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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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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娶妻安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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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回歸己身出意外

  鳳天燐非常髙興,因為出門前,不識相的于文謙看見孟孟背著竹篋準備出門,以為她要上山採藥,自告奮勇想要陪伴保護,被她拒絕了。

  她沒有半分隱瞞,直接說:「于大哥放心,有人陪我,不會危險的。」

  「有人?是孟孟喜歡的人嗎?」于文謙反問。

  這話很討人厭,誰允許他喊孟孟的,他們之間有這麼親密嗎?

  幸好孟孟回答,「對啊,一個我很喜歡、很喜歡的男人,並且決定要喜歡一輩子的男人。」

  于文謙的笑容頓時凝住,失望佈滿眼底,他的黯然神傷讓鳳天燐開心無比。

  一路上,他牽著孟孟不放,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孟孟問。

  他驕傲地抬高下巴,「別人的失敗是我的快樂。」

  她明白他的快樂,可被她喜歡有這麼值得驕傲嗎?她沒問,卻曉得答案是肯定的。

  他們走到森林裡,他摸著一棵樹,指指竹筐裡的小刀,「拿出來,在上面刻一行字。」

  「什麼字?」孟孟順著他的話拿出小刀。

  「鳳三愛孟孟。」

  刻這樣的話……很尷尬呢,不過她照做,凡是能讓他快樂的事,她都願意做。

  她刻得仔細而認真,他咻地消失,不久後,他回來,五個字已刻成。

  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她,「我剛才又渡化兩個鬼魂。」

  這話換到她一張笑臉。

  也是一樣呢,能讓她快樂的事,他也一樣願意做。

  他拉著她走到溪邊,指揮她撿起溪中的小石子,在地上排出「鳳三許孟孟一世幸福」等字樣,接著挖泥沙固定它們的位置。

  她照做,排完後仰頭望向他,只見他笑得眼睛閃亮閃亮的。

  接下來,他們繼續朝林子深處走去,每看到一棵順眼的樹、每看見一塊熟悉的地方,他就會讓孟孟在上頭畫圖、刻字,像記錄什麼似的。  

  比方「鳳三在此渡化鬼魂」、「鳳三在此吻了孟孟」、「鳳三在此承諾一世」……孟孟不停地刻,鳳天燐也不斷渡化鬼魂。

  森林是聚陰的好地方,如果渡化一百個鬼魂可以上天堂,他現在的等級大概可以直接留在佛祖身邊。

  她走得腳酸,他卻精神奕奕,這叫助人為快樂之本,所以他今天很快樂,也讓孟孟很快樂。

  回程途中,他細心叮嚀,「如果我記不起你,記住,把我帶來這裡,讓我看看這些痕跡。」

  他是個講究證據的人,有這麼多證據,他會相信自己愛過孟孟。

  「好。」她順著他的意。

  夜裡,孟孟與鳳天燐膩在床上,沒有人想睡,都寧願聊天聊到天明。

  他說:「我討厭大皇子。」

  「現在的太子?為什麼?」

  「因為他是嫡、我是庶,我的母妃不比皇后身分低賤,卻因為皇太后一個沒道理的決定,母妃成了側室,我變成庶子。」

  孟孟態度中立,「怎麼會沒道理?只是她的道理你不知道罷了。」

  「我必須這樣認定,才能把大皇兄和皇后看成死敵,才會悉心對付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詛咒大皇兄早點死。」

  畸型的後宮、畸型的親情,這樣的教育怎能養出健康快樂的孩子?他能長成這樣,不容易了。

  她理解他的霸道強勢,不夠強勢,怎能在那樣的地方生存下來?

  「後來呢?」

  「我第一次做壞事,是在五歲的時候。」

  「你做了什麼?」

  「父皇第一次上戰場時,先帝賜給他一柄匕首青鋒。青鋒餵過很多人的鮮血,是再凶不過的兇器,父皇很重視它,每天都要擦拭幾回。有一回,我仗恃自己輕功初成,扮演一回樑上君子,偷偏摸摸帶走青鋒。青鋒不見了,守御書房的太監作證,那天進過御書房的只有大皇兄。我是故意的,故意栽贓大皇兄,故意讓父皇討厭他。」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小時候他做過無數次,他以為這樣能安慰母妃,可是母妃要他做的遠遠超過這些。

  「蒙受不白之冤,大皇子恨你嗎?」「不,他仁慈寬厚,即使不少人告訴他,很可能是我惡意陷害。」

  「大皇子被皇上罰了?」

  「父皇命太監徹底搜查,卻始終找不到青鋒。因為沒有證據,父皇只能訓斥大皇兄一頓,但看管御書房的太監被打得皮開肉綻……最後我把青鋒埋在明月樓的柏樹下。」

  是耿耿於懷,心有虧欠?他始終感到罪惡?孟孟輕拍他的手,柔聲問:「你嚇壞了吧,第一次為惡,心情肯定很糟。」

  鳳天燐苦笑,摟著她,心道只有孟孟會在乎自己是否難受。

  那時他也把這件事告訴母妃,母妃摸摸他的頭誇他做得很好,還細細叮囑說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

  「對,很難受,我看見大皇兄命人給小太監送藥,心情更壞。我覺得他是好人、我是壞人,如果好人才可以當皇帝,那個位置肯定輪不到我。」

  「人怎麼會承認自己壞?你肯定會找藉口為自己開脫。」

  「沒錯,大皇兄對皇弟們好,我便說他為人虛偽、沽名釣譽;他勤奮向學,寫出來的大字受到好評,我便造謠說他找人代筆;太傅考試,他次次拿第一,我便嫉妒父皇給他開小灶、為他尋到好師傅,我總有本事把他的好看成壞。」

  「真是辛苦你了。」孟孟輕嘆。

  不是「真可惡」,而是「真辛苦」?笑意在眼底慢慢擴大,說吧說吧,他怎能不愛她?

  「十三歲時,我遭遇第一次刺殺,我不找證據,直覺認定幕後兇手就是大皇兄。然後第二、第三……第無數回刺殺,我愈加認定他想要我的命。」

  「是他嗎?」

  「我一直以為是。」

  「可……並不是?!」

  他點頭,「是養在母妃膝下的二皇兄鳳天嵐。我以為他沒有理由做這種事,畢竟他的生身母親出身低賤,且他碌碌無為,父皇不喜,從小到大都傍著我,以我為主,始終站在我這邊為我造勢,沒想到他竟是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

  他一直把鳳天嵐當成最親的兄弟,從小到大事事頂在鳳天嵐前面,不準任何人欺負鳳天嵐,自己有的,鳳天嵐必定少不了,他甚至……甚至連小六都不敢積極爭取。

  他給足了鳳天嵐真意,沒想到鳳天嵐回饋自己的竟是……要怎麼說呢,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一無勢力,二無人脈,如何能做成這種事?」

  「他有我外祖相助。」想到外祖父與舅舅們,他長嘆。

  把女兒嫁進宮中,任由她在那四面高牆裡面拚命搏鬥,她的成功已經帶給家族無數榮耀,誰知外祖家野心勃勃,企圖更上一層樓。

  孟孟聽不懂,他的外祖怎會去捧別人?

  「外祖父與舅父知我重情,深怕大皇兄的寬厚會打動我,讓我放棄對皇位的覬覦,於是數度製造假的刺殺事件,加深我與大皇兄之間的齟齬。二皇兄見縫插針,在那群作戲的刺客當中放入自己人,企圖假戲真做。」

  「萬一你死於非命,你外祖父豈能放過他?」

  「這你不明白了,刺殺事件是外祖父做的,倘若較真,東窗事發誰也得不了好,因此就算知道是鳳天嵐,外祖父非但不會多話,反而會與鳳天嵐連手,繼續他們的雄心霸業。」

  孟孟苦笑,「普通人家為幾兩銀子大打出手,不過是傷筋動骨的事,皇家爭權卻得用一群人的骨血去堆棧,真慘烈。」

  「誰教那個位置如此誘人。」鳳天燐自嘲。

  「大皇子已經入主東宮,二皇兄呢?」

  「他逼宮不成,於龍椅上自裁。」說完,見她不語,他勾起她的下巴,逼著孟孟與自己對視,「你害怕了?你不敢到我身邊了?」

  孟孟微笑著搖搖頭,反問:「你會保護我的,不是?」

  他鬆口氣,回答道:「對,我會保護你,遇到任何事,只要有我在,必不會教你受到分毫傷害。逼宮一事牽扯到不少世族,起頭的外祖父自然逃不過,外祖家夏氏一族全數殲滅,就算我想爭,也沒有機會了。」

  「你還想爭嗎?」

  「不想,紀芳說過,退一步海闊天空。」

  很久以後他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權位上退一步海闊天空、感情上退一步海闊天空,天底下萬物萬事,皆是退一步即海闊天空。

  唯有孟孟他不願退讓,他寧願守著這片小小花園,守著這朵小小的桂花,也不願意尋著一片森林,在裡頭暢遊。

  「你退出戰場了?」

  「對,我會當一輩子的三皇子,未來或許封為王侯,或許什麼都不是,我的孩子必須靠自己的怒力,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這樣子並沒有不好。」

  「那是你心小。」

  他與阿檠墜崖後平安返京,母妃從哀傷中緩過氣後,依舊埋怨著時不我與,如果再給她一點希冀,母妃肯定會要求他再接再勵。

  母妃是外祖父最寵愛的女兒,由外祖父一手教育長女,對於權勢,他們有相似的野心。

  這個晚上,鳳天燐談了很多關於「三皇子」的事。他使過黑手段、害過人,為了權位,喪生在他手下的生靈不比他渡化的少。

  他說:「你好好記住,我手裡有一支千人軍隊,是外祖父為我組織的,藏在南山谷裡,以農人的身分作偽裝。這支軍隊除了我和外祖父之外沒有人知道,父皇的手段狠戾,外祖父還來不及動作就被捕,這支軍隊還在老地方。你向我提起軍隊,我就會相信你,若不是有過人交情,我絕對不會透露半點口風。」

  她懂,前有逼宮舊事,消息若洩露出去,皇帝必定對他心生懷疑,即使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怕也會面臨危機。

  「現在他們務農為生?」孟孟問。

  「他們都是經過多年訓練的人才,目前有數十人成為我的暗衛,近百人為我營商,剩下的人仍待在南山谷裡務農為生。我打算依著他們的能力,慢慢安排他們進工部、戶部,慢慢轉換身分。能夠召集他們的,除了我,還有一枚芙蓉玉牌。」

  「玉牌在哪裡?」

  「外祖父收著,外祖家遭禍後,我去找過幾次,卻都沒找到。」

  「有機會還是得將玉牌尋回,免得被不肖之人利用。」

  「我知道。」  

  孟孟輕嘆,當皇子沒有想像中那樣光鮮亮麗,她心疼地抱著他,在心底輕聲說著。

  以後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過得幸福……

  「小姐,靖王府的馬車在外面等著。」妞妞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這麼早就到了?昨兒個阿孝哥在城門快關時才進城,靖王世子怕是著急了一整晚。

  孟孟轉頭看鳳天燐,說道:「我想,上官檠很在乎你。」

  「對,他是唯一對我別無所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少,因為他的性格不好。阿檠說他這種人最吃虧,明明心軟,嘴巴卻賤到遭人恨。

  他反省過,紀芳選擇阿檠的原因,是不是因為阿檠嘴不賤?

  誰知阿檠說:「不對,那是因為我對她真心。」

  他不以為然,難道只有阿檠真心,他就是假意?他知道紀芳愛做生意,在她身上投資了多少?他的真心從來都不只是嘴巴上說說。

  但他現在明白了,討好不代表真心,愛情不是為求得某種目的而存在。

  「所以你很幸運。」儘管生長在皇家。

  「對,我很幸運,因為有阿檠、因為有你。」他的硬嘴不知不覺間變軟了。

         孟孟伸出手,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們走吧!」

  他據上她的手,看著她的臉,細細念著她的名字,他要牢牢將她記在心裡,不忘記。

  打開房門,金色光芒躍入眼簾。

  她要親自送他回去當三皇子,重新接續他的人生。

  側過臉,她看著他,陽光把他的臉照出一片美麗光暈……今天,天氣晴朗。

  走出房間,沐浴在陽光下,他們的眼睛只看得見對方,因此沒有發現,在花叢後的陰影處,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凌厲地望著他們。

  馬車很寬大,上官檠和紀芳並肩坐著。

  靖王世子是個斯文俊朗的男子,一雙溫潤眼眸中,滿滿地只裝著紀芳。孟孟想,能被男人這樣專心疼愛,紀芳肯定很幸福。

  紀芳看著一臉恬然的孟孟,問:「他……我指鳳三,他在這裡嗎?」

  孟孟轉頭望一眼,點點頭,「他在。」

  順著孟孟的目光轉向,紀芳盯著空無一人的位置說:「我很好奇,可不可以幫我問問他,為什麼好端端的他會躺在官道旁?被人襲擊嗎?」

  孟孟認真聽著鳳天燐的回答,片刻後轉述,「那天他在街上與百姓一起觀看你們的婚禮隊伍,卻發現曾經為他和世子爺算過命的一個算命術士。」

  「晁准?」紀芳也被他算過命,當時只覺得浪費三十文錢很不值得,可一路遭遇下來,方覺得他是個活神仙。

  孟孟回答,「對,他追著晁准往城外奔去,因為晁准曾經給他四句預言——「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他想問為什麼,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為什麼人生不能得償所願?」

  她淡定的目光裡洩露幾分甜蜜,因為鳳天磷燐在這些話之後,又接著說——

  「我現在明白了,就是要死過這一遭,我才遇得見孟孟,我再也不害怕情愛傷人,我不在乎權勢是否鏡花水月。記住,是你親手送我歸去,日後我生命中的每個清風明月,你都要在場。」

  孟孟沒有轉述這些話,只是聽在耳裡,甜在心底。

  那樣的眼光,上官檠很熟悉,因為紀芳也常常這樣看著自己,所以賀孟莙和鳳三……

  「然後呢?」紀芳追問。

  「他追著晁准跑,可晁准突然大喊一聲「你看」,一個轉頭,大道變成山谷,他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

  「就變成一縷孤魂?他為什麼不肯早點回去?為什麼寧可在外面遊盪?他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他擔心?」紀芳恨恨地瞪鳳天燐一眼,即使那裡只有空氣。

  孟孟心疼地看鳳天燐一眼,柔聲解釋,「別怪他,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進入輪迴,這些日子他過得很辛苦。」

  話才落,鳳天燐立刻對孟孟道:「胡扯,這些日子明明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在硬硬的「胡扯」之後,是軟軟的甜言蜜語,一波波的軟話襲擊,讓她的心情既酸又甜,她何其幸運,可以遇見這樣的男人。

  紀芳認真聽著孟孟的話,上官檠卻細心地觀察孟孟的操作表情,他發現孟孟右手擺放的姿勢很奇怪,是……握著某個人?

  如果鳳三真的坐在那裡,那麼她是握著鳳三的手?

  鳳三有潔癖,從不允許女人靠得太近,為什麼會握住賀孟莙?因為……

  上官檠笑了,淡淡的笑容也在鳳天燐嘴角揚起,他與好友之間,有著相同的默契。

  一屋子都是人,除了服侍的下人外,還有府裡的魏總管、宮裡的太監、太醫,再加上上官檠和紀芳,不小的房間顯得逼仄。

  子不語怪力亂神,孟孟總不能對人說自己是來安魂的,只好說自己有一手金針之術,也許可以救回三皇子的性命。

  當然,這點是上官檠特別提醒的,皇家最忌這種事情,若真相拆穿,到時孟孟無功,說不定還得擔過。

  萬一哪個心懷不軌的非要說三皇子的魂被她招走,她百口莫辯。

  於是上官檠主動開口,「所有人都到外頭去等吧,賀姑娘這手醫術沒有師父同意,不能外傳。」

  太醫們紛紛下去了,魏總管和太監卻不肯走。

  他們可是身受皇命要好好看顧三皇子的,萬一這個小姑娘弄出點什麼事來,他們的人頭還要不要?

  更何況太醫說了三天,萬一在這緊要時分……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孟孟說:「行金針之術需要十分專注,你們在這裡,萬一害我分心……到時即便在金鑾殿上血濺三尺,我也會把你們一個個拉出來。」

  她是個溫柔之人,怎會說出這種話?沒錯,就是鳳天燐在她耳邊一句一句教著說的。

  旁人不知,上官檠卻清楚得很,如果他對鬼魂之說原本還有一點點的不確定,那麼現在他百分百肯定鳳天燐就在這個房間裡,因為那話分明是鳳天磷燐的口氣。
  上官檠接話道:「賀姑娘儘管施針,這些人,本世子幫你一個個記下。」

  話都說成這樣了,誰還敢留下?

  為了做表率,上官檠與紀芳跟著大家一起離開房間,但是沒人敢走遠,一個個像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後,就怕裡頭傳出什麼動靜,自己卻沒發現。

  等門關起,孟孟再次投入鳳天燐的懷抱。

  他親親她的額、她的唇,他要享受這最後一分溫存。

  「我清醒後,要第一個看到你。」他不放心。

  「好,我發過誓的,一定會做到!」

  「你要用盡所有的辦法喚回我的記憶。」

  「我會。」

  「如果我太固執、太愚蠢,你就帶我回森林裡,指著樹上的刻痕、指著那些小石子排成的圖案,助我記起。」他霸道,卻也講道理,有這麼多的證據,他肯定會相信。

  「我知道,你講過很多遍,別再嘮叨了,快點回去。」

  他一面點頭,一面叮嚀再叮嚀,「如果我還是不信,就把我講的那些話一一翻出來告訴我,我沒對任何人說過那些事,只要你說,我就會信。」

  「知道知道,你再不快點,門外那些人要衝進來了。」

  在孟孟催促下,鳳天燐往自己身子上躺去,可這時,一個黑色的、陰冷的影子從窗外飛快竄入,以極快的速度從孟孟身上穿過,她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             *             *

  孟孟在裡頭待的時候比想像中還久,一身冷汗濕透背脊,整個人幾乎站不住。

  門打開那刻,她踉蹌地往前撲倒,上官檠眼捷手快急忙將她接住,間道:「怎麼了?不順利嗎?鳳三沒醒過來?」

  孟孟抬眼,所有人發現她眼睛四周發黑,臉色慘白,嘴唇顏色盡失,額頭浮起淡青色。

  太醫七人心中暗付,施行金針之術如此耗費心力?長期如此,會否短壽?

  孟孟勉強擠出笑容,「三皇子……醒了……」話說完,她往後仰倒,陷入昏迷之中。

  這一覺,孟孟足足睡了一天。清醒時,她臉色已恢復正常。

  見床邊有丫頭服侍著,她安起身子問:「三皇子情況還好嗎?」

  府中的丫鬟月霜應話,「是,三皇子已經清醒,還吃下不少東西,賀姑娘,這樣是不是代表主子爺沒事了?」 

  「別擔心,再調養一段時日就會沒事。」

  月霜輕拍胸口,合起雙掌感激老天。

  這幾個月,整座府邸死氣沉沉,大家都害怕啊,怕三皇子一死,滿府上下全要給三皇子陪葬。聽說魏總管連遺書都寫好了,家裡子侄來過幾趟,陸續把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物帶出府。

  見魏總管這樣,誰的心情好得起來?

  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求到魏總管跟前,想回去見家人最後一面。

  魏總管允了,讓大家輪流回去交代遺言,他們是綁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誰也逃不了。

  可是靖王世子和世子妃帶賀姑娘來了。

  當時大家滿懷期待地等人到來,可是一見到賀姑娘,心裡鼓起的那一點點希望全熄了。

  這樣年輕的女子,能有什麼了不起的醫術?就算打娘胎出來就開始習醫,也比不過太醫院裡的老太醫啊,多少老太醫進府都沒法子,她能有什麼辦法?

  只是連年高德劭的老太醫都判斷三皇子熬不過了,除了把死馬當活馬醫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沒想到所有人都把脖子給洗乾淨,等著宮裡賜下七尺白綾時,老天開了眼,賀姑娘把主子爺救回來了,主子爺能活,他們全都能活!

  這一天中,不時有人進屋,想偷偷瞧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長什麼模樣,賀姑娘熟睡著,可不曉得已經受過多少個磕頭。

  「一段時日是多久?」

  孟孟沉吟道:「我會留一個月,看看狀況。」

  一個月,是她與鳳三的約定,也是……與「他」的約定。

  這是場意外,打亂了她的計劃,事情無法照她所料進行,她不得不改弦易轍。

  本想著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邊,待滿一個月便帶著豁達的笑容轉身,可是……還能嗎?她不知道。

  「賀姑娘,宮人回去稟報皇上了,魏總管說等下了朝,皇上會往咱們府裡來。既然姑娘已經清醒,不如我給姑娘張羅熱水,洗洗澡、換上衣服,說不定皇上會想見見姑娘。」月霜道。

  孟孟點點頭,下床洗澡更衣。

  月霜準備了一套月白色長衫,料子很好,穿在身上軟得像雲似的。

  孟孟從首飾匣裡挑出一支翠玉簪,沒有戴耳環,但耳垂那兩點鮮紅,艷麗了她的姿容。

  看著鏡中的自己,孟孟失笑,再見她,他會不會又嫌棄她長得醜?

  來到鳳天燐的房間,往他床邊走,每個步伐孟孟都走得異常沉重。

  清醒後的他與過去很不同,眉眼間沒有輕佻邪氣,只有她不熟悉的冷酷。

  對於不認識的人,他都是這樣的態度?

  他的五官依舊妖嬈得不似男子,那雙丹鳳仍然媚惑人心,但清冷淡漠的目光讓人難受。她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鳳天燐。

  回望孟孟,鳳天燐蹙起濃眉,不理解她眼底濃烈的哀愁從何而來,是醫者的仁慈?因為他……活不久?

  「是你把我救醒的?」賀孟莙,他在心底把這個名字念了兩次,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她是個淡定女子,她的笑容恬然可親,她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溫柔的力量,她長得不美麗,他卻無法別開眼睛。

  鳳天燐的眉頭更緊,心裡滲入了些……他不明白的東西,這種滲透讓他感覺很糟,他習慣掌握狀況,痛恨「不明白」,於是臉色更冷幾分。

  孟孟的感覺敏銳,他不過是嘴角往下撇,她便接收了他的厭惡。

  斂起笑意,她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她的鳳三。

  正起神色,她回答,「是的,是我把爺救醒的。」

  「女大夫?」他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但聽得出些微鄙夷。

  他陌生的目光中毫不隱藏輕蔑,她沒有反駁頂嘴,只是垮了肩,深感挫折。

  把過脈,她將他的手放回棉被上,靜靜回望他,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真要依照他安排的,把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一件件全告訴他?真要帶他去看看森林裡樹幹上的刻字?真要轉述他講過的童年秘事?

  不,她不敢輕易嘗試。

  回想方才進房門前,許多人都過來同她說上兩句,她接收到不少善意。

  月霜提醒,「主子爺脾氣不好,他說什麼,姑娘聽著、應著,千萬別反駁。」

  魏總管見她面上不安,低聲安慰,「姑娘別擔心,主子爺嘴巴不好,心卻是再好不過,主子爺很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

  侍衛李新在她經過時,低聲道:「與主子爺相處,姑娘儘管放大膽量,順著毛摸就會沒事。」

  只是……順著他的毛摸?她不曉得他的毛往哪個方向長。

  放棄開門見山速戰速決,她決定急事緩辦。

  「三皇子身上可還有哪裡不適?」既然她是「大夫」,便做好大夫該做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

  「三皇子身體仍虛,我會開些調理的藥物,喝上幾天藥就會慢慢恢復。」孟孟拉開被子,捲起他的褲管,露出兩條腿,因臥床太久,雙腳氣血不通,有些萎縮。
 
     鳳天燐皺眉,身子虛?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

  輕哼一聲,他沒打算把她的話聽進去。

  孟孟從懷裡拿出金針,取出一根在火上炙烤過,才要下針,突地,他抓住她的手腕,問道:「你用什麼法子治好我的?」

  他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會比太醫院那些老傢伙還厲害,可事實證明,自己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確實是她。

  孟孟皺眉,她不想說謊,只好沉默。

  忽然間,背脊一涼,孟孟眉睫微抬,那個惡鬼又出現了……

  惡鬼的視線落在鳳天燐身上,眼底依舊陰戾,嘴角噙著邪惡的笑意。

  孟孟顫抖著,從小到大她見過的鬼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她被鬼嚇過無數回,早已修練成功,不會輕易害怕,只是這個惡鬼身上帶著強烈的怨念,讓她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見她面容瞬間慘白,毫無道理的發抖著,鳳天燐只覺得奇怪,自己有那麼嚇人?

  他發現孟孟並非看著自己,順著她的目光朝屋樑上望去,那裡有……

  鳳天燐瞇起眼睛,是他看錯了嗎?

  不對,他揉兩下眼睛,再細看一遍,屏氣凝神,運起內力,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地方。

  他沒看錯,那裡確實有一團黑色氣體,不是骯髒,而是讓人心生不快的……陰鬱?

  發現鳳天燐的視線對著自己,那惡鬼笑了,目光漸漸變得恐怖猙獰。

  他張揚的怒氣令孟孟起雞皮疙瘩,寒氣一陣陣往她骨頭裡鑽。

  那惡鬼嘴角往兩側拉開,越笑越讓人頭皮發麻,孟孟害怕,卻下意識擋在鳳天燐身前。她帶著警戒目光,緊盯著對方。

  直到如今,她還是想保護鳳天燐?實在太傷人心!如果她不是這樣,他豈會恨極、怨極,豈會失去理智傷了她?又豈會引發後來的悲劇?

  這一切一切全是鳳天燐的錯!

  惡鬼猛然從屋頂往下竄,一寸寸靠近,臉色由慘白變成鐵青,再轉成紫色、黑色。

  隨著每次的顏色改變,屋裡的溫度下降幾分,到最後,孟孟甚至能夠聽到陰風陣陣咆哮,聽到魅魅魍魎的尖笑。

  她抖得更厲害了,卻不允許自己離開,伸開雙臂擋在鳳天燐身前。

  突地,惡鬼的頸間被劃出一道傷口,傷口處不斷滲出鮮血,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轉眼間,血染紅他全身,染紅了地板,染上她的鞋尖,血腥味不斷衝進她的鼻息,令人作嘔。

  惡鬼飄到孟孟身前時,一個獰笑,頭歪倒,傷口越裂越大,倏地,頭顱掉下,咕嚕嚕地在地上翻滾著、叫囂著,尖銳的笑聲令人心驚膽顫。

  湊厲駭人的場面讓孟孟再也無法淡定,她摀起眼睛,緊緊咬住嘴唇,打死不肯尖叫。

  雖沒了頭,惡鬼的手卻仍準確無誤地抓住孟孟頸子。

  頓時間像是有千針萬針刺進她的身子裡似的,痛得她臉色鐵青。

  鳳天燐看不見斷頭的鬼魂,他只看見那團黑色的陰氣猛然向自己射來,孟孟那一擋,擋住對方,卻擋不住它傳來的寒氣。

  就在孟孟汗水濕透衣襟,寒意陣陣上竄時,他鬆手了,地上的頭顱重新回到身上,悶悶丟下一句話,「怎麼不叫呢?無趣!」他飛身回到屋樑上。

  陽氣大傷,孟孟虛弱轉身,目光與鳳天燐相接。

       她的臉色蒼白,四肢無力,隨時都會倒下似的,但鳳天燐沒有憐香惜玉,也沒有半分同情,只聲音冷冽地問:「那是什麼東西?」

  他看得見?孟孟錯愕,不應該啊,他已經不是魂魄……張口結舌,她無法回應。

  「說。」

  孟孟用力咬唇,在上頭留下一排齒印,別過臉回答,「沒有任何東西。」

  「沒有東西你會嚇得臉色蒼白?沒有東西你會掩面不敢看?沒有東西你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他每句話都戳中靶心,可她怎麼能說?

  見她無法回答,惡鬼的笑聲更加張揚,刺耳的聲音傳入耳膜,她的耳朵痛得厲害。

  「賭約、賭約、賭約……」他不斷重複這兩個字,提醒她快點與鳳天燐立下賭約。

  只是她要怎麼提?

  正在僵持間,魏總管帶著月霜進屋,發現鳳天燐精神奕奕,而孟孟又像昨天一樣,虛弱得讓人心疼。

  又給主子爺施針了嗎?唉,這個金針之術得先傷己才能救人?想到這裡,他對孟孟的感激之情更深了。

  「姑娘要不要回房先歇歇?等皇上到了再讓人去請姑娘,行不?」

  孟孟感激魏總管解圍,迅速點頭,不等鳳天燐反應,急忙扶著月霜的手離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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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雲貴妃野心不息

  坐在鳳天燐床邊,雲貴妃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激動。

  她以為自己完了,這輩子再無翻身的可能,沒有兒子依仗,自己永遠甭想成為最尊貴的女人。

  這些日子她無助頹喪,她想,就這樣了,夢想成灰,人生無望,怎麼都沒想到會否極泰來,燐兒竟能熬過這一關,這是否代表老天爺終於願意站在她這邊?

  昨天燐兒清醒的梢息傳來,她就想出宮。她想私底下對兒子說:「不怕,母妃還有不少暗力可以助你走上髙位。」

  可惜皇后不准,那個和她作對一輩子的賤人!

  沒關係,流幾滴慈母淚皇上便心軟,願意竟帶她走這一趟。

  出宮時,她想到皇后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就忍不住想笑。

  她相信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未蓋棺,豈能論定她是失敗的那一方?!

