”
“我?”她一愣。
“今晚是聖誕夜,你母親又不在這裏,你一個人……”
他擔心她一個人過節會寂寞嗎?
“今晚跟其他晚上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她淡笑,“我沒習慣過什麼耶誕節。”
“哦?”他沒說什麼,只是凝望著她,深沉幽邃的眸光逼得她容色慌白。
他仿佛看穿了她,看穿她正說著謊……
“你還不快回去!”她銳聲催促,“你以為自己是誰?竟敢讓女人等那麼久!”
“你呢?會回春櫻館嗎?”
“要你管!”
“不許再回去!”他提高聲調,“那些男人都喝醉了,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語氣嚴厲,卻掩不住真切關懷。
她聽出來了,心微微一揪。
因為擔心她,他拋下女友,前去春櫻館找她,也因為她,他躑躅不肯離去。
她在他心中,畢竟也占了相當分量吧?他知道自己比想像中還關心她嗎?
“……好,我不去春櫻館,回自己屋裏看星星,行了吧?”她僅裝不耐。
“真的?”他懷疑。
“真的真的!你這總管管得還真不少耶!”她雙手環抱胸前,又狂又酷,“快滾啦。你女朋友脾氣好才會這樣等你,要我的話早追來這裏,用空手道接得你鼻青臉腫,讓你隔天見不了人。”
“嗄?”他一愣,“你會空手道?”
“三段。”她自負地仰首。
空手道三段?他撫額,驀地笑了,清朗的笑聲乘著夜風的羽翼,瀟灑迴旋。
他真服了她了!

空手道三段。
躺在水霧繚繞的浴池裏,席薇若輕輕歎息。什麼不好說,她幹嘛告訴他自己是空手道三段?這下豈不讓他更覺得自己可怕,更加敬而遠之了嗎?
那又怎樣?倔強的聲音在腦海回蕩——當初學空手道,不就是為了趕走那些總在她身邊糾纏不休的蒼蠅嗎?
可他,不是蒼蠅啊!他是……一個她希望他只對自己特別的男人……
“我在想什麼啊?”席薇若喃喃斥責自己,站起身,裹上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將頭髮吹至半幹後,她放下吹風機,環顧四周,忽然不曉得該做什麼好。
這間小木屋位於落月莊某個僻靜的角落,一房一廳一衛的小格局,正好適合她單人使用,當初建造這棟木屋就是為了讓她在這裏有個休憩之地。
所以這段日子裏,除了偶爾出門辦事外,她幾乎都待在落月莊內。
沒想到自己也有以飯店為家的一天,都快變得跟那男人差不多了。
她微微苦笑,撥了撥依然微濕的發綹,在單人沙發椅坐下,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書,慢慢翻閱。
心緒紛亂。夜很靜,可她的心一直靜不下來,老覺得胸口空空落落的,無端陷落了一大塊。
她突然有些慌,站起身在屋內四處踱步。
“我想做什麼?”她自問。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似乎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定不下心神去做。
她只是……有點寂寞。
打開落地窗,她怔怔仰頭望天,夜空沉邃,點綴一帶璀亮銀河。
空氣不算太涼,比起瑞士飄雪的冬季,臺灣的冬天顯得溫暖。坐上休閒躺椅,她享受沁涼晚風,同時拿起手機直撥櫃檯。“我是董事長,那個小女孩……真真還好嗎?她跟她媽媽在一起嗎?”
“是的,董事長。他們三人在餐廳訂了位,現在大概還在用餐吧。”是嗎?那麼,小女孩不是一個人了。
她微微一笑。不是一個人就好,在這樣的夜晚,她不願聽到小女孩單獨被拋在某處。
“春櫻館的客人呢?”
“差不多都喝醉了,還一直問董事長在哪里。總經理告訴他們,您吐得很厲害,回房休息了。”
“很好。轉告總經理派幾個人好好招待這些貴客,還有,準備三輛車,我明天早上要跟他們去打高爾夫。”
“知道了。”
結束跟櫃檯的通話後,她愣愣看著手機螢幕幾秒,心念一動,又撥了個號碼。
鈴聲響了許久,才終於有人接電話。“喂,哪位?”
“媽,是我。”
“小若啊。”聽見女兒的嗓音,席玉芬有些興奮,“怎麼樣?落月莊還好吧?那個總經理很厲害哦,把落月莊的名氣都做起來了,連我幾個朋友都說想去住住看呢。”
“好啊,隨時歡迎。”
“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今天可是聖誕夜,我漂亮的女兒難道沒約會?”她微笑,“你呢?在做什麼?”
“剛跟幾個朋友吃完飯,正要去飯店參加一個Party.”
看來母親的生活比她還多采多姿呢。
席薇若扯扯唇,“弟弟呢?難道你放他一個人在家?
“怎麼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弟弟,野得跟一匹馬似的,他們幾個同學訂了一家飯店的套房,也在辦party呢。”
又是飯店。怎麼聖誕夜他們一家三口全在飯店裏過?連才念小六的弟弟也跟同學到飯店開Party?
莫名的滋味泛上胸口,她深呼吸,好一會兒才沙啞著嗓音問:“那個人呢?有沒有打電話來?”
“那個人?”席玉芬一愣,“哦,你是說你爸啊。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他是你爸,別老是叫他‘那個人’,多不禮貌!”
她不語。“他沒打電話來。”席玉芬說,語氣稍稍黯淡,“你也知道,耶誕節是他們全家團聚的日子,他怎麼有空——”
“我知道了。”她淡聲截斷母親。
“小若——”“好好玩吧,媽,玩得開心點。”
“放心吧,媽這幾個朋友都很瘋的,我們肯定開心……啊!”席玉芬驚喊一聲。“怎麼啦?”她急問。
“沒什麼,不小心絆到車門了。”
席薇若啞然無言。她這個母親,行事總是慌慌張張的。她歎口氣,“小心點,媽。”
“知道了。”席玉芬尷尬一笑,“對了,小若,你究竟打電話來做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我只是想……問候一下你跟弟弟而已。”只是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我們很好啦,你不用擔心。倒是你,待在那鄉下地方沒把你悶壞吧?”“怎麼會?挺好玩呢。”只是偶爾……會有些寂寞而已。“那好吧,再見,聖誕快樂哦!”
“嗯。”席薇若按下結束通話鍵,身子仰倒在躺椅上,墨睫掩落。聖誕夜,每個人都有節目,她母親跟朋友參加派對,她弟弟也跟同學縱情狂歡,而他,也跟女友甜蜜相聚。
他們倆……在做些什麼?
還在酒吧裏喝酒嗎?還是已經按捺不住激情,回房躺上那張柔軟的大床……
她心一揪,命令自己別想,可思緒卻漫然紛飛,不受控制。
他還穿著飯店制服嗎?或者換上了只有他女友才見過他穿的衣服?他穿西裝很不錯,穿其他休閒服感覺又會如何呢?
一定很帥吧。他五官端正,身材又好,穿什麼應該都好看。
如果不穿呢?菱唇偷偷揚起淺弧。他不穿一定也很好看,只不過那就真的只有他女友才能欣賞了……
笑容緩緩轉澀,她伸手撫上胸口,徒勞地想撫平那突如其來的抽痛。
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了,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經常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所以這有什麼關係?她能撐下去的。
閉上眼,睡一覺,暗黑長夜總有盡頭,明日映入眼簾的又會是燦爛天光……
“真的在看星星?”半椰榆的嗓音驀地在夜空中揚起,“興致不錯嘛。”
她愕然睜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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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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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5:23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是你?”
席薇若不敢置信地瞪著前方修長的人影,他仍未換下制服,深藍色的西裝襯得他黑眸更加幽深。他正對她微微笑著,那迷人的笑意一下子攪亂了她的心湖。
“你怎麼……會來?”他不是應該正陪著遠從瑞士而來的女友嗎?
“我突然想起有樣東西要給你。”
“給我?”她愣了愣,這才發現莊意森雙手負在身後,偷偷藏著什麼東西。“是什麼?”好奇心被挑起,她一骨碌從躺椅上坐直身子。
他卻不答,打量她只穿著白色浴袍的身影。“你躺在這裏多久了?”眉峰聚攏。
“有一會兒了。”
“天氣這麼冷,不怕著涼嗎?”
“不會的。比起瑞士,這裏算暖和的了。”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依舊蹙著眉,“進去加件衣服。”
“嗄?”
“去加件衣服。”他沉聲重複。
他命令她?她眨眨眼,正想抗議時,目光順著他視線一轉,忽然發現焦點所在——她的浴袍不知何時半敞,微微露出一片瑩白酥胸。
是因為這樣,他才堅持她添衣嗎?
她頰畔染紅,明眸卻點亮淘氣輝芒,故意傾前身子逗他,“喂。”低低喚了聲。
“幹嘛?”他看著她的臉。
因為視線不敢往下移吧?
她惡作劇的念頭更盛。“喂,你身後到底藏著什麼?”嬌嬌地問。
“我說了,一份禮物。”
“什麼樣的禮物?我要看。”她拉扯他外套衣角。
“先進去加件衣服。”
“我要先看!”她嬌喊,索性整個人一躍而起,柔軟的身軀貼近他胸懷,索繞一股沐浴過後的清香。
俊容淡淡泛紅,他直覺地退後,同時拿出藏在身後的禮物。
席該若呆愣當場。“這個是——”
見她震驚的神情,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嗯,呃,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後來想起我妹妹很喜歡這些玩意,我想你可能也是……送給你,就當聖誕禮物吧。”將毛絨絨的泰迪熊推至她鼻前。
清亮的笑聲忽地灑落,她接過大而柔軟的泰迪熊,樂不可支,“你送我泰迪熊!呵呵,好可愛,好可愛哦!”她笑喊,不知在稱讚禮物可愛,還是送她這份禮的男人。
他愣愣看她。
察覺到他的注視,她微微偏頭,斜眼睇他的模樣就像懷中的泰迪熊一樣可愛。“謝謝你,意森,我很喜歡。”
“真的?”
“真的。這個啊,可比什麼名牌絲巾或皮夾之類的禮物討人喜歡多了。”她笑,用鼻尖摩挲著泰迪熊。
“你喜歡就好。”
“嗯,我很喜歡。”她說,凝望泰迪熊的眼神逐漸氤氳。
她真的很喜歡這份聖誕禮物。
從小到大,她不知收了多少聖誕禮物,但這卻是唯一真正令她感動的。
“謝謝。”她收攏雙臂,將泰迪熊緊緊擁在懷裏。
有了它,她晚上不會寂寞了。這個聖誕夜,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可以抱著它,直到天明。
“那……”他眉眼都蘊著笑意。“晚安了。”
“嗯。”他要走了,要陪他的女朋友去了。
“晚上天涼,別在屋外待太久。”
“嗯。”她決定抱著他送的禮物一起上床。
“那我走囉,晚安。”他微微地笑。
“晚安。”她也回他一抹笑。
他卻站在原地不動,湛深的眼眸定定看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
他想說什麼?她屏住呼吸等待。
“薇若。”他終於開口。
“嗯?”
“星星……好看嗎?”
“嗄?”突如其來的問話令她怔愣當場,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好看啊。”
“那我也一起看吧。”說著,他在另一張躺椅躺落。
她愕然瞪著他的舉動,“你幹嘛?你女朋友在等你耶。”
“前女友。”他糾正她。
“什麼?”她一驚。
“我們早就分手了。”他說,璀亮的眸與天際星子相映成B.
她怔怔望著,“分手?怎麼會?”
“因為離開蓮花飯店後,她希望我接下希爾頓飯店的工作,我不肯,大吵一架後就分手了。”他淡淡解釋,聲調沒什麼特別起伏,仿佛事不關己。
他們真的分手了?這麼說,燭光晚餐、鴛鴦裕,全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席該著一顆心忽地飛揚,她知道自己不該竊笑,可櫻唇就是忍不住彎起。她靠向躺椅,強抑臉上盈盈笑意。
她好壞,竟為了他跟女友分手而開心。可她,真的好開心啊……
“不能怪我哦。”
“當然要怪你。”他跟她,“是誰害我離開蓮花飯店的?”語氣嚴厲,嘴角卻噙著笑意。
她默然數秒,“所以你真的怪我了?因為我,才害得你跟女友分手,你是這樣想的嗎?”
