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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 -【對味就對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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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19:39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第二天,上課很難專心,回家做飯更是老想到一個人,還有等一下的魔鬼特訓。

    說他是魔鬼未免過分。他連一句廢話都不多說,總是一針見血、百分百專業。他沒叫她做什麼,是她自己該做到的沒做到。

    “卓學長怎麼操你的,快從實招來!”芯容老遠跑到她的課堂上來拷問。

    她苦笑。“他當然是叫我做菜給他看。”

    “他有沒有示範?親自下廚?你有沒有吃到他做的菜?”

    “沒有,沒有,沒有。”

    “都沒有?”芯容滿臉失望,接著眼睛又一殼,“那他給你什麼撇步?你不能自己享用,得全部告訴我。”

    說起烹趕,芯容才是狂熱的那個人,學長是不是挑錯人來特P了?原青不禁要如是想。

    全社的人才,他偏偏欽點她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無才。

    如果她足夠有才,應該不需要人特別指點才能參賽吧?

    “他覺得我沒有用心。差不多就是這樣。”

    “就這樣?”芯容歎口氣。她不會懷疑原青私藏什麼,因為原青其實是很直的人,又對卓學長冷感。

    “你沒有和卓學長杠上吧?”

    “沒有。不想去就不會去了。”雖然是為了留社才去的。“那你現在有信心了嗎?一次搞定?”

    “今天晚上還得再去。”

    “媽呀!”芯容鬼叫,“晚上?今天晚上?你、你……你真是……”

    “倒大黴了。”

    “中大獎了!”芯容大力搖她,“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

    她的壞心情硬是被死黨胡鬧得好些了,“你變臉代替我去好了。”

    “我也想啊!天哪,這消息不能傳出去,免得你被打。”

    “沒這麼嚴重吧?”不知為何,卓學長在她眼中漸漸變成……和其他男人不大一樣的生物。她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他對她不假辭色,基本上只看到她的菜,沒看到她的人。

    她對男人只有反感,沒有壓力,但學長給她的全是壓力。

    忽然想要做好菜,向他證明她不是笨蛋,也沒有偷懶。

    該上課了,芯容丟下一句就跑。

    “你幫我要一張簽名,拜託拜託!”

    她的好心情在面對那道門時又悄然無蹤了,她按下門鈴的手指微微發汗。

    他立刻打開門,“你遲到了。”

    “現在是……六點五十五啊。”她掏出手機察看。

    “上課的話,準時就是早到半小時,比賽的話是一小時,進專業餐廳廚房是兩小時。”

    她硬邦邦地說:“對不起。”這種規矩他為什麼不早說?

    他沒關門,居高臨下看她,她被看得心裡七上八下,“怎麼了?”

    “你準備好了嗎?”

    再怎麼準備也沒用吧?“好了。”

    她意外極了,“要去哪裡?”

    “去餐廳廚房。”

    “不是要在這裡特訓嗎?”

    “不是。”

    她嚇得不輕,“你、你不會真的叫我做菜給客人吃吧?”

    “為什麼不會?”

    “我不行!”她立定腳步,“餐廳烹飪是要執照的,你不知道嗎?”

    這話簡直可笑,他是名廚啊!但他明明就要她違法犯紀!

    “實習生多的是。”

    她忘了這一點,“可是……”

    “閉嘴上車。”

    她悶悶地上了他的車,心跳一路加速。

    她是在緊張還是害怕?正常人都會緊張的吧?不對,芯容恐怕會驚喜大叫。

    想到芯容就想到她的任務,雖然尷尬到不行,她還是硬著頭皮問:“學長,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張簽名?”

    他轉過頭來,眼中寫著不信,她趕緊說:“看路啊!”

    他轉回頭,她才鬆口氣。

    “你對朋友都這麼好嗎?”

    是不是他用膝蓋想就知道這不是她自己要的?“也沒有啦。可以嗎?”

    “你有男的朋友嗎?”

    這下換她轉頭看他。他說“男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他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當然有。”她抿嘴說。

    “誰?”

    “這是我的私事吧?”

    “朋友也當成私事,可見你根本沒有。”

    “這跟你有關係嗎?”她脾氣上來了。

    “還會生氣,那真的是私事了。”他輕聲說。

    她用力轉過頭去,又有那種被看透的感覺了!跟他說話她常常有這種感覺。

    “你有兄弟姐妹嗎?”

    “學長,有必要做身家調查嗎?”

    “你的廚房在家裡,我當然不能不問。”

    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頭,她自己沒注意,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有。”她悶聲說。

    “一定是兄弟。”

    她乾脆不理他,反正她做縮頭烏龜越來越熟練了。

    “好吧,”他輕聲道,“先不管這個。昨天的功課呢?”

    她咬住下唇,又完了。“我……還沒弄懂。”

    “這個你倒是承認得很快。”

    “學長,”她轉頭正視他,“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給我特訓?真的是為了社團嗎?”

    “你覺得還有什麼原因?”他也轉頭,穩穩迎上她的目光。

    “學長!你先開車,等一下再談好了!”

    他很合作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路況上。

    他做什麼都這麼自信、篤定嗎?訓練人是這樣,泡茶是這樣,說話、開車、隨便探人隱私……他好像從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這種自信是打哪裡來的呢?就因為他成功了?

    和向柏語那樣霸氣逼人的自信不一樣,卓因瀲的自信是內斂的、深厚的,像一座高山般靜默,卻難以撼動。

    她又為什麼要把這兩個人拿來相比?她沒事想這些做什麼?

    暗斥了自己一聲,她努力著去想別的事,譬如等一下的魔鬼特訓,他硬要抓她進什麼餐廳廚房——你覺得還有什麼原因?

    她心中一悸。還能有什麼原因呢?她為什麼那樣問?他又為什麼這樣反問?

    “到了。”

    她幾乎是害怕地往外看,結果果然是她最害怕的那種——黎筵,本市最知名的法國餐廳之一。

    不是最大,卻是行家喜歡來的地方。這是向柏語告訴她的。

    天!為什麼偏偏要是這個地方?她還記得那晚吃得很偷快,那男人說的笑話特別好笑。

    但她有什麼藉口臨場落跑?真正的原因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們從後面進去就行了。”

    她垂頭跟在卓因瀲後面,拖著步子,好像這樣就能延遲一兩秒鐘上斷頭臺的那一刻。

    好吧,只不過是實習,不是叫她上場主廚,她放殼眼睛跟上就是了。不同於一般餐廳後面的淩亂,這是專業高級的廚房,寬敞的走道非常乾淨,推門進到主廚房,更有讓人眼睛一殼的感覺。

    原青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餐廳廚房,腳步停了,眼睛睜得老大。

    至少有十個人在廚房裡工作著,炒炸聲、鍋與鏟相擊聲、主廚吆喝和下屬回應……像是戰場,又如同繁複的交響樂,交雜濃重的食物香氣,幾乎是人五官難以馬上承受的。

    卓因瀲站在門邊耐心等待,直到那名中年主廚剛好抬頭見到他,卓因瀲才舉手招呼。

    “卓小子!”主廚笑開油油的嘴,好大的聲音蓋過一切,“就知道你會早到!救兵來得好啊!”

    接著他轉頭向一個瘦小的年輕男子斥喝一聲,聽起來像是“再給我摸魚我就炒了你”,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半跑著過來。

    他頭上沒剩幾根毛發了,油油殼殼,像他紅潤的雙頰;他身材適中,不然真會給原青聖誕老人的感覺,不過他笑起來雖然如陽光一般,罵人的樣子卻也嚇人。

    “這就是你提的那個秘密武器嗎?”他伸出厚實的手,原青的小手被整個包進去,“看起來還像國中生嘛!”

    “您好,我叫唐原青,我已經大二了。”

    主廚仰頭笑,“這麼小的女生卻這麼嚴肅,像老僧一樣!”

    “他叫田漁新,我的師傅。”卓因瀲介紹。

    原青明白這主廚一定很有名,只是自己太無知,根本誰都沒聽過。

    “您好!謝謝您讓我們進來。”

    田漁新又笑,“現在可輪不到我來讓這個卓小子了!”

    “田師傅,還是不要耽誤你吧,有什麼工作派給她都行。”

    原青頭皮發麻,趕快澄清:“田師傅,想先告訴您,我真的什麼都不會,只是來學習的。”

    “有其師必有其徒,原來卓小子就是看重你那副正經樣。”田漁新搖頭,“你別怕,我不會像他那樣操你的。”

    他把她領到一個爐臺前,“很簡單,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試著跟上就行了,可以嗎?”

    她感覺得到卓因瀲又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保鏢一樣的距離,卻是監考官一樣的存在。

    “至於你,卓小子,能幫什麼我都感激不盡啦!”

    田漁新又開始忙起來。才三十秒,原青就看得眼花撩亂。這個大主廚不是在做一道菜,而是同時做十道!再加上他還一心二用照看所有下屬,滿場跑來跑去,她也只好跟著追。

    她沒時間分心去注意卓因瀲,不過自己似乎已經練成自動雷達,清楚感覺到他就在旁邊,跟他們兩人做著一模一樣的事。

    三人真要相比的話,高下立分。卓因瀲幾乎能預測田漁新的下一步,有時甚至超前,有如做過千百遍一樣的動作。

    他切菜仿佛最高速的鋼琴彈奏,炒菜如同在跳輕巧的芭蕾,油炸好比精密的實驗,時間和熱度都拿捏完美。

    才三分鐘她就滿頭大汗,半小時後手腕和手臂都酸疼不已,背上傅來一種壓力,好像脊椎載重數公斤。

    一小時像十分鐘飛速而過,她卻怎麼也追不上兩人的速度,一個不小心切到手指,鮮血立刻沾到切菜板。

    “對不起!”她叫道,趕緊要把切菜板拿去沖洗。

    卓因瀲止住她,執起她的手指查看,“別管那些,跟我來。”

    “可是——”沾到血的食材浪費掉了而且不衛生,她不清理怎麼可以——

    “我說跟我來。”他不容質疑,拉著她便走。

    “別擔心,小朋友!”田漁新在後面叫,“卓小子以前常幹這種事!”

    她嚴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卓因瀲就像個超人,超人才不會笨到切到自己,田漁新只是想安慰她而已。

    卓因瀲似乎很熟悉這餐廳的內部,把她拉到一個休息室去。

    “我自己可以走。”她抗議,他才放了她的手腕。

    被他握住手腕,這是第二次了,那種讓人極度不安的燙熱感不變,似至少這次她沒有反應過度地胡亂掙扎。

    他拿來急救箱,這好像快變成慣例了。“我自己來——”

    “這傷口很深,我來。”

    她又要拒絕,被他犀銳的目光堵住。

    他臉色很黑,手勁卻很溫柔,幾乎沒施加任何壓力,有點像他在做菜時的輕巧。他一手握住她手腕,另一手消毒上藥。

    因為對他的動作太專注敏感,她幾乎沒注意到傷口的疼痛。其實這傷並不是她受過最嚴重的,不過專業廚房的刀也是專業的利,輕輕一劃就可以又長又深,她剛好切在左手中指上,可能這幾天洗手做菜都會疼了。

    被他照顧的感覺實在讓人心悸,等他貼好藥用膠布,她手都有些發抖了。

    他大概以為她是疼痛,“今天這樣就可以了。”他站起來。

    “不行,我不能因為受傷就拋下沒做完的工作。”她也站起來。

    他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我還以為你會能逃就逃。”

    她是想啊!但她從未逃開家裡的廚房,別人的廚房她更不能這麼沒責任感,不但犯錯,還半途落跑。

    “我還可以,真的!沒關係。”她說得很懇切,怕他不准。

    他看著她的眼神有著深思,看了很久,她幾乎要招架不住,幸好他終於轉身領她回廚房。

    田漁新揚著半灰白的眉,“果然是卓小子帶出來的沒錯,還想挺下去。小朋友確定可以嗎?不會再血濺沙場?”

    原青紅著臉說:“我、我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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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19:56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接下來她放棄想跟上兩位大師的企圖,看清楚一個步驟先徹底做完才進行另一個,中間漏掉沒看清的就先放棄,以免做錯誤事。

    她不知道有問題是該問還是不該打擾,只好閉嘴拚命做。

    感覺頭暈的時候,她閉上眼深呼吸幾口氣再繼續,深怕又出什麼意外而壞了別人的事。

    她從來不知道烹飪是體能的徹底考驗,像扛著杠鈴跑馬拉松,不但測耐力,還要測體力和爆發力,連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心……

    “收工了!”田師傅宏殼地大喊,“小胖,今天你收場,其它人自己的站別馬虎了。大家幹得好!”

    原青手上的刀被拿走,抬頭一看,是卓因瀲。

    “菜都上了,你還拿著刀不動。還能走路嗎?”

    她真的拿著刀杵在那裡那麼久了嗎?切完一道菜的食材,她並不知道那是最後一道菜了,還在等下一個指令。

    她身子一松,眼前突然花了,被他扶住手臂。

    她站定腳步,很感激他若無其事地只握住她而不是整個抱住,旁人看不出來她差點攤倒在地。

    “我……沒事了。”

    “等明天看看再告訴我吧。”

    她覺得很窩囊,自己的體力怎麼這麼差?

    “我第一次進餐廳廚房曾經整個給他昏過去,你這樣不算什麼。”他好像能讀出她的心事。

    這是他的體貼嗎?她完全沒有意料到的。

    “謝謝你。”

    “謝我什麼?”

    她轉頭看他,他的手好熱,她很想請他放手,不知怎的竟說不出口。“我……都很感謝。”

    他把她揪到這裡來,幫她包紮,為她保住顏面。

    亂七八糟的心情,只能說聲謝謝。

    他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才終於放手。田漁新的大嗓子傳來:“小朋友過來!”