  想到這裡,雲貴妃笑容更盛,緊握住兒子的手,眼底充滿不服輸的倔強。

  她沒發現鳳天燐的笑凝在嘴角,像是嘲諷似的。

  死過一回,所有事他都看清也看淡了,母妃的野心未熄,只不過他再也不是那個會受擺佈的兒子了。

  皇帝輕拍鳳天燐的肩膀。

  燐兒是自己所有兒子當中樣貌最好、天分也最髙的,他早慧、敏銳,三歲稚齡就能把三字經倒背如流,當時太傅們都看好他。

  只是燐兒不適合當皇帝,他太重感情,太容易受身邊的人支配,否則以他的聰明才智,怎會看不出那些親人們對他有所圖?

  可最終他仍然選擇相信,願意配合他們,這樣的人必會受情所困。

  若是個平凡人倒也無妨,喜歡的便親近,不喜的便遠離,即使利益被侵佔也無所謂,反正以他的聰明才智,大可以從別處掙來更多利益,問題是……

  身為帝君,這樣的特質不被允許。

  皇帝心裡有國無家、有民無親,不能有私心、不能太偏頗,看待大臣不能有個人情緒,一切必須以國家及百姓為出發點。

  就像李世民與魏徵,儘管魏徵曾經建議李建成早點殺掉李世民,儘管魏徵直言上諫,經常觸怒龍顏,可若非李世民拋棄個人喜惡,願以魏徵為鏡正己身,怎能成就後來的貞觀之治?

  他可以想見,若將那位置傳給燐兒,朝堂早晚會被夏氏把持。

  這些年仗著雲貴妃受寵,夏氏驕恣囂張,把自己當成民間皇帝,無限制擴權,不管是哪個部門都伸手掌控,到處安插自己人。

  皇帝悶不吭聲,對雲貴妃更寵愛,對夏氏更多封賞、更看重,他用捧殺令夏氏落馬。

  他這樣做的同時,也擔心燐兒會中箭下馬,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燐兒能成為祁兒的左右臂膀,兄弟齊心,為天鳳開創盛世太平。

  他曾經歷過朝政動蕩、百姓流離的痛苦日子,不願意舊事重演,所以他細細佈局,企圖在祁兒上位之前一一拔除奸佞,讓祁兒順利接位。

  他想著自己正值春秋鼎盛,奪嫡尚早,沒想到夏氏等不及,嵐兒更等不及。

  嵐兒……他以為這個平庸無才的兒子只能當枚棋子,事後平平安安、庸庸碌碌地抱著富貴走完一生,沒想到嵐兒野心之大,竟想當那個掌棋人,背叛真心待他的燐兒,逼得燐兒與上官檠墜崖,長達一年之久。

  想起那一年,皇帝心力交瘁。

  幸好祁兒夠堅強,頂著風風雨雨走了過來。那一年中,夏氏滅了、嵐兒死了、雲貴妃病了,而祁兒用能力證明他足以擔當起朝堂大任。

  幸而奇蹟似的,上官檠和燐兒被找到。

  他曾經因為燐兒的生死不明而震怒,然而事後他卻又慶幸萬分,因為燐兒和上官檠的失蹤,讓他們順利從逼宮之禍中脫身。

  他樂於見到祁兒和燐兒修補關係,樂於見他和上官檠成為祁兒的助力,但凡當皇帝的,誰不想自己的江山千秋萬代?!

  沒想到才過幾天安穩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燐兒昏迷在官道上,太醫束手無策,他只能派人貼出榜文廣召天下名醫。

  三個月……他以為自己就要失去這個兒子,太醫院傳來的消息從沒有好過,哪知一個剛及笄的女子,竟能將燐兒從鬼門關前給拉回來。

  但願燐兒走過了風風雨雨,將來萬里無雲。

  皇帝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燐兒往後定能順利安康。」

  鳳天燐點頭,懂得父皇的言下之意。

  那時候他只將父皇當成皇帝,可以討好、可以高捧,卻不可以放入真心,因此他無視父皇對自己的慈愛,只在乎母妃對自己的殷殷期盼。

  他謹記天家無情,唯有利益相許,將太子當成假想敵、二皇兄當成親兄弟,結果證明他蠢得可以。

  他曾經因為被背叛而難受,曾經對母妃失望,然而不知是不是死過一回,那些感覺……全淡了,他不再哀愁憤怒,對於喜怒京樂、對於感情所繫,他淡得無法感受,彷彿連暴躁都變得幼稚可笑。

  雲貴妃接下話,「皇上金口,從此以後燐兒必定一帆風順。」

  「這回可把你母妃給嚇壞了,往後別亂跑,留在京城裡多陪伴你母妃。」

  「是。」鳳天燐朝母親望去,望見她臉上的慾望,嘆道還不歇手嗎?他眉心緊蹙,眼睫微垂。

  鳳天燐的回答讓皇帝訝異,還以為他會竭力反對,這孩子性子跳脫,在京城哪待得住?這話不過是安慰雲貴妃,沒想到他竟毫不猶豫地應下。

  「好孩子,總算是想清楚了。」雲貴妃深感安慰。

  過去她老要燐兒待在京城討他父皇歡心,他反駁說男兒志在四方,若無多方歷練,怎承擔得起社稷江山?

  這冠冕堂皇的話讓她無法拒絕,如今莫非是遭遇生死才想得透徹?那麼他是不是願意再次努力,為將來拼搏一回?

  存著試探心思,雲貴妃忙問:「既然如此,就趁著人在京城挑門好親事,讓母妃也享享含頤弄孫之樂?」

  「這話有理,燐兒年歲不小,朕在你這年紀時,身邊都有好幾個兒女了,成家立業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是。」鳳天燐不帶表情地應下。

  「燐兒有沒有看上哪家閨女?說說,父皇會為你作主。」

  哪家閨女?紀芳?他在腦海裡搜尋曾經見過的名門淑媛,突地,那張慘白的面容在腦海間一閃而過。

  賀孟莙,將他從閻王殿裡拉回來的女人。

  他想起她為自己號脈的白晳手指,想起她眼底的淡定,穩定的心跳忽然快了些許,這是……中意?

  不會!女人拋頭露面已是不該,又是個女大夫,那樣的身分怎配得上自己?

  把孟孟從腦海裡剔除,鳳天燐回答,「沒有。」

  雲貴妃笑道:「燐兒覺得薛尚書的嫡女薛蕾如何?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是個博學多聞的才女,母妃見過她,風姿綽約,髙貴典雅,家世、樣貌般般都配得上,更別說這回是她在官道上發現你的,若不是緣分,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薛尚書?鳳天燐心底一陣冷笑,他才剛清醒呢,母妃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為自己張羅勢力,果真是不死心。

  無妨,他倒要瞧瞧一個小小的薛家能翻出什麼大風浪。鳳天燐勾起唇角,抿出一臉譏笑,「父皇、母妃作主便是。」

  雲貴妃喜出望外,過去她數度想以聯姻為兒子鞏固勢力,但燐兒什麼都好談,唯獨在這件事倩上頭始終不肯鬆口。

  她以為兒子還惦記著賀小六,不敢逼迫,沒想到……是生死一遭,兒子想得透徹?他知道夏氏已滅,自己需要更多的助力,方能成就大業?

  鳳天燐的點頭讓雲貴妃滿意極了,卻讓皇帝深感意外。

  這孩子對婚姻無比固執,沒想到……

  薛家?看一眼雲貴妃,皇帝神色不豫。

  他對鳳天燐說道:「此事先不急,還是等你身子痊癒再談賜婚。」

  立在一旁魏總管接話,「皇上、娘娘,可想見賀姑娘一面?主子爺能救回來,賀姑娘功不可沒。」

  皇帝與雲貴妃對視一眼,點點頭,「宣。」

  那日孫公公命人進宮傳話,說賀孟莙為救三皇子,險些掉了半條命,方才入府,孫公公還特地上前遞話,說賀孟莙整整昏睡一天,一醒來便又進屋為燐兒施針。

  魏總管轉身,讓侍衛李強將孟孟請來。

  孟孟跪在皇帝跟前,態度依然淡定,不因喜而喜,不因悲而悲,整個人淡得像一汪湖水,清靜、乾淨得令人心喜。

  「抬起頭來。」雲貴妃說道。

  孟孟抬頭,清妍的五官討人喜歡。

  看著救回兒子的恩人,雲貴妃滿面笑意,「賀姑娘長得真好,快過來讓本宮瞧瞧。」

  待宮女扶著孟孟走到雲貴妃跟前,她褪下腕間的滴翠玉鐲套在孟孟手上,「這次的事讓姑娘費神了,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孟孟朝雲貴妃望去一眼,這算……銀貨兩訖?

  她輕淺一笑,退開兩步,輕聲道:「多謝娘娘賞賜。」

  見她行止有度,皇帝點頭,問道:「之前的犁城瘟疫,是你發現的?」

        「回皇上,是。」

  「若非你發現得早,這場瘟疫不曉得要折多少人進去。」皇帝感嘆,三十年前那場瘟疫,直至今日依舊讓人膽顫心驚。

  「民女僥倖巧遇疫病患者,是皇上鴻福,太醫院盡心儘力,才能及時阻止災禍。」她不願居功,對名利看得很淡。

  皇上捻鬚而笑,細看眼前纖細小巧的女子,她的長相不過清秀,但渾身上下散發出流水般的溫柔淡然,尤其是那雙眼睛,不驚不懼,沒有對上位者的敬畏,唯有教人舒服的沉穩淡定。

  這樣的一雙眼睛像極了老賀的女兒,自己曾經允諾過,他為自己保住邊關,自己會竭盡全力照顧他的女兒。

  可是……他失信了,他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唯有對老賀滿心羞愧。

  雲貴妃笑道:「瞧瞧,這張小嘴真甜,光憑這幾句話,皇上就得好好賞賞。」

  皇帝笑問:「不知賀姑娘可曾訂下婚約?」

  此話一出,雲貴妃心下微悚,難道皇帝把那個臭道士的話給聽進去了?

  不行,燐兒終於想通聯姻的好處,除了薛家之外,她還盤算著鄭家、吳家閨女,夏氏已滅,燐兒需要助力方能與太子相抗衡。

  一正妃、兩側妃、四個姨娘,每個位置她都要換到最好的東西,她必須仔細盤算方對得起自己。

  雲貴妃腦子轉得飛快,一口氣接下話,「都說夫妻同心呢,皇上和本宮想到同一處去了。」她轉頭望向孟孟,揚聲問:「不知賀姑娘可知道濟善堂的于文謙?他與姑娘都在犁城瘟疫中立下大功,如今已是堂堂三品太醫,日後前程不可限量,既然兩人都是習醫的,若能玉成好事,日後夫唱婦隨定是一段佳話。」

  孟孟眉心微蹙,雙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間,只是臉上不見波瀾。

  突然間,惡鬼的尖銳笑聲揚起,咻地,他飄到孟孟身側,對著她的耳朵說:「看清楚了嗎?這就是生下鳳天燐的女人,鳳天燐的婚姻不只是婚姻,它還牽扯到無數的利益權勢,有雲貴妃在,你永遠不可能嫁給鳳天燐。怎樣,想清楚了嗎?還要繼續為他犠牲?或者說……就讓他像這般,一生一世當個不完整的男人?」

  寒意竄上,孟孟強忍著回頭的慾望。

  孟孟刻意忽略,鳳天燐卻忽略不了,他倏地張眼,望向孟孟身後。

  那團陰影的顏色更深了,他感覺到陰寒的死亡氣息,感覺周遭變得微冷,感覺孟孟又開始恐懼冒冷汗。

  他微瞇起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孟孟不回頭,鳳天燐則是看不清楚,其它人連感覺都沒有,惡鬼被完全忽略,可是他沒有生氣,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定在孟孟身上。

  許久後,寒氣收斂,他飛回樑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孟孟,看著她的耳垂處那兩點硃砂似的紅痣,笑了。

  皇帝板起臉,冷冷望向雲貴妃。他知道她心中的算計,但這回他再不會任由他人挑撥,引得兄弟倆鬩牆。

  這段日子鳳天燐先是墜谷,後又病得莫名其妙,京城太醫多不勝數,卻各個束手無策,在所有人都搖頭放棄時,京城出現一號人物。

  晁准——一個在四方遊歷的道士,說話風趣、見識淵博,所思所想撼動人心。皇帝是在出宮探望鳳天燐病情時遇見晁準的,寥寥數語,他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邀他進宮,他亦不推拒。

  就這樣,晁准在宮裡住了將近半個月。

  有趣的是,身為道士,他不說經祈福,也不行道家法術,只論天下大道、朝堂局勢,偶有洩露天機之語。

  一次、兩次叫做碰巧,但接連三、五次,他預言之事盡皆發生,誰都要多想幾分。皇帝有意封他為國師,晁准推拒了,只道他與皇帝只有十數日緣分。

  他說:「緣起,相遇;緣滅,相離,強行留下只會磨滅善緣。」

  那天晁准進御書房向皇帝辭行,恰逢盧太醫進宮稟告鳳天燐的病況。

  盧太醫斬釘截鐵地說道:「臣無能,至多三日,三皇子撐不過了。」他恭請皇上見三皇子最後一面。

  愁雲慘霧的場景,晁准卻笑容滿面,說道:「三皇子命格清貴,只是尚未碰到有緣人,那人一到,包準藥到病除。」

  此話引得盧太醫嚴重抗議,直道他怪力亂神、行鬼祟之道。

  晁准不與他爭辯,輕笑道:「您老說三日是吧?咱們約定,若三日內三皇子死去,老夫代您老受罰;若三皇子在三日之內清醒,您老每月義診三日,為窮苦百姓看病。」

  倘若三皇子死去,身為主治大夫的盧太醫自然躲不過責罰。他年事已高,幾棍子下去……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求別殃及家人,這會兒有人跳出來代他受罰,他豈有不允之理,當下便與晁准擊掌為誓。

  晁準的篤定讓皇帝心底存了一絲希冀。

  就這樣,原本要離開的晁准在宮裡多待幾日,直到昨天燐兒清醒,丟下一句,「看來這位姑娘就是三皇子的有緣人。」

  既然賀孟莙是燐兒的有緣人,為了燐兒著想,身為父親,他該為兒子把人給留下,可是雲貴妃竟在此刻提及于文謙,她心裡在想什麼?

  一個薛蕾不夠,還需要幾號「薛蕾」來湊?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就是想為孟孟和于文謙牽線的雲貴妃也感到氣氛不對,而鳳天燐……他不舒服,胸口有什麼東西頻繁戳刺,一下一下的痛,痛得他皺眉頭。

  他討厭「于文謙」這三個字,討厭母妃為賀孟莙做主,至於理由……他不清楚,只是呼吸漸沉,臉色不豫,臉龐透出些許蒼白。

  孟孟抬頭,平靜回答,「民女感激娘娘好意,但舍弟年紀尚稚,仍需要民女傾力扶持,民女曾經答應過亡母,要照顧舍弟至成年再論婚嫁。」

  雲貴妃看了一眼安靜的皇帝與兒子,心底的不安漸漸擴大,兩人都不說話,莫非父子有同樣心思?

  想著這樣不行,她問:「賀姑娘的弟弟多大?」

  孟孟答,「回娘娘,舍弟今年十歲。」

  雲貴妃放下茶盞,抽出雲錦做的帕子拭拭嘴角,而後說:「才十歲?若是等他成年……蹉跎到那時候,賀姑娘得錯過多少好姻緣?依我說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于太醫人品好,不至於不肯扶持小舅子,要不,本宮幫你問問于太醫的意思?」  

  雲貴妃的堅持讓皇帝臉色更加難看,但皇帝未開口,鳳天燐已搶先發話——

  「母妃作媒作上癮了?萬一結親不成反結仇,兒子豈非恩將仇報?」冷冷的語氣配上冷酷的表情,鳳天燐阻斷雲貴妃的後語。

  鳳天燐的態度讓雲貴妃皺眉,兒子這是……莫非他當真瞧上賀孟莙了?

  倏地,她轉頭望向孟孟,森寒的目光像兩支箭射向孟孟胸口。

  「呵呵,惹上雲貴妃,你死定了。」那惡鬼幸災樂禍。

  尖銳的聲音像鐵絲鑽人心,孟孟緊咬牙關,強忍顫慄。

  孟孟盯著床邊的惡鬼,他坐在床頭,對著她冷笑。

  他不再用張揚恐怖的鬼臉對著她,恢復「正常」的他其實長得不算差,端端正正的五官,有幾分儒生氣息,只是那雙眼睛裡有著藏也藏不住的陰沉。

  他不是個醜惡的鬼,但是孟孟怕他。

  孟孟不確定為什麼,只是他每次靠近,她便忍不住心生恐懼,好像……他一定會傷害她,一定會害她死於非命的感覺……

  這種沒有理由的恐懼出自直覺,而她的直覺一向準得教人心驚。

  「不快點嗎?你只剩下二十六天。」他朝她挑眉,明明笑著,卻令孟孟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孟孟滿臉為難,她真的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做這種事。

  「不想與鳳天燐立賭約的話……沒有好戲可看,那我要先走囉?」他恐嚇似的起身往外走去。

  「不,你、別走!」孟孟搶著上前。

  他沒停下腳步,直接從孟孟身子穿過。

  那一刻,她冷得牙齒打顫,覺得自己似乎變成冰塊,從骨子裡透出來寒冷。

  他穿過牆,不超過十步,又轉回孟孟跟前,嗤笑問:「說句實話,你是想留我,還是想留下鳳天燐的一魂一魄?」

  孟孟張口結舌,無法回答。

  惡鬼無奈輕嘆,讓他拿她怎麼辦呢?

  她還是一樣啊,一樣無法對他說謊話,一樣為著鳳天燐左右為難、手足無措,歷經兩個生世都沒有改變,難道這就是情比金堅?

  真是教人厭惡,他寧可她說些安撫人心的謊言,寧可被她欺騙。其實男人要求的不多,不過是想要一點點溫存,即使那只是女人的虛偽。

  生氣了,惡鬼望向她,眼底一點一點凝聚起紅絲,不久後,血紅的眼珠子冒出火光。

  「今天之內你不向鳳天燐提出賭約,我們的交易就此結束。」撂下話,他飆出孟孟的房間。

  看著他穿過的那片牆,她真的想不出來,他為什麼非要做這種要求?只是想看她傷心嗎?她不懂……

*             *             *

  月霜、月華正在耳房裡整理皇上的賞賜,宮裡賜下不少珍寶給賀姑娘,還有不計其數的黃金白銀,這下子賀姑娘幾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她們不嫉妒,那是姑娘該得的,主子爺可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

  月霜把金子封箱,在冊子上記下黃金五百兩。

  「這些東西加一加,怕有近十萬兩。」月華道。

  「還沒完呢,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貴妃娘娘、皇太后……宮裡的貴人,誰敢不表現一點心意?這幾日,東西定會陸續抬進府。」月霜接話。

  就算無心,只是演戲,也得好好演給皇上看吶。

  「太子爺昨兒個就來過了,今天還會來嗎?」月華問。

  「主子爺昏迷不醒時,太子爺都隔三差五地來了,現在爺清醒,他怎會不來?我看,太子爺很看重咱們家主子呢。」月霜信心滿滿。

  「這些年主子爺一年到頭難得留在京裡,總馬不停蹄地到處替皇上辦差,哪件事不是辦得漂漂亮亮的?主子爺的能耐無人能及,日後定會成為太子爺的股肱之力。」說起她家主子爺,月華滿肚子崇拜。

  「聽魏總管說,皇上有意為主子賜婚。」

  「對,是薛尚書的嫡女,薛姑娘的美貌和才華名滿京城……」

  兩個丫頭一面把宮裡的賞賜登記造冊,一面說著閒話。

  兩人越講越起勁,沒發現聲音大了,傳至隔壁房。

  孟孟無意偷聽,但她確實聽見了。

  賜婚?薛蕾?因為她從官道上救回鳳天燐嗎?

  原來命運是這樣安排的,鳳天燐非要娶救命恩人為妻,只是那個恩人不是自己。

  有點不公平呢,不過……早就知道的,知道鳳天燐成為三皇子的那刻,他們之間的可能就斷了線。承諾不能算數,過去不能納入記憶中間,那七十六天是他們所有的緣分。

  既然是早已知道的事,怎麼還能憂愁傷心?

  她不該為難自己,她該笑著祝他幸運,雖然未來已經失去交集,她還是願意他過得比自己更愜意。

  只是……那個「他」太強人所難,讓她不得不為鳳天燐的未來違背心意。

  如今是八月桂花開的季節,鳳天燐屋外頭種了好幾棵樹齡超過十年的桂花樹。

  他不喜歡桂花,喜歡桂花的人是小六,他答應過她,出宮建府時,一定要在屋外種上一排。

  他不止種一排,而是種了很多排,在每個院子裡、每間屋外。

  種下桂花樹那天,他滿心期待著小六成為他的新娘,但小六死了,他無法在到處都是桂花樹的家裡生活,所以經年累月往外跑,任桂花年年開、年年落,一年一年獨自芬芳。

  孟孟在屋外站了好久,看著那排桂花樹,不知在想什麼。

  李強想催催她,被李新阻止了。半晌,孟孟一笑,問李強,「這桂花可以採嗎?」

  「姑娘想要?」

  「我想做桂花酒和桂花釀。」

  「行!明兒個我發動府裡的人給姑娘摘桂花,姑娘需要多少?」

  「你們想吃多少便摘多少。」孟孟回答,心裡想著自己也該傳個口信給楊嬸,讓她多做一點桂花釀,那是憶憶的最愛。

  「要給我們吃的?」李強搔搔頭,笑得憨厚。

  孟孟姑娘人真好,連這個都想到他們,決定了,除主子爺屋外這一排之外,明天讓人把府裡的桂花全摘下。

  孟孟進屋時,鳳天燐覺得桂花香好像變得更濃烈了。

  甜甜的香和她身上恬淡的氣質,讓人心情輕鬆,她是個能讓人感到舒服的女子。

  孟孟走到床邊,對鳳天燐說:「請三皇子伸手,讓我為您號脈。」

  他不是個合作的病人,她分明讓他在床上多待幾天,可她早上才說,他下午就離床,屋裡、屋外到處亂逛。

  魏總管一顆心惴惴不安,偷偷跑來問她,「主子爺這樣做,打不打緊?」

  身子是他的,他說不打緊,誰敢把他拘在床上?

  鳳天燐伸出手,擱在桌面上。孟孟拉開椅子,坐在他身側,又細又修長的白皙指頭搭在他的腕間。

  她專注,他無語,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起她的髮絲輕揚,桂花香再度濃郁。

  鳳天燐注視她微翹的眼睫毛,細細長長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櫻唇,她不美卻耐看,鮮少有女人靠得這麼近,他還能夠容忍。

  片刻後,她鬆開手說:「恭喜三皇子,您恢復得很快。」

  鳳天燐撇撇嘴,沒有回答。

  他不說話,她怎麼順勢開口?而那惡鬼又蹲在屋樑,等著看好戲。

  不能讓惡鬼走掉,她只能……

  孟孟深吸氣,用力咬唇,貝齒在下唇留下一排印子。

  豁出去了,她咬牙道:「三皇子想不想報答小女子的救命之恩?」

  鳳天燐挑眉,突然間起了興緻。

  她這是在要求他「湧泉相報」?他抬髙下巴,露出略帶邪氣的笑容,語氣中帶著嘲諷,「我以為宮裡的賞賜已經夠多了。」

  「那是旁人的感激,三皇子的呢?您才是主角。」話一出口,她就恨得想咬舌,這話說得真糟。

  貪心不足?好啊,他倒要看看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所以呢?你要什麼?」

  「我想……想與爺打個賭。」

  「打賭?」

  「我賭未來一個月,您會愛上我。」這話之於一個女子多麼難以啟口?但她不顧廉恥地說了。

  孟孟說完,臉瞬間炸紅,視線定在他臉上,猜測鳳天燐的反應。

  他會暴怒,命人把自己拉下去打板子嗎?會輕蔑一笑,譏笑她不知廉恥?還是冷冷地問她「憑什麼」?

  心在胸口鼓噪著,她不安惶恐,驚懼在骨血中蔓延,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了。 

        鳳天燐漂亮的丹鳳眼揚起,她要賭,他會愛上她……嗎?這個賀孟莙真有意思,比他想像中更有意思。

  敢不敢賭?當然,她都敢了,他有什麼好怕?

  漾開一抹冷酷笑意,鳳天燐回答,「行,賭注是什麼?」

  「如果我輸,我把宮裡的賞賜留下,若您輸……」

  「我納你為側妃?」他接話。

  鳳天燐的回答讓孟孟愣住,她沒想過自己會贏,向他要求賭注不過是為了留下那個惡鬼,她……

  「怎麼,嚇著了?有種與我對賭,卻沒種拿彩頭?」鳳天燐輕蔑地笑著。

  她回神,忙說:「若是我贏,您再賞賜五萬兩紋銀。」

  她有這麼貪財?不過用五萬兩來玩一場必贏的遊戲……

  帶著惡意,他道:「行,不過如果你輸了,我不只要你的錢,還要你絞髮遁入空門。」

  孟孟表情凝住,像被人點穴似的,她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提議,不過……有差嗎?如果她輸了的話。

  點點頭,她堅定地道:「我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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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4: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努力巴結討歡心

  孟孟下廚,親自擀麵,用自家娘親教的方法,一遍一遍又一遍。

  娘的麵裡頭擀進了滿滿的思念,而她的麵裡,擀進的是甜甜的回憶。

  曾經有個男人坐在桌前,光是吸香氣就會飽,他一面吸著,一面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麵。」

  湯是用魚頭熬的,熬出讓人垂涎欲滴的乳白色湯汁,麵裡頭打進碎碎的新鮮魚肉,大大的碗裡只有湯和麵、兩隻剝了殼的大蝦子,再加上切碎的香菜,麵上桌,鮮味滿溢。

  「試試。」她把筷子擺在鳳天燐面前。

  兩人面對面坐著,前頭各擺一碗麵,他接過筷子夾了一口麵,味道……他曾吃過嗎?為什麼有熟悉感?

  看見他舒展的眉毛,孟孟笑了,「這麵是我爹最喜歡吃的。」

  「你爹?」

  她點點頭,想起敦厚溫文的爹爹,她知道自己很幸運,能夠擁有一個專心為家的爹爹。

  「也是個大夫?」

  孟孟笑容一滯,回答道:「我五歲那年,他就過世了,在那之前,他跟著商隊到處做生意,賺得的錢讓我們一家在村子裡成了首富。跟著商隊做生意,利潤雖高,卻也危險,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家裡,娘必須一個人支撐門戶,若是性子不夠強軔,很難撐下去。」

  「可即使性子再堅軔,娘還是會想念、會孤獨,會盼著不要再過這種日子。每次想爹了,娘就在廚房裡耗上大半天,做出這樣一碗麵。我問娘,花這麼多時間擀麵,手不酸嗎?娘說:「麵糰放在桌上揉來揉去,好像胸口裡頭的那顆心,也被人捏來捏去似的,有麵糰可以折騰,總強過折騰自己。」直到長大我才明白,原來女人會為了喜歡的男人折騰自己。」

  她口氣溫文,像杯溫水,卻讓人越喝越見滋味。

  鳳天燐很少與女子說話聊天,但這會兒他有了聊天的慾望,「你娘呢?」

  孟孟望著他,心想著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對吧?至少她的言語不讓他覺得乏善可陳。

  「爹的死訊傳來,娘承受不住打擊,生下弟弟之後壞了身子。她為我們姊弟強撐五年後便跟著爹離開了,但我不傷心,我知道爹娘會在一起,把在人世間時,來不及享的福氣享齊。」她笑著說:「快吃吧,麵1涼了就不好吃了。」

  夾起一筷子麵,他問:「那個時候你幾歲?」

  她微微一笑,把嘴裡的麵吞下去,回答道:「十歲。」

  十歲的女孩帶著五歲的弟弟,是怎麼走過來的?

  她曾對母妃說,她允諾過亡母,要為弟弟支起門戶,照顧他到成年。

  鳳天燐看著她小小的肩膀,懷疑她怎麼承擔得起重任。他道:「談談你弟弟。」

  談到憶憶,那是孟孟最喜歡的話題,她驕傲極了,揚起笑顏,「我的弟弟叫做賀憶莙,他長得和我爹很像,可更像的是不服輸的性子。他懂事又努力,急著想要出人頭地,在娘死後,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他經常抱著我說:「姊姊不怕,我是家裡的男人,我會保護你。」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他就想要保護姊姊了呢。

  「憶憶今年考上了秀才,我很清楚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別人在抓魚、打架時,他就懂得刻苦早起,鍛練身子、勤背經書,他說他絕對不會讓爹娘失望。」

  「你很驕傲。」

  孟孟用力點頭,「有這樣的弟弟,我確實很驕傲。」

  她想清楚了,就算竭盡全力,自己也無法贏得這場博奕,所以她必須把最糟的狀況考慮進去。

  她開始安排、策劃,並且絞盡腦汁為憶憶留下後路。

  過去在銀錢上她有些懶散,總想著父親留下的銀錢田產足夠他們姊弟省吃儉用一輩子,再加上于家給的、皇上賞的,夠用了,若非必要,她不會在銀錢上動腦筋。

  如今她卻打算在上頭費心,因為她答應過鳳天燐要買下城南外的地,也因為假使憶憶當上大官,就不能省吃檢用,得有足夠的產業出息供他花費,所以她必須尋找個合夥人。

  看著鳳天燐,她想,沒有人比他更妥當的了。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

  「于文彬。」

  「他和于文謙是什麼關係?」

  「他們都是濟善堂二房的子孫,講到這個,能讓于大哥搬進來嗎?我住的院子裡還有幾間空房。」

  鳳天燐沉了臉,他毫無理由地排斥于文謙,「理由?」

  「有些醫術上的事必須討論。」除了安排憶憶的未來之外,她也必須加快速度,把金針之術傳給於大哥,「可以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

  他沒見過于文謙,卻聽過這個名字,聽說于文謙的醫術非凡,盡得於老爺子真傳,是於家新一代當中醫術最好的,外人對于文謙的所有評語都是正面的,可……他討厭于文謙!為什麼?鬼才知道!

