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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打 -【堂上君子(錦繡前程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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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2:09 |顯示全部樓層
堂上君子《錦繡前程4》蘇打

厚,真不知這名棺材板臉的男子哪根筋不對
不安分地當個普普通通的當舖掌櫃也就罷了
居然假借著「學習」之名,實際上卻是「監督」她!
雖然他百般干涉、阻撓她替一名死囚洗清冤屈
甚至違背承諾,在公堂上揭穿她是女兒身的祕密
但每當她有難,他卻總是第一個前來相助
害她這個向來在人們眼中黑白兩道通吃的狡獪訟師
生平第一次冒出不知對方是敵是友的疑惑
哎,太常「觀察」他的後果,就是一顆心莫名的戀上他
可是不行啊!她早在七年前便已成親
儘管她的死囚夫君生死未卜,她依然相信兩人會再相見
直到看見他裸露的左臂肩頭,她才發現
原來她找了好久的相公,居然就在她身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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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2:54 |顯示全部樓層
  早安,二O一O 蘇打

  一直很喜歡『早安,越南』這部電影中的這句問候語,雖然看這部電影時的心情總的來說不算太輕鬆愉快,但這句話,那麼多年來,蘇打倒是一直沒忘,因為雖然只有幾個字,但用力喊出來後,總覺得可以在心中灌入一股對不可知的未來的衝勁與希望,縱使現實也許並不那麼盡如人意。

  早安,二O一O。

  哎呀!一喊起二O—O,就又不免想起了那個名為一九OO的海上鋼琴師,若論歲數,那一輩子都沒下過船的一九OO現在該是一百一十歲的天使了,而現在,應該正在天上彈他最愛的鋼琴。

  是啊!一轉眼就二O—O了呢!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就那麼過去了,而這十年中發生的事,有的可以想像,有的不能想像,但無論如何,反正都過去了。而對於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的到來,蘇打依舊抱持著好奇與希望,特別是二O一二年,這個預言中關於新世紀到來之時,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好的,言歸正傳。

  站在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並且也是禾馬文化第二個十五年一齊展開的時間軸頭上,很榮幸蘇打又搭上了書展套書列車,在此先恭賀大家新年愉快,事事如意,然後再來談談這本書。

  「堂上君子」這四個字,一開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粱上君子」,只可惜偷兒的故事寫過了,所以蘇打只好認命的翻翻筆記本,看還沒有什麼君子之類的題材。結果君子沒找到,倒是看到了一本公案小說。很好,公堂之上,一個既非君子,也絕非小人的無良訟師就這麼生出來了。

  但也許是一時興奮過度,再加上周星馳的《威龍閻天關》又看太多遍,對那種公堂上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嚮往一發不可收拾,結果差點忘了自己是在寫言情小說。

  還好,在編編的提醒下,蘇打總算暫時清醒了回來,努力地將言情回歸言情。但到底真的回來沒有?老實說,半昏頭中的蘇打也不知道,所以請大家一起來評判評判,最好多找幾個人一起討論尤佳……

  咦?這該不會是變相的推銷術吧?

  哎呀!那麼聰明幹嘛啊!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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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3: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唉!連我自己都受不了這味兒……」

  一條僻靜的山野小道,一名蹣跚獨行的老嫗,聞著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怪味,她乾癟的嘴中也不禁吐出了一連串的嘟囔歎息。

  這名看似老嫗的女子名喚慕天璿,並且在成為真正的老嫗之前,她恐怕還得熬上一段不短的時間,因為她才剛過完二十三歲生辰。

  之所以會做如此裝扮,一來自是為了行事方便,二來則是怕洩漏行蹤,礙了她的搜證工作。

  而這一路上,為怕洗去身上的易容裝扮,更為節省時間,八日來披星戴月趕路,幾乎完全沒有沐浴的慕天璿,為了保證自己能確實且安全地返回家中,在那之前,她也只能繼續忍著那股連自己都愛不了的異味踽踽前行了。

  不過,也真多虧了秋瑟及她那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要不這事情怎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呢……

  「站住!」

  正當慕天璿既感佩又無奈地努力前行之時,突然,一個震天吼叫聲由她前方不遠處的樹林間響起——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由此過,留下買路財!」

  什麼老掉牙的臺詞啊!

  望著眼前竄出的那幾名明顯想劫財的小混混,儘管身上有著極具殺傷力的護身法寶,但為了省事,更不想傷人,所以慕天璿二話不說,立即將身上值錢的家當全拿了出來,也不忘裝出一副可憐又恐懼的模樣。

  「那包袱裡是什麼?」

  明明嘗到了甜頭,但小混混卻打算來個通吃,因此又看上了慕天璿手上的破舊包袱。

  「不行,那是我家老頭子的骨灰!」

  一望見小混混們伸手來搶,慕天璿連忙叫嚷著不讓搶,因為萬一這包袱真讓他們搶了去,並打了開來,受害的可是他們啊!

  「一定有好東西,兄弟們,快搶!」

  望著慕天璿殷切保護包袱的模樣,小混混們又怎肯輕易放過,自然幾個人一起圍了上來。

  唉!她可是仁至義盡了啊!到時他們真怎麼看了,可別怨她哪……

  「住手!」

  正當慕天璿恪盡最後仁義,盡可能不讓小混混們打開包袱時,突然,一聲大喝由她身後響起。

  而在喝聲響起之際,那幾名小混混竟一個個像會飛天術似的,倏地飛跌至遠處泥沼中。

  「滾!」望也沒望那群小混混一眼,一名身形高大、氣字軒昂,卻面無表情的黑衣男子冷冷喝道。

  根本連人家是怎麼出手的都沒瞧見,那幾名小混混自然立即鳥獸散,只留下了氣喘吁吁、呆坐在地上的慕天璿。

  這人……是什麼來路?身手還真是夠漂亮的!

  只不過,這人出現的時機雖好,但也實在好得令人不得不起疑,疑心他是否有其他特殊目的!

  儘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不是件很道德的事,可經年累月與一幫心機之人打交道的慕天璿,實在太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重要性,因此她也只能在心裡誠懇地向他道聲謝,然後繼續自己那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之心。

  「大娘,您沒事吧?」待那群小混混一下子全消失了蹤影後,男子終於回過頭,輕輕將慕天璿由地上扶站起,又撿起地上的包袱,拍拍上頭的灰塵後,將它連還至她的手中。

  他喚她大娘?是真沒認出來,還是在裝蒜啊?

  聽著那低沉、醇厚又磁性的嗓音,望著那張跟個棺材板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但其實長得還不賴的純北方漢子臉龐,慕天璿的腦子不斷思索著該如何回應才比較合適。

  「要你多什麼事啊!」半晌後,為了不讓自己的歸家之路另生枝節,所以慕天璿故意裝成一副乖戾老太婆的模樣,緊抱著包袱退了三步後,惡狠狠地說道:「誰知道你與他們是不是一道的!」

  「大娘,您上哪兒去?」看著老太大那一臉戒備的模樣,男子沉吟了一會兒後又問。

  「我上哪兒去關你什麼事?反正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接我。」有些意外這名男子竟沒有立即拂袖而去,因此慕天璿連忙抱緊了包袱,快步向鄉間小道走去,邊走還邊回頭瞪著他,「離我遠點,要不我喊官兵了!」

  喊完話後,慕天璿立即目不斜視地讓自己像個老太婆似的佝淒緩慢前行,可不知為何,那名男子卻一直牽著馬隨行在她的身後,沒有離去。

  看樣子好像不是個壞人……

  但就算是個好人,能不能不再跟著她啊!

  因為他若再跟著她,時間一久,難免會看出破綻來,到那時他轉身就走便罷,萬一若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什麼的,她哪有空跟他這麼折騰啊!

  「你幹嘛一直跟著我?」主意一定,慕天璿立刻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一直離自己十步遠的男子,像個任性老太婆般地怒罵道:「你不是有馬嗎?」

  「因為我只能走這條道,而這條道,是不適合騎馬的。」在慕天璿身後安步當車的男子還是淡淡說著。

  胡扯,根本是胡扯!

  他恐怕連這條道通往哪裡都不知道,竟然還找了個這麼蹩腳的理由跟著她,擺明瞭就是想跟著她嘛!

  「我警告你,我身上可是有砒霜的,你要敢再跟著我……」望著男子冷淡中卻又帶點閒適的模樣,慕天璿繼續一副惡婆婆的模樣,狠狠說道。

  「大娘,趕緊走吧!」男子根本就沒搭理慕天璿的威脅,只是抬頭望望天色後,逞自牽著馬由她身旁緩緩走過,「再不走,一會兒天就全黑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後,慕天璿只得變成跟在男子的身後,在心中的歎氣聲中,一步步向她原本並不想去,但由那卻也可以通往她目的地的郊林村走去。

  就這樣,慕天璿與那名男子成了一對「路友」。

  夜裡,他們住宿在同一家,也是郊道上唯一的一間小客棧,白日,繼續在小道上慢慢前行,就這樣走過了一個日夜,維持著十步遠的距離,一句話也沒說。

  他的背挺寬的嘛!走路的姿態也挺豪邁、瀟灑的,而且不知為何,竟讓人有種熟悉的感覺……

  不得已一直走在男子身後,但又沒事可幹的慕天璿索性任自己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著。

  如今他臉上已然不再全面戒備的半放鬆神情,與第一眼望見他時的棺材板臉,簡直差了有十萬八千里!

  而這樣的他,不僅年輕許多,也英挺許多,真不知道這人是為了什麼原因要把自己的本性埋藏得那樣深,非在人前擺出一副深沉的怪模樣不可。

  「大娘,快些,雨來了!」

  就在即將抵達郊林村的前一晚,天,竟下起雨來了,而且還下得那樣急、那樣暴,令得原本打算投宿的慕天璿及男子只得一前一後地走至最近的破廟裡躲雨。

  這場雨,一直沒停,而聽著那恍若因天上破洞而傾下來的暴水聲,慕天璿的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

  是的,她怕雨,怕這種不知何時才會停下來的雨,因為在這樣的雨天裡,她的腦中總會不自由主地浮現出一段令她撕心裂肺,永世無法遺忘的心痛畫面……

  正當慕天璿極力忍受著心底那股再被撕裂的痛苦時,她的肩上突然多了件厚厚的衣衫,耳畔傳來一個溫柔的嗓音——

  「大娘,家裡還有人嗎?我讓人來接您。」

  這人,其實本性還挺良善的。

  「全死光了,就剩老太婆一個人了。」慕天璿低下頭,不想讓人看到她眼底的痛與淚,沙啞地說道:「你家裡呢?」

  「也剩我一個了。」用火摺子點燃了方才由破廟中收集的枯枝及破舊廢木,男子靜靜看著火光由小變大,眼眸底下,也有股淡淡的傷懷。

  「你多大年紀了?」

  不想再讓過去的回憶繼續撕裂自己的心,所以慕天璿緩緩爬起身,欲走至火旁烤火,更希望藉由與男子聊天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再陷於那不斷啃蝕看她靈魂最深處的黑暗漩渦中。

  「二十六。」小心翼翼將慕天璿扶坐至火旁,男子淡淡答道。

  才二十六?她還以為他三十好幾了呢!八成都是他那副棺材板臉害的。

  「做什麼營生?」

  「在個小當鋪裡當差。」

  小當鋪?當差?

  有這等身手,還有這般氣勢的人哪像是個伸手吃人糧食、看人臉色的人?

  顯而易見,要不是隨口胡亂編,就是避重就輕了。

  「都二十六了,竟連個媳婦都沒有?」明知男子極有可能也只是胡亂應付著自己,但慕天璿還是故意用一副鄉下老太婆好管閒事的目光瞪向他,「你有隱疾?」

  「沒有。」似乎被老嫗的話送樂了,男子邊搖著頭,眼底則緩緩浮出一股淡淡的無奈笑意。

  原來這傢伙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哪!真有趣。

  「沒隱疾還沒姑娘家肯嫁你,肯定是太窮了!」看著男子那似乎再無明顯戒心的自然神情,慕天璿索性胡亂說了起來,「看你一個人孤家寡人也怪可憐的,老太婆就給你介紹介紹幾個不怕窮的姑娘家好了,我想想……嗯……村口李家的閨女早許了人了……村東張家的……」

  「謝您了,大娘。」望著老嫗真的舉起手指開始數數,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的連聲婉謝,「我一個人挺好的。」

  「一個人有什麼好?」慕天璿故意生氣地眯起眼,「多個人張羅著燒水、燒飯的事,幫你管著你那點小錢,這樣才好早點出人頭地啊!都二十六了、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不懂事!」

  「是、是、是我不懂事。」望著慕天璿老臉上那副三娘教子的模樣,男子再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是的,他笑著,那般自然的笑著,一點也不顧慮是否被人看穿、被人算計似的笑著。

  因為若他娘還在世,約莫也就這年紀了,就因為這點,所以儘管明白自己有事在身,可在山道口遇到這名老嫗之時,他著實不忍她一個年邁老者孤單獨行。

  如今看來,這位孤僻的大娘想必孤單了很久,也很久沒與人這般說話了,那他陪她多說說兩句又有何妨?

  「知道自己不懂事還有救,老太婆我就再替你想想吧!」看著男子臉上那抹開朗柔和的笑容,不知為何,慕天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為自己這古怪反應感到納悶不已的她,只得低下頭去繼續掰手指,然後努力思考著那反應究竟是因何而來。

  「真的不用了,大娘。」男子根本沒有注意到慕天璿的怪異舉動,反而輕輕拍了拍她那易容後如同雞爪般的手說道。

  「你這人怎麼這麼倔啊?」被那輕拍嚇了一跳的慕天璿抬起眼瞪著他,「難不成你心裡有人了?」

  「嗯……算是有吧。」男子遲疑了一會兒,才模棱兩可地回答。

  「有人了?有人了怎麼不去提親?」原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而下意識順口一問的,但在聽到男子的回答後,慕天璿有些微愣,然後,在發現他臉上的神情竟有些淡淡的寂寥時,她立即明白自己似乎問到了人家的痛處,連忙改口,「不說、不說了,就當是老太婆沒事發噫,甭理我!」

  「沒事的,我知道您沒惡意。」淡淡笑了笑後,男子眼眸緩緩望向破廟外的雨,靜默了許久後才喃喃說道:「只是我配不上人家,況且,我已很久沒見過她了……但我相信,依她的年紀及條件,一定早已與一名優秀的男子成婚,並且幸幸福福的兒女成群了吧!」

  男子如此坦率、直實的回答,反倒說得慕天璿有些自責與難受了。

  因為這一路上,她壓根兒沒給過他好臉色,還處處提防著他,可他,不僅一路悄悄關照著她這個難伺候的老太婆,更在這時為怕傷害一名老嫗的心,而將那顯而易見、壓在心頭許久的秘密都說出來了……

  此刻,望著男子眼底漾成一片的似水柔情,望著他那柔情中帶著的一抹不舍與遺憾,卻又由衷希望對方幸福的表情,慕天璿的心竟微微抽疼了。

  這名男子,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那名女子吧!喜歡到或許她早已成親了,依舊如此眷戀不舍。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讓人心疼、讓人不忍,又讓人歎息的真摯情感呢!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啊!」不想再看這般豎毅的男子眼底流露出的那股傷懷,慕天璿故意粗嗄地說道:「這世上好姑娘多了去了,老太婆就不信沒有比她好的!」

  「就算有,也是不一樣的……」一當談起心底的那名女子,男子臉龐上的剛毅線條整個柔和了,「她出身高貴,既冰雪聰明,又溫柔慈悲,但耍起性子來時啊!倔得連我都拿她沒轍……」

  那是名如何幸運的女子啊!

  而那名女子,可知道自己的幸運呢?

