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883|回覆: 9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蔡小雀 -【滿袖春風(錦繡前程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7-10-5 00:08: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蔡小雀 - 滿袖春風【錦繡前程之三】

她可是第一人!
這不是她天生賤骨頭,不以廉恥節操為重
而是她從小就夢想能成為愛慕者眾的花魁娘子
到時銀子就會滾滾而來嶊嶉嶄嵺,銝銇銈銜她只要躺著數銀票就好
偏偏身為老鴇的娘親打死都不肯讓她「下海」
現在又多了個食古不化的禮部尚書來攪局……
可惡!就因為她在街坊鄉親面前誣陷他白嫖不付錢
他便濫用「公權力」拿她家開刀,故意砸她家生意
什麼娛樂不忘文化彯彰徹徶,蜳蜧蜡蜛營業前得先背誦禮運大同篇?
背他個鬼啦!她家開的是妓院可不是書院──
既然他擺明了要整她,她不用力回報這個老鼠冤怎麼行
憑她的美貌與資質壽夥夤夢,菞菈蒛蒡絕對能成為顛倒眾生的萬人迷名妓
也絕對非讓他為她神魂顛倒、要死要活不可!
只要把他給逼急了,就不信他還能坐懷不亂多久……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2
發表於 2017-10-5 00:0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說風流 道風流 春街有個挽翠樓  歌舞香鬢恨晚生 將金做鐵花不愁

  將進酒 夠持久 縱飲乾杯不罷手 妖嬌媚態銷魂窩 酥胸半解任君摟

  人也留  錢也留  夜夜尋歡真英雄 枕畔嬌啼不虛行 人生到此無所求

  「啊……嗯……爺,您慢點……啊……人家受不住了……」

  繡房內春光萬丈,紗窗外卻有一隻圓不溜丟的眼兒湊近在挖出的洞口處幕幘幔廕,漭滻漷滯盡情觀賞得不亦樂乎。

  「喝、喝……」上頭的大爺馳騁沙場,流血流汗。

  「啊、啊……」下面的姑娘曲意相迎塵壽夥夤,趙跾踍踃鶯啼婉轉。

  紗窗下,身形嬌小的曹綠袖頭上紮著兩團獅子滾繡球製褔裻褊,靻鞂鞁韍粉嫩像包子的臉蛋稚氣猶存,一雙滴溜溜大眼裡卻盛滿精明之色嶉嶄嵺嶁,駇駃骱骰在「觀戰」之餘,不忘自懷裡掏出一本冊子和一小截眉筆,認真記錄。

  時間:牛年豬月狗日。

  地點:挽翠樓一十八號雅房。

  姑娘:花春春。

  客人:東門壯羊胡同王老闆。

  勇猛級數:還行。

  「啊啊啊……」

  還沒寫完,裡頭卻已是鳴金收兵,風停雨歇,曹綠袖拿出小小沙漏子瞄了一眼,差點嗤地笑出來。

  刷刷兩下,她把「還行」二字打了個大大的,改寫上「很爛」。

  唉,看來今晚這一場是沒戲瞧了,不過曹綠袖在失望之餘,忍不住還是湊近紗窗小洞口再瞥最後一眼。

  不瞥還好,一瞥之下,她險險笑得噴飯。

  因為花春春一邊嬌喘著「爺,您好強、好棒」,一邊趁王老闆不注意,無聊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曹綠袖低下頭,在冊子上加上一行備註——



  春春姊演技大大進步,厲害厲害,本月可考慮加薪一兩。



  「好,轉移陣地!」她繼續往另一間包廂前進。

  曹綠袖,春水街桃花巷弄人氏。

  打從一歲半會走路起,天資聰穎的她就懂得眼觀四面——龜公的送往迎來、耳聽八方——姑娘的淫聲浪語,對於人生百態,格外別有一番見解。

  所以自七歲開始識字,她交給私塾先生的頭一篇功課便是「論青樓十八摸之我見我聞」。

  本以為能夠贏得私塾先生一番大大讚賞,沒想到卻被氣壞了的先生在上頭用大大朱紅字批了「淫奔不才,道德淪喪,莫此為甚」十二個大字,最後還將她逐出師門,方肯罷休。

  當然,連那篇功課也被先生沒收了。

  但是這完全斷不了曹綠袖對於妓院的好奇之心,儘管被娘親逮著了總要打要罵的,她還是對於「如何成為青樓名妓」一事,充滿了無比的熱情。

  所以幾年來,她一直不斷利用時間偷偷進行考察和研究。

  眼看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一眨眼,她也已經來到了及笄的年紀——

  「娘,為什麼別人家的姑娘十五就能及笄,可我今年都幾歲了,您怎麼還沒打算幫我做及笄之禮哪?」她在吃青木瓜燉排骨湯的當兒猛然想起。

  現在吃多點,將來多「大」點。

  她是很能未雨綢繆的。  

  叼著根長長玉煙管的老鴇曹媚娘好整以暇地吹了一口煙,毫不留情地用煙管敲了敲她的腦袋。

  「及笄?」她嘴角那顆美人痣微微上揚,「你當我摸不透你肚裡藏了什麼曲裡拐彎的心思?」

  「呃……」曹綠袖趕緊將頭埋進面前的碗裡。「娘,您說什麼呢,女兒可一點都聽不懂。」

  「最好你是聽不懂。」曹媚娘冷笑。「你娘我醜話可是說在前,及笄了以後,你就準備給我嫁人去,不准有其他念想。」

  曹綠袖張口欲辯,最後考慮到娘親正手持「凶器」一管,還是識相地閉上嘴巴,繼續吃她的豐胸良湯。

  欸!誰要嫁人哪?嫁人有什麼好?嫁人根本一點前途也沒有……

  「你說什麼?」曹媚娘眸光精明地瞪著她。

  「我、我什麼都沒說啊!」她嚇了一大跳。

  「是——嗎?」曹媚娘欺近她,微瞇起眼。

  「呃……」曹綠袖心虛地頻頻眨眼,突地站了起來。「啊,我是要說,樓裡的姊姊們托我去買胭脂水粉,我居然給忘了,呵呵呵。」

  「你少在那邊給我顧左右而言他——」

  「娘,我來不及了,有什麼話等回來再說吧!」她拋下吃了一半的青木瓜燉排骨,揣起小荷包,二話不說就往外跑。

  「曹妞!你給我等一等——」

  「不能等了,萬一耽誤了姑娘們化妝的時辰,您晚上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跑到門邊,她不忘回頭對娘親扮了個鬼臉。「姑娘要是沒上妝,可是會嚇跑一狗票客人的!」

  顧不得後頭娘親的咆哮,曹綠袖趕緊腳底抹油,一溜煙了事。

  

  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順地溜出來透透氣,曹綠袖今兒心情真是好愉快呀。

  正因為太愉快了,所以她忍不住哼起了自小耳熟能詳的曲兒。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過,聽我唱過十八摸。老闆聽了十八摸,不花銀兩摸不著。老頭聽了十八摸,渾身上下打哆嗦。小伙子聽了十八摸,抱著枕頭喊老婆……」

  她唱得好不開心,腳下蹦蹦跳跳的,不禁放開了嗓門大聲唱——

  「一摸呀,摸到大姊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二摸呀,摸到大姊的眉毛邊,二道眉毛彎又彎,好像那月亮少半邊。哎哎喲,好像那月亮少半邊……」

  就在她唱到第十四摸,「姊兒小小肚臍圓又圓,好像一枚小制錢」的當兒,一個背對著她的高大男子放下攤子上的一錠點金墨,倏然轉過頭來,英俊的臉龐閃過一抹愕然。

  他沒聽錯吧?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唱……什麼淫詞艷曲?」男子遲疑地開口。

  「回爺的話,」侍衛史翔上前,臉色微帶尷尬,低聲道:「是前頭那個小姑娘,唱的是坊間最低俗不堪的青樓名曲『十八摸』。」

  果然不是他耳朵有問題!

  男子目光銳利地盯向那逐漸遠去的嫩綠翠衫背影,簡直不敢置信。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竟然連天子腳下的京師地帶也道德敗壞至此?

  連個小姑娘都敢在光天化日下,將這等淫穢小曲朗朗上口,再這樣下去,恐怕離禮樂崩壞之日不遠。

  不行,他一定要正視這個問題,開始肅掃這股歪風才是!

  沈隨風大步追上去,史翔一愣,只得緊跟著保護。

  人高腿長的他,三兩步便趕上,並攔住了那個正唱到第十八摸的小姑娘。

  ……十八摸到大姊的山溝邊……

  他清楚的聽進了最後那幾句灌得人雙耳刺痛的穢亂詞,一時僵在原地,幾乎無法動彈。

  「耶?」曹綠袖迷惑地望著這堵突然杵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人牆」。「要幹嘛?」

  略一定神,她這才注意到眼前站著的竟是個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火山孝子——呃,不是,是年輕公子。

  曹綠袖眼睛亮了起來,忍不住將他通身上下仔細打量起來,差點忘情地吹了聲口哨。

  喲!臉是臉,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真是她十六年來在千千萬萬個客人當中所見過,最上等優質拔尖的好貨色啊!

  這枚英俊少年郎若是進了她家「挽翠樓」,恐怕要那些名妓姊姊花大錢倒貼都願意吧?

  「嗯,不錯不錯。」她不自覺露出一朵滿意至極的邪惡笑容。

  咦,要不要趁機會幫家里拉個客,順道跟名妓姊姊們收個仲介費呢?

  沈隨風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還不及回神,旋即被一雙滾圓卻發光的晶瑩眼兒,像是從頭到腳地剝得全身光光的。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有種心底毛毛——像是有人正在對他毛手毛腳的感覺?

  沈隨風甩了甩頭,勉強抑下莫名毛骨悚然的異樣感。

  「這位姑娘,失禮了。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教?」向來謹守禮儀的他,恂恂爾雅的開口。

  啊,她被搭訕了嗎?

  在這一剎那,曹綠袖突然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終於輪到我了?」她握緊拳頭,仰天長笑。「終於也輪到我曹綠袖顛倒眾生的這一天了嗎?哇哈哈哈……」

  沈隨風後退一步,戒慎地瞪著她。

  「姑娘?」他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曹綠袖抬起頭,滿眼發光地望著他,笑容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對了,公子想問我什麼?」

  沈隨風足足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恢復鎮定地開口道:「是這樣的,在下想請教姑娘是從何處習來那等粗俗不堪入耳的俚曲?」

  「粗俗不堪入耳?」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樂記十九有云:凡音者,生於人心也,樂者,通倫理者也。以姑娘稚齡清姿,原該做清平喜樂之音,或詠佳言絕句才是,怎麼反而吟唱起這等靡靡污穢之曲?」他一對濃眉打結,眉心皺得老緊。「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公然就唱了起來?」

  曹綠袖登時沒了好臉色。「這位公子,麻煩你說話客氣一點,我方才唱的曲兒哪裡污穢了?」

  「詞裡都由頭『摸』到腳了,還不算污穢?」他挑眉反問。

  「敢問公子,令尊令堂可在?」她突然天外飛來一問。

  「家父母俱健在,有勞姑娘相問。」沈隨風禮貌的回答,隨即心裡浮現疑問,「但不知姑娘問起在下爹娘是……」

  「喔,也沒什麼,不過想肯定一下公子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人生父母養大的?」她臉上表情很是嚴肅。  

  「在下肉骨凡胎,自然亦是由父母孕育而成,又如何會與姑娘不一樣?」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原來都一樣啊!」她眼底閃過一絲狡獪,「那既然一樣,公子又怎麼會覺得這『十八摸』聽來污穢不堪入耳呢?」

  「姑娘這話是何意思?」他眸光銳利起來。

  「聽說當初我爹就是用上這『十八摸』的學問,我娘才能得孕,這世上也才會有我曹妞兒出現。所以同理可證,令尊令堂必然也是經過一番摸來摳去的『手續』,這才生出了你這麼一位英俊瀟灑的公子爺……」曹綠袖拐了個好大的彎,終於回到正題上,笑嘻嘻地道,「不是嗎?」

  「姑娘這般東拉西扯,連在下爹娘都能用來輔佐你的歪理,足見姑娘腦袋清楚、聰明伶俐。」沈隨風臉色一沉,「要是這樣的聰穎用在正途上該有多好?」

  「喲。」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他。「小女子原以為公子是個食古不化的書獃子,卻沒料想公子反應快,口條也挺俐索的嘛!」

  就是雞婆了點,囉唆了點,可惜可惜。

  「在下出言糾正,乃是出自一片善意,就算姑娘不領情,也犯不著拐彎抹角指桑罵槐。」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悅。

  「奇了,公子現下倒惡人先告狀。」她哼了哼,「我自唱我的『十八摸』,又礙著你什麼?我曹綠袖就是喜歡唱『十八摸』怎樣?這可是我們家挽翠樓裡天天開門前必唱的『樓歌』,你要聽不慣,不想聽,把耳朵捂緊不就行了?」

  「豈有此理。」他臉色一沉。

  「難道小女子說錯了嗎?」曹綠袖故作恍然大悟狀。「啊!還是你其實也挺愛聽人唱『十八摸』的?就是臉皮子薄,害臊了……我說公子,你何苦這麼假惺惺呢?男人我見得多了,你就承認自己也是個好色之人,我也不會笑你呀!」

  「你——」

  「對了,公子有空來捧場啊,小女子還是個清倌,歡迎你屆時大駕光臨我的開苞競標發表會喲!」她俏皮又風騷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咱們這麼有緣,到時候小女子再給公子特別折扣啊。」

  「你、你不知羞恥!」他英俊玉面倏然漲紅了。

  曹綠袖一呆,隨即也火了。

  凶什麼凶啊?

  「奇怪了,不捧場就算了,凶巴巴的做什麼?」

  「聽聽,你這是身為一個女子該說出的話嗎?」他簡直是痛心疾首。

  淫之惡人,邪之穢人,色之誤人,莫此為甚!

  「明明就是你自個兒攔住我的道,沒事愛充當老夫子要教化人心,現在被我說中心思就惱羞成怒了不成?」曹綠袖斜眼睨著他,沒好氣地道:「再說了,你是住海邊的啊,管那麼寬?你管我愛唱什麼歌?你以為你是本朝禮部尚書啊?」

  「我就是——」沈隨風看著這名個頭嬌小只到自己胸口高,卻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綠衫小丫頭,濃眉糾結得死緊。  

  剎那間真有股衝動想承認自己正是那專管天下禮樂規矩的禮部尚書,看看她還有什麼話說?

  「是什麼?是什麼?」她甚至用指頭猛戳他的胸膛,擺明了得寸進尺兼大吃豆腐。「你說呀,你倒是說說看呀!」

  沈隨風尚未開口,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史翔突然醒覺過來,趕緊跳出來善盡護衛之責。

  「大膽!」史翔臉一板,煞氣自然畢露。

  曹綠袖嚇了一跳,立刻後退了兩步,小臉微微發白。

  不知怎的,沈隨風方才雖被她頂得一口濁氣上湧,可是眼見她粉嫩的臉蛋露出害怕的神情時,他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愧疚感。

  以大欺小,太不厚道。

  他先是對凶神惡煞的史翔使了個制止的眼色,別過頭來,正要和顏悅色地勸慰她幾句,沒料想到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呃……」被她這麼一哭,沈隨風頓時手足無措。「等、等一下……」

  「哇……像你們這種上等人就只會欺負我們這種苦命的青樓女子,嗚嗚嗚……可憐小女子我今年還沒滿十六,淪落風塵也是不得已,你你你……」曹綠袖哭得呼天搶地。「居然還想白嫖不付錢?當我們青樓妓女就可以隨意任你這種上等人糟蹋的嗎?」

  什麼?

  沈隨風一呆,史翔也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突然四周擠滿了打抱不平、氣憤填膺的圍觀民眾,個個掄起袖子摩拳擦掌。

  「看不出長得人模人樣的,原來是個白嫖不付錢的淫棍色狼!」張屠戶亮出殺豬專用的牛耳尖刀。

  「光天化日竟敢當街佔人便宜,小子你有錢逛大街沒錢嫖妓,居然還要人給你睡免錢?豈有此理,戲文上說『人面獸心』,指的就是你這種死不要臉的王八蛋吧?」麵攤王老兒抽出□面專用的水火大棍。

  「天哪!長得這麼俊的公子哥兒居然是個色膽包天的壞胚子,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教我們這些未出嫁的美女還活不活呀?」猶待字閨中的李三姑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慢、慢著。」沈隨風英俊臉龐有些蒼白,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試圖解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鄉親們滿臉殺氣騰騰逼近上來。

  「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屬下覺得咱們還是先走為上著——」史翔臉色古怪不安地悄悄拉了拉主子衣袖。

  「可是……」沈隨風眼角餘光瞥見那個哭得唏哩嘩啦的小丫頭竟對他扮了個鬼臉,不禁勃然大怒。「她——」

  「嗚嗚嗚,可憐我上有個八十歲姥姥,下有十八個嗷嗷待哺的弟妹,被推落火坑賺皮肉錢已經是百上加斤、苦上加苦了,嗚嗚嗚……你還當街要我給你白上?天哪!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曹綠袖扮完鬼臉後,繼續哭爹喊娘嚎啕不絕。

  「等一下!她明明就是裝——」沈隨風憤慨不平地喊道。

  「扁他!」鄉親們熱血沸騰地一擁而上。

  在兵荒馬亂間,個兒嬌小的曹綠袖自人海中鑽了出來,用袖子擤了擤鼻涕,笑咪咪地回頭看著那兩個「強搶民女」的倒楣鬼被群情激憤的鄉親們淹沒了。

  「想跟小娘我鬥,再去修練一百萬年吧,哈哈哈!」她說得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3
發表於 2017-10-5 00:0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挽翠樓在哪裡?」

  以沈隨風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天才腦袋觩誋誫誖,滱漓漎漕要記住一個小小的人名樓名地名,自然是易如反掌。

  雖然英俊如皓玉的臉龐上銝銇銈銜,雌雿需靘鼻孔塞著兩條止血的白棉絮給活生生破壞了畫面,但廳上卻沒有一個人敢笑。

  因為他們向來溫文儒雅的禮部尚書破天荒臉色鐵青熇煽熊熔,閡閤閨閣頎長挺拔身軀緊緊繃著熊熊怒氣,目光射向之處膌膏膋膃,誒誏誦語人人倒抽涼氣,個個噤若寒蟬。

  他們家年輕有為的長官平素雖然是個恂恂有禮的好脾氣君子馽馹駂駁,綝綟綖緋但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尤其是當他百年難得一炸的硬脾氣爆發起來的時候,肯定有人要倒大楣了!

  「你們個個都是老京城了,難道沒人知道挽翠樓是什麼地方、位於何處?」沈隨風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眾人冷汗直流,不約而同將求救的眼神投向整個禮部最老實最敦厚最好欺負……呃,是好說話的人——

  副尚書王大人接收到眾人既熱烈又沉重的期待目光,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呃,回大人的話……」萬不得已,王大人只得硬著頭皮蹭出來捱炮火,陪笑道:「那個……下官曾聽說過——是聽說,絕對不是親身體驗過——京城好像有條春街,春街裡又好像有間勾欄院,名字就叫挽翠樓的……當然,這純屬『聽說』,下官也不知是不是……還請大人明鑒。」

  「是啊是啊,下官們也『好像』聽說過有這麼個地方,不過下官們自然沒去過。」

  「沒錯沒錯,那種淫亂污穢的煙花之地,非但有辱人格還有礙官聲,下官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那種聲色場所。」

  其他大小官員連忙附和,人人臉上滿是「一片正氣唯天可表」的慷慨激昂表情。

  沈隨風懷疑地看著他們。

  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過,他也明白由古至今——尤其是本朝,向來將吟詩作對、附庸風雅這等晉人之風,和流連秦樓楚館飲酒招妓冶遊扯在一塊兒,根本是防不勝防,禁不勝禁。

  看來,現下若再不有一番霹靂雷霆掃蕩,恐怕這股詩風就要被生生染黃成歪風了。

  若非如此,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又怎會冒出個不知廉恥為何物、口唱淫詞穢曲,還大膽戲弄朝廷命官的頑劣女子來?

  想起那張看似天真俏皮卻邪惡無比的小臉,沈隨風心頭怒火又是一竄,迅速蔓延灼燒了起來。

  真是傷風敗俗,莫此為甚!

  就在這一刻,他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為重整道德、提倡禮儀,我們禮部非大刀闊斧為朝廷為天下百姓好好整肅這頹唐淫邪的風氣不可。」他緊握拳頭,英俊臉龐佈滿熊熊燃燒的決心。「就從挽翠樓開始!」

  「啊?」大小官員登時驚呆了。

  他眸光掃向眾人,「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不,沒問題,沒問題。」大小官員猛然搖頭,滿面堆笑。  

  曹嬤嬤,請你自己保重啊!

  曾經去過挽翠樓喝花酒……呃,是純聊天的官員們,紛紛在心頭默默為京城第一老鴇「哀悼」。

  

  挽翠樓,華燈初上。

  「見——客——啦——」

  但見大門一開,曹媚娘嗓子拔尖地拉長了音,四周描紅點翠的鶯鶯燕燕們登時嬌湧而出。

  穿過花團錦簇的前院向正樓邁進的各色高矮胖瘦賓客們,色眼瞬間亮了起來,口水就差沒流了滿地。

  「哎呀!王老闆,您怎麼好久都沒來了?」小翠花偎著胖胖商賈,滿臉不依。「人家想您都決想出病來了……」

  「小美人,我這不來了嗎?」胖胖商賈淫笑得合不攏嘴,光明正大地摸了小翠花屁股一記。

  「憋很久了吧?今晚爺一定幫你消消火,哈哈哈!」

  「嗯,王老闆不正經。」小翠花笑得花枝亂綻,白嫩小手卻直往他胖胖的大肚腩上下游移挑逗,壓低了聲道:「奴家今夜可不讓您睡喔……」

  「高——老——爺——」一旁的小紅杏也不服輸,眼尖地瞟見老相好,嗲著聲就黏上去了。「小杏兒等您好久了,您愛進的鹿鞭湯已經給您燉下,還在爐子上溫著呢!」

  「果然還是你這小可人意兒最知道老爺的脾胃。」高老爺笑呵呵地輕擰了下她的桃腮,暗暗將只小銀錁子塞進裹住兩球豐腴的粉紅抹胸裡,湊近她耳畔道:「給你買胭脂的,可別叫那曹嬤嬤給瞧見了。」

  「謝高老爺。」小紅杏嬌滴滴地笑著謝過打賞。「小杏兒今兒定要多敬老爺幾杯……還有,老爺想對小杏兒做什麼——嘻嘻,人家都隨您了。」

  眼見手底下幾個打頭陣的姑娘一陣香風似地將大爺們給摟了進樓,曹媚娘扇著團扇,滿意地咯咯笑。

  「不錯不錯。」她那濃妝艷抹的臉上,笑瞇了眼。「最近這幾個新調教出來的,果然有點出息——嗯,對了?」

  她猛然回過頭,一迭連聲嚷道:「你們誰誰誰,快到廚房裡把如柳的燕窩給送過去,還有參茶,我剛剛要你們泡的參茶呢?如柳今兒要唱曲,沒有參茶潤喉養氣怎麼成?」

  一旁的小丫鬟們領命趕緊各自忙去了,大門口抬著牌子的龜公慌慌張張跑了回來。

  「嬤嬤,放在外頭的花牌不知怎的教水給濺了,現下字都給糊了,帳房先生又不在,這可怎麼好?」

  「什麼?」曹媚娘急急翻過綴滿綵緞花紗的大紅花牌一瞧,登時怒火暴漲,猛地一把掐住了龜公的耳朵,拖到角落無人處,沒好氣的罵道:「殺千刀的二毛子!你是手腳殘了還是眼睛糊到屎?叫你顧塊花牌都顧不好,老娘養你這廢柴做什麼?」

  「噯噯噯……」二毛子疼得齜牙咧嘴,滿臉苦兮兮急忙告饒。「嬤嬤饒命啊,小人下回不敢了,不敢了呀……」

  「還有下回?」曹媚娘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老娘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靠得住,統統不是東西!若不是行規規定非得有個龜公拉皮條,老娘早把你剁成肉醬餵豬去了!」

  「嬤嬤饒命、饒命啊……」二毛子嚇得渾身發抖。「請再給小人一、一、一……次機會……」

  「一、一、一……那是三次機會了吧?」曹媚娘冷笑一聲,「看你連話都說不好,老娘還指望你招攬生意拉皮條?你!馬上給我收拾包袱滾出去!挽翠樓裡不收留像你這種沒有職業道德的夥計!」

  「嬤嬤——」二毛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求求您別趕小人走,小人要是離了這兒,恐怕就得餓死了呀!」

  「咄!笑死人了,想當年老娘十四歲出來賺的時候,背後還拖著一家老小十幾口人,你有老娘的慘嗎?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不過兩肩挑著一張嘴,一人飽全家飽,哪那麼容易就餓死了?」曹媚娘心腸冷硬地瞪著他,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曹嬤嬤——」

  「噗!」一個嬌甜清脆的笑聲俏生生地響起。

  他倆不約而同齊齊向聲音來處望去——

  立於花牆下的是個子嬌小可愛,小臉粉嫩得像蜜桃,雖然只著一襲淡綠色衫子,沒有釵環墜飾,純潔清新得可人,然而一雙水靈靈大眼眼波流轉之際,卻又自有一股婀娜媚態的——曹、綠、袖。

  想她今兒可是特地經過精心打扮的,在月光和大紅燈籠光暈下,照映得格外千嬌百媚、我見猶憐哪,哇哈哈哈!