  孟孟柔聲道:「我能夠理解,府裡有府裡的規矩,沒關係,于府離這裡不算太遠。」

  意思是,她非要和于文謙討論,非要和他見面?

  莫名其妙地,鳳天燐對于文謙的厭惡感更甚。

  依他的心思,最好是別讓于文謙進府,但面對討厭的人與事,他寧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也不讓人有機會背著自己亂搞。

  不過他現在不開心,暫時不打算鬆口。

  他轉回原話題,問道:「我們的賭約呢?」

  「當然要進行,我很缺銀子。」

  胡扯!他才不相信。

  「銀子?你認定自己會贏?」鳳天燐嗤笑一聲,不曉得她哪裡來的自信。

  「我會盡力不讓自己輸。」她抬頭,不想輸在氣勢上。

  「還沒有人在我面前贏過。」他再壓她一頭。

  唉,她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嗎?就算是既定的輸家,也得假裝自己有機會贏,否則……這場戰事哪有看頭?

  她悄悄地朝屋樑處覷一眼,那裡有個等著看好戲的。不作答,孟孟低頭吃口麵。

  「說話!」他不允許她沉默。

  說話?說什麼啊?思忖片刻,孟孟笑著抬頭,嘴硬道:「我想,不需要太久,爺就能認識輸的感覺。」

  她說完,銀鈴般的笑聲隨之傳出,很欠扁的話,卻讓鳳天燐冷冷的臉龐冰雪融化。

  他低頭吃麵,心想著,這味道真的不差。

  守在外頭的李強倒抽氣,低聲問李新,「我有沒有聽錯,裡頭有人在笑?」

  主子爺病著呢,不生病的時候都喜怒無常,病了哪還能讓人好過?

  賀姑娘這是……被主子爺逼瘋了?

  「不然呢?鬼在笑?」李新嘆,情況確實不尋常。

  「沒有女人敢在主子爺面前亂笑的呀。」

  他們家主子爺對女人極不耐煩,多少人暗地裡猜測主子爺是個斷袖,沒想到……

  李強壓低音量重湊到李新耳邊問:「待會兒賀姑娘會不會被橫著抬出來。」

  李新翻白眼,幸好主子爺沒聽見,否則李強那身皮,又得被熬得再厚三分。

  李強抓耳撓腮,像有虱子在啃似的,幾度想推開門,卻又不敢。

  片刻後,他忍不住了,抓住李新的手臂說:「賀姑娘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不能眼睜睜看她被主子爺——」  

  一個粟爆彈上,李新道:「你的腦子很便宜,不必省著用,多使使,不吃虧的!」

  「哪裡沒使,我這不是關心嗎?好吧好吧,你說,我哪裡錯了。」

  李新問:「裡頭除了爺和賀姑娘,還有第三個人嗎?抬出來?誰抬?主子爺抬?想都別想。」

  李強鬆口氣,不得不承認,李新比自己聰明。「所以賀姑娘沒事?」

  李新搖搖頭,「不是『抬』,是『丟』,我猜,等一下賀姑娘會直接被爺丟出來。」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轉身面對房門。」

  李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就定位時暗暗運起內力,準備在千鈞一髮時出手「接人」。

  李強彈指,沒錯,這樣就對了。

  他屋子裡還有濟善堂的傷藥,如果撞出瘀青剛好可以使用。

  他跟著退後,站在李新身邊,彎下腰,預備好動作。

  魏總管走進院門時,看到兩個護衛撅著屁股的奇怪舉止,一頭霧水。

  孟孟的賭約只為滿足惡鬼,但既然與鳳天燐立約,她便得試著贏。

  因此她很用力地討他歡心,說著過去講過的話語,複習過去的美好話題,她想,過去能夠討好他的事情,現在一定也能得到他的歡喜。

  孟孟不是可愛活潑的女人,但為著巴結他、討他開心,她把所有的可愛活潑都用上了。

  雖然有點辛苦,但更多的是快樂。

  她很高興自己的方向正確,他面對她的反應沒有無奈敷衍,且對她選擇的話題願意搭上幾句。

  儘管只有幾句,卻帶給她莫大的成就感。

  當然,有時候她說得起勁,他卻沉默無語,但他沒有不耐,這樣子的他鼓勵著她,可以再進一步。

  她終於明白,只要下定決心,沒有什麼做不成的事。

  孟孟廚藝普通,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麵,但食譜知道不少。

  曾經有個喝酒過量意外死亡的酒樓大廚託她向家人傳話,大廚把靠牆處的床腳挖空,裡頭藏著兩百兩銀票,他讓孟孟交給妻子,並叮囑她告訴妻子後院的梅樹下他埋了十壇女兒紅,女兒出嫁時,一定要記得挖出來宴客,那是他對獨生女兒盡的最後一分心意。

  孟孟認為他是個很好的父親,但他對妻女有深深的愧疼感,因為酗酒往往讓他失去理性。

  廚講了不少食譜讓孟孟錄下,她沒有藏私,多謄寫一份送給大廚的家人。那些食譜至少能換得幾百兩銀子,不過不是自己的東西,孟孟不貪心。

  因為食譜,她和皇子府裡的廚子建立好交情,也把鳳天燐那張奇刁無比的嘴巴伺候得服服帖帖。

  鳳天燐滿意時,兩道銳利的劍眉會變得柔和,丹鳳眼會煥發出魅惑的色彩,那樣子的他充滿吸引力,讓孟孟無法轉移注意。

  有時候她也會奢望,如果能天天這樣看著他,不知道有多好。

  在皇子府裡,孟孟得到很多「善意」,她每天必須在「很難伺候」的主子爺跟前待著,因此許多人逮到機會就會叮囑她幾句。

  「在主子爺跟前,多做事、少說話。」月霜千叮嚀萬囑咐。

  「千萬別盯著主子爺發呆,主子爺痛恨女人喜歡他。」月華一說再說。

  「主子爺很挑剔,要是他罵你,你只能求饒,不能解釋。」李強緊張兮兮。

  「姑娘聰明,但別試著忖度主子爺的心,免得聰明反被聰明誤。」李新語重心長。

  同樣的話,她從不同的人身上聽到,總結下來,鳳天燐是個反覆不定、脾氣急躁,性之所至、心之所至的古怪傢伙。他任性得令人頭痛,對親人、好友卻無比縱容,他把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

  就是這樣的護短,才會在發現親人背叛時受傷這麼重?才會性格陰晴不定,複雜得讓人難以捉摸,對吧?

  如果一開始她認識的是這樣的鳳天燐,她肯定有多遠躲多遠,但她先遇見的是、茫然無措、有點小彆扭、嘴巴很壞,但心……很良善的鳳三。

  然後她知道他的身分,聽過他的故事,她想,在那樣環境下長大的人,很難不古怪。

  「為什麼?」

  鳳天燐常問這句話,孟孟已經習慣耐心解答,「因為今天書院放假,我想幫憶憶去挑一套文房四寶。」

  家裡不窮,但憶憶節省慣了,同儕有好筆墨,他雖羨慕卻從不開口討要,甚至會反過來安慰她,「只要勤於練習,就算筆墨不好也能寫出好字。」

  瞧,他們家弟弟,小小年紀多有骨氣。

  為了獎勵他這回成績又名列前茅,上一封信裡,孟孟說要陪他上街,給他一份驚喜。

  孟孟望著鳳天燐,他臉上淡淡的,教人看不出喜怒。

  這是……不讓她出門的意思?可她不去的話憶憶會失望的,上個月休沐,憶憶因為考試留在書院裡溫書,他們倆很久沒見面了。

  「老魏。」鳳天燐突然揚聲一喊。

  正在旁邊準備回稟事情的魏總管快步上前,他滿臉笑意,想著主子爺最近脾氣好得很,連喝藥都不吭一聲,全是賀姑娘的功勞。

  「把白玉匣子送到桐文苑,交給賀憶莙。」

  白玉匣子?魏總管倒抽口氣,那可是皇上珍愛之物,特地賜給主子爺的,裡頭裝著端硯和曹素功制的墨,送到桐文苑……小小學子怎能用上這等好物?可是主子爺要送禮,他能有意見?

  魏總管的表情那麼明顯,孟孟再傻也明白,那套筆墨定是珍貴之物。

  她說:「我回房寫封書信,麻煩魏總管一起送過去。」

  「好。」魏總管聲音乾巴巴的,那顆心有著說不出口的疼。

  「在這裡寫。」鳳天燐命令,耍賴的模樣有當鬼魂時的影子。

  魏總管微微詫異,主子爺最近是不是越來越離不開賀姑娘了?

  賀姑娘和于太醫討論醫術,主子爺不時讓人去催,催得他都覺得不好意思了。而現在賀姑娘要去見弟弟也不行,連寫封信都得在爺眼皮子底下,那以後……待爺身子骨好了,賀姑娘總得離開呀。

  魏總管看看鳳天燐,再看看孟孟,只見她帶著縱容的淺笑,回答道——

  「知道了。」

  孟孟走到書案邊,舉起毛筆,心裡琢磨著如何下筆。

  鳳天燐見她乖乖聽話,樂意了,尋一本兵書靠在軟榻上看。

  不多久,視線從兵書上移轉,定在孟孟的側臉上。

  他知道自己有些過分,賀孟莙並未賣身,她有絕對的自主權,她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便是他也無權控制。

  但他就是想把她留在身邊。

  為什麼?因為喜歡?

  不對,他沒喜歡過任何女人,對她的感覺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好奇。

  沒錯,就是好奇,他對她及她提出來的賭約深感好奇,而對於不了解的事情,他習慣細細剖析。

  賀孟莙說,教導她醫術的是于文彬,但李新調查出來,于文彬早在十年前就病死,那時候她才多大?能入醫門已經相當不錯,她竟在五歲以前便習得太醫院無人能及的醫術?

  再早慧的孩子都不可能做到這點,所以這根本是鬼話連篇!

  賀孟莙說要同于文謙討論醫術,但連對醫術是門外漢的李強都看得出來,兩人關起門來哪是在討論,根本是教導。

  李強說:「屬下沒看錯,賀姑娘是在教于太醫金針刺穴之術。」

  教導?醫藥世家的子弟需要讓一個小丫頭教導?

  他問她那團經常聚在樑間的陰影是什麼,她在詫異之後搖頭否認,說她什麼都沒看見,可她的表情比她的言語更坦白。

  她說自己缺錢,但經過了犁城瘟疫與救回自己的性命,父皇不知道搬了多少好東西到她手上。她不穿金戴銀,家裡房子雖大,卻簡單乾淨,下人用得也不多,三餐粗茶淡飯,這樣的女人貪財?真是胡扯到極點。

  她越是神神秘秘,他越覺得有趣,她滿肚子的謊言卻帶著滿臉真誠,讓人恨不起來。

  但她對自己是真的認真討好,努力巴結,功夫下得紮紮實實,看起來很像真的想要贏得五萬兩,所以到底是哪裡不對?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鳳天燐想不透,便想看透。

  看透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將人留在身邊慢慢拆解,他早晚會拆穿她所有謊言。

  孟孟在寫信,寫得很入神,臉上偶爾露出淺淺的微笑,偶爾皺眉正色,偶爾癟起嘴巴,訓人似的。

        她有很多的表情,但每個表情都讓人感到舒服,雖不美麗,卻順眼得讓人想要看個不停,像磁石般吸引他的目光。

  這對病中的鳳天燐是好事,有點事情可做,能解除憂鬱、排遣無聊。

  孟孟的這封信寫了長長的三大張,裡頭有鼓勵、有讚美,也有道歉。她鼓勵憶憶勤奮向學,讚美憶憶成就榮譽,並對事先約定好的會面爽約深感抱歉,最後是一大串一大串瑣碎的囑咐,例如別喝冰水、多吃飯菜、每天晨起的運動別落下、讀書重要卻不能天天熬夜,要是長不高才是吃大虧、身體不舒服一定要看大夫,萬萬不能忍等等……

  信終於寫完,孟孟再看一次後,連同荷包交給魏總管,並道:「麻煩魏總管到鋪子裡買一套文房四寶,不必上佳的,中等就好,小孩子家家,給他不符身分的東西怕會招禍。」

  這話不是說給魏總管聽,而是說給那位自我中心的主子爺聽,要是好意成了橫禍,那可太冤枉了。

  聽她這樣說,魏總管對孟孟的滿意再上一層樓。

  這叫什麼?人家這叫知禮守禮、進退有度、謹守分寸。

  魏總管轉頭看鳳天燐,只見他點點頭,然後目光一轉,盯著魏總管深看一眼。

  他會意,明白該怎麼做,接下孟孟的東西,轉身離開屋子。

  鳳天燐知道,晚上將會有一封謄寫好的書信放在自己案邊。

  晚上,鳳天燐把孟孟的信連續看了五遍。

  不是孟孟的文筆太好,也不是她寫得文情並茂,讓人有拜讀的慾望,而是……整整三大張的紙裡,全是瑣碎嘮叨,叮嚀這個、囑咐那個,有的還重複寫過兩次。

  這麼無聊的書信,鳳天燐卻一讀再讀,因為在這一堆瑣碎的句子裡,他看見孟孟對憶憶的寵愛、關心,看見這個當姊姊的把全副心思放在弟弟身上。

  他不自覺地笑意流露,臉上帶著淡淡的幸福感。

  這才是親人,這才叫親情,沒有利用與算計,唯有一顆希望對方好的真心。

  賀憶莙真幸運,能有這樣一個姊姊。他雖然有很多兄弟姊妹,但他無法找出類似的一個人,所以他一讀再讀、一看再看,彷彿看得多了,那份關心與疼惜就會落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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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怒吃醋 旁人遭殃

  拔出最後一根金針,于文謙鬆口氣,抹抹額間的汗水,回望孟孟。

  「于大哥做得很好。」孟孟接過金針,用酒水擦過一遍,放回皮囊中。

  于叔可以放心了,于大哥如此能耐,短短月餘就有這般成果,難怪年紀輕輕就成為太醫院裡頭的大人物。

  「是你的冊子寫得夠仔細。」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投注在這上頭。

  孟孟微微笑著,這是她對于叔的交代,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于大哥,如果于家有事,你可以先回去,金針之術需要大量練習,濟善堂有足夠的病人練手,你會學得更快。」

  于文謙沉默。

  這些天,叔叔、伯伯拿了名帖進皇子府見他,幾番勸說,就是希望他到濟善堂坐診,還允諾將二房該得的家產給他。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初他放棄家產時,族人的嘴臉他記憶深刻,如今他們三番兩次想讓他回去,為什麼?

  很簡單,理由兩個,第一,他升了官,三品醫官的身分在太醫院裡可以照應不少親戚。

  再者,他正在學習金針之術一事已經傳了出去,若他進濟善堂看診,濟善堂的名聲肯定會更上層樓,到時再讓幾個年輕一輩的跟在自己身邊學習,正大光明。于文謙並不打算藏私,孟孟都能把這身本事傳授給自己了,他為什麼不能授徒,救助更多病患?只是族人的自私及大哥被殺之仇,讓他無法吞下這口氣。

  「孟孟想趕我離開?」于文謙莞爾問。

  「于大哥說的是什麼話呀,我只是想,能回濟善堂終究是好事,怎麼說那都是于家的產業,那時退出是迫不得已的,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有何不可?」

  「濟善堂已經從根爛掉了,行醫救人的善地早已被金錢權勢腐蝕,與其回去,我寧可再開一間濟善堂傳承祖宗志業,以救世濟人為大業。」

  要和族人大打擂台?這種事孟孟光想像就覺得辛苦,不提親情對壘,光是商場競爭就是讓人頭痛的問題。

  「于大哥不回太醫院?」

  「當然要回。」

  太醫院裡頭有不少東西可以學習,流傳百年的醫書、老太醫一身的經驗和智慧,在在都能助他的醫術更上層樓。

  「既然如此,怎能在外頭開醫館?」

  「所以我需要合夥人,孟孟,你願意當我的合夥人嗎?」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她,看得她無力招架。

  孟孟低下頭,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假裝他說的「合夥」就真的只是「合夥」,「于大哥需要合夥人,是因為銀子不足?要不,我手上還有些餘錢,先借給于大哥?」

  于文謙失笑,這是明明白白的裝傻了。「醫館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獲利的商鋪,得先建立名氣,獲得百姓的信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本,如果孟孟信任我,我們合夥吧。」

  孟孟搖頭說:「我是女子,我答應過娘,不會拋頭露面行醫。」這話還是裝傻,假裝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我沒有要你坐堂。」如果她願意,他自然不會埋沒她一身本事;如果她不肯,他當然要把她護得妥妥當當。

  「於于大哥和濟善堂競爭,不怕下場慘烈?」她顧左右而言他。

  孟孟說的對,于家豈是好相與之輩,多年來,濟善堂早已位列天鳳第一醫館,怎能允許旁人挑戰?更別說他還是于家子弟。

  但這件事他很早之前就想做,只是大哥之死讓他每步都走得更加謹憤,而今他的品級已經足夠鎮壓于家,所以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大、做好,他要用成功來替大哥向於家爭個公道。

  「孟孟覺得我會把你推出去面對危險?」

  孟孟搖搖頭,她知道于大哥不會,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如果只需要出銀子,其它的事都與我無關,那麼好吧,你是于叔的弟弟啊,于叔對我亦師亦父,教養之情無以回報,於于大哥有這份雄心壯志,我怎能不支持?」她把話挑明。

  重點是「除了銀子,其它無關」,重點是「他是于叔的弟弟」,她不會讓兩人的關係再進一步。

  于文謙聽懂了,苦笑道:「我那裡有一萬兩,孟孟能再拿出一萬兩嗎?」兩萬兩紋銀,應該足以支撐一家被打壓的醫館吧?只要醫館在兩年之內不倒,他就有本事讓醫館和濟善堂比肩。

  一萬兩就夠?孟孟鬆了口氣,「回頭我把銀票交給于大哥。」那麼就送了,當做回報于叔的恩情。

  「契書寫好後,我交給你。」

  孟孟沒應聲,低頭收拾桌面上的書冊,心道該去看看鳳三了。

  想起鳳天燐,她不自覺地笑開,微暖的笑靨讓于文謙看得痴了,一股激動升起。

  進皇子府之前,雲貴妃召他進宮,提及賜婚一事。

  他喜出望外,那本來就是他想要的,也是祖父、祖母盼望的,他沒想到孟孟會治癒三皇子,更沒想到雲貴妃願意為他們作媒,若此事能成,那是上蒼的恩惠啊!

  因此雖然她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他仍捨不得放棄。

  他應該打退堂鼓,畢竟他一直是個謙謙君子,不會勉強不甘願的女子,但她不是別的女人,她是孟孟,而他……阻止不了心底的澎湃洶湧。

  猶豫再三,他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輕喚道:「孟孟。」

  孟孟回神,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問道:「于大哥怎麼了?」

  「離開三皇子府後,你要回柳葉村嗎?」

  離開之後啊……離開之後的事,她不敢想像呢,到時候她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是賀孟莙。

  「不然呢?」她反問。

  「憶憶在桐文苑上學,你一個人住在柳葉村太寂寞了。」

  「柳葉村是我的家,我在那裡出生、長大,必也會在那裡終老。」

  「你已經及笄,難道沒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不顧一切,他終於問了。

  「憶憶還小,我無法考慮這種事。」  

  「如果我願意把憶憶當成自己的弟弟,如果我願意和你一起扶植他,你肯不肯嫁給我?」

  他還是明說了,揭開了那層朦朧的曖昧,孟孟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

  「我發誓,除你之外不會有三妻四妾,我會一心一意待你好。」

  這話說得多動聽,願意專心對待自己的男人,多麼難能可貴,她如果有一點點聰慧,就該點頭如搗蒜,大聲感激老天爺,問題是……

  孟孟搖頭,「于大哥,我曾對你說過,我有一個很喜歡的男人,這輩子我只會喜歡他、嫁給他。」

  于文謙微慍,「別用這種話搪塞我,楊嬸說過,你身邊沒有男人。」

  他問過楊嬸?那麼妞妞、璦璦、楊叔或者村裡的人,應該都問過了吧?

  他是個再縝密不過男人,若非如此,怎能平步青雲,在那個家族中全身而退?

  「于大哥……」

  「別急著拒絕,我不會逼迫你。孟孟,我知道一個弱女子撐起門庭並不容易,我曉得你心裡有事,無法放下,但沒關係,慢慢來,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如果哪天你願意卸下心防告訴我你的疑慮是什麼,我會好好傾聽,並且會盡全力消除你的疑慮。」

  他的口氣溫和,態度卻是無比堅定,這樣的堅定看在孟孟眼裡,說不出是感激還是壓力。

  一時間,兩人均無語。

  站在門口的鳳天燐,臉色難看到極點。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明明是溫馨的對話,卻讓他聽得一肚子火。

  李新偷瞄自家主子的表情,寒意油然而升。

  之前主子讓李強來催賀姑娘過去,姑娘應了聲好,李強便回去復命。

  可是才多久啊?一刻鐘不到,主子爺就等不及了,他生氣李強不會辦事,罰李強頂著水缸站在院子裡,然後竟自己跑過來催人。

  李新不懂,有這麼急嗎?

  催就催唄,哪知道會聽見這麼煽情的話,這個于太醫也未免太大膽了些。

  盯著鳳天燐變化不停的臉色,李新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那裡好像有把刀懸著。

  所以主子爺是喜歡上賀姑娘了?

  也不對啊,李強被罰,心有不甘時囔了一句,「喜歡收了房就是,何必窮折騰。」

  這話沒說錯啊,把賀姑娘收進房裡,她嫁做人婦後,不就不能私下與外男見面,何必東催西催,每回賀姑娘和于太醫見面,主子爺就要鬧脾氣。

  沒想到主子爺竟然回答,「你喜歡?行,爺作主讓你和賀姑娘成親。」

  天曉得,爺那句「賀姑娘」講得多咬牙切齒。

  更奇怪的是,如果爺真的喜歡賀姑娘,怎麼提到收房,爺就像是同誰結了仇似的,所以他也亂了啦。

  猛地甩袖,鳳天燐轉身離開。

  李新急忙跟上,可才跟三步,就見自家主子爺用力轉身,冷冽的目光刷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人呢?」鳳天燐問。

  人?什麼人?李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在下一波怒目瞪視中,李新恍然大悟,「喔,主子爺指的是賀姑娘?屬下馬上、馬上……」話沒說完,他快步往回衝。

  賀姑娘救命啊,十萬火急!

  看著鳳天燐莫名其妙、無理取鬧的幼稚舉動,白無常搖搖頭,問問身邊的黑無常,「這……是你動的手腳?」

  「不關我的事。」黑無常否認到底。

  「別騙我,被奪去一魂一魄的人,感情抽離,鳳天燐不可能喜歡上咱們家小六,一定是你!」

  黑無常翻白眼,「對不起,你猜錯了,我沒有動手,何況鳳天燐那副樣子,像是喜歡上了?」

  「那是明明白白的嫉妒啦,不喜歡,哪來的嫉妒?你這是犯規。」白無常瞅他一眼。

  「跟魔鬼交易的人是小六又不是我,我犯哪門子的規?更何況……」他嘆口氣,「你信我一回,這次我真的沒搞小動作。」雖然他很想。

  「你沒有?確定?」

  「確定!要我發誓嗎?」

  「那也太奇怪了。」鳳天燐怎麼看都不像是對小六無感,但這不合邏輯,魂魄不全之人註定寡淡無情,怎能對小六……

  「是不是因為他們前世緣分未斷?」

  「不可能,那一世已經結束,小六的孟婆湯還是你親手喂的,不可能錯手。」白無常說得斬釘截鐵。

  「如果已經結束,為什麼好死不死,鳳天燐的孟婆湯會在小六手上?為什麼鳳天燐會鬧出這一出,把情況弄得如此複雜?為什麼他的魂魄會遇見小六?為什麼他們會愛上彼此,如同前世?」

  「你的意思是……」

  黑無常點頭,「如果不是為了鳳天燐,小六重新投胎的時間點不會在十五年前,小六死去時,鳳天燐已經十五歲,若依正常時序,就算不計算她在陰間的時間,孟孟頂多是個六、七歲小童,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任何交集。」

  自從鳳天燐上了孟孟的馬車,這個念頭就在他腦中盤踞。

  「可是小六的天眼是你親自開的,是你給她的禮物。」如果不是這份禮物,孟孟根本不會遇見離魂狀態的鳳天燐。

  黑無常嘆道:「是啊……」

  他也百般後悔,他不過是透過職權提早知道賀青桐與姜羽姍的壽命,心想沒有親人可以扶持孟孟,若有鬼魂相助也是好事一樁。他並沒有猜錯,孟孟和上輩子一樣善良、一樣廣結善緣,陰陽兩界都喜歡她、樂於助她,卻怎麼都沒想到,這個能力竟讓她再次遇見那個冤家。

  見好友沮喪,白無常安慰道:「找個時間去問問月老吧,他在搞什麼?小六和鳳天燐怎會牽扯不斷?」

  「你以為我不想?那老頭不曉得躲到哪兒去了,成天不見人影。」黑無常回答。他比誰都想知道答案,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湊巧的事?

  「若真是你想的那樣,咱們要不要幫小六一把?」

  「怎麼幫?把薛蕾拘走?」黑無常橫眼,感情這種事,連神仙都幫不了忙。

  「當然不行,事關考績,一個弄不好,又要眨回去當死老百姓,多冤枉!」

  「不然呢?」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小六再為感情所苦?不心疼嗎?」

  黑無常當然心疼,可是再心疼,他能做的有限。

  前世他戰死沙場,將女兒託與故人,但求故人保她一世平安,沒想到她最終還是死在那個不見硝煙卻白骨森森的後宮。

  他運用職權、四處請託,透過層層關係,終於讓女兒成為六號孟婆,心想,從此以後可以把女兒留在身邊照看,不教她再入輪迴,不重複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她只要順利工作三百載、通過五次考核,就能位列仙班。

  這是身為父親的他能夠為女兒做的,哪裡想得到……鳳天燐坑害小六,當了遊魂又壞六號孟婆的差事,現在又欺得孟孟開心不起來。

  說說,他家小六到底欠了那傢伙什麼?

  「不是我不想插手,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倘若阻止,劫數會應在其它上頭。」既然躲不掉,只能正面迎上。

  「行,插手不了人間事,惡鬼總是咱們管的吧,抓回去,別讓他嚇孟孟。」整治不了壞人,還整治不了惡鬼?

  「人家還有兩個月陽壽呢,要不是穿越人橫插一腳,他哪會提早變成遊魂?」

  那個紀芳啊,改變太多人的命數,上官檠、殷茵、張阿孝、鳳天祁、鳳天嵐……唉,穿越人的Case很難接,變數太大。

  白無常同意,「命數未到,把他抓回去確實麻煩,萬一他和鳳天燐那傢伙一樣瘋,再弄殘一個孟婆,陰間人力吃緊,我可不想兼差當孟婆。」

  黑無常點頭,現在越來越多的「奧鬼」喜歡客訴,萬一東鬧西鬧,鬧出一個借屍還魂的「意外判決」……這員工的身分特殊,性子又陰沉奸惡,要是重返人間再起禍事,荼毒的是生靈無數。

  忍忍,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看著夥伴的無奈,白無常拍拍他的肩,明明是再瀟灑不過的一個人,可碰到女兒的事就亂了心緒,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放心,有咱們在旁照看著,最壞不過是讓小六再回去當孟婆,這次我去託人找關係,就不信不能官復原職。」

  「兄弟,謝啦。」他朝白無常胸口捶一拳。

  「謝什麼?咱們不是兄弟嗎。」白無常勾上他的肩膀,抓起手上的鎖煉甩兩下,說:「走吧,該幹活兒去了。」

*             *             *

  跟著李新走到鳳天燐的院子,看見李強時,孟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鳳天燐有兩個貼身侍衛,可每次受罰的都是李強。

  他是個憨厚的漢子,聽說武功髙強,曾經代鳳天燐受過一劍,差點沒挺過來,痊癒後接連升幾級,成為鳳天燐的貼身侍衛,風天燐從不虧待身邊人,或許嘴巴苛一點、要求多一點,但他是個再護短不過的男人。

  孟孟知道的,若非護短太甚,怎會受傷太深?

  他其實是個心軟的男人,明明是小太陽,卻偏偏把自己弄得像塊冰,讓人凍傷,何必呢?