  「也不怎麼樣嘛!」聽著男子看似輕描淡寫,卻恍若那名女子如在眼前般的癡傻模樣,半晌後,慕天璿裝成一副沒什麼了不起般地輕哼一聲,「像這樣的丫頭,我家隔壁也有啊!」

  「哦?那姑娘幾歲?」男子隨口問道。

  「三歲。」慕天璿舉起三根手指。

  男子愣了愣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那般自在,笑得胸膛都不斷上下來回震動著。

  望著那個開懷又俊朗的笑顏,慕天璿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而眼眸,怎麼也離不開那張笑得開懷又自在的俊顏……

  「大娘,我臉上怎麼了?」笑了許久後,當發現慕天璿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時,男子連忙問道。

  「在一個老太婆面前笑得這樣放肆,你這孩子也恁不像話了!」驀地一愣後,慕天璿慌亂中用粗裡粗氣的話語來掩飾看自己的失態,然後臉頰微熱的爬起身來,「行了,雨停了,我要走了。」

  「大娘,您再等一會兒吧!」伸手按位慕天璿的手,男子輕輕勸阻道。「這雨剛停,路上全是泥,不好走的。」

  「都是你在說……對了,你幹嘛一直老摸著你那左手指啊?」明白男子說的確實是事實,所以慕天璿只得又一屁股坐下,然後在瞄到他一路上沒事老撫弄著的玉斑指時,故意大聲說道:「是什麼好東西?給老太婆看看。」

  完全沒有任何的遲疑,男子輕輕摘下了手中的玉斑指放至慕天璿的掌心中。

  「這啥啊?又不是什麼值錢貨!」仔細凝望著那個其實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玉斑指,慕天璿佯裝不屑般地嘟囔著,「你幹嘛當個寶似的沒事轉過來又轉過去的?」

  「我年輕時曾荒唐過一陣,老因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性而誤事……」望著那個在身上戴了許多年的玉斑指,男子望向前方淡淡說道:「所以戴看它,就是希望能讓自己記住過去犯的錯,穩住心性,不要再重蹈覆轍……」

  是的,就只是一個對自己的警惕罷了。

  但老實說,其實連男子自己都很詫異,詫異自己竟可以如此平靜地將這埋藏在他心底許久都未曾向人敘說過的事說出口。

  或許是這大娘只是一個與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或許是這大娘雖看似口無遮攔,卻直來直往的態度讓他一再想起他的娘親,也才會讓他終子撤下了這麼多的心防……

  「知錯能改算你還懂點事,不過年少輕狂誰沒有啊?」聽到男子的話後,慕天璿故意不耐煩地輕哼一聲,「不是老太婆想說你,你知道自己有哪裡不足,也注意到了是挺好,可也不必矯往過正到把自己弄成一副深深沉沉、六親不認的模樣吧!」

  「深深沉沉、六親不認?」聽到慕天璿的話後,男子微微愣了愣。

  「看你笑起來臉皮一點都不自然的樣子,老太婆用腳底想都知道你有八百年沒笑過了!」指著男子一直微皺著的眉心,慕天璿用一副「還用多問」的語氣說道:「怎麼,還懷疑啊!你要知道,像老太婆這種吃的鹽都比你吃的米多的人,一眼就瞧出像你這樣連笑都要遮著、掩著的人,肯定活得不會有多痛快。」

  口中說出的話,或許不是很中聽,卻是慕天璿打由心底的肺腑之言,因為她也曾痛過,也曾苦過,可無論過去曾經多苦、多痛,日子還是一樣必須過下去,而且還得努力的讓它過得更精采。

  「真的這麼不自然啊……」望著慕天璿指向自己眉心的手,男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可不!」慕天璿又哼了一聲,「人這一輩子才多長啊?該笑就笑、該哭就哭,哭完了該幹嘛就幹嘛去,像你這樣一直執著於過去,還刻意讓自己活得那麼辛苦、活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這有意思嗎?」

  「活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慕天璿的一席話,令得男子竟低頭喃喃了。

  望著男子略有所悟的模樣,慕天璿也不再開口了,就任著他自己思索去,畢竟有些事,總要自己想通,旁人的提點,也只不過是提點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雨後陽光,緩緩普照整個大地,而慕天璿也順勢爬起身來。

  「太陽都出來半天了,老婆子沒閒工夫再在這裡與你瞎扯了。」

  「是呢!我都沒注意到。」轉過頭望向不知何時放晴的藍天,男子的眼中有抹如同雨後晴空般的清澈與澄靜,「大娘,您看,有彩虹呢!」

  由這時起,慕天璿與男子不再一前一後的前行,而是並肩一邊閒聊,一邊趕路,然後在隔日午時,終於抵達了郊林村。

  「行了、行了,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向著村口旁一間破舊的小屋走去,慕天璿對身旁的男子揮揮手,「一路上跟個跟屁蟲似的煩死人!」

  「好的。」口中說著好,但男子卻還是搶先推開了門,將裡面清掃了一番,並為屋裡燒上了火後才離去。

  待男子離去後,坐在自己狡兔三窟中,那已許多未曾使用過的小舊屋,慕天璿環視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擺設,思緒是那樣雜亂紛飛。

  真是一段奇異的旅程,一段她生命中未曾體驗過,夾雜著淡淡趣味與古怪的旅程。

  竟有些依依不捨呢……

  當身旁再也沒有那真誠的扶持與陪伴時,慕天璿竟感受到一股許久許久都未曾體會過的孤寂。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大概是她太久沒有獨自出門了,再加上這些年來她一直系在工作上那顆緊繃的心一下子鬆懈下來了,才會這樣吧……

  正當慕天璿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時,一陣敲門聲卻嚇得冥思中的她整個人由床上彈起。

  「大娘,開開門。」

  是那黑衣男子的聲音!

  他怎麼又回來了?

  「你又來幹嘛?」打開門,望著肩上扛著兩袋米湯與一捆柴的男子,慕天璿眯起眼瞪著他。

  「大娘,我方才才想起忘了告訴您,我是天一縣的上官雲。」將米與柴都放好後,男子才走出小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若哪日心裡不痛快,想罵人了,就到天一縣的我家當鋪來,我就在那兒當差。」

  這男人究竟是太深沉還是太單純啊?竟這樣輕易便把底細告訴了一個萍水相逢的老太婆!

  瞪著那個已然遠去的背影,慕天璿真的有些搞不清

  「算了,沒空理他了,還是趕緊回家把那個案子了結了才重要。」

  關上房門,回過身去,慕天璿開始換上一襲男裝,然後在臉上覆上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

  是的,這才是如今世人眼中的慕天璿——

  一名長相平凡無奇,並且無德、無良、善辯的狡詐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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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3: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一年後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位於北沙國與南林國交界處的霄雲縣此時正是慕春三月時節。

  由於地處漢北南端,因此吹拂在縣民臉上的含沙春風,依然夾雜著一絲微寒。

  縣裡的縣衙此刻正升堂問審,原告、被告一起跪在堂上,衙役們面無表情地站在兩旁,可縣老爺卻不在座上。

  但在正衙後茅廁外不遠處的大石上,此時坐了一名相貌平凡到很難令人記得位的灰袍男子,不斷地用摺扇在鼻前輕揚,而茅廁內則傳出一聲震天噴嚏聲——

  「說吧!你又哪裡不滿意了?」

  茅廁外靜無人聲。

  「不至於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吧?」茅廁內發出的聲音鼻音益發濃厚了。

  「大人,您想如何商量?」微微垂下眼眸,灰袍男子終於開口了,嗓音清潤、沉穩,卻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促狹。

  「別得寸進尺啊!慕天璿。」拎著褲頭,一名身穿縣官官服,年約三十二、三歲的邋遢男子由茅廁裡走出,瞪了灰袍男子一眼。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大人。」遙望遠方的藍色天際,慕天璿唇角綻出一抹笑。

  「先瞧你那臉怪笑,就知道你一肚子壞水。」縣老爺邊走至一旁淨手邊嘟囔著,「好了,把李家城東那塊山坡地判給你家事主,你趕緊的撤告,別再煩我了行不行?」

  慕天璿靜默不語,只是微笑地望著縣老爺,平凡臉龐上的那雙眼眸卻顯得異常的慧黠與晶亮。

  「過分了啊!慕天璿。」瞪著慕天璿,縣老爺的嗓音沉了下來,「你那事主只是李大富生前風流過的煙花女子之一罷了,雖說她曾生下李大富的兒子,可也早夭折了,這麼沒名沒分的老太婆,能有塊地她也該滿足了!」

  「但是大老爺啊!李大富生前可是有留下一份遺囑的呢!」望著擺出官威派頭的縣老爺,慕天璿緩緩啟齒說道:「您總不希望那份遺囑突然在此時出現,而讓我倆原本可由李家揩到的油水瞬間化為烏有吧?」

  「遺囑?該死的!」聽到慕天璿的話後,縣老爺的臉霎時垮了一半,口中喃喃低咒看,「那個死風流鬼什麼時候變聰明了?不,他不可能變聰明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臭小子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騙他簽下了一份……」

  「城東那塊山坡地就算孝敬給您了。」在縣老爺的低咒聲中,慕天璿從容地由大石上緩緩起身,拍拍衣擺上的塵土,「而您呢!只要把李家位於南城紅袖巷二號那棟舊宅判給我家事主,然後再把宅子後邊的那塊地給我即可,您意下如何?」

  「你手裡的那份到底寫了什麼?」縣老爺眯起眼,半信半疑地望向慕天璿。

  「若您真想知道,我一會兒就讓我家事主在堂上提出,只是呢……」望著縣老爺那邋裡邋遢的胡碴子,慕天璿微微一笑,「我實在怕那麼一提,您連城東那塊地的影子都見不著了。」

  「城東那塊破地片草不生的,我要了有什麼意思?」縣老爺不滿意地冷哼。

  「可被告李家允您在西風縣的那棟宅邸,據我私下得知……」漫不經心地瞟了縣老爺一眼,慕天璿無事般地說道:「其實再兩個月就要被西風縣強制充公了呢!」

  「什麼?充公?」聽到「充公」兩個字,縣老爺的眼眸霎時瞪得有如牛鈐大。

  「當然,您大可不相信。」慕天璿故意輕歎了一口氣,「畢竟我只是個小小的訟師,口說無憑的……」

  「這李家真是沒一個好東西!」縣老爺恨恨地瞪著慕天璿,再忍不住地罵道:「跟你一樣都不是東西!」

  「大人,您罵的是。」慕天璿笑了笑,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現在可以回堂了嗎?」

  「著什麼急啊!總得讓我想想一會兒的判詞吧!」縣老爺不耐煩地揮揮手後,緩緩向正衙走去,可走著走著,突然定位腳步,「對了,那破宅裡有什麼好東西?要不為何你非替那老婆子爭到這屋子不可?」

  「大人,您說笑了,那破屋子裡哪會有什麼寶貝啊!」慕天璿揚著摺扇,懶懶一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總得給我家事主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兒吧!」

  是的,那屋子裡確實什麼寶貝也沒有,有的只是一名已逝老者與一名煙花女子曾經共同的回憶罷了……

  「那後頭那塊地呢?又有什麼鬼?」縣老爺壓根兒不信地繼續問道。

  「大人……」望著縣老爺那副非追根究底的模樣,慕天璿突然詭異一笑,「我問過您與我家冬雪為什麼老在半夜裡出門喝茶的事兒嗎?」

  「你……」看著慕天璿臉上那副了然於心卻又故意不說破的促狹神情,縣老爺黝黑的臉龐竟有些微紅了,然後忙不迭地回過身,大踏步向正衙走去,嘴中不住嘟囔看,「肯定有詐……要不然像他這樣狡詐又唯利是圖的訟棍,怎麼可能沒來由的替一名又老又窮的老太婆出主意、寫訴狀……」

  就這樣,這樁爭奪遺產的訴訟堂審結果,就在茅廁旁有了定案,而大堂上,由那邋遢縣老爺口中說出的判詞更是怎麼聽怎麼有理,怎麼聽怎麼仁德為懷……

  「謝您了,慕先生……」當聽到最終的結果時,那名老婦再忍不住地跪地,哭倒在慕天璿的身前,「謝您了……」

  「沒事的。」將老婦拉起,慕天璿狡獪一笑,「我還想謝你呢!」

  「慕先生,關於您幫我寫訴狀的相關所有費用,過幾日我一定——」

  「我已經收到了。」慕天璿輕輕打斷老婦的話,附耳至老婦耳畔,「李家幫你付了,還多得夠再讓尋常大富之家的男子多納一房妾呢!」

  「嗯?」老婦愣了愣,抬起頭望著慕天璿一臉的心機笑容,以及那雙其實清澈、澄靜的眸子,半晌後,那早已年華老去的老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年少曾經的嬌媚,「你這騙天騙地騙女人的小沒良心的小壞蹄子!」

  聽到老婦對自己那不雅卻親昵的評語,慕天璿呵呵一樂,然後揮揮手一轉身,大步向衙外走去。

  「又打贏了呢!慕天璿那臭小子這回不知又用什麼法子、捉著了誰的小辮子,替他自己撈了滿滿一屋白花花的銀子!」

  「那小子專愛替窮人打這種爭產訴訟,還每打必贏,他就不怕哪天給人收拾了啊!」

  任身旁所有耳語如輕風過耳,慕天璿迎著落日,緩步向衙外東角走去。突然,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震天怒吼驀地由人群中響起——

  「慕天璿,你再這麼缺德下去,當心慕家絕子絕孫,生出的孩子沒屁眼!」

  「慕天璿,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讓你有錢花不得、有女人玩不得!」

  根本不用回頭,慕天璿便聽出那聲音是來自於財大氣粗,卻又吝嗇至極的李家人。輕哼一聲後,慕天璿繼續向前行去,根本懶得做任何回應。可他雖未回應,人群中卻傳出了幾聲嬌斥——

  「怎麼,拐著彎罵我們生不出孩子?還跟著咒我們未出世的孩子?」

  就見不知何時,三名花樣年華、打扮各異的年輕女子一字排開地站在發話人十步之遙一起開罵。

  「好大的膽子,我家慕先生是你這種小人能罵的嗎?」

  「要再敢多說我家慕先生一句閒話,到時就別怪我們把你李家那不可告人的事全抖落出來!」

  「罵啊!怎麼不繼續罵了?不是很有本事嗎?」

  「夏實、秋瑟、冬雪。」正當那三名女子罵得正起勁時,慕天璿開口了。

  「先生。」一聽到慕天璿的呼喚,三名原本殺氣騰騰的女子臉上霎時變得溫柔如水,然後一齊聚到他的身旁。

  「怎麼都來了?」慕天璿笑笑問道。

  「來接您回家吃飯啊!」三人中年紀較長的夏實嬌聲說道。「您又站了一天,肯定累了吧!」

  「那我們就走吧!我確實有些累了。」對著夏實淡淡一笑,慕天璿在眾人又妒又羨的目先中,由三位娉婷女子伴著,一同向自己的居處走去。

  慕天璿一行人才走至方城街街口,卻發現向來平靜的方城街此時竟擠滿了人潮,不僅個個口中大呼小叫地叫罵著,而且人人手中都抱著用布巾包著的大小不一的東西。

  「站一邊去,擠壞了爺的寶貝,你賠得起嗎?」

  「前面的人在做什麼啊?快些往前走好嗎?再不走,天都黑啦!我就來不及趕在今兒個拿著錢了!」

  「哎呀!別擠啊!我的小寶啊!小寶,你在哪裡啊……」

  「這是怎麼啦?」扶起路旁一名被人潮擠倒的瘦弱大娘,慕天璿納悶地問道。「您沒事吧?」

  「我沒事,謝您了。」就見大娘愁眉苦臉地拍拍身上灰塵,然後一古腦地又急急往人潮裡鑽去。

  「等等,這位大娘。」冬雪快手快腳地一把攔住大娘,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好奇,「今兒個有人開倉賑糧嗎?」

  「開什麼倉、賑什麼糧啊?這都是往當鋪去的人!」

  丟下這句話後,大娘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當鋪?」看著那些衣冠楚楚,還有幾個自己熟識,分明家境優渥,怎麼瞧也不像是要上當鋪的人們,慕天璿沉吟了一會兒後,低喚一聲,「秋瑟、冬雪。」

  「好的,先生。」

  聽到慕天璿的呼喚後,向來機靈、交遊廣闊的冬雪,小小的身影立即沒入人潮中去打探消息,而向來沉默寡言但武藝高絕的秋瑟則迅捷地閃身往中心地帶而去。

  沒讓慕天璿等待太久,秋瑟便又由人潮中輕巧出現,「報告先生,這些人都是沖著我家當鋪去的。」

  「我們家什麼時候開當鋪了?」慕天璿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先生,不是我們開的。」對著慕天璿抿嘴一笑,一直伴在一旁的夏實細聲說道:「是那家剛開張半個月,號稱什麼都可以當,當什麼都不奇怪,然後利息又古怪得低的‘我家當鋪’。」

  「我家當鋪?」雖覺得這當鋪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望著那群衣冠楚楚之人手中所捧的那些百年難得一見的珍稀寶貝,慕天璿一時也懶得細思,「那難怪了。」

  「先生,難怪什麼?」夏實與秋瑟一同問道。

  「什麼都可以當,當什麼都不奇怪,利息又低,這不擺明瞭是想搶其他當鋪的生意嗎?」慕天璿對身旁女眷說明著,「所以今日顯而易見,是其他當鋪聯合要來擠兌這家當鋪了。」

  「怎麼擠兌啊?多點人上門不是好事嗎?」秋瑟看著擠成一團的人潮皺眉問。

  「有客人上門是好事沒錯,可若一下子有這麼多客人,還拿的都是那種珍稀奇貨,要是這當鋪的底本不夠足,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來,這家當鋪自然名聲掃地,存活不下去了。」慕天璿盡可能簡潔的解釋著。