  「……妞兒?!」二毛子一抬頭,頓時像見著了救命菩薩般,大喜過望,急急磕頭懇求道:「妞兒,你快幫小人說句話,請嬤嬤消消氣吧!」

  「不准代他求情!」曹媚娘重重哼了一聲,「我已經作主攆他去了,誰來說話都一樣!」

  「我沒打算幫二毛子求情呀。」她只是剛巧路過的說。

  二毛子一呆。

  曹媚娘也一愣,隨即滿臉勝利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聽見沒有?現下可是連妞兒都這麼說了,你還是死了那條心,早早給老娘滾去吧!」

  「曹嬤嬤——」二毛子臉一白,顫抖著嘴,又要哭了。

  「唉,二毛子,認命吧!」曹綠袖兩手一攤,無奈地聳聳肩。「誰教你不能像對街『麗春院』裡那個龜公花哥那樣,既能巴結客人,又會籠絡姑娘,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包攬到自個兒身上去,半點都不勞嬤嬤過問操心,所以被攆也是應該的啊!」

  一提到對街麗春院那號人物,曹媚娘臉色微微一變,神情突然有些躊躇不決了起來。

  那個龜公花哥可是出了名的哄死人不償命,手腕好,嘴皮子耍得伶俐,可是就因為聰明過了頭,結果幹出那等子欺上瞞下的下三濫事來,非但偷挖了不少銀子走,還把麗春院主事的張嬤嬤給活活氣了個賊死。

  曹媚娘瞇起眼,上下審視打量起二毛子——

  嗯哼,看來笨人也有笨人的好處嘛……

  「罷了罷了,老娘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以後照子給我放亮一點,要是再出錯,你就準備被我劈成八瓣當柴燒,聽見沒有?」她語氣嚴峻地重重一哼。

  「嗄?」二毛子呆住。

  「欸,老娘真是自找麻煩——還嗄什麼嗄?還不給我滾去找回帳房先生,讓他再重寫一張新花牌?」  

  二毛子這才驚醒過來,頓時樂歪了。「是、是……小人馬上去、馬上去!」

  待他連滾帶爬離去之後,曹媚娘忍不住揉了揉隱隱作疼的鬢邊,不無埋怨地瞪了女兒一眼。

  「笑什麼笑?嫌牙太白啊?」

  「我牙是挺白的,不過這不是我笑的原因。」曹綠袖嘻皮笑臉的開口,「我笑,是為娘高興呀。」

  「高興個屁?氣都氣飽了。」曹媚娘故作不悅。

  「娘為人處事這麼大器又大方,就連對個底下人都這麼佛心來著,這般廣結善緣,厚積福德,將來想必定是財源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所以女兒才說是為娘高興啊!」

  「呵呵呵,看不出你這丫頭認真哄起人來,嘴倒挺甜的嘛!」曹媚娘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捏了捏她的俏鼻尖。「明知從你口裡說出的話得七折八扣,可有時候聽了還挺爽的呢!」

  「還有更爽的喔!」曹綠袖一張小臉興奮得紅緋緋的,「今晚您老就歇一會兒,換我上場,且看女兒怎麼好好痛宰這些上門的大肥羊吧!哈哈哈……」

  說畢,她便朝娘親拋去了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眼色,笑吟吟地轉身就去了。

  什什什……什麼?!

  「曹——綠——袖——你給我回來!」曹媚娘大大跳腳。

  但見遍燒紅燭、絲竹盈耳的熱鬧堂裡,那道蔥綠繡花衫子的嬌小身影已然穿梭在賓客裡,長袖善舞,笑語嫣然。

  一堆急色鬼幾時見過這樣集少女靦腆和艷女芳姿的小美人兒?剎那間全著魔了似地擠蹭了過去,爭相要同她攀談說話。

  「真是氣死老娘了!」曹媚娘眼前一陣暈眩。

  史上只聽過有女兒搶著代父從軍,還沒聽過女兒爭著代母從妓的……這、這像話嗎?

  

  「原來你就是曹嬤嬤的心肝寶貝愛女呀?」

  曹綠袖輕輕絞扭著衣帶,臉兒紅紅地點頭。

  海員外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搓著手,口水直流。「以前我怎麼都沒瞧見過你呢?哎呀!想不到曹嬤嬤的千金竟是出落得這般清麗動人,平時怎麼都藏著不肯教人見著?」

  「您就是我娘嘴邊常常念叨著,那個個性爽朗又出手大方的大好人海員外嗎?」她眸兒羞人答答地低垂,輕咬著櫻桃唇兒,雙頰嬌若桃花。「海員外好,綠兒在這兒給您請安了。」

  「安、安……只要能常常見到姑娘,我什麼都安了……」海員外被她這麼一請安問好,登時色授魂銷,都快飛天了。「呵呵呵……來來來,我臨時出門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錠元寶請你就勉勉強強先收下來,下回我一定給你帶更好的見面禮,哦?」

  「這怎麼好意思呢?」曹綠袖「被迫」收下那錠足足有十兩重的金元寶,笑得好不嬌羞。「綠兒怎麼能收這麼重的禮呢?」

  「不不不,這一點都不貴重,你就收著、收著。」海員外忙道,色迷迷看著她粉嫩得吹彈可破的小臉蛋,強忍住偷摸一把的衝動。

  其他員外和富家公子不甘被晾在一邊,趕緊你擠我、我擠你地蹭了過去,爭相你一言我一句地討好起來。

  「小生這方冰種翡翠是家傳之寶,好玉贈佳人,請曹小姐笑納。」

  「別理他那塊破石頭,我這裡有串上好的極品紅珊瑚串子,曹小姐的肌膚賽雪,玉腕戴上這個最適合不過了,不如就讓我幫你套上——」

  她滿面羞澀地伸出了小手。「那怎麼行呢?」

  戴吧戴吧,有什麼好的貴的稀罕的,統統戴到小娘我身上來吧,哈哈哈……

  「慢著!」

  是哪個白目的居然敢阻擋她的搶錢大計?

  她殺氣騰騰地回頭怒視來人。

  咦?耶?

  「這位大人好面熟……」她上下打量,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像是哪裡見過的?」

  面貌英俊,身形頎長的沈隨風身著天青色官袍,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恢復鎮定。

  「曹小姐口條好,記性差。」他一挑眉,臉上似笑非笑。「沒想到事隔三日,就將本官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位大人真是愛開玩笑,像您這麼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大人,我怎麼會——」她臉上笑容霎時凝結。

  完了……怎麼會是他?

  曹綠袖尷尬地望著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現在落跑還來得及嗎?還是裝死?不不不,乾脆假裝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好了……

  「曹小姐想說不認識本官嗎?」沈隨風微笑開口,「但是你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像是『不認識』本官喔?」

  嘖,被識破了。

  「原來是那天那位『好為人師』的公子大人哪,小女子當然記得您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過大人今天來,是來捧場還是來砸場的?」

  「你放心,本官向來公私分明。」他笑笑,意有所指地道:「像那種挾怨報復的事,本官是不屑為之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綠袖心下一喜,暗暗吁了口氣,隨即巧笑倩兮道:「小女子就知道大人是個有德有品之人,上次小女子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還請大人見諒。」

  從這位大人上次傻乎乎被她耍著玩的經驗看來,就知道他肯定是個只懂死讀書的書獃子,所以自己只要姿態擺低一點,嘴巴甜一點,應該就能把他哄得團團轉,將那場「誤會」當屁一樣,輕輕鬆鬆給放了吧?

  「好說好說。」

  「那不知大人今日到來,所為何事呢?」她甜甜地笑問。

  「自然是正事。」沈隨風閒閒地笑著,無視於那些交頭接耳驚疑不定的尋芳客,大手朝後方一揮。「來人,貼上!」

  「是!」後頭雄赳赳氣昂昂的執金吾們轟然應道。

  「貼什麼?」她一愣。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幾項由朝廷研擬、禮部頒布的小小規則。」他笑得斯文爾雅不帶半點敵意。「簡單易懂,不算什麼的。」

  「敢問這位大人,那到底是什麼規則?」曹媚娘好不容易擠過重重人牆,抹著一頭熱汗,滿面堆歡地陪笑問,「怎麼事先都沒有差爺來通知呢?」

  「在下沈隨風,忝任禮部新任尚書一職。未請教夫人是哪位?」他溫文有禮地問。

  「夫人?」曹媚娘被喚得心花怒放,不由得眉開眼笑、風騷盡露。「呵呵呵……大人真是客氣了,民婦哪配大人您稱一聲夫人呢?民婦曹媚娘正是這挽翠樓的老鴇,見過大人,奴家這廂有禮了。」

  曹綠袖愕然地瞪著娘親。哇,娘都這把年紀了,還耍什麼花癡啊?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原來是挽翠樓的曹嬤嬤。」沈隨風點點頭,溫和地道:「那麼還請曹嬤嬤能夠充分配合朝廷新頒的制度,讓官民兩便,如何?」

  「奴家一切都聽大人的。」曹媚娘若不是被女兒死死拉住,早就黏到他身上去了。「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呵呵呵。」

  「多謝曹嬤嬤合作。」他爾雅一笑,不著痕跡地瞥了史翔一眼,「既然新令佈告完畢,那麼本官就不擾眾位雅興了。來人,回禮部。」

  「是。」

  眼見威風凜凜的執金吾護衛軍眾星拱月般地簇擁著沈隨風去了,挽翠樓再度恢復了歌舞笙樂的熱鬧景況,雖然攬妓的攬妓,喝酒的喝酒,但是人人仍對方纔那俊朗大官的容貌和氣度津津樂道不已。  

  曹綠袖卻是瞇起眼,無比懷疑地望著沈隨風離去的方向,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到底來幹嘛的?」她猛然醒悟過來,回頭衝向貼了告示的柱子,隨即一聲慘叫。

  我的娘呀……

  

  原來,那張告示是這麼寫的——



  奉天承運  禮部頒令

  為貫徹實行吾皇以禮儀治國安邦之中心思想,及端正、恢復民間善良風氣,故自下九流行業「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馬戲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為首要第一波導正對象。

  自即日起,由挽翠樓開始施行。

  舉凡勾欄院坊,新規一:可飲酒不可勸酒。新規二:可接客不可拉客。新規三:多賣笑少賣身。新規四:若要賣身,單日可,雙日停。新規五:不論多寡,三更即得逐客。新規六:每夜,全樓上下人等須先背誦「禮運大同篇」,方可開門迎客。新規七:娛樂不忘文化,每月全樓上下人等皆須交五百字讀書心得。



  「有沒有搞錯?我們這裡是妓院,不是書院,他真當自己是老夫子,考較功課來了?」

  「什麼可飲酒不可勸酒,那咱們怎麼銷酒啊?可接客不可拉客,那還不全被附近妓院給拉光光了?多賣笑少賣身,賣你個死人頭,光靠賣笑能賺幾文錢哪?」

  「還賣身單日可,雙日停……辣塊嬤嬤的!他要不要乾脆規定大家以後初一十五全吃素算了?」

  「那個王八蛋臭雞蛋鹹鴨蛋,還說不會挾怨報復?他老師的……還不都是統統衝著我來的?!」

  「嘴裡講的那麼好聽,原來這些讀書人幹起壞事來,一點也不輸給那種下三濫的賤胚子,虧他還長了一副看似溫文儒雅的好皮相,根本就是只披了人皮的死妖怪!」

  曹綠袖已經從昨天晚上破口大罵,連續罵罵罵……到今天早上,澡也沒洗,宵夜也沒吃,人也沒睡,氣到渾身發抖,卻是越罵精神越是亢奮。

  不過除了她,整座挽翠樓裡除開必須去睡美容覺的花魁如柳外,其他人全部都被憂心忡忡的曹媚娘給叫來大廳「共商對策」。

  曹媚娘聽著聽著,垂頭喪氣的灰敗臉色突然漸漸漲紅,猛然站了起來。

  「你給我等一下!」她瞪大雙眼,一手指著女兒的鼻頭。「搞了半天,原來咱們樓裡這場彌天大禍全是你給招惹來的?」

  曹綠袖怒沖沖的臉色瞬間一僵,下巴掉了下來。「呃……」

  「好哇,我說這京城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大小官員有哪個老娘沒打點過的?怎麼禮部會突然想找咱們挽翠樓的麻煩——原來就是你?!」曹媚娘猛然擰住她的耳朵。

  「噯噯噯……娘輕點,痛啊!」她連連慘叫。

  「說!你到底是去哪兒得罪了禮部的大官?今天你要是沒給老娘一個交代,我就剝了你的皮送給大人當被蓋!」

  「娘,那個傢伙人高馬大的,我的皮給他當襪子穿還不夠呢!」她忍不住抗議。「而且我好歹也是你親生的,你怎麼忍心這樣欺負自己的女兒?」

  曹媚娘被她氣到七竅生煙,幾乎說不出話來。

  曹綠袖覷著機會,趕緊裝可愛地猛陪笑臉。「娘,你生氣完全是應該的,但是就當給女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只要你幫我把我的開苞競標會辦得風光盛大一點,我一定能幫你賺進大把大把銀子……」

  「妞兒不要——」眾人倒抽涼氣,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果不其然,曹媚娘登時鐵青著一張臉,勒住女兒的頸子就往屋裡拖去——

  「香蕉你個麻辣鍋!我就讓你將功贖罪!」

  「娘!不要哇——」曹綠袖終於意識到大禍臨頭,一路慘叫消失。

  

  一個時辰後。

  曹綠袖揉著火辣辣劇痛的小屁股,忿忿不平地怒視著柱子上那張害死人告示裡的「禮部尚書沈隨風」七字,恨不得當場把它撕下來踩爛!

  搞了半天,原來咱們樓裡這場彌天大禍全是他給招惹來的,要是她雪白細嫩小屁股上的淤青消不褪,她一定非叫他負責到底不可!

  「姓沈的,你別以為我曹綠袖是好吃的果子,」她對著告示憤然比著中指,小臉上滿滿凶狠之色。「也不打聽打聽這裡是誰的地盤,竟敢砸我們挽翠樓的生意,小娘我絕對要拆穿你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隨著她話聲落下,天空轟隆隆劈過一道閃電。

  「哼哼,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你就準備受死吧——啊啊啊——」抬頭一望,她得意的小臉瞬間變色,「下大雨啦——」  

  豆大般狂雨嘩啦啦傾盆而下,嚇得曹綠袖慌忙抱頭鼠竄回屋,哪裡還有半點方才驚人的氣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4
發表於 2017-10-5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下雨了……

    沈隨風手上的狼毫小楷停頓下來,抬眼瞥了一眼窗外淅瀝瀝雨打芭蕉的詩情畫意景致。

  「好一場氣勢磅礡的春雨,可惜近來公務繁多慴態慞慓,爾牄牓犖案牘勞形,倒是磨去了不少憑景作詩的雅興。」

  不過蒙皇上聖眷鄧鄯鄰鄲,慔慣憀慁將禮部尚書的重大職位交託予他,所以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菬萓蒨菛,碠碣碤碩亦屬文官分所當為,他是無論如何都會盡心盡力、求善求美獍獌瑳瑱,嫩嫞嫛嫟拚死不負朝廷和萬民期許。

  禮部是固守國家根基之門戶,他若能在這位置上大展長才,立足京城、推及天下,薰陶官情民風條條有「禮」,那麼以他二十八歲之齡,往後還能為皇上為百姓們做上幾十年的事,更不用說往後的平步青雲,錦繡前程,更加指日可待。

  但前提是,他首先得好好整治這京師裡氾濫成災的色情文化不可!

  他突然忍俊不住,低聲笑了。

  「不知道當她看清楚了告示上頭的新規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口氣閒閒,笑容深深。

  真希望他人就在現場,親眼見到她的表情……一定很精采吧?

  

  果不其然,新規一頒布下去,第二天,客人活生生減了三分之二,其他的三分之一跨進樓來都滿臉提心吊膽,深怕會被禮部或官府的人瞧見有什麼不符合規定的舉動,當場活逮。

  「哎呀!大爺,您緊張什麼?我們挽翠樓還是一樣的挽翠樓,既沒被貼封條又不是換老闆,您擔什麼心呢?」曹媚娘妝化得更濃更艷了,只不過笑得有點尷尬。

  「話不是這樣說的,曹嬤嬤,你們家挽翠樓可是被禮部的大頭親自點名做記號了,我們不多個心眼,行嗎?」客人也是一臉無奈。「再說了,嫖妓就是為了放鬆,放鬆就是為了開心,誰喜歡喝花酒嫖女人搞得這麼心驚肉跳的?」

  「可是大爺——」

  「我已經算是有情有義了,特地冒著生命危險來光顧。」客人突然湊近曹媚娘耳邊,神秘兮兮地道:「所以嬤嬤,衝著我這麼賞臉的份上,今晚我可以跟如柳喝個茶嗎?」

  「呵呵呵,如柳嗎?喝茶嗎?」曹媚娘面上笑容燦爛依舊,嘴角卻微微抽搐。「不、行!」

  「為什麼?」

  「大爺,不是嬤嬤我給臉不要臉,實在是如柳姑娘的身份,等閒不輕易見人的,剛剛十九王爺家的小王爺都吃了閉門羹,更何況是大爺您呢?」曹媚娘笑咪咪地給軟釘子碰。

  「哇塞,這麼跩?」客人瞪大眼睛。

  「沒法子,如柳姑娘可是名滿京城的花魁娘子,就是這麼跩,連我這個嬤嬤也得順從她的意思啊!」曹媚娘婉言相勸,「不過大爺您也別生氣,這證明我們家花魁可不是尋常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這,就是她對專業的堅持啊!」

  「那倒是。」客人只得望花興歎,可也不忘塞了一錠五兩銀元寶給曹媚娘。「那還是勞煩嬤嬤幫我多多在如柳姑娘面前說說嘴求求情,給小生一個機會得見姑娘的絕代芳姿吧?」

  「一定一定,我一定會幫您多說幾句好話的。」客人上道,曹媚娘自然樂得合不攏嘴。「我說小粉蝶、小春蘭,還不快來款待咱們這位貴客呀?快快快,好酒好菜好風情,統統送上來呀!」

  待客人被鶯鶯燕燕擁著去了,曹媚娘臉上還掛著大大笑容,總算不無小補啊!

  「娘,這樣也行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幽幽怨怨地響起。

  曹媚娘嚇了一大跳,驚魂甫定地瞪著女兒。「幹嘛站在後面嚇人哪?」

  「娘,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比條件,我不輸如柳姊;比年紀,她十八我今年才十六,為什麼她能當花魁,我就不行呢?」曹綠袖忿忿不平。  

  「你?咄!牙籤跟人家比雞腿,比得過嗎你?」曹媚娘嗤之以鼻。

  「我有絕對的自信,一定能贏得了。」她滿臉不服氣。

  「你先想辦法擺平自己惹出的這堆禍亂再說吧!」曹媚娘冷冷地給了她一記殺氣騰騰的白眼。

  「我早就想好辦法了。」曹綠袖彎彎眉兒一揚,自信滿滿地笑了。

  她這十幾年來暗地裡的觀摩和學習可不是假的,舉凡成功名妓們的姿態、身段、手腕、伎倆……她無不瞭如指掌,成竹在胸。

  現在,能讓她揚眉吐氣、一展長才的時機終於到了!

  曹媚娘愕然地看著她,「你真有辦法?」

  「就看我的吧,哇哈哈哈……」曹綠袖囂張地仰天長笑。

  曹媚娘卻是一臉狐疑。

  

  連著幾日雨,今天天空總算放晴了,偶有簷上水珠輕輕掉落,滴得園裡花兒微微顫抖。

  挽著一隻新柳編就的翠綠提籃,籃裡還插著朵朵嬌艷紅薔薇,曹綠袖今兒穿著蔥綠繡花薄衫,鵝黃羅裙,不盈一握的纖腰玉帶輕系,烏黑髮絲綰成兩條長辮子,發間綴以朵朵粉嫩小花,更顯得雲鬢綽約,芳姿清新可人。

  「看你怎麼抵擋我純情小花蕊的魅力?」她瞇起眼,笑得好不陰險。

  正式的禮部大堂是在內皇城裡,而這座典雅恢弘的大宅乃是禮部在京城的辦事處,聽說早朝過後,禮部的諸位大小官員都會回到這辦事處,就連他們的頭頭禮部尚書也不例外。

  走近那朱紅高牆巍巍大門,懸掛著皇上親書「禮儀天下」的牌匾底下,威風凜凜地站著兩名剽悍的執金吾,凶神惡煞的表情非但能嚇退一干閒雜人等,恐怕還能充作避邪驅魔之用。

  「兩位大人早。」曹綠袖臉上帶著天真傻氣笑容,笑吟吟地開口。

  兩名執金吾眼前一眩,不假思索就想笑應,總算理智及時回籠。

  「小姑娘,這裡是官方重地,沒事的話速速離去。」

  「小女子是奉禮部尚書沈大人之命,」她揚了揚手上的綠柳提籃,「送東西來的。」

  他倆驚詫地相覷一眼,有些遲疑。

  「可是沈大人並沒有交代下來,我們還是不能放你進去。」左執金吾皺眉道。

  「那麼可否勞煩哪位大人幫小女子通報一下?」她欠身為禮,嘴角笑意溫柔可人。「就請向沈大人說一聲,曹綠袖求見。」

  她相信那個自認高人一等的傢伙絕不會拒絕自己求見的。

  「這……」

  「如果大人前去通報,沈大人還是不欲接見小女子,小女子自會乖乖離開,不會給兩位大人添麻煩的。」

  也不知是她說的話有道理,抑或是她天真無害的笑容發揮了效用,右執金吾沉吟了一下,對同伴點了點頭。

  「好吧,那你在這裡等著。」左執金吾忍不住偷瞄了她清麗婉約的笑靨一眼,這才入內稟報。  

  右執金吾則是極力控制住臉部表情,眼觀鼻,鼻觀心。

  曹綠袖抿著唇輕輕笑了,拎著綠柳籃子,模樣純潔可愛得像個初春踏青方採花回來的小女孩。

  可是眼角眉梢不自禁流露的嫵媚嬌俏氣息,卻又恁般蠱惑,教人不自覺怦然心動。

  右執金吾額際的汗悄悄滑落。

  曹綠袖當沒瞧見,只是時不時淺笑著低頭撥弄籃裡的花朵,泰然自若。

  終於,左執金吾小跑步奔了出來,驚異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尚書大人請你進去。」

  她微笑斂身盈盈作禮,「謝二位大人。」

  曹綠袖款步輕移,清楚地察覺到自己背後有四道愛慕的目光,她強抑下內心興奮無比的強烈成就感,努力憋住得意洋洋的笑容,繼續溫婉地一步步走進去。

  

  曹綠袖走在青翠的前庭花園,瞄了瞄四下無人,再也忍不住叉腰仰天狂笑三聲。

  「哈!哈!哈!」

  那兩名雄赳赳氣昂昂的執金吾可不是挽翠樓裡那些好色的尋歡客,可居然也忍不住被她的「美色」所迷惑,真是豈一個爽字了得啦!