  孟孟的笑聲讓頂著水缸的李強臉色漲紅。

  院子裡人來人往,主子爺這般罰人,實在太他媽的沒臉,他寧可挨板子。她走到李強跟前,問道:「怎麼了?你惹惱爺?」

  「還不是姑娘害的。」他悶悶地說道。

  「我?」孟孟指指自己,難道是……「我來得太晚?」

  李強沒回答。

  李新搶著說:「不關姑娘的事,是他自己嘴賤欠操練。」

  那就真的與她有關了?「很累嗎?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丟下話,孟孟飛快奔進屋裡。

  鳳天燐寒著臉坐在案邊,孟孟進屋,他猛然轉頭,兩隻眼珠子盯在她臉上,像針似的扎人。

  「爺找我?」

  他不應話。

  她掛起微笑,走向鳳天燐,討好地說:「對不住,今天拖了點時間,晚上我給爺做麵?」

  他還是不應。

  這是……生氣了?她垂眉,想了想又說:「今天我與于太醫討論幾個大穴入針法——」

  他憋不住了,打斷她,揚聲道:「說謊!」

  冷冷的兩個字,她像被北風刮過似的,全身起雞皮疙瘩。

  鳳天燐用寒氣森森的口吻說:「若你喜歡于文謙,爺不介意賺這個謝媒金。」

        他知道了?于大哥確實提出了能令女人心動的提議,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天底下女人渴求卻不敢說出口的話,更別說他願意為她扶持憶憶。

  只是,她怎麼能夠?

  孟孟認真回答,「我不會嫁給于大哥,于大哥不過是為了感激我把金針之術傳給他,才想助我一臂之力。」

  承認是傳技而非研討醫術了?鳳天燐輕哼一聲,她的坦白令他眉心略鬆。

  「為什麼不?于家是傳承三代的杏林世家,于文謙醫術離超,前程似錦。」鳳天燐彆扭的嘴巴說著反話。

  「凡是家世好、前程光明的男人,我都該嫁?天地間這樣的男人不少。」孟孟輕聲反駁。

  「不嫁,是因為你心裡有個喜歡的男人?」這點讓他更生氣。

  孟孟微愣,他怎麼全知道?他到底聽見多少?

  深吸口氣,這次她不想說謊,「是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和我賭?」

  「五萬兩銀子。」她直接了當地回答。

  「你這麼缺錢?」根本不缺吧,要不,她會對于文謙一出手就是一萬兩?

  「是缺呀,弟弟尚年幼,門庭需支持,銀子這種東西嫌少不嫌多。」她不想就此事再討論下去,連忙轉移話題,「聽說爺今晨已經開始練武?」

  鳳天燐劍眉豎起,看來府中上下對她都喜歡得緊,連自己的行程都有人膽敢向她彙報。

  「不行嗎?」

  孟孟不解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只道:「如果爺的體力可以,想不想走一趟城南外?」

  「城南外?」他不懂她怎會忽然想到這個。

  「聽說那裡有一大片乏人問津的土地。」

  土地二字讓他倏地瞠大雙目,「做什麼?」

  「如今遷往京城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京城的房子早已不敷使用,我想把那塊地買下來蓋屋、建鋪子,屆時不管是賣或租,都能帶來不少利潤。」她侃侃而談,每句都是鳳天燐曾說過的話。

  她怎麼知道這事?他會知道是因為戶部裡有人,所以了解全國人口移動的改變,近五年來,搬進京城落戶的人口每年都增加將近一成,而定居京城的百姓很少往外遷移,因此人口越來越多,許多平民百姓將閒置的房間出租,往往一個戶籍裡面竟掛著兩、三戶人家。

  擴建京城是他的計劃,本想找阿檠合作,沒想到……一名女子竟也清楚這種事?誰告訴她的?這是不是意味著,有人也想搶這塊大餅?

  他口氣微涼,問道:「你怎會想到這個?」

  孟孟回望鳳天燐,眼底帶著淡淡的惆悵。

  不是她想到,而是他為她想、為她規劃的,還逼著她立下誓言,一定要去完成的事。

  「一個曾經對我很好的人告訴我的。」

  只是現在那個人變得冷情寡淡,早已不記得那段曾經,但她卻牢牢記住他的話,一意遵行。

  「誰?」

  「我心裡那個男人,他生氣我對金錢漫不經心,氣我對未來沒有算計,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我決定聽他的話好好規劃自己,倘若爺有意願的話,我可以跟爺合作。」

  「那個男人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他問得咄咄逼人。

  孟孟笑著搖頭,「我會告訴爺的,等到……」

  「什麼時候?」

  「爺喜歡上我的時候。」

  鳳天燐翻白眼,輕哼,「這麼有把握?」

  她沒把握,可是……怎麼樣都不能認輸示弱。

  孟孟強撐笑臉,說:「試試囉,怎樣,爺願意同我合作嗎?」

  「你想怎麼合作?」

  「我不懂營商,不過約莫是一人出資一半,然後……合作?」

  不懂正好!鳳天燐輕扯唇角,透出兩分邪氣,既是合作就該由他主導,不是嗎?

  他反問:「沒有爺,你買得到那塊土地?」

  「不能嗎?先打聽好地主是誰,再託人去探聽地主有沒有意願出售土地,然後一談、二談,把地給談下來?」她都是這樣買地的,這些年陸續買了不少。

        「沒有地主,那塊地掛在衙門名下,想要用最少的錢買下大筆土地,需要一點身分背景。」意思就是以權壓人,再加上些許人脈方能談得成。

  孟孟問:「爺可以幫忙的,對嗎?」

  「就算我肯幫忙,以最低廉的價錢買下土地,你能夠找到人完善地規劃出一座新城市?能說服官府將那塊地納入內城?你可知道隔著一道牆,城內、城外的房屋價格差多少?再說了,你能找到足夠的工匠?你有本事讓京城百姓願意買屋?這一切……全都要我做,是不?」

  這麼複雜又困難啊!孟孟點點頭,「所以爺的意思是?」

  「你出銀子,我出人脈,產權一人一半。」

  「那我要拿多少銀子才夠?」

  想著李新查出來的事,她和弟弟靠著父親留下來的土地銀子過生活,雖不窘迫,過得卻也不富裕。她拿到兩筆賞賜,合計十二萬兩左右,如果他全挖出來,于文謙那間醫館就沒她的事了吧?

  突然間,他得意起來,勾起邪魅笑容,眉也不抬地回答,「十二萬兩。」

  十二萬兩?孟孟倒抽口氣,那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了,扣掉從于家得到的萬兩銀子,剩下的也就是這個數了,若是全部投入,于家那筆錢給于大哥開醫館,往後憶憶就只能靠田莊的出息過日子……

  她眉頭微皺,輕聲問:「順利的話,要多久時間才能開始獲利?」

  「爺出手,三年之內。若找別人合作,許是十年、二十年都還弄不出成果。」

  三年?還成,那時憶憶尚未出仕。「知道了,就這樣辦。」

  「確定?我讓錢先生過來立契約?」

  「好。」孟孟爽快應下,拍板定案。

  眉尾勾起,鳳天燐得意了,雖然他不明白孟孟不能資助于文謙有什麼值得他開心的,但他就是樂意。

  「李強!」他揚聲一喊。

  正在頂缸的李強一樂,連忙放下水缸,進屋聽主子吩咐。

  主子爺待賀姑娘果然不同一般啊,才多久功夫懲罰就免了?他還以為要站上一整天呢!他樂呵呵進屋,忍不住給孟孟發送一張大笑臉,再對她眨眨眼以示謝意。

  孟孟也笑,笑得溫柔可親,對他搖搖頭,代表不客氣。

  眼看著兩人眉來眼去,鳳天燐的喜悅瞬間轉冷,冷聲說:「去叫錢先生過來。」

  「是。」李強大聲回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逗得孟孟笑不停。  

        鳳天燐更火了,「叫完錢先生後,再回去頂缸罰站。」

  啊?什麼?沒有人這樣的啦!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主子爺的毛不是被摸得很順了?

  孟孟和李強愣住,兩人對望一眼,孟孟忍不住上前說頂,「剛剛是我的錯,我來得太晚,不關李大哥的事……」

  李大哥?叫得這麼親?鳳天燐冷冷地補上,「站兩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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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夢魘再次出現

  鳳天燐一句話,讓錢深忙得焦頭爛額。

  出錢的沒事,出嘴的沒事,而他這個可憐的夥計卻忙得腳不點地。

  忙不打緊,可看到爺這樣坑害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良心不安吶,更別說人家還是爺的救命恩人,爺這樣、這樣……太忘恩負義。

  這事要是傳出去,爺還有善名?

  如今府裡上下一門心思全向著賀姑娘呢,因為她救回主子的同時,也救下滿府上百條人命,因為她親切溫柔,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舒服,因為她免費替府裡的人看病。

  聽說有個小丫頭的親爹病得厲害,城裡大夫都說沒得醫了,他從鄉下進京,央求賀姑娘治,人抬到後門,看門的嬤嬤不讓進,賀姑娘不但給他銀子住客棧,還到客棧裡幫他治病。

  這哪是個姑娘?根本就是救苦數難的仙女,難怪柳葉村的人說她是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至於金童……應該就是于太醫了吧?

  于太醫對賀姑娘的好,好到讓人眼紅呢,每天送姑娘到主子爺屋裡不說,還去接人,噓寒問暖、體貼小意,于太醫那樣的人才本就會讓女子心儀,又是這樣的態度,誰不羨慕?看來兩人好事將近。

  因此明面上他幫不了孟孟,但私底下小動作不少,在契書上寫了一堆保護小姑娘的條例,希望能讓她少吃點虧。

  不過想在主子爺眼皮子底下搞鬼根本不可能,若非主子爺默許,他膽子再大也不敢亂來,所以啊,他家主子爺其實就是只紙老虎,雷聲大、雨點小,用來嚇人恰恰好。

  錢深行事效率高,短短兩天就把地契給送到鳳天燐手上。

  現在他得馬上出府找人丈量地,然後再讓老莫、老吳日以繼夜把土地規劃給做出來,主子爺放話,房子得在兩年內完成。

  兩年蓋出一座城,就是皇帝都不敢說這種話,當兒子的口氣竟比老子女,幸好主子爺南山那裡歸置著近千人,將近一千個很有本事的人,可以解決不少困難。

  錢深低著頭快步往外,只見魏總管拖著肥肥胖胖的身子走得飛快,幾乎要跑起來。

  「老魏,忙啥?」錢深打招呼。

  「咱們府裡未來的女主子來了,我得去接待。」

  未來的女主子?是薛家姑娘?賜婚聖旨還沒下就眼巴巴地趕過來,這位姑娘未免太主動大膽,不過還是得贊她一聲有野心,可不是嗎,主子爺何等身分,多少名門淑媛想議上這門親,若是不夠主動,從正變成副,多委屈。

  錢深目光一閃,微微笑著。

  他是專門替主子爺管財庫的,主子爺手下幾十家鋪子,都在他手裡管著。

  既是營商,他對城裡大大小小的商鋪多少有幾分了解,而這位薛家姑娘的手段與能耐他倒是佩服,只不過行事未免……

  錢深聳聳肩,那不是他能管的。

  「跟爺通報了嗎?」錢深順口問。

  「當然,薛姑娘特地來探爺的病。」

  主子爺願意成親,魏總管那顆心總算落到地上去,他對薛姑娘滿意極了。

  薛姑娘才名滿天下,美貌更是人人誇,這樣的女人就該配他們家主子爺才不枉費。其實三年前貴妃娘娘提過,可他家主子爺一句話就否決,他悶啊。

  有人在背後傳小話,說主子爺是個斷袖,胡說八道,他從主子爺三歲起就在身邊照料,他清楚得很,爺哪裡是斷袖,爺只是對賀小六放不下……

  賀小六是賀將軍的獨生女,名叫賀孟萱,在族裡排行第六。

  她的親娘死得早,賀將軍為國趕赴戰場,皇上憐稚齡弱女在族裡會受人欺凌,便將賀小六帶進宮裡教養。

  賀小六長得好,一雙眼睛更是亮得透人,性子恬淡溫柔、親切可人,甫進宮便贏得眾人歡喜。

  皇帝此舉本是一樁美意,誰知她與眾皇子一起念書,念著念著,幾個皇子全都瞧上她,還暗地裡較起勁,他家主子爺也是當中一個。

  賀將軍的功勞越大,宮裡的娘娘自然越想籠絡她,可賀將軍一死,人走茶涼的道理人人知曉,沒有強而有力的母族,賀小六不再是眾娘娘們眼裡的好媳婦兒子。

  那年主子爺才十五歲,談親事尚早,但他與賀小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人早已約定終生。主子爺擔心賀小六被人搶走,便與雲貴妃提及此事,娘娘臉上不顯,心中卻是千萬個不樂意。

  當時二皇子養在雲貴妃膝下,娘娘知道主子爺與二皇子兄弟情深,也知道皇帝為彌補對賀將軍的虧欠,定會把賀小六許給皇子。

  想著賀小六雖沒父親相助,但她有皇帝的憐惜,雖然沒人知道皇帝的疼惜能維持多久,但賀小六若能嫁給鳳天嵐,多少會成為兒子的助力,雲貴妃便在背後推波助瀾。

  不多久,一紙賜婚聖旨下,把賀小六賜給二皇子。

  消息傳出,主子爺大受打擊,他嘴上刻薄,性子蠻橫,卻是個再重感情不過的,他顧慮著與二皇子的手足之情、顧慮著賀小六的名譽,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頭任性,只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任誰勸說也不肯開門。

  直到那天,主子爺收到賀小六的信,出門應約,他們說了什麼、見面過程如何,無人知曉,但兩天後宮裡人來報信,說賀小六投湖自盡。

  主子爺得知消息後趕進宮裡,不管不顧地抱著賀小六的屍體痛哭失聲,還狠狠搧自己十幾巴掌,搧得一張臉青紫紅腫。

  主子爺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哀傷著。

  他在主子爺身邊多年,他了解爺,爺不怪別人,只自恨自怨,認定是自己害死賀小六。

  這些年,主子爺數度拒絕雲貴妃的賜婚,怕也是還擰著那件事。

  不過……現在好啦,主子爺總算肯點頭成親,賀小六的事,在主子爺心裡淡了吧?

  坐在花廳裡,薛蕾撫平裙子上的皺摺,心裡有些緊張。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給鳳天燐,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自從七年前見他一面,她便時刻想著,再也無法把他從腦中剔除。

  她是那樣地愛他,愛到不介意毀掉一個女人。

  如今她十八歲了,女子十八歲尚未訂親,著實很晚,但她堅持等鳳天燐回頭,他一天不訂親,她便存著一天的希望,倘若他一世不婚,她便青燈古佛,伴他一生。

  實非她天生固執,而是所有經驗都教會她,有耐心的人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所以柳姨娘被她鬥死了,薛家後院掌管在她手上,母親恢復正妻的榮光,家產落在兄長頭上,嫁妝攏在自己手中,而當年那些囂張跋扈、看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弟與庶妹,死的死,活的……也活得艱難無比。

  那個地獄般的經驗,讓她堅信溫良恭儉是用來沽名釣譽的,女人的性子要夠狠、夠殘忍,才能活得夠好。

  出門時,庶妹薛棠惡意擋道,笑問:「你確定三皇子會看上你?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就算賜婚聖旨已經供在薛家祠堂裡,你說說,三皇子會不會後悔?」

  看著薛棠被火燒毀、坑坑疤疤的醜陋面容,薛蕾冷笑道:「就算後悔,這門親事也落不到你頭上。」

  薛棠是柳姨娘的女兒,一場大火沒有燒死她,卻燒死她的弟弟——天資聰穎、早慧得讓爹爹把他寄在母親名下作為嫡子教養的薛暉。

  薛暉死了,哥哥便不再忐忑,沒有人做比較,他安安穩穩念書,如今也考上舉人,所以……說說,當女人怎能不狠?

  只是薛棠怎敢說那種話?莫非她又搭上什麼人?

  薛蕾輕哼一聲,臉上透出一抹殘忍。臉都燒成那樣了,不關在屋裡等死,還滿院子亂繞,淨會添亂,是想給誰找不痛快?看來她對薛棠還是太厚道了,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許是……該給她找條黃河了。

  唇角上揚,她美艷的笑容中帶著殘酷。

  此時,魏總管進屋,躬身為禮。  

  薛蕾回神,急忙起身,溫柔一笑,「魏總管多禮了,您是三爺身邊的人,便是三爺素日裡也是敬著的,您這樣我怎生受得起」

  被人這樣捧,魏總管全身上下無比舒暢。

  聽聽,多會說話,傳言果然無誤,薛家嫡女的教養無人能比。

*             *             *

  孟孟是打從那團黑影靠近時臉色才變得慘白的,所以鳳天燐確定她看得見,他也越看越清楚,那不僅僅是一團顏色加深的黑影,而是一團呈現人形的黑影。

  他不信鬼神,但這會兒他有請得道高僧到府裡作法的衝動。

  孟孟手不停抖著,想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迅速喝掉桌上那杯溫熱茶水,替身子添些許溫度,把契書收進懷裡,從椅子上站起,「這兩天我會把銀票送過來。」

  「喂。」鳳天燐點頭,視線不時投向黑色人形。

  「鳳天燐是不是看得見我?怎麼老往我這裡瞟?」

  他在孟孟耳畔說話,一陣陣陰寒的氣息襲來,她咬牙強忍不適。

  「三爺沒其它事的話,我先離開。」孟孟說。

  鳳天燐不想讓她走,他要確定些許……事情。

  他不想見薛蕾,但想起兩人的賭約,聽說情敵見面份外眼紅,不曉得賀孟莙和薛蕾碰在一起會擦出什麼火花?

  帶著一點壞心、一點刻意,他的視線在孟孟身上凝聚,跟著起身,惡意地擋住她的路,「為什麼急著離開?喔,因為聽說薛蕾快到了?」

  孟孟無奈,這種話要她怎麼回答?雖說賜婚聖旨未下,但娘娘開了金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改變機會不大,更別說他也點了頭。

  薛蕾見面,她要用什麼身分、什麼態度?

  難道要她直話直說:「薛姑娘,鹿死誰手尚不知,倘若我贏得賭約,你就算當上正妃,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怕了?敢與爺打賭,卻沒勇氣見人?」鳳天燐起身步步向孟孟進逼,故意伸手環住她的腰,然後……碰到了!他碰到那團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從手背傳入心底,如果眼睛會出差錯,那麼再加上觸感來證明,是不是就可以確定那裡確實有東西?

  「我!」她猛地抬頭,清澈大眼對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繼續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後退,那團陰影沒有跟著後退,而是穿過孟孟的身子飛到屋樑上。

  在被穿過的那刻,孟孟的臉色慘白,牙關輕顫。

  鳳天燐不動聲色地問:「幹麼用這種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賭約,若我當真喜歡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份上,定會允你一個側妃當當,不過……放心,那五萬兩,爺掏得心甘情願。」

  他看不到、聽不到,卻能感覺到那團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惡意,那是針對他的惡意,為什麼?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樑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惡意就越嚴重,外頭是燦爛的陽光,屋裡卻冷得凍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歡他與孟孟靠近?是這樣嗎?

  鳳天燐揚起邪魅的笑靨,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時,他刻意當著「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碰上那甜甜、軟軟的唇,像是瞬間啟動什麼似的,無數畫面湧入腦海,他試圖看清楚,卻來不及。

  忽然間,門打開,魏總管領著薛蕾走進屋子。

  兩人都沒想到會看到這幕,雙雙一愣,定在原地。

  怎麼回事?賀姑娘不是和于太醫……雲貴妃想為他們賜婚,這事滿府上下都知道,若賀姑娘沒這個心思,怎會讓于太醫進府,還每天到他屋子裡說話?他們帶著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覺得此舉不妥,但雲貴妃都放話了,自然是……

  可現在又是什麼狀況?難道賀姑娘騎驢找馬,勾搭于太醫之後,又覺得主子爺更合適?這樣的話……不行,主子爺怎麼能要這等品性的女子。

  魏總管的臉倏地拉下,對孟孟的觀感大翻轉,刻意輕咳兩聲。

  鳳天燐側眼,看見薛蕾扶著牆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

  他們才見過幾面,需要搞得這麼楚楚可憐,好像他們已經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約定好三生三世,他卻背約似的。

  哼!鳳天燐看不慣薛蕾這副樣子,裝可憐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則就是煩!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過……

  看看還沒反應過來的孟孟,他微瞇起漂亮的丹鳳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現。

  她沒錯,錯的是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牆壁,逼自己上前,這一步,讓她看清楚孟孟的臉。

  霍地,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湧上,兩人對視,她們認出彼此。

  是她!惡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幾乎瘋狂,她怎麼沒死?她怎麼可以不死?她早該死了,掉入深谷,沒摔死也會被餓狼咬死,她、該、死!

  薛蕾掐緊拳頭,無數詛咒在心頭翻騰,若自己的眼光能夠殺人,那麼她要將這女人千刀萬剮、凌遲至死。

  孟孟不善掩飾,恐懼浮在臉上,她的身子抖得厲害,陣陣寒意襲來,冷得她骨頭凍僵。

  陳年舊事重返,過往的記憶轉為鮮明,陰暗的、齷齪的、骯髒的事一幕幕跳出來,像腐蝕的溶液般侵蝕了她的平靜。

  孟孟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身分尊貴,絕對不是普通人,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會再見面。

  她想起墜崖的事,想起自己被掛在樹梢,在一陣驚心動魄的搖晃後繼續往下掉,接著「喀嚓」一聲,她聽見自己小腿折斷的聲音,疼痛像支飛箭狠狠插入她的心。

  再次清醒,天已經全黑,夜梟起,野獸低鳴,她害怕得放聲大哭,不斷喊著數命,喊得嗓子都啞了也無人響應,她以為自己將要死去,幸好趙姨找來于叔,于叔心疼,卻逼著她為自己喬正腿骨。

  可以想像嗎?她手抖得厲害,力氣不足,一次、兩次喬不正,于叔急得大罵,又逼著她不能昏過去,反覆折騰……至今,那幕依舊常讓她自夢中驚醒。

  也是那次失蹤讓母親操碎了心,身子敗壞得更迅速,沒多久就再也支撐不住,留下她和憶憶與世長辭。

  她恨死那個小女孩了,但于叔告訴她,善惡自有天判,她的恨只會讓自己痛苦,她的痛苦會感染身邊的人,會讓她的心變得陰沉。

  她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只能逼自己釋懷,她也以為自己終將釋懷的,但偏偏教她再次遇見那小女孩,是命運作弄人?

  薛蕾?那小女孩竟是那個救鳳天燐一命、娘娘想要賜婚的薛蕾?上天怎麼可以這樣安排!

  她深愛的男人、她即將用魂魄換他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日後要與薛蕾成雙成對,幸福一生?

  孟孟深深覺得不甘心,她的豁達早慧、她的恬淡平靜在此刻被炸毀。

  她不想這樣疼痛,可是心一陣陣絞著,她也想要波瀾不興,可是心中波濤洶湧幾乎將她淹沒。

  手足無措,無法面對,孟孟直覺地退開一步、兩步,退到鳳天燐身後。比起孟孟,薛蕾的恐慌不會少。

  一個早該死透了的女人,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更別說這人與鳳天燐之間……已不只是曖昧,若她才是自己貨真價實的對手,那麼她只要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自己哪還有希望?

  怨恨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薛蕾怨天怨地,怨上蒼對自己不公平,怨恨孟孟的幸運。

  憑什麼那些噁心的惡匪在她身上逞獸慾的時候,這女人可以逃過?憑什麼同樣被擄,她要受那樣的苦,這女人卻能全身而退?

  在這女人喂她喝水的時候,她恨,在孟孟為她擦拭身子的時候,她恨,在孟孟搗爛藥草為她敷傷口的時候,她恨!

  因為這女人澄澈乾淨的大眼睛彰顯了貞潔,因為那滿臉的同情憐憫讓她覺得自己污穢無比,她寧可被傷害的是這女人,寧可自己來為這女人做這些事情。

  倘若角色對調,她不會命人殺死這女人,而是會同情她、幫助她,用同樣的憐憫対待她,可是……受傷的偏偏不是她!

  薛蕾對孟孟的恨,直到親眼見她摔下山谷那刻才得到平息。

  可是這女人又出現了,出現在她和三皇子之間,為什麼?為什麼總要讓這女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孟孟垂頭,強忍著不甘與憤怒,薛蕾十指扭絞,神色慌亂。兩人的表情很奇怪,但沒有人覺得怪。

  魏總管和鳳天燐有相同解讀,一個是現行犯被抓包,無地自容,一個是滿懷期待,卻遇見令人心碎的場景。

  鳳天燐看好戲似的看著兩個女人,而魏總管……

  他第一個回神,輕咳兩聲,對方才的畫面視而不見。「主子爺,薛姑娘帶兩株老山參來探病,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薛姑娘真是有心。」

  他轉頭對薛蕾說:「這位是賀姑娘,一手了得醫術,是她把爺給救醒的。」說完覺得不夠,連忙再補上兩句,「再過幾日,等爺身子痊癒,賀姑娘就會回柳葉村。」

  這話欲蓋彌彰,魏總管苦著臉,暗道這不是他的問題啊,而是……主子爺身邊沒有過女人,從來不曾發生的事,讓他怎麼應變?看看薛姑娘那張美得讓人心疼的小臉這般傷心,他能不說幾句教人安心的話?

  發現自己的可憐委屈鳳天燐並未放在心底,薛蕾只好收斂,哽咽地說了句,「蕾兒代家父拜見三爺。」

  她不該來這趟的,畢竟是未婚男女,不過雖然賜婚聖旨未下,但雲貴妃幾度暗示要她過府與鳳天燐培養感情,又見這些時日不少人家送帖子進皇子府……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個不是盼著三皇子這門親事?更甭說雲貴妃確實在替鳳天燐挑選側妃。

  前兩日聽說連徐丞相都進了皇子府,徐家有個嫡長女徐藤清,十六歲,與她並列京城才女,徐家除了一個丞相之外,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官,比起家裡只有爹爹一個尚書郎,勢力大得太多,若雲貴妃反悔,把正妃之位給了徐藤清,她能怎麼辦?

  比背景,徐家狠贏薛家一截,她能取勝之處不過是容貌,這點徐藤清遠遠不及自己。她本以為今日一見,定能教鳳天燐驚艷,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人,正妃之位手到擒來,沒想到……

  「坐吧!」鳳天燐對薛蕾說,卻直接拉起孟孟的手走向桌邊。

  牽手是給「男鬼」下馬威,也是讓薛蕾看清情勢,就算成為皇子妃,這個府裡還是他說了算,至於孟孟……她能主導的只有賭約,勝負掐在他手裡。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讓他腦袋裡又跳出畫面,他看不清楚場景與人物,卻曉得那些畫面一個個溫馨甜蜜,讓人捨不得不停留。

  孟孟是徹底傻了,她釐不清胸中的是恐懼、不甘還是怨恨,心底重複浮現的全是薛蕾充滿恨意的眼神,因此她根本沒發現自己的手被攥在鳳天燐的掌心裡。

  牽手的動作薛蕾和魏總管都看見了。

  薛蕾的勉強明擺在臉上,魏總管的鄙夷放在心中。

  他怎麼都沒想到賀姑娘會是這種女人,過去是她太會演戲,連他這隻狐狸都被迷了眼?

  「不知三爺的身子可好些了?」薛蕾想著,既然柔弱可憐沒人欣賞,她索性擺出一臉豁達大方,像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讓所有人分辨她與孟孟間的雲泥之別。

  他故意叫得親眤,「有孟孟在,爺怎會有事?」鳳天燐眼睛盯著薛蕾,注意力卻飄至她身後的黑影上。這黑影……對薛蕾感興趣?莫非是個急色鬼?

  一句話,讓薛蕾有無數聯想。

  三年前鳳天燐拒婚,三年後只因為她把他從官道帶回便同意賜婚?

  他不是個好說話的男人,怎會輕易應允?她原是年紀到了,皇上施壓,如今一看,莫非……是替賀孟莙作嫁?

  賀孟莙再有功,也就是個平頭百姓,雲貴妃怎會滿意這種媳婦,所以鳳天燐退而求其次,先娶進正妃,再順勢給賀孟莙身分?

  她怎能讓此事成真?他們太小看她了。

  那年的事賀孟莙一清二楚,若賀孟莙在她成親前揭露,她多年經營的名聲將全毀,到時就算父親不發話,她也只能拿條繩子上吊。

  若賀孟莙拿自己當過牆梯,藉由恐嚇順利嫁給鳳天燐,再披露此事……到時枕頭風吹幾陣,她這輩子就算毀了。

  她花那麼多的力氣一步步走到今天,怎能毀在賀孟莙手中!

  薛蕾線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臉上透出算計與陰狠。

  她不知道有個惡鬼在身邊,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薛蕾和當年一樣狠呢!當年她可以暗害小六一把,這回手段肯定更驚人,她會怎麼做呢?沒有自己這個中間人,鳳天燐要怎麼阻止?

  突然間,他大樂,咻地越牆穿出,孟孟看見了,鳳天燐也看見了。

  只是孟孟的顫慄未休,握在鳳天燐掌中的手抖得更凶,她的害怕精準地傳進鳳天燐心底。

  莫非她害怕的不僅僅是那黑影?