“怎麼?難道‘女王陛下’會在乎區區一個隨從的想法嗎?”他半開玩笑。
她卻沒有笑,轉過頭,意味深長地望他一眼,那眼神,幾乎可說是抑鬱的。
他眉頭一緊,“不關你的事,薇若,我跟艾蓮娜分手完全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但,是因為我——”
“我們本來就不適合。”他柔聲道,不知怎地,很想儘快抹去她臉上那懊惱的神情。
他不要她為了他懊惱。
“真的跟你丟了工作無關嗎?”她尋求確認。
“那只是導火線,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似乎安心了,嬌麗的容顏又恢復平日的光彩奪目,“我就說嘛,正常女人誰受得了你?工作狂一個,一點都不懂得情調。”她嘲謔。
工作狂。他澀澀苦笑,這已不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得這樣的評語,在她眼中,他也許真是個既無趣又呆板、除了工作什麼也不會的男人吧。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飯店的工作如此執著。
可他隱約知道,這十幾年來,他總是在尋找著什麼,一種溫暖的、光亮的東西,一種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遙遠未知的東西。
他不確定那是什麼,只是,如果一直找不到,他也許就無法停止流浪。
也許他會像父親一樣,一輩子輾轉於國際各大五星級飯店之間……
“你在想什麼?”迷惑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緒。
“沒什麼。”他定了定神,“只是忽然想起我爸。”
“你爸?”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爸總是不在家。”望著天邊一彎悄悄琛出眉眼的新月,他低低開始訴說,“他是個手藝很棒的廚師,總是有知名的飯店或餐廳爭相聘請他,美國、歐洲,甚至有半年多的時間他都待在土耳其……現在想想,我父親的足跡幾乎踏遍了世界各地,可我和母親、妹妹卻一直留在臺灣。”
“你想跟他一起去吧?”沙啞的嗓音澱著沉沉重量。
他身於震了下,“或許吧。初中畢業那年,我堅持到美國找他,他在飯店當主用,我就到附近的餐廳端盤子,他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就這樣半工半讀,修完餐飲管理的學位。”她低聲介面,直起上半身望他,“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決定留在飯店工作?”
“為了……尋找某種東西吧。”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他搖頭。
“哦。”她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也默然,當藏在心底許久的迷惘吐出口後,他才恍然驚覺,自己竟告訴了她從來不曾與任何人分享的心事。
為什麼?他撐起上半身,訝然望向那個也正睇著自己的女人。
他為什麼告訴她這些?難道他覺得她能瞭解嗎?
“薇若,為什麼你要買下這家飯店?”他緩緩問道。
她別過頭。
“是不是……為了某個人?那天你掛上聖誕樹頂的星星時,曾許願希望能將他帶來——他是誰?”
她不語,美麗的容顏抹上寒霜。
他忽然有股衝動想撫摸那蒼白的頰,“薇若——”
“不要碰我!”她躲開他,倏地站起身來。
片刻前還對他撒嬌甜笑的女人不見了,現在的她,冷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他眯起眸,“那個人……跟蓮花集團有關嗎?”
“不要問了!”她用力揮手,銳聲阻止他的追問。
她激動的模樣,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她的確深深在乎著一個人,而那個人跟蓮花集團有關。
究竟是誰呢?正思索著,無線對講機忽然傳來急促的嗓音
“總經理!總經理!”
他打開無線對講機,“什麼事?”
“真真不見了!”
“什麼?”兩人皆是一驚,互看一眼。

小女孩失蹤了。
櫃檯接到真真母親的求救電話後,立刻發動所有值班人員四處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怎麼回事?”席薇若質問櫃檯領班,“剛剛你們不是還告訴我,真真跟她媽媽一起用餐嗎?”
“他們的確是一起用餐的,後來她母親跟朋友去洗溫泉,要真真先回房,結果她就……不見了。”領班臉色蒼白地報告,“我們到處都找不到。”
“你說什麼?一句找不到就沒事了嗎?”席薇若怒上心頭,一把扯住領班的領帶,眼神滿蘊威脅。
領班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對、對不起,董事長,我們……”
“冷靜一點。”莊意森扯下她手臂,示意她克制脾氣。“讓保安組查一下監視錄影帶。”他對領班下令,“從餐廳那段開始找。”
“是。”領班連忙打電話,幾分鐘後,保安組那邊傳來回應,他聽了之後,臉色從蒼白轉為鐵青,怯怯瞥了眼神色依然陰沉的席薇若。
“說話啊!”她不耐地低吼。
“她出……出去了。
“出去?”她愕然。
“保安組說,她好像從東邊的側門出去了。”
“什麼?!”席薇若拉高聲調,“警衛在做什麼?怎麼會讓一個小女孩單獨進出?”
“當時值班的警衛剛好去上洗手間……”
“Shit!”席薇若再也無法控制怒火,狠狠詛咒一聲。
就連始終保持冷靜的莊意森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馬上派人沿著東邊出口往外找,兩人一組,有什麼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幾名服務人員聽命開始行動,分頭尋去。
席薇若見狀,也邁開步履,“我也去……”
莊意森拉住她,“你去哪兒?”
“我也去找!”明麗雙眸滿是挑釁意味,“你該不會要告訴我,這不是董事長該做的事吧?”
“這的確不是。”他頓了頓,“我跟你一起去。”
“嗄?”她愕然。
“我跟你一起去找。”沒給她時間搞清楚狀況,他便拖著她離開大廳,兩人一路穿過庭園,直奔飯店東側門。
附近一片人聲嘈雜,十幾名服務人員配備手電筒和無線對講機,分組往外尋去。
“真真——真真——”
焦切的呼喚此起彼落,一聲一聲,劃破了周遭靜謐的氣流。
漸漸地,尋找的人群分散了,各自深入巨大的夜幕中。
“跟我來。”席薇若揀了一條通往海邊的小徑,揮手要莊意森跟上,兩人一路拿手電筒四處掃射,探查附近是否有可疑人影。
潮音,和著兩人心跳的韻律,漸強,漸急。
“真真,你在這附近,對吧?”席薇若揚聲喊,“快出來好嗎?快出來。”
“真真,你在哪兒?你媽媽很擔心你。”莊意森也跟著喊。
席薇若瞪他一眼,“她媽媽才不擔心她呢。”
他蹙眉,為她語中尖銳的怒氣感到驚訝,“薇若……”
“那女人根本不在乎她!”她握緊雙拳,“如果她關心自己女兒的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你的意思是……真真是故意跑出來的?”
“沒錯。”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也許真真只是因為好玩——”
“這麼暗的夜裏有什麼好玩的?”她怒駁,“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如果不是難過到了極點,會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出門閑晃?”
“也許是因為——”
“因為她媽媽眼中只看到那個男人!因為她只在乎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女兒!”她銳喊,因極度氣憤而燒紅的眸與咬牙切齒的事情,讓她看來像個復仇女神。
她為什麼這麼激動?有必要如此激動嗎?
他蹙眉望她。
她卻沒察覺到他意味深長的凝視,甩甩長髮,再次揚聲喊,“真真!別耍孩子脾氣了,快出來吧!就算你躲起來一輩子,你媽媽也不會因此後悔的!對,她會為你擔心,為你著急,可以後她還會繼續這樣,經常忘記你的存在!你改變不了的,事情就是這樣,會一直這樣,會一直——”未完的?喊驀地遭人堵住。
席薇若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僵住身子。
為什麼?他竟……吻住了她!
“你、你做什麼?”她顫著嗓音,一顆心提至喉頭。
他沒回答,溫柔地捧住她的臉,輕輕啄吻著,從她的唇,到她的頰,落上她輕顫的羽睫,再回到她柔軟的唇。
“別說了,薇若。”他輕聲說,“我懂了。”
“你……懂什麼?”
“懂你的心情。”他伸手,柔柔撫弄她秀軟的長髮,鼻尖摩挲她耳垂,仿佛正嗅聞著那玉體清香。
她一陣戰慄,意欲推開他,雙手卻軟軟地使不出力氣。
“你……放開我。
“嗯。”他鬆開她的身子,湛深的眸卻仍盯緊她的臉。
心跳狂亂得像要奪去她的魂,她輕喘著氣,試著開口怒斥他無禮的舉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她感覺好無助,在他仿佛看透一切的凝視下,她忽然不知所措。
“你……放開我。你、憑什麼吻我?憑什麼這樣?你懂什麼!你根本一點都不懂,一點也不……”顫抖的嗓音哽在喉頭,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在胸口漫開,絞扭她的心,她緊緊咬牙,緊緊繃著全身肌肉。
“不要這樣。”他伸出大掌緩緩順滑過她背脊,“放鬆,來,放鬆。”低柔的嗓音聽來像誘哄。
他把她當成了小女孩嗎?為什麼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她不是小女孩!再也不是了……
啪!還沒來得及思索,席薇若便朝他甩去一巴掌,清脆的聲響同時震動了兩人。
她愣愣瞪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衝動,而他也定定看著她,俊容毫無表情。
他……生氣了嗎?她有些慌,卻仍高傲地抬起下頷,“這是給你一個教訓!”
“教訓什麼?”平靜的嗓音無一絲起伏。
“你不該……不該吻我。”
“只准你吻我,卻不准我吻你嗎?”他淡問。
“我——”她一室。
“席薇若,你一定要如此霸道嗎?”他勾起嘴角,不及三十度的弧度讓人捉摸不定。
她不禁輕顫。
他定定望著她,慢慢前進一步,她則直覺地後退,他再前進,她又後退。
空氣僵凝,劍拔弩張的氛圍讓人神經緊張,突地,一陣細細的嗓音在草叢後揚起——
“不要……不要這樣。
“真真!”兩人一震,迅速移轉視線。
果然,一個抱著洋娃娃的纖小身影嬌怯怯地出現,正是眾人忙著尋找的小女孩。
“真真。”席薇著奔向她,“你沒事吧?”她蹲下,察看小女孩全身上下。
“我沒事。”真真細聲細氣地說,擔憂地瞥了她和莊意森一眼,“姐姐,你不要跟莊叔叔吵架,真真……會怕。”
席薇若心一緊,急忙安慰她,“別怕,我們不是吵架。”
“可是你打莊叔叔……”
“放心吧,真真,莊叔叔一點也不痛。”莊意森也跟著蹲下來,溫柔地對小女孩笑,“姐姐打人就像打蚊子一樣,力氣很小的。”
“真的嗎?”那半嘲弄的語氣,似乎鎮定了真真不安的心。
“嗯。”他認真地點頭。
“那就好。”真真松了一口氣,她垂下頭,玩弄著洋娃娃。
“我們回去好嗎?真真,你媽媽很擔心你呢。”
真真搖頭,“我不回去。”
“為什麼?”莊意森問。
她不說話,坐到地上,緊緊抱著洋娃娃。
“真真,你怎麼了?”席薇若放柔嗓音問。
真真依然沉默。
“真真?”她再度輕喚。
真真終於抬起頭,大大的眼睛含著淚,“姐姐。”
“怎麼了?是不是你媽媽……她是不是罵你了?”
“媽媽沒罵我。”真真搖頭,頓了頓,“可是她跟叔叔吵架了。”
“吵什麼?”
“叔叔嫌我煩,媽媽不許他這麼說,還打他耳光,就像姐姐剛剛打莊叔叔一樣……”
“啊。”席薇若臉頰一燙,知道自己的衝動之舉嚇著了小女孩,心裏萬分後悔。
“姐姐,我不要媽媽為了我跟叔叔吵架,她跟叔叔在一走好開心,我不想他們因為我吵架……”真真握住她的手,豆大的淚珠不停掉落,“如果我不在就好了,我想去找爸爸,爸爸會告訴我該怎麼辦……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真真!”她低喊,心碎地將小女孩擁入懷裏。
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真真只是希望媽媽能得到幸福,後來她只是不希望成為媽媽的絆腳石,原來她幼小的心靈如此善解人意。
原來真真……跟她不一樣……
她仰起頭,懊惱地望向莊意森,“我錯怪……她媽媽了,我總是那麼自以為是……”
他默默望著她迷蒙的瞳,好一會兒,才拍拍小女孩的肩,“真真,我們回去好嗎?”