    她忐忑地走過去,田漁新嘴一咧,伸出手來,“還好受傷的是左手,右手還能握。”

    她伸手,被他有勁地上下直握著,“我還在猜卓小子為什麼從來半個徒弟都不肯收呢,原來是在等奇葩啊!”

    她整張臉熱氣往上沖,“田師傅,我真的不是什麼——”

    “別聽他老是罵人,一句好話都說不出口,他就是那個死樣子,你別管他,聽我的比較准。”田漁新說得很樂,“小朋友前途無量,記得不要被他給嚇跑了。如果真的不行,就來我這裡幫忙,我求之不得!”

    她真的嚇到了。這個田師傅人也太好了,為了徒弟,什麼好話都說得出來,她辯也不是,只好訥訥地說:“謝謝田師傅——”

    田漁新看了卓因瀲一眼,哈哈大笑,好像有什麼只有他才懂的笑話。她不敢看卓因瀲,如果他在翻白眼或臉臭掉,她寧可沒看到。

    “我們走了。”卓因瀲示意她跟著走,她掉頭看她的料理站,發現居然已經清理乾淨了。

    是他幫她收的嗎?他竟然動作那麼快,收完自己的還收她的?

    她以為他會朝先前的後門走,他卻是往前頭餐廳去。推開通道的門,眼前宛如另一個世界。

    寬敞優雅的大廳,光線不似廚房剌人的明殼,而是柔和的壁燈與桌上的躐燭,光影搖曳生姿。廳內還是滿的,許多人吃完了還捨不得走,點上咖啡或葡萄酒,繼續暢談享受。

    “我要你看一看你的辛苦換來的是什麼,”他低聲說,“流了血,累得半死,錢也沒拿到,但你付出的結果,是他們美好的夜晚。”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客人在笑著,邊吃邊說得起勁,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融入悅耳的音樂中。

    她眼前忽然浮起自己的樣子,她不久前也在這裡享用過,驚歎盤中的美食,和對面的人笑談。

    她驚喘一聲,因為不遠處的桌子忽然站起一個男人,記憶和真實突然重疊。

    “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向柏語走上前,眼睛很快地從她臉上移到卓因瀲身上,“原來真的是你,還有你。”

    他語氣中有些什麼讓原青和卓因瀲同時繃緊了身子。原青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掉頭走開,她一點都不想見到向柏語,更別提和他說話了。

    但她立刻聽出來,原來他們兩個認識。

    “向柏語。”卓因瀲與其說是客氣寒暄,不如說是冰冷招呼。

    場面已經夠冷了,那張桌子坐的卻不只是向柏語,此時一名高姚貌美的陌生女子走了過來。

    “柏語,是朋友嗎?”

    天!如果她能笑的話,這兩個字應該足夠讓她失笑了;但更諷刺的是,顯然這兩字根本無法用在眼前這兩個男人頭上。

    她心裡說不出是不舒服還是慌張,反正恨不得趕快插翅飛走;她已經累攤了,無力面對這些難纏的人。

    “我得——”

    卓因瀲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話梗在喉頭,差點岔了氣。向柏語眯起眼來。

    “我們還有事,你們慢慢吃。”卓因瀲話是這麼說,語氣卻是不疾不徐,沒有熱度,也不帶焦躁。

    “你是卓因瀲吧?沒想到能遇上你。”那女人笑得極美,雖然眼中有遇到明星的驚喜,態度仍不失大方,“今晚的美食是你做的嗎?”

    “該不會你也有份吧?”向柏語眼睛回到她臉上,鎖定。

    向柏語知道她在食藝社,知道她天天回家煮飯,喜歡帶她上館子,還送了她食譜,但他怎麼會想到她進了今晚的廚房?

    “你們吃得開心就好。”卓因瀲淡淡帶過,“幸會了。”

    他邁步往外走,被他緊握住手的她只能跟著走,跟上他的長腿,直來到他車子旁才停下來。

    卓因瀲沒開車門,轉過來看她,“你怎麼認識向柏語的?”

    她要抽回手,他算合作,放手了。

    “他是我哥的朋友。”她輕描淡寫。

    “不只是你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吧?”

    “他不是我的朋友。”這句她說得斬釕截鐵。

    他頓了一頓,“你知道他的背景嗎?”

    她皺眉,“他說他家開貿易公司。”

    她知道他有錢,不喜歡碰那個話題,碰了就會想起自己家裡常常生活開銷有問題。一開始他吃飯請客,她不想被請,還差點跟他吵起來;後來被他半牛皮、半霸道地四兩撥千斤,把這話題永久封藏。

    “他家旗下有一堆餐廳。”

    她抽了口氣,“這家也是?”

    “運氣好不是,這是田師傅自己的。”

    她松了口氣,如果是他家的,她才不願下廚。“我們可以走了嗎?”

    “急什麼?怕向柏語追出來?”

    “他有伴,才不會追出來呢。”她真希望改變話題,更希望他趕快開車門的鎖。

    卓因瀲眯起眼,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語病——如果向柏語沒伴就會追來嗎?

    “如果你不願解釋,我就認定你們曾經交往過。”他語氣冰冷。

    說得連她不解釋都不行了。“那根本不算交往!”

    她氣急敗壞,“而且這又關你什麼事?就因為在餐廳碰到他?”

    “這已經跟烹飪無關了。”

    什麼?她還想問,他已經幫她開了車門,她只好先上車。

    他很快把車子開上路,刀刻一樣的挺拔側面此時看來如冰山般嚴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到向柏語壞了她心情,但卓因瀲的反應和兩個男人之間的張力讓她滿肚子問題。

    “你和他——”

    “不要想岔開話題,我問的是你和他。”

    “我們吃過幾次飯,可以了嗎?”她叫道。“他帶你上他家的餐廳?”

    “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他家開的,他又沒說!”

    “那不叫交往叫什麼?”

    “反正我說不是就不是!”

    比起她的滿面躁氣,他像是法官一樣冷無表情,但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怒火,深埋著,卻真切地存在。

    他到底在氣什麼?他絕對和姓向的不對盤,但把氣發到她頭上又是為什麼?

    “你以前在他家的餐廳做過?”她忍不住問。

    他冷笑,“他家就算砸下所有的錢也雇不到我。”

    他的確不必為了錢下廚。“那你們的梁子怎麼結下的?”

    她忽然想到一點,眼睛睜大了,“難道他也是廚師?”

    “當然不是。”四個字滿含輕蔑。

    “那到底是為什麼?”

    “他們的餐廳不走正道。”他終於說,“跟黑道掛鉤掌握許多地盤和通路,又從國外搬來最名貴的餐廳和飯店來賣招牌,從老闆到經理,主廚到服務生,沒有一個是為了做出美食在經營餐廳的,他們還不如去開賭場。”

    “那是向家,還是向柏語也有參與?”他的打扮、談話都不像這行的啊。他玩樂器搞樂團,她一直以為他是在逃避家族企業才投身藝術的那種型。

    “你現在是要幫他說話?”

    “我才沒有!”她否認,“我只是不知道才問。”

    “向柏語不是不懂食物,這才是最讓人心寒的地方。他也曾是他們學校餐研社的一分子,不過他從來不想好好學,只懂得用錢來搞社團。”

    “你是說他也會做飯?”

    “我們曾在比賽裡交手過一次,他領悟力不低,但耐性不夠又不敬業,不能做第一他就不做了,改用錢來買。”

    “買?”

    “他家代理的餐廳就是跟羅大合作,學校大半經費都來自他家,連全國大學烹飪總會、甚至全國職業餐旅總會都被他們操控。你叫得出名字的大飯店、旅館、餐廳,六成都跟他家扯不開關係。全國大賽每年幾乎都是羅大拿冠豐。”

    天!她完全想像不到向柏語竟有這樣的身家……

    她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也終於懂了。“原來學長這麼重視全國大賽,就是因為這樣。”

    “本來是。”他平靜地說。

    本來是?她轉過頭去,他同時也轉過頭來看她。

    她立刻又轉開頭。她想問,又不敢問,似有某種東西阻止她追問下去。

    他把她送回家,因為宿舍已經關門了。

    她把車門關上,他已經繞過車頭走到她身邊。

    “手不要碰水。做飯的話記得戴手套。”他拿出一張名片給她,“後面我簽名了。”

    原來他還記得她幫芯容要的簽名。她小聲說:“今天謝謝學長……”在路燈的投影下他的輪廓特別深刻,雙眼也特別幽深。

    他靜靜瞅了她半晌才開口:“你做的都是你的工夫,沒人幫得上。後天就比賽了,明天七點,不准遲到。”

    “學長,”她覺得不問不行,“你不會是寄望我能贏什麼獎盃吧?”光聽自己說就已夠荒謬了。

    “不會。”

    他簡單的回答讓她不確定是該鬆口氣,還是覺得丟臉。“喔。”

    他沒再說什麼,她打開大門的鎖。“再見。”

    他點頭,她把門拉上,門關閉的那瞬間忽然聽見他說:“記住,比賽只是個開始。”

    她愣在緊閉的門前。開始?然後還要做什麼?

    田師傅的玩笑誰會當真?但如果卓學長真的瘋狂到錯認她是什麼天才,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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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0:09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隔天,原青果然全身酸痛,像被人踩過一樣。不過她並沒有太注意,一顆心都懸在今晚最後的特訓上。

    下課後,她還沒和芯容走出校門,就被一個她絕對沒料到的人截住。“向柏語?”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是在她家門口出現她還不會這麼驚訝,但這裡是聯大啊。

    他在擁擠的校園裡造成不小的視覺轟動,身上的皮衣在夕陽下閃著紅光,頰邊有些胡渣,顯得格外狂狷,手上拎著一個黑紅相間的專業安全帽,像是個飆車族突然出現在學生族群中,眾人不自覺地慢下腳步。她想轉身就跑,但那樣可能造成更多話題,只好抿著嘴移開目光。

    “如果不想被人八卦,就乖乖跟我來。”

    天!他的牛皮已經升級到鴨霸了嗎?

    “我覺得八卦可能好一點。”她硬是不看他。

    “喂,姓向的,憑什麼小青要跟你走?”芯容雙手插在腰間。

    向柏語對原青做了什麼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絕對和那天原青冒雨出去又濕淋淋回來有關。她記得當時原青雙眼失神,臉色蒼白,她卻怎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人睡覺。

    這個帳她記下了,姓向的卻還有臉出現,出口還這麼張狂。“向柏語?”

    原青轉身,看到于奇晏和徐汀緣走過來,于奇晏的口氣非常驚訝。

    “你怎麼會來這裡?”徐汀緣的口吻很不客氣,“羅大派你來的嗎?”

    向柏語嘴角一斜,“羅大好像還派不到我,要派也是我派他們才對。”

    “你還是沒變,”徐汀緣諷刺地說:“請問來敝校有何貴幹?”

    “和貴社沒有關係,”向柏語滿不在乎地撇清關係,眼睛鎖定原青。原青有種做噩夢醒不來的感覺。

    為什麼向柏語不閃遠一點,還她清靜?

    “你們認識?”于奇晏蹙起向來溫和的眉。

    “他是我哥的朋友。”原青僵硬地說。如果向柏語敢亂說話,她絕不會饒他。

    “很好的朋友。”向柏語突然展開電力十足的笑容,對其他三人聳肩,“小青她哥有事找她,但沒法過來,我自告奮勇來接她的。”

    原青半個字也不信,但這是化解眼前僵局的好辦法,她在心裡罵向柏語老賊,但也無可奈何。

    “我去就是了。”

    “你確定?”徐汀緣問,“他是羅大的老闆之一。”她不確定原青聽不聽得懂,但不提不行。

    原青懂得不能再懂了,但不願多作解釋,“沒關係。”

    “我們是來給你們明天要用的東西,還有一份講義。”徐汀緣把兩袋資料分別遞給原青和芯容。

    “謝謝。”原青說。

    “那我們走了。”向柏語嘴角又是一勾,示意原青走在前面。

    原青和三人道別,轉身大步就走,向柏語長腿輕鬆地跟著。

    “原來你真的要去比賽。”一出眾人的聽力範圍,向柏語立刻說。

    “我是食藝社的,我們全社都得去。”原青硬邦邦地說。

    “啊,沒錯,卓因瀲一回來就搞的新規矩。”向柏語說得嘲諷。

    “不行吧?他們那幾雙眼睛還死盯著我們呢。”他皮皮地說。

    她氣結,加快腳步,簡直是半跑地出校門。

    “我的機車在那裡。”向柏語偏偏頭。

    原青站定腳步,“我不會跟你上車的。有話就趕快說。”

    他俯視著她,“卓因瀲特別挑出你,你有沒有受寵若驚?”

    “沒有。”

    “你明天比賽,覺得自己會贏嗎?”

    她抿嘴拒答。

    “卓因瀲把你推得這麼高,你不怕摔得粉身碎骨?”

    “你說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麼?”

    “我不希望你被卓因瀲給玩弄。”

    “玩弄?”

    “你明明就是個廚房菜鳥,他為什麼要下這麼多工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他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原青覺得大大被侮辱了,“你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會做菜?那他是看上我什麼?難道是看上我的人不成?”

    她說得極其諷刺,他卻全無笑意,“我是看上你的人,他為什麼不可以?”

    血液沖上她的臉,然後又刷地流失,“我聽夠了你的胡說八道,請你不要再管我的事行不行?!”