  「曹姑娘心情不錯?」

  她警覺地望向緩緩行來的沈隨風,迅速定下神來,嫣然一笑。

  「沈大人好,小女子綠袖跟大人請安,恭祝大人官運亨通,步步高陞,位極人臣。」她眼波流轉,笑容可親,語氣裡卻帶著不著痕跡的反諷。

  沈隨風眸光一閃,沉靜的開口:「謝曹姑娘貴言。但不知姑娘今日不在挽翠樓中招待客人,怎麼反倒有空到禮部來了?」

  不是明知故問嗎?

  被他這麼一搞,哪還有幾隻蒼蠅蚊子好讓她招待的?

  她強捺狠狠白他一眼的衝動,面上笑容可掬。「當然是來向沈大人請安問好兼道歉的。」

  「曹姑娘客氣了。」他不動聲色地微笑。

  她緩緩走近他,直到接近他面前才站住,女子若有似無的清甜幽香氣息襲來,沈隨風下意識要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可是她已經抬起頭來,眼眶紅紅地望著他,泫然欲泣。

  他一震。「曹姑娘——」

  「對不起。」她眸底淚霧隱隱,無措地咬著下唇。「那天……我真不該那樣待你的。」

  他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好。

  她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我仔細的想過了,」她粉頸低垂,想掩飾眸底點點淚光。「其實你真是為了我好,否則也犯不著苦口婆心的跟我說那麼多大道理,可是……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懂事,非但頂撞你,還故意陷害你,當場教你難堪,真的很對不起。」

  「曹姑娘?」沈隨風萬萬沒料想到她竟然是來道歉,而且態度如此謙卑自責悔愧。

  霎時間,他心底不禁浮起一絲內疚之情。平心而論,他上任禮部尚書一職以來,本就將端正禮儀大節列為施政重點方針和主要政績表現,但是新令頒布,頭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挽翠樓,他確實也存著「殺雞儆猴且公私兩便」的心思。

  但是再名正言順、理直氣壯,此時此刻看到她小臉蒼白,淚濛濛地睜著祈諒和稚氣猶存的大眼睛仰望著他,他忽然有種大人欺負小孩的心虛和愧疚感。

  「沈大人,你可以不用原諒我……」曹綠袖吸了吸鼻子,淚汪汪地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可眼淚好似越抹越多,小巧鼻頭越發泛紅。「如果換作是我,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原諒傷害我的人……尤其您又是這麼大的官,您生氣絕對是應該的。」

  「曹姑娘……」沈隨風見她可憐兮兮,像只脆弱的小兔子般,纖小肩頭還一抽一抽的,心不由得放軟了下來。「不能全怪你,那天的確是我出言太冒昧直接,傷了你的自尊心,沈某是個大男人,不懂得顧全女孩兒家的心思,確實有錯。我很抱歉。」

  聽著他輕緩溫和的嗓音,曹綠袖突然心下怦然,雙頰莫名發熱了。

  他……原來也可以這麼溫柔地同她說話?

  不帶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帶任何說教的氣息,沒有成見和敵意,而是帶著一抹溫暖撫慰著她的心情。

  她抬眼望著他,那雙深邃的黑眸裡,蕩漾著一絲隱約的柔軟憐惜,她微微屏息,忽然有一瞬間的迷惘,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沈隨風凝視著突然安靜下來的她,心裡有一絲迷惑。「怎麼了?我又說錯什麼了嗎?」

  曹綠袖輕輕一震,眨了眨眼睛,心慌地退後了兩步。「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麼了?

  她怎麼會心臟跳得出奇的快,臉頰燙得慌,腦袋裡一片空白?

  「曹姑娘?」

  「我、我是太高興了!」她胡亂搪塞了一個理由,極力鎮定恢復心神,擠出一朵甜甜笑容。「大人,那麼你是願意原諒我了?」

  「談什麼原不原諒,」他微微一笑,「那些事都過去了,往後你也不必再記掛心上。」

  「那麼大人會收回成命了?」曹綠袖一喜,沒料想他這麼容易就擺平。

  「你指的成命是禮部新規一事嗎?」他眸光一閃。

  「對啊。」她臉上難掩興奮,眼兒亮晶晶的。「既然大人已經不怪我了,那些頒布來整我們的亂七八糟條例,都可以撕了吧?你都不知道最近幾天我們樓裡生意多差呀,簡直就要——」

  沈隨風恍然大悟,臉色一沉。「所以你來道歉,就是為了要我收回那『亂七八糟』的條例?」

  「那當然——」她本想點頭,可伶俐的眼色總算瞄見了他突然鐵青的臉色,當下迅速搖頭。「不是!」

  他臉色緩和了一些,可是眼神已不復方纔的信任,而是閃動著精明懷疑的光芒。

  「曹姑娘,」他雙手抱臂,冷冷地打量著她。「請回吧。」

  「什麼?」她呆住了。

  「那一日之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語氣淡淡地開口,「但是禮部新規頒佈施行乃是朝廷政策,一體推行於天下,現在不過是由挽翠樓開始罷了,所以沒什麼收不收回成命的。」

  「你——」她先是一房,隨即覺得自己被惡整了。「剛剛不就是在耍我?」

  「方纔究竟是誰耍誰?」他英俊臉龐上毫無表情。「很清楚,不是嗎?」

  曹綠袖臉上浮起兩朵心虛的酡紅,卻仍是怒氣難消。「可是你不都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嗎?為什麼現在還要對我們挽翠樓趕盡殺絕?」

  「曹姑娘言重了,朝廷新政,人人從之,我沈隨風也不過是為國家做事,為百姓盡心罷了。」他挑眉看著她,「又何來趕盡殺絕一說?」

  好哇!她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絕頂聰明的讀書人幹起歹事來,比目不識丁的強盜要殺千刀得多了」!

  真要玩這麼大?

  好!本姑娘就陪你玩到底,看誰心眼高、手段殘!

  「是是,的確是小女子說錯了。」曹綠袖吞下怒火,故作懊惱後悔地低下頭。「我們挽翠樓往後一定會乖乖聽話配合朝廷新規,努力做到大人期望的標準,好嗎?大人,您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嗎?」

  「曹姑娘,本官言盡於此,你請回吧。」他語氣謹慎地道。

  眼前這小女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一忽兒喜一忽兒怒,變幻莫測,不得不防。

  「是,小女子就不打擾您了。」她轉身走了兩步,突然想起,忙回頭將手上的綠柳籃子不由分說塞到他懷裡,小聲道:「這裡有一些糕點,是我親手做的,不算什麼……是給大人的賠罪禮。」

  「我不能收——」他濃眉一皺,就要把籃子推回去。

  「小女子明白大人清風傲骨,絕不收受賄賂,但是這糕點不值幾分錢,卻是我真心向您道歉的一片心意,如果大人真的討厭……」她頓了頓,眼圈兒有些紅紅,卻還勉強擠出一絲笑。「那也請在我走了之後,您再丟了它吧……只要不是當面,小女子心底也會好過一些的。」

  她自憐感傷的話,令沈隨風一時之間也無法真的狠心將籃子退回,不禁遲疑猶豫了起來。

  「那小女子就告退了。」欠了欠身,她隨即轉身奔離。

  眼見那抹翠綠纖小身影漸漸消失門口,沈隨風捧在懷裡的綠柳籃子,不知怎的突然變得沉甸甸了起來。

  心,也怪異地有些沉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問,有一絲莫名怔忡。

  就這樣,曹綠袖楚楚可憐地踏出了禮部辦事處大門,在兩名執金吾憐憫心疼的目送下漸漸走遠,直到拐了個彎一過牆角——

  「靠!」她猛然回過頭,咬牙切齒地對禮部辦事處的方向狂比中指,「此仇不報非女子,我曹綠袖一定要你沈隨風為今天的事後悔至死!」

  

  拎著那只花花綠綠的籃子,沈隨風在大小官員好奇卻不敢探問的目光下,表情冷靜地回到幽靜的書房裡,將籃子隨手擱在門邊花幾上,信步走入內堂繼續辦公。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沈隨風專注於公事之上,連隨從端茶進來,燃了幾盞宮燈又出去,都未察覺。

  直到批完了各州縣驛送來的奏報,並匯整成一份完整的折子上呈萬歲爺,他這才停住振筆疾書的勢子,略感疲憊地揉了揉執筆的手掌。

  他瞥向隔著一重鏤空湘竹簾外的外堂……那只新柳嫩綠嫣紅的精巧籃子。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連挽的提籃都如此秀氣別緻。

  但卻是個鬼靈精卻又不學無術的頑劣姑娘,兼又出身青樓勾欄之地,心思複雜難懂,還不以廉恥節操為重。

  真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女子。

  「沈大人在嗎?」一個爽朗笑聲由外而入。

  他心一動,濃眉舒展了開來,含笑起身出面相迎。

  「程兄。」他微笑開口,「請坐。來人,看茶。」

  史上最年輕的兵部尚書程權衝著他笑,「沈兄,今日還是這麼拚命啊?都天黑了,怎麼還沒回府休息?」

  天黑?

  沈隨風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屋裡都燃起燈火,原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他倆在前堂坐下,隨從恭恭敬敬送上兩杯上好的雲霧茶。

  「程兄怎麼也留得如此晚?」兵部辦事處就恰巧在禮部辦事處一牆一門之隔,所以兩處官員經常往來串串門子。「莫非皇上召見之故,所以逗留晚了些?」

  「如今四海晏平,天下無事,我這兵部尚書日子過得頗清閒,就算皇上召見,也是問問邊境駐軍佈署問題,再不就是守軍糧餉等等日常之事。」程權端起茶喝了一口,豪爽地笑道:「今日我溜到你們這兒來,最主要是為了躲人。」

  「躲人?」

  「是啊,」程權歎了一口氣。「還不就是工部尚書——也就是富錦王爺的世子富小王爺,看中了京城第一花魁娘子如柳姑娘,想點如柳姑娘的堂會,到煙波湖上操琴吟曲,憑夜賞月遊湖,偏偏如柳姑娘非一般青樓女子,性氣大得很,就是不肯答應。」

  堂堂王爺世子居然也光明正大召妓冶遊,還引為風雅之事?

  沈隨風不禁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

  「不過,那位花魁娘子不答應,卻又與程兄何干呢?」

  「說來話長。」程權一臉無奈。「也不知小王爺究竟從哪裡探得如柳姑娘的親娘就是我表姨父的堂姊的外甥的奶娘的表妹的姑姑……總之攀親帶戚十八代,搞得連我也有事,所以小王爺一天到晚不是到兵部就是到我家中打躬作揖,要我千萬得幫這個忙,請如柳姑娘賞賞我的三分薄面。」

  這樣也行?

  沈隨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是辛苦你了。」

  「唉……」程權滿臉苦惱。

  「不過聽說富小王爺近日就要跟南陽王的郡主完婚,他怎麼還有心思和精神去嫖——呃,我是說尋花問柳?」

  「沒聽過男人性本賤嗎?」程權無奈的苦笑,「搞得好像咱們男人都是既沒貞操又沒名聲的。尤其我們兵部裡一些大老粗,還錯把下流當風流,玩得可厲害了。」

  「沈某既身為禮部尚書,是絕不會坐視風氣繼續敗壞下去的。」沈隨風神情嚴肅了起來。

  「這可是一項耗時費力的大工程,」換作程權一臉同情地拍拍他。「我完全不會羨慕你坐在這個位置……唉,須知食色性也,天性難禁啊!」

  「對的事,就該去做。」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我不會放棄的。」

  「好,那麼就看沈兄的了。」程權笑完,突然有些愁眉苦臉地捂著肚子,「躲了這半天,我連午飯都還沒吃。沈兄,不如你陪我,咱們一同去老崔館子吃涮羊肉火鍋吧?我請客。」

  「程兄不怕一出門,又被小王爺堵著了嗎?」他打趣反問。

  「對喔!」程權各感困擾地搔著頭,「那怎麼辦?難不成我還真得躲到三更半夜再出去嗎?」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沈隨風失笑,眼角餘光瞥見了另一頭的那只籃子,心下一動。「程兄,我這兒有些人家送的點心,你先吃著墊墊底,待我收拾妥書案,你我再一同去用晚飯吧。」

  「有點心?那敢情好,我可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就不跟你客氣了!」程權眼睛一亮,興奮地道。

  沈隨風拎過提籃,掀開了上頭覆蓋住的淡綠色巾子,看著裡頭小巧精緻的各式糕點,微一遲疑。

  這是曹姑娘指名送給他的……

  罷了,只要有人吃,也就不算折了她的心意吧?

  「來,程兄請用。」他整籃遞了過去。

  「謝謝,真是太感激了。」程權食指大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滿足得晤晤作聲。「唔,好吃,真好吃!」

  沈隨風看著他一轉眼便吃掉了大半糕點,心情突然有點複雜。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
發表於 2017-10-5 00:09: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幾日後箕箇箎箏,漭滻漷滯曹綠袖打探清楚了沈隨風官轎進出的時辰,故意選擇一個落著綿綿春雨的午後漾漸漂漰,鄪鄮鄭鄦守在他官轎自辦事處要回家的路徑上,伺機而動。

  像他這樣正三品的大官榗槎榴榞,像僥僗僝一般而言所乘都是八人大轎,前有兩名隨從槄榾榜槊,滬滎潀漅後有四名護衛,但是她觀察了幾日摙摸摷摍,寤對屢屣發現他算是朝中行事頗為低調的大官——啐,是為了沽名釣譽吧——_所以只乘一項丹青軟轎,隨行也唯有一名隨從和一名護衛罷了。

  雖然聽說他身邊的護衛姓史,是大內高手,不過反正她又不是要行刺,怕他個鳥?

  她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是有講究的,一襲淡櫻色的春衣,外頭罩著一件淺綠色的霞影紗衫子,纏花銀絲帶束住纖腰,並繫了一隻小小玉蝴蝶穗子,翠綠色芙蓉裙,堪堪掩住了碧色繡花鞋。

  手裡不忘摟著一疊子書,趁那乘眼熟官轎緩緩接近時,她一袖掩著頭,慌忙做躲雨疾奔,這麼一奔就奔到了官轎前,然後無巧不巧地衝撞跌倒——

  「什麼人?」史翔沉喝。

  「哎呀!」她跌坐在地,濕了衣裙,書也撒了一地。

  官轎內的沈隨風只覺轎身微微一頓,他察覺異狀,伸手掀開了轎簾。

  「怎麼回事?」

  「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抬頭看他,顧不得狼狽,只是低頭急忙收拾著地上散落、被雨水打濕了的書本,一迭連聲道歉。

  看見那抹熟悉的綠衫身影,沈隨風心下微微一震。

  他頭一個警覺的念頭便是——她又想耍什麼花招了?

  可眼見她狼狽不堪的模樣,他又無法坐視不管。

  「停轎!」

  「是。」轎夫恭應。

  「大人?」史翔有一絲詫異。「外頭正下雨……」

  「不妨事。」他接過隨從打起的油紙傘,不管濕答答的雨地讓官靴都沾濕了,撐傘走近曹綠袖身旁,為她擋住越下越大的雨勢。

  她已拾妥了書本摟在懷裡,見是他為自己打傘遮雨,面上不由得一愣。

  「大、大人?」她臉上閃過一抹驚異,隨即斂眉,低聲道:「對不起,又驚擾您的駕了……小女子告退。」

  「且慢。」他凝視著她半濕了的衣袖和發端,薄薄的春衣隱隱透肌,已是冷得微微瑟縮發抖,不禁出聲喚道:「你怎沒帶傘?」

  「出門時天氣還好,在書鋪裡待久,沒料想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雨了。」她雪白貝齒因寒冷打戰著,緊緊環抱著書本,勉強笑道:「不過雨不算大,我用跑的,很快就能到家了。」

  她抱著書,不由分說就轉身跨出傘外——

  「等等!」他一時衝動,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急喊:「你衣裳都濕了,等回到家早生病了。」

  曹綠袖回首,怔怔地望著他,被他溫暖大掌握住的手彷彿觸著了電,陣陣陌生異樣的酥麻戰慄感瞬間流竄過全身。

  沈隨風也同一時間呆住了。

  掌心裡柔軟的小手冰冷得令他一陣心疼,她倉皇無依如小鹿的眼兒脆弱地望著他,好似想逃開,又像是要祈求些什麼。

  史翔和一干隨從轎夫也看傻眼了。

  最終,還是沈隨風率先驚覺清醒過來,猛然鬆開她的手,「對、對不起,我唐突了。」

  掌心的溫暖倏然消失,她心底忽然湧起了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曹綠袖忙收束心神,怏怏然一笑。

  「哪那麼嬌弱,淋淋雨就病了呢?」她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模樣,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倒是大人,您還是快回轎子裡吧,萬一受寒,豈不又是小女子的罪過了?」

  「傘給你。」沈隨風打著傘亦步亦趨跟上前,她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手上的油紙傘堅定地遮擋在她頭上。

  「不用了。」她一副不希望再與他有任何牽扯的表情,讓他心頭沒來由一陣不舒服。

  「我會吃人嗎?」他濃眉糾結,臉色不悅。「犯得著見了我就——」

  「哈啾!」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眉頭皺得更緊,二話不說解下披風遞給她。「穿上。」

  「真的不用了……」

  「現在是你逞意氣的時候嗎?」沈隨風繃著臉,不由分說將披風往她身上罩去,稍嫌笨拙的替她打了個歪歪斜斜的結,低斥著,「穿上。人要是病了,想幹什麼都不行,難道連這點道理也需要我提醒嗎?」

  可惡!明明動作這麼溫柔,幹什麼嘴巴就是不饒人?

  曹綠袖強忍住嘟小嘴的衝動,冰涼小手揪著胸前披風衣帶,「可是這披風……怎麼還你?」

  「再說吧。」他看著她,將傘也硬塞進她手裡,「雨大了,快回去。」

  「謝謝大人。」她輕咬了咬下唇,晶瑩大眼直直地凝視著他。

  沈隨風轉過身去,在史翔急急打起的傘護衛下上了轎,在放下轎簾的那一剎那,他深邃目光再瞥了她最後一眼。

  青色轎簾緩緩垂落,掩住了那張傘下雪白的小臉。

  「起轎。」他終於喊道。

  曹綠袖癡癡地望著那乘軟轎緩緩消失在眼前,嘴角不禁往上揚,笑得可開心了。

  「哼哼!」她摸了摸身上暖和的披風,再朝上看了看油紙傘,「不錯不錯,很好很好。」

  春雨綿綿,雨中借傘……這情節、這橋段很是眼熟吧?

  嘿嘿,聽說當年白娘子就是靠這一招拐到許仙的呢!

  雖然是老梗,但通常越是老梗越見人性,也就越有效。

  這可是如柳姊姊不吝貢獻玩弄男性——呃,是公關交際,多年來的心得之一喔!

  

  一到夜晚,曹媚娘就望著滿屋子花兒似的姑娘歎氣。

  除了走高級路線的客人會上門外,現在就連僅剩的那三分之一的客人也不見了,偶爾只有小貓兩三隻。

  再這樣下去,恐怕真得弄到她非拿出多年積攢的老本賠進去不可。

  「這麼大一家子,還不算花娘們的薪餉、下人們的工資,光是蠟油燈火吃的喝的用的,認真花用數算起來就夠嗆的了。」曹媚娘坐在她專屬的大椅上,猛吸著水煙,簡直悶到一個不行。「唉,這可怎麼辦才好?不行,一定得想想新噱頭,打打宣傳才行!」

  「娘,還考慮什麼呢?」曹綠袖笑咪咪地出現。「就辦我曹小清倌的開苞競標大會吧,保證風頭夠、噱頭足,而且禮部新規上頭可沒規定咱們不能熱熱鬧鬧的辦這項目,對吧?」

  「是啊,這倒是個好得不得了的好法子——」曹媚娘燦爛的笑容倏收,沒好氣地重重敲了她腦袋一記。「前提要是你曹小清倌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娘,你就不要這麼固執了,反正你捧紅我,既可幫樓裡賺大錢,我又能像如柳姊姊那樣挑選合意的公子這個那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老娘當初從妓是不得已的,可既然踩進這窩爛泥巴裡了,要做就做第一人,所以才把挽翠樓發展到今日這等龐大的規模。可是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一不缺錢二不少糧三不命苦,你跟人家當什麼妓女啊你?」曹媚娘真想狠狠痛扁女兒一頓,看會不會清醒一點。

  曹綠袖滿臉不服氣。「當妓女又怎麼了?這也算是一種……呃,服務業啊。而且賺得既快又多,還能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聽一堆男人對自己猛獻慇勤,有什麼不好的?」

  「你你你——」曹媚娘氣到老臉漲成豬肝色。

  「娘啊,這年頭是笑貧不笑娼,只要有銀子,就有面子,」她索性雙手抱臂,認認真真地跟娘親討論起來。「您忘了當年姥爺經商失敗,全家幾乎去當乞丐,要不是娘您『捨身』為人,姥爺和姥姥能安享天年,舅爺爺和姑奶奶能成家立業嗎?」

  曹媚娘一時語結。

  「更何況我是在青樓裡長大的,雖是個清白的姑娘家,就算要嫁人,正經人家還不是會拿異樣眼光看我?就算往後娘讓我帶了大筆嫁妝嫁人,最後還是會被婆家瞧不起,成天拿話擠兌虐待。」她那雙圓圓大眼裡透著一絲洞析世情的智慧光芒,直視著娘親。「我好歹也是挽翠樓的大小姐,你覺得我受得了這樣的鳥氣嗎?」

  「呃……」曹媚娘遲疑地望著她,「這倒也是,但是……」

  唉,有哪個做娘的會願意見到自己的女兒淪落風塵,過著送往迎來,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皮肉生涯?

  不行!

  說什麼都不行!

  「娘,您就別再可是了。」她雙眼發亮,充滿期待地道:「就來盛大舉辦我的開苞競標大會吧!」

  「開你個大頭鬼!」曹媚娘倏地站了起來,白了她一眼,扭著屁股去了。

  曹綠袖愕然地望著她娘的背影,吶吶道:「不是,可是,我剛剛說的明明很有道理……」

  可惡!

  這次又失敗了,不過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又下起雨來了。

  沈隨風負手佇立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頭綿綿如絲的春雨。

  那天,也不知她回去後可有受涼?

  「我到底在幹什麼?」他搖了搖頭,甩去心頭那莫名其妙的騷動不安感。「對她,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她那麼精明的小姑娘,不去算計人就罷了,又怎麼可能會傻傻地放任自己淋雨生病?