“不要。”真真哭著,“我要待在這裏,我不回去。”
“可是——”
“就讓她暫時跟著我吧。”席薇若啞聲道,“她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
“那好吧。”莊意森頷首同意,拿起無線對講機通知其他人。
席薇若牽起小女孩的手,“真真,到姐姐房裏看星星好嗎?”
“好。”真真眨著淚眼,點了點頭。
“走吧。”
在莊意森的護送下,一大一小回到了席薇若的小木屋。為小女孩洗過澡後,兩人一個抱著泰迪熊,一個摟著洋娃娃,透過落地窗看星星。
一個小時後,真真終於躺在床上睡著了,有如蘋果般淡淡嫣紅的睡顏天真可人。
悄悄為她蓋好毛毯後,席薇若關掉大燈,只留一盞燃著薰衣草的香精燈。
然後,她倒落沙發,望著朦朧燈光,發呆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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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變了。
自從真真那件事後,席薇若變得不再那麼有棱有角,脾氣似乎溫和了許多。
就連耶誕節那天,也是她親自將真真帶回母親身邊,並與對方一陣長談。不知道她到底跟真真的母親說了什麼,對方離開落月莊時再三跟她道謝,就連真真口中的叔叔也是一臉懊悔與尷尬。最後,兩人牽著真真一同離去。
“希望他們三人從此後過得幸福。”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低低說了一句。
那語聲中的感歎意味,牽動了莊意森的心。他深深凝望她,想從那美麗的眸中看出端倪,可她仿佛察覺了他的意圖,刻意躲避。是的,她最近總是刻意躲避著他,不願正面口迎他的眼神。或者,是怕他看透她吧?
在意森淡扯嘴角。最近,他漸漸發現她其實是個複雜的女人,並非如表面上那樣任性自我。
她心底藏著秘密,因為那秘密,所以她在蘇黎世才百般招惹他,後來又聘請他擔任落月莊的總經理。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
“總經理怎麼了?好像老是在發呆耶。”不遠處,兩個飯店女員工悄悄觀察著他。“不會吧。怎麼可能?”其中一個將頭髮來成馬尾的年輕女孩道,“他那麼酷的一個人……哇!你看,他撥頭髮耶,真帥。”言語問掩不住仰慕之情。
“拜託!你這花癡女,克制一點好嗎?”另一個短髮女孩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你說耶誕節時來找他的那個瑞士女人啊?”馬尾女孩撇撇嘴,“那不是他女朋友啦。那天她身邊不是還帶著另一個男人嗎?而且他們一點也不配,總經理不可能跟她交往的啦。”
“怎麼會?那女人很漂亮啊。”
“漂亮又怎樣?她是外國人,文化不能溝通啦。”
“我們董事長不也是外國人?”
“咦?真的嗎?”馬尾女孩愕然,“她不是臺灣人嗎?”
“聽說是混血兒。上回席夫人跟主廚聊天時不小心說溜嘴,說我們董事長是美國籍。‘”
“真的嗎?那董事長的父親就是美國人囉?他是誰?”
“誰知道?”短髮女孩聳聳肩,忽地神秘眨眼,貼近她耳畔,“聽說席夫人是人家的地下情人。”
“什麼?”她小聲尖叫,“這麼說,我們董事長是私生女?”
“好像是。”“哇!真是大八卦,我一點都不知道。怪不得董事長長得那麼漂亮,原來是混血兒。她爸爸是美國人,嗯,一定很有錢,不然怎麼能讓女兒買下這家飯店?天啊!我好好奇,真想知道對方是何許人物。”馬尾女孩一連串碎碎念。
“就算知道又怎樣?又不幹你的事。”
“話不是這樣說——”
馬尾女孩剛想大放厥詞,櫃檯領班淩厲的嗓音忽地在兩人背後揚起——
“你們兩個!在嘀咕些什麼?客人來了,還不快招待?”
“啊,是。”兩人神色一凜,視線一轉,果然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外國男子正走進大廳。
他頭髮半白,端正的臉龐上掛著無框眼鏡,看來氣質高雅,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可當他逐漸走近,兩人認清自那鏡片後透出的淩厲眸光後,忍不住都是一顫。
“先生,請問有預訂房間嗎?”馬尾女孩強自鎮定,以英文問道。“我來找人。”他簡潔的回應。
“請問找哪位。”
“薇若妮卡。”
薇若妮卡?誰啊?兩人交換困惑的一瞥。
“對不起,我們這邊沒有這個人——”
“就是你們董事長。”中年男子不耐地丟下一句。
“嗄?”“席薇若。”他生硬地自齒間逼出這個中文名字。
“先生。”一旁的莊意森見狀,立刻迎上前來。“我是這裏的總經理,請問您找席董事長有何貴幹?”
中年男子神態高傲地轉過頭,“我要見她!”
維克。莫多瓦!認出中年男子的長相後,莊意森微微一震。這張臉——他曾多次在視訊會議的螢幕上見過。嚴厲的五官,冷淡的眼神,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蓮花集團的總裁!
他淡淡揚起嘴角,“莫多瓦先生,請跟我到會客室。”
“你認識我?”莫多瓦挑眉。
“當然。”他姿態冷靜、“莫多瓦先生的大名在飯店業界如雷貫耳。”“你是?”
“瑞斯。莊。”
“瑞斯?”莫多瓦很快自記憶庫中翻找出熟悉的人名。“你就是那個從蘇黎世蓮花飯店引咎辭職的經理?”
“不錯。”他點頭,提起這件往事,神態沒有一絲不平,依舊淡然。
“嗯,”莫多瓦深思地打量他,“你怎麼會在這裏?”
“席董事長聘請我來的。”
“哦?”莫多瓦再度挑眉,一面跟著莊意森走進會客室,一面暗自思索。
“請坐,莫多瓦先生。”莊意森示意他在沙發上落坐、“要喝點什麼?咖啡?茶?”
“有酒嗎?我要一杯威士卡。”
“沒問題。”莊意森點頭,打開酒櫃親自調酒。
當他將加了冰塊的威士卡遞給莫多瓦時,紅色人影也翩然出現。
“唷!真是稀客。”席薇若雙手環抱胸前,穿著紅色局跟鞋的雙腿優雅地微微交叉。“蓮花集團的大總裁居然有空光臨我們這間小飯店。”明眸脾睨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莫多瓦擰眉,赫然站起身,“誰允許你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的?”
“不夠禮貌嗎?”席薇若不以為意地攤灘雙手,“真不好意思,莫多瓦先生,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薇若妮卡!”他怒咆。
“叫我薇若。”她語氣清冷,“這裏是臺灣,用中文跟我說話。”
“你!”莫多瓦氣上心頭,抬高手掌就要一揮。
“你做什麼?”莊意森攔住了他。
莫多瓦憤然瞪他,“我教訓自己的女兒,關你什麼事?”
“什麼?”莊意森一愣。
“她、是、我、女、兒。”莫多瓦一字一句地重複一遍。
莊意森蹙眉,詢問的目光轉向席薇若。
她白著臉,抿緊唇,“不錯,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老頭就是我父親。”淩銳的嗓音滿是挑釁,“看來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莫多瓦冷哼一聲,推推鼻樑上的鏡架,“我問你,這家飯店怎麼回事?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明明知道水蓮山莊就在附近
“怎麼?搶了你們蓮花集團的生意嗎?喔呵呵呵。”席薇若截斷他,玉手掩唇,誇張地乾笑幾聲,“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市道不好,不得已只好瓜分一些貴飯店的營業額囉。”
“你是做得還不錯。”莫多瓦冷冷看她。
她明眸掠過一絲異采,“多謝誇獎。其實主要是我們總經理的功勞,你知道他吧?他以前在蘇黎世蓮花飯店工作。”
“我知道。”莫多瓦似笑非笑,“我也知道是你聘請他來這裏工作的。”
“不錯。”席薇若揚起下頷,“他是個優秀人才。”
“不愧是我的女兒,很懂得挖掘人才。”莫多瓦語帶諷刺,舉杯啜了一口威士卡。“汪大為也是。聽說你借由他認識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搶了不少水蓮山莊今年的訂單。”
“你都知道了?”被揭穿用心,席薇若一點也不尷尬,只是聳聳肩,“其實我只是邀請他們來落月莊看看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哪一家飯店才是真正有品味,哪一家只是徒有虛名。”
莫多瓦嘴角抽動,“算你有一點手腕,薇若,不枉我栽培你念MBA.”“謝謝。”她撇唇。
他擱下酒杯,“強尼對你很滿意。”
“強尼?誰?”“強尼。哈特。”莫多瓦直視女兒,“你應該知道他吧?他旗下的娛樂事業版圖可是橫跨了歐亞美三大洲。”
“哦。那又怎樣?”她不置可否,秀眉卻隱隱一顰。
“他的兒子陶比很喜歡你,還說過陣子要專程飛來臺灣看你。”莫多瓦說著,薄唇竟揚起笑意。
席薇著防備地瞪他,“什麼意思?”
“我要你嫁給他!”


他要她嫁給陶比。哈特。他命令她結婚。
從小到大,他曾命令她許多事,命令她學多國語言,學小提琴,學鑒賞藝術,學如何當個名門淑女。
於是,她能夠流利說寫五國語言,她曾在地區性比賽獲得小提琴比賽首獎,她能插花、表演日本茶道,她在藝術品拍賣會上以眼光獨到聞名,她在去年取得MBA學位。
她做到父親要求的每一件事,甚至做得比他期望的還多。
而今,他要她嫁給豪門之子,為莫多瓦家族的事業擴張版圖。對她所有的要求與栽培,都是為了在這一天體現價值,都是為了促成這場商業聯姻,她早就猜到了。
下達命令後,他立刻轉身離開,一刻也不多留。
他們多久沒見面了?兩年?三年?好不容易見面,他卻絲毫不想與她多相處一會兒,至少表達幾句父親式的愚蠢關懷也好。
可他沒有。他來了又走,宛如一陣強烈龍捲風,在她心中肆意橫虐,徒留片片碎磚殘瓦。
他根本不關心她。難道她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早就明白了!不是嗎?早該認清楚了!
“可惡!”憤慨的詛咒逸出席薇若的唇。
她猛然低下頭,將臉整個浸入溫泉水下,直到難以忍受的燙的水溫,才浮出水面。她甩甩臉,伸手抹了抹汗水淋漓的頰,然後往池畔摸索,端起一杯日本清酒。
稍稍移動身子,她讓自己面對窗外。
長形的窗扉自屋頂斜斜落下,延伸至臨著山崖的一方碎石地,碎石地周圍栽著玫瑰花叢,此刻,幾朵粉嫩玫瑰正嬌豔綻放。
她強啜著酒,直直瞪著高掛天際的明月,隨著靜夜逐漸深沉,月輪漸漸往下方移動,透過窗扉望去,仿佛即將墜入室內。
所以才叫落月莊啊,所以她才會決定買下這裏。
為了這哀傷的寂寞的讓人心碎的落月景致……
“你怎麼會在這裏?”驚愕的男聲驀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緩緩回眸,望向身後的男人,室內繚繞的水氣朦朧了他的臉,但她仍輕易認出他不敢置信的神情。
“嗨,意森。”眸光流轉,從他裸露的健美胸膛,落至那只圍著一方白毛巾的下半身,櫻唇淺淺揚起。
察覺她梭巡的目光及唇畔那抹放肆的笑意,他神色更且,“你怎麼會在這裏?這裏是男湯!”
“哦。”她漫不在乎地輕應。
他咬牙,“我說你走錯浴場了!小姐,你不識字嗎?外面的招牌應該寫得很清楚。”
“我看到了啊。”她眨眨眼,一臉無辜,“可是女湯那邊正在清理,而這裏剛清理過,很乾淨,所以我才想進來泡一下的。”
“席薇若!”