  慕天璿的話才剛落下,當鋪前的人聲突然一下子靜默了下來,半晌後,又像炸鍋般地整個炸開來。

  「又發生什麼事了?」望著那完全異常的景象,連向來最不會大驚小怪的秋瑟都好奇了。

  「先生、先生!」就在此時,冬雪突然像瘋子似的由人群中跑向慕天璿,口裡還不斷嚷著,「銀子、銀子啊!」

  「冬雪,你看到什麼好貨了?」看著冬雪興奮又激動的模樣,慕天璿笑問道。

  「不是我要,先生,是那家當鋪的掌櫃,命底下人由裡頭抬出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就見冬雪兩眼放光,邊喘氣還邊比手畫腳著,「銀子多到讓人都花了眼了,金子也是成箱的,連希沙錢莊的掌櫃都來坐鎮開票了……天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驚人跟氣派的場面!」

  「這家當鋪的掌櫃出手竟如此驚人……」望著那群原來想來鬧事的典當人潮在發現事態走向不如預期,而一個個抱著懷中寶貝緩緩散去時,慕天璿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絕不是個普通人……」

  「先生,我們該回家了,天快黑了呢!」

  就那樣站在街角逕自低頭尋思,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至身旁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後,慕天璿才終子抬起頭來,並發現天幕已悄悄暗沉——

  「啊!天要黑了?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這就走。」

  「沒事的,先生,我們只是怕您受涼。」

  似是早習慣慕天璿尋思發呆的模樣,夏實將一件早拿在手上的襖子披在她的肩上後,一行人繼續向城東走去。

  才剛轉進方正街,她們卻又聽見前頭傳來一陣鬧鬧嚷嚷,並且還夾雜著辱罵的聲響。

  「又怎麼了?」隨著慕天璿停下腳步,夏實等人也同時駐足引領而望,嘴中不斷嘀咕著,「今兒個事怎麼那麼多啊!」

  果然,在眾人議論及北沙國差役的喝斥聲中,一輛囚車緩緩由北門駛入。

  就見囚車上枷跪著一名蓬頭垢面、衣著髒汙的男子,而他背上交叉背著的權杖,則印著兩個大大的「死」字。

  「北沙國的死囚幹嘛往我們這裡來?也不怕弄髒了我們的地界,真是晦氣!」

  「什麼啊!搞清楚,這人其實是南林國人,卻跑到我們北沙國犯了案,不把他送回南林國,讓你們南林國自己了斷,難不成要讓我們動手,汙了我們的地兒?」

  「哦?他犯了什麼案?」

  「聽說這人渣不僅迷奸了好心收容他在北沙國工作的牧場主人之女,還在犯案遭牧場主人之子撞見後,將人當場砍死,並扼殺女子後棄屍逃逸。」

  「人面獸心的人渣!世上怎會有這等無恥之人?真是判他個斬立決都不為過!」

  「這樣的人渣竟是南林國人,真是丟我們南林國的臉!」

  隨著那如潮水般漫開的耳語聲,那些原本站在路旁看熱鬧的人們臉上浮現出了濃濃的嫌惡與不屑,而且有些人還邊罵,邊將手中的東西往囚車扔去。

  霎時,雞蛋、青菜、石塊在囚車旁齊飛,有的砸中了囚車,有的砸中了死囚,可那死囚卻只是動也不動地正跪在囚車上,仰頭望向魈黑的夜空……

  看著在眾人那極盡辱罵的言語與舉動中,那死囚如同被黑暗深染著的眸子,望著那看似呆滯的目光中,其實滿含著對自己、對人世、對人性的深深嘲諷與濃濃悲哀,慕天璿的心突然猛地一抽——

  「住手!」

  「住手!」

  慕天璿的這聲呼喊並不大,但四周卻立即寂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倏地聚於街道一側——

  可所有人注視的卻不是慕天璿。

  因為在慕天璿發出聲音的同時,她的前方竟也傳來了一聲低沉、磁性且更加威嚴的喝斥聲。

  慕天璿愣了愣,下意識地抬眼,將視線投向另一個聲音的來源處,而她望見的,是一名北方漢子,一名高大威武、氣字軒昂、長相英挺,卻面無表情的墨綠色長袍男子。

  是他!那名曾與她有過同路之緣的上官雲!

  他怎麼會在這裡……

  望著那個似曾相識的臉龐,慕天璿驀地一愣。

  而儘管月色昏暗,儘管心中很是詫異,但慕天璿仍沒有忽視掉他那依然面無表情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裡面所閃動著的那飽藏著壓抑、苦痛、震怒、悲憫等的種種複雜古怪情緒……

  四周的圍觀群眾明明那樣多,可那雙眸子卻不知為何,竟緩緩望向了慕天璿,而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訝異與好奇。

  四目相接了。

  而在兩人終於四目相接之際,慕天璿整個人竟像陷入一片連她自己都不明白,也無法解釋的混沌虛空中,她的思緒,整個被那閃著幽光的眸子吸附而去,身子,更是無意識地輕輕晃動著……你以為你是誰啊?真把自己當成是天下第一才女了不成?哼!要不是想討好你父親,你寫的那幾首爛詩、幾篇破文的,扔茅房去都沒人想撿!

  放心,我不會讓你那麼痛快的死去的,我會讓你嘗盡人世間最深的苦痛,愛盡最非人的淩虐,讓你徹底明白,誰才是天底下最卑微的人!

  不,不要磋我!放開我,快放開我!

  不,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先生、先生!」恍若看出了慕天璿的異樣,一旁的夏實在喚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後,憂心地壓低嗓聲急喚著,「天璿姊!」

  是的,天璿姊。

  因為慕天璿本就是名女子,可在慕府之外,她的所有絕美與靈動,全藏于那張模擬、透薄的人皮面具下。

  而這個秘密,除了慕府內極心腹的人等外,幾無人知,所以那些日日辱罵著她的霄雲縣縣民們,是怎麼也不會知道他們口中那刻薄、無良的「狡詭訟棍」,竟會是這樣一名二十四歲、芳華正盛的絕美女子……

  「啊!抱歉,我們走。」被夏實的憂切呼喊喚回現實的慕天璿,驀地一驚後,在一身冷汗中猛地背過身去大步離開,因為她實在不忍再看,更不敢再看——不忍再看那名死囚那雙令她墜入時空碎片中的嘲諷眸子,更不敢再看那雙恍若會令自己消失于時空碎片中的幽深眸子……

  「意圖攻擊、騷擾引渡人犯,依霄雲律令,鞭仗二十,若你們還有人想試試,不妨繼續。」

  在急促的腳步聲中,慕天璿聽到身後遠遠傳來一個低沉且嚴肅的嗓音,似是來自上官雲。

  而後,人聲靜了,而後,夜慕,緩緩落下了。

  「夏實,他是誰?」當終子走入自家宅邸的後花園後,慕天璿一反常態地拉位夏實立即問道。

  「我家當鋪的總掌櫃,複娃上官,單名一個雲,北沙國人,這個月初剛入住霄雲縣。」望著回家路上完全魂不守舍的慕天璿,夏實連忙回答著,「而據我所知,這個上官雲,其實也正是我家當鋪的幕後老闆。」

  「他真是我家當鋪的人?」慕天璿望向夏實,微微一愣,「還是幕後老闆?」

  「是的,我還聽說,他這‘我家當鋪’在霄雲縣方圓百里的幾個縣城裡都有,無論是北沙國抑或是南林國。」

  「連南林國都有?」聽到夏實的話後,慕天璿再忍不住地低語喃喃,「我竟不知道他有這麼神通廣大……」

  的確,慕天璿真沒料到他是如此的神通廣大,儘管她早明白他不會只是個普通人……

  「是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只知道他是個古裡古怪的當鋪掌櫃。」恍若聽出慕天璿語氣中的懊惱,夏實輕聲補充道。

  「怎麼個古怪法?」聽到這話後,慕天璿繼續追問著這個自五年前跟隨自己後,便成為自己最得意情報搜集與分析幕僚的夏實。

  「據傳他身家富可敵國,卻無人知曉他的財庫來源與身世背景;據傳他身懷絕技,能十丈外取人首級,卻無人可以證實;現今可見的事實是,他不愛與人相交,也不與人為惡,行為處世平淡無奇,除了處理當鋪的生意外,很少見他做其他的事,所以關子他的一切傳說,至今依然停留在傳說階段……總的來說,就是一名行蹤飄渺、作風怪異、沉默寡言的當鋪總掌櫃。」

  「這樣啊……」聽著夏實的娓娓道來,慕天璿低下頭,任腦中思緒紛飛,許久許久之後,當感到身上有些微寒時,才驀地抬起頭,這也才發現,身旁那三名女子竟一直沒走,而眼中,全帶著一抹憂心仲忡。

  「嚏?天啊!我又來了。你們也真是的,知道我有這毛病還老陪著我發傻。走、走、走,趕緊吃飯去,下回我再這樣,千萬記得別理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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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4: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這夜,慕天璿終宵輾轉難眠。

  因為她很在意,而那種在意是出自于某種莫名的、潛意識的在意,更出自於她心底那自望見後便不斷懸著、糾纏著的異樣與混沌。

  為了弄懂自己究竟在意什麼,因此在清晨的第一聲雞啼響起時,慕天璿決定採取最簡單的方式去解決——直接面對。

  她先到縣衙晃了晃,悄悄買通了衙役,原只是想初步接觸、瞭解一下那名死囚的情況,但在得知這名本應只是押解過境的死囚竟出人意表的將在霄雲縣停留十日之時,她在家中靜思、沉潛了一個日夜後,在第三日傍晚,直奔我家當鋪而去。

  是的,她要去找上官雲。

  因為她怎麼也忘不了那日他眼中那抹令人震懾不已的神情,以及口中說出的那番嚴肅話語,所以,她決定去探一探他的底。

  畢竟,在這世間,這種有意埋藏住自己,讓人完全看不清底細、摸不透想法的人,對她而言是絕對危險、可怕的,特別是在她決定去做一件儘管現在看起來與他無關,她卻隱隱覺得有些芒剌在背之事時。

  「請問掌櫃的在嗎?」在天邊道道霞雲中,慕天璿踏入我家當鋪,直接對著高坐在櫃後的朝奉如此說道。

  「慕先生,怎麼是您?快快請進!」望見站在櫃前的竟是慕天璿,曾受過她幫助的當鋪朝奉連忙自櫃後走出,「您今兒個怎麼有空上我們這兒來了?難不成是有人……」

  「放心,你們這當鋪短時間內大概還沒人敢動。」對朝奉頷了頷首,慕天璿笑回道。「而我今日之所以前來,目的嘛……」

  「慕先生請內屋稍坐,我立即請掌櫃的與您當面商談。」聽出慕天璿話中有話,因此朝奉也不再多言,立即伸手將她引往內室。

  「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邊走邊將一張銀票悄悄塞至朝奉手中,慕天璿笑得那樣無邪。

  「慕先生,不必了,您今兒個來的事,我誰也不會說!」朝奉輕輕將銀票推回,有些困窘地搖了搖頭,「更何況您上回幫小的家裡的那個大忙,小的至今都還沒機會報答您……」

  「拿著吧!我不是給你,是給孩子的。」慕天璿將銀票再度塞回朝奉手裡,大大方方地向前方的那條清幽小道走去,「過些天,等孩子病好後,別忘了再讓他到我那兒走走,家裡的女眷都怪想念他的。」

  「謝您了……慕先生……」朝奉微紅著眼,這回再不推辭,「等小三病好後,我一定讓他到您府上給您當差去……」

  淡笑之中,慕天璿被領至一間極其清幽、雅致的竹閣中,而竹閣裡,還有一位笑容羞澀的泡茶小僮。

  慕天璿靜靜坐在竹閣裡,傾聽看沙沙竹葉聲,感受著清風拂面的暢快感,輕啜著溫熱的清茶,看著竹閣外園林中的假山、巨石,以及遠處的楓紅片片與雪白山巔,身與心皆有股徹底被洗滌過的淡淡悠然。

  真看不出那擁有北方漢子長相的上官雲會有如此的雅興與巧思,竟將整個江南景致都搬至了當鋪後院,並還與漠南之秋結合得如此巧妙……「您這兒的時甭茶還真不錯。」

  當一陣腳步聲傳來時,慕天璿緩緩將視線由竹林轉向走至她身旁座椅坐下的男子輕笑道。

  「不知慕先生所為何來?」望也沒望慕天璿一眼,上官雲低垂著眼,輕撫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斑指淡淡問道,嗓音低沉而醇厚。

  這毛病怎麼還沒改掉啊……「來您這兒自然只會為了一件事兒。」慕天璿聳了聳肩,再輕輕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後,望向那張其實英挺,卻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的俊顏,以及那雙佈滿許多疤痕與厚繭的手掌,「您說是吧?上官掌櫃。」

  「多少?」廢話一句沒有多說,抬眼望向慕天璿的上官雲直接切入正題。

  「一千萬兩,現取。」見秋,慕天璿自然也不須多言,直接將地契掏出置於案桌上,「以我現居的慕府為抵押,沒有保人。」

  是的,一千萬兩現取,以屋契、地契為押,並且,沒有保人。

  而慕天璿之所以這麼做,一是由於不久後她確實會需要這筆錢,二來,她則是想藉此探一探上官雲的反應。

  「好。」儘管深知一千萬兩不是小數日,但待慕天璿說完後,上官雲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更連問都沒問,只是在應聲之時同時拍了拍手,然後待兩名男子走進竹閣後,低聲吩咐著。

  在他的吩咐下,那兩名男子驗證的驗證、寫據的寫據。

  夠爽快、果決的啊!

  要不是那張棺材板臉,她幾乎要懷疑這傢伙跟當初那位敬老挾幼的黑衣男子是不同人了!

  都一年了,他心底的結終究還是沒有打開啊……

  在磨墨與寫字的沙沙聲中,慕天璿站起身,背著手站至窗旁,遠眺看北山山頂的白雪靄靄,感受著午後的暖暖春陽,然後靜靜冥想著。

  半晌後,一個恭敬的聲音打斷了慕天璿的冥思——「慕先生,清雲商號憑票立取的一千萬兩銀票一會兒就給您送來,而這票據,麻煩您看過後簽個名。」

  「沒問題。」慕天璿緩緩轉過身,望也沒望一眼,便接過筆在票據上簽了名。

  「慕先生,您……」看著慕天璿連內文望都沒望一眼便簽了名,當鋪副掌櫃有些錯愕。

  「這裡是‘我家當鋪’不是嗎?」對副掌櫃微微一笑後,慕天璿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瞟坐在一旁的上官雲,「一個我至今為止打了半天主意可都還沒機會撈到好處的地方,我還巴不得趕緊有這個機會呢!」

  「慕先生,您說笑了。」聽到慕天璿的話後,副掌櫃連忙陪笑道。  「再來杯時雨?」

  「求之不得。」慕天璿聞言後微笑落坐,然後轉頭望向上官雲,「上官掌櫃的,您也來一杯?」

  「我不喝茶。」上官雲蘭看遠方山巔,淡淡回答著。

  哦?不喝茶的人竟弄了個這樣精緻的茶闈、這樣複雜的茶具,還養了個泡茶小僮?

  是底下人太能幹,還是他藉此在懷念些什麼……

  「熊西府的李老太爺可好?」就這麼靜坐了半晌後,慕天璿又微笑開口。

  「沒去過,不認識。」

  沒去過?不認識?

  騙誰啊……要是沒來過南林國,沒到過熊西府,不認識李老太爺,那他腳下那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李老夫人只為至親熱友納的獨門鞋底子,是打哪來的啊……瞟了瞟那張八風吹不動的棺材板臉,慕天璿既不生氣,也不說破,就那樣靜靜坐在竹閣裡,任清風拂面,輕嗅茶香。

  「慕先生再來一杯?」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泡茶小僮輕脆的嗓音怯生生地由慕天璿身旁傳來。

  「不了,會醉。」抬眼望向有些拘謹的泡茶小僮,慕天璿微微一笑。

  「醉?」聽到慕天璿的話後,泡茶小僮愣了愣,然後生澀地一笑,欲向後退去,突然,他的右腳竟卡到了桌腳,以致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前後劇烈搖晃了起來。

  「哎呀!」

  「沒事吧?」一聽到那驚叫聲,慕天璿連忙放下茶碗,一把扶位身子來回晃動、雙手亂捉的泡茶小僮。

  「我、我沒事……」緊緊捉住慕天璿的衣袖,泡茶小僮先是喘氣說道,然後在聽到一個古怪的叮噹聲後,緩緩低頭一望——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塊以墨綠絲線系著的綠玉墜,一塊似是在剛才那場意外中,被驚慌中的自己扯落下地的綠玉墜。

  「啊!抱歉、抱歉,慕先生,這是您的吧?我……」泡茶小僮連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綠玉墜,本想立即將綠玉墜還給慕天璿,可在看清綠玉墜上的圖樣時,他愣了愣後,猛地望向上官雲,「這……這……」

  哦?這小茶僮竟認得這玉墜?