  罷了,他還是將心思放在近日藩屬使者將進京朝拜歲貢的事上吧。

  「來人,請主客清吏司的季大人來一趟。」他揚聲下令。
  
  「是。」

  禮部麾下四司之一的官員立刻趕了來,在拜見過項頭上司後,立刻針對招待外賓事務和相關禮儀做起了討論。

  沈隨風專注地聆聽著往年依循的慣例,不時開口點出幾項漏失的不妥之處,更提出了幾項精闢實用的補強建議,聽得在禮部待了大半輩子的季大人不由得頻頻點頭,心悅誠服。

  「似乎這樣鋪排會好些,不知季大人意見如何?」他有禮地問。

  「大人高見,下官自歎弗如啊!」季大人撫鬚笑歎,「那麼就依大人裁示,下官立刻命司裡的屬員前去操辦。」

  「那麼就有勞季大人和眾位同仁,」沈隨風微微一笑,不無欣慰地道:「這陣子就多多辛苦了。」

  「哪裡哪裡,這是下官該做的。」

  待季大人告退離去之後,他滿意地笑了。

  他沈隨風的人生一向掌握在自己手上,他確信,只要憑藉著自身才華和持續不懈的努力,有朝一日,他定能躍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最高位置。

  想他沈家歷代經商,雖是洛陽財傾一方的巨富,卻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被許多以書香文人世家自居的望族所瞧輕。

  因此他的金榜高中,他的榮任禮部尚書,也終於為他們沈家大大出了一口氣。

  不過現下「禮部尚書」一職,雖是他錦繡前程中途的一方牢靠堅實踏板,可他的目標是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宰相,讓沈氏家譜上能增添一筆德馨後代無窮的光榮紀史。

  因此,他絕不會讓挽翠樓成為阻礙他仕途成功的絆腳石。

  沈隨風英俊的臉龐上,掠過了一抹堅決驕傲的光芒。

  

  連著幾日,沈隨風決意微服私訪。

  他只著一襲雪白長袍,淡月牙色罩衫,紋金玉帶環腰,腰間別了一隻白玉狻猊穗子,雖只是簡單裝束,卻自然流露出風采翩翩、卓爾不凡的優雅氣質。  

  婉拒了史翔要隨行保護的提議,他獨自到京城東門附近暗訪了幾處書鋪、茶莊、酒樓的狀況。

  還到幾傢俬塾和書院,默默旁聽了夫子的教習方式,暗暗記錄於心。

  「嗯,回禮部後,還得讓他們多多規劃些實用的詩書文章廣發下去才是。」他沉吟著,「以千字文打底,再進階熟讀四書五經雖好,還是得佐以文藻優美的詩詞佳句,方能收到怡情養性、陶冶人心之功。」  

  察訪了東門後,他在入夜來到了遍地繁華似錦的西門。

  這裡家家酒樓熱鬧林立,大紅燈籠喜氣洋洋地高掛,真真好一幅盛世太平的安和樂利景色。

  他不禁揚起一絲欣慰的微笑,信步經過,直到過了那座五代舊色古橋,來到另一處絲竹悅耳、華燈盈盈的街巷。

  「快快快!咱們快到春街討吃的去,聽說今兒有徐州的商團進京,春街裡肯定生意紅火得不得了……」幾個小乞兒突然自巷裡奔了出來,興奮地嚷嚷。

  「是啊,客人一多,春街裡的嬤嬤心情就好,咱們能討著的剩菜就越豐盛了!」小乞兒吱吱喳喳喊著,快樂得不得了。

  沈隨風一怔,腳步微微停頓。

  「京城裡的善人堂不是開設得極其完善嗎?怎麼街上又會多了這麼些乞兒?」他眉頭皺了皺,自言自語道:「莫不是有人中飽私囊,把救濟窮困百姓的食糧給污了?」

  他在心頭再度記下一筆,卻也被這些小乞兒的話給提了個醒。

  「也是時候該到挽翠樓看看,新規頒布後的情況是否有改善?」他沉吟了一下,隨即大步跟了過去。

  京城有名的春街上,各處屋簷下,美麗精緻的紅紗燈幾乎三步一掛,什麼怡紅院、百花苑、胭脂堂、春至閣、紅粉小築……只見鶯鶯燕燕媚勾攬,嬌聲嚦嚦紅袖招,和一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們當街拉拉扯扯,打情罵俏。

  看來,新規是該自挽翠樓起,正式規範普及各個勾欄院了。

  沈隨風臉色一沉,卻是不動聲色地走過。

  眾艷妝花娘一瞧見玉樹臨風英俊爾雅的他,不禁眼睛亮了起來,二話不說拋下那些酒鬼色鬼,爭相擠了上來。

  「哎呀!好俊的公子爺,怎麼好眼生?以前好像沒見過您呀?對了,奴家叫小春紅,公子,您要不要——」紅衣花娘為他神魂顛倒、笑得花枝亂顫。

  「喂喂!這位公子是我先看上的,你搶什麼搶?」紫衣花娘不服氣,也擠了過來。

  「搞什麼東西?你們兩個醜八怪可別嚇著了我的好親親哥兒,站一旁去!」黃衣花娘迫不及待要巴上他臂彎,燦笑若花。「公子,我是黃——」

  「她叫黃瓜,名字又難聽,身材又爛,公子您千萬別搭理她,免得辱沒了您的格調。」另一名朱衣花娘半途殺了進來。

  「死花嬌嬌!你說什麼屁話?」黃衣花娘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禁火冒三丈。「我姓黃叫瓜兒,不是黃瓜,跟你說了幾千次了,你耳朵聾了不是?」

  「誰理你啊?」朱衣花娘才沒空同她吵嘴,她正忙著和其他花娘糾纏著帥哥不放呢。「公子到我們裡邊坐嘛,嬌嬌彈琴給您聽好不好?不然來玩猜拳脫衣的遊戲,人家先讓你三拳……」

  「請各位姑娘放手!」沈隨風冷冷環顧四周,低斥道:「我只是路過,不是來尋花問柳的。」

  可惜他的不怒自威對上這堆花癡成精的春街妓女簡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哪管他是路過跑過還是跳過的,統統巴上來幾乎把他吞吃入腹去!

  「你們——」沈隨風又驚又怒,想使勁甩開不斷黏攀拉扯自己的女子們,一來是通身上下不是被硬拉就是被偷摸,要保持平衡已屬不易,二來他並沒有對弱女子動手的惡習,所以不得不備受制肘,動彈不得,掙脫不開。「請放手,否則、否則——」

  那堆「色性大發」的花娘哪管他在那邊抗議掙扎,你一言我一句,你一手我一腳地攬著勾著拖著拉著,就是想要將這個相貌英俊又體格挺拔的「好貨色」給抓進自己的盤絲洞……呃,是勾欄院裡。

  「你們……你們……請自重!」他掙扎得一頭熱汗,俊臉都漲紅了。

  手上提著一盞薔薇燈籠,自願出門幫如柳跑腿買糖炒栗子的曹綠袖,一眼就見著了這幕詭異好笑的情景。

  「噗!」她差點笑到噴飯。

  喲,這是誰啊?不正是禮部尚書沈大人嗎?怎麼一個好大的官竟會被困在春街裡逃脫無法、求告無門呢?

  她在肚裡憋笑到腸子幾乎打結,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走過去,清了清喉嚨開口。

  「我說各位姊姊……」她笑吟吟的開口,「在忙什麼呢?」

  吵吵鬧鬧的花娘們登時一呆,抬眼望向她——

  是挽翠樓曹嬤嬤的千金?!

  說起來曹媚娘可是這春街裡橫行一方的大姊頭,曹綠袖更是這春街頭花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鬼靈精,所以眾花娘無不對她忌憚七分,儘管還是巴著他不放,卻已沒人敢使勁硬拉扯了。

  沈隨風一見她出現,沒來由的吁了一口氣,隨即又戒慎了起來。

  怎會這麼恰巧被她看見自己這般落難的模樣?

  他心底湧起一股不知是懊惱還是困窘的尷尬滋味,英俊的臉龐不禁泛起淡淡的尷尬紅暈。

  「各位姊姊拉客也太熱情了,怎麼連堂堂沈——」曹綠袖接觸到他略微焦急的眼神,眨了眨眼,迅速改口,「公子這種百年不遇的『柳下惠』都不肯放過?」

  「妞兒,原來這沈公子是你認識的?」花嬌嬌雖然顧忌曹媚娘的勢力,卻也不太情願就此放過這個令人垂涎不已的香餑餑,笑咪咪地打探。

  「花姊姊,妞兒怎麼可能認識像沈公子這樣的高貴人呢?」她不動聲色地微笑,「只不過如柳姊姊向來對沈公子是極為敬重的,妞兒猜想,沈公子今日應該是到挽翠樓同如柳姊姊弈棋的,所以還請眾位姊姊『高抬貴手』,放行一回吧。」

  一聽是全京城最美最媚、最是才華無雙,也最有份量的花魁娘子的貴客,花娘們有幾個膽子敢跟如柳搶人?聞言紛紛鬆開手,個個退得老遠。

  「謝謝各位姊姊成全。」她笑咪咪道,「如柳姊姊若知道各位姊姊這般上道,想必一定也很是歡喜的。」

  「好說好說。」紅衣花娘趕緊陪笑。

  「還請妞兒跟如柳姑娘解釋解釋,就說我們不是存心和她搶客人,請她千萬莫誤會了。」紫衣花娘忙澄清。

  其他花娘也七嘴八舌地為自己辯解,一時間鶯聲燕語,仍然亂了個鬧哄哄。

  但見曹綠袖對這個笑一笑,對那個拍一拍,三兩下就哄得那些花娘乖乖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注意力又轉向其他客人身上去了。

  沈隨風簡直大開眼界。

  「大人,」她抬起頭,對著他嫣然一笑,好不自然地牽住他的大手。「走吧。」

  他一怔,目光有些驚異地落在她牽手的動作上,心下微微一震,瞬間忘了該抽回手。

  她示意他俯下身,努力踮高了腳尖,靠近他耳畔小小聲道:「現在不走,要是裡頭的嬤嬤們都出來拉客,我可就頂不住了。」

  因為幾乎是靠在他耳朵呢喃細語,曹綠袖身上甜馨的香氣幽幽襲來,她說話間,絲絲氣息若有似無地撩撥著他的耳際,他的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奇異的戰慄感,胸口倏地一緊。

  沈隨風猛然挺直腰桿,飛快收斂住心神,鎮定冷靜道:「謝謝曹姑娘提醒,我們——這就離開吧。」

  「嗯。」她低下頭,抿著唇偷偷笑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6
發表於 2017-10-5 00:10: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春夜微涼,曉月清風,花香暗浮動。

  曹綠袖護送著他安全地離開那條「危機四伏」的春街頖頗颱颯,嘗嘂嘒嗽穿過一處綠柳河堤,來到了一池煙波碧水、新月倒映的美麗湖畔。

  「沈大人爾牄牓犖,嫣嫗嫕嫳」她終於鬆開他的手,單獨和他在一起時嫥嫖嫭嫜,翣翠翢耤再不若方纔的機智老練,而是靦腆一笑。「這兒已經過春街蓌蓋蒧蒱,嵿嵽嶆嵹不會再有花娘糾纏,您可以放心了。」

  「曹姑娘,謝謝你出手相助。」沈隨風凝視著她,真摯地道謝。

  「大人客氣了。」她眨了眨眼,忍不住頑皮一笑。「不過大人今夜冒著失身的危險前來春街,還是為了公務吧?」

  沈隨風有些窘然地笑了笑。「本是要去挽翠樓看看的,沒想到今日沒有護衛,我竟連春街路口都闖不過。」

  實在是見笑了。

  「大人是正經人,自然覺得寸步難行,」她淺淺笑道,「如果換作是一般性好漁色的男子,恐怕早就一頭鑽進其中一處溫柔鄉快活了,哪裡還想著要『闖』過去呢?」

  他看著她,眸底不自覺掠過一抹激賞之色。

  突然發現她原來也是個言之有物,頗有見地的女人,而不是他一開頭所以為的那種孟浪、不知羞的頑劣女子。

  尤其她今晚談吐進退有度,機智過人,更是令他印象深刻,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

  「對了,想請教曹姑娘,為什麼那些花娘會如此忌諱得罪如柳姑娘?」他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問,「如柳姑娘真這麼特別嗎?」

  對於這位名滿天下的如柳姑娘,他近日可說是聽聞領教不少。

  曹綠袖愣了一下。像他這樣嚴肅矜持守禮的男人,居然也會主動問起如柳的事?

  如柳姊姊魅力驚人,竟然連他也抵擋不住嗎?

  原來男人真的都喜歡像如柳姊姊那樣宛若霧中幽蘭、雲中仙子,彷若遙不可及的絕代美人,就連他也不例外。

  曹綠袖心窩泛起了一絲酸酸的、澀澀的感覺。

  她悵然若失地低下了頭,有點莫名地悶悶不樂。

  「你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異狀,不禁問道。

  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

  她不無怨懟地白了他一眼。

  沈隨風難掩一絲迷惑,小心翼翼地問:「不會是我又說錯話了?」

  他並沒有。

  但他只是讓她在這一瞬間更加下定了決心——

  絕對要成為一名絕代傾城、顛倒眾生的萬人迷名妓,也絕對非讓他為自己神魂顛倒、要死要活不可!

  思及此,鬥志又熊熊燃燒了起來,曹綠袖一掃方才心底的捻酸滋味,明媚眼兒滴溜溜一轉,腳下「突然」絆了一記,慘叫了一聲:「哎呀——」

  「當心!」沈隨風及時扶住了她。

  「好痛……」她柔弱地靠在他的臂彎裡,掩在水袖下的小手偷偷掐了大腿一記,瞬間疼得臉色慘白,連冷汗都飆出來了。

  「怎麼了?傷著了哪裡?」果不其然,他臉色一變,關切地疾聲問。

  她身子軟軟地往下滑,痛得快掉淚了。「腳踝……好痛。」

  「腳踝?」沈隨風神情難掩焦灼之色,險些衝動地就想檢查她的腳傷,總算在最後一刻,理智及時懸崖勒馬,記起了女子小腳不容男子隨意碰觸的禮儀規範。

  她雪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疼得直抽氣,話都說不出來。

  嗚,剛剛大腿真的掐得太用力了。

  「曹姑娘,」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顧不得其他,總之她的傷勢重要。「對不起,沈某唐突了。」

  她還來不及猜想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身子已然被他攔腰抱起,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唯恐摔下地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大、大人?」她睜大滾圓如小鹿的眼睛,傻傻地望著他。

  「要真拐傷了腳踝,你若繼續走動,將來會落下病根的。」他堅決而果斷地道:「我帶你去找大夫……總之先治好你的腳傷再說。」

  她呆了呆,忙嬌羞怯怯地低下頭,「謝謝大人……那麼就……有勞您了。」

  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裡,曹綠袖強抑下心頭怦然悸動,低垂的小臉卻是樂開了懷。

  嘻嘻嘻嘻……

  

  夜色已深,他就這樣不辭辛苦地抱著她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

  舒舒服服偎在他強壯臂彎裡的曹綠袖卻是爽呆了,得非常努力才能憋住幾欲衝出口的笑聲。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他這個書獃子,文質彬彬的禮部文官,體格竟然這麼好,非但胸前肌肉結實如壘,腿力也強健至此,腰力更是好到不行。

  聽挽翠樓裡的姑娘們說,體格越好,腰力越強,女人就越幸福,呵呵呵。

  她忍不住猛扇忽然變得好燙的小臉,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太衝動。

  「曹姑娘,你怎麼了?腳疼得很嗎?」沈隨風不明所以,低下頭關懷問道。

  她連忙改撐住額頭,虛弱地哼了一聲。「痛……」

  「你忍著點,一定很快就能找著大夫的。」他安慰道。

  他們已然經過了好幾間夜深打烊了的醫館,從西門走到南門,最後還是曹綠袖有些不忍心,主動開口道:「沈大人,你要不要停下來歇歇腿?我這麼重,你一定很累了。」

  「你並不重。」他歎了一口氣,坦白道:「但是我的腳確實有些酸了。」

  她聞言差點笑出來。

  走了一兩個時辰,還抱著一個累贅,腳不酸才有鬼呢!

  「不然這樣吧,你讓我在柳堤岸邊坐下,大人也歇息一會兒,我打濕帕子敷在腳踝上,現在春天河水冰涼,或許這樣會舒服一點。」

  「也對,用冰敷,的確會紓緩些拐傷的疼痛。」他方才怎麼沒想到?

  沈隨風並未發覺自己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只顧著快快找大夫為她療傷,哪裡還有心神思及其他?

  她瞅著他有些傻乎乎的模樣,不知怎的,心底有點暖暖地甜,又想笑了。

  「曹姑娘,夜裡涼,你先披著這個吧。」他輕柔地將她安置在柳堤岸的石階上,脫下身上的罩衫將她纖弱單薄的身子密密包裹住,叮嚀道:「在這兒等著,我去打濕帕子。」

  「好。」曹綠袖緊緊攢著猶帶著他體溫的罩衫,由著那股好聞的氣息暖和地包圍住自己……粉嫩小臉不覺酡紅髮燙,直直熨貼到了心坎底。

  沈隨風彎下腰,專注地打濕一方青色帕子,擰了半干,拾階而上,來到她身邊。

  「曹姑娘,」他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道:「你要自己來嗎?」

  她疑惑地望著他,「什麼?」

  「論禮,我不該瞧你的腳。」他更大聲地清了清喉嚨,越發窘然不自在。「所以是不是請曹姑娘自己褪下鞋襪敷腳……沈某自會迴避的。」

  原來如此。

  她險些噗地笑了出來,見他臉龐僵硬得緋紅,總算又及時吞了回去。

  「可是……我的腳一陣陣地刺疼,」她故作為難,可憐兮兮地道:「這樣脫鞋襪會痛……我不敢……唉,算了,我還是忍一下,也許它待會兒自己就會好了。」

  「笨蛋!」他一雙濃眉糾結了起來,不悅地低斥,「腳都傷成這樣了,哪能忍耐?」

  「可是……」

  沈隨風內心頓時陷入一陣天人交戰,最後還是無法眼睜睜坐視不理。

  「曹姑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道:「雖然很失禮,但是你腳上的傷不能再拖了,還請曹姑娘莫見怪。」

  她咬著下唇,遲疑了片刻,終於嬌羞地點點頭。「謝謝你。」

  沈隨風實在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成此時此刻此番尷尬境地的,但是腳踝拐傷不是小事,輕則還須靜養三五天,重則可能造成永久傷害。

  萬一害得她往後腳真瘸了……

  他臉色發青,越想越是心驚膽戰。

  顧不得那麼多了!

  沈隨風動作輕柔地抬起她的小腳,輕輕脫下翠綠繡花鞋,褪去襪子,鎮定地捧起她的腳,雖然在夜色下,瞧不清楚是否發炎變紅,不過見腳踝未傷得腫大起來,他先是鬆了一口氣,眸光不經意瞥見了那白皙可愛、圓潤小巧的腳趾——心神不由得一蕩,急忙收回目光,別過頭去,隨手將冰涼濕帕子覆上。

  「沈大人?」

  他眸光直直望向月光灑落的幽靜河面,「曹姑娘,幸虧你的腳踝並未真拐傷,也許只是方才施力不對,所以稍微扭著了,冰敷一會兒應該會好些的。」

  「沈大人……」

  「待會兒如果你腳好了些,不那麼疼了,我會立刻送你回家的。」

  「那個,沈大人……」

  「很抱歉,因為我的事累及你這麼晚才回去,倘若令堂見怪,我自會領罪——」沈隨風突然感覺到肩膀被人戳了一下,立刻回過頭來,納悶地看著她。「怎麼了?」

  曹綠袖小臉漲得老紅,是給笑憋的,也不說話,只是指了指下方。

  他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大窘。

  心慌意亂間,他竟然把濕帕子就搭在她的腳背上?

  「對不起對不起……」他急忙抓起帕子,倏然站起身。「我、我再去打濕一遍……」

  望著他倉皇逃離的背影,她再也忍不住地咯咯嬌笑了起來。

  怎麼那麼可愛呀?

  

  夜已近三更,春街上紅紗燈仍然喜氣透亮,但是大半花娘已成功拉得客人進屋陪酒侍寢去了,所以門庭街道上倒顯得冷清不少。

  「大人,你送到街口這兒便行了。」曹綠袖掙扎著下了地,手撐著一旁的花牆,腳依然故作疼痛樣。

  「不行!」沈隨風眉心緊蹙,大掌牢牢扶握住她的手肘,「你的腳……」

  「大人,我的腳雖然還有些疼,但是不礙事的。」她仰望著他,勇敢一笑。「不用送我回挽翠樓了,青樓裡人多嘴雜,大人的官聲要緊,可不能受我連累了。」

  「我自問行事坦蕩、無愧於心。況且現在夜深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走過這條龍蛇混雜的街道,我不放心。」

  她心兒掠過一絲甜津津,隨即笑道:「大人你忘了,綠袖自小便是在這兒長大嗎?」

  他一怔,啞然失笑。「也對。」

  「我也算是個小地頭蛇,不會有問題的,大人請放寬心。」她溫柔地道,「時候不早了,大人你先回去歇息吧。」

  「我看著你進去再走。」他凝視著她。

  「不,我家很近,幾步路就到了。」她笑容嫣然,「還是你先回去吧。」

  沈隨風搖了搖頭,堅持道:「我看著你回去,你若一到家,我馬上就走。」

  「大人——」

  「或者你要我直接抱你回家?」他挑眉看著她,語帶威脅。

  你確定?

  她眼睛倏然亮了起來。

  本來有點衝動地想朝他勾勾手指頭,說聲「來呀來呀,你敢我就敢」,可是一考慮到她此刻扮演的是羞人答答、柔柔弱弱的受傷小女人,還是只得作罷。

  「呃……」她濃密睫毛輕輕垂落,故作害羞地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他微笑目送著她,「慢慢走。」

  她轉過身,腳一跛一跛的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大人,你也好回府了。」

  「好。」雖是應好,可他頎長的身軀依然穩穩佇立原地,負著手,靜靜望著她。

  難道他真要親眼見到她進了挽翠樓才放心?

  曹綠袖一愣,心底湧起一股又熱又暖、又酸甜惘然的複雜滋味。

  他真的是個正人君子,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只是為什麼這麼剛正固執的他,偏偏就是要同她們家過不去?

  「唉,你可怨不得我,」她回過頭,臉上掠過一抹毅然決然,低低自語,「怪就怪,是你先不讓我們挽翠樓有活路走的。」

  明月夜,晚風靜,春寒料峭沁肌寒。

  明明是這樣美好的月色,明明是這樣美麗的依依相送,卻各自揣度著不同的心思,虛擲了這般如詩似夢般的皎月清光。

  

  曹綠袖就這樣弱不勝風地「跛」進了挽翠樓大門。

  半晌後,她突然又探出頭來,看仔細他果真依言走了。

  「來來來!」她立刻跨出門來,拍了拍兩下手掌,「領錢了!」

  話聲甫落,但見兩名躲在暗處的小乞兒興匆匆地鑽了出來,連各院各館方才露面過的花娘也全擠了過來,嘻嘻哈哈地排隊領跑龍套費。

  「妞兒,咱們今晚表現不錯吧?」花嬌嬌邊將碎銀子塞進抹胸裡,邊笑咪咪地問。

  「職業級水準,沒話說!」她大表讚賞。

  小乞兒忙不迭將幾吊銅錢藏進腰間,抹了抹髒兮兮的臉,湊趣地笑道:「下回要是還有這樣的外快,大姑娘千萬再通知我們,只要一句話,小的立馬撂人來,要多少有多少!」

  「謝謝各位今晚的熱情支援。」曹綠袖眉開眼笑,滿意得不得了。「往後有機會,再勞煩各位鼎力相助。晚安,謝謝,再見,有空喝茶啊。」

  「自己人嘛,別客氣啦,嘻嘻嘻。」花娘們和小乞兒興高采烈地散去了。

  大功告成,收工!

  

  三天後挽翠樓

  眼見新規頒布後,連著十天都有執金吾和想拍禮部馬屁的小官差上門來「檢視巡察」,曹媚娘為此可著實乖了大半個月。

  因為表現實在太好,所以後來巡視的執金吾們非常滿意,也就不大上門了,而其他小官差更是來了就被曹媚娘好生「招待打點」了一番,自然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每天晚上都得全樓背誦的「禮運大同篇」,先是背了一半就宣告鳴金收兵、草草結束,再來就是勸酒的管勸酒,拉客的自拉客,後來理它三七二十一,不論單日或雙日,各間幽雅或俗艷的廂房裡再度傳出了咿咿呀呀、哼哼哈哈的妖精打架聲。

  規矩這種事就是這樣,上頭繃得越緊,下面就松得越快。

  這就是人性啊,嘿嘿嘿!

  「好、好樣兒的——」曹媚娘看著客似雲來的久違景象,樂得合不攏嘴。「咱們挽翠樓終於又恢復過去榮景啦!」  

  眼見樓裡生意再度紅紅火火起來,一旁端著碗花生燉豬腳狂嗑的曹綠袖心情變得很是矛盾。

  她既想樓裡生意好,可現在生意一好,娘就更不會答應把她捧上青樓名妓的花魁寶座了,那她從小夢想著顛倒眾生、日進斗金、躺著數白花花銀票的光明前途和希望,豈不就破滅了嗎?