“幹嘛這麼激動啊?你不也趁著半夜客人不會來,所以才過來泡湯嗎?我們倆半斤八兩,誰也不必罵誰吧。”
“問題是,這是男湯!”他擰眉強調。
“我知道啊。”她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天!在意森翻翻白眼,他放棄了。犬部分時候跟這女人講理根本是白搭,“女王陛下”自有一套屬於她的道理。
他轉過身,意欲離去。
“你幹嘛?”她喚住他。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諷刺。
“你要走了?可是你都還沒下來泡呢。”
“因為你在裏面,‘女王陛下’。”
“那又有什麼關係?”她嬌笑,“我不介意你一塊下來泡。”
“什麼?”他居住身子。
“下來陪我,意森。”她低聲邀請。
溫柔的聲調震動了莊意森,他轉身,怔怔望向正裸身浴于溫泉池中的席薇若。
雖然離池畔還有一段距離,雖然溫泉水是乳白色的碳酸池,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再走近幾步,必能看清那浸於地裏、曲線窈窕的胴體。
她盤在頭頂的發,落下幾束濕潤的發絡貼在前額,襯著一張臉更加嬌俏可人,而那弧度優美的頸項,細緻巧潤的肩線,白嫩豐潤的胸前……
“你喝酒?”視線落定她扣在指間的酒杯。
“嗯,日本清酒。”嗓音甜得發膩,酒杯朝他晃了晃,“很好喝哦。”
她喝醉了嗎?他眯起眼,審視她排紅的頰——是因為溫泉,或因為酒精?
“別喝了。”他低聲道,“一面泡溫泉一面喝酒,小心暈倒在池子裏。”
“放心吧,不會的。”她翻轉手腕,又飲了一大口,“我酒量好得很。”酒杯空了後,她拎起池畔酒瓶,又為自己斟滿。“你也來嘛,陪我喝酒。”
“我說別喝了!”他低斥,邁步走向池畔,跨進浴池,小心翼翼地讓視線鎖定她頸部以上。“給我。”搶過她手中酒杯。
“你幹嘛?”她試圖搶回,“還我!”
“別鬧了!”他喝止她。
她噘起嘴,“討厭!幹嘛那麼小氣啊?喝一點又不會死。”彎下腰,螓首擱落池畔,“一面泡溫泉,一面喝酒,一面欣賞窗外落月景致,多美啊!應該跟每個客人都推薦一下,你說對不對?”
“我說,如果我們真那樣推薦的話,恐怕得跟這附近的大醫院打好關係,隨時派救護車接送我們的客人。”他半開玩笑。
她偏轉嫣頰,驚異地看他,“你會開玩笑耶!原來你也有幽默感。”
“很奇怪嗎?”
“嗯,你總是那麼正經八百的,每天穿著飯店制服,一副很酷的樣子……喂,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好奇你不穿制服是什麼模樣?”
“……你是說過。
“今天終於看到了,呵呵。”她掩著嘴,不懷好意地笑,“沒想到你身材挺不錯的。”
俊容染上淡淡的紅。
“哇哦!你臉紅了。”她像發現大新聞似的指著他,“好可愛,好可愛哦。”
“薇若!”他無奈地喚。
看樣子她果真醉了,那迷蒙氤氳的瞳,顯示她已弄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蹙眉端起池畔的瓷酒瓶,掂了掂重量,驚覺已喝掉了大半瓶。“薇若,你到底喝了多少?”他焦急追問。
“沒……多少啊。”她捧著頰用力追想,“大概只有……這麼多,還是這麼多?”手指胡亂比畫。
“為什麼喝酒?”
“為什麼?因為氣氛好啊。”她吃吃笑,“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不,他一點也不覺得。而且,他大該猜得出她為什麼喝酒。
是為了那個男人吧……
“薇若,我們回去好嗎?我送你回房。”他柔聲道。
“我不要——”
“你不覺得水很燙嗎?”
“對啊,是很燙。”她點頭,“好燙,我要起來一下。”說著,她陡然站起身。
他呼吸一窒,連忙別過頭。
可她卻沒有跨出溫泉池,站立數秒後又重新坐下——不,應該說是跌下的,那噗通的水聲驚動了莊意森。
顧不得禮貌,他轉過擔憂的視線,果然發現她整個人沉入了溫泉池。
“薇若!”他急忙撐起她,雙臂收攏,將她抱出水面。“薇若,你還好吧?”聽見他的呼喚,她緩緩揚起眼睫,“嗨。”
“你感覺怎樣?還好嗎?”
她搖頭,氣息急促,“頭好暈。”
“當然是啦。”他的語氣半是斥責半是心疼,“你根本不該一個人跑來這裏泡湯喝酒,幸好我也來了,否則萬一暈倒了,沒人救你怎麼辦?”
“可是……你在這裏啊。”她聲音軟軟地。
“我也可能不在啊!你難道還不懂這樣很危險嗎?”他氣急敗壞地說。
她沒說話,細長的手臂攬住他頸項,發燙的臉頰也主動埋入他頸窩。
他繃緊肌肉,忽地深刻感覺到她裸露的肌膚,喉頭不覺變得乾澀。“藏著……”
“你有時候好凶哦。”她撒嬌般的在他耳畔吹著氣,“可有時又……好溫柔……”
他心跳一停,胸膛墓地漫開某種甜甜酸酸的滋味。“薇若,我送你回房吧。”
“好。”她細聲應道。
抱著她來到浴場的另一側,他為她裹上水藍色的浴衣,然後將她輕輕放至一旁長長的木椅上,自己也穿上另一件浴衣。
回身看她時,她已如貓咪般蜷縮成一團,嬌弱纖細的模樣惹人愛憐。
睡著了嗎?還是暈過去了?
他蹲下身,伸手探她鼻息,那急促的呼吸令他皺起眉頭。“薇若?”他試著喚她,“你還好嗎?”
“嗯……”她呻吟一聲。
“薇若?”他輕拍她的頰。
她不語肩膀卻不停起伏。
莊意森心一緊,急急轉過她的臉,果然發現那嫣紅滾燙的頰蒸融了顆顆淚水。
她在哭。
“薇若。”他好心疼。
“意森。”她撲到他懷裏,“他來看我了,他終於來了,可是……卻是要我嫁人,他要我結婚,他命令我,他只會命令我……”她啜泣著,嗓音朦朧哀婉。
果然,是為了那個男人。
那個人,就是她掛上聖誕星星時,祈願能見到的人吧?他的來臨,原來只是對她的另一次傷害……
他輕輕歎息,伸指替她拭去頰畔淚痕,然後溫柔地展臂抱起她,讓她濕潤的頰緊緊貼住自己。
“月亮……掉下來了。”她迷迷糊糊地說道。
月亮掉下來了?這沒頭沒腦的話讓莊意森一愣,半晌,才回過頭,怔望窗外往下沉落的明月。
落。月。
“我好……難過……”她哽著嗓音。
莊意森心一扯,“我知道。”低頭吻了吻她濕潤的發,“來,我們回去。”
他低喃,抱著她走出浴場,踏入月色。


“我要抱抱。”躺在床上的席薇若伸出藕臂。
“嗄?”莊意森愕然。
“抱抱。”她低聲重複,嬌軀一翻。
她的意思是要他抱嗎?莊意森混亂地想,還沒來得及掌握眼前情勢,便見席薇若轉身抓住了擺坐在床頭櫃的泰迪熊。
他瞪著她心滿意足地將泰迪熊摟入懷裏,容顏埋入它柔軟的絨毛間。原來她要抱的是泰迪熊啊。古怪的笑意在莊意森唇角翻揚,他搖搖頭,笑自己胡思亂想,轉身替她倒來一杯溫開水。“薇若。”他低聲喚她,“來,喝點水。”
“不要。”她乾脆拒絕。
“喝一點。”他勸誘著,“你不覺得喉嚨幹幹的,很難受嗎?”
她點點頭。“那就喝一點,醒醒酒也好。”
她睜開眼,翦翦秋水凝定他。
莊意森心跳一亂,不由得對自己苦笑。
她總有攪亂他心湖的能力,縱使是在這樣神志迷蒙的時候。攬起她上半身,他喂她喝水,待喝完整整一杯後,才讓她躺回床榻。“舒服點了嗎?”
“嗯。”她點頭,依然緊緊抱著泰迪熊,像個小女孩似的。
望著她不自覺的動作。他的心柔柔一扯。擱下水杯,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好像沿那麼燙了。”他微笑,“睡吧。”
她一動也不動,定定地瞧他。
“怎麼啦?”“你……可以不用陪我。”她啞聲道,“你走吧。”
“等你睡著我就走。”
“不用了。”“一個人睡不怕嗎?”他像對小女孩說話般逗弄著她。“不怕,有熊寶寶陪我。”她竟也像個小女孩般回答他。
怎麼回事?為什麼與她的對話會以這樣的形式進行?而又為什麼聽著她嬌柔細軟的嗓音時,會忽然好想用力擁抱她?
“……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的。”她炫耀似的宣佈。
“真的?沒有男人陪過你?”他半開玩笑。
她卻認真地回答,“沒有。我一個人睡得很好,不需要人陪,也不要別人來煩我。”
“那小時候呢?”很小很小的時候,難道她也是一個入睡嗎?“我說過了!我一直是一個人。”她不耐地回答。
—。直。是。
莊意森在心底咀嚼這三個字,不知怎地,感受到一股奇異的苦澀。一直是一個人,一直獨眠,一直孤身在外求學,一直單獨面對一切。有誰能伴在她身邊?她那個嚴厲冷淡的父親?糊裏糊塗的母親?或者乳臭未乾的弟弟?
沒有人。只有自己……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衝動,在她身旁躺下,側身將她擁入懷裏。席薇若嚇了一跳,“你幹嘛?”
她掙扎著,半敞的浴衣挑逗著他的視線,他用力定住她身軀,“別動。”偏偏她不聽,繼續扭動。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別動!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她僵住身子。莊意森勉力微笑,單手將她衣襟收攏,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頭頂壓人自己頸窩間,“我抱著你睡。”語音沙啞。“可是……我不需要……”她微弱地抗議。
“我知道,是我需要。”他自嘲,跨下的灼熱也譏誚地印證了這句話。“不要再動來動去了,薇若,讓我好好抱著你。”
“可是為什麼……”“因為我想。”他嗄聲笑了,“因為你說不曾有人抱著你入睡,所以我想試試看。”
“你同情我嗎?”語氣有著防備意味。
“不是。”他閉上眸,嗅聞自她身上傳來的女性體味,香香的,還帶著淡淡的硫磺味。他嗅著,不覺心蕩神馳。“我想,我大概是被迷住了。”“什麼……意思?”
“不懂嗎?”他摟緊她,拼命克制想一口將她吞入體內的渴望。“我迷上你了。”
是的,他迷上她了。從這一刻,不,也許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也許,是從他見到她第一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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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5:54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為什麼自己會在他懷裏醒來呢?
他說她在溫泉池裏暈倒了,所以親自抱她回房,然後因為“個人需要”,他決定抱著她一起睡覺。
個人需要!老天,那是什麼意思?因為看光了她的裸體,挑起了他男性的欲望嗎?因為他……想要她嗎?
席薇著發現自己不敢細想,不敢想昨晚他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更不敢想自己對他做了什麼。
說不定……那個主動的人是她……
害怕知道真相,所以,當席薇著醒來發現兩人相擁而眠時,幾乎是慌亂地滾下床,慌亂地將他趕出門,慌亂地躲到浴室裏沐浴更衣,梳整儀容,然後,當她終於鼓起勇氣踏出小木屋,前往辦公室時,她發現莊意森正在那兒等著她。
“嗨。”他微笑地對她打招呼。
她嚇得倒退幾步,“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不能在這裏嗎?”她驚慌的反應似乎令他頗覺好玩,微微勾起眉。“這是我的辦公室!”她強調。
“我知道。”他頷首。“你怎能任意進來?”
“總比你隨意進人男湯好吧?”他淡淡一笑。
“你——”太陽穴一陣刺痛,她瞪了他好一會兒後,貼著牆走向辦公桌,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怕他會忽然偷襲似的。
他新奇地望著她。席薇若沒好氣地撤唇,在辦公椅上落坐後,伸手揉著因宿醉而疼痛的太陽穴。“好啦,請問我的‘總管’找我究竟有何貴幹?”特別加重關鍵名詞。
他只是好脾氣地微笑,“我來報告一件事。”
“什麼事?”
“方才席夫人打電話來,說要跟你弟弟到美國過年,要你也一起去。”
“到美國過年?”她呆了果,“跟那個男人嗎?”眸光倏地淩厲。“那個男人,”他低低地說,“是你父親。”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她睨他一眼,垂眸似在思索,數秒後,忽地站起身,打開辦公室一角的迷你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又喝酒!”有力的手臂截去啤酒,他輕斥,“還嫌昨晚喝得不夠醉嗎?”