    “門都沒有。”他要去拉她的手,她急忙閃開。她絕對、絕對不能忍受再被他碰到。

    “小青——”

    “向柏語,”她昂起頭來看他,深吸一口氣,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已經不想再交你這個朋友。如果你還知道怎麼尊重人的話,請你尊重我的決定。以後,麻煩你還我清靜,我會很感激的。”

    她轉身便走,深怕他會追來,但他終於識相地放棄了。

    這一次,她希望是最後一次。

    都是向柏語。她在卓因瀲家門前駐足了好久,卻遲遲沒有敲門。

    昨天她問卓因瀲是否真期待她會得名次,他很乾脆地否認了。

    向柏語說卓因瀲是別有目的,還說……還說……

    想到這個臉就發熱,熟悉的本能反感沒湧上,倒是有種恐慌的感覺。卓因瀲真的對她特別嗎?說是對她做的菜另眼相看已經很難令人相信了,要說是對她的人有興趣就更離譜了。

    她深知自己身上帶著濃烈的排斥感,當初向柏語接近她,她後來負氣地想一定是他把她視為某種變態的挑戰,要把他遇過唯一不匍匐在他帥哥腳下的女生給征服。

    但要說卓因瀲也是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無聊的心思,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到底什麼才是可能的?她心亂如麻,手舉到門鈴前又停住。

    門忽然被拉開,“你要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

    她退了一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我——”

    “本來沒遲到,現在也變遲到了。”他沉聲說。

    “對不起。”她本能地道歉,腦中還是空白一片。

    “進來吧。”他退開一步,然後關上門。

    她臉上的熱氣散不去。他為什麼知道她一直站在門前?難道他早就等在門後?

    進了他的廚房兼大廳,發現他已經把食材準備好了,要切的、要醃的、要先燙過的,五花八門整齊地排在料理臺上。

    這就是她今天的課吧?她努力想看出他要她做什麼菜,但有魚有肉、有蔬菜水果,可能性太多,她一時猜不出。

    她把刀袋放在廚臺上要打開,他搖頭,“今天你不用動手。”

    她的目光立即落在自己包住的手指,“沒關係,我戴手套就可以了,剛才在家做也沒問題——”

    “不是因為你的手。你今天用看的。”

    她愕然,今天……她完全不必動手嗎?他要全程示範?“那……我去拿一下筆記本。”

    “不必,你用心看就行,坐下。”

    她依言坐在高腳凳上,他不再說話,開始動手做菜。

    那天在田師傅的廚房裡,卓因瀲緊挨在她身邊,她聽命緊盯著田師傅,雖然被卓因瀲分去不少心思,實在沒辦法多注意他的動作,光是要趕上田師傅的速度,已經讓她上氣不接下氣。

    但現在她專注在他身上,立刻有被某種強大磁場吸入的感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連眨眼都忘了。

    他的動作雖然快,卻給人不疾不徐的感覺,因為他從不浪費一個動作。他切菜精准,每一刀都是他要的確切長寬,不必再回頭去重切調味的順序和分量熟練而篤定,寧可加少而不加多,從不再去補食料來彌補過多的調味。

    不同的肉他的切法也不同,牛肉逆切,豬肉斜切,雞肉順切,魚肉下切,肥肉加水切。

    利刀又加力,應該是非常尖銳的動作,但在他手下不知怎的竟顯得輕柔、溫婉,有如在雕琢一顆精細非凡的寶石,絕不能失了準頭,更不能用力過度。

    最讓她意外的卻是他不時抬頭看她,本以為他會埋頭苦幹,但他的人眼常檢視她,好像在看她是否專心。

    不知怎的,她覺得他一向銳利的眼光在做菜時卻顯得溫暖;他們被令人垂涎的香味和熱氣環繞,明殼的燈光與爐上的火焰相映,一切都是那麼……讓人著迷。

    他從來沒有那麼敞開過自己,她仿佛可以見到他如何在腦中估量菜色,感覺到他品嘗時對調味的滿意程度,她恍惚見到了他俊美臉上有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神色,而她曾天天看到這樣的神色,在媽忙東忙西做飯的時候。

    她自己做菜時有這樣的神色嗎?她做菜時究竟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顯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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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0:2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她仍怔怔地望著他,沒聽到他在跟她說話,直到他舉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動。

    “啊,對不起!你說什麼?”她急忙說。

    “我是被人瞪著看過,不過還沒有人帶著憂傷的表情看過我。”憂傷?她這才發現眼角有些濕潤,忙不迭用手指抹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麼歉,”他的語氣有些緊繃,“趕快過來趁熱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嗎?”

    他把仍相當潔白的圍裙解開,剛才的忙碌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我就是要做給你吃,不然我做了幹嘛?”

    他要她幫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問剛才究竟是在看什麼,為何直到現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魚派和雞丁沙拉她認得出;韓式魷魚拌面讓她意外,因為重辣;最後一道她沒看過。

    “這是什麼?”她指著一盤烤卷。

    “面殼腸子,包了豬肉和蛋,是法國菜。”

    她越看越覺得奇怪,抬頭看卓因瀲,發現他正審視著她。

    “看出來了嗎?”

    “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飽的菜;而且都可以當成午餐、速食型的拿來吃……更別說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國大賽故意要跌破眾人眼鏡,否則絕不可能出這種題目啊。現在的餐廳美食講究整餐來享用,菜如果沒有前後之分,也一定要整體搭配;但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澱粉質,根本無法和別的菜搭配。

    加上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連面殼腸子看起來都有點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國口味這樣拼湊——

    “沒錯。”卓因瀲點頭,“吃吧,先吃再說。”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動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從最清淡的雞丁沙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覺得很可口,但是因為她預期會有某種大驚喜,所以感覺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說什麼,再試三文魚派。

    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起司,口感舒服極了。面殼腸子她沒試過,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腸,用烤的所以不油膩,卻用芥末汁沾著吃,很有新鮮感。

    最後她攪拌了魷魚面,這面看來就是手擀的,一定是他先擀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氣,紅通通的面,魷魚和麵都噃勁十足,非常過癮。

    她抬頭,怕他要拷問,但他看她每道都嘗過了,沒說什麼,只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廚藝很神似,都是有條有理又優雅萬分。這種氣質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她吃飯時慢時快,沒個章法,全看心情,勉強可以上大餐廳,但西方的規矩她還是半生不熟。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原青看他好像不準備馬上考試,心情一放鬆,味覺也就敏銳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來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來吃的,但怎麼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達的是什麼技巧,只覺得很順口而已;吃著吃著就發現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過一半的分量,她可能會侵佔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還意猶未盡地偷看盤中剩下的一些醬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裡,她早就拿起來舔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後靠,“吃飽了嗎?”

    她其實已經過飽了,只是嘴饞而已,“飽了飽了。”她趕緊說,怕自己看起來還沒吃飽的樣子。

    “那好。”他站起來收拾,她趕緊幫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機,卻放著不用而動手洗。

    “我來我來!你做飯,我當然要負責洗。”她說。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飯,是誰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廚房她當然不敢爭,只好去抹桌子,回來時他已經洗完了。

    “要喝茶嗎?”

    “真的不用麻煩——”她怎麼好意思再讓他服務下去?

    “不麻煩。”他已經走開了。

    也許喝茶時間就是考試時間,她很緊張地回想,從他開火到吃完,自己到底學到了什麼?

    他拿茶具回來了,看他泡茶她又看得出神,覺得整個畫面實在美極了;不是指他俊美的長相,而是他滑盅、品香的氣韻,一種好像真的很珍惜的感覺。

    茶泡好了,他遞給她,她輕啜。

    在那樣讓人心滿意足的一餐後,這茶一喝下去,簡直舒服得讓人想睡她一驚!她是在人家家裡,不能忘了這是特訓!

    但他為什麼一逕地默默品茶,什麼都不說?

    “學長,你……要問什麼,還是請你問吧。”她終於忍不住說了。

    他瞅著她,“你覺得我應該問什麼?”

    原來考的是這個嗎?“當然是問剛才看你示範的心得。”

    “我並不是在示範。”

    “不是示範?”她驚說極了,“那為什麼要做給我看?”

    “我不是在做給你看,是在做給你吃。”

    “那……為什麼不問我吃出什麼心得?”

    “你吃出心得了嗎?”

    完了,自己根本是找死。“我……沒有。”

    他居然點頭,“好吃嗎?”

    這三個字從大師口中說出,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那麼模糊籠統的雨個字,幾乎是不經心的那種形容詞,用在他的菜上好像很褻瀆。但這是他自己問的,她總不能說不好吃吧。

    “好吃。”

    “那好。”他又點頭。

    她完全迷糊了,“但……學長為什麼……”

    “如果你覺得‘好吃’兩個字不夠,你可以說說是怎麼樣的好吃。”當然不夠了!她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感覺。

    “我覺得一吃就停不下來,明明不是什麼名貴的大菜,味道也不是很奇特或讓人驚奇的那種,但是我越吃就越想吃;吃到最後,忽然想到以後吃不到很可惜,所以我就越噃越慢……”

    她邊回想邊說,沒太注意修辭,說完之後感覺臉有些熱,想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露骨了。

    他笑了。她睜大眼,心裡一突,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沒看過他笑過——不會吧?他沒笑過?但又好像是真的,自己真沒看過。

    他的微笑很淡,又是那麼突然、那麼罕見,她不禁看怔了。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選那些菜來做?”

    她努力回神,“是要給我看普通的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不是。那些是我平常回家又累又餓的時候,最常做的菜。”

    “一次做這麼多道?”

    “一次當然只做一道,累到都快昏倒了還做那麼多道幹嘛?”

    原來竟是他愛吃的簡餐大匯合嗎?

    當恨不得倒頭便睡,肚子卻餓得發疼時,他吃的就是這些嗎?

    “那為什麼要做給我吃呢?”

    他微笑仍在,又低頭啜了一口茶,“做菜是因為想做,你還沒弄懂嗎?”

    她望著他。是因為想做嗎?

    他是在說,他就是想做菜給她吃?

    他抬眼,四目相接,她的心在怦怦跳,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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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0:40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她完全不記得昨天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因為被他一句話整個抽空腦袋,她好像很機械化地喝完茶,又答了幾個不相干的問題,好像是有關她平常有空都在做些什麼,她好像是回答跟芯容去逛夜市。

    這就是他在全國大賽前一天要給她惡補的課程嗎?為什麼把她整個人搞得更糊塗了?

    全國大賽特別選在週六,芯容一大早就把她叫醒,宿舍裡其他兩人都還在呼呼大睡,她們已經拿著刀袋出門,到社團辦公室集合。

    社團辦公室不小,不過還是擠得沒地方坐;坐著的都是師長學長們,大夥的目光當然不免聚焦在卓因瀲身上。

    連原青也不得不承認,這不全是明星效應而已;卓因瀲雖然不苟言笑,但英氣逼人,或者該說是才氣,而芯容一定會說是帥氣。

    他的頭髮不長不短,修得簡單卻有型;濃眉常蹙著,卻絲毫破壞不了那漂殼的眉形。他的眼太殼,連濃而長的睫毛都掩不住,優美的唇形因從不微笑而顯得冷峻,芯容稱之為性感加性格。

    為什麼對帥哥最感冒的她,偏偏對他移不開眼?

    原青很不想跟大家一樣盯著他死命瞧,又覺得身不由已;她安慰自己這是應該的,大戰當前,不看群龍之首該看誰?

    “今天的比賽,一到賽場,我就不是你們的學長,也不是社團的前社員了。我會是可能的評審之一。

    當評審就要六親不認,而我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另眼相看。”

    他冷靜明殼的目光掃過全場,遇上原青的視線時,似乎多停了一秒;但原青覺得這絕對是自己過於敏感,也許在場每個女生都有同樣的錯覺。

    “所以到時別來找我說話、問我問題,也別指望我會是你們的臨場救兵。你們一旦上場,也不該交頭接耳、互相救濟。今天的比賽如果要公平,只有嚴格要求大家全靠自己。”

    原青發現自己的心七上八下,一直到昨晚她都在擔心卓因瀲的特訓,沒有多去想比賽如何;但現在特訓結束,比賽臨頭,她忽然開始想一如果自己表現得很糟呢?

    他特別把她找去家裡,又帶她上田師傅的大餐廳,花了好幾個夜晚的私人時間,嚴格認真地耳提面命,最後還幫她做了一頓晚餐……根本是其他人求也求不到的特殊待遇。如果她完全辜負他的用心要怎麼辦?

    天!她就算勇奪冠軍,大概也還不完這個人情!

    雖然她根本就沒有要這個人情,卻是不折不扣地背上了。自己對考試比賽什麼的通常沒有恐懼症,現在卻開始手腳發軟。

    等一下還得拿刀呢!她大概會緊張到把自己的手給切了。

    手心濡濕,她垂下眼看著自己發白的指關節。

    “學妹?”

    她抬頭,發現是社長于奇晏。原來師長已經說完話,大家都在準備朿西要上學校的小巴。“啊,社長有事?”

    “你又心不在焉了。卓學長的特訓怎麼沒糾正這一點?”于奇晏溫和地取笑。

    原青很勉強地微笑,“對不起,我錯過什麼了嗎?”

    “學妹真是一板一眼的人,”于奇晏搖頭,“沒事。我只是看你動都沒動,來瞭解一下。”

    原青掃一眼室內,芯容正忙著找什麼東西,其他人走了大半;她沒有轉頭,但忽然感覺到卓因瀲在她背後的視線。

    “我沒事!我去幫芯容了。”她很快打退堂鼓。

    徐汀緣走到于奇晏旁邊,“學妹還是那樣常常說不上一二句話嗎?”

    “你跟我一樣好奇吧?”于奇晏輕笑,“既然我們沒膽去問卓學長,只好來小學妹這邊探口風。卓學長特別訓練過,我當然很期待等一下比賽的戰況。”

    “說得像在看別人的好戲。別告訴我你這個當社長的不緊張,專程把卓學長請來,不就是想把團體冠軍搶回來?”