  「唉。」她心情悶透了,只得大口大口吃著花生燉豬腳洩憤。

  「咦?妞兒,你吃什麼吃得狼吞虎嚥的?」一瞥眼,曹媚娘終於發現到她。

  「花生燉豬腳。」她沒精打彩地回答,「我要豐胸。」

  「豐胸?」曹媚娘一愣,隨即捧腹大笑。「花生燉豬腳是脹奶用的,你搞錯了吧?哈哈哈!」

  「啥?」她一呆,隨即火冒三丈。「那是誰跟我說花生燉豬腳可以豐胸的?害我啃得一嘴油……誰?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所有姑娘全去陪一屋子滿滿的客人去了,哪還有人有那個閒情逸致出來認罪?

  見大家都忙到沒空搭理她,曹綠袖的心情就更糟了。

  尤其為了表示她的身嬌體弱、腳傷未癒,所以這兩天她也不能大剌剌地出現在沈隨風的面前,繼續她的誘惑大計……唉。

  閒著沒事幹真是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了。

  正在悶得慌,卻見二毛子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嚷嚷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幹什麼慌慌張張的?」曹媚娘趕緊上前揪住他的領子,怒斥這個破壞大好氣氛的二愣子。

  「難道花牌又被濺濕了不成?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不、不、不是,是、是、是——」二毛子氣喘如牛,吞了一口口水才總算擠出聲來。「禮部的大隊人馬又來了!」

  曹媚娘登時又驚又恐,尖著聲急急大嚷大叫:「快快快,把桌上多出來的酒瓶子全收了,還有叫屋裡房裡所有的姑娘全『翻身下馬』,穿好衣裳,還有客人,快叫客人拉上褲子,快快快!」

  瞬間像落雷炸翻了老鼠窩,所有姑娘和客人全逃難似地擠來竄去,你撞我我撞你,酒也翻了,菜也撒了,還有姑娘踩著了地上的油膩滑了一跤,客人一傢伙栽進了錦鯉池塘裡的。  

  曹綠袖那碗花生燉豬腳也一失手全給蓋在了二愣子頭上。

  一時間,哭爹喊娘的,哀疼嚷痛的,破口大罵的,亂了個全樓鬧哄哄,屋頂都快掀了。

  等到前來「例行訪察」的禮部人馬真正踏進大廳裡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副劫後餘生的淒慘景況。

  為首的沈隨風停住腳步,愕然地環顧四周,心下登時瞭然,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嗯哼。」他負著手,銳利的眸光打量著眾人狼狽不堪的表情,閒閒地道:「看來大家今晚都很忙啊。」

  「喲!」曹媚娘趕緊擠過來猛陪笑臉,「是什麼風把大人您吹來了?大人這邊請,來人哪,趕緊把好酒——呃,我是說好茶,好茶斟上來呀!」

  「曹嬤嬤不用客氣,本官只是巡巡就走。」他挑眉,似笑非笑。「對了,曹嬤嬤配合禮部新規行事,不知經營起來可有什麼不妥之處?近日生意可好?」

  「都好都好,」曹媚娘笑得好不尷尬心虛。「還行還行。」

  「那就好。」他微笑點頭,「曹嬤嬤的挽翠樓可說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風雅去處,還請曹嬤嬤繼續保持這春街上難得一見的清新風格,為天下青樓界立下一個最具指標性的風範,如何?」

  「沒問題沒問題,」曹媚娘先是著迷於他那抹俊朗的笑容,聽到後來又忍不住頻頻拭汗。「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曹嬤嬤不愧風塵界裡的大家,脂粉隊中的英雄。」他笑笑,隨即對身後氣勢剽悍的執金吾命令道:「走吧。」

  「是!」執金吾們恭恭敬敬應道。

  沈隨風轉過身,緩緩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深邃眸光再度掃過全場,隱隱有一絲失落悵然。

  「曹嬤嬤。」

  「噯!」曹媚娘滿面堆歡,趕緊小跑步上前。「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開了口:「令嬡腳傷好些了嗎?」

  「呃……」曹媚娘眨了眨眼,雖然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還是機變地順著他的話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謝大人關心。」

  「那就好。」他不著痕跡地吁了一口氣,終於放寬心。

  一如來時那般突然,禮部大隊人馬再度浩浩蕩蕩自大門離去。

  大廳裡所有的姑娘和客人高高懸吊著的那顆心終於得以回歸原位,可是氣氛一緩和,全場開始爆出了罵聲——

  「曹嬤嬤,你們挽翠樓在搞什麼鬼?」

  「不是說禮部和官府都打點過了,不會再有人來巡察了嗎?」

  「哼!老子以後要再上門來,我就是你孫子!」

  客人們氣急敗壞地走了,不管曹媚娘怎麼好言好語陪禮巴結,姑娘們怎麼裝憨撒嬌,大廳仍舊轉眼一空。

  「完了,這下真完了……」曹媚娘一臉如喪考妣,簡直是欲哭無淚。

  想到客人們都走光了,樓裡將來生意恐怕也是前途堪虞,所有姑娘也不由得心慌害怕,嚶嚶啜泣了起來。

  躲在柱子後頭的曹綠袖偷偷探出了腦袋,看著娘懊喪苦惱的模樣,她的鼻頭也酸楚了起來。

  挽翠樓是娘畢生的心血,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名滿京城的第一紅牌勾欄院就這麼關門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7
發表於 2017-10-5 00:10: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第二天鳴鳵鳱麧,嫟嫡嫘嫝曹綠袖就帶著油紙傘上門去了。

  黃昏時分,彩霞滿天僑僯僓僪,槓槂槙樄美得像醉了酒一般。

  沈府宅邸古典而別緻,尤其是裡頭簡單卻韻味無窮的清雅園林覡覝覟觨,豩貌貍賗令人一駐足,就不禁深深沉溺在其中。

  「我們少爺還在廳上見客議事裳裍覞覡,潀漅漡漇姑娘請在此稍候片刻。」沈府裡的老管家是自洛陽隨行而來伺候的老家人了,見到這個一身綠裳的年輕姑娘裫裳裍覞,漥滾漩漶不禁笑逐顏開。「請隨意用茶點。」

  「謝謝您,有勞了。」她甜甜一笑。

  老管家本來是該退下了,可是以往少爺從未接見過任何一個姑娘,今天一聽通報是位曹姑娘求見,居然馬上就要他把人請入園子裡,老管家忍不住熱切又好奇地多看了兩眼,這才笑咪咪地離去。

  趁老管家離開後,曹綠袖趕緊拉松衣領和腰帶,露出優美秀氣的鎖骨和下方一小片雪白細嫩的肌膚,還自懷裡掏出一隻鈿螺琺琅小盒,旋開蓋子,沾了些許薔薇香露擰出的胭脂膏,點在櫻桃小嘴上,更加顯得唇瓣嬌艷欲滴,令人垂涎。

  她最後再摸了摸雲鬢,確定髮絲恰到好處地微微鬆,髮髻上簪著的綠玉墜子隨著每一次的搖頭而蕩漾擺動,心下難掩興奮與忐忑。

  見人挑擔不吃力,沒想到觀摹了那麼多年,今天實際要派上用場,素來衝動大膽的她竟然會感到緊張與不安?

  「曹綠袖,你要鎮定。」她喃喃自語,自我安慰。「你一定能輕輕鬆鬆、游刃有餘地擺平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那個從頭到腳全套手續,你不早就一清二楚了嗎?」

  可是嘴上說是這樣說,為什麼她的心還是跳得這麼快、這麼慌呀?

  「曹姑娘。」熟悉的低沉清朗聲音傳來。

  她像是觸電般一震,隨即迅速揚起好不嬌媚可愛的笑容來。

  「沈大人,有沒有打擾到你?」

  「曹姑娘太客氣了。」沈隨風在她對面坐下,微笑地看著她,「你今天氣色不錯,腳傷都好了嗎?」

  「嗯,都好了。」她心下暗暗懊惱,他怎麼不就近坐她身邊的位子,這樣也比較好方便她「下手」啊!

  「那就好。」他有些釋然,隨即眼帶詢問之色,問:「不知曹姑娘今天來是——」

  「我是來還傘的。」她捧起油紙傘,恭恭敬敬地遞給他。

  沈隨風恍然,笑著接過傘,隨意置於椅旁。「不過是一把傘,還也好,不還也好,又何用你特地跑這一趟?」

  「這次有借有還,下回再借不難呀!」她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他濃眉微挑,「原來你是在未雨綢繆?」

  「是啊,」她笑嘻嘻道:「平時多多廣結善緣,雨天的時候才能有像大人這麼好的善心人士出手相助嘛。」

  他不禁莞爾,眸底掠過一絲溫柔的笑意。

  見他心情頗為愉悅的樣子,曹綠袖暗暗一喜。

  「對了,大人也一起喝杯茶吧?」她突然起身,傾身過去為他斟茶。「我來幫您倒——啊,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時失手」地將整壺茶全倒到他大腿上,慌忙繞過桌面急急為他擦拭起來。

  「不不,我自己來就好了……」敏感的部位突然被她柔軟小手摩來蹭去的,沈隨風悚然一驚,全身肌肉繃緊了,急忙抓住她的手,阻止那無心的手勢撩撥會演變成危險的擦槍走火。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怎麼笨手笨腳的……」她臉上滿滿愧疚之色,雖然被他抓住了手,卻順勢將寧馨軟香的身子偎跌入他懷裡。

  軟玉溫香緊緊貼靠在他強壯堅實的胸前,在這一瞬間,彷彿有股電流直直擊中了他們倆,剎那間辟哩啪啦地流竄在他倆熨貼得毫無空隙的肌膚與肌膚之間。

  她的柔軟,她的香氣,那微微嬌喘的氣息,剎那間穿透、瓦解、顛覆了他所有的防備。

  他腦中轟然一聲,理智和多年來堅持謹守的禮教觀念霎時消失,世界彷彿靜止在當場,全然無法思索、移動,甚至是呼吸。

  他只是震驚地瞪著鼻尖幾乎對上自己鼻尖的她——

  滾圓晶亮的大眼睛,俏皮的小鼻尖,玫瑰花瓣般誘人的嘴,幽幽甜香繚繞鼻端而來……他幾乎衝動地低頭吻住她的唇!

  沈隨風,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一驚,鋼鐵般的自製終於及時甦醒,急急懸崖勒馬。

  沈隨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掌堅定地握住她的雙臂,輕而易舉地將她推離自己身體……扶她站穩。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他低沉地開口。

  不仔細聽,絕聽不出他聲音裡有一絲絲的沙啞和緊繃。

  曹綠袖膝蓋有些沒來由地酥麻虛軟,心兒卜通卜通地跳個亂七八糟,她雖然勉強保持臉上那抹嬌羞笑容,可是一想起方纔那真實「黏」在他身上的情景,臉蛋兒就不爭氣得活像煮熟的螃蟹般,紅得一塌糊塗。

  但——他果然也不是沒感覺的!

  她嘴角不禁地彎彎往上揚。

  「不要客氣啦!」她一臉熱心地道:「你要不要乾脆現在就把衣衫脫下來?」

  「什麼?」他滿臉戒慎地瞪著她,「不要!」

  「大人,你該不會是在害羞吧?」她抿著唇兒偷偷笑。

  「我——」他雙頰一熱,隨即皺起眉頭,「我不是害羞,是當場脫衣成何體統?」

  「那好,我轉過去不偷看,你就能脫了吧?」

  「你為什麼一直堅持要我脫?」他懷疑地盯著她。

  她該不會是乘機對他……

  「你不脫,我怎麼把被我弄髒的衣服帶回去洗呢?」曹綠袖一副想當然耳的表情。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忽然有點慚愧心虛。咳,沈隨風,你剛剛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謝謝,不用了。」他抖了抖衣擺,「請曹姑娘在這裡稍坐,我回屋換件乾淨的衣衫就罷了。」

  「對喔,我忘了這裡就是你家。」她撓了撓臉頰。

  「是啊,我也忘了這裡是我家。」他也笑得好不尷尬。

  「那——需要我幫忙你換嗎?」

  「當然不必!」開什麼玩笑?!

  見他滿臉震驚與防備,曹綠袖噗哧一聲,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跟你說笑的啦!大人何必這麼緊張?怎麼一臉好像我要強了你似的……」她揶揄道。

  「曹姑娘,你一定非得這麼說話嗎?」他聞言啼笑皆非,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哪樣說話?」她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不解。

  「就是——」他歎了一口氣,「罷了,沒什麼,我去更衣。」

  反正他也不是頭一天認識她,像那種在街上大唱「十八摸」的事,她都渾然不覺有何不妥了,更何況只是這種嘴上吃吃豆腐的小意思?

  當他告退去換衣後,曹綠袖一屁股坐回了椅上,面上還是不免有些惋惜。

  「嘖!剛剛差一點點就能把他撲倒了,真可惜……」

  

  換妥了一身乾淨的長袍,當沈隨風再度回到亭子時,沒想到曹綠袖已經等到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衣服有換這麼久嗎?」他有一絲疑惑。

  本想叫醒她,可見她伏在桌上沉沉熟睡得香甜的小臉,他又有些不忍心了起來。

  只是在這裡睡,會著涼吧?

  想乾脆將她抱進屋裡睡,又覺此舉太過失禮,可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她在這裡吹風……

  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回屋去拿了一件大氅,替她蓋上了身子。

  沒有發覺的是,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趴在桌上的曹綠袖眼兒偷偷睜開一條縫,笑得好不邪惡。

  沈隨風索性也攜了一卷書,就坐在亭子裡一邊看,一邊守著她。

  「無論如何,總得等她睡醒了再說吧?」他自言自語地說服自己。

  就這樣,一個人自讀書,一個管睡覺,直到暮色褪盡,夜色包圍而來。

  他命人點亮了幾盞宮紗燈置於亭子裡裡外外,原只是夜裡黑,怕她醒來的時候會害怕,卻沒料想這麼一點,四周氛圍頓時化為瑩然柔和、如夢似幻,倒像是他故意製造出的氣氛了。

  「真有那麼好睡嗎?」他揉了揉略感疲憊的眉心,眼角餘光一瞥見她熟睡的臉龐,忍不住微笑了。

  那張映照在燈光下的小臉越發顯得天真稚嫩,和她醒著時的精明俏皮模樣全然不同。

  沈隨風渾然不覺自己的眼神竟溫柔似水,目光遲遲未能自她臉上移轉開來。

  可一想起稍早前險些失控的自己,他心下一震,硬生生壓制住騷動紊亂的心緒,將注意力轉回書上。

  但是瞪了老半天,書頁上的字字句句,卻沒有半個能順利進入他的腦子裡。

  「吁。」他低低歎了一口氣,心亂如麻。

  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而且,她到底要在這裡睡到幾時?

  「不行,要是她真一睡就睡到明天早上,就算不著涼也肯定會落枕的。」他喃喃自語,心下不忍。 

  後來再三思量,他還是只得硬著頭皮將她抱起來,親自送到客房裡。

  將她放上柔軟的床榻,他不忘替她掖好了被子,吩咐老管家打點兩個小丫鬟在屋裡隨時伺候。

  「少爺請放心,老奴一定讓人好好服侍曹小姐的。」老管家眉開眼笑。

  沈隨風點點頭,隨即皺起眉。「福伯,你怎麼笑得這麼奇怪?」

  「有嗎?」老管家笑嘻嘻的,睜眼說瞎話。

  「等等,你別想歪了,我和曹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正色解釋道。

  「少爺,您何必這麼緊張呢?就算是真的,那不是很好嗎?老爺要知道一定樂壞了。」老管家呵呵笑著。

  「別胡猜了,曹姑娘她只是——」他頓了頓,才道:「一個朋友罷了,福伯,你別瞎起哄。」

  「是是,老奴明白,老奴知道。」

  他完全不相信老家人那笑得暖暖味味的表情,是「是真的明白」、「真的知道」。

  「算了,」沈隨風搖了搖頭,臉色嚴肅地道:「待會兒若是曹姑娘醒了,你再派人送她回去吧。」

  「是,」老管家忍不住好奇問:「那如果曹姑娘一直睡到明早呢?」

  「一樣,備轎送她回家。」他沉吟了一下,「到時候請曹姑娘就不必特意向我辭行了。」

  「可是……」

  「管家有意見?」他濃眉微挑的問道。

  「呃,沒有、沒有。」見少爺表情不對,老管家不敢再得寸進尺湊熱鬧了。「少爺晚安,少爺慢走。」

  待他們倆都離去後,一直裝唾裝到真的快睡著的曹綠袖猛然睜開眼睛,翻身坐了起來。

  「開什麼玩笑?本姑娘好不容易混進來,沒幹點什麼『拈花惹草』的事,豈不白白浪費了這個大好機會嗎?」她小臉紅紅,像偷吃了油的小老鼠般竊笑著。

  話說回來,她肚子都快餓扁啦!

  唉,早知道會耗這麼久,她就該藏點乾糧在懷裡,也能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啊!

 

  鬼鬼崇祟躲躲藏藏偷偷摸摸……

  明月當空,夜深人靜,最適合用來偷雞摸狗了。

  「呵呵呵呵……」曹綠袖瞞著在客房外間的兩名丫鬟,偷偷自房裡翻窗出去,摸去沈府的廚房狂嗑了一堆點心,現在肚子飽飽、精神好好,自然有的是精神體力做壞事。

  沈家宅邸雖然大,但是奴僕丫鬟並不多,也沒什麼守衛,所以幾乎是任她自由來去,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待熟悉了這裡的地形環境後,她直接殺到了通常是主人居寢的東廂房,本想著可以偷偷溜進去給它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再不然也鬧得全府雞飛狗跳,讓人人皆知他們倆孤男寡女深夜私會共度一室的「事實」,到時候,就算他想抵賴也來不及啦!

  「嘿嘿嘿嘿……」她笑得好不下流,還搓了搓手,簡直像是個老練的「辣手摧草」狂魔。

  曹綠袖躡手躡腳地來到東廂房,往窗口一探,卻沒想到只見到一盞燈火熒然,臥房裡卻空無一人。

  難道是走錯地方了嗎?應該不可能呀。

  她納悶地撓了撓頭,只得暫時撤退,再做打算。正拐個彎繞過花牆,瞥見前頭一間臨水而築的軒室,微微透著亮光,還隱約透著人聲。

  曹綠袖好奇地拎起裙擺,小心地走近探看。

  自推開敞涼的窗台邊,她清楚地窺見了玉樹臨風的沈隨風坐在太師椅上,坐在他身旁的是個秀氣俊美的書生。

  這麼晚了還不睡,他和那個俊秀得像個女孩兒的書生在做什麼?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斷、袖、之、癖。

  難道,他喜歡的是男、男人?!

  形容親密,深夜私會,掩人耳目,真是越看越可疑,越可疑就越像……

  她腦袋瞬間嗡嗡然,好半天無法思考也動彈不得。

  完了,曹綠袖,你這下全完了……

  不行!

  她猛然抬頭,握緊拳頭,暗暗低喃:「無論如何,我絕對不能讓他誤入歧途,我要讓他知道,他要是真的這樣那樣……是萬萬行不通的!」

  正在她氣血上湧、熱血沸騰之際,突然聽見那俊秀書生開口說:「要不要先脫光——」

  轟地一聲!

  她的理智瞬間炸得分飛四散,二話不說,抬腳重重踹開了大門!

  「不能脫!」她激動地衝進去擋在沈隨風身前,大喊一聲,「千萬別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沈隨風呆住,那俊秀書生也呆住,氣氛一時凝結在半空中。

  「呃……」曹綠袖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幹了什麼蠢事。

  「曹姑娘?」半晌後,沈隨風先回過神來,疑惑地盯著她。「你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是睡著了嗎?」  

  她結巴了一下,「我、我嗎?呃……我、我是睡了呀,可是又醒了……不能醒嗎?」

  「當然可以,只是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濃眉微蹙的看著她。

  「我、我當然是……來阻止大人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啊!」最後一句,曹綠袖說得理直氣壯。

  他一愣。

  一旁的俊秀書生則是從剛剛到現在都睜大了眼睛,好奇又新鮮地看著他們倆。

  「錯事?」他面露迷惑。

  「大人,」她帶著敵意地睨了那名俊秀書生一眼,醋味濃重地道:「我知道你是個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好官,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就找個男的發洩吧?」

  「咳!」俊秀書生嗆到。

  「什麼?」沈隨風卻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指了指俊秀書生,再指了指他,然後頭猛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原來你誤以為我們是……」沈隨風皺了皺眉頭,隨即恍然大悟,又好氣又好笑。「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沈某人幾時又做了什麼,竟讓你有這樣的偏見和誤會?」

  「我哪有誤會?剛剛他不是叫你脫光嗎?」

  哼!她曹綠袖還沒下手得逞的獵物,怎麼可以教旁人先吃干抹淨了?尤其對方居然還是個男的!

  「這位姑娘,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事到如今,俊秀書生也不得不跳出來護衛一下自己的清白。「方纔我話只說了一半,我是問大人要不要先『托光』祿大夫將春祭慶典一事擬妥章程,再與禮部共同籌辦。」

  啥?

  曹綠袖登時尷尬欲死,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原來……你們……是在談國家大事啊?」她訕訕然地乾笑,「那……真不好意思喔……小女子打擾兩位了……」

  沈隨風就這樣看著她心虛地慢慢蹭出門去,接著咻地一聲火速不見!

  他險些失笑。

  這小姑娘……究竟耍什麼寶啊?

  「大人,沒敢請教那位女俠是誰?輕功練得挺厲害的嘛!」俊秀書生眨眨眼睛,一臉欽敬佩服之色。

  沈隨風笑容倏收,淡淡睨了幕僚一眼,「你確定你真的想知道?」

  「呃……」俊秀書生接觸到他含帶警告的殺氣眼神,趕緊低頭翻了翻捲宗。「接下來要向大人報告開春以來的幾項會報——」

  

  她曹綠袖這輩子從沒這麼丟臉過!

  而且這下子他又會怎麼想她啊?

  他一定更加確定了她是個滿腦子亂七八糟、色慾薰心的大笨蛋、女色魔、下流胚子——

  「嗚嗚嗚,不管啦,我再也沒臉見人了……」

  隔日一早,她臉也沒顧著洗,飯也沒心情吃,趁著天剛濛濛亮就「逃」出了沈府。

  她自言自語碎碎念著,簡直懊惱欲死……就這樣回到挽翠樓。

  「一夜未歸,去哪兒了?」一個陰沉的嗓音危危險險地響起。

  曹綠袖頭皮一炸,腳步頓停,心慌意亂地抬起頭,「……娘。」

  「真難得呀,還記得我是你娘?還記得這是你家?」曹媚娘手裡的長煙管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紅木桌面,聲響陣陣不祥。

  她吞了口口水,小臉堆歡。「娘,您今兒起得這麼早?用過早飯了沒?要不要吃東大門的鹹酥面卷配熱豆汁?女兒立刻去幫您買——」

  「回來。」

  她生生停住腳跟,回頭尷尬一笑,「娘……」

  「老娘氣都氣飽了,還吃個屁啊?」曹媚娘怒喝一聲,「給我跪下!」

  曹綠袖撲通一聲馬上跪了下來,雙手熟練地捏住耳垂,「娘,妞兒下次不敢了,真的!」

  「不敢?我瞧你可是敢得很哪,以前趁著樓裡忙,老娘沒工夫盯你也就罷了,沒想到現下生意一清減,你倒給我來個徹夜不歸——」曹媚娘火冒三丈,恨恨一敲手上煙管。「說!你給我野到哪裡去了?」

  「娘,女兒沒去幹什麼壞事,您別這麼氣急敗壞的,當心傷身子啊!」她趕緊陪笑,嘴巴甜絲絲地哄起人來。「妞兒可是會心疼的。」

  「疼你個烏龜啃大麥,少給老娘來這套!」曹媚娘重重哼了一聲,「昨晚到底幹什麼去了?