“就是因為宿醉頭痛,我才想喝點東西清醒一下——”
“這裏有牛奶。”他指了指辦公桌上覆著蓋子的馬克杯,“喝這個。”“咦?”她這才注意到,“怎麼會有牛奶?”
“我替你沖的。”他溫聲道。
“哦。”她不敢看他的神情,急忙捧起馬克杯,一口氣飲了半杯。擱下馬克杯後,卻見他正望著自己輕笑。
她蹙眉,“你笑什麼?”
“這裏。”拇指按上她唇畔,他一雙深眸滿溢寵溺的笑,“沾上白鬍子了。”“啊。”她心跳一亂,往後一縮,躲開他戲謔卻溫柔的撫觸,自己用手指隨意抹了抹唇。
他凝睇她,“薇若,如果你不去美國的話,那跟我一起回家如何?”“什麼?”他的邀請令她一驚。
“到我家來過年吧。”他微笑,“我媽媽跟我妹妹一定會很歡迎你的。”
“我為什麼……要去你家?我要留在這裏!過年期間,落月莊幾乎天天預約客滿,到時一定很忙——”
“我會安排員工們輪流休假,人力不會不足的。”
“可是董事長跟總經理同時不在——”
“你以為少了我們,就會天下大亂嗎?”他幽默地回應,“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我平常對他們的訓練全白費了。何況我們還有幾個經理,他們在這一行可是經驗老到,沒問題的。”
“可是……”她迅速轉動眼珠,拼命想找尋拒絕的藉口,可數秒後,當她觸及他噙著諧謔之意的唇後,忽地感到不滿。
她幹嘛找什麼藉口啊?她是“女王陛下”,說不去就不去!他能奈她何?
“我不去!”她扭頭撇唇,好高傲的模樣。
“真的不去?”溫熱的氣息吹拂她發際。
他什麼時候靠這麼近的?
席薇若急急旋身避開,“你是幽靈嗎?怎麼走路沒聲音的!”她指控。他淺淺地笑。
她更加惱怒,“我告訴你,本小姐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你不用再說了。”“哦?”他挑眉,“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好了,薇若,昨天有個女人在溫泉池裏發酒瘋,還邀請我跟她一起泡湯……”
“你、你想說什麼?”她怒視他。
“我勉為其難下去泡了,沒想到她居然在我面前表演昏倒……”
“住口!不要說了!”她雙頰發燙。
“我只好發揮騎士精神,把全身赤裸的她抱起來,親自替她穿衣服……”
“我要你住口!莊意森!”她失聲命令。
“然後把她抱回房間,我怕她一個人寂寞,所以陪她一起上床睡覺……”
“好好好!我去,我去!”她跺腳,投降了,“你不要再說了。”
莊意森終於閉上了嘴,可一對湛深的眸子卻定定鉗住她嫣粉的臉龐。
這是那個曾經建議他拿自己的身體來抵換賠償的女人嗎?她曾經那麼囂張地說要與他共度熱情的夜晚,結果他不過抱著她睡了一覺,她便如此緊張兮兮。
美麗豔媚的“女王陛下”竟有如此純情的一面?
真是太讓人意外了!出乎他意料,卻也令他驚喜。
“……我已經答應你了,你可以滾了吧?”她揮揮手,“快離開我辦公室!”
“記得把牛奶喝完。”他叮嚀,“不許喝酒。”
“知道了。”她翻翻白眼。
他滿意地頷首,轉身離去,在即將關上辦公室門扉時,又回頭補充,“你不必傷腦筋要帶什麼禮物,只要人來就行了。”
回應他的是一支直直飛過來的原子筆,以及一聲氣憤的尖叫。
他吹著口哨離去。
貓與老鼠易角了。莊意森發現,偶爾當當邪惡的貓也挺有趣的。

貓與老鼠易角了。席薇若發現,自己成了一隻被捉弄的老鼠。
自從那失控的一夜後,莊意森經常在深夜敲她房門,端著兩杯熱牛奶自顧自地走進來,強迫她喝了其中一杯後,再哄她上床睡覺。
是的,他真的是“哄”她上床睡覺,自得其樂地用低沉醇厚的聲音唱著抒情歌,或者跟她說說他過去的故事;有時,還會舉高枕頭,陪被惹惱的她打枕頭仗。
等她累了、倦了,懶得與他計較時,他便會爬上床,將她摟入懷裏,抱著她睡。
“我怕你孤單寂寞啊。”他總是笑笑地說,“保護‘女王陛下’安心人睡,也是屬下的職責。”
保護?空手道三段的她,從來不曾想過必須靠誰來保護自己,更沒想過從任何男人身上得到這些。
她習慣了自己面對一切,應付一切,可他……卻保護著她
在蓮花飯店失火的那個晚上,在春櫻館應酬那些男人的晚上,以及最近每個寂靜的夜晚,他真的都……護著她。
像父親寵愛女兒,像男人呵護他的女人。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可在夜複一夜偎著他寬厚的胸膛入睡後,卻不由得眷戀起這樣被疼寵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她已習慣在人睡前聽他唱歌,聽他說些言不及義的故事,聽他溫柔好聽的嗓音哄她人睡。
她遺落了抗拒的霸氣,在他懷裏,成了一隻隨貓咪逗弄的小老鼠……
“喂,起來了。”溫柔的嗓音喚她,“你的手機響了。”
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才恢復清醒,“什麼?”
定睛凝望,她才醒悟自己正和莊意森坐在計程車上。方才一到高雄小港機場,兩人便招了輛計程車直奔他家,可累過頭的她居然在車上睡著了。
她茫然地望著身旁的男人,“你剛剛說什麼?”
“手機。”他微笑,“你的手機響了。”
“啊。”她一凜神,果然聽見手機鈴聲正抗議般的不停響著,連忙坐正身子,接起手機,“喂。”
“小若嗎?我是媽。”尖銳的嗓音遠遠地傳來。
“嗯。”她談應一聲,大概猜得出母親要說什麼。
“你爸很生氣,問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來美國?”
“我為什麼要去?”她頂了一句。
“小若!他是你爸,你不想見到他嗎?”
“上個月不是見過了?”
“那怎能算?匆匆一面而已。為了補償我們,他特地邀我們到美國一起度假,結果你居然這麼不給面子!”席玉芬碎碎念著,“你知道嗎?陶比也趕到邁阿密來了,還以為能見到你。”
“不好意思讓他失望了。”她諷刺。
“小若。”向來神經大條的席玉芬,總算聽出女兒不甚熱絡的語氣,“你不喜歡陶比嗎?不想嫁給他?”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她冷聲反問。
席玉芬倒抽一口氣,“可他是你爸看中的女婿啊!你總不能不聽你爸的話吧?”
“小若!你該不會真要反抗你爸吧?”席玉芬的音調緊張起來,“你也知道你爸脾氣有多大,如果不聽他的話,他會氣瘋的!怪不得他今天臉色這麼難看,你是不是告訴過他你不肯嫁?老天!別玩了,女兒,你爸的脾氣我們惹不起——”
“我要掛了。”她冷冷一句截斷母親的話。
“小若!”
“再見。”席薇若按下結束通話鍵,瞪了螢幕數秒,索性關掉手機。
莊意森看了她蒼白的側面一眼,“是席夫人?”
“恩。”
“她似乎把我們的‘女王陛下’痛?了一頓?”他半開玩笑。
她卻沒有回話,背脊重新靠落椅背,掩上眼睫。
那疲倦的神態扯痛了莊意森的心,他深深望她一眼,“我家就快到了,肚子餓的話先忍一忍。”
“誰說我肚子餓的?”她啞聲反駁。
“你不是很喜歡吃我煮的東西嗎?我媽的手藝可比我好多了哦。而且她聽說你要來,一直追問我你喜歡吃什麼,所以今天上桌的八成都是你喜歡吃的菜。我想應該會有鳳梨苦瓜雞湯、清蒸鱸魚、三杯小卷、香爆茄子之類的……哇哦。”他誇張地聳了聳鼻子,“我幾乎都聞到香味了。”
“討厭,別再說了啦。”她投降似的噘起櫻唇,肚子不爭氣地發出咕嚕聲響。“奇怪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喃喃抱怨。
他沒回答,只是輕聲一笑。那意思像是知道這些只是小Case而已,他知道關於她的事可多了。
可真的有……用麼多嗎?
席該若睨他一眼,目光從他英挺的側面開始梭巡,逐漸下滑至那穿著黑色羊毛衣與米色休閒褲的身軀。他今天沒穿飯店制服,隨意率性的打扮,落入她眼底,卻帥得無以復加。這當然已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沒穿飯店制服的模樣,這陣子她幾乎每晚都能見到他穿睡衣,性感得讓人不敢相信……
該死!她為什麼像在發花癡?總是迷死男人不償命的她,也有為男人癲狂的時候?
她急忙收回視線,咳了兩聲,“喂,我這樣到你家打擾真的好嗎?你媽媽和妹妹會不會覺得困擾?”
“困擾?”莊意森挑眉,“不會啊,她們很歡迎你。”
而且是太歡迎了。他在心底補充。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回邀請女孩子回家,母親根本不管他解釋薇若是他頂頭上司,逕自認定她是他女朋友。
意柔更索性發了封E—math嘲謔他,探問辦公室戀情滋味如何。
然後今天一早,母女倆便不停 Call他手機,確認他是否已在路上,何時抵達家門。
她們豈只是歡迎,簡直像要替他辦婚禮一樣既興奮又緊張,搞得他也尷尬起來,不禁思索自己為什麼會一時衝動地邀請薇若回家過年。
是啊,他究竟為什麼邀她呢?
其實他也捉摸不定自己的心思,只知道不能留她一個人孤單在落月莊過年。
他不願她再有任何機會品嘗寂寞。如果可以,他願意天天陪著她、守著她,只要她別露出那種迷路般的惘然神情——那種神情,讓他聯想起一個抱著泰迪能、迷失於人來人往的飯店中的小女孩。
他不要她一個人孤單地站在飯店大廳,那樣淡淡浮現於腦海裏的幻影令他心痛,也心碎……
“我覺得怪怪的。”悶悶的嗓音拉回他心神。
“為什麼?”
“有點……不好意思。”席薇若這句嘟噥含在嘴裏,像硬著顆鹵蛋。
他瞥了一眼,新奇地發現她細緻的蜜頰正泛著嫣紅,眼眸似乎可以滴出水來。
天!她是在……害羞嗎?
“女王陛下”害羞?因為要見他的家人?
哦!老天!他撫住額,無法克制地逸出一串爽朗笑聲。
“你笑什麼?”她怒視他。
“沒什麼。”他再看她一眼,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微傾身,在她頰畔啵了一記。
席薇若嚇得往另一邊擠,“你、你幹嘛?”
他眨眨眼,“怎麼?被我嚇到了嗎?”
她不情願地瞪他,正想回駁幾句時,計程車鑽入狹窄的巷弄,緩緩停定。
“下車吧。”
在他示意下,她默默下車,站在庭院栽滿綠色植物的透天厝外,愣愣看著高達四層樓的乳色白牆。
莊意森也下了車,步至她身畔,鼻間深深一嗅,“是三杯小卷的味道耶,我果然役猜錯。”湛眸熠熠生光。
她驀地轉身揪住他衣襟。“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看我還是走好了。”說著,她推開他,邁開一雙窈窕長腿。
“嘿,都已經來到這兒了。”他抓住她肩膀,旋過那穿著白色毛料及膝裙的柔軟嬌軀,低頭笑睇她,“怎麼?想逃嗎?”
“我才不是想逃呢。”她瞪他。
“那為什麼要走?”