    “我當然想了。但我可沒有如入囊中的那種打算。羅大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我最多也只是想讓他們贏得辛苦一點而已。”

    “我倒沒那麼悲觀。”徐汀緣笑,“卓學長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他幫全社集訓過了,不光只學妹一個人而已。再說,我們兩個正副社長也盡了不少力啊。”

    “你很會為自己鼓掌嘛!”

    “哈哈,賽前苦中作樂一下。”徐汀緣忽然靠過來跟于奇晏咬耳朵,“是我自己的想像,還是卓學長真的很注意小學妹?”

    于奇晏轉頭,看到卓因瀲環著雙臂,正盯著唐原青瞧,好像準備要喚人過去訓斥的架勢,然後看到唐原青拉著好友就往門外溜。

    “看來特訓的過程很慘烈。”于奇晏語氣十分不忍。

    徐汀緣歎口氣,“那我們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走吧!”

    全國大賽在一間大飯店中舉行,原青只希望這一家沒有跟向家或羅大掛鉤。

    如果學長是幹事之一的話,就應該不會吧?

    不過想這些有用嗎?原青訓斥自己。學長要教的東西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等一下如果自己太遜,不但辜負學長的苦心,連社團都會被她拉低分數,想到就覺得恐怖。

    全國數一數二的國際飯店,其廚房自是光鮮殼麗,且容納百人都還綽綽有餘,一進場就有嗡嗡之聲,全是各校社員驚歎耳語的聲音。

    “好興奮喔!”芯容不斷踮起腳尖,不想錯過任何精彩畫面,“這輩子可能都看不到更大的場面了原青想開個玩笑,但喉頭太緊,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芯容用手肘拐她,“特訓過的人怎麼緊張得流汗?”

    原青摸摸前額,果然有些汗濕。天!她最好不要還沒上臺就昏過去。

    芯容雖然問不出太多特訓的內容,但卓學長是何等人物,而且原青做菜本來就不錯吃,她才不擔心原青會搞砸比賽;雖然社裡有些人是這麼想的。

    有人會想原青可能太弱,只因為卓學長要求特訓;芯容倒覺得那是因為原青對男生無禮而惹卓學長不高興,才有了特訓這事。原青的實力不可能是全社最差的好不好!

    她安慰原青:“沒事啦!你是全社唯一可以凸槌的人你懂不懂?特訓就表示期望值特低,而且現在責任全落在特訓那個教練身上了!”

    原青知道死黨只是要安慰她,所以鼓起微笑回應:“我會加油啦。”

    芯容的話讓她心更沉了些,但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也不想撒謊說沒事。

    當她轉回頭,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因為她看到正走上台加入其他評審的,竟是向柏語!

    她失去血色的臉嚇了芯容一跳,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禁低叫:“天啊!怎麼會是那個姓向的?!”

    雖然換上了西裝,但那就是如假包換的向柏語,他和臺上眾人握手,最後才轉向卓因瀲。

    原青聽不到他們在臺上說什麼,但那兩人的肢體語言很明顯就是冰冷無比,簡直比陌生人還陌生。

    短暫的握手有如兵戎相見,看其他貴賓好像見怪不怪,就知這兩人應該是宿敵。

    為什麼連向柏語也能當上評審?原青絕望地想。卓學長當評審就已經夠糟糕了,現在還加上一個向柏語。

    她相信學長對她菜色的評分絕不會手下留情;而向柏語……她根本不敢猜想他會怎麼做。

    她的黴運今天終於沖上最高點了嗎?

    原青咬牙。算了!不過是場比賽,她這個社團菜鳥算什麼?她到底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像是生死關頭一樣?

    她轉過頭去,不想再去看任何會讓自己心亂的畫面。

    所有人入座,比賽正式開始,好幾個臺上的名人致辭;有全國大會的總幹事,一位白髮蒼蒼的名廚兼教授;還有幾個背景嚇人的廚師,最有名的那個當然是卓因瀲,他卻沒有發言,顯然是他選擇不出頭。

    接著是司儀宣佈比賽規則,今年比往年多了好幾項改變。

    第一,各校社團的參賽選手由社員名單中現場抽出三個,未到場的即等於棄權,而且不能由別人代為出賽,所以就是直接失分。

    以前各校自行選出代表參賽,既然大校或大社人多,人才也就多,結果自然造成壟斷比賽的現象,歷來羅大常常包辦冠軍,所以這一點等於是沖著羅大來的。

    原青仍為學長居然能成功改變這個規則而嘖嘖稱奇。難道他又用上了激將法?

    第二,每名選手各有六十分鐘,所有人同時比賽。以往比賽有個K題,但食材是開放的,五花八門的澱粉類、蔬菜、水果、蛋奶類、肉類、海鮮,任君挑選,等於把整個超市給搬過來了。

    但今年改了。沒有主題,現場將會以電腦隨機抽選,由各類食材中抽出一種,而選手必須用這六種食材做出開胃菜、主菜和甜點三道。選尹能夠隨意選用的只有各式香菜、調味料和油類。

    為什麼會這樣改,原青不大明白,只覺得困難度大大提升,也許這就是原因吧。

    六十分鐘似乎很短,但以餐廳出菜的速度來說不算什麼。原青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這個;因為她在田師傅那裡經驗慘痛,為了跟上速度連手指都切了。

    她看了看手指上的繃帶。她特地自備專業手套以求保證食物的衛生。她並不怕痛,只怕速度因繃帶而變慢。

    還沒想好戰略,司儀已經宣佈開始抽號。

    原青這才自問幹嘛緊張成這樣,說不定根本抽不到她啊。

    “七十九號!唐原青!”

    當她的號碼被大聲念出,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再怎麼自我安慰,她還是倒楣地上號了,這就是她一生不變的衰運。

    聯大其他兩個被抽中的同學她都不熟,但知道他們實力超強,她絕對是最弱的一個。

    “好棒,你被選上了!”芯容簡直比自己被抽中還要興奮,“原打,我知道你是匹大黑馬,加油原青只能苦笑。她是什麼底子自己最清楚,而且很快地也會眾人皆知了。

    她不敢去看評審團中那兩個男人,因那只會讓自己加倍緊張;她決心要把那兩人從腦中除去,除不去也得除。

    “請出賽選手至料理台就位。”

    她被分到十一號。找到自己的台位,她看著不銹鋼的專業廚具,一人有一大塊切菜板,一個烤箱,一個微波爐,打理得有如全新的設備,閃閃發光。

    但電爐和瓦斯爐呢?沒平常的爐子要怎麼做?

    她很快發現個人台位的對面是一整排的爐具——電爐、瓦斯爐、快速爐、蒸爐、平板煎爐,簡直想得到的都有,問題是沒有標號。

    這是要他們分著用嗎?那不就得搶著用了?

    她看了看其他人。十三所大專院校參賽,那就是有三十九個選手,一百一十七道菜了。這麼多的菜,究竟該怎麼評?每道嘗一小口都會撐死!

    她腦筋還沒有轉回來,司儀已開始宣佈食材。眾人屏息傾聽,因為選手緊張,看倌好玩,這種未知的變數前所未有,簡直太剌激了。

    大概只有原青覺得自己正站在斷頭臺上往下看。

    他們也的確是往下看。觀眾都有座席,而且兩排料理台都面對觀眾,她又好死不死抽到第一排,被看得清清楚楚,還不時被相機閃光燈突襲。

    評審大概都坐在觀眾席最前排吧?她乾脆假裝他們不在那裡,老實說她真想假裝整個觀眾席都是空的。

    “各位選手,抽選結果早先已完成,六種食材如下:南瓜、前子、葡萄柚、munste;“起司、鴨肉和干貝。各道菜無需六種全用,但三道菜加起來必須全用到,而且不能使用其它食材。這六種食材就在流理台下的冷藏箱中,大家準備好了嗎?”

    原青瞪著冷藏箱的蓋子,手腳冰冷。

    “預備,一小時計時開始!”

    整個廚房立時動起來,有的選手是沖到調味台那邊去搶油,有的立即點火熱鍋、洗菜切肉,有的則用流理臺上準備好的紙筆快速規畫菜單。

    觀眾都鼓掌歡呼,相機按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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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0:55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原青僵立在臺上,腦中一片空白。她像是公路上一輛拋錨的車,四周趕時間的車子都繞道經過。如果有喇叭可按,她早就被轟死了。

    幸好她只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忽然間她聽見腦中一道聲音:你為什麼要做飯?

    她屏息,那聲音又問:廚房是你非待不可的地方嗎?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立刻回答:對!我一定要進廚房!

    她眨眼。是啊,那是她特訓第一天自己理直氣壯的回答。

    自己是這麼對學長說的,那為什麼現在像個白癡杵在這裡?她不想待的話,台下多少選手恨不得能取代她的位置。

    忽然間她好希望媽就在這裡,提醒她每個步驟,用那種“瞧你,又偷懶省掉一個步驟了吧?”的眼光看著她。

    她為什麼要進廚房?

    因為……

    因為這是她創造與給予的地方。

    是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能不為家人做飯,沒有想到其實都是因為她自己想做。

    這是她給家人的禮物,裡頭有她的心意;這也是媽做了這麼多年的原因……

    全校宿舍只有她一個人跑回家做飯,而且自己還不吃,說出去誰都會覺得奇怪吧?但這就是她的心意啊。

    被罵、被埋怨、被忽視、被視為理所當然……即便如此,她的心意仍不變。

    她喜歡為別人做飯,這就是了。

    今天有這麼特別的機會,她能做給這麼多人吃、做給這麼多人看,還能代表學校社團,代錶芯容……

    這是多麼難得的心意,她怎能浪費掉呢?

    腦筋一清明,她立刻動了,把冷藏箱打開,裡面是最新鮮的食材。最好的食材,最好的設備,最好的觀眾。她一定要用自己的所有心意,做出這輩子最好吃的菜來。

    她不知道自己微笑了,不知道社友們都大大松了口氣,猛拍照片,吹起口哨。

    這六種食材該怎麼搭配呢?

    她忽然想起特訓第一天,她自作聰明地亂挑食材,結果不能不用,也不能再換、再加。

    這些至少種類齊全,營養和菜色上容易平衡,可以說是簡單多了。那該選哪種料理呢?

    你喜歡法國料理嗎?

    她喜歡嗎?其實她是喜歡的,她根本沒有不喜歡的食物,只是被心情給左右,像她對酒那樣。食材沒有抽到酒,算是免了她的極刑。

    如果都喜歡的話,那到底該選做哪一國的料理呢?這是必須第一個決定的吧?三道菜必須要有一貫性。

    但……真的嗎?這些食材不限於哪一國料理啊。

    她立刻想到昨晚的大餐,根本不該混在一起吃的東西,卻是那樣的好吃……

    也許食物本來不分家,是做的人自己要分的,吃的人只照自己的心意吃。

    也許做的人不該硬分,照自己心意做就好,像學長——

    學長做了那麼好吃的東西,卻說只是要做給她吃而已。

    她臉有些熱,應該是廚房裡溫度的關係。

    學長的心意,她沒有機會報答;特訓已經結束了,只剩下眼前這個機會。

    如果是要做給學長吃的話她該做什麼?

    現在她知道學長喜歡吃什麼了,可能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但那是學長做的,如果要表達她的心意,她不能照抄一氣,一定要有她自己的心意在裡面才行。

    那是說,掌握住學長的口味,然後加入她自己喜愛的味道嗎?

    那就變成他倆都喜歡的東西了。

    很奇怪,臉上的熱氣一直揮之不去,但她手下很自動地先切鴨肉醃了;接下來很小心地將葡萄柚去皮和白脈,因為那些即使只摻入一點點都會苦不堪言;南瓜破開挖出瓜肉,三分之一用來打汁作醬。

    學長喜歡魚派,甜點可以做派。學長喜歡辣,而且跟她一樣辣不怕,那她放辣也絕不手軟,不會為了比賽就降溫。

    心裡有個譜以後,她立刻注意到時間,天!居然被她冥想掉了十一分鐘!

    她立刻加快速度,但保持力道不變,追趕田師傅的回憶回來了,身體也自動記起田師傅總是有種韻律,速度不是一成不變地快,而是風起風落似地,需要勁道的地方反而慢下來,因為準頭更為重要。

    想到田師傅,真希望他今天能在台下看她,他洪鐘般的笑聲讓她想起媽,雖然媽的笑聲清而脆,卻有一樣的歡喜,好像她的存在是廚房裡的一道陽光,讓他們覺得開心。

    她食材準備好下鍋,來到對面找爐子,發現只剩一個空著,其餘早就被搶佔。

    沒關係,一個她也能做,下鍋順序對就能省時。

    “Behind you!”

    她沒有被後面的叫聲給嚇到,很自然地維持不動,讓身後端一鍋熱湯的選手閃過。

    啊,很像學長在後緊迫盯人的存在,她真有被訓練到啊。

    四周人數流量驚人,大家像池裡擠滿的魚般鑽前鑽後,手上還端著非燙即滑的鍋盤;像運動選手,技術與力的角逐,不到最後一秒不能鬆懈。

    真的很像學長說的,廚房不是一個人的地方;而他帶她去田師傅的餐廳,讓她加入了一個最高級的團隊,體驗到摩肩接踵工作的感覺。

    更別提用盡全力、最後一絲氣力也不剩的感覺……

    她一口氣也沒時間去喘,汗水滴下面頰,怕沾染食物,又不能用手,只能偏頭在肩頭上抹了就算。那種背上的壓力又來了,但她的身體記得,知道怎麼兩腳分開站,身體重心壓低,手腕放鬆,肩膀挺直,讓身體自行調節壓力的分佈。

    特訓時完全一頭霧水,她的身體和感官卻吸收了他給予的訊號,在如此空前重要的時刻,她忽然有種頓悟的感覺。

    他說不要用腦袋去想,就是這個意思嗎?做菜不是用腦袋去做的。在廚房裡千百個小時之後,與其他廚師相濡以抹之後,用各樣食材不斷實驗之後,受過傷、焦過鍋、洗了碗筷之後,看人享用自己辛苦的成果之後——還想回到廚房,還是等不及做下一道菜,還念著某個人……這就是烹飪的心嗎?