  「還不快還給慕先生。」

  小茶僮的舉止很是古怪,但上官雲卻依然淡定、沉穩。

  好傢伙,這面無表情的棺材板臉雖然演技很好,但也認得!

  「抱歉,慕先生,是小的不好!」泡茶小僮急忙將綠玉墜還給慕天璿,而儘管看得出來是努力在克制著,可臉上那交織著一副惹了大禍,卻又有些驚異的古怪神色依舊可見端倪。

  唉!孩子,你太嫩了,演技還得多練練才行啊……

  「沒事,這絲線本來就有些不太牢固,與你無關。」慕天璿好整以瑕地將綠玉墜放回腰際後,假意看看天色,在取得了銀票後,對上官雲一揖身,「上官掌櫃,天色有些晚了,請恕在下先走一步。」

  「小茶,送慕先生。」

  聽到慕天璿的話後,上官雲沒有起身,更沒有任何慰留與客套之辭。

  可待慕天璿離去、待天幕漸漸暗沉之時,坐在微暗竹閣中的上官雲突然一彈指,而後,一個黑影倏地來到了他的身旁。

  「他是什麼時候到霄雲縣來的?」看著慕天璿方才離去的那條小徑,上官雲淡淡問道。

  「二年前與他身旁的四名侍妻一同來到霄雲縣。」

  「四名?」上官雲低下頭用手輕撫著手上的玉斑指,眉心微微一皺。

  因為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猶然記得上回磋到他時,他身旁只有三名侍妻。

  「是的,四名。據屬下所知,此四名侍妻名為春泥,夏實、秋瑟,冬雪。夏實原是北沙國東郊府青樓中人,五年前為慕天璿所救並為其贖身;秋瑟原是北沙國叛將李將軍私生女,四年前出逃途中為慕天璿所救後改名秋瑟;冬雪則原是南林國沙瓦鎮一名大戶人家愛虐禁臠,同樣是四年前為慕天璿所救,而春泥因長年臥病在床,所以極少出現于外人眼前,背景至今尚無法得知。」

  「他呢?」上官雲端起茶碗,若有所思地端祥著上頭的圖案。

  「只知最早是由南林國山城縣因李家冤獄一案一戰成名,成名前事蹟不祥。」

  李家?

  山城縣?

  嗯!北沙國、南林國,東郊府、山城縣……這跨度夠大的啊!幾乎等於把北沙國跟南林國都走一遍了。

  「除了訟師外,他還做些什麼營生?」沉吟了一會兒後,上官雲又問。

  「在城東開了幾間鋪子,全是掙錢的行當,交由夏實一手管理。」

  「交友狀況?」

  在上官雲與黑衣人一來一往的問答中,竹閣外的天幕更顯深沉,而隨著月影的乍隱乍現,上官雲的眼眸也是那樣的明暗不定。

  「儘快查清他的所有背景。」待黑衣人將所知一一交代完畢後,上官雲終於起身向竹閣外走去,「特別是春泥的來歷,以及他與那名死囚的關係。」

  「是。」

  一個人靜靜地走入竹林之中,上官雲仰頭望月,任思緒如同身旁的竹葉一般四處飄飛,而眼眸中有股再掩飾不住的情緒湧動。

  終於找到了……

  七年了,他終於找到了那令他魂縈夢系的綠玉墜,在他不等待的等待中,以這種出人意表的方式,出現在他最不存在冀望的地方。

  可真想不到,那綠玉墜如今的主人竟是這名男子,這名看似狡詐、權謀、長袖善舞、能言善辯,卻又有著神秘過去的男子。

  但他究竟是如何得到那塊綠玉墜的?

  是強搶、豪奪、欺瞞、拐騙,抑或是「某人」心甘情願地交付至他手上?

  會知道的,終有一天,他一定會知道的……

  ********

  就在那同一個夜晚,明明夜已深,但慕府裡卻有三名女子坐在內花園之中,兩名女子各奏絲弦,另一名女子則仰頭望月——

  女子身著一襲淡粉色長裙,鵝蛋般的白皙小臉絕美而又精巧,輕輕扇動著的長長睫毛下,有雙圓潤而又澄澈的眸子,微微開啟的紅唇,迷人而又晶潤,略顯慵懶的神情中,似乎帶著點淡淡的期待。

  她,是回復了女容的慕天璿,徹夜不睡等待著的,不是別人,而是至衙門打探消息的冬雪。

  正當慕天璿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之時,突然遠遠聽到一陣瘋狂的腳步聲朝著花園直奔而來。

  「一定是冬雪那丫頭。」聽著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秋瑟不禁搖頭,「真不知道她哪來的精力,都大半夜了,還這麼橫衝直撞的不嫌累……」

  果然,秋瑟的話才剛落下,冬雪便人未到、聲先到——

  「天璿姊,你猜我在騷老爺那兒遇著誰了?」

  「那個當鋪掌櫃?」慕天璿放下茶碗,微微想了想後,微笑地看著在自己身前急停的冬雪。

  之所以如此猜測,是因為慕天璿一直沒有忘記那日上官雲看到那名死囚時,眼底一閃而逝的那抹複雜眼神。

  「天璿姊,你還真是神了啊……」一邊拿起夏實的茶碗往口中猛灌,冬雪一邊贊佩不已地嘖嘖稱奇著,「沒錯,就是那個棺材板臉!」

  「一個當鋪掌櫃到衙門裡去做什麼?」秋瑟皺起眉,低聲喃喃。

  「難不成也跟那名死囚有關?」夏實雖看似平靜,可蛾眉也有些微蹙,「不過,他為什麼也要管這槽子事兒呢?」

  「先不論那棺材板臉是到騷老爺那兒做什麼去的,可我看騷老爺對他那副必恭必敬的模樣,居然就像平時對天璿姊的那副鳥樣一樣!」又喝了一碗茶後,冬雪連珠炮似的繼續說道:「估計他一定也有什麼把柄被那棺材板臉揣在手中了!」

  「全霄雲縣的人都知道,為了錢、為了你,你那騷老爺連祖宗都可以賣了,必恭必敬算什麼!」夏實故意打了個呵欠,露出一副太陽底下沒新鮮事般的無聊神情。

  「夏實,什麼叫‘你’那騷老爺?又什麼叫為了你?」聽到夏實的話後,冬雪的小臉一紅,哇啦啦地叫嚷起來,「他關我什麼事了?」

  「要不關你事,你們倆大半夜老喝茶是為什麼啊?總不會是為了討論霄雲縣的縣政大事吧!」看著冬雪害臊的模樣,夏實更是故意端起茶碗,涼涼說道:「真不明白,這世上男人那樣多,你怎麼偏就看上了個最沒出息的!」

  「天璿姊,你看夏實啦!」冬雪紅著臉、跺著腳,求救似的望向慕天璿。

  「冬雪,你打聽到什麼事了嗎?」當然明白冬雪的小女兒心事,因此慕天璿微笑地將話題轉移。

  「當然,有我冬雪出場,那騷老爺自然是手到擒來啊!」松了一口氣後,向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冬雪得意渾渾地將自己在騷老爺那兒看到的檔,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哪!都聽好了,那死囚的卷宗是這麼寫的——

  「宇文龍,男,南林國泯清府人,二十八歲,于去年臘月初八夜晚戌時企圖姦污沙溪府東州縣許家牧場千金許嫣,遭許女長兄許文成發現後,竟以隨身之斧大砍許文成十八斧,並棄屍潛連。潛逃三日後子大林山遭逮,公堂之上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畫押簽結。察此人自小口不能言,境遇堪憐,然其心可議、其行可誅,具文如上,轉南林國泯清府。」

  在滿園茶香之中,冬雪一字一字的背,夏實便一字一字的記,而慕天璿更是一字一句的細聽、斟酌著。

  「天璿姊,有問題嗎?」終於,兩個時辰後,夏實轉頭望向半天沒有開口,卻一直若有所思的慕天璿。

  「一點問題也沒有。」慕天璿用手指輕獻著茶碗上緣,徐徐說道:「人證、物證俱在,人犯自己也供認無誤,而且審理過程也完全符合程式。」

  「完全符合程式?」聽到慕天璿的話後,夏實等人驀地一愣。

  「是的,堪稱無誤。」望著眾人,慕天璿輕輕點了點頭,「就卷宗來看,可說是連一丁點可供挑剔的點都沒有。」

  「那這是不是就表示……」傻愣了半晌後,冬雪有些吞吞吐吐地問道。

  是的,吞吞吐吐,因為若慕天璿所言屬實,那不就表示這個案件或許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不妥,而那死囚也是真正罪不可赦!

  「這就表示——若不是那死囚當真喪盡天良……」慕天璿淡淡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便是操控此案背後之人不僅膽大包天,並還具有隻手遮天之勢。」

  慕天璿的話,讓冬雪等人不由自主地覺得背眷有些發涼,因為至今為止,她們雖跟著慕天璿走南闖北,打遍天下不平之冤,卻未曾真正與貴胄強權交過手,畢竟民不與官鬥,誰都知曉其中的殘酷原由。

  「天璿姊,你到底覺得哪兒出了問題?」半晌後,夏實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核心,「否則那日,為何你一見那死囚便……」

  「什麼問題都沒有……」慕天璿低垂下頭,難得地輕歎了一口氣,「只是那死囚的眼神,不對頭……」

  「哪裡不對頭?」

  「那個眼神,我曾看過。」慕天璿的話聲低之又低,而眼底的悲傷是那樣深刻,「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到一回。」

  慕天璿的過去,夏實等人都不清楚,因為當她們遇到她時,她已是以男子之姿,在公堂之上侃侃直言,甚至不惜要小手腕、用小手段地將她們於水火之中拯救而出。

  儘管不清楚,但她們卻全明白,若不是遭遇過人世間的最悲、最痛與最苦,卻又懷抱著人世間最堅定的信念,像慕天璿這樣一名明顯出身名門、知書達禮的絕色女子,如何能在由雲端墜向泥沼後,依然可以如此堅強、如此執著、如此溫柔,又如此慈悲……

  正因為明白,所以,此刻的她們知道自己不必多問,只消這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們還等什麼?」

  「秋瑟。」儘管眼中有些濕熱,但慕天璿笑著。

  「是的,天璿姊。」

  「你即刻動身前往事件發生所在地。」

  「好的。」根本毋需慕天璿多加說明,秋瑟便明白自己該做的是什麼,因此一閃身,便不見了人影。

  「夏實。」

  「是的,天璿姊。」也早明白自己能做些什麼,因此夏實點點頭後,立即走入自己的房內,開始著手整理案宗,查明案由、案條與檢閱相關案例。

  「天璿姊,那我呢?」眼見秋瑟與夏實都開始行動了,冬雪急急問道。  「我要做什麼?」

  「你啊!就給我好好的待在騷老爺身旁,如果有機會的話,別忘了把那份驗屍報告也給背了,因為這可是最重要、最關鍵,且非你莫屬的工作哪!」慕天璿輕輕站起身,拍了拍冬雪的小臉蛋後向門外走去。

  「天璿姊,你要上哪兒去啊?」

  「當然是上你那騷老爺那兒打打招呼啊!」回過頭看著冬雪一臉的擔憂,慕天璿呵呵一笑,「畢竟不管再怎麼樣,那傢伙終歸是個官哪!」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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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4: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慕天璿口中那雲淡風清的「打打招呼」四個字,卻讓向來平靜的霄雲縣幾乎鬧翻了天——原因無它,只因她竟要求為那名死囚啟動「君子堂」。

  而所謂的「君子堂」,是屬於霄雲縣獨有的法律條款,目的是當有受害者或犯者至親對涉及兩國的刑案具有重大疑義時,得以在提出後,由居中引渡的霄雲縣縣官于縣中選出九名公正之士共審此案,號稱「君子堂」。

  可這條款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至今從未曾動用過——當然,慕天璿除外。

  「這慕天璿真是良心被狗咬了,竟為那種人渣開君子堂!」

  「不知他到底拿了誰的好處,居然連這種愧對十八代祖宗的事都敢做!」

  「可就算有再多好處,也不能連心都黑了啊!」

  「他的心什麼時候是白的了?不行,若他真這樣一意孤行下去,人們真當我們霄雲縣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了!」

  「沒錯,我們一定得給他點顏色瞧瞧,替他的十八代祖宗教訓教訓他!」

  當整個霄雲縣都為此事義憤填膺之際,慕府與慕天璿本人自然是首要目標。

  「太過分、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由內府溫泉池中提出一盆又一盆的熱水,冬雪可愛的小臉氣得都糾成一團了。

  「我沒事,冬雪。」慕天璿脫下身上那襲被人以蛋洗禮的外裳,一點也不以為忤地笑說道:「不過先別往我頭上澆熱水啊!要不一會兒後,我的頭上全是蛋花了。」

  「啊!那我得趕緊吩咐前門的下人們別用熱水洗牆,要不我們慕府就成蛋花湯府了!」聽到慕天璿的話後,冬雪一愣,連忙拉起裙擺便向屋外奔去。

  「真是精采啊!丟雞蛋、潑糞水、塗大字,一個也沒少就罷了,竟然連送黑函的都有!」與冬雪擦肩而過,剛見識過門前盛況的夏實走近溫泉池嘖嘖稱奇著,「這霄雲縣民什麼時候這麼有膽有識啦?」

  「這才熱鬧啊!」聞言,慕天璿哈哈一笑,在清理完頭髮上的蛋液後,裸身泡入暖暖的溫泉池中,「況且這不就表示,確實有人不希望我們調查這事?」

  「這倒是。」夏實坐在溫泉池旁的大石上,聳了聳肩,「所以看樣子這也才剛開始呢!」

  正當慕天璿與夏實兩人一邊閒聊一邊討論時,突然,一個聲音由遠而近響起——

  「發生什麼事了?」

  「秋瑟,你回來了?」望著在池畔鬼魅般出現的秋瑟,慕天璿懶洋洋地笑著,「沒什麼事,就讓大夥兒知道我想開君子堂罷了。」

  「有必要這樣嗎?」秋瑟皺著眉看著池畔的那一片淩亂,「這幫人真夠無聊的……」

  「有消息嗎?」待秋瑟發完牢騷後,夏實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有。」秋瑟對夏實點了點頭,而望向慕天璿的眼眸中有著一股欽佩。

  「能讓那幫不長眼的傢伙好好開開眼?」夏實又問。

  「絕對。」秋瑟點點頭,正想繼續說下去時,突然,冬雪的嚷聲又再度響起。

  「天璿姊、天璿姊!」

  「冬雪,瞧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望著像個小瘋子一樣出現的冬雪,夏實暖昧地抿嘴一笑,「怎麼,那個騷老爺上門來提親了?」

  「你胡說什麼啊!」冬雪急喘著氣,用手指著正廳的方向,「是那個棺材板臉來了!」

  「上官雲?」秋瑟愣了愣,「他來做什麼?」

  「看樣子是來打探虛實了。」慕天璿輕歎了一口氣後,依依不捨的由舒適的溫泉池裡站起準備著衣。

  是的,慕天璿早料到他會有所動作,而老實說,她也還真好奇他會用什麼樣的藉口上門來。

  「需不需要為他準備點水?」望向冬雪麻花辮上的蛋汁,夏實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

  「那倒是不必,因為那棺材臉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像練了蛋花鐵布衫一樣的百毒不侵。」聽到夏實的話後,冬雪做了個鬼臉,「不過他家的總管那一身可就難洗了……」

  當四名女子在溫泉池旁嬉笑成一片時,正廳上的上官雲正背著手,站在一幅山水畫前仔細賞味著。

  好畫,真是好畫,難得一見的好畫,且還是真跡古畫,看樣子擁有這畫的主人,絕不只是個愛附庸風雅的庸俗之輩……

  就那樣細細品味著那幅難得的古畫,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當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時,一陣淡淡的幽香卻先襲至上官雲的鼻尖。

  上官雲微一抬眼,望見了慕天璿正由花廊緩緩步入正廳,而身旁,無任何其他女眷。

  古畫、幽香與無良、無德的狡詐訟師?