“我只是——”她轉動著眼珠想找藉口,卻半天掰不出理由來。“只是怎樣?”他逗弄她。
“只是——”實在想不出該怎麼完美退場,她索性頭一揚,心一橫,“不走就不走!你別後悔邀來一個‘傲客’就好了。”
“呵呵。”他又是一陣朗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傲客”了。放心吧,我有心理準備。“他朝她眨眼,好開朗好寵溺地。
這一幕恰巧落人了開門迎接的兩個女人眼中,她們互看一眼,唇角同時神秘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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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後,莊母力勸兒子帶女友出去走走。
“薇若是第一次來高雄吧?意森,你也帶人家出去走走嘛。”
“是啊,哥。”莊意柔也加人鼓吹的行列,“你好幾年沒回來,一定不知道現在愛河整冶得很不錯,還有城市光廊,你就帶薇若姐去那裏喝杯咖啡、欣賞夜景,讓她看看我們高雄也有漂亮的地方。”
“對對,就去城市光廊,不錯,離我們家又近。”莊母頻頻頷首。
“媽,我好不容易回來,你就這麼急著打發我出門啊?”莊意森假裝哀怨,“也不讓兒子多陪陪你。”
“你這傻小子!說這什麼話啊?”莊母尷尬地瞥視席薇若一眼,將兒子拉到一旁。“笨蛋!我是幫你製造機會耶,難道你要我們這兩個大電燈泡妨礙你跟女朋友談情說愛嗎?”
“媽,我說過了,薇若不是我女朋友——”
“嘿嘿,少來了。”莊母根本不聽他解釋,推推他手肘,“這個女孩不錯哦!長得很漂亮,又有禮貌。”
禮貌?他古怪地揚眉。
“……還會拉小提琴,真有氣質。”
跳到桌上拉小提琴能算有氣質嗎?
“……還會講五國語言,噴噴,真是古今難得一見的才女。”莊母感歎,“我都開始擔心你配不上人家了。”
所以說,她是“女王陛下”,他只是個小小的跟班啊。他自嘲地撇嘴。
“幸好你及早跟那個瑞士女人‘切’了,否則錯過這麼好的女孩就太可惜了。”
“媽——”
“好啦,快走吧。”莊母推他出門,“晚點回來再一起吃宵夜。”
來不及抗議,莊意森已被母親掃出大門,一旁的席薇若也被莊意柔給推出來,兩人呆呆站在門外,互望對方一眼。
莊意森首先回神,微微一笑,“看來今晚我們不約個會是不行了。”
“約會?”席薇若俏臉一燙。
“你應該發現了吧?我媽和我妹以為我們是一對。”
“嗯。”她輕輕咬唇,“所以我早說了,不該跟你回來過年的。看吧,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好玩地揚眉,“怎麼?你覺得懊惱?”
“難道你不覺得嘔嗎?”
“我還以為你會說,能跟這麼美麗的女人被誤認為是一對,可是我的榮幸呢。”他半嘲弄地說著。
她一哈,睨他一眼,“你是……應該覺得榮幸。”扭過頭,“我們要去哪里?”
“你沒聽見我母親大人的指示嗎?”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懿旨我可不敢不從。”
“幹嘛?”她瞪著他的手。
“牽你啊。”他微笑,仿佛理所當然地握住她的柔荑,“我們是一對,不是嗎?”
一股暖意透過他掌心,燙上她的心。
不知中了什麼邪,總是我行我素的她恍如喝醉了一般,由他牽著手,在沁涼夜裏慢慢散步。
除夕夜,街上的人群卻一點也不少,餐廳、飯店依然熱鬧繽紛,許多人攜家帶眷上飯館圍爐去。
透過玻璃窗,望著那一桌桌酒足飯飽、神采飛揚的男女老幼,席薇若不禁有些迷惘。
“你在看什麼?”他循著她目光瞧去。
“臺灣人現在連除夕夜都在飯店圍爐嗎?”她問。
“好像是。我也很久沒回來了,不太清楚,不過,前陣子倒是注意到不少都會飯店都推出除夕夜圍爐方案,看樣子在飯店圍爐的確是個趨勢。”
“出差住飯店、度假住飯店、婚宴壽宴在飯店辦、研討會到飯店開、吃飯喝下午茶到飯店,現在連除夕夜也到飯店圍爐……”席薇若頓了頓,語氣惘然,“現代人還有什麼事不能在飯店做呢?”
“所以才有人說,飯店裏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生縮影。”
“是嗎?”
聽出她低落的語氣,在意森稍稍捏了捏她掌心。
她揚起眸,“你知道嗎?其實我不喜歡飯店。”
“我知道。”他淡應。
轉過頭,她看著那些在飯店裏笑鬧玩樂的人們,“為什麼他們那麼開心?”
“讓每個客人開心,不就是我們飯店人的職責嗎?”他低聲道。
她不語,半晌,忽地回眸望他,“你不恨嗎?”
他一愣,“恨?”
“在你還小的時候,你父親就在各大國際飯店工作,一年幾乎口不了臺灣一次,不是嗎?難道你不會因此憎恨飯店嗎?”
“我——”
“告訴我,你不會因此討厭飯店、因此怨你父親嗎?為什麼他只顧工作,只顧飯店的客人,卻忘了關心自己的家人?”她緊盯著他,幾乎是咄咄逼人地問,“難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堅持到美國餐廳端盤子嗎?”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吸引了你父親,所以才立志到飯店工作吧?”
仿佛轟天落雷擊中了莊意森,他愕然迎視那雙在黑夜裏格外璀亮的明眸。
多年來,他一直恍恍惚惚,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在追尋些什麼,卻又弄不清,可現在,他卻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所追尋的、所執著的,是否就在面前……
莊意森深思地望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討厭飯店?”
“這裏……就是你媽她們說的城市光廊嗎?”她轉開話題。
還是不肯對他敞開心房啊。他悄然歎息,隨著她調轉目光,看向眼前以五顏六色的燈光妝點出的夜景。
傾瀉霓虹的水池,金粉光亮的石板牆面,幾座強化玻璃打造的小型平臺,以及圍繞在樹叢與燈影間的露天咖啡座。
在氣溫僅有十幾度的冬季夜晚,這裏,卻是一片繽紛浪漫。
“很不錯的地方。”席薇若讚歎。
“比起我們的飯店還差一大截呢。”莊意森難得張狂。
她揚眉,奇特地瞥他一眼。
“我們”的飯店!這霸道又親昵的專屬用詞牽動了她的心,她感覺脊髓一顫,全身竄過忽冷忽熱的血流。
“我們”的飯店——意思是,落月莊是屬於她與他的,屬於他們倆的溫泉飯店。
他真的這麼喜歡落月莊嗎?為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落月莊嗎?”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他沉聲問。
“……只是一家飯店而已!”
“可卻是你一手打造、看著它逐日茁壯的飯店,難道對你而言,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能有什麼意義?”她彆扭地別過頭,“還不就……這樣。”
“薇若!”他轉過她臉龐,不許她逃避,我要知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
“你懂的。”他說得堅定。
他真那麼想知道嗎?真那麼想逼出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嗎?好,可以!
“上去跳舞。”她揚手,指向一座高起的玻璃平臺。
“什麼?”他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周遭的人群正隨著逐漸高昂的音樂往彩光四射的玻璃平臺集中,一面發出興奮的歡呼聲。
“他們要做什麼?”還沒回過神,一個抓著麥克風的男人忽然跳至他倆面前。
“小姐,你跟這位先生是情侶嗎?要不要一起上來參加比賽?你們兩個很登對哦。”
“什麼比賽?”莊意森防備地瞪著幾架在附近出沒的攝影機。
“ParaPara舞大賽。”
ParaPara?莊意森往臺上瞥去,看見十數個裝扮怪異的年輕人正搖手晃腳,跳起宛如帶動唱的舞蹈來。
愚蠢!莊意森嘴角一抽,望向席薇若,驚覺她的眼眸竟閃閃生光。
不會吧?才剛掠過不樣的預感,便聽見她挑釁的嬌嗓揚起——
“你真那麼想知道的話就上去跳,如果能得名,我就告訴你。”“別鬧了,薇若。”他根本不會這勞什子ParaPara舞啊!
“除非你不想聽故事。”
他當然想聽!“可這到底是什麼舞?是青少年跳的那種街舞嗎?”“沒那麼難,很簡單的。”櫻唇抿著淘氣的笑,“像這樣擺擺手就行了。”一面說一面比畫。
愚蠢的動作,可她做起來卻韻律感十足。
他歎氣,“饒了我吧,薇若。”
“那好吧,我們走。”她轉身就走。
他將她拉回,“你真要我跳?”
“不錯。”她神氣地揚起下領。
他深深看她,“好,我跳。”
一咬牙,他接下戰帖,幾個跨步跳上臺,勉強自己跟著人群笨拙地擺動身體。
乾脆的反應令席薇若一陣驚愕,愣愣站在原地看著臺上的地。他夾在一群青少年當中,學他們以各種奇怪的招式舞動雙手。“歐吉桑!跳得不錯哦。”幾個圍觀的年輕人笑彎了腰,戲謔地吹口哨。
歐吉桑?莊意森臉色一變,年方三十、英俊挺拔的他,在這群小鬼眼中居然成了“歐吉桑”?
他一陣尷尬,臉龐泛上淡紅,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
哦,老天!見他這副模樣,席薇若嘴角咧開,怎麼也壓抑不住笑意。
這輩子他大概不曾這麼丟臉過吧?
“節奏!意森。”她將手圈放在唇前,朝臺上大喊,“要有節奏感啊!”莊意森回她一記屈辱且憤慨的眼神。
她更加樂不可支,索性也跳上臺,“你看我,學我的動作。”
他照做,一、二、三、四,左右敬禮,五、六、七、八上下搖手……他很認真地跳,僵硬的身軀卻搖動出怪異的姿態。
她狂笑。“笑什麼?”他在音樂聲中吼她,“我很認真耶。”
“我知道、知道你很認真。”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就是因為他很認真,她才覺得特別好笑——這男人一點舞蹈細胞都沒有。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顧面子陪著她跳,一板一眼地模仿她每一個動作。
他做什麼事都這麼認真嗎?還是,他真的那麼想聽她的故事?真那麼想瞭解她?
內心有某處坍落了,她忽地停下舞步,伸手撫住緊緊揪扯的胸口,那裏好酸,又好甜……
“姐姐!漂亮姐姐!為什麼停下來了?”幾個青少年喊道,眼中透著仰慕,“你跳得很贊耶!”
漂亮姐姐?莊意森臉色再度一青。為什麼她是“漂亮姐姐”,他卻是“歐吉桑”?他的外表真有那麼老氣嗎?
哀怨的神情落入席薇若眼底,惹得她又是噗哧一笑,一顆心逐漸融化。
“……從前有個小女孩,從她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媽媽住在飯店裏。”“什麼?”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莊意森一怔。
她瞪他,“你不是要聽故事嗎?我開始講了。”
“哦。”他恍然大悟。
“給我好好聽著!”她一面旋動著雙手,一面喘氣繼續,“她們住在臺灣、在美國、在世界各地的五星級飯店裏,只為了等一個人。”“她父親?”他眸光一沉,停下舞步。
“幹嘛停?繼續跳啊!”她嬌斥,“這首曲子才正要進入高潮耶。”“是、是。”他無奈地繼續跟著她“帶動跳”。
“那個人總是很忙,總是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總是出差,而小女孩跟母親如果想見他,就只能到他落腳的城市找他,住在他指定的豪華飯店裏。”她將雙手在空中交叉,“有時候,他會花一點時間跟小女孩說說話,可大部分時間,他一到飯店就去找她媽媽,兩個人關在房間裏。於是,小女孩只能一個人坐在飯店大廳裏,看著人們來來去去。”
他默默聽著。
她深吸一口氣,“她看到很多人,有像她爸媽一樣來偷情的男女,有腦滿腸肥的大亨帶著高級應召女郎,有出差的主管,有舉辦婚宴的新人,還有來參加婚宴的賓客……
“她很無聊,只好偷聽別人談話,她聽得懂很多國家的語言,偷聽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難,而那些大人在她面前也從不避諱,所以她往往會聽到很多秘密。下屬痛?上司,主管鄙夷客戶,女人抱怨男人,男人欺騙女人……也許是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所以她覺得飯店真是個骯髒污穢的地方。”
她停止說話,身軀跟著旋律使勁搖擺,蒼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嘲諷。
“她就是因為這樣才討厭飯店嗎?”他困難地學著她的動作。“不。她最受不了的,其實是她只有在飯店才能看到自己的父親,除了飯店,她不曾在任何地方看過他。”
他心一緊“薇若…”
她倏地轉頭望他,明眸點燃火苗,“一個只有在飯店才能看得到的父親,你不恨他嗎?你真的不恨自己的父親?”她咄咄逼人。
他卻聽出其中的無奈與迷惘。她真正想通問的,是自己吧。“我不恨他。”他停住舞步,低聲道,“我只是很難理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我只是希望他能常常回頭看我。”“回頭?”