    她恍惚了一瞬。媽的心意,她到現在才明白;明白自己為什麼離不開廚房。

    那麼學長呢?他又是為什麼待在廚房裡?為了誰?

    “最後兩分鐘!”

    觀眾席加油聲四起,原青看著眼前的三道菜,munster起司煽烤干貝,上頭撒了與香蒜一起烤脆再切碎的茄子,熱烘烘又軟QQ,讓人很想用手指戳一下。鴨肉燉南瓜盛在用南瓜鏤刻的碗裡,很像學長表侄女做的陶器,看來可愛,但鴨肉卻醃得辣度驚人,而且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第、口肯定讓人嚇一跳。南瓜和起司打成的慕斯,甜中帶奶味,上頭一層肉拃加可哥粉,下面鋪著酸酸甜甜的葡萄柚醬,很瘋狂的組合,卻也很豐涪趣。

    學長喜歡烤得很香、辣得很足的菜,而她喜歡給人驚喜,這就變成了她的三道菜。

    最後二十秒,大家都忙著點綴、擺盤、補東西,只有她退後一步,看著自己沒有特別去構想、只照著心意去做的菜。

    一點也不完美,可以改進的地方一大堆,但她不知怎的竟感到滿足極了,最後幾秒,她要好好看一眼她的菜,因為等一下就會被取用,等一下便會變成別人的。

    很奇妙,是她的成品,由別人來享受;就像學長帶她去餐廳前頭,讓她看到別人如何完成烹飪的另外一半過程,那就是真正變成食物。

    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若沒有人開心地享用,也是枉然。

    她真的很高興,等一下學長可以嘗到她做的東西,這樣就夠了。得不得獎、會不會墊底,她不再在乎。

    她抬眼望向其他選手像狂風一樣忙到最後一秒。大家都這麼認真,是因為做菜對他們也是一樣,是如此重要的事。

    大家的成品都嚇人地繁複、完美,讓她驚歎。在社團裡,她也看過不得了的手藝,在這個擂臺上卻是全國校園內最高超的廚藝。

    和大家站在一起,有點汗顏,卻也與有榮焉啊……

    “時間到!”

    瘋狂的掌聲、口哨聲響起,臺上選手有的因沒有做完而垂頭喪氣,但多半忙著互相恭喜。原青被同台的兩名男社友抱住,她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司儀已經催促他們離開廚台。

    “各位的精彩成品會聚集起來隨機標號,然後接受評分。謝謝各位的努力,我們休息三十分鐘後宣佈得獎名單。”

    原青剛走進觀眾席就被跳上跳下的芯容抱住,拉著一起跳。

    “天啊!天啊!天啊!”芯容興奮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你把我嚇死了!一直站在那裡像殯屍一樣,滿臉蒼白,我還以為你要乾脆昏過去就不用比了!我差一點沖上去搖你你知不知道!”

    “那你在笑什麼?”原青有點茫然。

    “我開心啊!因為你又活回來了啊!而且做得好快好熟練,還第一個完成耶!卓學長果然是神!”

    “噓。你別叫得這麼花癡行不行?”原青目光不敢亂瞥,怕看到那雙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剛才還很鎮定地下臺,現在被芯容一陣鬼叫,又恐慌了起來。

    想要做給學長吃,想要做給他看,但她做的菜他會喜歡嗎?

    她想起在集訓時他對她的成品很有意見;特訓第一天說她的東西“精緻”,但又說重點不在精緻。他把她的成品整盤留下來了,但她不知道他最後的評價如何。

    兩次他都只試了一口,不像她吃他做的東西,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直到吃光光了還意猶未盡。

    她又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感覺呢?菜鳥本來就不能跟名廚比,她根本不該有不合理的期望。

    “哎呀,評審回來了!”芯容叫道。

    一直到現在原青才肯往評審團望去。十名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卓因瀲,她只能認出兩名大廚,當然還有一個向柏語。說不定裡頭有一半是餐旅業的高級主管,不下廚而專門數鈔票的。

    學長那麼在意烹飪的純粹性,她不敢想像和向柏語在評審休息室裡,兩人會說些什麼。

    如果不算那天在田師傅餐廳裡吃的,這也許是向柏語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她做的菜了。若不是因為比賽的話,她寧可他離她的菜遠遠的。

    評審從頭到尾盯著他們瞧,學長和向柏語絕對知道哪道菜是她做的。

    很想藉口上廁所溜出去,但芯容緊張的手死拉著她。

    “在宣佈名次之前,我們要報告給大家知道,今年我們連陪審制度也全盤改變。為了力求公平、公正、獨立,我們的評審是由十位元全部評分完畢才進行匿名隨機抽選,只抽出五位元評審的分數,並且每道菜去掉最高與最低分後加成總分。我們相信今年的名次會是最有公信力的!先在這裡恭喜得獎者了。”

    觀眾席發出驚訝的議論聲。

    “今年參選的選手實力驚人,評審的分數都很接近,還好我們決定用抽的,一切是電腦說了算!”大概已經快大功告成,原本一本正經的司儀開始開起玩笑,“好了,我再拖延會被打,現在宣佈個人獎前三名——”

    三個名字出來了,冠軍又是羅大的,聯大一個也沒上。芯容嗤了一聲,原青低下頭去,雖然心裡沒抱多高的期望,對學長還是很過意不去。

    “現在是團體獎。冠軍是,聯亞大學食藝社——”

    芯容倒抽一口氣,接著就抱著原青尖叫“你贏了!你贏了!我們贏了!”

    原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贏了?怎麼可能?

    報完名次,臺上同時湧上三所學校的人,閃光燈令人目盲,原青被芯容拉上臺去,機械化地接受社友師長的道賀。

    司儀又上來清場,芯容回座後嘀咕:“那個老頭子總幹事不要又來致辭,要總結好歹也找卓學長“我們最後還有一個大驚喜!有監於全國大賽老被同學們譏為‘八股’,我們今年特別創新了一個很90後的獎項。”大家鼓噪,司儀很得意地說:“我們把它取名為‘神刀獎’。怎麼樣?夠酤了吧?”

    “叫十把刀嘛!”有人叫,大家又笑。

    司儀舉手要大家安靜,“我們的評選方式也很特別喔!我們問所有評審一個問題:‘如果你必須要吃最後的一餐了,你會選誰來做?””

    眾人擊掌叫好,司儀又舉手。

    “我們剛才前三名獎項的評分十分細密,就味道、總體性、技巧、創意和美感五項分別評分,所以早先那三名同學可謂是全方位的高手。這個‘神刀獎’呢,卻是要讓人吃到心坎裡去,若無法再吃一次,走了也遺憾!這個人是誰呢?她就是——聯大的唐原青!”

    芯容的尖叫聲幾乎要衝破天花板。而這回原青真是完完全全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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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全國大賽的最高潮差一點變成原青的噩夢,因為光是社友的狂喜慶祝就鬧到半夜,校車直開某名餐廳,師長慷慨請客,還有“冷面大廚”明星學長卓因瀲願意出席,名副其實是不醉不歸。

    原青不喜歡成為眾人焦點,所以熬得分外辛苦;如果不是看在芯容高興得如上雲霄,她不願掃興,可能早就想辦法落跑了。

    大夥仗著酒意抓住卓因瀲追問評審內幕,無奈卓因瀲沒透露多少口。

    “我們能打敗羅大,實在太爽了!”徐汀緣拍桌道,“他們拿個人冠軍又怎樣?我們素質最齊,所以總分最高,對吧,卓學長?”

    “沒錯。”卓因瀲點頭,“他們有一個得最高分,另外兩個卻弱很多,所以才只拿到團體季軍。”

    “奇怪,他們怎麼連亞軍都拿不到?以前老拿冠軍的。”有人問。

    “是因為卓學長回來當幹事,把評分標準給改了,評審也得用抽的,他們再怎麼財大氣粗,也沒辦法全動用關係來左右成績。”于奇晏笑說。

    “還是敗在電腦之下啊!”有人說。“隨機萬歲!”

    “應該要謝卓學長的集訓才對!”徐汀緣舉杯,大家都跟著幹。

    “還有他的私人特訓啦!”又有人鬧。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臉紅了,酒沒碰半滴,是被鬧紅的。

    如果是往常,開她跟男生有關的玩笑,原青絕對翻臉,但此刻她的頭卻有打結的現象。

    “學妹如果是以技術得冠軍,也許我還能居一點功,但她這個獎完全是她自己得來的。”卓因瀲淡淡地說。

    大夥吐舌。開原青的玩笑還有人敢,開卓學長的玩笑就沒人有這個膽了。雖然得了團體冠軍,學長還是那種一號表情,連酒都謝絕。

    卓因瀲這麼一句,沒人再去鬧原青,她實在很感激。

    “學長,我記得你酒量好得很,怎麼都不喝呢?”于奇晏覺得奇怪。

    “我開車來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當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瀲幹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說了,只好轉敬別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則越待越難受,芯容卻還在興頭上。

    “我得走了。既然我沒喝,開車沒問題,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瀲起身。

    大夥正在興頭上沒人要走,原青實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拋下芯容,而且單獨跟學長走的話,她……

    忽然就情怯起來。她怎麼了?

    “學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沒想到學長會直接點名,一時回不上話,倒是芯容開口了。

    “對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趕快回去休息吧!我幫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體貼,原青很感激。“你確定?”

    “我還沒玩夠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學長不是卓學長,大夥肯定會開上一堆噯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廳的門,深秋的風一掃身後的酒味,原青不禁閉眼深吸了口氣。

    “酒味很難受吧?”

    他們再怎麼財大氣粗,也沒辦法全動用關係來左右成績。”于奇晏笑說。

    “還是敗在電腦之下啊!”有人說。

    “隨機萬歲!”

    “應該要謝卓學長的集訓才對!”徐汀緣舉杯,大家都跟著幹。

    “還有他的私人特訓啦!”又有人鬧。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臉紅了,酒沒碰半滴,是被鬧紅的。

    如果是往常,開她跟男生有關的玩笑,原青絕對翻臉,但此刻她的舌頭卻有打結的現象。

    “學妹如果是以技術得冠軍,也許我還能居一點功,但她這個獎完全是她自己得來的。”卓因瀲淡淡地說。

    大夥吐舌。開原青的玩笑還有人敢,開卓學長的玩笑就沒人有這個膽了。雖然得了團體冠軍,學長還是那種一號表情,連酒都謝絕。

    卓因瀲這麼一句,沒人再去鬧原青,她實在很感激。

    “學長,我記得你酒量好得很,怎麼都不喝呢?”于奇晏覺得奇怪。

    “我開車來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當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瀲幹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說了,只好轉敬別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則越待越難受,芯容卻還在興頭上。“我得走了。既然我沒喝,開車沒問題,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瀲起身。

    大夥正在興頭上沒人要走,原青實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拋下芯容,而且單獨跟學長走的話,她……

    忽然就情怯起來。她怎麼了?

    “學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沒想到學長會直接點名,一時回不上話,倒是芯容開口了。

    “對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趕快回去休息吧!我幫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體貼,原青很感激。“你確定?”

    “我還沒玩夠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學長不是卓學長,大夥肯定會開上一堆噯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廳的門,深秋的風一掃身後的酒味,原青不禁閉眼深吸了口氣。

    “酒味很難受吧?”

    她睜眼看他,心裡一跳,“學長?”

    “我一直沒有問你,因為猜想是很私人的事,也是很不偷快的事。”她轉開頭去,不知該怎麼介面。

    “不想說就先別說好了。”

    先別說?難道他希望她以後會說?

    她寧可鎖起這個話題。

    “學長,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我剛才說的不是客套話,是你自己贏來的。”

    “但是我在比賽時很深切地體會到了,學長特訓的內容真的都很重要。”

    他默默看她,她又訥訥地說:“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得了那個獎,而且五項評分部分還夠高到得團體獎,這是不是因為……學長?”

    這樣問好像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學長是什麼樣的個性,哪裡可能故音心為她加分?他早就再三強調不會放水。

    但要她相信自己真有那麼強,她更難以接受。

    “你想問我給你幾分嗎?”他語音平平地說。

    她臉在燒,但實在很想知道,“學長可以說嗎?”

    他表情莫測高深,“三道菜,我全部給你滿分十分。”

    “什麼?!”她驚詫。

    她是不可能那麼完美的!那就是說……學長根本就棄權不給分?

    評審的計分明明是要去掉最高與最低分,如果學長的評分沒被抽到也就算了,抽到的話仍是會被去除的。

    “這是我擔任各種大小競賽的評審以來,第一次沒有按實力給分。”

    “那、那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拿到的每一分都是你自己憑實力得來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個有那麼重要嗎?”

    “有。”

    最讓她驚駭的是,學長居然為她放棄了評審的原則,他是比什麼人都看重原則的啊。

    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就為了要她認清自己的實力?

    “你會問我給你幾分,就是因為你從來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的天賦和能力。一個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是努力學來的,但你確確實實兩者都有。”

    她內心無比震撼。那真的是她嗎?