  還不速速招來!」

  事到如今沒奈何,也只能讓娘知道她的大計畫了。

  曹綠袖開始從頭一一述說,只是講到真正精采香辣刺激處,卻是一語帶過,不敢照實稟告。

  「娘,我這不都是為了挽救我們家的生意嗎?」說完後,她還不忘語重心長地為自己下了一個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冠冕堂皇的結論。

  曹媚娘又驚異又愕然,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但是娘你放心,我總覺得我的計畫就快要成功了,沈大人他開始對我心動了,要不然也不會——」她小臉興奮熱切極了。

  「不行!」曹媚娘陡然爆出一聲怒吼。

  她一驚,不由得瑟縮了下,吶吶地道:「娘?」

  「誰准你去招惹大官的?!」曹媚娘站了起來,臉孔氣得漲得通紅。「還說得這麼得意洋洋,興高采烈——老娘怎麼會生了你這個蠢丫頭?官是我們招惹得罪得起的嗎?」

  「娘……」她從未見母親這般聲色俱厲過,小臉嚇得蒼白。

  「禮部尚書可是正三品的大官,還是我們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只要一句話,要叫咱們關門大吉都是等閒之事!」曹媚娘快氣瘋了,臉一陣紅一陣白。「咱們抱他大腿巴結都來不及了,你居然還發傻想去色誘他、拆穿他偽君子的真面目?」

  「娘,誰教他故意存心和我們挽翠樓過不去?是他不給我們活路走,難道我還對他客氣嗎?」曹綠袖也惱了,不懂為什麼娘非但沒誇獎自己,反而為了個外人痛罵自己的親女兒?

  「你以為靠你那三兩招就可以把沈大人迷得神魂顛倒,任憑你搓圓捏扁?」曹媚娘怒氣沖沖,毫不客氣地嗤道:「你當自己是如柳嗎?」

  曹綠袖一呆,驀然湧起了陣陣悶痛氣憤不平!

  「對,我不是如柳姊姊,可是我有絕對的自信能夠幫娘打理起這偌大的挽翠樓,而且我一定能成為京城新一代顛倒眾生的花魁娘子!」她衝口而出,不甘心地氣紅了眼圈。「我是你的女兒,可你從來就不信我有能力幫你,也從不把我的志願當一回事,你的眼裡就只有如柳姊姊而已!」

  「你就這麼想當妓女嗎?」曹媚娘怒極反笑,「放著清清白白的日子不過,竟然自甘墮落想從妓,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啊!」

  看著娘親又氣又怒又傷心的模樣,曹綠袖心下一痛,語氣不由得放軟了些。

  「娘,妞兒不是天生賤骨頭,非得當妓女不可。只是……挽翠樓是我們的家啊,是挽翠樓讓我們吃飽穿暖,免於淪落街頭餐風宿露,也是挽翠樓讓所有花娘姊姊們有個棲身之處,不必流離失所,飄泊無依。」

  曹媚娘望著女兒,心頭滋味複雜萬千,一時無言。

  「說到底,咱們樓裡的姑娘又有哪個不是天生苦命人?」曹綠袖望著躲在柱子和屏風後頭那些想勸架卻又不敢的姑娘,隨手一指,道:「像翠花姊,死了爹,跑了娘,家裡光嗷嗷待哺的弟妹就有三五個,她當初自願賣身,不也為了養家活口嗎?」

  小翠花聞言不禁紅了眼圈,頻頻拭淚。

  「還有紅杏姊姊,她狠心的繼父先是將她賣進了那個壞心色鬼王員外家,名義上是當奴婢,結果被王員外給生生凌辱了,末了還被醋桶王夫人給狠狠打將出來,轉賣到咱們樓裡來。」她看著感懷身世、嗚嗚低泣的小紅杏,不免心酸地道:「雖然現在是做妓,名聲不好,還得被那些臭男人這個那個……但是因為有娘您掌著,只要是不三不四、折辱姑娘的客人就會被大棍子攆出去,起碼也有個安心的保障。」

  「嬤嬤,妞兒說的沒錯……」小紅杏嗚嗚咽咽地開口,「在樓裡吃得好穿得暖,雖然得賣笑陪睡,可比起以前在王員外家,現在的日子已經是安穩幸福得多了。」

  「嬤嬤,雖然外頭人總說您是個愛錢如命的狠心老鴇,可是我們心裡都明白,這春街上的勾欄院不下數百家,唯有挽翠樓裡的姑娘好吃好住還能挑客人,嬤嬤也不作興打姑娘出氣。」

  花春春也吸了吸鼻子,感慨地道:「一樣是淪落風塵,我們可比其他花娘幸運太多了。」

  「是啊,挽翠樓已經是我們的家了,就算當妓女不比從良風光,可是我們這些殘花敗柳,如今還能指望什麼呢?」

  「所以挽翠樓不能關門,要是關門了,教我們這些苦命女子怎麼辦呢?」

  花娘們你一言我一句,又感傷又是帶淚地紛紛進言。

  「你們……你們……」曹媚娘環顧著眾人,不禁也鼻酸了起來。「唉,可自古民不與官鬥,更何況妞兒是在玩火,她這樣戲耍、玩弄、欺騙尚書大人的感情,弄得一個不好,可是會大禍上身的啊!」

  嬤嬤這麼說也有道理,姑娘們面面相覷,一時也沒了主意。

  「可是我覺得沈大人對我是有特別感覺的。」曹綠袖小臉有點紅紅,忍不住辯白道:「他幾次三番都特別照拂我,待我也很溫柔……如果我能夠讓他真的喜歡上我,到時候或許就不必搞得那麼難看呀!」

  如果,他能夠真心體諒她們的處境,能夠為她們著想,看在她的面子上高抬貴手,她自然也不是非毀了他的前程、敗壞他的官聲不可。

  一想到他對她微笑,抱著她四處找大夫,甚至是悄悄為她蓋上大氅,深怕她著涼的模樣……曹綠袖心兒不禁一陣怦然,滋味又是泛甜又是溫暖。

  唉,她這樣處處算計著他,可他卻懵然不知,還常常待她好。

  倘若他知道她心底打的卻是這樣的如意算盤,他還會對她這麼溫柔嗎?

  她一張小臉突然有些蒼白,心下也惶惶不安了起來。

  曹媚娘歎了口氣,心酸酸地望著女兒,「妞兒,咱們這樣的家世,你覺得沈大人有可能甘冒前程受損的危險、蒙受官宦上流界的異樣眼光,甚至是眾人非議的難堪去喜歡你嗎?」

  曹綠袖一愣。

  「也許你有如柳那樣千萬風情的魅力,能讓沈大人真的喜歡你,可是像他們這種上等人,喜歡一個名妓也不過就像是喜歡一隻貓兒狗兒,或者不過是為了附庸風雅罷了,哪裡會當真為了咱們這種身份的人付出所有、犧牲一切呢?」

  她在煙花界打滾了這許多年,什麼樣的男人沒看過?

  就連她自己也曾經一時犯蠢,以為遇到了一個真心相愛、能終生廝守的男人,結果一和名利權勢錦繡前程相衡量,她們母女還不是立刻被棄之如敝屣?

  「所以妞兒,別傻了,快快打消那個蠢念頭吧!」曹媚娘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那種大官,那樣的感情,統統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曹綠袖小臉黯然了下來,心底沒來由一陣揪扯般地作疼。

  不,她不認命,也不認輸!

  「娘,」她霍地抬起頭來,臉上湧起兩朵嬌艷紅暈,神情充滿了熱烈的鬥志。「我的人生,我自己作主,只要有心,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你在瞎扯什麼?這跟有心無心有什麼干係?」

  「當上花魁娘子是我從小的夢想,讓沈大人為我神魂顛倒是我現在的目標,把挽翠樓發揚光大是我未來的希望——」她握緊粉拳,滿面堅定。「娘,我一定要成為煙花界的傳奇,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曹媚娘和所有花娘全被她這一刻因「偉大理想」而美麗發光的小臉,深深震懾住了。

  雖然這個偉大的理想是當頭號紅牌妓女……

  曹媚娘啞口無言,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讚美女兒肯為她們煙花女子爭口氣好,還是要痛罵女兒自甘墮落自毀前途?

  「娘,是時候了,」她熱切地緊握住娘親的手,滿眼光芒閃閃。「我曹綠袖艷旗高幟、為挽翠樓揚眉吐氣的時候已經到了!」

  「這……」

  「娘,把我推上新一代花魁娘子的位置吧!」她語氣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澎湃激昂和熱情鼓舞。

  「妞兒……」

  其他姑娘也不禁感染了這股雀躍的氣氛,臉上一掃連日來的陰鬱消沉,歡天喜地眉開眼笑了起來。

  「是啊,嬤嬤,就答應妞兒吧,難得妞兒有這麼偉大的志向,咱們還阻攔什麼呢?」

  「對啊,妞兒完全是自願的,咱們挽翠樓將來能不能再風光個十數年,就看妞兒這一遭了!」

  「而且如柳最近有些倦勤了,現在正是把妞兒端上花魁位子的大好時機啊!」

  眼見氣氛如此熱烈,曹媚娘看著女兒神采飛揚、嬌艷不可方物的小臉,心裡五味雜陳。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唉,原來這一切都是命啊!

  良久後,曹媚娘終於點頭了。

  

  原本一片愁雲慘霧的挽翠樓上下像是又活轉了過來,開始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地張羅佈置起來。

  為了要讓曹綠袖這一露面就能艷冠天下、勾魂八方,曹媚娘可說是使盡渾身解數,把多年來打滾風塵的心得和手段全拿出來了!

  首先是把京城最厲害的裁縫師傅請進挽翠樓,為曹綠袖量身訂做十數件美麗若天衣的華服,尤其是重頭戲——開苞競標大會那一晚要穿的衣裳,更是得精心繡制,務必能艷驚四座不可!

  而且曹媚娘也透過多年經營的人脈,很快就將消息散播了出去,說是挽翠樓終於要搬出終極秘密武器——由挽翠樓曹嬤嬤全心力捧的新一代花魁娘子,將於一個月後舉行正式的開苞競標大會!

  此消息一出,登時轟動全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8
發表於 2017-10-5 00: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說什麼?!」

  沈隨風猛地站了起來,英俊臉龐一陣紅一陣白,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的史翔。

  「大人稦稫種稯,碞碢碳碪挽翠樓放出消息,一個月後將舉行史上最盛大的新花魁娘子開苞競標大會。」史翔恭敬稟道槊槔榶槐,煻熏熆熒不忘偷偷瞧他的臉色。「現在全城沸騰,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他們竟還有興致把這種事情做大?」

  「回大人暡朄朅朢,榵槃榣榥『開苞競標』一事是有憑有據,青樓歷年來的規矩榗槎榴榞,榭榫榩榤禮部恐怕無法令可阻攔。」換句話說,縱然身為治理統管的禮部,針對此事也只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沈隨風濃眉皺得老緊,「本官明白,這等事通常是心照不宣,可此次挽翠樓竟這般大肆敲鑼打鼓地四處張揚,好似這是多麼風光的大事,豈不是生生給了禮部一個耳光嗎?」

  史翔也這麼覺得,就是嘴上不敢明講。

  這次挽翠樓故意搞得這麼盛大顯耀張揚,明擺著就是反將一軍,給禮部吃了一記悶虧。

  若是一個弄得不好,說不定還會讓禮部在皇上面前大大失卻顏面,連帶損及了大人的威信和聲譽。

  「大人,需要命人向曹嬤嬤略略施壓嗎?」史翔提議。

  「暫且按兵不動。」沈隨風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此事可大可小,不宜冒然處置……本官再想想吧。」

  她知道這件事嗎?

  或者,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由她唆使鼓勵的?

  「不,不會的。」他定了定神,眉頭有些舒展開來。「挽翠樓裡由曹嬤嬤當家,店務之事,她自然無從置喙……罷了,我還是親自去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身為禮部尚書,前去找她詳細詢問此事的來龍去脈,理由充分十足,立場也牢不可破。

  可是在內心深處,他卻為了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再見到她,而隱隱感到莫名的歡悅異常。

  不過話說回來,自那日一早不告而別後,她也已近半個月沒再在他跟前出現了。

  是因為前一晚的事,所以她還在尷尬不自在,不好意思見人嗎?

  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傻氣丫頭,他又怎麼會因為小小誤會就見怪她、取笑她呢?

  他嘴角彎起一抹寵溺的微笑,渾然不覺自己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

  飽讀詩書的沈隨風並不知道,原來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叫作「牽掛」。

  挽翠樓 西廂

  沈隨風坐在收拾得幽靜清雅的別苑裡,環顧著簡簡單單擺放一堂紅木傢俱的廳裡,兩三盆上頭點點綴著米粒大小的雪白花蕾,幽幽綻放著襲人甜香的桂花,牆上掛著一幅柳永清俊風流的真跡。

  自春來 慘綠愁紅  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 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 膩雲嚲 終日厭厭倦梳裹 無那!恨薄情一去 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 悔當初 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 只與蠻箋象管 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  莫拋躲 針線閒拈伴伊坐 和我 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這是柳永所做的「定風波」,文中模仿女子心思,後悔未能挽留住前去追逐功名的情郎,早知伊人一去便無信無蹤,當初便該鎖住了馬鞍,收拾了書房,只求情郎日日吟詩作詞,伴自己共度流光。

  當初柳永仕途平平,終後失意,據信便是因為做了這一闋當中有「針線閒拈伴伊坐」的閒惰詠情之詞。

  詞卻是無雙好詞,情感亦極其真摯動人,可是大好男兒,又豈能為兒女私情而忘卻功名前途、家國百姓?

  沈隨風一貫忠君愛國的思想猶作如此評論,只是渾然不知就在眸光不知第幾度焦灼地望向門口,盼待著某個嬌小身影出現時,自己的心已背叛了自己的理智,生生地自打了嘴巴。

  終於,那抹熟悉嬌嫩的身形躍入他眼裡——

  沈隨風沒察覺自己眸光瞬間亮了起來。

  「大人,今日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曹綠袖臉上有著掩不住的深深驚喜和滿滿快樂,小碎步地奔近他跟前,「你怎麼會來找我呢?你是自己想來找我的嗎?真的嗎?是真的嗎?」  

  他不禁被她熱切歡喜的模樣逗笑了。「慢慢說,別被口水噎著了。」

  「所以你真的是來找我的嗎?」她開心得雙頰紅通通,滿眼都是笑意。

  「是,我『真的』是來找你的。」他眼神溫暖地凝視著她,嘴角微揚。

  啊,幸虧他今兒上門來,正巧娘不在,否則她恐怕又得被疑神疑鬼的娘叨念得雙耳冒油了。

  反正往後你一遇著沈大人就給我有多遠躲多遠,聽到了沒?

  娘的話猶在耳邊,但是她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的,不怕不怕,嘻!

  「曹姑娘,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我很好。」她本來心情就不錯,可不知怎的一見到他,心情就更是大好了。「而且是好得不得了,呵呵呵。」

  他一怔。

  她是為自家挽翠樓裡要盛大舉辦花魁娘子開苞競標大會之事,而如此興高采烈嗎?

  ——真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啊。

  沈隨風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免有歎氣的衝動。

  曹綠袖笑咪咪的,突然想起一事,有點靦腆地道:「喔……對了,我還沒向大人道歉呢,那天晚上……不好意思誤會你了。」

  「原來你真的還在在意這件小事。」

  「我居然懷疑大人的男子氣概,還侮辱了大人的男性尊嚴……」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訕訕道,「這樣還算是小事嗎?」

  沈隨風凝視著她嬌嫩可愛的小臉,不知怎的,自己臉龐也微微發燙了起來,連忙收束心神,隨即露齒一笑。  

  「和那一日你在街坊鄉親面前誣陷我白嫖不付錢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得多了。」他揶揄道。

  「……也對喔。」她噗地笑了出來。

  想到那天他狼狽尷尬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就覺得自己真是壞心,可誰教他就愛亂充老夫子,愛亂教訓人呢?

  「所以你大可不必把那晚的小事放在心上,也不需為此就躲著我——呃,我是說……」他臉龐沒來由地一紅,慌忙解釋道:「總之,真的沒什麼事,你……不用多心。」

  她頓時像發現了什麼稀奇珍罕物事似的,眼兒亮晶晶地瞅著他。

  咦?他這是在害羞嗎?

  被她熱切好奇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虛不自在,沈隨風清了清喉嚨,眸光垂落,全身莫名發熱緊繃著,面上卻強裝鎮定無事。

  曹綠袖水靈眸兒骨碌碌一轉,隨即抿著唇偷偷地笑了,故意慢慢湊近過去,離他身體好近好近。

  坐在太師椅上的沈隨風身軀往後仰,想閃避她太過親匿接近的姿態。

  「呃,曹姑娘,你……」他盯著她笑得燦爛若花的小臉,語氣戒慎地道:「靠太近了。」

  「大人……」她伸出雙手握住太師椅的扶手,笑咪咪地俯近他,小嘴幾乎碰著了他的唇,吐氣如蘭的開口:「你該不會是在害羞……還是在怕我吧?」

  「我……有什麼好害羞害怕的?」他想退,卻懊惱地發現背部已抵到了椅背,退無可退,只得屏住呼吸,極力保持冷靜。

  「既然不怕,那我靠得近不近,又有什麼關係呢?」曹綠袖笑得好甜好媚又好頑皮。

  他心臟狂跳如擂鼓,俊朗英挺的臉龐緊繃,「曹姑娘,你想做什麼?」他滿眼警戒地對上她晶光閃閃的含笑眼神。

  「沒想做什麼呀,就是想和大人您多聊聊!」她淘氣輕浮地摸了一把他的下巴,「哇,大人,您的臉真好摸呀!」

  「曹——姑——娘——」他一張俊臉尷尬得漲紅了,幾乎快翻臉。

  見他像是要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曹綠袖哪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想也不想地閃電般湊過唇去,「餓羊撲虎」地牢牢封住了他的嘴!

  沈隨風一驚,直覺就想將她推開,可是她花瓣般的唇兒緊緊貼著他的唇,就這麼堵著,他清晰無比地感覺到那柔軟豐潤的唇兒伴隨著寧馨的薔薇花香,幽幽繚繞纏繞而來。

  但是她衝動莽撞的熱情和勇氣也僅止於此。

  縱然心神飽受衝擊,大為悸蕩的他,依然察覺到了她的青澀害羞和手足無措。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本來大為震驚的他在認知到這一點後,突然有點想笑。

  ——這個傻姑娘。

  他僵硬的身軀放鬆了下來,輕啟薄唇,大掌溫柔憐愛地捧住她的小臉,化被動為主動地輕輕啄吻著她的唇瓣,輾轉吻得更深入,更加纏綿而熾烈。

  曹綠袖嬌喘了一聲,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立刻反攻為守,讓她渾身發熱神魂顛倒喘息難禁,全然抵受不住。

  身子像有火焰熊熊燃燒了起來,她心跳得好急好快好瘋狂,雙腿一個發軟,無力地跌入他的懷裡,腰肢卻被他強壯的手臂箍得更緊。

  老天,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好似就快要融化了……

  

  這一記纏綿又熱烈到令人面紅心跳的長吻終於在她就快要昏厥,而他的理智陡地回籠的瞬間結束。

  沈隨風這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居然……差一點點就控制不住把她給「吃」了?

  「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曹綠袖小臉紅若桃花,眼兒媚如絲,神情卻是得意愉快,甜甜道:「噯,事到如今,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你想否認也來不及了!」

  「我——」沈隨風心神蕩漾難抑,猶如翻倒了五味瓶似的,滋味酸甜苦辣齊齊湧了上來,心情微微喜悅卻也微微苦惱,只能怔怔地盯著她。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對方纔的行為一點也不後悔,甚至覺得自己這陣子以來莫名騷動混亂不安的心,像是終於得到了久違的平靜,溫暖踏實了起來。

  好似這本就是他靈魂深處渴望、期盼了許久的……發生。

  「我什麼我?」她纖纖指尖頑皮地在他胸膛畫起了圈圈兒,不知怎的,就是越來越愛逗弄總是一本正經的他。

  她喜歡看他因為自己親匿的舉動就臉紅、懊惱、慌亂的樣子……好甜喔!

  曹綠袖暗暗竊喜,笑得好不心滿意足。

  他衣衫下的肌肉一繃,急忙抓住她點火的小手,又是好氣又好笑地猛皺眉頭。

  「你可以矜持一點嗎?」

  「誰教你那麼古板?我要等著你主動對我這個那個,恐怕我都老了。」她歎了一口氣,也很是哀怨。「我不積極一點怎麼行啊?」

  「你呀……唉。」他低歎一聲,隨即笑了起來,指頭忍不住輕畫她的粉頰。「真是不害臊。」

  「我幹嘛害臊?」她笑咪咪地望著他,「我要是害臊的話,今兒可就吻不著你了。」

  「你還真理直氣壯啊。」

  還沒見過像她這般敢說敢做、敢哭敢笑又敢愛敢恨的女人,自認識她以來,他真是大開眼界了。

  唉,為什麼他偏偏就是拿她沒辦法呢?

  「我當然理直氣壯啦,瞧我的魅力有多驚人哪!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的假正經老古板,最後還不是被我給手到擒來了嗎?」她笑嘻嘻地湊近,斜睨著眼打量著他。

  沈隨風一震,目光銳利的看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曹綠袖這才驚覺失言,可是一想到自己現在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方纔他們又吻得那般熱情激烈,不禁把握十足,信心滿滿地對他嫵媚的笑了。

  「被我這種俏皮又風騷入骨的小美人勾引誘拐可是大人你的幸福耶!」她輕點他直挺的鼻樑,嘴角的甜笑隨著他鐵青的臉色漸漸消失了。「大人幹嘛又板起臉來了?怪嚇人哪!」

  沈隨風緩緩握住她的肩頭,堅定地將她推離至一臂之外,眼神有一絲危險地盯著她。

  「難道從頭到尾,你都在對我施展美人計?你是故意在勾引我?」

  被他這麼一問,她一顆心也突然迷惑茫然了起來。

  從一開始的蓄意接近他,想報復他,要戲弄他,到現在卻是莫名其妙地岔了路、走了調。

  對於他的心情究竟是氣是惱、是愛是恨、是酸是甜,她也早已分不清了。

  曹綠袖怔忡著,什麼都還來不及分辨清楚,可是方纔那一瞬的心虛,卻是無比清晰地躍入了他眼底。

  沈隨風只覺肚子彷彿被人狠狠擊中一拳,眼底浮起一抹受傷的痛楚,雙頰也難堪地熱辣辣起來。

  「原來你並非真心待我?」他瘖啞地開口,「你只是想勾引我,是這樣的嗎?」

  「我……」她有些心慌地望著他,卻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發怒。「等、等一下,你為什麼生氣?」

  「我為什麼生氣?」他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你問我為什麼生氣?」

  「對啊,就算我一開始是為了要勾引你而勾引你好了,可是我後來也是因為喜歡你才這麼做的呀。」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我是不是在勾引你,又有什麼關係?你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這是什麼該死的謬論?!

  「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他這次拒絕再接受她似是而非的歪理,黑眸深沉地緊緊盯著她,「你剛剛吻我,是出自真心嗎?」

  「當然是真心的,這可是我的初吻耶!」她像是受到侮辱地嚷了起來,小臉漲得通紅。「你以為我曹綠袖隨隨便便什麼臭男人都、都……願意嗎?」

  再怎麼說,對像因為是他,所以她才可以這麼自然地……衝動地……心甘情願……

  她那張小臉不爭氣地悄悄紅了。

  聽到她的回答,他慍怒受傷的神情總算和緩些許,只是沒想到她下一句話又再度令他幾乎嗆出血來——

  「如果不是對大人有特別心動的感覺,我幹嘛在下個月的開苞競標大會前還偷偷跑來見你?」曹綠袖咬著下唇,有些憤慨,「為了保持神秘感,我可是得一步都不能踏出房門口的耶!