“其實我是……愛我父親的。”他啞聲坦承,“我很愛很愛他,因為太愛了,所以才決心跟隨他。”睇望著她,他輕問:“……你呢?”席薇若一震。“我不愛,一點也不愛!”她倔強地否認,用力甩動雙手,“我很恨他!我討厭他!”
“薇若——”“你跟著我跳啊!”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銳聲斥道,“不許偷懶!”他傷感地望她,“聖誕樹上的星星,都是為他掛的嗎?”“不是,才不是!”她拼命搖頭,“不是!”
“薇若。”他不忍地輕喚。
“你可惡!”她捶打他胸膛,“不是答應我要得名嗎?幹嘛不跳了?跳啊!再爛也要跳下去!”
她語氣指責,他卻將藏在那銳氣嗓音後難以言喻的悲痛聽得分明。他心一扯,陡然展臂緊緊擁住她。
“你幹嘛?想耍賴嗎?你——”
熾熱的吻封住她的抗議,一陣纏綿後,他攔腰抱她下臺,往僻靜的角落走去。身後爆出一陣熱烈掌聲及失聲怪叫,可兩人都置若罔聞。他一心只注意著懷中的她,而她則緊咬著唇,臉色蒼白。“你幹嘛、幹嘛吻我?”
“因為我想吻你。”他回道,語音無比輕柔。
“你、你……”她瞪他,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吐不出一句,良久,才悶悶地辯解,“那些……那些星星才不是為他掛的。”
“別逞強了,薇若。”
“真的不是嘛。”眸中的水霧不爭氣地融化,碎落雙頰。
莊意森心痛難抑。他可愛的可人的可憐的女孩,讓人心疼的女孩啊!
他低頭貼上她濕潤的頰,好一會兒才放她下地,扶她站穩。“擦幹眼淚,薇若。”圈住她的眼神異常溫柔,“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寂寞了。”他柔聲道。
“為、為什麼?”
他設立刻回答,捧起她的手,送至唇邊以騎土的姿態落下一吻,“當然是因為我這個隨從會永遠跟著你啊,‘女王陛下’。”她呆立原地。
而他,對她好溫柔好寵溺地微笑,笑得讓她在不知不覺間迷失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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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6 00:16:0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你真的打算一輩子跟在我女兒身邊嗎?”螢幕上,莫多瓦板著一張臉,挑起的濃眉明白顯露不屑。“一輩子做那家小飯店的總經理,你不覺得太沒出息了嗎?”
“我很喜歡落月在。”莊意森神色自在,黑眸堅定回迎,“我也相信假以時日,所有的臺灣民眾都會跟我一樣鍾愛它。”
“你倒有自信!”莫多瓦冷哼一聲,“薇若妮卡可真有眼光啊,挑中你這樣的人才。”
“你應該更相信自己的女兒才是。”莊意森語氣溫和,眼神卻嚴肅。莫多瓦彈了彈雪前煙灰,擰起眉,評估似的打量他。
當他要求透過網路以視訊與這個年輕人對談時,並沒料到會談這麼久仍毫無進展,明明都提出很好的條件招攬他回蓮花集團了,可他卻鐵了心拒絕接受。
愛情的力量真有這麼大嗎?他撇撇嘴,想起昨天自己向女兒再度重申商業聯姻的命令時,竟碰了一鼻子灰。
從小到大。薇若妮卡第一次認真反抗他,而他懷疑,始作俑者便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捏緊煙斗。不,他的威權絕對不容反抗!
“瑞斯。”他故意親呢地喚,“你應該沒忘記自己為什麼會離開蓮花集團的吧?”
“我記得。”
“聽說那場火災發生時,薇若妮卡也在,而且就住在總統套房。”“沒錯。”
莫多瓦冷冷一笑,“這樣你還不懂嗎?”
“什麼意思?”一抹異芒掠過莊意森的眸,他大概猜出對方要說什麼了。
“她是故意縱火的,為的就是把你逼離蓮花集團。”果然,莫多瓦鬧鬧說道,“因為她想讓我們損失一個重要人才。你可能不知道,從你被挖角過來後,上面幾個董事便一直很注意你的表現,我們打算磨個幾年就把你聘回集團總部擔任主管。你是我們重點栽培的人才,明白嗎?”狡黠地緊盯著他,“薇若妮卡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故意接近你的。”
莊意森不動聲色,“你的意思是?”
“對她而言,你只是一顆棋子而已,她故意利用你來惹惱我的!”莫多瓦聲調鏗鏘有力,“她並不是真正欣賞你的才能,只不過借由你喚起我的注意而已,就跟她接近水蓮山莊那個客房部經理的目的一樣!”
“我猜也是這樣。”莊意森淡淡扯唇。
“那你還能忍受她這樣做?”莫多瓦不明白他為何還能保持平靜。
他不置可否。
莫多瓦凝視他數秒,“這樣吧,你離開落月莊,我馬上讓你進集團總部,擔任亞洲區的總經理如何?”他提出更好的條件,“我讓你管理蓮花集團亞洲區的所有飯店,怎麼樣?這可是比任何一家飯店總經理都還要高的職位哦。”
“對不起,我對高高在上的行政職位沒有興趣,我喜歡親自接觸飯店客人的工作。”莊意森仍是拒絕。
“什麼?”莫多瓦不敢相信。
“落月莊是個很有發展潛力的度假飯店,我很樂意好好經營它。”
“你的意思是,為了那間小飯店,你寧願拒絕擔任國際連鎖飯店集團的高級主管?”
“不錯。”
不知好歹!莫多瓦眼角抽搐,他磨了會兒牙,半晌,嘴角揚起假意的笑,“瑞斯,你該不會看上我女兒了吧?”
莊意森揚眉。
“如果你以為勾上了薇若妮卡,就可以瓜分我名下財產,那你就錯了!”莫多瓦語音清冷,“她雖然是我女兒,可只是私生女,不妨告訴你,我的遺囑名單上並沒有她。”
“是嗎?”莊意森發現自己的聲音冷硬起來,“既然你不把她當女兒,又憑什麼要求她答應商業聯姻?”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我警告你,別想借著薇妮卡攀權附貴,少奮鬥個二十年!”
“這句話由閣下說來,好像不具什麼說服力。”莊意森譏嘲。
莫多瓦面色鐵青。業界都知道,他之所以能發跡,完全是倚靠妻子娘家的庇蔭,若不是有這個強而有力的後盾,蓮花集團不可能有今天。
這就是為什麼他敢在外頭金屋藏嬌,卻絕不敢在重要節日于家族聚會中缺席的原因。
誰都能得罪,但萬萬不可得罪家中太座。她不是他心愛的女人,卻是唯一必須尊重的一位。
“瑞斯。莊,惹惱我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他狠啐一聲。
莊意森撇唇,“我知道。”只是不知為何,面對這嚴苛的男人,他就是無法完全冷靜。念及他帶給薇若的傷痛,他甚至有股想撕裂他的衝動。
“無論如何,我會讓落月莊結束營業,教薇若妮卡乖乖結婚去的。她從小就聽我的話,從來不曾違抗,她一定會答應嫁給陶比的。你等著瞧!”撂下狠話後,莫多瓦主動切斷連線。
莊意森瞪著空白的螢幕,緊緊握拳。
這男人簡直太過分了!他難道不懂自己的女兒為什麼從不曾違抗他嗎?那麼倔強的一個女孩,卻從不違拗他的命令,他不明白為什麼嗎?
他根本不懂薇若是多麼愛他,多麼渴望他的愛!
在他心中,薇若只是一個美麗的娃娃,一個沒有生命、不直得費心珍視的娃娃!
他不配得到薇若的愛!
“d#amnit!”壓抑不住胸臆間憤懣的怒氣,他驀地出聲詛咒。
“……那個人究竟說了什麼?”幽幽嗓音在他身後揚起。
他回頭,望向剛從浴室踏出、正擦拭著濕發的席薇若。她望著他,容色微微蒼白。
“你洗完澡了?”
“嗯。”她在沙發上落坐,“看你滿臉不平,他是不是說了什麼可惡的話?”
“沒什麼。”他淡應,關掉她房裏的電腦。
“你不必瞞我,意森。我很明白那老頭、他肯定對你撂下狠話了吧?”
“那個人”、“老頭”,藏著總是用這些不具敬意的代稱談起自己的父親,若是從前,他肯定會忍不住指責她不該如此不知禮節。
可現在他明白了,這是她壓抑內心澎湃情感的一種方式,她只是想借此欺騙自己並不在乎。
“過來這裏。”他朝她伸出手。
她脫他一眼,“幹嘛?”
“過來。”他再次邀請,眼神溫柔。
她心一顫,斜揚起下領,“哼,你要我過去就過去,那我多沒面子!”
莊意森輕聲一笑,站起身,主動走向她,坐在她身畔,“你這驕傲的女人。”他半無奈地歎息,伸手攬過她。
她自然而然偎入他懷裏,“其實我們昨天一回到落月莊,我就接到那個人的電話,也跟他大吵了一頓,我堅持不肯跟陶比。哈特見面,快把他氣瘋了。”
“他要你去美國見他嗎?”他卷弄著她濕潤的發絡。
‘不,是陶比。哈特要來臺灣見我。我說不必了,本小姐沒空見他。“
“你很狂嘛。”他拉拉她頭髮。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風情萬種地睨他一眼。

他心一動,側身將她壓在沙發上,湛眸居高臨下地鎖住她,深深睇著,直把她看得氣息微促。
“你幹嘛、幹嘛不說話啊?”她想推開他。
他微笑,以自己的身軀定住她,“情人節有空嗎?‘女王陛下’。”
“情人節?”
“下禮拜,二月十四號。”他吹拂她眼睫。
“幹嘛?”
“不知臣是否有這個榮幸跟女王一起用餐?”
“你……瘋了嗎?”她臉頰燒燙,“情人節那天房間幾乎全訂滿了,我們不忙瘋就要偷笑了,哪有時間吃什麼鬼飯?”
“等大家都睡了之後。”他垂下臉,一寸一寸逼近她。“等他們都乖乖上床後,我們來享用一頓燭光晚餐。”
乖乖上床?!敏感的字眼逗惹得席薇若芳心悸動。“我才不吃燭光晚餐呢,好俗氣!”
“那像上次一樣一起泡湯如何?”他邪惡地繼續運她。
“那只是意外!”
“我現在好希望再來一次那種意外哦。”
“哇,討厭!你好色哦!”她用力捶他肩膀。
他朗聲笑著,忽地垂首將後重重烙上她的。
“喂!誰說你可以——”抗議的語音很快地被吞噬,她閉上眼,全心全意與他唇舌交纏。
他貪婪地捲繞著她柔軟的舌,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她朦朧地微笑,嬌軟的身子不自覺地貼著他摩挲。
他猛然喘息,費了一番力氣才讓自己抬起頭,凝視她,“今晚可以嗎?”充滿期待地問。
她搖搖頭。
“薇若——”
“你說過的,只會抱著我睡覺,不會做其他壞事。”她嬌聲道,故意用手指圈畫著他胸膛。
“別這樣整我。”他握住她調皮的小手,氤氳的眸飽受情欲折磨。
“我要睡覺囉。”她不留情地推開他,逕自跳上床,抓來床畔的泰迪熊,深深埋人那溫暖的絨毛間。
他懊惱地望她。
“你不上來嗎?”
“現在上床的話,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他歎氣,調整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姿勢,遮掩男性欲望。
她嘻嘻地笑。
無奈地瞥她一眼,他抬手耙耙頭髮,忽地起身走向浴室。
“你去哪兒?”
“沖涼。”他沒好氣地應了聲。
唯今之計,只有靠冷水澆熄體內熾熱的情火。
唉,男人真命苦啊!

“瑞秋!”電話線另一端,男人怒吼著席玉芬的英文名。“你生出來的好女兒,居然連我的話也不聽!”
席玉芬握在手中的話筒差點嚇落,連忙用雙手抓穩,“你別生氣,維克,聽我解釋,薇若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美國的,是因為過年那時候飯店很忙——”
“誰跟你說這件事了!”莫多瓦粗魯地截斷她,“我是說她堅持不肯嫁給陶比這件事,她連跟人家見一面也不肯!陶比馬上就要去臺灣了,要是薇若不肯見他,你要我這個做父親的顏面往哪里擺?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動!”