    他默然了幾分鐘,她看著他開車的側臉。幾場特訓下來,他真正成為了她的老師,說是師傅也不為過;經過大賽中的深切領悟,在烹飪上她已完全敬服他。

    但,信任他?

    他說她有才華又有能力嗎?為什麼她從來不曾感受到?

    但他卻用大賽證明給她看了,用等於棄權不評的極端方式。

    她如果真有能力,那也是他教出來的。

    “學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必。你並沒有要我做什麼,是我自己要做的。”

    那種無措不安的感覺又回來了,臉在發熱,手指卻感到冰冷。

    不是第一次了,學長說著讓她心亂如麻的話。

    學長為什麼要這樣?而她又為什麼要在大賽裡想要為他做菜?

    這一點打死她她也不會讓學長知道,心裡頑強地抗拒著。

    車子開到巷口停下,“原青——”

    學長第一次這樣叫她,她六神無主地拉開門就跳出去,“學長!我今天太晚了,謝謝你!沒等他回答就關上車門跑進巷子裡,像在逃命。

    以最快速度打開樓下大門,原青立刻閃進,並把門關了。

    天!她到底在幹什麼?學長會怎麼想?

    她的腳的確是聽從她腦袋的命令列事的,問題是她也搞不懂自己的腦袋裝了什麼!

    或者這根本不是腦袋的問題,關鍵在別的地方……

    開鎖打開家門,屋內一片黑,她躡手躡腳走進客廳,怕吵醒爸或弟弟。

    摸進自己房間,她關上門,才開了小桌燈,整個人攤在床上。

    這整個星期像是一場鐵人賽,她已經筋疲力竭。

    她閉上眼,正想著就這樣睡去算了,手機忽然大聲響起。

    糟糕!把爸吵醒就不妙了。早先比賽前她把手機放在背包裡了,手忙腳亂翻下床去接。

    不認識的號碼。“喂?”

    “您是唐益升的家屬嗎?”

    原青心頭一震。“是。”

    “我們是三區分局,唐先生酒醉鬧事打傷人,我們已經把他帶回局裡,他神志還沒清醒之前必須管束,我們先請你或其他家屬來進行一些程式。”

    原青身體僵住。“是。請問地址是……”

    寫下地址以後,她手指冰冷地結束通話,拿起背包就要衝出去,忽然想到應該先打給哥和弟弟。

    她手指發抖,幸好沒把手機掉在瓷磚地板上。哥的電話照例不通。“該死!你快接啊!怎麼從來不接人家電話!”她忍不住罵道。沒辦法,再打給弟弟,而他的更是乾脆關機。

    她啜泣一聲,立刻咬牙忍住大哭的衝動。這兩個死人!為什麼從來都找不到人!

    她不能再等,沖出家門要攔計程車,手機又響了。

    她如獲大赦般地掏出來接,卻為時已晚發現是向柏語。

    她為什麼沒刪掉他的電話?

    天!已經接了……她立刻又按掉。

    這時候巷子裡招不到車,她往大街上跑,手機再度響起。

    還是向柏語!為什麼他又打來了?

    她氣喘吁吁停下來,一時無措的感覺,讓她接了電話。

    “喂,我現在不能說話,對不起!”又要按掉,聽到向柏語說:“你怎麼了?”

    這一聲問話,讓她熱淚盈眶,一時無法反應。

    “小青!別嚇我,你聲音不對勁!發生什麼事?”

    他那曾經熟悉的聲音充滿關懷,讓她備感脆弱,不由自主地就告訴他了。

    “我家開過去只要五分鐘,你別攔車,在原地等我,我馬上到!”他立刻切斷通話。

    她雙腿無力,在路邊蹲了下來。一整天神經緊繃,現在幾乎已到臨界點,而她連放鬆一分都不敢,怕自己會哭出來。

    好像還沒等上兩分鐘,他已經煞車停在路邊,跳下車來。

    “你還好嗎?”

    她只點點頭,示意要他立刻上車出發,不敢說太多話,她的鎮定已經岌岌可危。

    他不斷轉頭看她,好像要確定她還好;她此時才想起自己實在不該麻煩別人,而且還是向柏語,但心裡又不能不感激,慶倖有他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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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到了警局,她還來不及發話,向柏語已經代她報上姓名,解釋自己是她兄長的好友,詢問她父親的情況。

    “唐先生下手不輕,自己只掛了點彩,但是對方眼睛挫傷、肋骨斷裂,現在還在醫院裡。而且據目擊者的說法,只是在酒吧裡起了一點口角而已,雙方本來不認識。”

    原青很慶倖父親沒受大傷,但心裡仍緊縮得疼痛萬分。爸怎麼會去酒吧?又怎麼會醉成這樣、傷人這麼重?

    “我爸真的沒受什麼傷?我可以看他一下嗎?”她追問。

    “據醫院檢查,唐先生重度酒醉,只有手臂一點擦傷。既然能傷人這麼重,顯示有攻撃危險性,我們已經將他進行管束羈押,清醒前不適合探視。至於是否能交保,等裁決下來我們會立刻通知。”

    “我們一時找不到她兄長,有什麼事請通知我,由我來具保——”

    “向柏語——”原青驚訝地要截斷他,他立刻揚起手。

    “我有的是錢,你別跟我爭這個。”

    向柏語轉頭又問警員問題,他的言語、態度完全是大老闆的架勢,顯然在這樣的狀況下很受用,比她這張稚嫩的學生臉有分量多了,因此很快把該處理的都處理好。

    她以為他會送她回家,等她發現時卻是停在他那棟高級大樓的門口。

    “向柏語——”

    “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不行,我要回家。”她拒絕下車。

    “小青——”

    “向柏語,我很感謝你幫忙,但是我真的不能去你家,請送我回家。”她僵硬地說。

    再看到這棟華廈,她以為自己會受不了,但此刻她只覺得很累、很累,很想回家而已。

    “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我不是怕那個,”她語氣緩和了,他今晚幫了她這麼多啊。“我是真的很謝謝你,但我寧可回家好好休息,在別人家裡我沒辦法放鬆。”

    他眼中寫著挫折,但還是妥協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她家很快就到了,她又謝他一次,“真的,明天找到哥就不會再麻煩你。”

    “今天比賽我特意避開你,怕給你壓力,但那並不表示我不關心。我打電話來就是要恭喜你,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今天的比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謝謝你。”

    “小青,你一定要這麼禮貌,把我當陌生人嗎?”

    她頓了頓,“你——現在就是我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受傷的,“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你不欠我解釋,真的。”她搖頭。

    “我那晚只是——”

    “喝醉了,我知道。”

    兩人都沉默下來。在今晚她父親的事件後,這幾個字是多麼的諷刺。

    向柏語歎口長氣,不再說什麼;她道別後就下車回家,沒有再回他。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下床就打電話,連call五通,唐原希才終於接起。

    “現在連上班時間也打了嗎?”唐原希懶洋洋地問。

    “哥!”她本來已經很怨了,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更是忍無可忍,“你怎麼可以不接電話!爸發生什麼事你還不知道嗎?向柏語沒有告訴你?”

    “沒有啊,什麼事?”唐原希警覺起來。

    她劈哩啪啦把事情一口氣說出,“……但是我怎麼找你們都找不到!”

    “原極在我那邊,現在應該還起不來。”唐原希聲音裡總算有點罪咎。

    “你們……”原青氣得聲音發抖,“你帶他去喝酒了對不對?什麼夜總會之類的鬼地方!”

    “是他自己來找我玩的……”

    “結果你自己去上班,卻讓他蹺課!哥,你們三個到底在幹什麼?!”不等他回答,原青切了通話,把手機扔在床上,臉埋在雙手裡。

    沒什麼好氣、更沒什麼好難過的!她已經放棄跟他們講道理了,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

    但她就是氣、就是難過!為什麼他們要這樣過活?媽就是被他們給氣走的吧?

    每天鬼混一樣地過活也就算了,為什麼要讓她擔心、讓她來收拾殘局?她又為什麼不能不去管、不去惹人厭、不去當老媽子?

    如果她就是不能放手,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們振作一點?

    怎麼樣才能不辜負媽過的辛苦日子?

    她從床上爬起來,有點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昨天又累又神經緊繃,現在她身上每一條肌肉都酸痛。

    靠哥是靠不住的,她要去幫爸問一下是不是需要律師,還得想錢的問題……

    她走進廚房拿水喝。昨天比賽時她只有嘗味道,慶功宴上又被拱成明星,害她食不下嚥,現在肚子已經餓過頭都不餓了。

    走進廚房就讓她想起卓因瀲。有他在的一天雖然緊張萬分,卻都沒有後來爸出事後她感受到的那些恐懼與心痛。有他在的廚房,沒有這樣的空虛感,家裡半個人都沒有的那種孤獨。

    沒有人吃她做的飯,她也沒興致做給自己吃。

    原青放下杯子,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像逃走般離開廚房。

    今天是星期一,但原青實在沒心情去上課,因為爸還沒出來。

    她想去查爸的情況,但打去分局問了,卻線上上等好久還轉不到接手爸案子的人,讓她心急如焚,決定還是去一趟警局。

    也許哥在處理了?正要打過去探問,向柏語卻打來了。

    “你出門了嗎?”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滿心的焦慮使原先的感激之情黯淡了,“你昨晚為什麼沒打電話告訴我哥?他不接我的電話,但可能接你的啊!我怎麼打都打不通!”

    他沉默了幾秒,“我想你遲早都會聯絡上他,他既然不想被打擾,我幫你處理就行了。”

    她不明白,“我爸出這麼大的事,你還管我哥想不想被打擾?!”

    “這事用錢解決就行,你不用管——”

    “這是我的事!我家的事!”她叫道。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把爭情攬了就算幫她了嗎?哥和弟弟到現在才知道家裡出事,而他仍以為有錢就能解決一切?

    “小青——”

    “對不起,你不必和我哥聯絡了,我自己會聯絡他。”她堅決地說:“無論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借,你這樣自行決定一切,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我明明就有錢,你為什麼還要去借?”他口氣是難以置信。“因為我不能隨便拿別人的錢。”她斬釕截鐵,“對不起,我還有電話耍打,先掛了!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

    他大概知道她不願再談下去,“有事隨時可以打給我,知道嗎?”

    “謝謝。”她放下手機。不,她不願意。事情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沒辦法就這樣讓向柏語不由分說地接管。

    她打給弟弟,這次他接了,“我已經知道了。”

    他沒等她問就先說了,“你看到爸了嗎?”

    “沒有。”她聲音不自覺地哽住。

    “那個老王八蛋!”唐原極口不擇言地罵,“沒事打人幹嘛?”

    “那你呢?你們兩個不是也喝得沒天沒地?”

    “我才不會像老爸那樣笨!”他嘴硬。

    “你們跟老爸有什麼差別?”她很少罵弟弟,大概因為自己被爸罵得太過難受,但這次她實在忍無可忍,“你還這麼小就開始喝,這輩子要喝多少?天天蹺課蹺家、打架生事,你……你這樣對得起媽嗎?”

    提到媽,空氣中像是劈過一刀,兩人都被那傷痛擊中。

    原青想切斷電話;今天她跟誰都說不到三句就想嚎啕大哭,她怕真的會發生。

    “你告訴哥不准再不接手機,你也一樣!聽到沒有?!”

    得到他的承諾她才掛斷,接著打給芯容,告訴她父親的事,所以自己今天沒辦法去上課。

    “那我也不上了,我去陪你!你爸在哪?”芯容立刻說。

    “不要啦,這種事怎麼可以拉你一起去受罪。”她是真的寧可自己去承擔,而且爸醒了也一定不希望一堆人去看他。

    “朋友是幹什麼用的?”芯容不依,“你這一個禮拜都累壞了——”

    “真的沒關係。”原青堅持,“還有我哥和我弟。而且只是要搞清楚狀況,怎麼處理還是要看司法程式,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就是那份深深的無力感讓她最難承受。以前爸再怎麼樣,她熬過去就是了,現在事情已經脫出她能力範圍,她連想救火都辦不到。

    “那你辦完事我再去找你,我們做什麼都好,你不要一個人。看完你爸就打給我。”

    “好。你不要太擔心。”

    和芯容通話後她覺得好些了,好友的關懷讓她鎮定下來,她準備出門,唐原希打來了。

    “我剛去看過爸了——”

    “他怎麼樣?”她急問,“怎麼沒找我一起?”

    “他醒了。當然他自己也很震驚,這時候他不會想要我們一家子全跑上看他丟臉。我有律師朋友幫我處理,你放心。”

    她根本放不下心,但聽哥說來很沉著,好久沒聽到哥這樣有擔當的話了。

    “那需要錢嗎?”

    “我有錢。就算數字再大,也有朋友在銀行幫我貸款。放心,我不需要到處周轉。”

    哥真是懂她的,一而再地要她放心,知道她習慣擔起一切。

    “哥,你不是只說來安慰我吧?我要怎麼幫忙?”

    “我叫原極這陣子乖乖回家,你喂飽他就好。”

    “好。”

    哥以前常取笑她回家做飯,現在卻要她做給原極吃。難道哥也知道了做飯能讓她……比較安心?

    她換好衣服出門,站在門口,卻有些茫然。哥把事情扛下來,她肩頭是輕鬆了許多,卻是無措起來。

    一開大門,入眼的陽光讓人目眩。

    聽到關車門的聲音,她眯眼轉頭看去,眼睛頓時睜得老大。

    “學、學長——”

    卓因瀲大步走過來,陽光將他深刻的面容照得更殼,眼神卻更為幽深。

    “要去看你爸?”

    原青更驚訝了,“不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爸……”

    “芯容很擔心你,就打電話給我。”

    “為什麼她要打電話給你?”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在這裡。

    他語氣含著歎息,“別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你卻不願去正視?”