  真是古怪的結合……

  「慕先生。」儘管心底有股詭異的違和唐,但上官雲還是微一回身,對慕天璿頷了頷首。

  「上官掌櫃請坐。」坐至正廳座椅上,慕天璿望著那高大的身影緩緩問道:「不知上官掌櫃來至寒舍有何見教?」

  「聽聞慕先生精通北沙國與南林國語言、文字與文化。」落坐後,上官雲言簡意賅地說明來意。

  「略通二一罷了。」慕天璿淡然一笑,然後在望見上官雲示意管家放至案桌上的一個精緻木盒時愣了愣,「這是……」

  「束修。」上官雲淡淡說道:「因生意之故,我想向慕先生學習南林國語言、文字及文化。」

  「南林國語言文化?」聽到上官雲的話後,慕天璿略略沉吟了一會兒,才又括眼望向他,「上官掌櫃若真有此意,在下倒可以介紹幾位專情此道的飽學之上,就像是城東門塾的劉師傅……」

  開什麼玩笑?開當鋪的什麼時候需要精通這些了啊!

  拿這個當藉口會不會太沒創意了一點啊……

  「我與那劉師傅之間有些不快。」未待慕天璿說憲,上官雲便直接否決。

  不快?是不想吧!

  「那西城張太傅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慕天璿又說。

  「道不同不相為謀。」上官雲依然面無表情地回答著。

  這倒是真的,那張太傅老以讀書人自居,本就打由心眼裡瞧不起生意人,更何況還是個開當鋪、滿身銅臭的當鋪總掌櫃。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推辭了。上官掌櫃打算由何時開始?」

  知道上官雲是吃了稈砣鐵了心非上門來了,因此慕天璿所性也放任他去,因為老實講,她自己也有想由他身上挖出來的事,比如說她自己身上那塊誰人都不知,可我家當鋪裡卻近乎人人皆知的綠玉墜……

  「五日後。」上官雲緩緩站起身來,對慕天璿抱了抱拳。

  「好。」慕天璿點了點頭後,看著那苦著臉、身上髒汙成一片的上官總管遞上的四口小箱子,又納悶了,「這是……」

  「送給府上四位夫人的。」儘管自家主子已回身向外走去了,但上官家的總管卻早像司空見慣似的對慕天璿一一解釋著,「是我家老爺=親自挑選的,希望夫人們能喜歡。」

  「那我就替她們謝謝上官掌櫃了。」

  看著那四口大小各異,但上頭雕著春、夏、秋、冬四李景致的精緻匣子,連慕天璿也不得不佩眼上官雲的品味與用心了。

  「他是不是也戴了人皮面具啊!」一待上官家總管離去,早在簾後偷聽的冬雪一下子就蹦到了正廳,「要不怎麼講了半天話,臉皮子連動都沒動一下?」

  「他沒戴。」曾浪跡江湖、熟知江湖奧秘的秋瑟也跟著走出,「而且也沒講了半天話,因為他由頭到尾只講了六句。」

  「這人真是古怪得讓人有些害怕呢……」跟在秋瑟身後的夏實有些擔憂的望著慕天璿,「天璿姊,放他進來登門踏戶真的沒問題嗎?」

  「就算不放,他一定也會想法子進來,所以乾脆讓他直接來,也省得我們天天提心吊膽的。」慕天璿無所謂地笑了笑,「況且,他身上似乎也有我想知道的消息,因此,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好。」

  「哇!你們來看看他送我啥了?竟然送給我我自小就喜歡,天天想著、念著而不得的南沙國綠玉釵,出手真大方啊!」

  正當慕天璿的話才剛落下,冬雪突然哇啦哇啦地驚叫出聲,「秋瑟,你的是什麼?」

  「龍泉。」秋瑟輕輕由匣子中取出那把寒光閃閃的龍泉寶劍,本就愛劍成癡的她,眼眸整個亮了。

  「你的是什麼?夏實。」對兵器完全沒興趣的冬雪又湊近夏實身旁。

  「這……這……」夏實輕輕打開匣子,望著匣中物,眼眸緩緩模糊了。

  她的匣子裡,其實不是什麼責重之物,卻是她當初隨慕天璿離開北沙國時,為換取路費,偷偷瞞著慕天璿,悄悄送入當鋪的兩隻家傳耳墜……

  「該說他是小人,還是君子呢……」慕天璿打開春泥的匣子,看著其中物,再忍不住地喃喃說道。

  「這是……送給春泥的?」一齊聚集到慕天璿身旁後,眾人也無語了。

  因為這匣子中,是給長期臥床養病人專用的特製床褥、臥墊,以及十顆出自當代神醫,尋常人盼也盼不得的獨門神奇養生丹藥。

  「這人雖然顯而易見的把我們的過去調查得一清二楚,卻毫不在乎地讓我們知道這點……」望著所有人匣子裡的禮物,夏實再忍不住輕歎了,「這人看似粗獷、豪邁、面無表情,可心思,其實挺細、挺深的……」

  「此人若是友,必是肯為朋友兩肋插刀也面不改色的義氣之人。」看著一切的一切,回想著一年前的那趟奇異旅程,慕天璿也不禁慨歎了,「可若是敵人……」

  那必將是她此生遇過最難纏,也最棘手的對手了。

  而不知為何,她極其希望他不會成為她的敵人!

  她打由心底由衷地希望著……

  ********

  由於慕天璿每次在重大案件前,總習慣獨自一人出門靜思,因此在君子堂第一回開堂前,她去到了一個她已許久未曾到來的地方。

  完全不一樣了呢……站在七嶼山山頭向下望,望著那一片又多不少人口的小村落,慕天璿心中有著萬分的感慨。

  真是每次來都有改變,變得她幾乎都快認不出這個地方來了……

  慕天璿微笑地轉過身,拉緊領口踩走在雪地上,儘管寒風沁骨,但她的心是滿足的、幸福的。

  因為這個原本只有八戶人家的地方,在他們自己最艱難時,仍給了她這個外來的孤身女子一碗粥,給了她這個外來的異方人士一床被,而且不求任何的回報。

  可他們雖不求回報,她卻不能無動子衷,所以在她有能力後,她總悄悄地贈糧、捐款,然後,在想念之時,來這裡走走,看看這個讓自己得以獲得重生的地方……

  寒風,愈發的刺骨了。

  而不知為何,原本只是緩步走著的慕天璿,走在雪地上的腳步突然整個加快了起來,而且最後,幾乎是以拔腿狂奔的速度向山下跑去,因為她隱隱聽到山中發出了一陣又一陣古怪的悶悶聲震!

  果然,那悶聲在不久後,一轉成為如同野善般的呼嚎聲,而後,陣陣雪堆開始由山頂上向下迅落滑落。

  雪崩,果真是雪崩!

  是天災,還是人禍?

  根本來不及細想,慕天璿只能不斷地向下逃,然後在心中祈求看上蒼的垂憐,祈求上蒼不要讓這場崩雪落至那個她摯愛的小山村中……

  當崩雪的來速大大高於慕天璿的奔跑速度後,她當機立斷地朝自己右手邊的一個山洞中奔去,然後在身子才剛閃入洞口之時,感覺著天地間驀地變成一片完全的寂靜與黑暗……

  被困住了?

  在全然的黑暗中,慕天璿用手撫著洞壁,磕磕絆絆向內走去,因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洞穴應該是有出口的……

  慕天璿在黑暗中不斷地走著,憑著記憶,走至了每一個該是出口的地方,可當每一個出口都不再是出口時,早一身疲憊與冷寒的她,終子緩緩地滑坐在地。

  唉!七年了,變化果然很大呢……

  慕天璿就那樣靜靜抱著膝,感覺著由地底傳來的冷寒逐漸竄至四肢百骸之時,不禁苦笑了。

  不知道秋瑟能不能找到這兒來呢?

  不過就算找來了,要把她挖出去,大概也不會是件容易的事……

  就那樣胡亂想著,想著自己的過去,想著與夏實、秋瑟、冬雪相遇的經過,想著宇文龍的案件,慕天璿努力地讓自己保持一絲清醒。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四肢愈來愈發冰冷,她的腦子,也逐漸混沌了,而一股濃濃的睡意更是無法克制地襲上她的心頭。

  該不會真要睡在這裡了吧?

  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好多人沒見、好多心願沒完成呢!

  雖說是多活了七年,可她總覺得不夠、不夠呢……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正當慕天璿僵硬看臉,思緒陷入一片迷茫時,突然,她似乎聽到一個幽幽深深,不知由何方傳來的低沉嗓音——「慕先生、慕先生!」

  嘜?好像有人在喚她?

  不過,大概是她自己的幻想吧!因為就算真有人會來救她,也應當輪不到那當鋪行的掌櫃……

  正當慕天璿暗自自嘲之時,呼喚聲又響起了——

  「慕先生,我是上官雲,若你在附近,回我一聲。」

  上官雲?真的是他?

  但他怎麼會上這兒來了?

  而他之所以來,是為了確認她已死,抑或真是來救她的?

  算了,賭一把吧!反正最壞的情況就是一個死,怎麼算她都不會吃虧!

  「在……」儘管依然有些懷疑自己的耳力,也有些懷疑上官雲的動機,但慕天璿還是努力的喚出聲來,「上官掌櫃……我在……」

  慕天璿的聲音很是微弱,微弱到她自己幾乎都聽不清,微弱到她都懷疑有沒有傳出去,可上官雲聽到了。

  「保持清醒,我馬上來。」聽出慕天璿話語聲中的孱弱,但上官雲的嗓音依然那般平靜。

  不過這個馬上,其實也花了將近半個時辰。

  「慕先生,你沒事吧?」

  半個時辰後,慕天璿在半夢半醒間,終於再度聽到上官雲的聲音。

  「如果你不是幻影……」慕天璿僵硬著臉頰淡笑道:「那我……大概還活著……」

  「你確實還活著。」聽見慕天璿那苦中作樂似的虛弱笑聲,上官雲點燃了火摺子後,蹲至她的身旁輕拍著她的臉頰,「睜開眼。」

  「我不是一直……睜著眼嗎……」

  「不,你閉著。」上官雲更用力地拍著慕天璿的臉頰,但不知為何,他隱隱約約總覺得手的觸惑有些古怪,「睜開眼。」

  「別拍了……我睜開就是……」慕天璿用盡全力地睜開雙眸, 終子在微弱的火折先亮下,望見了那個熟悉的臉龐。

  是他,真是他,而且,好像真是來救她的呢!

  算上上次,這已是第二回了吧……

  「你失溫了,我必須把你的衣裳脫了。」將火摺子放至一旁,上官雲握了握慕天璿冰冷的手後,當機立斷地說著。

  「能不能……不脫……只把你的衣眼……給我蓋上就成……」當上官雲將自己扶起,快手快腳的開始剝去自己身上那件硬得像冰塊似的大襖時,她喃喃說著。

  「不能。」上官雲壓根兒不理會慕天璿的話,繼續拉開她的外裳。

  「唉……那你自己……有點心理準備啊……」

  完全不明白慕天璿的話中寓意,但此時此刻上官雲也無心深思,只是親自將早已凍得無法自如行動的慕天璿外衣一件件剝開。

  「你——」當望見層層衣衫下那襲貼身的水藍色抹胸時,上官雲的手整個僵位了,因為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所望見的,也終於明白慕天璿方才為何會說那些話。

  因為她,竟是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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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4: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恭喜你……知道我的弱點了……」

  在這寒冷的山洞裡,就著微弱的火先,望著上官雲那夾雜著震撼與難以置信的眼眸,以及那難得出現的驚愕神色,慕天璿牽動著早被凍僵的臉頰,呵呵一笑。

  「所以往後……若我們不巧在公堂之上栩見……我定會先做好必敗的打……」

  未待口中的「算」字出現,她便發現自己臉上那層精巧的人皮面具竟被人一把撕落,而且隨著上官雲一陣古怪靜默後,她上半身的抹胸,也被人褪了下來。

  「上官掌櫃……」知道自己如今已女態單露、上身全裸,全無自保能力,但慕天璿卻依然笑著,「你好大興致啊……」

  「你……」完全沒有聽進慕天璿此刻口中究竟在說些什麼,上官雲只是瞪著她柔媚、雪白的前胸,半晌後才顫抖著手指,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她豐盈、渾圓雙乳間的一顆紅痣,嗓音,嘶啞得不能再嘶啞。

  火摺子的火光,慢慢熄滅了,山洞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慕天璿再望不見上官雲的神情,但她卻感覺得到他那粗糙指尖輕撫在自己豐盈雙乳溝壑間的古怪溫熱。

  老實說,那種撫觸對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那,更是全然的驚人。

  可那驚人的撫觸,並沒有維持太久。

  因為上官雲很快地便將手移開,在黑暗中為她褪去全身衣衫後,用他那雙滿是厚繭的大掌輕輕摩擦著她的裸足、她的踝、她的手指、她的脘,她的手臂、她的背……他的手掌雖很粗實,卻很溫暖,而在他的搓揉之下,慕天璿感覺著自己那冰冷的四肢已經慢慢有了知覺。

  然後,當四肢與身子逐漸回暖之時,慕天璿發現自己被抱坐到一個堅實且溫熱的懷中,她赤裸的嬌軀被覆上了他的衣衫,背心,則被一個掌心緊緊抵位。

  當一股氣由上官雲的掌心傳入她的背心後,她的身子開始緩緩發熱,一股暖意更是慢慢在她周身來回游走、盤旋……

  「你就是春泥?」

  當身上再不感到寒冷,當腦中思緒也終於全盤回復後,慕天璿聽到她的頭上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

  「是,我是春泥。」慕天璿毫不猶豫地回答著,「抱歉,讓你白送了那些好東西。」

  是的,她就是春泥,慕府中那名長年臥病在床,人們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春泥。

  而之所以如此毫不猶豫地回答上官雲,不僅是因為他救了她,更是因她早明白這男人其實並不像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無情!

  更何況他既已知她的女兒身,如今的她等於是將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在他的身前了,所以,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你們的夫君呢?」聽到慕天璿的回答後,上官雲又問,可話聲似乎有些緊繃,「死了?」

  「他才沒死,你少咒他。」有些意外上官雲會問這個問題,慕天璿輕啐了一聲。

  「沒死?沒死為什麼會放任你們如此胡作非為?」上官雲眉頭一皺。

  「什麼胡作非為?」感覺看上官雲原本輕接自己纖腰的手臂不自覺地一緊,慕天璿的心茲一顫後,假意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他若知道後,一定會為我們驕傲的。」

  「他到底哪去了?」上官雲的嗓音中有著難得的煩躁。

  「我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勁啊……」聽到上官雲語聲中壓抑著的怒氣,慕天璿呵呵一笑。

  不知道是因為緊繃的心情一下子全放鬆了下來。抑或是身後的男子實在太令人感到安心,一股疲憊的睡意令慕天璿的眼眸又緩緩輕闔,而頭,不知不覺地垂靠在那個寬廣堅實的胸膛上。

  「別睡。」當感覺到懷抱中的小小身子整個柔軟了,而那頭青絲的幽香緩緩襲上鼻尖,上官雲身子一僵,粗聲說道。

  「我沒睡。」慕天璿依然閉著眼,然後偷偷打了一個呵欠。

  「你明明眼睛閉上了。」

  「我只是想讓眼皮休息休息。」

  「你要敢睡著,我就欺負你。」

  欺負?憑他?

  明明肌膚相親成這樣,還跟個柳下惠似的,聯手都不敢亂碰她一下的他會欺負她?

  鬼才相信……

  「那你欺負吧!」由於打心底壓根兒不相信上官雲的話,所以慕天璿懶洋洋地又打了一個呵欠,「我們改天公堂上見就是。」

  「你……」實在不知道該拿身前這名女子怎麼辦,上官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還冷嗎?」

  「有你這大火爐罩著,我還能冷到哪裡去?」慕天璿說著說著,突然坐直了身子。

  「我也罩不了多久。」感覺著四周的冰冷空氣愈來愈沁人,上官雲沉默了一會後才開口說道。

  「能不能罩到救兵來時?」慕天璿伸出藕臂,摸黑揭起了蓋在自己身上最外層的一件衣衫。

  「我盡力。」

  「那我就放心了。」慕天璿一把撕裂手中衣衫,將身子由上官雲懷中移開,然後伸出手,由大腿處往下開始撫摸他的右腿,「不過你的腿在救兵來前,我想還是得先治治,要不萬一瘸了,我就得為你的下半輩子負責了。」

  「不用你負責。」

  當慕天璿的小手開始撫摸自己的腿際時,上官雲的身子驀地一僵,急忙將右腿曲起,這才發現,他的腿在方才為救她而努力掃除障礙時,受了傷。

  可這受了傷的疼痛,卻遠遠不及她小手撫摸他時所帶來的巨大震撼!