“陶比要來了嗎?什麼時候?”
“下禮拜。他說希望踉薇若一起過情人節。”
“情人節?”席玉芬一愣,“可是薇若她——”
“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該好好管教她!無論如何,要她那天上臺北去跟陶比見面!”莫多瓦命令。
要她管教薇若?怎麼可能?她不被女兒反訓一頓就不錯了。
席玉芬暗暗叫苦,急忙替女兒想藉口,“可是情人節那天落月莊一定很忙,你也知道這種節日,飯店生意總是特別好——”
“落月莊!”莫多瓦冷嗤。“說起這件事我更生氣,她明知蓮花集團在附近開了一家水蓮山莊,還故意跟我們打對台。你這個做母親的也真是,竟然由著她胡鬧!”
“我、我當初不知道啊。”席玉芬聲調惶惑,“我不知道附近還有什麼水蓮山莊,更不知道是蓮花集團開的。薇若只告訴我那家飯店很好,想買下來,我想也不是壞事,就答應她了。你也知道她個性很強,又能幹,有些事我也攔不住她。”
“你!”莫多瓦氣得磨牙,“真是氣死我了!”
“對不起啦。”席玉芬怯聲道歉,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又說:“維克,我看薇若很可能真的喜歡上那個總經理了。既然她不想嫁給陶比,我們也別逼她了好不?”
“你說什麼?!”咆吼聲直直劈向席玉芬耳膜,“她不嫁給陶比,難道要嫁給那個可惡的小子?你搞清楚狀況,哈特家族可是美國東岸最具影響力的家族之一,他們看上薇若也算是我們的榮幸,懂嗎?!那小子有什麼?除了會經營飯店外,什麼也比不上陶比!”
“可是我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把落月莊經營得有聲有色。”她嗓音微弱。
“我承認他成材!”莫多瓦冷笑,“不過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才華就可以的。這個年輕人該好好學學什麼叫現實!落月莊確實是一間不錯的飯店,不過我倒想看看,它還能存活到什麼時候?”
“你的意思是落月莊會倒嗎?不會吧,落月在最近生意愈來愈好耶。”
“瑞秋,你怎麼也跟那些年輕人一樣單純?你不知道嗎?有太多方法能打垮一家飯店,也有太多方法能擊垮一個人。”莫多瓦頓了頓,“沒錯,方法太多了……”
那陰森的語氣令席玉芬一顫,她屏住呼吸,心中竄過一陣不詳的預感。


二月十四號,屬於情人的節日。
天很藍,幾朵白雲悠閒地漫舞,經過一座座翠綠山峰,海潮慵懶地為它們伴奏行進的韻律。
雖是非假日,仍有許多情侶不惜請假來到花蓮享受藍海綠山的景致。天候有些涼,拂面的微風快意舒暢。
從前一天下午開始,客人們便陸續進駐落月莊,其中還包括幾個團體出遊的旅行團,一下子便把這美麗的溫泉飯店點綴得繽紛熱鬧。
上至總經理,下至基層員工,每個人都忙碌地招待這些客人,就連平日不太管事、經常躲在辦公室內睡午覺的席薇若,也來回巡視於飯店幾棟建築之間,協助員工們照應客人的需要。每個人都忙翻了,直到晚上仍神經緊繃,隨時待命。
而席薇若前一夜也沒睡好。莊意森因為工作太忙,沒能到她房裏相伴入眠,害她在床上輾轉了幾個小時才朦朧睡去。
她很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沒有他抱著,所以才失眠,但事實似乎真是如此。
“我完了。”她喃喃對自己說道。她大概已經被這個男人制約了吧。一念及此,她甩甩發,櫻唇不情願地嘟起,水眸卻漾過笑意。就算是制約,也該是她制約他啊,不該反其道而行。
“席薇若,你可是‘女王陛下’啊。”她嘲弄自己。
“……董事長,您說什麼?我沒聽清楚。”立于席薇若身側的客房部經理,以為她在對自己交代什麼,畢恭畢敬地請教。
她噗哧一笑,揮了揮手,“沒什麼。”
“可是我剛剛明明聽見您在說話——”
“你耳朵八成有問題吧,小宋,去檢查一下聽力比較好哦。”“咦?”小宋愕然。
“算了算了,先跟我報告一下今天有哪些重要客人吧。”“
“是。”接著,又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忙碌,直到席薇若終於能分心時,已是黃昏時刻了。她凝望著戶外朦朧霞光,若有所思。快入夜了。他說過,今晚要與她共用燭光晚餐。
哼。她撇撇唇。等他忙完,說不定都快午夜時分了,還吃什麼晚餐啊?吃宵夜還差不多!
可是,她還是很期待……嘖,真沒用!悄悄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後,她回到木屋準備先沖個澡,不意卻瞥見母親匆匆奔來的身影。“媽,你怎麼來了?”她很訝異。母親不是應該待在臺北嗎?怎麼突然跑來了?“我來看你。”席玉芬說得急促,眼神閃爍。“哦。”望見母親慌張的神態,席薇若忽地領悟她的來意。“是那個人要你來勸我的吧?”
席玉芬歎氣,“小若,我說過他是你爸,別老叫他‘那個人’。”她不語,逕自打開木屋的門,經過一座小庭院,踏進客廳。“小若。”席玉芬追上她,“既然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他知道你今天放了陶比鴿子,可氣壞了。唉,你啊,為什麼就是不聽你爸的話呢?”
“聽他的話嫁給陶比。哈特嗎?”席薇若冷哼,“對不起,我根本不喜歡那傢伙!”
“你喜歡莊意森,對吧?”
她沒有回答,可這樣的默然也等於是招認了。
席玉芬再度歎氣,“你爸不喜歡莊意森,他不會同意你們結婚的。”“我不需要他同意!”席薇著銳聲反駁,“我早就滿二十歲了,有權為自己的婚姻做主。再說,他是我什麼人?在‘名義’上,他根本不是我父親!”
“是的,在戶口名簿上你也許沒有父親,但實際上地是你爸——”“那又怎樣?”席薇若冷冷反問。
席玉芬一窒,觸及女兒漠然的眼神,她忽地有些愧疚,撇過頭去,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爸說,如果你不肯聽話,他有的是方法毀掉落月莊,還有……他。”
他?是指意森嗎?
席薇若容色一白,驀地抓住母親肩膀,“什麼意思?他要對付意森嗎?他想怎麼做?他究竟想做什麼?”她一連串追問,一句比一句嗓音更尖,聲調更急。
席玉芬哀傷地望她,“我不知道啊,小若。你爸想做什麼,我哪一次能猜到了?我只知道,誰惹惱他都沒有好下場。”
“可現在是我惹惱了他,關意森什麼事?”席薇若眼神森冷。“因為你爸知道你愛上了莊意森,以為你會反抗全是他教唆的。”
“去他的!”席薇若詛咒一聲,隨手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一砸。清脆的聲響撕裂了室內的空氣,卻平復不了她體內翻揚的怒火。她覺得憤怒,極度的憤怒,以及……空虛。
那個人根本不懂她!到現在,他還是一點也不懂她……
她怔立原地,任滿腔怨怒傾壓自己,直到無線對講機傳來一陣焦慮男聲——
“不好了!董事長,不好了!”她凜神,抓起無線對講機,“什麼事?”“主建築失火了!我們控制不了火勢。”
“什麼?”她驚喊,匆匆忙忙趕到木屋外,果見遠處冒出一團黑色濃煙。“失火了!”席玉芬跟著她奔至門外,望見那宛如野獸張牙舞爪的火勢,牙關直顫。“他真的……做了,他說到做到……”
“Shit!”沒理會母親張惶的驚喊,席薇若跨步便朝飯店的主建築直奔,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一聲聲急促響音,流露出她內心的強烈不安。
靠近主建築時,一群在外圍觀的住客阻住了她的腳步,雖然工作人員不停呼籲住客們遠離現場,仍擋不住某些人愛看熱鬧的心理。
“借過!讓一讓!”她銳喊,雙手用力排開圍觀的人群,擠至最前頭。
火勢沖天,延燒得僻啪作響,煙霧彌漫,而保安組的員工們在莊意森指揮下,正奮力滅火。
她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霸道的火苗一寸寸吞噬落月莊的主建築,吞噬她當初一寸寸監督那些工人翻修出的端麗建築。氣派雅致的大廳,各具特色的客房,每一間都是她費盡心思跟設計師逐步規劃出藍圖,打造裝潢。
她傾注了無數心血,白天監工、夜晚苦思,好不容易才完成的建築,如今就要毀於一旦。她的熱情、她的願望、她的夢想,全毀了……
“不!”激昂的嘶喊直沖雲霄,好一會兒,她才領悟是自己心碎的嗓音。“不要……不要這樣!”氣血湧上腦,她一陣暈眩,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薇若!你做什麼?”有力的手臂抓住她,“冷靜點!”
她回眸,黯然的眼神令抓住她的莊意森一震。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她啞聲求道,淚水在眼眶打轉,“讓我進去。”
“現在進去也做不了什麼。”他緊握住她的手,傷感地望著她,“火勢太大了。”“可是……”
“別難過,等火滅了之後,我們可以一起重建它。”他安慰她。“沒有用的。”她絕望地搖頭。只要她一天不聽從父親的命令,這樣的事就會一次又一次發生,就算他們再重建一百次也沒用。“沒用的……”她迷蒙著淚眼,望向眼前火龍肆虐的情景,心痛難抑。
她倏地閉上眸,不忍親見自己的心血毀於一旦,咬緊牙,正準備旋身離開時,一道心念猛然直劈她腦海。
她恐懼地瞪大眼眸,容色雪白。她的……她的小提琴還放在辦公室裏……
“小提琴!我的小提琴!”她慌亂地嘶喊,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理智,“它還放在裏面,會被火燒光!會燒光的!”踉蹌地就想奔進火場。莊意森迅速攔住她,“薇若!別衝動!”
“放開我!放開我!”她在他懷裏拼命掙扎,“我的小提琴還在裏面,它會被燒掉的!”
“別鬧了!”他喝斥,“你現在進去等於是送死!”
“可是它……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他不明白,對她而言,那把小提琴比落月莊還重要,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她開始哭泣,下意識地想掙脫他的鉗制。
莊意森低頭,心痛地看著她的淚顏。記得她曾說過,那把小提琴是父親送她的生日禮物,而她其實不怎麼在乎這個禮物。她說謊!其實她在乎得不得了!
“你別動,薇若,留在這裏。”他命令,“我進去幫你拿。”說著,他向正在滅火的員工借來水柱,淋在自己身上,然後脫下外套。他做什麼?席薇若傻傻地望著他。他真的打算沖進火場嗎?為了幫她拿出最珍愛的小提琴,他不惜以身犯險嗎?
“你等著,薇若,我一定會幫你把小提琴拿出來的。”他對她微笑,溫柔的保證狠狠抽痛了她的心。
他真的……打算沖進去嗎?
深深長長地看了她最後一眼,他甩甩頭,將外套蓋上自己頭部,大步往前沖。他幹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看她?為什麼要衝進火場?他是笨蛋嗎?是白癡嗎?
“你給我回來!回來!”她急奔上前,趕在他跨過一根搖搖欲墜的橫樑前抱住他的腰。“你神經病啊!誰叫你沖進去的?我不許你進去!”“我想幫你拿回小提琴——”“
“拿你的命來換嗎?”她怒斥,“我才不要!才不要!”
“薇若——”“不許你做這種傻事!”她抱著他,將他往後方拖離,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一頰,“我才不要欠你人情,才不要!”“薇若,別哭了。”他轉過身,抬手拭去她臉上交錯的淚痕。“別哭了。”“我……沒哭。”她倔強否認。
他溫柔睇她,“我會再買一把小提琴給你的,也一定會重建落月莊,我保證它會跟從前一樣漂亮。”
“不,不要了。”她搖頭,“我不想重建了。”垂落眼睫,“它……毀了也好。”“為什麼?”他蹙眉。
“它本來就只是被利用來激怒我父親的。”她清冷地、黯然地一笑,“它毀了也無所謂。”
“薇若”
“我不想要它了。”她決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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