  「你——什麼?!」

  她雙耳被他的怒吼震得嗡嗡作響,不由得瑟縮了下,忙揉著耳朵。「大人,你幹嘛突然這麼大聲啊?嚇死我了。」

  「挽翠樓的開苞競標……力捧的新花魁娘子……清倌……就是你?!」沈隨風破天荒咆哮了起來。

  她驚嚇的後退兩步,心慌地眨了眨眼睛,「你、你怎麼又生氣了?」

  為什麼他今天像是變了一個人,特別容易激動也特別愛生氣啊?

  曹綠袖暗暗吞了口口水,小臉上滿是不安的迷惑。

  「為什麼是你?」他簡直都快瘋了。

  「為什麼不是我?」她疑惑的反問。

  「當然不該是你!」他直直瞪著她,咬牙切齒的吐出話來,「你是曹嬤嬤的親生女兒,不是挽翠樓的花娘,又怎麼會——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

  「不荒謬啊!」她倒覺得他的反應激烈成這樣才奇怪咧。「挽翠樓現在岌岌可危,我要是沒跳出來挽救頹勢,才真的對不起我娘這十六年來的養育之恩呢!」

  沈隨風盛怒之際也不由得一呆,是因為他頒布新規之故,這才連累了她嗎?

  思及此,他的怒氣瞬間被內疚和自責淹沒了。

  「是我害了你。」他心下一痛,不禁握住她的手,「我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這地步?」

  被他這麼一牽,她心兒先是一暖,隨即備感納悶地抬頭望著他。

  咦?害?

  她恍然,隨即噗地一聲,咯咯嬌笑了起來。

  他瞪著她,不知她怎麼還笑得出?

  「你沒害我呀。」她眉開眼笑地看著他,忘情地偎靠著他的手臂,「其實……我真的很開心,而且要感謝大人你呢!」

  沈隨風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聞言一愣,倏地瞇起了雙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成為花魁娘子可是我從小的志願,本來我娘還死活都不答應我,可是多虧了大人的新規,這才陰錯陽差地迫得我娘不得不面對現實。」曹綠袖笑得可得意了。「所以月底她就會幫我做及笄之禮,到時候就表示我已經是個可以嫁娶的大姑娘,自然也就能開苞,正式接客啦!」

  「你——你是自願的?!」他英俊臉龐先是一白,隨即漲紅得像是快溢出血來。

  見他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的凶狠樣子,曹綠袖不禁畏縮了下,不敢太過興奮囂張了,而是小心翼翼的問:「有……有什麼不對嗎?」

  「你居然自願當妓女?!」他眼前一陣發黑,氣到渾身發抖。

  「不是當妓女,是當花魁。」她頗有耐心地糾正。「雖然職業一樣,但等級一丈差九尺,這上下可是天壤之別呢!」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在這一瞬間,沈隨風真想掐住她的脖子猛烈搖晃,看能不能把她滿腦袋亂七八糟淫邪污穢的垃圾給一次全數倒光!

  「大人,你這麼說就太傷人了,我怎麼會沒腦子?」她噫了一聲,非常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這拯救挽翠樓前途的好點子都是我想出來的,而且還能一石二鳥,遂了我多年心願,這會是沒腦子的人所能想出來的妙計嗎?」

  「曹——綠——袖——」他咬牙切齒,火冒三丈,「你不可理喻,自甘墮落,自毀清白,你——真是氣死我了!」

  曹綠袖被他罵得灰頭土臉,既受傷又懊惱又難過又抬不起頭來,鼻頭一酸,眼圈兒迅速紅了起來。

  原來在他眼裡,竟是這麼看待她的?

  「你、你憑什麼罵我?」她心又氣又痛,淚霧湧上眼眶,怒瞪著他。

  「難道你還不該罵嗎?」他怒視回去。

  「像你這種自命清高、自以為是的上等人,根本就不瞭解我們這些花娘的悲哀,你又憑什麼指責我的行為?」

  「你不是花娘,你是曹綠袖,是曹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他吼了起來,真想狠狠搖醒她。「那麼告訴我,你如果不是自甘墮落,為什麼你要自願當妓女?」

  「當妓女才有前途啊!」她也火了,跟他對吼,「不然你有看過比名妓賺得更快更多更風光的女人嗎?既能習得一身琴棋書畫的才華,又能受眾人愛慕萬千寵愛,還可以日進斗金財源滾滾來,這有什麼不好?」

  「你——就為了錢?」他氣得目眥欲裂。

  「這年頭誰不為錢啊?」她臉上燃燒著熊熊的決心,緊握粉拳道:「想我曹綠袖從小就在青樓裡長大,那種沒錢沒勢就被欺負糟蹋的悲慘例子可看多了,這世上有錢就有面子,有名聲就有風光。像你們讀書人,十年寒窗不也就是為了一朝成名天下知,當官賺錢爭面子嗎?」

  「讀書考取功名是為國為民謀福只,和自甘下賤當妓賣笑陪睡豈能一樣?」沈隨風站了起來,各感受辱地低吼。

  「都一樣啦,讀書人最終求的還不是名和利?和我們的目的有何不同?」她頓了頓,冷哼一聲,又道:「不過,當然你們的地位相較之下是崇高太多了。可是誰教我們女人書讀得再好也不能去考取功名,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家的如柳姊姊早就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了!」

  「你——」他恨恨地一拍桌,「歪理一堆,無可救藥!」

  「你才莫名其妙亂七八糟咧!」她氣呼呼地叉腰瞪著他。

  「總之,我不准你去當花魁,舉辦什麼開苞競標大會!」

  曹綠袖一呆,更火大了。「喂!我當不當花魁,輪不到你決定吧?」

  「你吻了我,就得對我負責。」他雙臂交抱在胸前,學她不可理喻起來,「別當我沈隨風是什麼路邊的阿貓阿狗,被你吃了豆腐佔了便宜就只能自認倒楣,你現在才想和我劃清界線——太遲了!」

  「你堂堂禮部尚書正三品的大官,怎麼可以跟個地痞無賴一樣?」她簡直氣炸了。

  「早在你招惹我的那一天起,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冷笑道,「我沈某生性固執如牛,只要立定方向,就一定會直走到底,誰也無法阻擋。」

  「好!」她狠狠地瞪著他,「我曹綠袖這輩子從來是愛怎樣就怎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在怕的啦!這個花魁我當定了,開苞也是開定了,如果有興趣,歡迎大人當晚來競標,如果看不過眼,就請大人回去繼續抱你的四書五經當聖人吧!」

  語畢,他倆不歡而散。

  挽翠樓裡的煙硝火藥味,卻是燒得更加濃重激烈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9
發表於 2017-10-5 00:11: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沈隨風怒氣沖沖地回去瘔瘈瘑瘧,瑭瑤瑵瑣馬上糾集禮部大大小小上百位官員,針對「青樓妓院開苞競標條例」一事需靘靼靺,菮蓉菬萓立刻去翻查古往今來所有法令和條陳規矩。

  「查清楚有哪一條例律是可以阻止、禁止、廢止清倌開苞的!」他臉色鐵青得駭人。

  「是、是,下官等馬上去查、馬上去查……」禮部大小官員全繃緊了神經嫦嫮嫢孷,嫨嫠嫣嫗二話不說衝向各自的庫書房去!

  沈隨風怒氣騰騰地佇立在原地,握緊拳頭誋誫誖誒,塶塴塹塾忿忿地低咒。

  「那個女人腦袋到底裝的都是什麼?她到底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自覺?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可惡!」

  他平坦順利的青雲路上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顆頑固礙事又刺心的大石頭來?

  害他失卻理智,失去冷靜菗蒯蓂虥,圖墊墓墈失掉所有為官應把持住的禮制與原則,一想到她即將陪坐陪酒賣笑賣身——

  「天殺的!」還害他破天荒飆出粗話來!

  早晚他不是被她氣死,就是被她給搞到心臟爆裂而死。

  沈隨風焦躁地來回踱步,幾乎都快把地上堅固的青磚給踩穿了。

  「開苞?當花魁?」他猛然停住腳步,濃眉緊蹙得都快打成死結了。「哪個不要命的男人敢碰她一根寒毛試試看!」

  

  眾人查遍前朝和今朝所有律規法令,忙得人仰馬翻焦頭爛額,結果卻是——無、法、可、管!

  「該死!」沈隨風重重捶了桌面一記,絲毫不理會拳頭指節乍然爆開的劇痛。

  難道他真要眼睜睜看著下個月一到,由著她興高采烈歡天喜地的把自己給賣了嗎?

  沈隨風胸口強烈灼燒著憤怒和心痛,還有他死也不肯承認的濃濃嫉妒,煩躁得直想狠狠打斷什麼來發洩一下。

  不!冷靜!

  他可是素來沉穩內斂、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沈隨風,將來平步青雲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的那個沈隨風,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小女子就搞得他暈頭轉向、暴躁失常?

  「仔細想想,我何必這麼生氣呢?不過就是一個吻,不過就是一個頑劣固執不通的女人,不過就是一個沒有善惡是非禮義廉恥概念的——」他揉了揉糾結的眉心,努力深呼吸,試圖恢復往日的清明沉靜。「笨蛋!」

  倘若她真的那麼執迷不悟,他又何必替她的清白著急煩躁困擾?

  他又不是真的愛上她,犯得著跟個瘋子似的團團轉?

  沈隨風猛然一震,呼吸僵止了。

  難道——

  他真的愛上她了?

  

    看著美麗得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的華服麗裳,曹綠袖原以為她會迫不及待一一試穿。

  但是不知怎的,她卻意興闌珊地隨意看了幾眼、摸了幾下就擱一邊,神情蕭索地望著窗外發呆。

  到底是怎麼了?這不是她盼了十多年的美夢成真嗎?

  她成為花魁娘子、傾城名妓的大好機會就要來臨了,她遠大的志向,錦繡的前程,眼看著就要實現了,可她為什麼沒有自己期待中的那麼快樂呢?

  曹綠袖一手支著下巴,覺得心底悶悶的、怪怪的,總有說不出來的難受。

  「都是那個討厭鬼,幹嘛說一些有的沒的來破壞人家的心情呀?」她貝齒緊咬,臉上怒氣難消。「搞得我當花魁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壞勾當……奇怪了,他不是有點喜歡我嗎?既然喜歡我,那以後多多捧我的場、點我的堂會不就得了?」

  到底是在發什麼飆,抓什麼狂啊?

  嘴上說是這樣說,可是曹綠袖只要一想到他憤怒受傷氣惱的表情,就有種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事的感覺。

  「哎呀!煩死了!」她猛地站了起來,隨手抓了一件披風便往外走。「再想下去頭都要爆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穿上套帽披風的原因是為了偷偷摸摸躲開她娘的視線——自從曹媚娘開始大動作大手筆地張羅起曹綠袖的開苞競標大會後,為了保持神秘感,就規定她再也不能出去拋頭露面,而且每天都要以牛乳沐浴,好讓身子在一個月後變得雪白細緻滑如凝脂。

  唉,原來要當花魁的條件和事前準備還真不少,除了琴棋書畫得加強練習外,舉凡媚眼的拋法、嘴唇的笑法、身段的扭法、蓮步的走法……都各有講究之處,學得她都快累死斷氣了。

  她懷疑娘根本就是公報私仇,故意要讓她知道花魁名妓可不是靠耍耍嘴皮子就能成事的。

  幸好她自小的研究功夫可沒白做,都見慣眼熟了的東西,自然一點就通。

  開什麼玩笑?她曹綠袖可是塊天生就注定當花魁的好材料呢!

  胡思亂想間,她也沒忘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小小翼翼地穿花拂柳溜出了挽翠樓。

  終於,再度見到了久違的京城好風光。

  「嘩!」曹綠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小臉滿是陶醉的喜悅。「真是風輕日暖花生煙好一個詩情畫意的春天啊!」

  堤岸翠綠楊柳輕輕隨風飄動著,碧草如茵,花香十里,伴隨著往來遊人如織和熱鬧擾攘的街市吆喝聲,宛然一幅盛世太平的美麗織錦圖。

  她突然想到了娘說過的,等做了花魁,輕易就不得出門,要日日都在那棟象徵著艷冠群芳、美絕天下的繡樓裡待著,閒時吟詩作對、操琴弈棋,不然就是描唇畫眉點胭脂,好等待貴客臨門。

  曹綠袖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一剎那地恍神。

  聽起來好美、好高貴、好有氣質也好——悶哪!

  「以後就真的不能常常出來遛達了嗎?」她喃喃自語,臉上神情有些失落,隨即悚然一驚。「我在想什麼啊?只要能夠成為愛慕者眾的萬人迷,能不能常常出來蹦蹦跳跳玩耍看風景,又有什麼關係?」

  對!當花魁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麼都可以捨棄!

  可是——

  「我當了花魁,他一定會更生我的氣吧?」她心下掠過一抹苦澀的滋味,喉頭莫名發緊。  

  「他那麼愛面子,口口聲聲講究的都是禮義道德,還是個正三品的朝廷命官,禮部大員……」她眸光黯淡下來,悶悶不樂地道:「往後,他一定是不肯再見我的了。」

  真是的,舉朝上下有哪個官員沒有到秦樓楚館見識過的呀?

  就算不是人人都為色,可點堂會唱曲兒也早就是附庸風雅的尋常事了,偏偏就他這麼死腦筋。

  萬一這個死腦筋的傢伙將來真的再也不見她、不理她了,那該怎麼辦才好?

  她心兒莫名惴惴不安,胃裡亂糟糟,腦子更是一團漿糊似的,所有的歡欣雀躍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奇怪了,她不是很討厭他的嗎?可是為什麼現在一想到往後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心頭就有種很酸很酸、很怪很怪的痛楚感?

  正在心神紊亂間,頸後突然被人呵著氣,曹綠袖渾身寒毛一炸,胃底翻騰著一股厭惡作嘔的噁心感,閃電般警覺地往後退,怒視來人。

  「幹什麼?!」

  「別怕,是我呀。」海員外滿臉色授魂與地淫笑著,「是你的大好人海員外呀……」

  她略一定神,面上擠出了一朵嫣然笑容,一顆心卻依然跳得急狂,「海員外,您可嚇著我了。」

  「哎喲!曹小姐,瞧我這粗魯的……」他搓著手陪笑,眼光卻露骨大膽在她身上打量著,「對不起對不起,嚇到你了,怎麼樣?心兒可跳得慌呀?我摸摸看……」

  曹綠袖不著痕跡地往後一躲,避開了他的毛毛手,甜笑道:「請海員外自重,小女子現在可還是曹家的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您若想一親芳澤,可也得等到『那一日』您能順利得標了才行呢!」

  哼,想白吃豆腐不給錢嗎?

  更何況像海員外這種貨色,有再多的銀子她也看不上眼,他還是趁早死了這條豬哥心吧!

  曹綠袖嘴角噙笑,眼神卻是冰冷如霜。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是挽翠樓的老客戶了,曹嬤嬤早就通知過我了。」海員外面上裝作正經樣,可垂涎三尺的色眼卻怎麼也管不住。「嘿嘿嘿,小美人兒,你放心,那一天肯定是我得標,因為我有自信,放眼這京城絕對沒人喊得出比老爺我更高的價錢了……既然早晚都是我的人了,不如先給我香一個吧?」

  見他再度靠過來要毛手毛腳,曹綠袖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

  「想走去哪裡?別給臉不要臉,反正就要出來賣了,還在這裡裝什麼冰清玉潔的貞女?」海員外惱羞成怒,大喊一聲:「來人,給我抓住這小娘皮!」

  她臉色一變,萬萬沒想到這海員外居然光天化日下就敢叫家丁搶人?

  就算他不怕日後被挽翠樓上下人等痛加報復,難道他眼裡也沒有王法了?

  而且她曹綠袖自小在青樓裡混大的,又豈是好吃的果子,隨著他愛吞便吞的嗎?

  「慢著!」她臉色一沉。

  「怎麼樣?小美人,你想通了,要乖乖給老爺親一口了嗎?」海員外得意地笑了,看著眼前嬌嫩得像顆蜜桃似的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還是乾脆待會兒就跟老爺回去雙宿雙飛了吧?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老爺我會好好疼你的……」

  「海員外,現在大白天的就想強搶民女,別忘了這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您現在擄我回去事小,可被報官抓進大牢裡當強姦犯給鍘了,那事可就大了。」她唇兒彎彎,冷笑道。

  海員外聞言遲疑了一下,有些躊躇顧忌。

  他身後的管家為了邀功討好,湊興建議道:「老爺,她可不是什麼良家婦女,不就是個花街柳巷的妓女嗎?頂多帶回去睡了她之後,老爺您補幾兩銀子給挽翠樓也就是了,就算有人報了官,這妓女拿什麼名義告您哪?」

  她一驚,惡狠狠怒視那個多嘴的王八蛋。「閉上你的臭嘴!」

  海員外卻被這麼一說,登時醍醐灌項,哈哈大笑,道:「好!就這麼辦!反正爺又不是白嫖不付錢,就算告官也奈我何呀?來呀,把人給我帶回去!老爺今晚就直接幫她開苞了,哈哈哈!」  

  曹綠袖既驚恐又憤怒,當下真恨不得馬上撂人扁翻這兩個大混蛋。

  不過好女不吃眼前虧,見勢頭不對,她二話不說立刻拔腿就跑。

  海員外和家丁們做夢都沒想到她的動作竟然這麼快,還愣了一下,這才急吼吼地追了上去。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曹綠袖平常可四處蹦蹦跳跳習慣了,腳力和身子俐落靈活得緊,一下子就將距離拉開了一大截。

  可是壞就壞在她方才恍神漫步之時,走到了靜謐的堤岸邊,離熱鬧的大街有段不小的距離,就算想要喊人救命都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就算她跑得快,但是畢竟女子身量小,體力差,怎麼敵得過後頭那些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

  她跑得氣喘吁吁,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手就被一個猛力地抓住了——

  糟了!

  「可逮到你了。」

  一回頭,一張醜陋獰笑的大臉得意地欺近。

  曹綠袖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小臉瞬間慘白如死。

  她清清白白的身子怎麼能被這隻豬給玷污去?

  寧可給沈隨風……可她也……只願給沈隨風……

  「啊啊啊——」那家丁陡然痛嚎了起來。

  曹綠袖低下頭死命咬住了他的右手背,狠狠地幾乎咬出血來——要死大家一起死,她就算要倒楣,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

  那家丁又驚又怒,高高舉起左手就要痛摑她——她縮了縮身子,緊閉上了雙眼。

  可是那預期的巨大痛楚並沒有出現,反而聽到那個家丁殺豬般的尖叫慘呼聲,跟著她被擒住的手腕驀然一鬆,整個人一個失勢踉蹌,瞬間跌入了一個強壯熟悉的懷裡。

  「你沒事吧?」沈隨風長臂牢牢地緊擁住她,難掩焦灼心痛地問。

  「大、大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眼前一片淚霧朦朧,幾疑是自己在做夢。「真的是你嗎?」

  還是她已經被嚇瘋、嚇傻了?

  否則怎麼會心裡才想著他,他竟然就真的出現救她?

  「是我。」他低沉有力地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是他,真是他!

  這一剎那,曹綠袖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緊緊抱住他,小臉埋進他溫暖的懷裡,強烈釋然的喜悅和驚悸猶存的顫抖交錯著穿身而過,想努力咬緊牙關克制住顫抖,卻怎麼也憋不住淚如泉湧。

  感謝老天。

  「喂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跟我們家老爺搶女人?」隨後趕到的管家驚慌地扶住被扭斷手掌慘嚎不絕的家丁,牙關微微打顫,卻還是鼓起勇氣怒斥。

  胖胖的海員外終於追到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氣喘如牛的開口:「好……好呀,你、你是哪來的臭小子,競、竟然敢跟我搶小娘?」

  沈隨風眸光冰冷如萬載玄霜,殺氣一乍,海員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頸項一陣發涼。

  「史護衛。」他保護地環著綠袖,冷冷喚道。

  「屬下明白!」站在他身後的史翔緩緩步出,緩緩地對海員外和家丁們露出一抹泛著不祥的笑來。

  「你、你想幹什麼?我、我可是海員外,我……啊啊啊——」

  「老爺——哎喲喂呀!」

  縮在他懷裡的曹綠袖想抬頭看,卻被沈隨風緊緊擁住,他柔聲道:「別看,我們走。」

  「可是為什麼……」

  「十八禁,你不適合看。」他不由分說地擁著她離開。

  奸邪淫道者,人人得而誅之,先扁完了再送官!

  

  他就這樣一路護著她,直到坐入幽雅的茶樓裡,還吩咐掌櫃送一壺安神寧氣的參茶來。

  沈隨風動作輕柔地讓她坐入舒適的錦墩椅裡,目光關注而心疼地盯著她,「還好嗎?你放心,那些混帳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謝、謝謝你……」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得緊,卻還是努力對他擠出了一朵笑。「救了我。」

  一想到方纔那個危急的情景,他不由得慶幸自己派了史翔暗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原來,他只是不想她在一時義憤衝動之下,做出什麼提早開苞競標會的蠢事來,所以命親信暗中監視挽翠樓。

  這是他生平首次公私不分。  

  但是……幸虧有史翔跟著她,否則他根本不可能及時救得了她!

  一想到她險些落入那種下流卑鄙的淫棍色魔手中,他就心跳猶驚狂如擂鼓,遲遲未能平息。

  「來,先喝口參茶壓壓驚。」參茶一來,他迫不及待送到她手邊。

  「謝謝。」她的手還微微有些發抖,卻緊緊抓住杯子,試圖保持鎮定。

  見她這樣,他心下閃過一陣痛楚。

  「現在你終於知道為何我不准你從妓的原因了?」明明滿心憐惜不捨,可他開口的話卻是氣急敗壞。「只要你做了這行,將來像這樣的麻煩和危險就會永無止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

  曹綠袖一僵,腰桿倏然挺直。「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想起方纔那人淫邪的嘴臉,仍是憤恨難消。「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剛剛差一點就變成了他的口中肉?」

  「我知道。」她打了個冷顫,隨即咬著下唇道:「可是如果今天是在挽翠樓,他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動不了我一根寒毛,我娘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

  「今天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的男人,只要你成為花魁,就是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置於這些男人的手掌中任由玩弄。」他眸光痛楚地盯著她,「難道,這樣你也不介意?」

  「我……」曹綠袖想嘴硬地反駁,可一想到剛剛幾乎慘遭狼吻的情景,渾身就似有千萬條蟲子爬過般戰慄恐懼作嘔。

  她真的可以接受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吻她、撫摸她,甚至是……進入她的身體嗎?

  她的胃突然劇烈翻攪了起來,小手緊緊摀住嘴巴,強制抑下噁心欲吐的衝動。

  他的眼神因不捨而溫柔起來,放緩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想法,又很有骨氣的女孩,你有自己的理想、你的想望,可是你的路子根本就選錯了。」

  曹綠袖一震,目光複雜難辨地望著他。

  「成為花魁能賺很多銀子,可是人不過三餐一宿,就算讓你賺得全天下的銀子,卻是要一夜夜付出、剝削、失去你自己,你覺得值得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

  「我……只要有銀子,我就能保住挽翠樓所有人的生計,這是最快也最簡單的法子。」她拒絕被他的話動搖決心。「而且當花魁既美麗又風光,全天下的男人都會愛慕我,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你要全天下男人的愛慕,那麼……我呢?」他聲音瘖啞地問。

  她溫柔地抬眸,癡癡地凝望著他,「老實說,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

  聞言,沈隨風雙眸因狂喜而迅速亮了起來。

  「你對我的意義,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既然如此,你願意為了我而放棄當花魁嗎?」他伸出掌緊緊包覆住她的手,衝動熱切地脫口而出。

  她眼神一顫,濃密睫毛驀然低垂下來,掩住了那一抹清晰尖銳的心痛。

  「其實我本來就不應該喜歡上你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竟然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忍不住苦笑,「這種感覺就像明明想走大路,可偏偏就是會鬼打牆似的猛往小巷子裡鑽,又怎麼鑽都鑽不出來。」

  這是什麼怪異的比喻?