  鳳天燐的目光落在薛蕾身上,涼薄的笑意讓薛蕾冒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什麼了嗎?薛蕾的驚惶失措不輸孟孟。

*             *             *

  看著熟睡的孟孟,一直騷擾她的那團黑影那冷戾的目光變得柔和。

  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也不認為自己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她……心有抱歉。

  他喜歡她,所有圍在她身邊的皇子個個都喜歡她,她性子溫柔、待人體貼,和公主、貴女們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雙恬然清澈的眼睛,讓人光是看著就會心平氣定。

  他不敢和別人搶,從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鳳天燐身後,奉承討好,竭力巴結,好為自己爭取生存機會。

  那次他為撒潑胡鬧的鳳天燐脫罪,卻承受了太傅十下手板。

  是她挺身站出,不怒、不激昂,只是溫溫柔柔地問鳳天燐一句,「你希望自己如此被對待嗎?如果不希望,怎能這樣待人?他是你二哥啊!」

  鳳天燐是天之驕子,豈能忍受她當眾指責?就連大皇兄多安慰自己兩句他都看不下去。

  揚手,鳳天燐想打人,她卻把背挺得直直的,正面迎上。

  她說:「你可以打,但要想清楚,臉上的傷痕三兩天就會消除,但心底的傷會留一輩子。」

  這話說得多好啊!

  眾兄弟中,鳳天燐待他最好,雲貴妃對他也不差,在吃穿用度上頭,他從未匱乏,但那些人理直氣壯的話語中,往往會無意間透出鄙夷,教他受傷。

  傷痕一次次加深、加大,鳳天燐口口聲聲說他是親兄弟,他卻無法……無法不拿鳳天燐當敵人。

  是鳳天燐的錯,不是他心狠!

  他愛她,她卻喜歡蠻橫驕縱的鳳天燐。

  在父皇賜婚那天,天曉得他有多快樂、多幸福,他甚至想著,有她,他便什麼都不要,如果她讓自己放棄與鳳天燐爭位,他也願意,可是……她死了,她恨他恨到投湖。

  她說:「但願來生來世再不見你。」

  他那樣愛她,她卻如此恨他……

  都是鳳天燐的錯,世上沒有這人就好了!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終於成功把鳳天燐弄死,讓支持鳳天燐的勢力轉而支持自己。

  他立誓當上皇帝的第一天,就要下令全國搜羅所有與賀小六相似的女子,即使只有形似,他都要讓十個、百個、千個「賀小六」愛上自己。

  差一點他就能坐上皇位,差一點鳳天燐就死了,為什麼他的人生永遠差那麼一點點?隨著黑影的怒氣升起,屋子裡變得寒冷,孟孟被這股寒意驚醒,猛然坐起,在看見坐在床頭的他時,把身子縮進靠牆處。

  「這麼怕我?」他口氣中帶著怨恨,卻無法不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孟孟試圖淡定,但恐懼不經意流出,她怕他,不僅因為他身上的陰氣,還因為……因為她的直覺預告,他會傷害她。

  「我能做什麼?親你?抱你?或把你變成我的女人?我很想啊,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坐到床上,手輕輕滑過她臉龐。

  孟孟和小六都有雙一模一樣的眼睛,讓他著迷的眼睛……

  對於他的觸摸,孟孟沒有感覺,只是覺得寒意迫人。「我們的賭約還沒到期。」

  「呵呵。」他輕笑兩聲,「你真的覺得自己會贏?」

  「還沒有到最後一天,我不會放棄。」孟孟說著違心之論。

  他不是想看好戲嗎?她便拉著他這份心思,替自己多爭取些時日。

  「還不死心吶?」無論如何都不對鳳天燐死心嗎?  

        他立下交易,是想讓她看清楚鳳天燐有多冷血,從此死心塌地跟著自己,沒想到……好吧,她的固執與前世如出一轍,他得多給予幾分耐心。

  「還有二十一天。」她堅持。

  「鳳天燐拿走你所有錢財,還刻意做出那番舉止讓薛蕾恨上你,你說,一個男人不肯護你,只想害你,心底對你是有情還是無情?」

  天曉得鳳天燐吻她的時候,他有多憤怒,而激起他的憤怒,從來不是什麼好事。

  「他沒拿走我的錢,我們是合夥。」

  「鳳天燐是哪號人物?你。為你成了傻子,他還會乖乖照著契書走?」

  「他會,我相信他。」她知道鳳天燐有一顆良善的心,他嘴裡說那些鬼魂不關他的事情,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想討她歡喜,但她很清楚……他為那些鬼魂的故事動容。

  「你腦子壞了嗎?」

  唉,這就是最糟的部分,就算腦子壞了,她還是想和鳳天燐在一起。

  「還有二十一天。」她繼續堅持。

  「固執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想自己有個交代。」

  又來了,又是這句話!對自己的交代?交代有這麼重要嗎?如果不是想對自己交代,怎會發生後來那些事……

  黑影十分不耐煩,「交代什麼?他是天、你是地,就算再給你們三輩子時間,你們也不會走到一起。放棄吧,跟我走,我馬上還他魂魄。」

  孟孟不說話了,她知道的,他講的是真話,但是……捨不下啊,捨不下鳳天燐、捨不下憶憶,捨不下她的人生。

  她以為自己還可以活很久,還可以救很多人,渡化很多靈魂。

  她相信行善會得善緣,相信靈魂輪迴間自有天道,她這樣認真地相信著,誰知……眼底帶著淡淡的哀愁,孟孟望著他,低聲問:「為什麼非要帶走我?我與你素不相識,難道真是為了讓鳳天燐難受?可他不會難受的,他已經忘記我了。你與鳳天燐之間,不管是緣、是福、是孽,都已經結束了,放下吧,去過下一個人生,下輩子的你會有新的幸福、新的人生。」

  他定眼望著她,片刻後,喃喃問:「沒有你,我怎麼能夠幸福?」

  身影漸漸淡去,他消失在空氣裡。

  是的,她不知道,失去她……他怎還能幸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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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5: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傳言四起 被人算計

  性格對人類的行為,有相當大的影響。

  在短暫的激動與不理智之後,孟孟拋卻怨恨,恢複本心。她一再強調善惡天知,時刻自我提醒不怨、不恨、不妒,她要傾全力將惡因結出善果,所以她想盡辦法避開薛蕾。

  薛蕾猜測著鳳天燐對舊事是否知情,她必須確定鳳天燐的態度,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因此經常進出三皇子府。

  她確實有些能耐,幾次進出便贏得府中上下的歡喜及吹捧,幾次在眾人面前欲語還休、委屈難受,話沒挑明,卻留給人無數猜測。

  不久後,府中謠言四起,說孟孟治病為虛、爭位為實,勾引主子白日宣淫,性情淫蕩、腳踏兩條船,對薛姑娘言語刻薄、舉止輕浮,薛姑娘委屈無處訴,卻為著未來不得不忍氣吞聲。

  可憐天下男子,對這樣的女子都看不清楚。

  遙言到處傳播,弄得大家對孟孟的態度丕變,甚至有人話裡話外帶著輕鄙不屑,回想不久前的高人氣,與現在的落水狗,形勢大不相同。

  孟孟明白,但她對於人世紛爭本就看得很淡,所以她依舊平靜,只是日子過得越久,她越能預見失敗,她開始著手安排憶憶的後路。

  孟孟端一碗麵,放在鳳天燐面前。

  又是麵?鳳天燐應該皺眉頭的,但他吃掉了。

  每天一碗麵,連和孟孟交好的廚子都開始閒言碎語,只道若非有「特殊交情」,嘴刁的主子爺怎麼吃得下去?

  有那嘴壞廚娘當面嘲笑,「吃什麼麵,爺吃的是那一身細皮嫩肉吧!」

  孟孟聽而不聞,剩下八天了,最後八碗麵,他不喊停她就不停,就當是……給自己的交代。

  鳳天燐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對她的麵上癮,好像一天不吃就缺了什麼似的,每天他都期待這一碗麵。

  「昨天你出門了?」鳳天燐問。

  孟孟點頭,回答道:「對,去見憶憶。」

  她有很多事需要交代,她向憶憶傳播因果概念,告訴憶憶,讓他念書,為的不是光榮前景,而是讓他能夠以平常心面對生活中的無常。

  她要他獨立,她告訴憶憶,身為男子要學會創造身邊人的幸福,將來他必須為妻子、為孩子盡心,像爹為娘和他們做的那樣。

  她說了一堆話,憶憶雖聽得莫名,早慧的他卻隱約感覺到什麼,問道:「姊,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這話讓孟孟無法再維持淡定,淚水差點流下,只能趁著撥瀏海時揮去淚水。

  「姊是在教你,不管發生任何狀況,都要以平常心面對,就像爸娘的死,怨天恨地、憎恨不公平都無法改變事實,只會讓自己變得狹隘,姊姊不願意你變成狹隘的男子。」

  這天憶憶拉著她的手,不想讓姊姊離去。

  孟孟抱抱他,而後說:「你長大了,從現在起,必須學會承擔自己的人生。」

  回府後,孟孟把自己關在房裡,寫下長長的信,一整晚把想交代的話全數交代完畢,今晨她找到錢深,把契書上面的賀孟莙改為賀憶莙。

  這件事才是鳳天燐關注的焦點。

  「能見他的機會多的是,何必挑他沒放假的日子?」她捨得眈誤他的功課?

  她搖頭,不回答。

  「你認輸了?」

  還是搖頭,孟孟從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贏,她只是想爭取多一點時間、多一點機會好留在他身邊,回憶過去的愛情。

  「沒有。」再次違心,她不放棄最後八天,即使是到最後一刻,她都想撐下去。

  「既然如此,為什麼契書要改名字?」

  「若是賭輸,依約我得出家,紅塵之外怎能身懷巨款?」

  「所以你還是認輸?」

  「不對,是防範未然,規劃退路。」

  鳳天燐定眼望著她,暗道他喜歡她嗎?缺她不可?並沒有,這場賭局他贏定了。

  但他想把她留下,想聽她說話,想看她的淡定,想聽她那堆牛鬼蛇神的古怪故事,他不想……她不在。

  「想要退路?求我。」他驕傲地抬高下巴。

  「求爺?」就算求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求我讓你留下,即使我沒愛上你。」

  「留下來做什麼?」她反問。

  「你想問的是什麼位置吧?通房、丫頭、姨娘,任擇其一。」他夠慷慨了,以她的身分而言。

  孟孟確定了,確定他沒喜歡上自己,若是喜歡,便不會委屈她,不會令她卑賤。

  他以為她會喜出望外,戚激涕零,沒想到她搖頭說——

  「多謝爺,孟孟願賭服輸。」

  「怎麼?爺給的你看不上?」

  她鄭重點頭,認真回答,「是看不上。」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分?」

  「無論什麼身分,都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我要一夫一妻,一世不離。」回眸望他,淡定的眼神裡有著不終的堅定。

  鳳天燐神色驟變,恨恨甩袖,「貪婪。」

  「是,於男女情愛,我貪得無厭,卻不會改變。」她實話實說。

  該死!她以為自己是誰,真當他離不開她?

  「所以呢,許你一世不棄的于文謙才是理想對象?」

  想到于文謙,他的火氣越燒越盛。

  這些天他毫不遏止,任由謠言到處傳,他在等著孟孟向自己求援,但她沒有,她忍著、苦著,這是想委屈誰?

  好幾次他都想把她抓出來問清楚,但……于文謙總是在。

  面對孟孟時,于文謙眼底充滿憐惜,溫聲道:「孟孟,我相信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這話說得很溫暖,是女人都會被感動,但鳳天燐是男人,他沒有感動,反而有想拿把刀子砍了于文謙的衝動。

  孟孟回望鳳天燐,沒說話。

  是的,于大哥才是她的理想對象,只是無法啊,她無法在心裡裝著一個男人時卻允諾另一個男人,這對于大哥並不公平,更何況……未來於她而言,是奢侈。

  「不說話是默認?」鳳天燐聲調冷硬。  

  孟孟轉移話題,「我還沒認輸呢,說不定八天後,爺會愛上我。」

  他惡意問,「只剩下八天,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讓我改變主意?」

  「試試囉!」孟孟笑答。

  從壺裡倒出八寶茶,這是用杜仲、參片、紅棗、枸杞、黨參、貢菊、山楂、麥冬,再加入適量的冰糖沖泡而成,能夠益氣補中、明目養肝,是飯後很好的茶飲。她每天都會為他衝上這樣一壺養生茶飲,即使他的身體早已痊癒。

  鳳天燐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他討厭喝藥,卻不排斥這種茶湯。

  他又說:「如果講講故事、說說話,兩分討好、三點巴結就能讓我愛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對我做相同的事?那我得娶多少女人?」

  孟孟點頭同意,這是大實話。

  雖然回回都試著避開,但她還是知道薛蕾為他做了多少。

  月霜、月華雖依然盡心服侍孟孟,可謠言傳出後,她們心中另有想法。

  她們刻意把鳳天燐和薛蕾的相處加油添醋地放到她跟前說,也許是希望她早點死心,不要自誤誤人。

  她們說:「薛姑娘為爺彈琴,琴聲好聽得緊。」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是嗎?

  她們說:「薛姑娘與主子爺談詩論詞,好不開心,主子還為薛姑娘作畫呢。」

  紅袖添香,曖意繾綣,是嗎?

  她們說:「薛姑娘真能幹,做的江南點心真地道,爺讚不絕口呢。」

  比起她千年不變的魚麵,薛蕾確實高竿太多。

  因此對鳳天燐的說法,她無從辯解,只能微笑帶過,「如果爺有更好的建議,可以提出來,我會試著改進。」突地,一股躁熱感湧上,鳳天燐心跳加快,呼吸急喘,腦子一轉,他猛然轉頭望向孟孟,臉色驟變,有著被欺騙的背叛感。

  「你做了什麼?」

  她做了什麼?孟孟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卻看見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她急忙抓起他的手腕號脈。

  他大怒,一把推開她,「不要碰我!」他抓過八寶茶,掀開蓋子,湊近一聞,果然是……

  這就是她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的原因?這就是她除了餵飽肚子之外的手段?她以為他玩了她,身子被收服,心也會跟著被收服?

  笑話,那青樓妓子能收服多少顆男人心?

  「這就是你要的?」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拉近,目光透出凌厲。

  孟孟來不及辯駁,鳳天燐便狂吼一聲,手臂橫掃,桌上的杯壺碗筷瞬間應聲落地。

  他將孟孟抱上桌子,「既然你要,悉聽尊便!」他俯下身親吻她的臉、她的唇。

  孟孟心急,一面捶打一面說道:「我沒有,你弄錯了,不是我!」

  這時候他哪還聽的進去?心臟狂跳不停,慾望急速竄升,腦海裡只有一個聲音——他要她!

  這藥效來得太猛烈,讓他無力阻止,任由孟孟拳打腳踢,也擋不住他的侵襲。

  孟孟奮力掙扎,卻哪裡掙得過他,他手指拂過,她穴道被制住,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全身動彈不得。

  她安靜了,一雙眼睛張得很大,淚光浮上,委屈地看著他。

  鳳天燐對她的委屈視而不見,心頭有一股強烈的慾念。

  他捧起她的臉,盡情採擷她的香甜,在她的唇齒之間用力汲取,迫不及待地撕裂她的衣服,撫上她玲瓏有致的曲線,一節一節、一寸一寸,慾火隨之攀升。

  此刻,外頭一陣吵雜,有人闖了進來。

  那些人驚呆了!李新急急轉開頭,李強卻傻看著。

  怎麼會這樣?他不相信那些謠言,始終認定是有人嫉妒賀姑娘,想壞她名聲,可是……

  她沒有反抗啊,她任爺予取予求……所以是真的?

  濃濃的失望在心底攀升,李強不知道要怎麼解決自己的沮喪。

  薛蕾指著孟孟,對著身後僕婦大喊,「你們傻站著做什麼?快把她抓起來,她給爺下藥了!」

  李新這才反應過來,推推愣怔的李強,兩人將鳳天燐架起,送進內室。薛蕾含笑望著孟孟,揚聲道:「你們把賀姑娘送回屋裡好生看管,別讓她跑出去,等三爺醒來再審。」

  「是。」粗使僕婦領命,上前一把將狼狽的孟孟拽起。

  孟孟動彈不得,只是一雙眼睛緊盯住薛蕾不放,這一刻她再明白不過。

  又是薛蕾,五年前是她、五年後依舊是她……是自己傻了,還指望化惡因為善果,想著若她確實與三爺有段姻緣,自己是否該順應天命不加以阻攔,沒想到人無傷虎意,虎有噬人心,倘若當年任她發燒致死,是不是後來的自己不會如此多災多難?

  孟孟不想怨恨的,可是這一刻她忍不住了,她終究只是凡人。

  帶著勝利的笑容,薛蕾輕啟朱唇,湊近她耳畔,低聲道:「你輸了!」

  孟孟搖頭,冷冷回答,「不是輸了,是錯了,不該婦人之仁,不該放縱邪惡為禍世間。」

  薛蕾臉色一變,怒道:「把她拉下去!」

  僕婦像拖垃圾似的急忙將孟孟往外拉。

  薛蕾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接下來輪到她粉墨登場。

  她快步進屋,滿面憂心地坐在床邊,看著神智不清、身子不停扭曲的鳳天燐,問道:「三爺怎麼了?情況很糟嗎?」李強還處在震驚之中,尚未回神。

  李新回答,「爺應是被下了春藥。」

  「這藥會不會損了身子?不行,這裡有我,你們快去請個大夫回來吧。」

  李新看薛蕾一眼,眼底浮上疑惑,只是想著宮裡馬上要賜婚,她沒有理由做這種事,萬一鬧出點什麼……難道真是賀姑娘?

  「快去吧,我怕三爺熬不住。」

  李新點點頭,拉起李強快步往外走。

  門關上,她看著鳳天燐,笑得艷極,心道他終於是她的了!

  她從腰間取出小小的皮製水囊,把裡頭的雞血往床上滴去,接著為自己和鳳天燐褪下衣物,裸足上床。

  她的唇覆上他的,柔荑在他身上輕滑,這個男人,她想了那麼多年呵。

  失去神智、只餘下慾望的鳳天燐,發現身邊有個柔軟冰涼的身子,一個用力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只覺得越靠近越舒服。

  薛蕾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虐,忍受他的啃咬暴虐,咬住牙關承受著巨烈疼痛,這樣的經驗她有過,但是這回她不害怕,因為今天壓住自己的,不是那個骯贓污穢、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賊人李大山,而是她心心念念的鳳天燐。

  薛蕾笑了,躺在天青色的床上,她艷麗得像一朵紅薔薇,多年的夢想將在今天實現,她的人生因為這步棋,跨出一大步。

  她的手用力環住他的腰,鼓勵他在自己身上奮力發洩,笑容中帶著兩分殘忍。

  她對孟孟殘忍,對自己更殘忍。

  如果非要殘忍才能夠得到她想要的,這樣有何不可?

  兩個時辰後,被封住的穴道通了,孟孟起身下床,走到妝台邊。

  她望著銅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只見衣服被撕裂,肚兜露出一角,青青紫紫佈滿頸間。

  那兩個僕婦是故意的,故意不為她掩上身子,故意拉著她招搖地走出鳳天磷的院子,她們故意讓所有人看清楚,她是個多麼淫蕩下賤的女子。

  所以薛蕾已經在這個府中埋下勢力了?

  她不斷地想著,如果早點告訴鳳天燐薛蕾的過往,如果她不要一心逃避,不要以為可以息事寧人,那麼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她沒想過要和薛蕾相爭,是真的。從決定帶著鳳天燐回歸那天,她便想得透徹,他們再也不是同路人,即使他們曾經相知相惜,即使他們有段美好的過去,即使他沒有失去記憶,身分的隔閡也終將讓他們分離。

  她輸了,不是輸給鳳天燐或愛情,而是輸給一個憎恨自己的女人。

  孟孟忍住疼痛,倒出冷水,緩慢地擦拭身體,換上乾淨衣服,為自己梳一個簡單乾淨的髮髻。

  沒有人送飯、送水,孟孟坐在妝台前,垂眸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說過「不必擔心,有我在,憶憶的前途跑不掉。」

  他說過「我不要別的女人,我只要你。」

  他說過「信不信,貴為皇子,我從未沾過女人,你是第一個。」

  他們那樣……算沾嗎?她沒碰過男女情事,不曉得人與鬼魂之間的愛戀能不能算數? 

       鳳天燐恢復記憶那天、確定要回歸的那晚,他說了很多情話,他還告訴她一個關於「賀小六」的故事。

  他說:「她的死帶給我很大的震撼,我後悔莫及,倘若當初我勇敢一點、積極一點,我願意承拒所有責難,結果是不是會相反?」

  她擁他入懷,並道:「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在乎兄弟。」

  如果鳳天燐曉得,真心相待的兄弟不但背叛他、企圖害死他,還連做了鬼都不想放過他,會不會很傷心?

  鳳天燐是個好人,只是不曉得如何用溫柔對待別人,他護短、真誠,可看在別人眼裡,竟成了自負、驕傲,做人真是失敗啊!

  幸好有個能看透他的上官檠,有個愛護他的父親,這樣的人生應該不至於缺憾。

  孟孟想他也想自己,想自己的人生,想朋友親人,就這樣離去未免有些不甘心,只是……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哪有後悔的道理?

  就這樣,她從下午到晚上,坐了一夜,直到天際漸明。

  孟孟轉頭望向窗外,輕輕吁氣。

  剩下七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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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信任是一道坎

  門忽然被打開,把孟孟拉進屋的僕婦出現,板著臉道:「爺要見你。」

  她點頭表示明白。

  是該見一面,甘願或委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孟孟隨著兩人走進鳳天燐院子裡,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每次走在上頭時,總是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麼討他歡心,可現在不管她做什麼,都再也無法討他開心了吧。

  她知道他痛恨背叛,他既認定是她下藥,那麼在他心裡,她就是個叛徒。

  打開門,孟孟沒看見薛蕾,心中有些意外。

  是離開了嗎?薛蕾怎肯錯過這個場景,把對手踩到腳底,看著對方跪地求饒,於薛蕾應該是快意的事吧?

  自己變得惡毒了,孟孟想。

  鳳天燐怒目望向孟孟,滿臉寒霜。

  他沒想到清醒時躺在身邊的女子竟會是薛蕾,她哭得梨花帶淚,聲淚俱下。

  面對著他的憤怒,薛蕾說:「我明白三爺心中不願,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我絕對不會勉強,今日之事三爺實為奸人所害,算不得數,但願三爺別將此事張揚,就當沒發生過吧。」

  她倉促下床、慌張地抓起衣服,狼狽的背影擊中他的良心。

  薛蕾走了,他望著床上褐色的斑斑血跡,久久無法釋懷。

  最終,他讓魏總管進宮,請父皇下旨賜婚,即使心中不願。

  就這樣吧,反正母妃希望促成這門親事,他就當再依她一回。

  「你有什麼話說?」鳳天燐冷眼望著孟孟。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薛蕾做的。」她與他對視,口氣平靜,沒有慌亂焦急。

  薛蕾謀殺了孟孟的良善,那年她從谷底跑上來,母親因為憂思而亡,她花好大功夫才逼得自己不怨恨。而今她辦不到了,再也無法寬恕謀殺她的母親又謀殺她的愛情的薛蕾。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五年前,我與薛蕾曾遭歹徒擄走,薛蕾貞潔被毀,她憂心我將此事透露出去,決定殺人滅口,薛家人找到我們時,命人將我丟入山谷。我的腿折斷卻大難不死,在皇子府中,薛蕾看見我、認出我,驚嚇不已,約莫是怕我將昔日舊事翻出,才再次動作。」

  給皇子下藥是死罪吧?借鳳天燐之手收拾她的性命,確實是好算計,不只除枝葉,連根都斬盡。

  「證據?」

  「沒有,爺願意相信,就是證據。」

  「信口雌黃的事,讓爺相信?你以為我這麼蠢?好,你拿不出證據,她拿得出!」

  不假手他人,鳳天燐親自走進內室取來昨日床單,往地上一丟,「薛蕾失去貞潔?這種謊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該佩服你嗎?」

  孟孟打開床單,乾涸的血跡說明了兩人昨天發生什麼事。

  她愣怔,心痛的感覺在四肢百骸中擴散蔓延。

  薛蕾和鳳天燐有了夫妻之實,那麼沒猜錯的話,賜婚聖旨很快就會下來吧?

  竟然連這種細節都算得如此清楚,孟孟凄涼一笑,怎麼鬥啊?憑她這種心計,有什麼資格在薛蕾面前談輸贏?

  「無話可說?」

  「我說什麼,爺會相信嗎?爺認定春藥是我所下,我所言所語皆為冤枉薛蕾,在爺眼裡我已是那十惡、不赦之人……我說的每句話,在爺眼裡都成了狡辯,對吧?」深吸口氣,她第一次因為委屈,難過得想哭。

  怎麼會這麼傻啊?為了多留幾天,連未來都搭進去;為求他的靈魂完整,她放棄靈知聰慧,可到頭來,他連信任都給不起。

  像是有一隻大手狠狠掐著她的心臟,像是千針萬針戳刺著她每一寸神經,她冤枉、她委屈,她想尖叫、想任性大哭,卻發現……發現自己好弱喔,連嘶吼都沒有能力。

  她真的是輸得太徹底了,輸給薛蕾、輸給鳳天燐、輸給愛情……她輸得無顏見江東父老,輸得連自己都無法面對。

  她錯了,她認。

  鳳天燐冷笑,「如果你拿不出的證據,我還有很多。」他揚聲大喊,「把月華帶進來!」

  轉眼功夫,月華被帶進屋,看見鳳天燐,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接連磕頭,把頭皮磕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腫青紫。

  她哭得聲音嘶啞,「真的不關奴婢的事啊,賀姑娘天天在屋裡搗弄藥材,奴婢早習以為常,真的不知道那包藥會是春藥,爺饒命,求爺饒命。」

  粗使婆子將她架起,鳳天燐把一包葯往地上丟去,問道:「她加進去茶湯裡的,可是這藥?」

  月華打開,看一眼,慌張中失手,藥粉灑滿地。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就是、就是這個。」

  孟孟不敢置信地望向月華,不懂月華為什麼要說謊,她明明沒有對不起月華,待她真心真意,還為月華治療寒症,為什麼月華會這般對待她?她哪裡做錯了?

  惡因惡果她認,但結下善緣,怎會換來污衊?

  突地,她想起鳳天燐的沮喪,那時他們談到鳳天嵐,他說——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就真心換絕情的哀愁?

  沒有憤怒,只有淺淺的悲哀,孟孟望著月華,清澈乾淨的目光裡有著瞭然。

  月華生出膽怯,良心被罪惡啃噬,她低頭,不敢同孟孟對望。

  孟孟沒有絲毫言語。

  也罷,他已經認定她的罪,她沒有證據,反駁再多都是多此一舉,結論不過是令他加深偏見。

  算了,不說了,他想怎樣便怎樣吧!

  她安靜地看著鳳天燐,沉默著、微笑著,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悲慘哀憐。

  「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嗎?」鳳天燐寒聲問。

  「不需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知道自己逃不過。

  「很好,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一旁的李強聞言倒抽口氣,暗道二十大板會打死人的!就算賀姑娘一時胡塗,可、可主子爺也沒損失不是?

  兩名家丁進屋,一人一手架起孟孟,正準備把人往外拉時,鳳天燐伸手阻止,冷聲道——

  「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

  孟孟回眼望他,這就是實話啊,只不過他不信,實話成謊言,虛言成真。

  兩人之間沒有信任,薛蕾一個簡單的計劃便能蒙住他的眼,所以……說得再多都只是徒勞傷神,既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她不喊冤,安靜地望著鳳天燐,眼底千言萬語,卻一句都出不了口。

  明白了,今日不是第七天,是最後一天,他和她在此時此刻徹底斷卻緣分。

  其實死在他手下,情況不會比較差,至少比起與鳳天嵐的交易……或許她還佔了些許便宜,這樣也好。

  只是心很酸呢,淚水有衝破閘門的衝動。

  她下意識還存著一絲僥倖,心想著當鬼的時候鳳天燐那麼容易就愛上自己,也許當了人,他也會愛上她,愛得無以復加。即使身分背景讓他們無法在一起,但是只要喜歡她就夠了。

  說到底,還是她痴心妄想了,妄想不可能的愛情,妄想不屬於她的男人。

  那時他會喜歡她,是因為……別無選擇吧?只有她能看見他、理會他,她解除他當鬼的寂寞,如今他身邊有無數人環繞、無數人為他盡心力,他怎麼會看上自己?  

  雲泥之別的男女不能混在一起論情愛,他們的世界不同,他們的道路歧異,她的痴心妄想成了最可笑的笑話,她啊……是自尋死路。

  孟孟想透徹了,淡然一笑,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鳳天燐冷眼望她,耐心地等著她認錯、等她低頭求饒,只要她說:「對不起,我別無他法,我只是不想離開三爺」,那麼他就會順勢將她留下。

  可她用那樣的眼光看他,好像做錯的是他,而不是她。

  鳳天燐惱羞成怒,這算什麼?

  她是料定他喜歡她的麵、喜歡她待在身邊,就算她算計他、就算她無法無天,他都必須忍氣吞聲?