  「你有兩個選擇……」可慕天璿根本不明白上官雲的異樣反應,她睬起眼瞪向他臉龐的方向,「一是將腿給我伸直了,二是讓我直接把它折了!」

  「我自己來。」怎麼也不敢再令慕天璿碰及自己的上官雲連忙說道,然後立即伸過手要將她手中的衣衫取來,在慌亂中,他的掌心在黑暗間恍若擦過了一個柔軟的尖端!

  「唔……」當乳尖被人輕觸之時,一股奇異的戰慄感令慕天璿不由自主的輕喃出來。

  「抱歉。」聽到那聲令人心弦為之撩動的甜美嚶嚀聲,上官雲的臂膀一僵,手整個懸在半空中動也不敢再動。

  「拿去吧!」直接將布塞至上官雲的手裡,慕天璿臉頰有些微熱的回過身,在心裡懊惱著自己的大驚小怪,「我可以把衣裳穿上了吧!要不等救兵來時,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秘密了。」

  這廂摸索著穿衣,那廂摸索著治傷,漆黑的山洞中只剩兩人輕輕的呼吸聲。

  「可以打個商量嗎?」待兩人都穿戴完畢,而慕天璿再度被攬回那個溫暖又堅實的懷抱中時,她淡淡問著。

  「我不會說。」恍若早明白慕天璿想說些什麼,上官雲立即答道。

  「就是知道你不會說,我才會這麼提。」上官雲的回答令慕天璿長歎了一口氣,「好吧!你想知道什麼你就——」

  「我不想知道什麼。」未待慕天璿將話說完,上官雲又一把打斷。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慕天璿歎了口氣,因為若她沒料錯,他應該會很想知道她那塊綠玉墜的來歷,以及她在宇文龍這案子中的發現,可他竟絕口不提,「要不你自己提一個要求吧!否則我心裡會一輩子過意不去。」

  「別再蹬那淌渾水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慕天璿仰起頭,喃喃說道。「按理說,無論你提什麼我都該答應,可惜,偏偏只有這個不行。」

  「你……」恍若早明白慕天璿的回答會是這樣,上官雲也只能歎息了,「何苦呢?」

  「何苦之有?」慕天璿呵呵一笑,「要我對人世間的不公平、不正義完全無動於衷,要我對人世間所有悲與苦視而不見,那才真叫做苦。」

  慕天璿說得是那樣的雲淡風清,可其中包合著的,卻是她此生最大的信念與執著。

  聽著這樣的劫白,上官雲也無語了,直到許久許久之後,黑暗中才又傳來他低啞的嗓音——

  「就算與我為敵?」

  「就算與你為敵。」

  而這,是慕天璿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

  ********

  說的跟真的似的!

  明明當初那句「就算與我為敵」說得那麼擲地有聲的,結果現在沒事就晃過來,而且晃過來後,就一個人坐在正廳裡看書,弄得慕府所有人進進出出都覺得好像不是回到自己家一樣!

  慕天璿瞄了瞄坐在正廳靜靜看書的上官雲,在心底歎了口氣。

  好啦!雖然他的到來也有好處,比如說讓那些過往日日往慕府丟雞蛋的異議人士有些投鼠忌器,深怕砸錯了人,往後當鋪不收貨,讓她們可以不用天天那麼辛苦的洗牆,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畢竟無論他的來意究竟是想監視她及慕府的一舉一動,讓她再無法分身去取得與宇文龍一案相關的任何證物,抑或是另有目的,她一定得想辦法別再讓這傢伙天天這麼你家就是我家的!

  更何況他根本什麼都會、什麼都懂,而且也絲毫不隱葳他什麼都會的事實!

  搞什麼嘛……

  既然是藉著學習之名來行打探虛實之實,好歹也要裝一裝樣子嘛!可他,不但不裝,還總在自以為她沒發現時,大剌剌地打量著她,打量得她渾身不自在……

  是的,上官雲確實是在監視慕天璿,擺明瞭的監視,而他,也確實在打量慕天璿,在他以為她沒有注意到的時時刻刻中。

  所以他很明白,明白她有多麼努力地想趕走他,但他,不能走,也不會走,無論她用什麼樣的方式——

  直到她承諾再不插手宇文龍的案件為止!

  「看樣子連上官掌櫃的都怕慕天璿連夜潛逃,才會天天來此坐鎮,我們得多押點慕天璿輸才行了!」

  「那可不是,聽說慕天璿那臭小子為了開這君子堂,當初還獅子大開口的跟上官掌櫃的借了一千萬兩銀子呢!」

  聽看門外的閒言閒語,慕天璿聳了聳肩。

  嗯!消息走漏得真快啊!都押她輸是吧?好,那她怎麼可以落於人後呢……

  「慕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來麻煩您,可我老家那兒有點關於訴訟的事想找您談談,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就先讓他在後花園裡候著,不知您……」

  「沒事,我就來。」對前來通報的下人點了點頭後,慕天璿一臉笑容可掬地望向上官雲,「我有事離開會兒,您請自便,上官掌櫃。」

  「嗯!」

  待慕天璿離去後,上官雲依舊如同往常般大剌剌地坐在慕府正廳,而沒花太久時間,慕天璿也再度坐回她原本坐著的座椅。

  一切,似乎都與先前沒什麼兩樣,可不知為何,上官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對勁在再出現的慕天璿似乎太過沉靜,並且翻書的動作也太快,而眼眸,更總刻意地不對上他的!

  「慕先生。」沉吟了半晌後,上官雲突然出聲喚道。

  「是。」就見慕天璿終於括眼望向上官雲,「請問上官掌櫃有何見教?」

  一望見慕天璿的眼眸,上官雲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然後什麼話都沒有多說便向外走去。

  之所以會歎息,是因為上官雲終於明白自己今日那一直存在的不對勁感覺從何而來——這是假的慕天璿!

  該死,他早知道她一定會想辦法來個金蟬脫亮,可沒想到她居然用了掉包這一招!

  這個閒不住的易容癖……

  「這麼快就發現啦……」

  而現在,這個上官雲口中的易容癖,其實打扮成了一個走在路上都沒什麼人會特別注意,並在上官雲踏出慕府後便悄悄在他身後跟著的中年婦人。

  誰規定只有他能監視她啊?

  更何況,她倒是很想看看,把她監視丟後的他,究竟會與什麼樣的人接觸?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與舉措?畢竟在這個案子裡,他扮演的角色著實令人不敢隨意掉以輕心……

  可跟了一個下午,慕天璿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因為上官雲一整個下午雖都在縣裡閑晃,但吃,吃的是清粥小萊,逛,逛的是古董字畫行,看,看的是普通叫花子戲,幾乎連話都沒說幾句,就更別提與人接頭了!

  不會吧?這人不會真的這麼沒樂趣兼沒弱點、沒罩門的吧?

  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找出他的罩門來,以備未來的不時之需!

  主意一定後,慕天璿眼眸骨碌一轉,立即返回慕府找秋瑟等人商議、佈署了一番,然後在夜燈初上時,又成了一個在一間掛著大紅燈籠的府宅前倚門賣笑的花娘。

  我就不信你今晚不回家!

  站在那群鶯鶯燕燕之中,慕天璿仔細盯看這條唯一通往上官府的道路,然後在站得腿有些酸時,終於望見了上官雲的身影。

  「來嘛!爺,您一定要來,絕不會讓您後悔的!」慕天璿二話不說,立即上前攬住他的手臂往裡拖。

  莫名其妙地被一名花娘拖住,上官雲先是眉頭一皺,正待他要開口低斥時,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

  「哎呀!這不是上官掌櫃的嗎?真不好意思,家母的七十大壽竟還勞動您特地前來給她祝壽,家母知道後肯定會很高興的。快請、快請!」

  「張二爺,我……」上官雲驀地一愣,本想直接否認,可未等他將話說憲,那張二爺又向裡頭大聲嚷叫了起來——

  「娘,您看,您的面子多大,連我家當鋪的上官掌櫃的都來給您祝壽了!」

  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上官雲這頭被趕的鴨子,在望見那名又老又瘦弱的老太大竟還親自走出大廳來迎接時,除了在心裡長長歎息一聲外,也只能迎上前去,將手中剛買的字畫權充壽禮……

  這年頭,霄雲縣都流行這樣給娘桌做大壽?

  坐在貴賓座上,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這混雜著酒、色、賭、亂的壽宴,上官雲的臉頰微微有些抽搐了,但看著坐在主座上的老婦一臉的歡喜,他也就只能在心裡歎一口氣,然後繼續做壁上觀,等候著最佳的時機起身離去。

  「爺,來嘛!跟我喝一杯。」

  但想做壁上觀也不是那麼容易,因為在張二爺的盛情囑咐下,那群鶯鶯燕燕們一個個擠至上官雲身旁哆聲哆氣的勸著酒。

  「我自己會喝。」

  「爺,那跟我喝一杯!」

  「我自己會喝。」

  「這位爺,您這樣是不行的啊!」直到上官雲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拒絕了幾回後,突然,一名花娘竟直接坐至了他的腿上,笑盈盈地看著他,「今兒個可是張老太太的壽辰呢!您不忍心讓她老人家覺得招待不周吧!」

  望著這名濃妝豔抹的花娘,上官雲難得地沒有開口說話,但酒,還是沒喝,卻也沒趕人。

  「上官掌櫃的不喝,那你來跟我喝,小騷貨。」望見上官雲的反應,一旁有個喝醉了的賓客一把就拉住花娘的手往自己懷里拉去。

  「她是我帶來的。」這時,上官雲卻抬起頭望向那名酒醉的賓客,冷冷說道。

  「她是……您帶來的?」

  「是。」上官雲儘管依然那樣面無袁情,可話聲卻愈發冷寒了,「不行嗎?」

  「行,當然行……」望著上官雲的臉,賓客身子一抖,趕緊便松了手往後退去。

  「你今天這張面具真俗氣。」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後,上官雲終於對坐在自己腿上的花娘淡淡說道。

  「真這麼糟糕?」就見這名花娘——慕天璿,聽到上官雲的話後聳了聳肩,「那我得趕緊把它毀屍滅跡才行了。」

  大廳中依舊人聲嘈雜,可上官雲與慕天璿卻再也沒開口說話,直到許久後,兩人才又同時開口——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你怎麼發現的?」

  瞪著慕天璿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上官雲歎了一口氣後,轉過頭去望向其他花娘,「你自己瞧瞧,有哪家花娘有你這麼大膽子,敢直接跟我對視的?」

  是這樣,也不是這樣。

  之所以認出她,全只因她那雙他早已悄悄觀察多日,並且連夢中都會出現的慧黠眼眸……

  「是這樣嗎?」聽到上官雲亳不遲疑的回答,慕天璿有些狐疑的望向其他花娘,這才發現,其他花娘們儘管全偷偷地望著上官雲,卻確實沒一個敢在對上他的目光後不閃躲的。

  看樣子他那棺材板臉還是具有很不錯的阻嚇作用的,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

  「好吧!下回我改進。」慕天璿歎了口氣後,喃喃說著。

  「不用改。」上官雲輕輕將慕天璿由腿上抱下後,逕自向前往張老太太的方向走去,「別亂跑,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望著上官雲顯而易見是過去向張老太太敬最後一杯酒,慕天璿眨了眨眼後,也跟著站起身來。

  好吧!胡鬧了一場,還是什麼也沒發現。

  不過也不算是什麼也沒發現,至少她確定了,上官雲雖沒什麼明顯的弱點,但絕對是一個拿老太太沒轍的男人……

  「喂!你過來。」

  正當慕天璿帶著這唯一的體認,無奈地打算由後門離去,但人才剛走至花園一頭,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嬌俏的嗓音。

  「你是誰?哪家青樓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回過身去,看著那名發話者,慕天璿一下便認出了她的身分——霄雲縣的花魁。

  「她是上官掌櫃的人。」

  未待慕天璿回答,一旁便有花娘代她回答了。

  「你?上官掌櫃的人?」聽到另一名花娘的話後,花魁先是一愣,在看清她的臉後,話中帶話地嗤笑著,「想不到上官掌櫃的口味這麼獨特啊!」

  「怎麼,不行啊?」聽到花魁語氣中夾雜的不屑與輕蔑,慕天璿本只是輕哼一聲便要離去,卻在聽見接下來的話後,她的腳步整個停了下來。

  「我本來還以為這上官掌櫃的是因為品味太高,才會看不上我們,敢情根本相反哪……唉!姊妹們,散了、散了,以後別再為那樣的男人爭風吃醋了,一點都不值得嘛!更何況,會看上這種女人的男人,除了長了張還過得去卻跟個棺材板一樣的臉,以及那因為富不仁而得來的錢財外,估計連內涵兩個字怎麼寫都不……」

  不關她的事的,一點都不關她的事的,這幫人愛怎麼說上官雲,都不關她的事的!

  可不知為何,聽到花魁口中那滿是對上官雲諷刺、貶低的話語,慕天璿心底就是莫名的升起一股無名火,並在想及上官雲曾經對自己形容他心底念念不忘的那名女子,想起他當時眼底的神情時,火氣升到最高點。

  「怪了,我家男人有什麼樣的品味與內涵,你們管得看嗎?」慕天璿一把揭下臉上的易容面具,笑容可掬的看著那群花娘。

  「你……」望著慕天璿揭下易容面具後的臉,花娘們一下子全愣住了。

  「更何況我家男人有多好,我本來是懶得告訴你們的,可看著你們這副因妒生恨的模樣,我……」正當慕天璿還等著與她們繼續抬扛時,卻發現她們的臉一個個變得僵硬無比,而後,迅速地一哄而散。

  「喂?我還沒說完哪!怎麼全跑了?不過,我跟這群人嘔什麼氣啊!他的面子關我什麼事啊……」站在夜風中,當慕天璿口中懊惱地喃喃自語,並打算將手中的易容面具帶回臉上時,卻驀地發現地下的影子有兩個!

  慕天璿猛地一回身,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剛才那群女人們跑得那麼快了!

  因為此刻站在她身後的,正是上官雲,而且他那表情簡直比平常還駭人三倍,而這,全是由於他那看起來像是死盯著人般的眼眸!

  而他那雙眼眸之所以看起來如此恐怖,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他的眼眸焦距根本就聚不攏了!

  「喂!你怎麼回事?說說話啊!」一把奔向動也不動的上官雲,慕天璿舉起手,不斷在他眼前揮動著,「我的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才三升……」看著月先下慕天璿那絕美的臉龐,許久許久後,上官雲才喃喃說道。

  「才?」將上官雲挾坐至一旁大石上,慕天璿連忙將手絹弄濕按在他的頰上。

  「這不是喝酒喝的……」望著慕天璿雪白的皓腕,上官雲口齒不清地說道。

  「那是喝什麼喝的?」慕天璿一邊扶位上官雲那不自覺來回搖晃的身子,一邊問道。

  「茶……」

  「茶?」聽到上官雲的回答後,慕天璿驀地愣了,半晌後,才鬆口氣似的低語著,「原來你會醉茶,難怪了……」

  是啊!難怪上回到他家茶閣去時,他會說出那種完全不近人情似的拒絕話語,原來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根本不能喝!

  而其實最讓慕天璿感到慶倖的是,自己剛剛那些不假思索說出的話,他應該全沒聽清……

  「那既不能喝,幹嘛又喝?」想到這裡,慕天璿總算放下心地瞪了上官雲一眼。

  「張老太太……」看著慕天璿那瞪眼的可愛模樣,神智緩緩開始清醒的上官雲突然別過眼去,「不能喝酒……」

  「你……唉……」看著上官雲那總算開始有些闔攏的焦距,聽看他的回答,慕天璿再忍不住輕歎了。

  他這哪只是拿老太太沒轍啊!根本是拿老太太當寶了……

  算了,起碼她又知道了他一個弱點——不能喝茶。

  可這樣的人,一個拿老太太當寶,又對酒色財氣完全免疫的男子,為何要處處監視著她、阻撓著她呢?

  他究竟有什麼把柄可以落入他人的手中呢?