    見到他,原青已經心狂跳,這時更是激烈,那種想逃的感覺又來了;但他竟會在這裡,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事,還對她說著她不敢聽、又不願錯過每一個字的話……

    心中兩種力量在拉鋸,一種是恐懼,另一種是什麼?

    他溫和地問:“餓了吧?跟我來。”

    他的語氣有點像在引導一個迷路的小孩,完全不施壓力,也沒有先開步,耐心等她決定。

    她不知不覺向他挪近一步,他轉身緩緩走向他的車,開門讓她坐進去。

    她以為他會問父親事情的進展,他卻只是專心開車;她則望著窗外,心裡亂七八糟的同時仍想著好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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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7-9-30 00:21:50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以為他會帶她去早餐店什麼的,等車停了才赫然發現是他家。

    “學長……”

    “進來吧。”

    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這個地方給她很多感覺,起先是不好的,現在卻很懷念,本以為是特訓結束後再也不會來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廚房。站在裡面,原青才領悟到自己對它的印象有多麼深刻——某一個她用過的鍋盤、爐具放在哪裡,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像看到老朋友一樣。

    “坐在這裡就行。”他說。

    她坐上高腳凳,他開始泡茶。

    為什麼他做什麼都有吸睛的魔力?他動作比前兩次快很多,但仍不失韻律;把茶沏好遞給她,卻只有一杯。

    “你不喝嗎?”她端到嘴邊。

    “等一下。”他系上圍裙,“想吃什麼?”

    他要做早餐給她吃?原青睜大眼。應該是從車停下來那一刻就可以猜到的事,但因為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所以當他開口說了,她還是驁訝不已。

    “我、我都好。”

    他俯視著她,“都好就說幾樣,我什麼都能做。”

    什麼都能做……這對別人來說可能很誇張,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般,是極盡寵愛的奢侈……

    “那我想吃蛋炒飯和辣子雞丁。”原青衝口而出。

    說完有些赧然,她什麼沒吃過的名菜都可以要求,好像浪費了天大的難得機會,但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道。

    “沒問題。”他鄭重地點頭,立刻動手。

    他邊做邊不疾不徐地發問:“蛋要多嫩?”

    她眨了眨眼才回答:“越嫩越好。”

    “放哪些菜?”

    “呃,紅蘿蔔、青椒、蘑菇、雪菜、青蔥,然後有火腿。”

    “雪菜沒有,長豆跟芥菜你要哪一個?”

    “長豆好了……”

    “辣子雞丁是放腰果還是花生?”

    “花生。”

    他煮飯也是在爐上煮,跟媽一樣;等煮好飯,他其它的料也準備下鍋炒,二十分鐘內早餐便端到她眼前。

    “你一起吃嗎?”她滿含希望地問。

    他點頭,“如果你想分我的話。”

    他坐在她對面,她迫不及待地開動,吃了第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餓。但她沒有狼吞虎嚥,因為實在是太好吃了,而且……有媽媽的味道。他怎能做得這麼相像?他從沒吃過媽做的菜啊!

    難道他問那些問題,就是要竭盡所能地還原某種口味?

    炒飯,鹽放得少,也不油膩,尤其是菜燙過三分輕炒,就像……她炒菜的方式?

    “學長,這青菜——”她想問,又有點不好意思。

    “你喜歡青菜脆而有噃勁,不是嗎?”

    她訝然望著他,他居然記得他們初識時她為自己做的菜辯護的話?是要給她吃的,依她的口味來做,但她沒想到他會記得這麼清楚。食物是這樣的美味,空氣中滿是香氣,她吃著吃著,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慌得想止住,急忙放下碗筷,淚水卻是怎麼也停不下來。想哭的衝動,忍了一整夜,現在再也忍不住。

    她啜泣起來,雙手蒙住臉,忽然感覺被擁進一個熾熱堅實的懷抱,緊緊密密,仿佛沒有任何憂懼能穿透。

    淚水如潮水洶湧。她哭得全身發顫,這輩子還不曾這樣哭過,只除了……媽剛去世的那陣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覺全身乏力了才終於停下來,兩手都是眼淚鼻涕,忽然覺得沒臉放下手來見他。

    他卻沒放開她,感覺他側身去拿了什麼。“來,擦擦臉。”遞給她一條乾淨的柔軟餐巾。

    她趕緊把臉擦乾淨,心情才剛放鬆,心跳卻快了起來,然後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抱坐在長腳凳上。她嚇得就要跳下去,卻被緊抱得哪裡也去不得。

    “學長,請、請放開我吧。”她一定是哭昏頭了才會連被男人抱住都沒立即推開。

    他似乎有些不情願,但終究將她抱下凳子並放開手。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間嗎?”她低著頭問。

    “當然。你知道在哪裡。”

    進了浴室,待洗完臉,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燙傷抹藥時沒去注意這裡的一切,現在終於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雖然極寬敞明殼,卻不奢華。窗前吊了兩盆可愛的盆栽,瓷磚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疊,厚又柔軟,擦在臉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個屋裡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明明都是高擋的材料和設計,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舒適……

    沒辦法一直躲在洗手間裡,她再看一眼鏡子裡自己紅腫的眼睛,然後慢慢走回廚房。他已經沏好了新茶。

    “還想再吃什麼嗎?”

    “不、不用了。”她趕緊說。

    “那喝茶吧,來。”這次他陪著她喝。

    雖然丟臉丟盡了,淚水卻有洗滌的作用,方才的虛脫感已化為一種新生,平靜而溫暖。

    這茶……她似乎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茶。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看著她,用那種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來會問什麼,他卻說:“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她怔住,“你的故事?”

    “為什麼我以前最痛恨廚房。”

    她張了張嘴,“你……痛恨廚房?”簡直比聽到他其實是天仙下凡還不可思議。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驚喘,那上面……點點燒傷,還有無數長疤。

    “我爸開了間小餐廳,我從小在廚房裡被打到大;小時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廚房受再大的傷也不能停。你說,我能不痛恨廚房嗎?我曾經想把他的廚房放火燒掉。”

    她心頭緊縮了下。如果她被罵就那麼難受了,那被打會是多麼可怕?不能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必須在廚房裡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還是走了這一行……”

    “是食藝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說,“我想辦法考進北部的聯大,離家五小時車程,名正言順搬走,不能再幫我爸的忙。有一陣子我連餐廳都不進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邊攤。想到裡面的人做得滿頭大汗卻不見天日,我就覺得不值。”

    連餐廳都不進去……

    他俊美的臉此時陰鷥無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緒從黑暗的過去拉開,“後來呢?”

    照理說他是絕不會靠近食藝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為什麼,外面的東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開派對,知道我會做飯要我下廚,幾次下來有個朋友叫我搬過去免費住,我只要負責做晚餐就好。從那時開始,我就天天下廚,因為我寧可吃自已做的東西。

    “朋友幾乎不進廚房,廚房就變成了我專屬的空間,心裡的結似乎稍稍打開了一些。同學朋友都知道我廚藝好,老是‘廚神’、‘廚神”地叫,食藝社的人就找來了。”

    “你應該不想進社吧?”原青說。

    “當然。不是我自己的廚房我才不要。他們拜託我死黨來遊說,要我去‘指導一堂課就好,我什麼都不用做,看一看說一說就行。人家都這麼說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過去看看。”

    “你……看到什麼了?”原青屏息地問。

    “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他的眼中閃著光,“一大群學長同學,每個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進那個廚房的,沒有強迫,只有熱情,讓我覺得根本沒資格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因為我還找不到我的熱情。”

    “結果我什麼理論都說不出來,乾脆說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後覺得怎麼樣?”

    “除了我爸,我沒有和別人一起在廚房做飯過,更別提是一群開開心心做飯的人。我一直停下來看,因為這種感覺太陌生了,幾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個廚房,和她家的廚房不一樣,卻的確是聯大食藝社的廚房,看到芯容總是很興奮的面孔;看到陵珊雖然是大小姐,卻執意要學做飯,看到于奇晏學長的溫煦笑容;還有徐汀緣學姐開著玩笑幫大家打氣。

    也看到了卓因瀲如藝術般風雅的廚藝。

    “學長……好像是比較嚴肅的人。”她記起他在集訓和特訓時的樣子。

    “那是個性和童年的關係,也是主廚當久了自然養成的威嚴。”他頓了頓又問:“我的菜很嚴肅嗎?”

    她搖頭。“一點也不會。不過我還沒吃過學長的高級料理……”

    “想吃嗎?”

    他眼裡有什麼東西讓她紅了臉,“我……我才剛吃飽。”好蠢的回答,她趕快再調開話題:“那之後就進了食藝社嗎?”

    “應該說再也離不開了。做飯居然可以同時是一件專業和快樂的事情,這是我在食藝社得到的珍貴感覺,就此決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說是食藝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裡似有什麼動了動。他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麼嗎?”

    她垂下眼搖頭。學長怎麼像是能讀她的心思?

    “一個天才,卻有著很悲傷的廚房。”

    “什麼?”她抬起眼來。

    “你做飯時——不對,其實只要想到做飯,你臉上的表情就很悲傷。”

    “很悲傷?”她喃道。

    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那樣的。是……想到媽嗎?還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確定,但心裡的確疼痛了起來,她是希望可以快樂地做飯啊……

    “即使在食藝社裡,你還是那樣的悲傷。”他低聲道,“但儘管如此悲傷,卻仍想待在廚房……這是什麼樣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傷。”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將她緊緊包裹,像他為她做的食物,穿過層層屏障進入她心裡。

    “受傷的手給我看看。”他伸出手來。

    她默默伸手,他輕握住,審視他為她包紮的手指。“該換了。坐著別動。”

    他起身去拿藥。昨天比賽時腎上腺素狂飆,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現在很想說不用,但又捨不得。

    想被他碰觸,又不想被他碰觸,這種心理好像很變態。

    他拿了藥箱走回來,開始換膠帶,她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裡。

    “很不習慣,對不對?”

    “什麼?”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點把手縮回來,他卻像是早預料到,握得很穩。

    “學長——”

    “我本來以為你和那個學弟有什麼過節,同組集訓那天才回對他這麼冷淡。”卓因瀲溫和地說,“後來發現事情沒這麼單純。你掩飾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麼凶,你就變得像剌蜻一樣。”

    原青聽得渾身緊繃。他都說得這麼白了,卻又沒有完全說破。

    “還是由你來說吧。”

    “說什麼?”她抿著嘴。

    “不要怕我。”他已經換好藥,乾脆整個握住她的手。“說說看,沒關係。是因為你爸和兄弟嗎?你跟他們處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學長說了多少?“我不想談這個。”

    “可是我非問不可。”

    “為什麼?”

    “因為我想當那個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幹了,被他握住的手變得好熱,並開始濡濕,她想抽又抽不回來。

    “我希望是因為家裡的男人;因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語,我絕不會饒過他。”

    這話說得極冰冷,有那麼一瞬間那個冷面學長又回來了,但他很快緩和面容,眼光輕柔下來。“可以告訴我嗎?”

    為什麼他總有本事讓她開口?她不想說,又覺得不希望他誤會什麼。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這樣了。”她有些僵硬地回答。“芯容說你最討厭帥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沒關係。帥是別人在說,我自己倒不覺得。”他說得很真誠。

    她有些想笑,想著全校師生聽了這話應該都會認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點相也行。”

    她噗哧一聲,然後不可思議地看他,“學長,你也會開玩笑?”

    “為什麼我不會?”他很正經地問,讓她又忍不住笑一聲。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學長?一開始是很親切,現在就覺得不夠了。”不夠?她頭皮發麻起來,“我覺得——”

    “就算叫我全名也比較不那麼見外。”

    自己的心防真有這麼嚴重嗎?她居然覺得叫其它什麼都不習慣,她是縮頭烏龜當太久,快沒救了。

    “小原,試試看。卓因瀲。”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你叫我什麼?”

    “大家都叫你小青,所以我叫你小原。快啊,卓因瀲。”

    “學——”她本來要抗議的,卻梗在他的稱呼上。

    他微笑了。這是……第二次嗎?

    大概是被那個笑容所迷惑,他的名字不知不覺地出口:“卓因瀲。”

    他眼中光彩絢爛,“很好,以後我們再特訓怎麼減字。”

    ***

    原青想去上剩下的課,卓因瀲便送她去學校。她卻不大確定都上了些什麼,思緒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一個是爸什麼時候可以出來,一個是學長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還是把他想成學長,一時之間好像改不過來。

    “喂,你有沒有要請本世紀第一紅娘的打算?”芯容在她眼前揮手。她回過神來,“什麼?”

    “你臉一下紅一下白,紅的時候在想誰我當然知道,我居然把自己的偶像拱手讓人,你說我是不是很偉大?請客請客!”

    “我沒錢啦!”不知該怎麼辯駁,乾脆耍賴。“哈!你這就是承認了!很簡單,不用出錢,把我帶去吃卓學長做的一餐就行了。”

    “你發神經啊,學長哪會肯?”

    “嘿嘿,從我那天跟學長‘非常、非常’冗長的電話交談以後,我覺得你要卓學長做什麼應該都沒問題——”

    “別鬧我了!”原青真的臉紅了,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無法招架芯容的逗弄。

    想抵死否認自己和學長有什麼,卻是不愛說謊的人。

    “我現在更崇拜卓學長了,居然能治好你無藥可救的厭男症——啊,不對,解藥就是卓學長嘛!”

    “芯容,你小聲點行不行?”

    “有什麼關係?你想保密,卓學長可不一定想。”

    他們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要保密的地步了?她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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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30 00:22:0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剛下課,哥就打來了,“我帶爸回家了。”

    “這麼快?”她跳起身飛快收拾筆記,“我馬上回家!”