  哼!女人沒有那麼了不起,這天底下沒有誰離不開誰,有鳳天嵐的前車之鑒,他不會再傻到對任何人無條件縱容。

  四目膠著,她看著他,他等著她,誰都不說話。

  都不說話?李強看看鳳天燐,再看看孟孟,再三猶豫掙扎,雖然心裡害怕自家主子爺發怒,卻還是敵不過本心,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爺,賀姑娘身子骨柔弱,禁不起折騰,看在賀姑娘救您一命的份上,饒了她吧!」

  李強的求情讓孟孟動容,感激、感恩,更感謝。

  原來她的善意並非沒有人感受,還是有人在謠言毀去一切時,願意為她出頭。

  李新見狀也跑地求饒,「爺,功過相抵,不管賀姑娘做錯什麼,都不該丟了性命。」

  鳳天燐火氣更大,冷哼一聲。

  賀孟莙對男人這麼有手腕?于文謙對她死心塌地,連李強、李新都被籠絡,一個個迫不及待跳出來為她求情。

  「你們是在指責我恩將仇報?」

  「屬下不敢。」李強大聲回話。

  叩,重重一個響頭像磕在孟孟心頭上似的,令她難受,她承受不起啊。

  從頭到尾李新都不相信那些話言,他更不相信賀姑娘會蠢到做這種傻事。

  當時他和李強就守在外頭,有個動靜能不衝進屋裡?比起賀姑娘,他更懷疑薛姑娘,為什麼她來得這麼及時?為什麼她一眼就看出主子爺中毒?為什麼她敢一個人留下照料主子爺,支使他們離開?

  最重要的是,皇上遲遲未下賜婚聖旨,在這件事過後才下達,薛姑娘是最終的受益者。還是要怪他,當時李強愣頭愣腦的,他擔心李強做傻事,扯著李強一起去請大夫,如果當時留下一個人就好,就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

  李強見鳳天燐紋風不動,跪兩步,爬到他腳邊,用力叩頭,「爺,我皮粗肉厚,那二十板子讓我代了吧。」

  眼見鳳天燐臉色越來越難看,一腳就要踹上李強心窩,李新也跟著跪到他腳邊,及時抱住他的腳,說道:「屬下不是為賀姑娘求情,屬下是心疼爺。爺恩怨分明,不願負任何人,倘若賀姑娘死了,日後爺想起賀姑娘的救命之恩,肯定會自怨自恨。」

  比起李強,李新的反應靈敏得多,這番話迅速地給鳳天燐降了火。

  李新這番話並不是胡說,他深知,即使爺不承認,可爺對賀姑娘肯定是有些許情愫的,否則不會如此陰晴不定,讓人估摸不透。

  更別說爺雖霸道、驕傲,但對身邊的人再護短不過,凡於他有恩的,他都傾全力回報,而賀姑娘對爺的救命之恩可是大過天吶!

  李新臉上的倔強,鳳天燐再熟悉不過,他打定主意這麼做,就一定會做到底。

  看看李強,再看看李新,鳳天燐不懂為什麼他們處處護她,為什麼于文謙堅決相信她,為什麼那個鬼魂緊跟著她不放?

  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把這麼多人糊弄得團團轉?分明他有這麼多證據。

  鳳天燐怒氣更盛,但李新的話深入他心底。

  李新說的對,孟孟死掉,他會後悔,他不喜歡她、不愛她,他痛恨她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達成目的,他對背叛自己的人無比憎恨……可他也清楚知道,一旦她死了,他會後悔。

  深呼吸過後,鳳天燐喊道:「來人,李新、李強一人二十大板,賀孟莙十大板。」

  此話一出,李強苦著臉,因為對女人而言,十大板還是會要掉她半條命。

  但李新嘴角卻微微上揚,因為此話一出,代表爺心軟了,爺心軟,剩下的事就好辦,爺會睜一眼閉一眼,任由他私底下運作。

  摸摸荷包,裡頭還有二十兩,二十兩可以讓十大板變成形式,不會傷筋動骨,只教皮肉難受個幾天……

  眼見愣頭青李強又要向鳳天燐磕頭求饒,李新連忙一巴掌往他後腦呼去,急急拉著他向鳳天燐磕頭謝恩。

  啪啪啪的板子落下,孟孟疼得冷汗直流,她沒挨過打,只覺得魂都快離體。

  鳳天嵐蹲在她身前,眼底冒著青光,猙獰的面容上透著不平。「這樣的男人你還喜歡?你還對他動心?你腦子被驢踢了!」

  孟孟想苦笑,卻因痛得冷汗直流,擠不出像樣的笑容。

  是啊,她也想知道,鳳天燐哪裡值得她堅持、值得她不死心?他早已不是她的鳳三,他是三皇子,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可……怎麼辦才好?她的愛情不與理智掛勾,即使已經痛得她想呼天搶地,可她的心依然不見鬆動。

  于文謙又急又氣,他想進屋找鳳天燐理論,卻被人給牢牢架住,什麼事也做不了。
 
     李強死腦筋,一面挨著根子還一面罵人,「嗯嗯,打輕一點,把人打壞了,看我饒不饒得了你!」說完,又對孟孟傳授經驗,「不怕,每打一下就少一下,十下很快就熬過,我那裡有很好的傷藥,包準姑娘兩天就能下床……」

  李新大翻白眼,要不是屁股上還在受折騰,他很想再往李強後腦勺打招呼。

  這人怎會蠢得這麼厲害?他們是爺的貼身侍衛,代人挨打,誰敢往死裡打?自然是怎麼輕鬆怎麼打,他這副天下無事的模樣,豈不是在告訴爺,這二十根不是打,而是搔癢?更甭說他還光明正大恐嚇人,這……他把爺的尊嚴往哪裡擺了?

  李新沒想錯,鳳天燐被李強的話氣到想吐血。

  他們以為他沒看見李新遞銀子給行刑之人?他都已經睜一眼閉一眼了,李強還如此明目張膽!

  他氣呼呼地走出屋外,想加重刑罰。

  李強聽見腳步聲,急忙道:「快點打完,主子爺出來了。」

  他這一嗓子把替孟孟行刑的人給喊僵了,啪啪啪,最後三下隨隨便便敷衍了事。

  鳳天燐站到院子裡時,李強、李新乖乖趴在凳子上繼續挨打,于文謙已經衝上前將孟孟打橫抱起。

  鳳天嵐站在于文謙身旁,怒目望向鳳天燐,「看清楚,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看清楚,你的犧牲換到什麼?!」

  孟孟聽見了,胡亂點頭。

  是啊,這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如果每個交換都能換到等值的東西,多好?做交易總是有虧有賺,她無法確保好運一直站在自己這邊。

  雖然已經杖下留情,孟孟還是疼得冷汗淋漓,汗水濕透背脊,縷縷青絲貼在頰旁,臉色慘白得像個鬼,柔弱地靠在于文謙懷裡,像小貓似的。

  鳳天燐接收到于文謙的怒目,也感受到黑影的凌厲視線。

  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團人形黑影比於文謙略高,身穿明黃色長袍,可這顏色的衣服豈是人人都能穿得起?

  他聽見那黑影在對孟孟說話,只是聲音太模糊,滋滋的雜音太多,他無法聽清楚黑影在說什麼?

  于文嫌滿臉憤慨,抱著孟孟上前跨一步,怒聲道:「孟孟年輕,無意觸犯府中規矩,既已受到懲罰,便當兩清,在下代孟孟向三皇子告辭,就此離去。」

  他這話比李強那沒腦袋的話更加觸怒鳳天燐。

  鳳天燐抬高下巴,冷笑道:「于太醫想走請自便,至於孟孟……兩清?誰給你的標準?依爺看來,還沒夠呢。」

  「你!」於于文謙氣得臉色蒼白,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被鳳天燐幾句話擠對得說不下去,只道:「孟孟沒有欠你。」

  「欠不欠,怎會是于太醫說了算?」鳳天燐痞笑問。

  一旁的李新聽在耳裡,只覺得丟臉,自家主子爺未免太、太……太無賴。

  「你到底想要怎樣?」于文謙口氣不善。

  「不怎樣。」他懶得與于文謙多說廢話,伸手拂過去。  

  于文謙只覺得雙手頓時失去支撐力氣,軟軟地往下掉。

  眼見孟孟就要摔落在地,他驚叫一聲,鳳天燐卻不疾不徐地順勢接下孟孟。

  把人抱進懷裡,鳳天燐嘲諷道:「既然手無縛雞之力,于太醫就別逞英雄了吧。」

  「鳳天燐,這天底下還是有王法的,就算你身分尊貴,睥睨天下,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鳳天燐失笑,問得輕佻,「是嗎?那你要不要去試試,看看律法和王子,誰高誰下?」

  倏地,他變臉,「來人,送客!」

  命令下達,剛挨完打的李新立刻跳起來,抓著于文謙急急將人往外推。

  這會兒不能再讓于太醫說話,他講得越多,賀姑娘會越慘,他們家主子爺正在氣頭上,這會兒誰槓上,誰就死得冤枉。

  鳳天燐抱著孟孟回房,看見她滿頭大汗,似乎痛得厲害,經過行刑之人身邊時,他站定,轉身似笑非笑地問:「不是收了李新的銀子,怎麼還把人打成這樣?」

  兩人心一驚,急忙跪地求饒,磕頭間心裡想著,得把李新的銀子加倍還回去,否則主子爺……

  苦吶,他們沒弄懂自己哪裡不對,到底是錯在收銀子,還是錯在……打得太重?

  不理會還在磕頭的兩個人,鳳天燐加快腳步抱孟孟回房。

  鳳天燐不斷提醒自己,他沒喜歡上她,他只是在生氣,生氣那麼多男人為她說話,生氣連男鬼都護著她,她有什麼好啊?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既是如此,為什麼他捨不得她死?

  對,他沒有捨不得她死,他只是、只是尚未報恩,只是想看她還能使出什麼更離譜的手段,只是……她的呻吟讓他心疼得厲害……

  一步邁開,這時蠢到無法理解的李強又湊上來,低聲道:「爺,不如讓于太醫留下來吧,賀姑娘需要大夫治傷。」

  鳳天燐快氣炸了,他沒有回身,只是右腳往後一踹,準確無誤地端在李強的小腿骨上。他懶得回答李強,只對行刑的家丁說:「把李強拉下去,再打二十大板,狠狠的打往死裡打。」

  此話一出,正在和于文謙推搡的李新搖頭氣苦,暗道李強這傢伙的腦袋一定是裝飾用的!

  鳳天燐越走越生氣,見男鬼始終跟在自己身邊,他知道男鬼也處於盛怒中,因為周身的寒意越來越深,凍得他的骨頭僵硬,得咬牙相忍。

  如果有一點點可能,這鬼肯定要將自己踢飛。

  他想知道男鬼到底是何方人物,低頭想詢問,卻發現孟孟閉上眼睛,陷入昏迷。

  將孟孟抱進房裡,卻發覺屋裡半個人都沒有,他揚聲怒喊,「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一個二等小丫頭聽到聲音,急忙湊上前問安。

  「月霜呢?」

  她吶吶回話,「月霜姊姊去尋人求藥,怕姑娘回來要用。

  怒氣略平,鳳天燐把孟孟放在床上,吩咐道:「去打一盆溫水過來。」

  「是。」小丫頭轉身,飛快往外跑。鳳天燐走到外面小廳倒茶水,卻發現壺裡空空如也,轉身回內室時,正巧聽見孟孟無奈地道——

  「鳳天嵐,夠了,你這麼生氣,想把我凍死嗎?」

  「如果你會死掉,絕對是被打死,不是被凍死的。」鳳天嵐氣恨她,他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女人,都被打成這樣了,還……

  他難得大發善心願意收回交易,這麼好的時機,她居然傻得不肯放棄交易。她瘋了嗎?就讓他帶走鳳天燐的魂魄,她有什麼損失?

  因為會心痛難受?因為還是愛鳳天燐愛得無法自拔?

  笨女人、蠢女人,傻到無以復加的呆女人!他怎麼就喜歡上了?他也一樣蠢呆傻笨?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出去繞繞吧,我現在受不得陰氣。」她無力地揮揮手。

  「受不得也得受!」嘴巴這樣說,他還是乖乖地往樑上飄去,拉開與孟孟的距離。

  鳳天燐聽不見男鬼說了什麼,但聽得見孟孟說的。

  她說:「鳳天嵐」,難道那黑影是二皇兄?在龍椅上自刎的二哥?他怎麼會在?他怎會認識孟孟?他們兩人……

  沒有人點住鳳天燐的穴道,他卻動彈不得。

  天亮,孟孟醒來,發現背後一片清涼,想著莫非是上過藥了?

  她側頭,發現坐在床邊打瞌睡的月霜,淡淡一笑,輕推月霜兩下。

  月霜揉揉眼睛,看見孟孟醒了,急忙道:「姑娘要喝水嗎?」

  孟孟抬頭,「整晚沒睡是嗎?去休息一下,我沒事的。」

  月霜點點頭,卻遲疑著不肯離去,猶豫半晌,突地雙膝跪在床前,對孟孟磕頭,語帶哽咽說:「請姑娘原諒月華,她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嗎?孟孟鬆口氣,心想著那就好,不是她做錯事招人嫌棄。

  趴在床上,孟孟輕拉月霜,緩緩道:「我明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轉告月華,事情已經過去,別擱在心上。」

  月霜訝異,姑娘什麼都不問就原諒月華?

  孟孟不想問,月霜卻不能不說。

  她緩了口氣,解釋道:「月華的哥哥被錢莊的人押走,他迷上賭博,手中有錢就往賭坊跑,想要翻本卻越陷越深,連家裡兩畝薄田都賣掉了,償還不起債務。錢莊的人恐嚇,若是再不還錢,就要斷他一手一腳。

  「他是月華家裡唯一的男丁,爹娘還指望著他送終,知道此事,月華的娘又急又氣,病得下不了床,月華擔心得不得了,到處借錢想幫她哥哥還債。薛姑娘無意間知道此事,便助月華一暫之力,條件是……要月華在爺面前指認姑娘。」

  原來如此,難怪前一天月華神色慌張,當差當得不盡心。

  「沒事的。」孟孟又拍拍月霜的手背,「回去歇一下吧,熬過一夜,眼圈都黑了。」

  月霜愣愣地看孟孟幾眼,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錯了,姑娘這樣的人品怎會做出傳言中那些事?薛姑娘都能設計下藥了,那些話言怕也是……

  念頭改變,月霜為自己的錯誤感到羞愧。

  她沒有多說其它,孟孟卻是理解,笑著反握她的手,再次鄭重說:「月霜,我是認真的,沒有半點矯情,我說沒關係便是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你也別放在心上,快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月霜滿懷感激,點點頭,走出屋子。

  屋裡沒了人,孟孟看一眼坐在樑上的鳳天嵐,淡淡笑開,「你也不必守在這裡,我沒事的。」

  「薛蕾未必是「無意間」知道此事。」他冷冷提點。

  「我明白。」

  整件事必定是薛蕾一手策劃,但皇子府畢竟不是薛蕾的地盤,從謠言四起,所有人對她產生不好印象,再到事情發生的經過……事件能夠如此環環相扣、毫無破綻,背後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賜婚的聖旨已經下達,薛蕾和鳳天燐的婚事巳是板上釘釘。」

  「我知道。」心還是酸得厲害,但她臉上不顯。

  說過很多遍了,鳳天燐嘴巴壞,心腸卻再良善不過,他既然認定自己毀去薛蕾的清白,自然會想辦法彌補。

  「他不會娶你,除非你肯做小。」

  不管她做大做小,只要鳳天燐愛上孟孟,她便贏了睹約,而他……輸了交易。

  對於這場交易,鳳天嵐原本十拿九穩,信心滿滿,因為失去一縷魂魄之人,心中無情愛,會自私刻薄得讓所有人厭恨。

  孟孟不知此事,只曉得魂魄不完整,鳳天燐的人生將沒有幸福可言。

  她怕鳳天燐不幸,所以與他進行交易,他恐嚇她與鳳天燐立下賭約,希望她因為鳳天燐的自私冷情,放棄對他的愛情。

  可是鳳天燐的表現讓他越來越沒把握了,因為鳳天燐對孟孟……似乎有情?

  「我知道。」嫁給鳳天燐為妻?這樣的念頭太奢侈,她從未想過。

  「你繼續留下也沒用。」

  「我知道。」

  「他留住你,不過是想令你感到屈辱。」

  「我知道。」他一句句挑撥,她照單全收,回話時不見喜怒。

  鳳天嵐火大,卻不敢飄下來,深怕陰氣傷了她。

  他指著孟孟發出刺耳喊叫,這就是當鬼最槽糕的地方,每次火大,發出來的聲音就尖銳得教人害怕。

  「你不要口口聲聲知道,重點是你要怎麼做?」  

        孟孟輕嘆,「等我能下床便求去。」

  「鳳天燐豈肯放人?」鳳天嵐怒道。

  那傢伙再霸道不過,佔著茅坑不拉屎的事情沒少做過。

  昨天孟孟昏睡,鳳天燐在床邊坐了大半個時辰,還紆尊絳貴親自為她擦拭身子,這些舉動讓他擔心。

  鳳天燐少了魂魄,註定缺少七情六慾,他絕不可能愛上孟孟,算準這點他才敢和孟孟立下賭約,但鳳天燐昨晚的舉動……身為男子,他再明白不過,若非心中有意,天之驕子怎會屈膝?

  他必須儘快把孟孟帶走!他已經孤獨太久,他要孟孟陪在身邊,重圓那年的情緣。

  孟孟不知他的擔憂,只覺得他多慮。

  她緩言道:「我不是府中人,爺無許可權制我的自由,更何況約定的口期快到了。」

  賭約結束,各歸各位,他們之間已經到了永別的時刻。

  「你最好說到做到!」

  孟孟見鳳天嵐張牙舞爪的模樣,竟覺得想笑。

  真奇怪,剛開始那樣怕他,現在卻……她的膽子一定是變大了。

  「我說到做到,不管是和爺的約定,或是與你的交易。」她清淺笑著。

  她的回答讓他滿意,揚起眉毛,嘴上說出的話卻依舊冷硬,「你敢毀約,我就讓鳳天燐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無情無欲的人生寞淡無趣,這就是他對鳳天燐的報復。

  孟孟失笑,柔聲說:「你和爺真像,都是嘴硬心軟的傢伙,畢竟你們終究是兄弟。」

  她不懂,這麼相像的兩個人,怎會為一張椅子鬧得你死我活?名利權勢真有這麼動人心弦?

  「誰跟他像!」鳳天嵐恨恨瞅她一眼,咻地消失不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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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6: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紀芳的滔天怒氣

  三皇子府裡忙了起來,在魏總管的主導下張燈結綵,迎接即將到來的喜事。

  照理說,三皇子迎娶正妃是何等大事,當然得用大半年時間來準備。可那件事發生得突然,萬一皇子妃珠胎暗結……為了日後的名譽著想,這婚事得早不能遲。

  上官檠和紀芳聽說賜婚一事,一大早就進了三皇子府。

  紀芳對此事很激動、很不滿意。

  如果鳳三不是阿檠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阿檠一心一意想要鳳三過得幸福,她根本連管都不想管這檔子事。

  可是……阿檠的朋友很少,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鳳三不幸。

  「鳳三,你瘋了嗎?你怎麼會……你難道不知道薛蕾是個沽名釣譽的假女人?什麼才女、什麼溫良恭儉,我告訴你,那全是營銷做出來的假象!你有沒有腦子啊,你不記得營銷是我的強頂嗎?當初捧皇帝的馬屁文章全是我寫的,可你家皇帝老子有這麼優、這麼好嗎?我想你比我還清楚。」

  這話說得過分了,上官檠想阻止她,可是想到她懷著孩子,眼下是特殊狀況,只好任由她發飆,只能對著鳳天燐以目光示意,讓好友諸多忍讓。

  冷眼看著暴跳如雷的紀芳,鳳天燐不懂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

  不順從、不溫柔,主見多到很難搞,還罵罵咧咧的,和潑婦有得比,當初……他怎會為她和阿檠幹架?

  沒錯,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嚴重的是,不管他多麼認真回想,都回想不出喜歡紀芳是什麼感覺。不只如此,他也遺忘了那年為小六心碎的滋味。

  上官檠倒杯菊花茶給紀芳,順順她的後背,緩聲道:「不要急,有話慢慢講,鳳三還沒痊癒呢。」

  懷上這胎後,紀芳的脾氣變得很糟,天天上火,夜夜難眠,雖然沒有孕吐虛弱,可這樣子應該也算懷相不好吧?

  他接手紀芳所有生意,安排許多暗衛在她身邊守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她,成天好吃好睡地供著,可情況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也許該麻煩孟孟姑娘幫忙看看。

  「他那個樣子像有病嗎?沒錯,有病!腦子有病!」紀芳不客氣地瞪著鳳天燐。

  鳳天燐冷笑兩聲,涼涼回答,「幹麼這麼激動?是我成親又不是阿檠娶側妃,等阿檠有新人你再來跳腳也不遲。」

  這話絕對是誅心,鳳天燐明明知道紀芳要求一夫一妻、一生一世,還說這種話。

  當初上官檠願意允諾,而鳳天燐允不了,這才知難而退,沒想到這會兒把話挑出來刺人,著實可惡。

  上官檠苦笑,一個是生病的好友,一個是懷孕的奏子;一個挑釁,一個無理,他們是存心讓他左右為難?

  他瞪鳳天燐一眼,再輕拍紀芳,軟聲安撫,「放心,絕對不會有這種事,鳳三想娶幾個是他的選擇,而我這輩子只要你。」

  聞言,紀芳驕傲地抬高下巴,「明白了嗎,為什麼阿檠比你值得嫁,答案就在這裡。」

  「妻奴。」鳳天燐不滿。

  眼看紀芳火氣又要往上冒,上官檠連忙接話,「別理會,我來幫你罵他。」

  「不行,你得讓我說幾句,這口氣不出,我會活活憋死。」紀芳對上官檠說話時,口氣雖然慍怒,當中卻也鑲著溫柔,但轉頭面對鳳天燐,她又硬又尖酸,絲毫沒有轉彎的餘地,「你知不知道薛蕾這個人有多假?明面上賢良,可背地裡的手段多到讓人無從招架,要不,她娘性情如此懦弱,家裡的姨娘怎麼會一個比一個乖巧?

  「她有沒有才華我不知道,但她的手段黑不黑,我敢打包票,她號稱第二,沒有人敢自居第一,當然囉,毒蛇狐狸是天造地設、百年佳偶……」

  紀芳滔滔不絕,又挖又刨,說個不停。

  她和薛蕾有仇,同樣開店做生意,薛蕾用的全是旁門左道,造謠抹黑、壟斷市場,而最狠的一次是年初時的春澇。

  當時糧價已經翻漲一倍,薛蕾的鋪子福記升裡囤積將近六千石米,足以讓她大賺一筆,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賺一倍還嫌不夠,派人暗中燒掉別家鋪子的糧米,讓糧價繼續上漲。

  那次紀芳被燒了五千石糧米,也是受災戶之一。

  薛蕾等到糧價漲到四、五倍時才開門做生意,賺得缽滿盆溢,卻因此賠上不少饑民的性命。

  商者,詭道也,紀芳承認此話無誤,但在人命之前,什麼詭道都不能用,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吶!

  紀芳直到發現福記升還有糧米可以賣,方才對福記升起疑心,向丈夫借來隱衛,這一查,從裡查到外、從上查到下,查出這家鋪子是薛尚書夫人的嫁妝。

  後院的事當然得從後院著手,她一面派人探查薛家後院的大小事,一面與薛家庶女薛棠接觸。

  薛棠的母親柳姨娘幾年前被薛蕾逼得上吊,因此薛棠和薛蕾不和,處處較勁。紀芳看待事情總持著幾分保留態度,並未一味相信薛棠的話,但有些事看的不是態度,而是事實。

  她查到薛夫人的嫁妝以及薛府中饋全掐在薛蕾手裡,薛家後院的事皆由薛蕾控制。而薛家這些年來死掉庶子庶女四人、姨娘小妾三人,死人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死了之後,受益的是薛夫人及她一雙子女。

  這些事實證明出糧米燒毀、糧價高漲的操縱者,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薛蕾。

  她芳齡十八歲,卻行事狠戾老道,好處賺盡,還能不留半點尾巴。

  從那之後,紀芳開始挖掘薛蕾做過的事,這一挖……內幕驚人吶!

  她做過的事不只這一件,毀人聲譽、販賣假貨等等事件多不勝數。她的手段殘暴、行事陰毒,那樣的心機城府讓紀芳幾度猜測,薛蕾是另一個穿越人。

  當然紀芳並不知道,薛蕾是在經過一場禍事之後才變得如此強悍。

  小時候她肖極母親,性情柔弱,只敢偶爾暗中使壞。奸小惡有,挑撥離間會,但害人性命的事卻是萬萬不敢。

  她被薛尚書寵愛的柳姨娘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堂堂嫡女卻要受庶女欺凌,日子過得不可不謂悲慘。

  但在那次事件之後,短短五年之內,她不但讓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死得莫名其妙、讓薛棠毀去容貌,更讓柳姨娘受盡精神折磨,最後逼得柳姨娘走上不歸路。

  她勸母親給爹納新姨娘分寵,奇怪的是,姨娘人數越來越多,薛府後院卻再沒有人產下一兒半女。

  她讓母親裝賢慧,給府上姨娘尋太醫,將姨娘們的身子一個個查了遍,都說沒問題,最後借口爹爹風寒,順便讓大夫把脈,然後把脈把出薛尚書不能言明的「隱疾」。  

  既是不能言明,自然不能對外傳說。

  不久前,有個寵妾懷上孩子,分明是高興的事情,薛尚書卻覺得頭上綠油油的,最終小妾被惱羞成怒的他活活打死。

  爭死爭活、相爭多年,薛家後院裡哪個不是聰明人?

  幾經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薛尚書是否真有隱疾不重要,重點是把持中饋的薛蕾不想讓他再有新子女。

  因此不管薛尚書是「真不能」還是「假不能」,尚書府後院再不能有小孩子的哭聲。若是不幸懷上,也沒出頭鳥敢聲張,一個個背著人一碗湯藥灌下,用小孩的命換得自己活命。

  從那之後,薛家後院便只有一嫡女、一嫡子,及安靜乖巧的庶女三人。當然,薛棠是個例外,她的兄弟娘親都死了,她再死得不明不白,薛尚書能不起疑心?

  十三歲少女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可見得那番遭遇必是慘無人道。

  若薛蕾只是有仇報仇便也罷了,但她復仇成功的經驗太精彩也太大快人心,在一次次的經驗過後,她學會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道理,決定當個事事順心的惡人,相信行惡才是正道。

  對付完後院,她的勢力開始往外拓展。

  她知道名聲對女子的重要性,更曉得要創造美好的名聲需要大重的銀子支撐,因此她開始幫母親管理嫁妝,做生意時各種手段讓人防不勝防,越多對手因她而關門,越多的人因為她痛不欲生,她便越覺得有成就。

  她不在意誰被逼得上吊,她只在意可以從中謀得多少好處。

  這樣的人死一百次都不為過,若非她救回鳳天燐,紀芳老早就拆了她的假面具。

  薛蕾嫁給誰,紀芳都不會理,但薛蕾想嫁進三皇子府……不行!

  她認為的理由有二,第一,鳳三是阿檠的好友,她不能眼睜睜看他掉入泥淖。第二,光是當薛家小姐,她的手段都多得讓人應接不暇,萬一再有皇子妃的封號,金錢加權勢,將會有多少人遭禍?

  「你這麼緊張我的婚事,難道是因為後悔嫁阿檠了?霍然明白其實你喜歡的是我?」鳳天燐這兩句刻薄話,激得紀芳火冒三丈,連連跳腳。

  鳳天燐發現她跳得越髙,自己心底越是隱隱升起快感。別人的痛苦竟能成就自己的快樂,似乎有些……變態?

  上官檠不滿地瞪鳳天燐一眼,想著這傢伙怎麼搞的?以前再蠻橫也不會欺負老弱婦孺,現在是良心被狗啃了?

  架他一拐子,上官檠說:「不許招惹紀芳,她身子重著。」

  紀芳氣呼呼地仰頭把菊花茶喝個精光。

  上官檠忙替她把茶滿上,輕拍她的手背,溫柔道:「別急,我來問清楚。」他轉向鳳天燐,認真問:「你為什麼答應這門親事?」

  「薛蕾救了我,不是嗎?」鳳天燐反問。

  紀芳一拍桌子,再度忍不住叫道:「錯!救你的人很多,我有分、般茵有分、張阿孝有分,而功勞最大的是孟孟。如果救你的你通通要娶,你還得娶個男人!」

  「乖,再喝一杯菊花茶。」上官檠把茶遞上,心中覺得紀芳的情況真的很不對勁,忙起身出去,對守在外面的李新說:「你去請孟孟姑娘過來一趟。」

  「是。」李新領命下去。

  上官檠走回房裡,發現裡頭的兩人又槓上了。

  「你知不知道娶錯妻子毀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你的一生,也會毀了你的子子系孫,你的世代家族?」

  「阿檠娶你都不怕毀了,我怕什麼?」鳳天燐冷言冷語,冷得讓人上火。

  他揚眉享受著紀芳的怒火奔騰,這輩子他似乎沒和任何女人說過這麼多的話……

  才這麼想著,一個身影閃過,下一刻他連忙搖頭,把影子搖出腦海中。

  「我毀掉阿檠?有沒有說錯啊,我獨立自主,不依賴男人,鳳天嵐的事還是我幫你們報的一箭之仇。」沒有她,鳳天嵐和夏氏當初會急著逼宮?會讓事情提早完結落幕?

  鳳天燐這個不懂得感激的蠢男!