  難道是他心中那個念念不忘的女子……

  「你太胡來了!」正當慕天璿低頭沉思之時,上官雲突然開口低斥著,「這能隨便拿下來的嗎?」

  「啊!這個啊!」看著手中一直忘了戴上的人皮面具,慕天璿一愣,乾笑了兩聲後,臉龐微熱地連忙將面具再戴回臉上,「沒事、沒事,反正也沒人看見。」

  就那樣靜靜坐在夜風中各有所思,許久許久後,上官雲才又開口說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看你才需要有人送,更何況有人會來接我。」仿佛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慕天璿站起身直接向前走去,可走著、走著,突然回身說道:「對了,上官掌櫃,你是慣用右手之人沒錯吧?」

  「是。」聽到慕天璿的話後,上官雲緩緩抬起眼眸,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那在你遇到強敵抑或是突如其來的攻擊,而你必須使盡全力時,你會用你不慣用的左手揮劍禦敵嗎?」慕天璿又問。

  「你?」聽到慕天璿這天外飛來的話語,上官雲先是一愣,而後眼眸一眯,倏地望向慕天璿的背影。「就是這樣,所以,上官掌櫃,往後,請別再來我們慕府了。」而這,是慕天璿最後留下的話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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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4: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對慕天璿而言,宇文龍這個案件絕對是場硬仗。

  雖是硬仗,但這轟動霄雲縣的君子堂才第一回開堂,慕天璿便祭出了一把利劍,硬是讓所有原本有異議的人都不得不先悄悄閉上了嘴,以待後續發展。

  而這把利劍,就是慕天璿當初問上官雲的問題——

  一個處在慌亂與驚悸之際的人,會不會用他不慣用的手去伏殺對手?

  勘屍報告上那雖無明白寫出,卻精細無誤的傷口記載,也當堂被霄雲縣最有經驗的老仵作證實,死者身上的傷口方向、深淺度,以及皮開內綻的角度,皆是由慣用右手之人所為。

  可宇文龍,卻是個慣用左手之人。

  儘管宇文龍是個慣用左手之人這件事,還遠不足以證明他沒有殺人,但這點在判卷中絲毫沒有被提及,卻被慕天璿當著所有君子堂成員面前用計誘出,並還有衙役口供為旁證的新事證,已足夠讓慕天璿由君子堂中全身而退。

  不過全身而退並不等於慕天璿對平反此案有著十成十的把握,畢竟張老太太壽宴那夜後便一直不見人影的上官雲,總讓她有些無法釋懷。

  因為其實這個案件真要說起來,一點也不複雜,可案件背後那不仁不義的強淩弱、眾暴寡、欺瞞與誘騙,才是最關鍵,且最讓人心寒的部分。

  儘管慕天璿至今依然不明白上官雲在這個案件背後,扮演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角色,但為讓彼此都徹底明白彼此的立場,不要再你猜我忌的浪費時間,所以那日,她才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讓他知道自己要用什麼方法去「玩」她第一回的君子堂,更讓他明白,那是宣戰!

  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更不再讓他空手而回,這,是她唯一可以回報他救命之恩的方式。

  因為慕天璿相當清楚,這樣的做法,等於逼著上官雲不得不提前採取行動,但抱歉的是,他的行動已晚,畢竟在她尚未要求開設君子堂前,她早將一切都佈局完畢,而他唯一的反擊,只剩下一個!

  而他究竟會不會那麼做,答案,相信很快就會揭曉了……

  由於在第一回君子堂出現了那出人意表的新事證,因此當第二回的君子堂決定開堂日期後,霄雲縣整個陷入一種詭謫的氣氛中。

  不知是消息洩漏出去了還是怎麼了,開堂之日,霄雲縣縣衙竟來了幾名周遭州府的北沙國官員們在一旁旁聽,甚至還有一名看來雍容華貴的北沙國旁聽客,居然還帶看一名倒茶小廝!

  而沒有意外的,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未見人影的上官雲,也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旁聽席的最後方。

  終於決定要對決了嗎?

  慕天璿悄悄瞟了上官雲一眼,發現他在與自己四目相接後,竟僵硬地立即別過眼去,而他這反應,令她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也罷,既然決定這麼做,那就做吧!

  只是,抱欺,真的抱欺,在正義與人情之間,她只能擇其一……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的氣氛還真有些詭異,看樣子絕對會是場硬仗啊!

  環視著這人氣十足,坐著各色人等的君子堂,慕天璿不動聲色的坐在一旁喝茶,然後聽著身旁名為維持公堂秩序,可實是鄉民的小衙役交頭接耳的碎聲交談著。

  「怪了,東掌櫃的為什麼會坐在君子堂上啊?」

  「是啊!城東門塾的劉師傅哪裡去了?」

  「還有那幾個北沙國人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啊……」

  「升堂!」

  在衙內的鼓聲終於響起之時,縣老爺大搖大擺的坐上大座,然後派頭十足的指著本不在九人行列中的東掌櫃——

  「城東門塾的劉師傅由於年邁,再加上近日舊疾復發,因而退出了君子堂,並推薦了東掌櫃擔任君子堂堂長。」

  騙誰啊?

  聽到這話後,慕天璿瞄了瞄正座上的縣老爺,心中輕輕一哼。

  老邁年高是真的,舊疾復發?看是被人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逼退了吧!要不怎麼會推薦他向來看不順眼的銅臭生意人來坐君子堂?

  「還有……」看著慕天璿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樣,縣老爺故意咳了一聲,「北沙國派來一名方訟師,由於來者是客,再加上是代表受害者一方,所以就請方訟師先問了。」

  「帶人犯。」對縣老爺做了個揖後,方訟師對衙役一別頭,然後待宇文龍到來後,直接又淩厲地問道:「許嫣可是你奸殺後扼死的?」

  一直低垂著頭的宇文龍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文成可是你為怕人知道是你行兇,所以故意用右手砍了十八斧後棄屍的?」方訟師又問。

  還是低垂著頭的宇文龍又緩緩地點了點頭。

  「大人,我就先問到這裡了。」說完了這句話後,方訟師端起身旁的茶水,再不說話。

  「慕天璿,換你了,你也要問人犯的話嗎?」縣老爺望向慕天璿。

  「不,我想請白仵作上堂說明。」望著方訟師那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慕天璿淡淡說道。

  「好的。」聽到慕天璿的話後,白仵作微一點頭,「經過在下再次勘查,以及與北沙國仵作來回確認後,屍身傷痕確實是慣用右手之人所——」

  「就算宇文龍慣用左手又如何?」未待白仵作將話說憲,方訟師便大聲將其打斷,「他都自己承認犯案了,自會用各種方法以掩飾自己的罪行。」

  「沒錯,更何況人犯由一開始便俯首認罪,至今未改其詞,而且方才他也自己承認他是有意以右手犯案的,我想大家都聽到了。」一待方訟師發話,君子堂的成員們立即有人出聲應和。

  「是啊!犯人都不想翻供,可慕天璿卻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用盡各種巧言詭計欲混淆世人,當真是讀書人之恥!」

  「大人,現此刻您該立即判慕天璿一個胡亂興訟之罪,以正視聽!」

  有意思啊……

  看著君子堂上的成員紛紛起而發言,而且一個比一個還要慷慨激昂,慕天璿終於明白自己由一上堂就覺得詭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因為這群君子堂成員一半是南林國人,一半是北沙國人,先前根本毫不相干,可今日竟然如此沆瀣一氣,難怪方才她怎麼看怎麼覺得堂上的氣氛很詭異……

  是的,詭異,詭異在君子堂成員不該如此有這般主觀的定見,詭異在君子堂成員的反駁意見不該如此相同,矛頭不該如此一致,對犯案者的事由不該如此熟知。

  畢竟自君子堂成員一經撥擢後,這群人便被集中住宿於縣中最舒適的雲謀客棧中,還由霄雲縣駐軍一一嚴格把守保護著,連互相交談的機會都不多,更遑論與外人接觸了。

  正因為此,他們對於案件所知道的範圍,應該不可能如此精細,畢竟縣衙師爺跟他們呈報案情時,根本沒有說這麼多!

  那麼,這背後的原因,極有可能便是有人混入了雲謀客棧,然後對這些君子堂的成員威脅、恐嚇,抑或是賄賂收買了……

  好吧!既然他們來這套,那麼看樣子她也不能再慢慢行事,只能放手一搏,來個先聲奪人了!

  主意一定,趁著君子堂成員激烈陳辭之時,慕天璿悄悄走至宇文龍身旁喁喁低語了幾勺,就見他驀地一愣後,猛一抬頭,眼底有著一抹難以置信的狂喜。

  而後,慕天璿對宇文龍嚴肅地點點頭,微微打開掌心讓他看了看後,又低語幾勺。

  就這樣,當眾人還在你一語我一句時,突然,一直以來都如活死人般的宇文龍,竟迅速跪爬至君子堂成員面前,然後揚起頭無聲地吼叫看。

  望著宇文龍激動的舉動,所有人一下子全傻眼了。

  當發現君子堂成員一個個都一臉驚愕的靜默不語時,一直未曾開口的東掌櫃突然大喝一聲——

  「你這是在做什麼?」

  「宇文龍,你有沒有姦污許嫣、殺害許文成?」眼見機不可失,慕天璿立即朗聲問道。

  慕天璿的話才剛問出口,宇文龍就拼命的搖看頭,搖得淚都泌出了眼腰。

  「宇文龍,你要不要翻供?」慕天璿又問。

  而這回,宇文龍點看頭,拼命的點著、點著,然後不斷對著君子堂中的成員們磕著頭,磕得頰上都出現了血痕……

  「這怎麼回事?」

  「他怎麼突然要翻供了?」

  望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有人一下子全亂了,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等等!」就在此時,東掌櫃突然厲聲一喝。

  「東掌櫃有話要說?」望著亂成一片的堂上,同樣一頭霧水的縣老爺連忙拍了拍驚堂木。

  「是。」東掌櫃臉色陰沉地說道。

  「那你就說吧!」對東掌櫃揮揮手後,縣老爺狠狠地瞪向其他人,「其他人全給我安靜,沒輪你們開口時,一個也別給我開口!」

  「宇文龍,你休聽慕天璿胡說,無論他對你說什麼,只要未在公堂上宣朗,全不可信!」待堂上又恢復寂靜時,東掌櫃一邊望著宇文龍,一手則指著慕天璿,「更何況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該,也不配站在那個位置上!」

  東掌櫃此語一出,眾人又是一愣,然後一半的人轉頭望向東掌櫃,一半的人轉頭望向慕天璿,唯獨坐在旁廳席的上官雲誰也沒望,只是逕自轉著手中的玉斑指。

  好傢伙,果然找打手來了……

  「不知東掌櫃何出此言?」在眾人的灼灼目先注視下,慕天璿從容不迫的淡然一笑,「我為何不能站在這個位置上?」

  「因為……」就見東掌櫃冷哼一聲,「你是名女子!」

  「什、什麼?慕天璿是女的?」

  當東掌櫃將理由說出口後,整個公堂立即像炸了鍋般地鬧了開來,就連縣老爺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眸。

  「東掌櫃說什麼?女人?他說慕天璿是個女人?」

  「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有四個妾嗎?」

  「女人怎麼能當訟師啊?這真是太渺視公堂了!」

  眼見整個縣衙的屋頂都快被驚訝聲浪掀翻,縣老爺終於回過神來,示意著一旁衙役快些維持秩序。

  「肅敬、肅敬!」

  儘管公堂亂成一團,可慕天璿的目光卻只望著坐在人後動也不動的上官雲,看著那雖依然面無表情,但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心寒的肅肅殺氣的上官雲。

  「慕天璿,東掌櫃所言可屬實?」當公堂總算再度恢復平靜後,縣老爺嚴肅地望向慕天璿。

  「大人,在回答您的問題前,我倒是想先請問您,我是名男子抑或是名女子,于此案何干?」待縣老爺發話後,慕天璿才終於將目光轉向縣老爺,「霄雲律令中並未明言女子不得為人訟辯吧?大人。」

  「是這樣沒錯,可是……」面對著慕天璿那副從容、平靜,似乎凡事都在她掌控中的自信模樣,縣老爺一時也有些語塞了。

  「大人,這是誠信問題!」眼見縣老爺就要被慕天璿牽著鼻子走,東掌櫃立即拍案而起,怒喝一聲。

  「對,是誠信問題!」

  一待東掌櫃發難,其餘人等也連忙附和著。

  「誠信問題?」慕天璿依然不動如山地看著縣老爺,微微一笑,「可問題是,我自到霄雲縣後,一直是縣民們自動自發地稱我為‘慕先生’,而我,可是從未對外聲稱過我是名男子,更不曾強迫任何人稱我為‘先生’!」

  「這……」

  「今日,若各位在座的,有一人曾聽我當面這麼說過,大人,您可以立即撤銷這個君子堂!」

  聽到慕天璿的話後,眾人又是一愣,因為自她到霄雲縣後,由一開始的教書先生,到後來的訟師,確實是所有人主動稱她為慕「先生」,而她,也確實從未自稱過自己是男子!

  「你這分明是狡辯!」東掌櫃指著慕天璿,狠狠地說道。

  「既是事實,我又何需狡辯?」慕天璿好整以瑕地徐徐說道:「您說是吧?大人。」

  「那你天天戴著人皮面具……」儘管慕天璿的話好像怎麼聽怎麼有理,但縣老爺心中卻也怎麼聽怎麼古怪,「還有四個妾……」

  「沒錯,你故意天天身著男裝,還戴著人皮面具,不就是為了矇騙世人嗎?」

  「矇騙世人?」慕天璿緩緩望向君子堂成員,「哎呀!李老爺,那這麼說來,您把頭髮染黑,張大富賈,您把皺紋拉平,也都是故意想矇騙世人是不?」

  「這……這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怪了,我有易容癖有這麼礙大家的眼嗎?更何況我雖做如此的裝扮,可至今未曾以此裝扮特意矇騙他人,更保護了我一家女子不受外人無謂騷擾,請問這何錯之有?」慕天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大人,我霄雲縣似乎沒有不許女子穿男裝的規定吧?」

  「算了,慕天璿,我說不過你。」聽到慕天璿的話後,縣老爺驀地想起了冬雪,霎時英雄氣短地歎了一口氣,「但既然東掌櫃有所疑慮,那今兒個在這君子堂上,你就把話講清楚吧!」

  「老實說,我實在不明白我是男是女對諸位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這與宇文龍一案究竟又有何關聯呢?」慕天璿也歎了一口氣,「而我更不明白的是,東掌櫃,您今日之所以可以立于君子堂上,並道出這些與案情絲毫無關的事由,背後,是否有什麼耐人尋味的……」

  「你!」聽看慕天璿那話裡有話的說詞,東掌櫃一急之下沖出座位,激動地對著眾人揮著手,「反正女子之言不可信!」

  「哎呀!東掌櫃此言不僅差矣,更有以下犯上之責哪!」儘管成了眾矢之的,但慕天璿依然那般從容,「若女子之言不可信,那北沙國女皇,我南林國那為固立下赫赫戰功的沙場女將穆將軍之言也不足信嗎?」

  「這、我、沒有……」

  慕天璿的一番辯白,讓東掌櫃一時語塞。正當他想再度開口時,堂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而笑聲的主人,是那名一直在旁倒茶的北沙國小廝。

  「你這女子的嘴太刁蠻了!」一聽到那茶僮的笑聲後,東掌櫃的面子整個拉不下去了,當場拂袖而去,「反正只要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她!」

  「東掌櫃,您怎麼就走了?」

  「東掌櫃都走了,我們還待著做什麼?」

  「走、走、走,我們大夥兒都走了,讓慕天璿一個人唱獨腳戲得了。呸!什麼君子堂嘛!」

  「大人,您今日要是再這樣為虎作倀,就休怪我們霄雲縣民對您有所怨懟了!」

  眼見現場情況已完全失控,並連自己都莫名的受到波及,縣老爺心火一冒,起身怒吼——

  「大膽刁民,公堂之上豈容爾等如此叫囂?張捕快,把東掌櫃的給我追回來,並傳令下去,將君子堂成員全部給我送回雲謀客棧,一個也不准讓他們私自離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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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5 00:15: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那夜之後,慕府的四周全佈滿了重兵,目的是為杜絕因宇文龍翻供,以及慕天璿女兒身曝光而帶來的所有是非。

  「上官雲那傢伙也恁不是東西了!」冬雪在內廳裡走過來、踱過去,一臉的忿忿不平,「這麼一弄,搞得我們連門都不能出了!」

  「放心,只要你說上騷老爺那兒喝茶,沒人敢攔你的。」夏實口中雖說的是玩笑話,可眼底也有著淡淡的憂心與不滿。

  「夏實,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

  就在冬雪氣得來回跺腳時,秋瑟鬼魅般地出現在內廳中——

  「天璿姊,我方才繞了一圈,發現有四派人馬盯著慕府。」

  「哦?居然有這麼多?」慕天璿好奇地抬眼問道。「說來聽聽。」

  「一派是騷老爺那兒來的,擺明瞭是看著冬雪的面子上來保護我們的。而另一派是顯而易見、來意不善的敵方人士,還有一派人數最少,也沒任何動靜,似是來看熱鬧的,而最後一派,就比較奇怪了……」 秋瑟數著手指娓娓道來。

  「怎麼個奇怪法?」

  「不是官兵,也不是強盜,倒像是——」就見秋瑟皺起了眉,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心裡的感覺,「久經沙場的軍士,而且還不是南林國的……」

  「軍士?不是我國的?天,難不成北沙國決定要殺人滅口了?」聽到秋瑟的話後,冬雪的臉一下子慘白了。

  「不,恰恰相反,因為我怎麼看都覺得那是在保護我們的。」秋瑟立即否絕了冬雪的話,「但我實在想不出在這當口上,北沙國人有誰,並有必要這麼做。」

  「要怪都要怪上官雲,他真不是個東西!」冬雪依然不解恨地罵道。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虧我還以為他還算是個好人,想不到他原來是那邊的人!」

  「冬雪,戰場上的爾虞我詐,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誰是誰非,不到最後是不會有定論的。」慕天璿站起身輕拍了拍冬雪的小臉,然後緩緩向外走去,「我累了,先進房休息會兒,你們也早些歇息吧!」

  緩步走入房內後,表面看似平靜的慕天璿,其實腦中來回縈繞著的,都是今日堂上上官雲那讓人心寒的冷酷眼眸及肅肅殺氣。

  真放大絕了呢……

  看樣子,他也真是被她逼得不得不走這條路了。

  當初,當他承諾不告訴任何人她的秘密時,她其實真的相信了,相信了這名曾在毫不知曉她真面目時,便那般一路溫柔護送著她這名性格乖戾的老嫗,並留下真姓真名的黑衣男子……

  要不是因為過去多年的經驗,讓她凡事都預留一點退路,更在事前沙盤推演過,今日在堂上,她真的要徹底慘敗了!