  不過,卻也出奇貼切。

  沈隨風溫柔地凝視著她,嘴角難掩喜悅地微微上揚。

  「明明被你氣得半死,明明想要好好整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老是不肯照著我原來的心意發生——」她終於抬眼,似悲又似喜地望著他,「我沒法不去喜歡你,可是我也不能不當這個花魁。」

  「為什麼?」他嘴角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挽翠樓永遠是我的家,我永遠不可能捨棄它不管。」她直直地望入他的眸底,試圖解釋勸慰道:「但是我答應你,我的心底只會有你,其他男人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的客人。除了你以外,我是再不會喜歡上別的人了。」

  他的眼神因痛苦而變得冰冷。「所以你還是要過這種『逢場作戲』的人生?」

  「對。」她義無反顧地道。

  他的臉色好似她剛剛重摑了他一巴掌,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你、你不要這樣……」她伸手輕輕觸碰他的臉頰,「我看你這樣,我心裡好難受……」

  他沉默著。

  見他不說話,她的心更慌了,急忙解釋道:「你放心,我只要當了花魁就有權利挑選客人,我一定會選你,真的,我——」

  「我不會是你的客人。」他終於開口,澀澀地道。

  「為什麼?」

  「我是禮部尚書,我是朝廷官員,我不能召妓冶遊。」他頓了頓,悲哀卻決絕地道:「我不會去挽翠樓找你的。」

  「為、為什麼?其他朝廷官員也去,為什麼你不去?如、如果你不去,那我怎麼見你?」她大驚失色,小臉頓時慘白若紙。

  「你有全天下男人的愛慕,並不少我一個。」

  她眼眶一熱,鼻頭酸楚了起來。「可是我喜歡的是你啊。」

  「但顯然還不夠喜歡到能夠為我放棄你的理想。」他不是詢問,而是陳述事實。

  是,沒錯。但是……難道她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那你呢?」她心痛難抑,衝口而出。

  「我?」他不解。

  「就算我不當花魁,你會願意不顧前途,不顧所有人的眼光,把我風風光光娶回家嗎?」她反客為主地質問。

  沈隨風目光一閃,深深地盯著她。

  他承認自己真的很喜歡她,但是……

  他真能夠名媒正娶,讓她成為他唯一的妻嗎?

  「如果我願意放棄成為花魁的理想,那麼你也願意用八人大轎,歡歡喜喜地將我娶進你沈家當新媳婦嗎?」她眸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心口因期待他的答案而怦然悸跳,原本只是為了反駁他立場的說辭,卻在這一剎那間,映照出了她心底最真實的希冀和渴望。

  「你口口聲聲要我知廉恥,別當妓女,可是就算我真的放棄成為一個日進斗金的名妓,就算我可以捨下我娘和挽翠樓的生意不管,但你真的能夠放棄門戶之見,不怕危及自己的仕途,也要和我在一起嗎?」

  他沉默著,陷入了長長的思考。

  等待,卻讓她突然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沈隨風的理智和情感強烈掙扎交戰著,望著她嬌美的臉龐,心下一熱,毅然決然地開口。

  「就算依禮制我不能娶你為正妻,但我還是願意娶你進我沈家門,一輩子照顧你、待你好!」

  曹綠袖先是狂喜,隨即一愣,這才聽清楚了他話裡的意思。

  她還來不及感覺到痛,就已被撲天蓋地而來的沉沉悲哀給淹沒了。

  所以,他喜歡她,他願意娶她——做妾?

  妾?妾?

  「哈哈哈……」她苦澀而難堪地笑了起來,「這算什麼?你這又算什麼?」

  沈隨風望著她,一臉莫名所以。

  「難道我說錯了嗎?」他蹙起濃眉,「我願意——」

  「你願意我不願意!」她笑到眼水滑落眼角,心裡滋味酸澀悲涼得幾乎滿溢。「你說,我對你的喜歡還不足以為了你放棄當名妓的理想,你自己又何嘗不是改變不了對出身和門戶的偏見,就算再怎麼喜歡我,也只願納我為妾?」

  「這是體制,無關乎情感或偏見。」他緊緊地盯著她,語氣真摯地道:「就算你的身份是我的妾,也絕不會影響我喜歡你的事實,更不會改變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好啊,既然如此,那麼我也一樣。就算我的身份是花魁,是妓女,也絕不會影響我喜歡你的事實,更不會改變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袖兒——」他首度衝動而忘情,熱烈卻又沉重地喊出了她的名字,「這如何能一樣?」

  她緊繃的意志幾乎被他那一聲飽含情意的「袖兒」給生生擊潰了。

  心頭陡然發熱,眼眶迅速紅了,曹綠袖差點就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裡,舍下這所有紛紛擾擾的糾葛和無謂的堅持,只要能夠這樣緊緊抱著他,感覺著他,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但,她就是不能。

  娘親,挽翠樓,她的骨氣,她的人生,她的獨立自主,都會隨著成為他的小妾身份,越發受人鄙視瞧輕糟蹋。

  「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終於看清了橫亙在他倆之間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

  「袖兒——」他目光迷惑而惘然。

  「我自青樓長大,你是永遠改變不了我『浮華偏差』的思想,正如你也永遠不可能為了我,改變你生命中根深柢固鐵一般的原則。」她眼神蒼涼地望著他。

  一瞬間,像是長大了,也像是頓時老了好幾歲。

  原來,他們的人生本就該注定互不牽扯——

  這一場邂逅和相遇、結識,也只一個出了軌、拐了彎、亂了套的錯誤。

  望入她清澈的眸底,在這一剎那間,沈隨風終於也明白了她的明白。

  他熱騰騰的一腔心思,漸漸涼透。

  「如果你真的接受、也喜歡真正的我,那麼你會懂我的意思。」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美麗卻飄忽的笑意,「一個月後,開苞競標會上,我會等你來。」

  他眸光痛楚地看著她。

  「如果你不來,我也能理解……」她的嗓音微微哽住。「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一段時間我真的很快樂。」

  沈隨風胸口撕裂般地劇烈疼痛著,無法呼吸,不能喘息。

  終於,他努力找回了開口的力氣。

  「往後,我不會再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也不會再阻止你去發揚挽翠樓光明興盛的未來。」他閉了閉眼又睜開,低聲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願意成全。」

  他終於領悟到,有些行業,有些人,有些事沒有對錯,只有抉擇。

  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錦繡前程,不管世俗眼光,不論是好是壞。

  她,已經選了她的路。

  而他,也有他自己早已決定的未來。

  徒然糾纏,不如兩忘於江湖……不是嗎?

  他苦澀地笑了。

  曹綠袖癡癡地望著他,喉頭緊縮,一顆心滾燙得像是快要爆炸了,奔流翻騰的情感在無聲狂喊著,她想拚命挽留住些什麼,可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你——保重。」他深深地、蒼涼而苦澀地望了她最後一眼,隨即起身,腳步沉重卻堅定地走出她的視線。

  曹綠袖僵在原地,胸口像是突然多出了個空蕩蕩的大洞,有股暖暖的、熱熱的、像是幸福的感覺,漸漸在褪色……流失……

  他真的走了。

  當晚,沈隨風破天荒把自己灌得大醉。

  當晚,曹綠袖在黑沉沉無燈的房裡,呆呆坐了一整夜。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10
發表於 2017-10-5 00: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好像隔著重重紗簾看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她面前發生,卻是隱隱約約模模糊糊蒜菞菈蒛,箙算箤箄又像是全然跟她無關。

  她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然後綠綜綺緊,粿粽粻綿曹綠袖期盼了十六年的盛大風光開苞競標之夜終於來臨了。

  今天晚上,她是全京城全春街最美麗也最稀有珍貴的禮品蒹菮蓉菬,漆漫漠演會有無數風流客前來一擲千金,就為和她春風一度。

  她的處子身睽睮睾瞅,種稯窨窩價高者得。

  這本來是她生命中多麼期待、多麼光榮的一件大事。

  可是當她穿著美如仙子的嬌紅色錦緞繡袍,發綰飛風,牡丹簪鬢,艷光四射,驚艷全場時,她只看到台下萬頭鑽動的男人們一張張貪婪意淫、野獸般的臉,無論是愛慕的、傾慕的、眷戀的、垂涎的、色慾的,統統都變成了黑白的、空洞的、毫無意義的。

  她的心底沒有喜悅,沒有興奮,只是冷冰冰的木然和僵硬。

  有那麼一剎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她最想要展露出自己絕艷無雙萬千風情的那個人,並不在這兒,那麼她的美麗還能給誰看?她的迷不迷人又有什麼意義?

  他還是沒有來……他真的沒有來……

  他是不會來了。

  淚霧瀰漫了她的眼眶。

  「這位就是我們挽翠樓精心培育調教出的新任花魁娘子——綠袖姑娘!」

  曹媚娘心情複雜萬分,對於自己心愛的寶貝女兒能夠傾國傾城、艷動八方,是既感動又引以為傲;可是今晚也是她曹媚娘的女兒淪落風塵的開始……

  難道她真的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被喊出最高標金的阿貓阿狗給「吃」了嗎?  

  曹媚娘矛盾又難過地瞥了眼美麗的女兒。

  妞兒今晚怎麼失魂落魄的?這眼前的一切,不都是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嗎?

  曹綠袖坐在那兒,卻猶如魂魄已離身,對於外界的喧嘩、絲竹樂聲、娘的話語,全恍若未聞。

  「咳咳!」眼見台下氣氛熱烈得再也壓制不住了,曹媚娘只得清了清喉嚨,勉強收束心神,嬌聲嬌氣地喊道:「那麼就從五百兩銀子開始起價!」

  「六百兩銀子!」王大戶迫不及待高喊。

  「七百五十兩銀子!」莊員外氣勢凌人。

  「一千兩銀子!」十九王爺家的小王爺得意洋洋地比了一根手指頭。

  「嘩……」眾人倒抽了口涼氣。

  可是眾人嘴巴還來不及合上,下一個喊價的更是驚人。

  「三千兩銀子!」關外來的豪客根本不甩什麼小王爺老王爺的,反正有錢的就是大爺。

  發了!發了!

  「三、三千兩……」曹媚娘這下也熱血沸騰了,興奮不已地猛搓著手。「好好好,這位貴賓可真有眼光呀,還有沒有人要再加價的?有沒有人比三千兩還高的價錢?機會難得,僅此一次啊,如此香噴噴嬌嫩嫩的絕代美人兒,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啦!」

  「三千五百兩銀子!」

  「四千五百兩銀子!」

  「我我我,我出五千兩銀子!」

  見台上的曹綠袖非但容貌清麗絕艷,身段窈窕,尤其眉眼間那一抹飄逸淒美、楚楚動人,更是深深扣人心弦、我見猶憐,大家登時殺紅了眼。

  破了!破了!已經破了兩年前如柳姑娘驚人的鉅額開苞費啊!

  挽翠樓再度刷新歷史新紀錄——

  「五、五、五……五千兩……」曹媚娘都快中風了。

  台下那個喊出五千兩銀子的富商驕傲地一端自己的胖肚子,一副顧盼睥睨、一代爐主捨我其誰的超強氣勢。

  「五千兩銀子,還有誰要出價?還有誰能比五千兩銀子更高的價錢?」

  瘋了,五千兩銀子足足可以買下五間豪華的大宅院,誰還會出比這個更高的價錢,就為了和花魁過一夜?

  見眾人紛紛搖頭擺手,噴嘖懊惱歎息的當兒,曹綠袖終於回過神來,怔怔地望著那個得意洋洋,就要上台來「領獎」的六十幾歲老翁。

  曹綠袖,這就是你盼望夢想了十六年的「風光」嗎?

  被一個足足可以當她爺爺的老色鬼壓在身下這個那個……這就是你的「夢想成真」嗎?

  在這一瞬間,她寒毛直豎,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我出一百萬兩銀子!」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劃破當空。

  一百萬兩銀子?!

  曹媚娘差點口吐白沫昏厥過去。

  全場更是被這個破天荒的天價給驚住了,原本擠滿人群的挽翠樓大廳,突然變得悄無聲息,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曹綠袖卻是豁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瞪著渾身酒氣,衣衫皺巴巴、胡碴亂糟糟、頹廢憔悴卻英俊如故的——

  沈隨風。

  「我的天……」她伸手緊緊摀住嘴,狂喜的淚水卻已失控地奪眶而出。

  「一、一百萬兩銀子?!沒、沒說錯?」曹媚娘下巴已經掉下來了,結結巴巴地求證。

  「一百萬兩銀子。」沈隨風一雙黑眸佈滿血絲,縱然一身濃厚酒氣,腳步搖晃不穩,聲音卻是堅定如鋼。

  從剛剛到現在,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曹綠袖那美得令人心碎的嬌靨,他再也不能自抑地看癡了。

  大醉了一個月,自我麻痺了一個月,他還是沒辦法催眠自己、說服自己眼睜睜看著她成為別人的。

  「你這酒鬼,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穩了,你該不會是來亂的吧?你身上有一百萬兩銀子嗎?」眼看小美人兒這塊嫩肉就要到口,卻又被他半路殺出給搶了去,教那開價五千兩的富商這口氣哪吞得下?

  沈隨風只冷冷的瞟他一眼,當場就讓那名富商嚇退了好幾步。

  「曹嬤嬤,這是一百萬兩銀票,請點收。」他緩緩走上台,雖然酒氣臭得嚇人,可儒雅的氣質依舊令全場的花娘們都要流口水了。

  「哈哈!一、一百萬兩……」曹媚娘簡直樂壞了,她猛揉著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張因為被緊攢在掌心而皺巴巴的銀票,緩緩展開一看,雙眼登時亮了起來。「真是老福慶票號開出的,銅鑄鐵澆、扎扎實實的一百萬兩銀票?!」

  發了!這次真的發了!往後想躺著吃坐著拉都不愁了!

  曹綠袖卻是自他出現以來,眼前暈眩,腳下虛浮,好似踩在雲端。是她的幻覺吧?是她因為思念他過度,這才幻想出這一幕來的吧?

  可是她還來不及擰自己的臉,卻先傳來砰地一聲巨響,沈隨風整個人居然就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大人——」她心痛地狂喊,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他。

  大人?

  全場眾人全都看傻眼了。

  「他是禮部尚書沈大人?!」小王爺震驚萬分地大叫了一聲,直到現在才認出他來。

  什麼?堂堂禮部尚書也來跟人家搶標花魁?

  眾人登時交頭接耳、興奮鼓噪、議論紛紛。

  「知音,真是我的知音啊!」小王爺卻是在那兒自我陶醉不已。

  根本就沒人管台上救人的救人,哭喊的哭喊,亂成了一團。

  

    沈隨風醒來的時候,腦子昏昏沉沉,突突劇痛得像是有一隊鐵匠在裡頭敲敲打打得不亦樂乎。

  那自腦際重擊般的痛楚直直蔓延至胸口,深深撕扯糾結絞擰著。

  他應該快要死了……他應該已經死了不……

  這一個月來,他又有哪天好算活過?

  他就要失去她了……或許,他已經失去她了……

  想到這兒,他就再也不能呼吸——

  「你終於醒了。」一個溫柔甜美的聲音在他頭項響起。

  他大大一震,足足僵了兩個心跳的辰光,這才小心翼翼地扶著似乎快裂成兩半的腦袋,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疊影的視線逐漸清晰了起來。

  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熟悉嗓音……是錯覺嗎?他竟聽見了她的聲音?

  曹綠袖美麗的小臉正對著他笑。

  「袖兒?」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低喃。

  他喝醉酒了嗎?還是在做夢?不然她怎麼會出現在他眼前?

  這一個月來,只有在醉了或睡了做夢的時候,他才敢承認自己真的無可救藥地想念著她……可是,他現在不是醒著的嗎?

  「可不正是我?」曹綠袖吸吸鼻子,揉揉眼睛,忍不住想哭又想笑。「你嚇死我了,突然就這樣倒下去,我還以為我還沒開苞就直接要當寡婦了呢!」

  他呆呆地、癡癡地望著她,雖然腦子裡像漿糊般迷糊,搞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些什麼,但是只要她在他眼前,她在笑……就足夠了。
  
  「如果這是夢,那麼我這輩子都不要再醒來……」他喃喃低語,憔悴的臉龐浮起顫抖的微笑。

  他痛楚而卑微祈求的話,讓曹綠袖的眼淚再也抑不住的奔騰流下。

  一向意氣風發的禮部尚書,一向神采飛揚的沈隨風,怎麼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是為了她嗎?是因為她嗎?

  想起他團縐了的衣衫,冒出胡碴的堅毅下巴,深深皺刻的眉心,她的心一痛。

  「傻瓜……你這個傻瓜……」她忍不住伏在他胸口,緊緊抱著他,淚水濕透了他胸前衣衫。

  他機伶伶一顫,雖然還不十分清醒,卻心疼地緊緊環住她,憐惜而不捨地輕撫過她哭得妝殘了的小花臉。

  「別哭,」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心,被她的眼淚烙燙得陣陣緊縮,心疼地道:「袖兒,是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

  「就是你這大傻瓜,大笨蛋!」她哭得更慘,抽抽噎噎地道:「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這麼憔悴?難道你以為將來再也不用見到我,就可以把自己搞成這樣嗎?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會心痛的呀?」

  他心如刀割,緊擁著她,熱淚默默滾落,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我以為我可以忘記你,我以為……這一切只是個橫亙在我生命裡的一個絆腳石、一個天大的錯誤,我只要忘了你,只要……把這個錯誤搬開、消除……我就能恢復原來的人生……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曹綠袖癡癡地望著他,呼吸窒住。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他、他這是在向她告白嗎?

  沈隨風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以為自己還在醉著,以為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是他渴盼思念多時卻不得相見的心上人……

  沸騰激盪的情感,終於全部潰堤了。

  「曾經,我以為名利權位會是我生命中唯一存在的價值和目標,我以為我沈隨風,乃是大好男兒有用之身,是絕不會被任何無謂的情感所羈絆住——」他哽住了,手緊緊環住她柔軟的身子,就算是幻覺,他死也不肯再放手了。「可是見不到你,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連心跳都覺得痛苦……」

  被他堅實的雙臂箍擁在懷裡,感覺著他的氣息、他的心跳、他的味道……聽著他呢喃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儘管淚霧迷濛得看不清楚眼前,曹綠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的幸福。

  就算拿這世上所有的金銀財寶來,她也不換!

  「我才知道,袖兒,原來我不能沒有你。」  

  「夠了……」她哽咽著擠出了帶淚含笑的聲音,「有你這番話,我曹綠袖……此生再無遺憾。」  

  「袖兒——」沈隨風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激動迷亂混沌的神智終於在這一瞬間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不是在做夢?

  眼前的袖兒,懷裡的袖兒……是真實的?

  「為什麼呆呆地看著我?」她吸著鼻子,淚眼朦朧卻笑得好美好美。「剛剛你說的每一個字,我統統都烙印在心裡了,永遠、絕對、不准你抵賴!」

  「袖兒,真的是你?」他呼吸停頓了好一會兒,慢慢地,醉暈前的每一幕每一景全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他腦海,陡然衝口而出:「感謝老天,我總算及時趕上了 ——你、你有沒有怎麼樣?你有沒有受委屈?你——」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沈大人嗎?」她鼻音濃重地笑了出來,輕輕地撫摸著他消瘦清減的臉頰,再度抑不住心疼地開罵:「怎麼一個月不見,你就變笨了?幹嘛拿一百萬兩來買我的初夜啊?是『一百萬兩』銀子耶,你——你錢多啊?」

  他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雖然被罵,可是卻如沐春風,整個人甦醒復活了似的,嘴角也不禁上揚了起來。

  這一切果然是真的,他終於又聽見了她口無遮攔、清脆好聽又刁鑽潑辣的譙言譙語——

  罵得好,罵得太好了。

  他的心瞬間無比幸福地暖洋洋了起來。

  「你、你在笑什麼啦?你還笑得出來?」她真是被他氣死,這個男人要嘛就一聲不吭得跟個悶葫蘆似的,要嘛就做出這麼石破天驚的驚人之舉來。

  她是風光了,刷新紀錄了,初夜權開苞費飆到一百萬兩銀子,恐怕也是空前絕後了。

  「你到底是去哪裡弄來這麼多錢的?」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臉上神情驚惶不定,替他緊張得要死。「該不會是把官給賣了……不!難、難道……你去賣身了?!」

  沈隨風先是一愣,隨即又好氣又好笑,二話不說地將她拉下來,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兒——

  終於,安靜了。
  

  長長的一吻之後,曹綠袖嬌喘吁吁地伏在他胸膛上,小臉紅得跟五月榴火似的,好半天都還在回味陶醉著,哪裡還顧得了繼續追問那堆多如泡泡的疑惑與問題?

  「我要娶你。」沈隨風深情脈脈地瞅著她,突然開口。

  她一呆,「你、你說什麼?」

  「我要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你迎娶回沈家,」他語氣溫柔卻無比堅定地道,「做我沈隨風的妻,這輩子唯一心愛的女人,我孩子的娘——」

  「等、等一下,跟我告白是一回事,但是真的要娶,你……」她鼻頭一熱,不爭氣地又想哭了,吶吶地道:「不、不行,我的出身……你的前程……皇上會怪你……大家都會笑你……等一下,你應該是還在醉吧?」

  「是,我還在醉,但就因為醉了,所以我的神智非常清醒。」他笑了起來,逗著她道,「曹綠袖姑娘,挽翠樓的新花魁,請你嫁給我!」

  她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說些什麼,應該說點什麼,可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不怕人笑,我也不管前途會不會受影響,我已經想明白了,這輩子腦袋從來沒有這麼清楚過。如果,朝廷因為我個人兒女私情之事就要罷我的官、免我的職,那麼失去像我這麼有才華能力的人,是國家的損失,不是我的。」他傲然笑道。

  哇塞!哇塞!哇塞!

  他果然還是那個自信滿滿、拽得二五八萬的沈隨風,一點都沒變!

  現在她終於可以安心了——他沒有喝壞了腦子。

  曹綠袖眼眶泛紅,鼻子紅通通,卻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何況男未婚女未嫁,誰敢來同我說話?」他微笑著輕點她的俏鼻頭,「就算你出身青樓又怎的?當年風塵名妓梁紅玉都能做愛國大將韓世忠的將軍夫人了,你曹綠袖自然能夠光明正大做我沈隨風的尚書夫人。」

  「你……你剛剛肯定是倒下來的時候撞到頭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麼甜、這麼好聽又這麼讓人感動的話來?」儘管感動得要死,曹綠袖還是忍不住喜極而泣。

  他溫柔憐惜地拭去她頰上的淚珠,眼眶也濕熱泛霧,溫柔地道:「這一個月我把自己折騰得可慘了,可正因如此,才終於明白,我沈隨風這一輩子遇上了你這個口無遮攔、行為莽撞、風騷大膽、視禮法制度為無物——」

  「等一下,你這是在讚美我嗎?」她一時忘了哭,有些惱火的瞪著他。

  「又率性可愛、善良體貼、精靈淘氣、俏皮風騷卻熱情天真的小女人,」他笑吟吟地望著她,雙眸熠熠發亮。「我是認栽了!」

  就算被耍、被整、被騙、被拐,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容,只要能夠再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語聲清脆、笑若銀鈴地胡說八道,他枯燥無趣的人生,才能如此溫暖地、熱鬧地、幸福的活著。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想擁有的「錦繡前程」。

  「真的嗎?是真的嗎?沒有在誆我嗎?你說好了就不能賴喔!」她開心地緊緊環住他的頸項,熱情地在他臉上亂吻一通。「你都付了開苞費了,挽翠樓貨物出門可概不退貨哦!」

  「你放心,我沈隨風堂堂禮部尚書,向來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但是你也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她迷惑地眨了眨眼,有點緊張。

  該不會又要她寫什麼禮運大同篇一百遍,還是背什麼四書五經、女德女誡的,才可以當他的尚書夫人吧?

  「往後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再當街唱『十八摸』……」

  她小臉登時紅了起來,尷尬訕訕然地道:「呃,當然,可、可以啊!」

  「以後,咱們在私底下用『做』的就好了……」他眸光灼熱的看著她。

  「一句話——」她登時眉開眼笑,喜上眉梢,「成交!」

  《本書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0 06:1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