  紀芳驕傲抬頭,滿臉滿眼的自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她聰明且能幹,不需要靠男人才能生存,對於人生,她有自己的見解。

  這樣的她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夠過得風生水起,瞧她把沐兒教養得多好,日後上官家將會因為傑出優秀的子孫而昌榮繁盛。

  「比起巾幗英雄,男人更需要溫柔的解語花。」

  「鳳三。」上官檠斥喝一聲,及時阻止下一場戰爭,「你要我講幾次?紀芳有身子,不許招惹她。」

  「擔心什麼?她從鄉下一路進京也沒見沐兒有什麼閃失,這種女人怕是大著肚子也能提刀上陣,殺得千軍萬馬匍匐腳下。」

  「鳳三,你再這樣,朋友做不成了。」上官檠低聲警告,他不是隨口說說。

  不過紀芳沒計較,對其它女人,這種話叫做諷刺,但於她而言這是恭維。

  生存年代不同,她不認為女強人是種原罪,不過這也恰恰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鳳三對她再好,終究不是適合她的男人,唯有阿檠才是能夠成就自己的好男人。

  她嫣然一笑,投向上官檠的眼神深情繾綣。

  鳳天燐看著兩人眼神交流,心底冒出許多……形容不出的滋味。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以對方為榮,對方的缺點看在眼裡全成了優點?

  突地,鳳天燐想起賀小六,那時候自己對她也是這樣嗎?

  他記得她的死訊傳來時他幾乎崩漬,毫無理智地衝進後宮,不管任何人的看法,緊緊抱住她的屍身。

  他有千千萬萬的悔恨,不停對她說:「張開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竭盡全力讓結局不同。」

  可小六終究沒有再張開眼。

  那時候他很痛、撕心裂肺的痛著,有很多年的時間,他不敢回想那段記憶,就怕疼痛太過,無法忍受,可是……現在不會了,沒感覺了,再想起小六,他居然連傷心都沒。

  是因為事過境遷、船過水無痕?還是因為天性涼薄,他就是個薄倖的男子?不知道,似乎……他再也無喜無悲。

  這應該是好事吧?父皇常說他太重情,容易受身邊人影響,阿檠也說看重感情的他不適合坐上皇位。

  不重感情,心情就不會劇烈起伏,看待任何事都可以冷靜得……像沒發生過似的。這樣很好,然而……為什麼他心中空蕩蕩的,像缺了一塊?

  上官檠說:「我只問一句,倘若你迎娶薛蕾進府,孟孟怎麼辦?」

  「孟孟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需要為她負責?」帶著兩分賭氣,鳳天燐蹙眉問。

  「莫非我猜得不對,你和她之間沒有……」上官檠遲疑。

  上官檠並不確定鳳天燐和孟孟之間有什麼,前往皇子府那天,紀芳曾在馬車上間孟孟她和鳳天燐之間的交情。她半句話都不說,只是微笑著,然而那笑裡有著淡淡的苦澀。

  他是敏銳的男人,被綁架的十幾年裡,他最擅長的功夫是觀人臉色,他從孟孟細微的動作及表情、從她眷戀的目光推斷出在那段時期裡,兩人關係非比尋常,可是鳳三……

  怎麼會這樣?

  想到什麼似的,上官檠問:「你忘記自己和孟孟之間的事了?」

  鳳天燐一愣。他和孟孟之間有事?有……他不曉得的事?

  「阿梁,把話說清楚,她除了施金針之術將我救回之外,還做過什麼?」

  上官檠定眼望他,鳳天燐這樣問,確實是不記得了,原來這才是問題的癥結。

  他開口「前陣子你一直昏迷不醒,看遍無數名醫都無法治癒。」

  鳳天燐點頭,從清醒到現在,這件事他聽過無數次,魏總管和李新、李強對孟孟的醫術讚嘆不已,只差沒跪地膜拜。不過到目前為止,他看不出她的醫術有多了不起,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子,再能耐又能有多大本事?

  但他無法否認的事實是——當時連太醫都不抱希望了。

  「然後?」鳳天燐追問。

  「孟孟是柳葉村的人,村裡百姓都相信她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降世,因為她出生那晚不是桂花盛開的季節,村子裡卻飄散著桂花香,因為她有一手好醫術,經常為村人免費診治、送葯,更因為……她能看見平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鳳天燐想起那團陰影,想起孟孟喊的「鳳天嵐」。

  「比如鬼魂?」鳳天燐接話。

  「你知道?孟孟告訴你的?」

  「她什麼都沒說。」鳳天燐不滿輕哼,所有人都曉得的事,她竟當成秘密,半句都不透露,她把他當成外人?

  外人?鳳天燐神色一頓,不然呢?他期待她將他當成自己人?

  他不是痛恨被設計?不是憎惡她使盡手段想成為他的「自己人」嗎,既然如此,他何必為這種事生氣?

  上官檠繼續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也不願變成神神叨叨的老婆子,但是整件事的過程讓我不得不相信孟孟確實能夠看見鬼魂。鳳三,你昏迷那段時期,魂魄與孟孟在一起。」

  他將事件始末條理分明地向鳳天燐解析,從孟孟如何擋下紀芳,問她認不認識長著一雙丹鳳眼的男人開始,到殷茵從張阿孝嘴裡聽到孟孟的特殊能力,當成八卦說給紀芳聽……

  上官梁轉述他們從孟孟口中聽到的鳳天燐的出事過程,還刻意提到馬車上孟孟望著「他」時戀戀不捨的目光。

  「這些事讓我深信,你的靈魂在外遊盪時遇見孟孟,並且兩人之間交情匪淺。」上官檠做出結論。

  「她轉述了我出事的過程?」鳳天燐問。

  清醒之後,他尚未對任何人說起這段過程,因為太過匪夷所思,因為連自己都解釋不清楚,他無法理解,明明是摔下山谷,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粉身碎骨,為什麼到最後卻會在官道旁被薛蕾救起。

  他想不明白,解釋不通,只好選擇忽略。

  「對,她還把晁准那四句預言詩背了出來。晁準的預言是在我們被鳳天嵐的人打下山谷之前得到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想必你也忘不了,當時你對這四句預言深感懷疑,可後來證明事情都實現了,對不?

  「就孟孟的眼光動作,我敢保證當時的你就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牢牢不放,深情款款地望著她,我相信……你和她之間,感情深厚……」

  上官檠的「相信」,頓時讓鳳天燐陷入沉默。

  由於時間過去已久,上官檠不解孟孟怎麼還沒來,出聲詢問方得知原因。

  紀芳又氣壞了。

  夭壽鳳三竟不分青紅皂白就杖責孟孟,孟孟是會耍手段的女人嗎?

  如果她想嫁給鳳三,在馬車上她大可以直接把兩個人的感情交代清楚,站在好友的立場,他們能不幫她?

  人家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思,自知身分相差太遠,連奢想都不願。這樣的人會為了想當小妾手段用盡?與其如此,她更相信這是薛蕾弄出來的事情。

  不行,她絕對要挖出真相,還孟孟一個清白!

  前往鳳天燐院子的路上,孟孟走得有點久,因為怕碰到傷口,她只能在月霜、月華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月華細心地在椅子上鋪一層厚厚的被子,才扶她坐好。

  受了委屈,這人依舊雲淡風輕?面對出賣自己的侍女,她沒有半分嫌棄?鳳天燐無法理解她。

  紀芳更不能理解,不過她在看見孟孟那刻,焦躁的心情被壓下。

  這就是孟孟的魅力,分明年紀輕輕,卻像經歷過千秋萬代似的,風吹不動,那雙淡然的眼睛不只讓身邊的人,也讓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柔和淡定。

  孟孟細細為紀芳號過脈後,問道:「世子妃是不是常常覺得頭暈乏力,嗜睡的情況特別嚴重,還老是心慌意亂、呼吸不順、雙腿浮腫?」

  上官檠接話,「沒錯,就是這樣,她嗜睡卻睡不安穩,經常從夢中驚醒、心悸,然後睜眼坐到天明。」

  孟孟笑著點點頭,對上官檠的焦慮感到窩心。

  懷胎生產始終是女子的事,男人非但不管,身為賢良的妻子還得考慮妊娠期間丈夫的需求,心再疼、再不願也得為男人安排小妾,她知道為這種天經地義的事喊不公平定會被批善妒,但她真的認為不對。

  夫妻既是同林鳥,在碰到這樣的事時,不是更應該齊心?若男人只為自己考慮,怎能嫌棄妻子,在大難來時獨自飛?「我容易恐慌,性子變得急躁,什麼事都看不順眼,隨時都想找人打架。」

  紀芳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但就是控制不住情緒,殷茵都快被她煩死了,沐兒更是有多遠躲多遠,再這樣下去,恐怕她臉上就要貼一張「生人勿近」的符了。

  等不及孟孟回答,紀芳又問:「我生病了嗎?」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知道妊娠期間會有太多疼病發生,妊娠髙血壓、妊娠糖尿病、妊娠羞血症、子癲前症……古代醫學無法檢查出來,所以生孩子往往是在鬼門關前徘徊的苦差事。

  孟孟搖頭,輕淺一笑,紀芳的心頓時定下來。

  「世子妃別慌,上回脈象太弱,我不敢確定,但現在能確定了,這次世子妃懷的是雙生子,妊娠的癥狀當然會比旁人嚴重,別太擔心。是藥三分毒,我會開藥,若癥狀不太嚴重,還是盡量別吃,能夠的話就多運動、多吃點好東西,放鬆心情,十個月很快就會過去。」

  「是雙生子?!」上官檠激動地抱住紀芳肩膀。

  紀芳問:「是男還是女?」

  「我不敢完全確定,但很有可能是龍鳳胎。」

  上官檠懵了,想著自己就要有個小閨女了,開心得一個拳頭往鳳天燐身上捶去,不管不顧的興奮大笑,「聽見沒,我有兒有女了!」

  鳳天燐眉心一緊,嫌棄地看著好友。

  有這麼開心?他又不是第一次當爹。

  扶起紀芳,上官梁忙道:「我們先回去,孟孟姑娘,往後還得麻煩你。」

  鳳天燐沒應聲,上官檠已經扶起妻子,一顆心全奔到龍鳳胎身上了。

  孟孟道:「世子妃請留步。」

  上官檠微愕,回頭問:「孟孟姑娘,還有事?」

  「嗯,有點事想私下同世子妃聊聊,世子和爺可否先行避開?」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躲著鳳天燐。

  那天過後,他們再沒見過面。

  鳳天燐趁著為紀芳號脈的時機刻意把人叫到跟前,意外的是孟孟沒有侷促不安,她依舊態度坦然,只不過那雙淡定的眸子始終迴避自己,她……恨他?

  上官檠認定孟孟想私下交代紀芳關於孕期該注意的私事,既然孟孟不方便挪位子,自然是他們避開。

  他一把拽住鳳天燐,春風滿面地把人往外帶。

  門關起,孟孟讓月霜、月華守在門外。

  紀芳沉不住氣,搶著問:「先告訴我薛蕾是怎麼回事?」

  孟孟向來不願壞人好事,相信姻緣天定,認為天下事都該順其自然,但事關薛蕾,她對萬事萬物的豁達卡了關。

  她輕聲道:「世子妃相信我嗎?」

  「比起薛蕾,我更相信你。」紀芳有現代靈魂,知道犯案的動機是重點中的重點,而孟孟沒有動機。

  孟孟笑開,「真好,謝謝你。」

  「不過是相信你,有這麼開心?難道鳳三他……」

  「對,爺不信。」孟孟揺頭,一絲苦澀流瀉,她極力掩飾心情卻不成功。

  「說!從頭到尾說清楚。」紀芳又火了,這個鳳三怎麼這麼討人厭!

  孟孟開始娓娓道來,從五年前的恩怨到再見面的驚懼無助,她試圖躲開,沒想到薛蕾對她的怨恨依舊,該來的終究會來。

  「為什麼你讓月華繼續跟在身邊?不怕有一就有二,不怕她誣賴你一次,就敢再對你動第二次手?」

  「月華有她的為難,何況我馬上要離開,薛蕾就算想動手,也不會再用同樣的人。」

  「離開?甘心嗎?」紀芳試探。

  「為什麼不甘心?」孟孟反問。

  「別想瞞我,我都知道的,你和鳳三之間的感情不是說說而已。」

  「過去了,靈魂重返那刻,爺已經遺忘所有經歷。」

  他們的感情早已化成灰燼,再不餘留半點痕跡。

  「為什麼會這樣?」

  孟孟搖頭,「不知道,許是天地間循環的道理吧。」

  紀芳暗罵自己,在想什麼呢?孟孟不過是個通靈少女,可不是靈界達人,能夠把陰陽兩界的規則摸得透徹。

  「真的想放棄,不願再為彼此盡力?如果你點頭,我可以幫你揭穿薛蕾的假面具。」

  孟孟抬頭,時間不站在她這邊,她已經失去機會。  

        「爺的身分不同一般,婚姻大權不在他的掌握中,就算他願意相信我,接納我,但爺這樣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這種夫妻關係我不想要。生活可以窮困貧苦,只要夫妻一心,必定可以開創新局,但與三妻四妾的男人如何齊心?婚姻不能光靠女人的努力,我想要的婚姻關係,是像我爹娘那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便死亡也不忍拋下。」

  此話深得紀芳認同。

  她和上官檠成親不久,皇后就為了把上官檠和鳳天祁綁在一起,異想天開地想把娘家侄女嫁給上官檠以鞏固兩家人的關係。

  之後皇后把紀芳宣進宮裡「曉以大義」,紀芳滿口應下,轉頭就把事情對上官檠說了。

  她不表態也不宣洩情緒,只等著上官檠自己做出決定,因為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他點頭,她便帶著沐兒離開,反正她能一個人把他生下,就能一個人將他帶大。

  幸好上官檠不買帳。

  他進宮向太子遞辭呈,說道:「比起仕途光明,臣更想要家庭和樂,若兩者不能兼顧,臣情願放棄前者。」

  這話表明他的態度,卻讓皇后大發雌威,送一把戒尺和一本《女誡》到靖王府,藉此警告紀芳。

  說到底,怎能怪紀芳性子跩?懷胎已經夠難受了,還要面對這些討人厭的事。

  上官檠怒氣沖沖地把戒尺和《女誡》送到皇帝跟前,咬牙道:「多謝娘娘教誨,但臣妻溫順乖巧,實在用不著這樣的賞賜。」話撂下,他二度辭官。

  事後聽說皇帝對皇后發了頓脾氣,又封沐兒一個郡王當,太子妃也到靖王府對紀芳多有安慰,此事才算揭過。

  連「遠房親戚」都如此,身為皇子,可以作主婚姻的空間肯定更小。何況鳳天燐那個人早早擺明,身為男子就該三妻四妾,才不會委屈自己,這種男人條件再好,紀芳也只當他是爛蘋果。

  孟孟嘆口氣,緩言道:「我想請世子妃助我離開。」

  「鳳三不讓你走?」

  孟孟點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懲罰不夠?還是為著……她想不通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于文謙託人到皇帝跟前請求,讓你離開皇子府?」

  「于大哥?」

  「對,但是皇帝沒有同意。」

  「為什麼?」孟孟迷糊了,鳳天燐的反對已經夠奇怪了,連皇上也……皇家人的想法真讓人無法理解。

  「有小道消息說,皇帝有意讓你當鳳三的側妃。」

  「怎麼可能!」

  「你把我問倒了,我只能說,想要光明正大地把你帶走,絕對不可能,但如果你堅持離開,我那裡有幾個人。」

  孟孟想了想,反手握住紀芳,說道:「請世子妃助我一臂之力。」

  「你得想清楚,鳳三手下的人不少,他的勢力比我家阿檠大,若你決定離開,就必須放棄過去的生活隱姓埋名,否則以他的能耐,想把你挖出來輕而易舉。」

        孟孟苦笑,「不必的。」

  「為什麼不必?你別小看他的能耐。」

  因為等他找到她時,她已經……不可能成為他的什麼人。「只要世子妃把我送回柳葉村,剩下的我會處理。」

  紀芳與她對視,孟孟清澈乾淨的眼底有著篤定。

  她點點頭,「知道了,準備好之後,我會給你消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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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6: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坦白一切 真相大白

  「我要吃麵。」鳳天燐說。

  孟孟望著他的臉,半晌後回答,「好。」

  她進廚房花大把功夫做好一碗麵,端到他面前,隨著這碗麵上桌的還是一壺八寶茶。鳳天磷把麵吃掉後,靜靜地看著她。

  孟孟臉上波瀾不興,但心裡不如面上此般淡定,因為她收到紀芳的消息了,就在今晚,她將離去。

  「你在生氣?」鳳天燐直指她的心思。

  孟孟抬頭,莞爾道:「我沒有生氣。」

  「我命人打你,你不生氣?」他不相信。

  「也許立場互換,我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畢竟遭人背叛不是愉快的經驗。」

  「你背叛過我嗎?」

  視線相交接,兩人眼裡都有著千言萬語,只是他說不出,而她無法表明。

  須臾,她鄭重搖頭,「沒有。」

  「確定?」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

  那天,紀芳離去時對鳳天燐撂話,「你要證據是嗎?可以,我會把真相攤在你眼前。」

  她說得那樣篤定,篤定到……動搖了他的認定。

  難道真的是他錯怪孟孟?真是他腦袋壞到分不清真假?

  點點頭,鳳天燐說道:「一個月後,我將迎娶薛蕾。」

  不管是不是薛蕾使的計,等把人娶進門後再來秋後算帳亦不遲,紀芳說的孟孟的公道總有人得還。

  孟孟聽完後並沒有說話。

  紀芳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他還是要迎娶薛蕾?換言之,他依舊相信薛蕾?

  算了,她能說什麼?對他而言,她和薛蕾都是陌生女子,只不過薛蕾的品性有京城名聲做為保證,而她不過是個鄉野女子,怎麼能相提並論?

  無所謂,她已經盡力了。往好處想,他是男子,將來若後悔,總比女人多了幾分餘地。

  「恭喜。」

  「我可以娶你為側妃,即使你輸了賭約。」

  「我知道爺可以,但是我不願意。」他說得認真,她也回答得認真。

  「你還是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可以堅持的事情不多,在婚姻上頭,我不願意讓步。」

  「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怎樣堅持,我想做的事都不會改變。」他也不願讓步,她樂意與否,都註定是他的人。

  「請教爺為什麼這般堅持?既然心中無愛,為什麼非要留下我?」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鳳天燐,他問過自己千百次,知道自己確實不愛她,沒有非要她不可的執念。

  對她,他不會臉紅心跳,不會思念成災,更不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的心淡淡的,不像阿檠那樣,換了人便失了心。

  可是他就是想要將她留下,原因不明,理由不清,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答案,他只好胡說,「是你救了我的命。」

  這話讓孟孟想起他說過的——如果講講故事、說說話,兩分討好、三點巴結就能讓我愛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對我做相同的事?那我得娶多少女人?

  她盜了他的話,回答道:「如果救人性命後,兩分堅持、三點固執就能讓我留下,爺知不知道我對多少男人做過相同的事?那我得嫁多少人?」

  鳳天燐臉龐板起,面容轉為嚴肅,「你在生氣。」

  孟孟搖頭,再度重申,「我沒有生氣。」

  「如果沒生氣,就不會拒絕這麼好的事。」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爺覺得好的,我未必覺得好。爺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開心喜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比如說肚子餓,別人給了枕頭,你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對方多事,所以……如果爺是我的幸福,我自然會極力爭取,不需要爺汲汲營營。」

  這話惹毛了鳳天燐,他漂亮的丹鳳眼翻起白眼,卻更魅惑人心。「你哪知眼睛看見我汲汲營營?不要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

  孟孟微哂,「爺說錯了,有三分顏色,我連布莊都可以開張,染房算什麼?爺還是把顏色收妥,免得被我濫用。」她倒了一杯八寶茶,將杯子遞到他面前,眼底帶著挑釁,似笑非笑。

  他接過茶水,問道:「這是你「爭取」的手段?」

  「是,爺敢喝嗎?」目光對望,此刻,孟孟無懼。

  這丫頭不怕,他反倒怕了?笑話!「有何不敢?」

  她敢再下藥,他就辦了她,到時什麼蜜糖砒霜,她都得如數吞下。

  但他不相信她有那個膽,更不認為她會蠢到做兩次相同的事。

  鳳天燐信心滿滿地仰頭把八寶茶一口氣喝掉,他沖著她笑,而她也回他溫柔的微笑。

  但是不到半刻鐘,鳳天燐臉色驟變,直覺不對勁,他垂眉看著自己不俐落的雙手,感受著逐漸變得沉重的身子,恍然大悟,她的膽子果然很大。

  他手一發軟,眼皮往下墜,身子像是失去支撐點似的東搖西晃。

  孟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拉帶背,冒出一身汗才將鳳天燐送到床上。  

  她為他拉上薄被,把他的手腳擺好,想著與紀芳約定的時辰尚早,她坐到床邊。

  看著他昏昏沉沉的臉,她在笑,笑容裡沒有得意,只有淡淡的哀傷。「對不起,我要走了,不當你的妾也不當你的枕邊人。爺別怪我心大,從小我就有這樣想法,貧賤夫妻不是百事哀,真正的悲哀是夫妻不齊心,倘若我決定嫁給一個男人,就會把心牢牢地綁在他身上,把他的快樂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我知道爺忘記了,可我曾經告訴過爺,我娘便是這樣對待我爹的,所以對不起,謝謝爺的好意,正妃、側妃我都不要,我想當男人一輩子唯一的妻。」

  鳳天燐的眼皮黏在一起,身體無法挪動,眼睛看不見孟孟,但他的神智清晰無比,聽覺、觸感比平時更加敏銳,他把孟孟說的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

  孟孟嘆口氣,輕撫鳳天燐擰起的眉頭。

  這藥是紀芳給的,她不知道藥效如何,更不曉得看起來已進入昏迷的鳳天燐還能聽見外界聲音,她只想珍惜最後一刻,把所有想說卻不能出口的話吐盡,「說實話,爺當人比當鬼好看,我充分理解為什麼薛蕾見到爺,會在第一時間決定對我動手,她必須確保每個環節都不出錯,方能安穩順利地成為爺的新娘。

  「教養我長大的,是變成鬼魂的于叔和陸爺爺,在他們身上,我學會因果論、學會事事隨緣,所以我不恨怨任何人,再憤怒艱難,我也只當是因果煉中的一環,試著淡然處之。

  但我恨薛蕾,不只因為那年她對我的逼迫追殺,害我無法立即回家,讓娘的身子衰敗得更快,更因為她為了嫁給你,設計陷害我,破壞我在你心裡的樣貌。我是那樣認真地想在你面前當個好人啊!

  「當然,我知道這種想法並不好。這些天,我試著對她釋懷,試著勸說自己,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終有一天她會承受自己該得的果報,我不需要因為她破壞自己的修養,所以我不要生她氣,但我無法不心疼爺,心疼爺得娶薛蕾為妻,得與她周旋到底。

  「不過,放心,你會沒事的,因為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曾渡化過一百多個在人世間流連不去的靈魂,這是筆大功勞,老天全看著、記著呢,他會讓你平安喜樂,會化解你的劫數,所以你一定會沒事。」

  淺淺一笑,她放大膽子彎下腰,輕輕地吻了他的唇。他的唇和那個時候……一樣美好。

  這個吻觸動了些什麼,有什麼東西在鳳天燐的腦海中翻轉一圈,忽地開啟某個不知名的系統。

  孟孟握住鳳天燐的手,輕聲說:「我離開後別找我,我相信緣起緣滅強求不得。我們很幸運能夠共同擁有一段曾經,儘管我心底有些不平,但美好已經過去,未來我們該認真地各走各的路。放心,我沒有對你生氣,我但願你幸福平安,一世順利。」

  她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像過去那樣,真真實實的觸感比過去更美好。

  「我給你留了一封信,在枕頭底下。指揮千人軍隊的芙蓉玉牌不必找了,它已經被你二皇兄毀掉,至於那把青鋒……挖出來吧,還給你父皇,把事實告訴他。這般勸你不是為著太子爺的名譽,而是捨不得爺帶著罪惡感過一輩子,那樣很辛苦。」

  鳳天燐心頭震顫不已,她怎麼知道青鋒?怎麼會知道芙蓉玉牌?難道阿檠是對的,他與她感情匪淺?!

  鳳天燐心潮澎湃,無比激動,可惜他無法表現出來,用力再用力,他使盡全力想要響喊、想要拉住她、想要把事情問清楚,可惜他連動一根小指頭都辦不到。

  「孟孟,該走了,人家已經在後面等待。」

  鳳天嵐的聲音出現,這次不是模糊的低喃聲,也沒有夾著滋滋雜音,鳳天燐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二皇兄。

  他又開始使勁了,可再拚命,他都無法撐開兩片薄薄的眼皮。

  「你答應我要歸還他的魂魄。」孟孟放下他的手,迎上鳳天嵐。

  鳳天嵐輕哼一聲,看不得孟孟對鳳天燐的在意。「我有說不還嗎?留著他的魂魄能賣錢嗎?放心,我說到做到。」

  孟孟鬆口氣,點頭問:「你還對他生氣嗎?」

  「為什麼不?我生氣他的出身比我好,生氣他有母妃和外祖父替他撐腰,生氣父皇偏愛他,生氣他從小就長得比我好、比我聰明,我氣死了。」

  「可這些通通不是他的錯。」孟孟抗議。

  「所以你想勸我們兄弟和解?」

  「結一世善緣,總比結下惡因來得好。」

  哼!他輕嗤,「孟孟,你真是個濫好人。」

  「我是為你們好。」她認真道。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和他和解。你快去,別讓人家等太久。」

  「那你……」她不放心地多看鳳天燐兩眼。

  「要我發誓你才會相信我會把他的魂魄還給他?你再不走,我要改變主意了。」孟孟對鳳天燐的戀戀不捨讓鳳天嵐氣得心窩子疼,鳳天燐到底比他好在哪裡?

  「知道了,別催。」孟孟從頸間畫出白玉觀音為鳳天燐戴上。

  這是惠致禪師給……不對,是父親給的。過去,它代表父親對她的疼愛,現在,它代表她對鳳天燐的疼愛。她的人無法留下,只能把愛留下。

  孟孟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以後你要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握握他的手,回顧再三,她終於離開。

  門開、門關,鳳天嵐站到床邊,看著他的弟弟,這個他恨過一輩子的兄弟。

  帶著涼薄口氣,鳳天嵐說:「鳳天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為什麼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歸你?我也是皇子,出生得比你更早,本該享有比你更多的尊榮,難道因為我投生在賤婢的肚子裡,便注定我一世抑鬱?你可以拿走所有的東西,但為什麼連小六都要帶走?小六是我的,父皇已經為我們賜婚,你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當薛蕾告訴我你和小六在清風亭幽會、你們決定私奔時,我有多憤怒?你已經得到那麼多了,為什麼還貪得無厭?小六是我的妻子啊!你不是口口聲聲愛護我這個哥哥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如果不是你的自私,我不會氣得強要她的貞潔,不會讓她無地自容,逼得她投湖自盡,這些全是你的錯!」他深吸口氣,冷冷地看著鳳天燐,像在回憶什麼。

  「從那天起我便日夜算計,要奪走你的位置、奪走你的性命,終有一天,你必須用擁有的一切來補償我的痛苦,我將要取代你成為天鳳王朝的皇帝。可惜老天不肯幫我,讓我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多不甘心吶,龍椅還沒坐熱,卻先被鮮血焐熱。鳳天燐,你一定無法了解我有多恨你,不過沒關係,最終……小六還是我的。」他咯咯咯地笑著,聲音尖銳而刺耳。

  鳳天燐企圖辯解,但他無法打開眼睛及嘴巴,只能急著、氣著、怒著。

  鳳天嵐湊近他,寒意襲來,他笑得得意囂張,「就算你聽不見,我還是想告訴你,孟孟就是小六,她投胎轉世了,雖然孟婆湯讓她忘記過去,但沒關係,我會讓她重新愛上我。」

  小六就是孟孟?!怎麼會?鳳天燐無法思考了,他的腦袋被轟成碎渣,組合不起。

  孟孟怎麼會是小六?除了那雙眼睛、除了處處包容他的脾氣、除了千年不變的淡定、除了不喜爭執的溫柔、除了……是啊,他怎麼沒想過,孟孟就是小六的翻版?!

  一樣的,她還是一樣,希冀他開心、縱容他的蠻橫霸道。

  她老說:「你啊,明明心軟,為什麼要讓一張臭嘴壞了形象?」

  「猜猜我是怎麼認出她的?孟孟比上輩子醜多了,不過我一眼就認出她,因為她耳垂上的兩點紅痣。你不知道的,對吧?她總是戴著耳環遮掩,可我看見了,在我侵犯她的那天。我一眼就愛上她的耳朵,我很高興這件事只有我知道,這是專屬我的秘密。」

  鳳天嵐滿足地嘆息,靠著床邊坐下,輕佻地勾勾鳳天燐的髮,戳戳他的額,掐掐他的脖子,捏捏他的耳。

  活了一輩子,直到現在,鳳天燐才能乖乖地任他欺負,這感覺……真好!  

  「耍心計,你始終輸我一籌。小六說的對,在優渥環境下長大的你不需靠心機就能活得恣意,你不像我,在夾縫中求生存,得時時算計、刻刻陪小心,這樣的我怎能不鍛練出無比心機?鳳天燐,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到這裡完結吧,孟孟說的對,寧種善因,不結惡緣,我是真心感謝你把孟孟……不,把小六帶回來。

  「打從你昏迷那天起,我便跟在你身邊,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拉你下地獄,如果雙手沾滿鮮血的我非得下地獄的話,身為好弟弟,你怎能不陪我同行?看著你的魂魄即將回歸身體,我心有不甘。既然無法弄死你,我便不允許你完好。最後一刻,我拼盡全力抽走你的一魂一魄。」鳳天嵐說著狠狠地拍了鳳天燐一把。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小六的強悍,還以為與世無爭的她性情柔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為惡,沒想到為了護你,她拼著命不要,膽敢與我這個惡鬼相抗。咯咯咯,我還不知道她有這一面呢,原來她可以為你做這麼多?這讓我很生氣!為什麼不管是前世今生,她的眼裡都只有你?