    回到家裡,所有人都在,爸在客廳裡看電視,哥和弟弟坐在餐桌旁聊著,看到她回來,弟弟對她眨眨眼,“你今天放假,哥把半個肯德基包回來了。”

    她在心裡大大搖頭。她最恨速食,說它是垃圾還不夠,簡直看成是毒藥。

    哥把弟弟叫到廚房去熱雞塊,原青知道他們是要給她跟爸談話的隱私。

    她走到爸旁邊的沙發坐下,“爸,你還好嗎?手臂痛不痛?”

    唐益升好像一夜老了十歲,酗酒、打架加上牢獄之災,使他滿臉憔悴。

    “小青,爸聽說了,你昨天得了大獎,回來卻聽到我出事。”

    “爸——”

    “我知道,我這個做爸的真的很丟臉,丟臉丟了這麼多年都快麻木了……”唐益升咳了一聲,勉力控制住情緒,“再這樣下去,遲早連命都會丟了吧。”

    原青緊緊握住雙手,說不出話來。

    “爸以前承諾過要戒酒,幾十次下來連我自己都不會再相信,所以這次就不說了,我若做到再說吧。”唐益升抹了抹臉,“你吃一吃就去休息,爸以後再帶你去慶祝得獎。”

    原青走進廚房,哥和弟弟正在大快朵頤,她打開冰箱拿出菜來洗。

    “還要做啊?”哥搖頭,“你對我的美食很歧視喔,得獎也不需要這樣吧?”

    “姐,你真的是天生勞碌命,跟媽一樣。”

    雖然說得都很難聽,但她知道兩兄弟是說給她寬心的,原青知道。

    “你們兩個給我少點事,我就會好命一點。”她開始做菜,嘴角有抹笑容。

    “哥,既然姐要做飯,我還是省點肚子,你自己吃。”

    “喂,是你叫我買的,你要負責吃!”

    “那你拿去給爸吃。”

    “冷掉再加熱的誰要吃啊?爸當然會說想吃剛起鍋的熱菜。”

    今晚的廚房……似乎有些不同。兩個大男孩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貧嘴,卻一反往昔地杵著不走,小小的廚房顯得有些擠,簡直要妨礙到她做飯。但她一直帶著微笑,聽著談話聲夾著鍋鏟聲,覺得很悅耳。

    簡單做了蛋炒飯和辣子雞丁,料雖不齊但味道足了,唐益升也聞香進來。

    “爸,你剛才才說什麼都吃不下——”唐原極想擋門。

    “現在餓了。”唐益升似乎稍稍有了些精神。

    “那姐你今晚也不準備吃,對不對?”唐原極再接再厲想多搶些菜。

    “喂,你趕你姐走幹嘛?”唐益升瞪小兒子一眼。

    “爸,弟弟還在長,我不用吃沒關係。”原青說。

    “喂,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今天大家一起吃嘛。”唐原希看著原青。

    弟弟對她作苦臉,“拜託你下次做多一點行不行?”

    原青笑了,坐下來吃。

    想起學長幫她做這兩道菜,所以她就做了;這兩道媽媽的菜,似種魔力。

    這就是她的廚房嗎?學長真的幫她治好了?

    小小的廚房裡,很多年來第一次有了笑聲。

    吃完飯,唐益升就去睡了,唐原極回房打他的電玩,原青抓住唐原希追問交保的經過。

    唐原稀有些支吾,“有朋友幫著處理就比較快。”

    原青覺得有些蹊蹺,“怎麼處理?”

    “對方沒有殘廢,不算重傷害,算是普通傷害罪,所以庭外和解最快。”

    “那是給錢了?多少?”“我不是說過我有辦法嗎?”

    原青咬了咬下唇,“哥,你那朋友是誰?”

    “小青——”

    “是向柏語對不對?”

    唐原希立刻辯解:“是他非要幫忙不可,說什麼再跟他客氣就把他當朋友,我不想太拗,人家也是好心——”

    “我明明跟他說不要他幫忙!”

    唐原希正色說:“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過節,但他還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欠他的情。”

    “是我欠的,你就別想太多,事情解決了比較重要。”

    原青不知該怎麼想。要怪向柏語多管閒事好像太忘恩負義,但她真的不想承這個恩,雖然她知道向柏語沒有惡意。

    關鍵就卡在這裡。不管向柏語是什麼心意,她都為難啊。

    洗完碗以後,手機響了。

    “小原,還好嗎?”

    早上手機被卓因瀲拿去輸入號碼,現在第一次收到電話,心怦怦地跳。

    “還好。我爸回來了,我剛和他們吃飯。”

    “這麼快?”原青咬住下唇,幸好他又問“你做了什麼給大家吃?”

    她有些赧然,“蛋炒飯和辣子雞丁。”

    “是嗎?”他聲音中有笑意,“我什麼時候可以吃到你做的這兩道,好好切磋一下?”

    不冷面時的學長讓她非常無措,“什麼時候都可以啊——”

    “那好,明天晚上七點,不准遲到。”

    他很故意,用特訓時的口吻。

    “我說不定會在家裡吃……”

    “那吃完call我,我去接你。”

    “吃完了還要我再做飯嗎?”

    “咦!是給我吃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吃。”

    她心裡甜甜的,他擺明就是要見她,用什麼藉口都行。

    這就是……約會嗎?

    通完話,發現自己臉上帶著微笑,摸一摸臉,熱熱的。

    打時間已不早,她今晚就留下來。有多久沒在家裡過夜了?總是做完飯就走,現在卻覺得留下來也不一天之內,似乎很多事都變了。人生說長是很長,說變也可以馬上就變隔天原青回到家,剛進門就覺得氣氛很奇怪,爸笑盈盈的,哥看到她卻滿臉罪惡感,接著她就看到了今晚有客人。

    向柏語坐在沙發上。這次沒有飆車貴族的打扮,中規中矩的時尚風,名貴白上衣加黑色西裝褲,襯得他帥氣挺拔,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小青,向柏語你也熟,這次幫爸大忙的就是他。”唐益升說,“應該我去謝你的,還麻煩你跑一趟。”

    “哪裡,唐伯父,原希跟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真的沒做什麼,我來只是要看伯父好不好。”

    “原稀有你這個朋友真幸運。”唐益升又轉向原青,“今晚你不用忙,柏語要請我們去他家的餐廳,特地幫你慶祝。”

    原青血液往腦門上沖。這是在幹什麼?向柏語幫了爸爸,所以就算萬般不情願、就算向柏語不尊重她的意願硬要插手,她也不能不感激,但她不想要他慶祝總可以了吧?

    “我們已經夠麻煩向先生了,怎麼可以讓他請?”她連笑容都免了。

    “一點也不麻煩,一兩通電話而已,也不是我出的力,”向柏語說,“只要向伯父好就好了。餐廳預定好六點半,我車可以載五個,我們走了吧?”

    時間算得正好,一切也安排妥當,這就是向柏語,不折不扣的油條霸王。原青希望自己的臉色不會太嚇人,但這種打鴨子上架的感覺她實在難以忍受。

    真想打破不說謊的原則,來個什麼胃痛之類的藉口。她想了一天和學長的約,現在卻——

    她心一跳,她和學長的約!這就是她最好的理由,只是……她能就這樣昭告眾人嗎?

    一說就等於定下來了,當著向柏語的面丟下炸彈,也擋掉哥和爸的作媒攻勢。

    但是連學長都沒有正式表明的事,她能這樣自作多情嗎?

    學長幾句讓她心跳加快的話,就代表他們是一對了嗎?

    連她自己都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她僵硬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大家都在看她,氣氛開始尷尬起來。

    “對不起,我等一下還有約,你們去就好了。”她終於衝口而出。

    “你是主客怎麼可以不去?約往後推一下不就行了?跟誰的約?”唐原希問。

    “你不認識啦!”她推託,“而且只剩一個鐘頭怎麼推?那根本是爽約。”

    “我認識嗎?”向柏語忽然問,眼神銳利地看著她。

    她咬牙,心想,姓向的,你到底想怎麼樣?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你為什麼會認識?”

    唐益升和唐原極不太清楚向柏語和她的事,但也知道她斷了這個朋友,兩人想要打圓場緩和氣氛。

    “你先去換個衣服、洗把臉,上了一天課先喘口氣再說。”唐益升說。

    她瞪了向柏語一眼才轉身離開,聽到弟弟在後面說:“姐有約一定是女的朋友啦!推不掉的話順便一起帶過去吃好吃的。”

    她關起臥室門,坐倒在床上。她說了!雖然沒有把學長名字說出來,但只要她堅持立場,即使那樣會掃大家的興——

    她能嗎?好不容易一家子高高興興的,會不會又起摩擦?

    她按了按開始發疼的額頭。都是姓向的!明明知道她不想,卻還要強人所難。

    但她呢?為這個家隱忍了這麼久,每一件事都為了大家而設想,不顧自己的感覺,她還要忍多久?

    她還能繼續多久?

    她倏然起身。她會無條件地付出,但也會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今天答應了向柏語,那明天呢?他到現在都還沒放棄,她如果不堅持,就會任他予取予求了。

    她換好想了一天要穿去學長家的一件淺草綠洋裝,是媽買給她的,她一直捨不得常穿,所以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站在鏡子前面,她覺得自己看起來很不一樣了,有種煥然一新的朝氣。

    她走出房間,看到大家都睜大眼睛,原極吹口哨,“姐果然是唐家人,稍稍打扮就很不一樣。只可惜你通常一條老媽的舊圍裙躲在廚房裡,誰也沒看到。”

    向柏語站起來,眼中滿是讚歎,她趕緊說:“我這是要穿去赴約的。今天晚上真的很對不起。我改天再煮一桌大餐給大家賠罪怎麼樣?”

    向柏語僵立在那裡,唐益升和唐原希互望一眼,她絞著手,一顆心提得好高。

    如果真的把一切搞砸了。她會不會後悔?她捫心自問。

    不會的!她為自己打氣。家人畢竟是為她好,他們最終還是希望她快樂,不是嗎?

    在為大家默默做飯的六年中,她也有怨言,甚至悲傷,但她從未曾懷疑過家裡有愛,大家的心是在一起的。

    是嗎?是吧?

    “好吧,”唐益升終於說,語氣慈藹:“本來就是要為你慶祝,當然不能害你爽約不痛快。今天我們就去給柏語敬杯酒——欸,本來想說也幫你喝一杯,想想還是不要的好。”

    他的自嘲讓大家笑了,化解緊繃的氣氛。向柏語終於聳肩,慢慢坐下來,“真是可惜。那‘刀神’的大餐我至少可以來吧?”

    “當然可以了。”唐原希說。

    雖然只是延緩時間,原青還是大大松了口氣,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激動,家人終究是支持她的,她終於感受到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門邊,門鈴突然響了。

    抬頭看鐘,現在才六點二十,會是誰呢?原青打開門,赫然見到卓因瀲提著一個盒子站在眼前。

    “學長!”她驚詫不已。

    他眼光從她臉上往下看,再慢慢移上來,眼中的熱度教她虛軟。“我給你的驚喜還比不上你給我的。”

    “朋友來了嗎?怎麼不讓人家進來?”唐益升說。

    沒辦法,原青只好退開,心裡雖然驚喜卻也慌張——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聽她喊一聲學長,向柏語立刻站起身來,卓因瀲進門第一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

    卓因瀲面不改色。原青咽了口口水說:“他是我們聯大畢業的學長卓因瀲,回食藝社幫我們集訓時認識的,我能得獎都是學長的功勞——”

    卓因瀲轉向唐益升,“唐伯父,小原太謙虛了,是因為她,我們社團才能奪回全國第一,真的很了不起。”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唐原希說。

    “卓因瀲嗎?”唐原極眼睛睜得老大,“你就是那個在法國得獎回來的大廚師?號稱總統也吃不到、全國最難訪問到的名人?”

    “對啊!”原青立刻說,其實她也有點嚇到。學長有這種名聲?

    “我是來跟伯父問安的,這是我做的蛋糕,不成敬意。”卓因瀲謙虛地說。

    “哇!卓因瀲親手做的蛋糕!”唐原極上前就拿過去了,“爸,我們帶去吃!”

    唐益升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有貴客上門,還這麼客氣,女兒臉上又帶著紅暈……

    向柏語忽然開口:“今天就是要慶祝小青得獎,她卻不能出席,請你一起去吧。”

    原青轉頭看卓因瀲,所有人都看向他。

    卓因瀲深深看原青一眼,才說:“真對不起。我答應過小原的事,今天一定不能爽約。伯父,我會在午夜前平安把小原送回來的,改天我來幫大家做一席賠罪吧。”

    原青睜大眼睛。學長說要來跟爸問安已經很令她意外了,居然又不惜惹惱爸,“天啊!你說你要做?”唐原極叫道,“國宴級的廚師說要做大餐!你說的喔!”

    唐原極對姐姐自請下廚覺得是天經地義,卻對卓因瀲的允諾興奮不已;唐家人都愛吃,但數他為最。

    “真的沒什麼。伯父哪一天可以都行。”卓因瀲說。

    唐益升不知該覺得不被賞臉,還是受寵若驚;這個大廚好像比女兒更固執,不管怎樣也要守住約會。

    “你們先約的,我們也不勉強了,去吧。”唐益升終於說。

    原青偷瞄向柏語一眼。多虧他風度到家,沒有任何難看的臉色;但即使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她還是不免感到一絲歉意。

    “謝謝伯父。很高興認識大家,改天一定好好補請,祝大家今晚吃得偷快。”卓因瀲很快地把她帶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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