  「缺少魂魄,你將失去七情六慾,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你會自私得令人憎恨。小六並不曉得失去魂魄的後果,只以為你會不完整、不幸福。看她那樣著急,我心中的惡念陡然升起,因為我不懂,為什麼凡是與你有關的事,她就會失去淡定?我趁機與她做交易,讓她和你打賭,若她能得到你的愛情,我便把魂魄歸還於你;若無法讓你愛上她,那麼她的魂魄將歸屬於我!

  「這麼大的事,她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點頭應下,只是與我討價還價,說就算她輸,我也得還你魂魄。你說說,小六是不是和前輩子一樣傻氣?交出魂魄,往後她將變成一個活死人,不言不語,只能睡覺呼吸,這樣子的她,你還會愛上嗎?當然不會,你是高髙在上的男人,從來只取最好的,不肯將就次之,天底下的美女任你擇取,你何必要一個沒有靈魂的女子,對不?

  「我逼她和你打賭,希望她藉此看清楚你有多麼自私現實、多麼冷情惡毒,我樂觀地想著,她將會對你失望,將會把愛情轉移到我身上,可是……她沒贏你,我也贏不了她,她真是固執到讓人咬牙。」

  開了口,鳳天嵐叨叨絮絮說個不停,像在對失敗者炫耀似的,也像在對自己的愛情做一番說明。他知道沒有這個必要,但他就是想。

  想著答應過孟孟的事,他緩緩伸出手,把掌心貼在鳳天燐額前,冰冷的掌心透出一絲暖意,接著,藍色的光景浮現,慢慢地將鳳天燐包圍起,藍光越來越盛、越來越盛,最終變得微弱、消失。

  他鬆開手,定定地看著鳳天燐,「還你魂魄,孟孟歸我,我們之間的恩怨糾纏到此為止,從此你我兩清。」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這一刻,鳳天燐竟然張開眼睛。

  鳳天嵐沒想到,鳳天燐更沒想到,只覺得像是有股外力支撐著自己似的。

  鳳天嵐以為鳳天燐看不見自己,不料鳳天燐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與他對望。

  他有兩分慌張、三分卑微,與過去每次面對鳳天燐時一樣,鳳天燐的氣熱總是將他壓得自鄙自卑。

  鳳天燐開口了,緩慢而凝重,「我沒有和小六幽會,更沒有與她約定私奔,小六不願我們為了她兄弟鬩牆,不肯壞我名聲。她說:「這輩子已無可挽回,縱然撕心裂肺,我仍會竭盡全力承擔自己的責任。」她會扮演你的妻子,用幾十年光陰還盡你一世情,而她與我約定來世再續情緣。她笑得凄涼,卻道:「到時,我們要更珍惜彼此。」那次的見面,是我們對自己也是對彼此的交代。」

  鳳天嵐愣住,鳳天燐說的與他聽到的截然不同,怎麼會如此?薛蕾明明說……不對,是鳳天燐在騙他!

  他飄回床邊,俯視鳳天燐,冷笑不已,「你以為說幾句謊話我就會放手?想都別想!那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她輸了就要把靈魂交出來。」

  比起他,鳳天燐笑得更冷,笑靨裡帶著濃烈鄙夷,「不敢相信自己被薛蕾愚弄?不敢面對真相事實?也對,謊言能讓你替自己的錯誤判斷找到合理的藉口,讓你為自己的野心權謀、失敗落魄找到台階。你就繼續相信薛蕾的謊言吧,即使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我有多麼驕傲,驕傲到寧可樹敵也不屑說——」

  兄弟對視,鳳天燐不退讓分毫。

  那年的事,他與小六都沒錯,憑什麼要他們背著污名?

  兩人的目光像是一場戰爭,漸漸地,鳳天嵐的臉從慘白轉為青紫,表情從憤怒轉為羞愧與怨慰。

  薛蕾……奪他一世幸福的不是鳳天燐,竟是薛蕾?他理直氣壯的報復,弄錯了對象?是他的衝動害死小六,斷卻自己的一世安詳?他的痛苦、他的失敗,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在世間飄蕩,全是……拜薛蕾所賜?

  薛蕾……薛蕾!

  倏地,鳳天嵐身上的黑氣變得濃得化不開,四周空氣轉為壓抑寒冽,陰氣陣陣,魑魅魍魎叫囂著,連屋外樹上的夜梟也被這詭譎氣息迫得揚翅遠離……

  鳳天嵐消失後,鳳天燐又回到無法動彈的狀態,失去那股支撐力量,他的眼皮再度垂下,嘴巴再度關閉。

  黑白無常站在床邊,表情沉重地望著鳳天燐。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他家小六對這傢伙用情如此深,斷卻今世續定來生,不是月老從中做梗,是被小六遺忘的愛情拉著她一步步朝鳳天燐靠近。

  這是天底下父親最大的悲哀,不捨得女兒為情所苦,卻無法阻止愛情讓女兒受苦。

  白無常拍拍黑無常的肩膀,低聲道:「還有一個月,如果鳳天燐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便沒有資格愛我們家小六。」

  黑無常的臉黑得比平時厲害,他不滿意這個女婿,只是女兒一顆心全數託付,他又能說什麼?

  他苦笑搖頭,對白無常說:「閉上眼睛。」

  「啥?」白無常沒弄懂好友的意思。

  「我要搞小動作。」黑無常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啥?」

  這次黑無常連回答都省了,彎下身輕輕地在鳳天燐額頭上吹氣。

  冷冷的氣體在鳳天燐額頭盤踞,像是在炎熱的夏天泡進冰桶裡,沁心的涼,清晰了他的心,通了他的七竅。

  鳳天燐說不清楚是痛苦還是歡喜,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沉澱了、安撫了、透徹了。

  「走吧。」黑無常說。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鳳天燐雖然無法動作,卻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誰?一個月是什麼意思?他們與小六是什麼關係?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堆積間,他的情緒也一點一點回籠。

  有了,出來了!暌違已久的心痛出現,他酸楚苦澀,心臟被狠狠地拉扯著、撕裂著,小六死亡時的哀痛重回到心中。

  疼痛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神經,太多的情緒一股腦地往他的胸口強塞進去。

  腦袋裡,小六、孟孟、于文謙、鳳天嵐……不斷出現,陳年往事回到眼前,喜怒哀樂輪番上陣,好似地牛翻身,瓶瓶罐罐墜地,糖鹽醋醬和成一片,他形容不清那神滋味,心底被太多的東西、太多的情緒壓著。

  鳳天燐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鳴,恐慌像烏雲狠狠地罩住頭頂。

  他快承受不住了,彷彿身陷洞穴,紛紛落下的巨石壓著他,教他無法動彈、無法尖叫,無能為力的恐懼壓迫著他。

  冷汗淋漓,他像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這時,屋外東升的明月悄悄地灑落一片光華,光影溫柔地照著他的身體,他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應月光的安撫。月光像孟孟那淡定的眼神,一寸寸撫平他的焦慮,舒口氣,鳳天燐漸漸緩了氣息,然後……

  「你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六號孟婆滿臉委屈。

  「是我叫你試味道的,我會客訴你?你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她問,「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住處,或者親人嗎?」

  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要往哪裡去嗎?」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

  孟孟憐憫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嘆氣說:「你跟著我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到你。」

  「你跟著我吧」這句話聽起來滿悅耳的,他笑了,笑得分外妖嬈。

  接著場景轉換,畫面來到另一個地方——

  孟孟眉開眼笑,「你今天渡化這麼多惡鬼,肯定會有福報。」

  他才不在乎渡不渡化,他在乎的是她鮮嫩可口的唇。

  手橫過,他將她攬到自己胸前,低聲在她耳畔輕道:「你就是我的福報。」

  「我不回去。」他說。

  「你要回去。」她說。

  兩個人同時發聲,同時震撼,也同時……

  她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傻得很可愛。

  他仰頭大笑,怎麼搞的,一個又傻又笨又醜的女人,怎會讓他越看越喜歡、越順眼?

  「我不回去當三皇子,我要守在你身邊一輩子……因為我不想忘記你。」

  他對她大喊,「我不想當皇子,聽到沒?我不想!」

  「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曉得什麼叫做幸福。」

  「我不想離開你不是錯誤,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

  「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因為我愛你就懲罰我?」

  這些場景一幕追過一幕,他想起來了,想起鳳三與孟孟的愛情,想起他們的不離不棄,想起他們的約定,想起……他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             *             *

  月華跌跌撞撞地衝進鳳天燐的院子裡,她淚流滿面,哭個不停。

  「你幹什麼?一大早的,不怕惹惱主子爺?」李強一把將她拉開,低聲警告。

  昨兒個夜裡,賀姑娘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對,好像哭過似的。賀姑娘這樣,主子爺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瞧,爺到現在還沒起床,他們敢去打擾爺嗎?

  月華急道:「我要自首,我要跟爺說實話,你放我進去吧,求求你!」

  她嚇壞了,給爺下藥的丫頭碧玉昨夜投井自盡了。

  不該是這樣的呀,碧玉前天才興高釆烈對她說,薛姑娘允諾,等嫁進府裡,要提她做一等丫頭,她這麼開心,怎麼可能跑去投井?是殺人滅口嗎?肯定是殺人滅口!

  碧玉死掉,接下來就輪到她了,她死去,此事便死無對證,她是做了虧心事,可她不想死啊!

  不行,她要求爺,要在被滅口之前把一切說清楚,讓自己失去被滅口的必要性。

  魏總管踏進院子裡,就見李強和月華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他管不到李強,那是自家主子爺的人,但月華還是歸他管的,因此他怒斥,「做什麼?吵吵鬧鬧的,還有沒有規矩?」

  月華一看見魏總管,立刻撲到他跟前,雙膝跪地,頻頻磕頭,「魏總管,我錯了,是我說謊誣賴賀姑娘,她沒有在八寶茶裡下藥,是碧玉下的,是薛姑娘讓我……」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大家都聽懂了。

  魏總管沉下臉色,碧玉投井的消息讓他煩躁不已,在他的打理下,府中一直井然有序,上下齊心,從未發生齷齪事,沒想到……

  李強興奮地一擊掌,大聲說:「我就知道賀姑娘不會做這種事!」

  李新瞭然一笑,他果然沒猜錯,

  他一拱手,似笑非笑地望著「薛派頭子」說道:「魏總管,咱們府裡恐怕得好好整頓整頓了,人還沒進府就能搞得雞飛狗跣,往後還能有安寧日子?」

  魏總管板起臉,一甩袖,轉身走出院子。

*             *             *

  一陣尖叫,薛蕾從惡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夢見李大山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這該死的惡人,她已經將他千刀萬剮,為什麼他還能出現?

  她抹掉額間汗水,揚聲喊,「翠玲,備水。」

  過了會兒都沒有人響應,她怒火中燒,加大音量,「翠玲!」

  眼見還是無人理會,她下床。

  由於燭火已滅,唯有皎潔的月色入窗,她模模糊糊地看著在床邊打地鋪的翠玲,抬腿向翠玲踢去。

  她踢得很用力,翠玲被踢得翻轉兩圈,腰重重撞到桌角,砰地一聲,但是她沒有醒。

  薛蕾更加不滿,上前再次抬腳,準備往翠玲的肚子踹,可突然間,刺骨的寒意鑽進骨裡,她打起寒顫,腳落回地面,手心滲汗。

  咽下恐懼,她顫抖著身子走到桌邊,試著點亮蠟燭,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她猛然轉頭。

  透過月光,她看見李大山,他全身上下佈滿窟窿,每個洞都汩汩地流著鮮血,血腥味充滿她的鼻息間,他獰笑著蹣跚走到她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笑道:「小美人,再讓爺爽一次……」

  她倒抽口氣,摀住狂跳不止的心臟,猛然轉身,企圖逃出屋外,可是才跑兩步腳就被人牢牢抓住。

  怎麼回事?她低頭看見三歲的庶弟薛儒笑咪咪地拿著一把糖遞給她。

  「姊姊吃糖,糖很好吃喔,吃完會吐血喔……」

  話說完,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濕黏溫熱的血噴在她的裙子上,在她裙間擴散,漸漸地染成一朵血蓮。

  薛儒病重那天下午,薛蕾在書房裡研開鮮紅的顏料,畫下一朵朵嬌艷的血蓮。

  她嘴角噙著笑意,耐心等待婢女傳來薛儒死亡的消息,心中盤算著要把薛儒的死推到誰的身上,張姨娘?還是貝兒那個爬床賤婢?

  「放開我!」薛蕾用力踢著薛儒,企圖把他踢開,沒想到每踢一下,他就嘔一口血,每口血都在她的裙擺間染出一朵風姿綽約的血蓮。

  他玩得上癮,她不踢了,他仍是吐個不停,還笑著把糖霜捧得高高的,笑著笑著,血從他的七孔往下流。「姊姊吃糖……姊姊吃糖……」

  她全身顫抖,冷汗濕透,飛快跑到床邊,抓起掛在床邊的那串平安符用力往前推。

  一聲嬌嫩的笑聲響起,「大小姐也會害怕啊?殺人的時候怎麼就不怕呢?」

  聲音從後腦傳來,她不想看,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轉過方向。

  柳姨娘就坐在她身邊,笑靨似花,一如當年。

  「一個人做過什麼,早晚得還。我記得這話還是大小姐同妾身說的,妾身對大小姐做的已經用性命還了,現在大小姐是不是該把欠妾身的,也清算償還?」

  「我沒有欠你什麼,走開!你當人的時候我不怕你,當了鬼我更不怕!」薛蕾強忍恐懼,咬牙大叫。

  「大小姐忘記了呀,是你說能用七尺白綾換得暉兒、儒兒、棠兒活命,可暉兒、儒兒死了,棠兒如今這副光景,竟是不如死了的好,大小姐你欠我的可不少……」柳姨娘站起身,她還在笑著,可笑聲變得又細又尖。

  她的頭貼近薛蕾,緊接著慘白的面容慢慢地漲起,轉為紫黑色,頭一歪,長長的舌頭垂下,不知道哪裡出現的白綾咻地將她吊上屋樑,而她尖銳的笑聲依舊不停。

  薛蕾驚慌失措,摀住耳朵快步衝出屋子,一面跑一面告訴自己,她不怕,只是在作惡夢,醒來就好。

  可是薛儒在追她、李大山在追她、柳姨娘在追她,連薛暉也來了,張姨娘、陰兒、喬姨娘……通通來了,她不斷奔跑,不斷尖叫,卻甩都甩不掉……

  她衝進花園,以為離開自己的院子就好,可是……為什麼花園裡出現那麼多棵大樹?以前明明沒有樹呀,不該有樹的啊……樹上掛著一條條的,是什麼東西?

  她定眼看仔細,方才發現那是……屍體?

  夜風吹過,屍體與屍體碰撞,叩叩聲響,一下下指在她心上。

  突然間,這些屍體同時轉頭衝著她笑,他們是……被她逼得上吊的商人。這一幕讓薛蕾雙腿發軟,再也無處可逃。

  她用力抱住頭,放聲喊叫,「不是我的錯,誰叫你們擋我的路,你們該死,一個個都該死!」

  幾天後,尚書府傳出薛蕾發瘋的消息,太醫進出尚書府數次,可薛蕾的病情毫無進展。再過幾日,天乾物燥,薛蕾點火把自己給燒了,那把火燒得很猛,大半座尚書府都燒壞了,薛尚書被燒傷了手腳,薛大少爺至今尚在昏迷,而薛蕾被燒成焦屍,看過的人都不勝唏噓,京城第一才女吶,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這尚書府是從哪裡招來了什麼惡運?

  半個月後,上官檠向皇帝遞上奏摺,裡頭附著一封書信,是那些曾被薛府坑害的商戶們聯合上書,他們求皇帝作主還他們一個公道。

  燒糧、囤糧的事爆出,皇帝龍顏大怒,硃筆一揮,薛家產業交由大理寺,待案情審理清楚後,分給各商家作為補償。

  尚書府和三皇子的親事就此作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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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3 09:07:0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圓滿的幸福

  鳳天燐背著孟孟走進林子裡,那裡有許多樹木刻著他們的曾經。

  近幾個月來,他每天帶孟孟走著相同的路,說著相似的話,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

  很無聊?是有點,但他很開心。

  鳳天燐和孟孟不一樣,她太講究隨緣,太相信命運,而他認為主權在我,認為與其等著天助,不如自助,所以他決定用盡全力喚醒孟孟,不去等待上天賜下奇蹟。

  在搬進柳葉村賀家之前,他先讓李強、李新與月霜、月華過去保護、照顧孟孟,因為如今的她不說不動、痴痴傻傻地成了個憨兒。

  鳳天燐留在京城做完兩件事後才啟程前往柳葉村。

  第一件事是他到桐文苑把孟孟的情況詳盡地告訴憶憶,半點都不保留,並且口氣篤定地對憶憶說:「你負責念書,我負責照顧孟孟,等她醒來的時候,你要考個功名給她當禮物。」

  這話代表鳳天燐下定決心要長期抗戰,他不會輕易放棄孟孟。

  這讓當爹的黑無常對這個女婿多了幾分滿意。

  第二件事情是鳳天燐進宮長跪不起。

  他對皇帝說:「我想放棄皇子的身分。」

  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讓皇帝震驚。

  鳳天燐說道:「當皇子必須三妻四妾,我只願鍾情孟孟一人。」

  這話帶給雲貴妃巨大的失望,皇帝卻為此感到安心,因為這代表鳳天燐還是那個重感情的孩子,只不過他再也不會被煽動,想著奪位一事。

  前有晁準的預言,後有賀將軍託夢,皇帝早就認定孟孟是兒子的有緣人,所以他沒有反對,只說:「待孟孟醒來,朕便為你們賜婚。」

  天曉得鳳天燐有多蠻橫霸道,不拿到賜婚聖旨打死不肯離開皇宮,搞得皇帝又氣又怒,啼笑皆非。

  那個一個傻乎乎的女子,怎麼能當皇子妃?

  但鳳天祁出面幫鳳天燐說頂,上官檠也站在他這一邊,三人合力說服了皇上。一拿到賜婚聖旨,鳳天燐連禮部都不肯麻煩,直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到賀家。

  鑼鼓喧天、爆竹震耳欲聾,他騎著白馬,後頭跟著幾十抬「嫁妝」。

  他紆尊絳貴,和孟孟在賀家父母墳前跪拜,敬告岳父岳母,從今天起,他成為賀家的一份子。

  直到現在,村人們提起那天還是眉飛色舞、樂不可支。那不是普通人,那是皇帝生的龍子啊!

  鳳天燐搬到賀家,住在小小的宅子裡,躺在小小的床上,每天抱著孟孟說話,背著孟孟逛林子,閒來無事就「說服」幾個鬼魂去投胎轉世。

  是的,他和孟孟一樣看得見鬼魂了,他試圖說服村裡人,自己是觀音菩薩座下的金童。

  金童跟玉女本來就是一對,是不?

  當然,不當鬼魅,鳳天燐的威力少了點,所以他的氣勢必須比過去更強,才能夠順利「說服」鬼魂進入輪迴。

  以前他不太相信孟孟的話,老對她說的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希望孟孟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理。

  孟孟說過,「你做好事,會有福報的。」

  他也說過,「你就是我的福報。」

  所以現在他一心一意等待自己的福報早點到來,他期待著與孟孟一起幸福。鳳天燐摸摸樹上的字跡,自顧自地笑得很開心。

  孟孟趴在他背上,身子軟軟的,味道香香的,雖然不言不語,但他相信他的快樂能夠傳進她心底,因此他很努力地笑著。

  「城南那邊,第一批工匠已經進駐,我想……到時咱們留一間最大、最寬敞的自己住,你說好不好?我是一定要問過你的,誰讓你是我的合夥人,我會給憶憶也留一間,那麼不管到幾歲,你都可以照看著弟弟。

  「我有些相信你的話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為惡之人必有承擔之時。薛蕾死了,聽說她的身子燒成焦屍,而薛棠在她死掉那天瘋了,又哭又笑,踢著她的棺木,一一列舉她做過的壞事。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京城才女真實的樣子,我看有很長一段時間,名門淑媛都不敢爭京城第一才女這個位置了。

  「殷茵懷上孩子了,張大娘很高興,看來是真心接納這個媳婦。紀芳很誇張,送了好幾車補品過去,足夠殷茵一路吃到生完十胎。她說以後等你懷上孩子,也要這麼送。你要她送嗎?還是說……直接讓她把肚子裡的龍鳳胎送一個給我們?那我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鳳天燐沒有想過孟孟能夠很快醒來,他甚至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會不會後悔?當然後悔,他後悔讓孟孟輸了賭注,後悔沒有及時記起孟孟。

  不過他很髙興,小六履約了,她把自己的下一輩子交到他手中。

  鳳天燐把孟孟放在石頭上,用泉水沾濕帕子為她拭汗,一面溫柔地動作,一面笑著對她話家常,「今天給你釣一條魚好不好?」

  說著,他嘆一口氣,「真想吃你做的麵,那種擀入盼望與思念的麵。記不記得那時我想納你當側妃?我想,那時我對你的愛情尚不確定,但肯定很愛你的麵。

  「我問楊嬸她會不會做麵,她說會,說要找時間教我。到時候輪到我來為你擀麵,我保證會擀入我的盼望與思念,吃過我的麵你就要努力清醒,好不好?」

  遠遠地看著鳳天磷燐,孟孟淚流滿面。她全知道了,知道小六、知道他們的前世情緣,知道原來自己再世為人,竟是為了追逐前世那個男人,為了接續那段錯過的情緣,上蒼給了他們再一次的機會。

  一旁的鳳天嵐冷眼看著孟孟,心被揉捏著,反覆折騰。

  她不快樂,自從跟在他身邊之後。

  他用盡最大的力氣想帶給她快樂,她是個溫柔隨和的女子,知道他很努力,也努力讓自己表現出快樂,只是她的快樂入不了心,她的笑進不了眼底。

  如果那年賀小六嫁給自己,情況也會是這樣子的,對吧?

  她盡心盡力,卻把心情演得一塌糊塗。

  鳳天嵐突然間覺得索然無味,好像搶來一個不好玩的玩具,想丟,卻捨不得自己曾經花費那麼多心力得來;想留,卻又覺得無趣。

  原來強扭的瓜真的不甜,咬進嘴裡,苦在心裡。

  不喊苦,只是因為他還驕傲地端著,是因為……不敢說出口的罪惡感在心中醞釀。

  沒錯,他確實對鳳天燐感到罪惡。 

  長久以來,他認定鳳天燐對不起自己,把小時候的嫉妒合理化,一邊扮演鳳天燐的好哥哥,卻一面算計他。

  他當然知道鳳天燐雖然驕傲得人憎狗厭,卻再重感情不過,所以他利用這一點爭取所有對自己有益之事,利用這一點悄悄地掠奪鳳天燐的勢力,也利用這點害得鳳天燐差點失去性命。

  他恩將仇報,還覺得自己有理,誰讓鳳天燐害死他的賀小六。

  可事實揭穿,他被當頭棒喝。

  原來害自己失去幸福的不是鳳天燐,而是他嚴重的自卑與妒忌心。薛蕾的謊言不過是導火線,倘若他不自卑,倘若他有幾分自信,那麼理智就會做出分析,分析出小六和鳳天燐不會背叛自己。

  他錯了,因此對鳳天燐感到歉意。

  「想回去嗎?」鳳天嵐問。

  孟孟搖頭,她從不奢望不該想的事。「我輸了交易便該如此。」

  鳳天嵐哈哈大笑,這就對了,他都變成鬼了,她還不願意背叛誓言,那當年的她怎麼會為了愛情背叛自己?

  錯了,大錯特錯,是他親手斷卻手足之情、斷卻夫妻恩義,是他斬斷自己的幸福,怎能怨恨旁人?

  他長嘆一聲,轉頭面對孟孟,「小六,再陪我幾天你就回去吧,你的陽壽未盡,我這樣做有違天道。」

  孟孟詫異,他想通了?「那你呢?」

  「你擔心我?」

  孟孟下意識點點頭。

  她的點頭帶給他莫大安慰,她還是當年那個善良的、肯為自己挺身的小女孩。

  「我在人世間已經飄蕩太久,疲倦了,我想重新開始,也許新的人生會有值得我等待的女人。」

  孟孟不再淡定,她笑開,握住他的手說:「對不起。」

  他搖頭苦笑,明明對不起的人是自己,沒想到卻被她搶先說出這一句。

  「謝謝你讓我放下仇恨,你說的對,善因遠遠比惡緣好,往後好好和三弟過日子,珍惜得來不易的幸福。」

  孟孟點頭,柔聲回答,「我會的!」

  遠方,正在為孟孟擦手的鳳天燐忽然停下動作,片刻後傻笑不已,「孟孟,我沒看錯,你笑了,對不對?」

*             *             *

  「再一會就好,不怕,我在這邊,哪裡都不去」鳳天燐抱著孟孟,為她擦著額頭汗水,只是他看起來比她更緊張。

  孟孟笑著拍拍鳳天燐的手臂,安慰道:「別擔心,都第三胎了,沒事的。」

  「可前兩胎是兒子,這個是女兒啊!」

  鳳天燐的汗水流得比產婦還多,看得紀芳忍無可忍,揮著手說:「出去、出去,幫不了忙就別在這裡搗亂。」

  「哼!你丈夫可以陪你生孩子,我不能陪?什麼道理?只許州官放火?」

  直到現在鳳天燐還是深感懷疑,當年自己是哪條神經出錯,怎會看上紀芳這種女強人?

  紀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端起微溫的參茶對孟孟說:「喝一點,保持體力。」

  鳳天燐順手接過,喂孟孟喝掉半盞後,把剩下的喝掉了。

  「參茶很貴的,你是產婦嗎?」紀芳很不滿,那人蔘是她送的!

  鳳天燐不以為意,笑著親親孟孟的額頭。

  他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孩子一起生,有參茶一起喝。

  這時,產婆揚聲喊,「出來了,快出來了,夫人,再用把勁!」

  孟孟在下一波陣痛間咬牙使力,孩子從產道順利滑出,不必等人打屁股,響亮的哭聲傳來,讓兩夫妻同時鬆了口氣。

  剪掉臍帶,產婆知道鳳天燐心急,用最俐落的手法把孩子洗乾淨,放到孟孟身邊。

  鳳天燐看著女兒,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的女兒,他有女兒了!他終於能夠理解當年上官檠初次見到女兒時那欣喜若狂、瘋瘋癲癲的心情了。

  紀芳看著女娃兒,笑道:「真漂亮啊,孟孟,咱們來定個娃娃親,把她許給我家小三行不?」

  她家的龍鳳胎,姊姊先出來,弟弟殿後,於是好端端的一個男娃兒成了小三。無妨啦,鳳天燐當了那麼多年的「小三」,也沒看他真的變成小三過。

  「不行,她是我的。」鳳天燐把女兒抱在懷裡,怕被人搶走似的,叨叨絮絮道:「爹教你,天底下的男人一般黑,你得張大眼睛仔細瞧,千萬別給騙了,不過不怕,有爹幫你把關呢,哪個不長眼的敢親自送到你跟前,爹就揍得他後悔當人。」

  很霸氣的話,卻逗得女娃兒笑不停,笑容漂亮得讓當爹的看花了眼。

  「你爹有這麼好看,一見面就笑?品味不夠好喔。」紀芳戳戳她的小臉,挪揄鳳天燐。紀芳不曉得,但孟孟知道,鳳天燐也很清楚,女兒視線對著的不是她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親爹,而是站在床邊的高大男人。

  他有張黑臉,手裡拿著粗粗的鎖煉,嚴肅的臉龐綻出親切的笑臉。

  夫妻對視一眼,女兒和他們一樣,能夠看見?

  唉,鳳天燐提醒自己,得尋塊好玉雕上觀音,還得去找來一個會演戲的惠致禪師來講故事。這故事得編得夠動聽,畢竟宮裡那堆人精和柳葉村的純樸百姓不同,沒那麼容易說服。

  鳳天燐笑著,孟孟笑著,黑無常也笑,另類的一家三口在產房裡團聚。

  外頭一輪明月升起,皎潔的月光昭在賀家門庭,產婆和醫女們走出產房,一個醫女突然停下腳步,說:「你們聞到了嗎?是不是桂花香?」

  產婆笑著回答,「怎麼可能,還不到桂花開的季——」

  話才說一半,就見另一個醫女摘來一叢桂花,「你們看!」

  「真的是桂花?太奇怪了!」

  三皇子府裡,為賀小六種下的桂花樹不明原因地在這晚上爭相綻放,一叢叢、一簇簇地怒放著,轉眼間香氣遠播,附近鄰居全聞到香氣。

  府裡的下人驚喜萬分,產婆、醫女不敢置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這、這……這絕對是祥瑞之兆啊!

  看著眾人興奮的表情,正在桂花叢間點點弄弄,點出一叢又一叢盛開花蕊的白無常嘆氣。

  要累死他這把老骨頭嗎,三皇子府的桂花可比賀家的多上百倍吶!

  懶了,左手揮過,左邊的一排桂花樹開花,右手揮過,右邊的桂花怒放。

  他一面揮動手臂,一面低聲嚷,「黑面仔把孫女兒給寵上天了,下輩子我要當他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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