  但真的是他嗎?

  他真的會這麼做嗎?

  畢竟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儘管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這個秘密,可是,若敵對的一方可以那樣輕易地左右君子堂成員的意志並進駐君子堂中,那麼打探出她的秘密,並藉以讓她知難而退,自是必行之事!

  可若不是他,那又是誰?

  又是如何知曉她的這個秘密的呢?

  當這念頭襲上心間時,慕天璿驀地一愣,再忍不住用手撐著頭苦笑喃喃,「唉!我到底怎麼了……」

  是的,她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知道上官雲是一個背後充滿謎團之人,可她,竟那般自然而然地便信了他,而且,到現在,還打由心裡不願接受是他出賣她的事實,更不斷地在為他找理由。

  不行,她得振作點才行!

  被知道是女兒身又如何?自此後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要受到更嚴格的審視與評判又如何?

  只要她能拿出更鐵錚錚的證據來,那麼無論是誰,都再也無法藉任何理由,來剝奪宇文龍生存的權利!

  穩下心緒埋首於卷宗之中,慕天璿讓自己全心全意地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考慮著如何才能畢其功於一役,儘快並且徹底地讓這件其實根本一點也不複雜的案件大白於天下。

  究竟在案桌前坐了多久,慕天璿不知曉,但當她終於覺得有些困意時,卻覺得房中氣氛有些莫名的怪異,似乎多了一個人!

  慕天璿緩緩抬起頭環視了一下,赫然發現,屋內東北角的座椅上,不知何時竟坐著一個黑衣蒙面人。

  「傳聞你十丈外便能取人首級,何至於像個宵小般地潛入我房內?」驀地一愣後,望著那人手中的動作,慕天璿淡然一笑。

  還能微笑,是因為慕天璿早明白,若他想傷害她,甚或取她性命,絕不會如此沉默地留她到現在。

  「我沒想取你首級。」

  暗影中緩緩拉下面罩,站起走至火光下的,果然是上官雲!

  可他在說話之時,不知為何竟彎下腰,拾起慕天璿方才因轉身而掉落在地的外袍,輕輕為她披上。

  「怎麼,被我打壞了你的如意算盤,心裡頭窩火著,所以想來舒一口悶氣?」當肩頭被那樣溫柔的以衣衫覆上時,慕天璿的心微微一悸動,為掩飾自己心底那股古怪的悸動,她故意調侃似的說道。

  聽到慕天璿的話後,上官雲只是默默不發一語,但額旁的青筋卻隱隱跳動著。

  原來他還是有脾氣的嘛……

  而他之所以產生出這種反應,是否是因為實情其實並非如她所一言,可他又礙於某些事,無法開口解釋……

  「還是又想以懷柔之策,勸我自行退出?」側傾過頭,抬眼望著站在自己身旁,那臉龐在火光閃耀下顯得那般詭諡,卻其實俊挺的上官雲,慕天璿又故意說道。

  「你願意嗎?」上官雲回過身去,沉聲問道。

  「若你能說出一個足夠讓我信服的好理由,我相當樂意由這個莫名其妙變得如此詭譎的案件中脫身。」慕天璿低下頭,繼續翻閱著卷宗。

  「若我以冬雪等人的性命為迫?」坐回屋角座椅上的上官雲,嗓音突然變得那般冷絕。

  「你不會。」慕天璿乾淨俐落地回答著,「這等對我而言駕輕就熟,可以完全臉不紅、氣不喘地去行‘必要之惡’的小人行徑你做不來。」

  「你不是小人。」沉默了許久後,輕撫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斑指,上官雲才又緩緩說道:「我也不是君子。」

  「那你打算怎麼做?」望著上官雲那一年多來依然未改掉的習性,慕天璿挑了挑眉問道。

  「把你用藥迷昏,以他人取代你。」

  「在揭穿我的女子身分後,我以為下一步棋你會用點更高明的手法的。」瞪著上官雲那看不出表情的臉龐,慕天璿再忍不住地微嗔道:「這算什麼啊?尋我開心?」

  是的,微嗔,因為慕天璿怎麼也沒想到都這時候了,上官雲居然還有心思,用那種表情來說這種一點都不具可信度的話!

  所以在半怒半氣中,她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臉上,在這刻,竟會出現她許久未曾在外人前顯露出的女兒嬌態。

  「抱歉。」看著慕天璿那張有些嬌嗔,卻絕美至極的面容,上官雲靜默了一會兒後,才緩緩說道。

  「反正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方式,就算我死,我都不會放棄的。」慕天璿站起身來,將案桌上的卷宗一一整理、堆疊好,又抱來另一堆繼續坐下看,「對了,別再說我何苦了,因為原由我早跟你說過了。」

  「別再看了,夜深了。」這回,上官雲確實換了個說法。

  「有空管我休不休息,還不如快些把你那些守在外頭的人馬撤了,要不我們都沒法出門了。」慕天璿抬起眼瞪著上官雲。

  「你休息吧!」望著慕天璿薄怒的俏臉,上官雲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別過眼去,「沒事別四處亂轉。」

  「等等。」

  當上官雲緩緩站起,似乎打算離去之時,慕天璿突然叫住他。

  「雖然我至今不知你到底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但若萬一,萬一有一天,我真遭不測,我希望你至少能為我保全冬雪她們。」

  「為什麼?」儘管背對著慕天璿,可上官雲驀地一僵的臂膀依然表現出了他心中的詫異。

  「因為她們是我唯一的家人。」慕天璿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為什麼是我?」

  「那是因為……」

  聽到上官雲的話後,慕天璿自己也愣了,因為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不經思索便說出這般的話語來。

  在慕天璿的靜默之中,上官雲離開了,就如同他來時般的鬼魅,可唇角,似乎揚起一抹淡淡笑意。

  待上官雲離去後,為自己竟犯下如此錯誤而懊惱得再不想思考的慕天璿,索性走至床沿打算更衣就寢,但意外的是,在她的枕旁,有一封信。

  「什麼嘛……」慕天璿將信展開,望著其中那龍飛鳳舞的字跡,不禁喃喃,「我撒了半天的網,他居然這麼輕易就給我收了,是想搶我生意,還是想給我難看啊……」

  口中雖聽似抱怨地嘀咕著,但連慕天璿自己也沒有發現,當望著那封其實幾乎等於表達出上官雲立場的信時,她的眼眸裡出現的那抹淡淡欣喜與溫柔。

  ********

  由於宇文龍突然翻供的這個戲劇性變化,再加上原君子堂成員有幾名在受不了壓力,私下供出了被人收買的經過,因此在北沙國派遣成員一同來參與審議,並且重新遴選君子堂成員之前,君子堂暫時休堂。

  半個月後,當北沙國人馬陸續抵達霄雲縣,而君子堂成員的遴選也初步完成之時,為讓這些遠道而來,以及新的君子堂成員初步瞭解一下案情的進展,因此慕天璿接愛了縣老爺的提議,在正式的君子堂前,先行開了一個簡易堂。

  可這簡易堂開完之後,平常每回上堂完都一副幹勁十足、游刃有佘的慕天璿,卻難得的是垮著一張臉回府。

  看著從未如此頹喪的慕天璿,夏實等人面面相覷,不知她究竟是遇到了什麼樣的難題,可一時半晌卻又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詢問,最後,素性直接望向冬雪。

  「天璿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倒是給我們說說啊!你再不說,我們都快急哭了!」在眾人的默許下,冬雪自然當仁不讓地開口了。

  「我今兒個在公堂上,連連講錯了五回,我以前從不會這樣的……」沉默了許久後,慕天璿用手撐著頭,垂頭喪氣地說著。

  「講錯五回?」

  聽到慕天璿的話後,夏實、秋瑟與冬雪都驚呆了。

  因為自她們認識慕天璿以來,對她的話術可說是敬佩之至,不僅說話如行雲流水般自然、順暢、流利,並且讓對手幾乎找不到可乘之機,可今日,她竟說她自己講錯了話,而且還是五回?

  「我今兒個還在公堂上發呆,這也是過去從沒有發生過的事……」看著眾人的驚詫目光,慕天璿歎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

  「你?發呆?」

  聽到「公堂上發呆」五個字後,慕天璿身旁的三名女子更是徹底瞠日結舌了。

  因為慕天璿愛發呆、冥想雖是常事,但在她最重視的公堂之上發呆,那就絕對是絕無僅有的了!

  「而且,我居然還在公堂上對那個騷老爺發脾氣……」

  「這無所謂啦!反正那騷老爺天生討罵!」聽到這裡後,冬雪又好氣又好笑地連忙安慰著慕天璿,「更何況你愈罵他,他還愈開心!」

  「最重要的是,我今兒個做的這些糗事,都讓他瞧見了……」慕天璿依然繼續說著,只是,語聲已細如蚊蚋了。

  「他?」當聽到「他」字時,三名女子一同疑惑出聲,彼此互望一眼後,由向來穩重的夏實代表發問,「他是……」

  「上官雲……」這回,慕天璿的頭簡直都要垂到案桌上了。

  是的,就是這樣。

  都怪上官雲,好好的當他的當鋪掌櫃就好了,沒事幹嘛到公堂上去旁聽,還一直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弄得她心慌意亂,該說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呃?上官雲?」

  望著慕天璿那副想用頭撞桌子的沮喪模樣,她身旁的三名女子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並且交換了幾個眼神後,一齊會心地微笑了。

  「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奇怪……我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啊……」將微熱的小臉貼在冰涼的案桌上,慕天璿懊惱至極地喃喃說道。

  「天璿姊,你一點都不奇怪。」夏實輕輕握住慕天璿的手,柔聲說道,而目光,有些蒙朧。

  「不奇怪?」聽到夏實的話後,慕天璿終於抬起頭來。

  「是的,不奇怪,」夏實輕輕笑著,笑得那樣溫柔與滿足,「你之所以覺得自己奇怪,只是因為你已悄悄戀上他而不自知罷了。」

  「我?」慕天璿愣了愣,緩緩抬眼望向夏實,「戀上他?」

  「是的,你戀上他了。」

  夏實、秋瑟、冬雪異口同聲地說道,而三對美眸之中,閃動著同樣的霧光與無盡的溫柔。

  「真是的,你們跟我開什麼玩笑啊!」傻傻地望著身旁女子們,半晌後,慕天璿突然噗哧一笑,「就為了逗我開心,讓我有精神點,你們竟然連這法子都用上了,真是輸給你們咯!」

  「天璿姊,我們沒跟你開玩笑。」看著慕天璿那副完全狀況外的模樣,冬雪難得地長歎了一口氣,「我們說的可全是心裡話。」

  而隨著冬雪的歎氣聲,慕天璿身旁也傳來了夏實及秋瑟又好氣又好笑,卻同樣愛憐至極的歎息聲。

  在她們的心中,一直當慕天璿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奇女子。

  她聰穎、慧黠,但也有時少根筋;她溫柔、慈悲、知書達禮,但不恪守成規、一成不變,有時為了行事方便,甚至連耍小手段都耍得那樣漂亮。

  可如今看來,她確實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奇女子,一個對男女情愛完全沒有概念的奇女子……

  「沒開玩笑?」望著夏實等人的神情,慕天璿狐疑的問著。

  「沒開玩笑。」三名女子一齊嚴肅地點著頭。

  「可、可我說錯話跟我戀不戀上他有什麼關係啊!」慕天璿難得地結巴了起來。

  「因為你心裡頭一直在意著他,悄悄注意著他,所以才會失常的說錯話。」夏實首先開口了。

  「而你一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說錯了話,就更加在意被他發現你說錯了話,所以就說錯了更多的話。」而後,是秋瑟。

  「當你說錯了更多的話後,你益發懊惱的無以復加,以至於回來後連飯都吃不下,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他有沒有發現你今日說錯話的事,揣測著他發現你說錯話時,心裡頭是怎麼想的。」最後做結語的,自然是冬雪。

  「你們……」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身旁女子們,慕天璿愣了半晌後,才終子發出聲音,「怎麼一個個都像親臨現場一樣啊?」

  「因為天璿姊你雖精巧,可對感情這種事實在太沒知沒覺了啊!」夏實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慕天璿。

  「但怎麼會呢?」儘管眾人有志一同的做出了同一個結論,不過慕天璿還是不願意相信,「我怎麼會就戀上他了呢?」

  「怎麼不會呢?」冬雪一副了然於心般地說道:「上官掌櫃的雖然一天到晚板著個棺材臉,其實長得也人模人樣的,再加上行事作風也挺穩重,儘管有時讓人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麼,可這些日子以來,他關心我們倒比擠兌多得多。」

  「沒錯,況且他也挺細心溫柔的。天璿姊,你記得他當初送給我的那個匣子嗎?」夏實輕輕說道:「那匣子裡裝著的,其實是我跟隨你後,瞞著你悄悄當掉的傳家耳墜……」

  「什麼……」聽著冬雪與夏實的話,慕天璿的腦子整個混沌了。

  「天璿姊,我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呢?」望著慕天璿眼底的茫然與糾結,夏實想了想後如此問道。

  「當然可以啊!」早已心亂如麻的慕天璿喃喃說道。

  「初次見到上官掌櫃時,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就覺得這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慕天璿回想著初相識時的上官雲,毫不猶豫地回答著,「雖看似無情,但心地其實挺良善的。」

  「當上官掌櫃的登門來求教時,你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太意外,並且也想透過與他接觸的機會,瞭解一下他的底細與為人。」這個問題,慕天璿回答得也很是果斷。

  「待上官掌櫃的在雪山之中救了你後,你是什麼樣的感覺?」

  「雖仍摸不透他的想法……」想及曾經的那回肌膚相親,慕天璿的回答速度開始變慢了,「但覺得他還算是個君子……」

  「當我們大家都嚷嚷著是上官掌櫃出賣你之時,你又有什麼樣的心情?」

  「不太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慕天璿喁喁低語著。

  是的,那時的她,確實不信,而現在,就更不相信了。

  「而後,在上官掌櫃處處暗助、暗護我們,就算被我們誤解依然悶不吭聲時,你心中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什麼感覺?

  就是覺得他其實真是個很溫柔的正人君子,或許他的心底有些難解的結,又礙著什麼事,以至於讓他總裝成一副棺材板臉,似乎很怕被人看透他的心,可她,並不討厭他。

  而這些日子來,儘管表面上看他似乎總在干涉著她、阻撓看她,但在瞭解了他之所以那麼做,其實是有他的難處時,她反倒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理解,對他的暗助感到窩心,對他的存在感到喜悅,對他的目光唐到羞赧,對他的笑容感到心動……

  「這就是……傾慕嗎?」許久許久之後,慕天璿終於恍然明白,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真正心情。

  「是的,天璿姊。」

  望著低垂臻首兀自呢喃的慕天璿,夏實等人輕輕說道,而眼中,全攏上一層幸福的淡淡霧光,然後在霧光中,等待著一個最幸福的絕美笑顏。

  「可我……不能戀上他啊!」半晌後,當慕天璿再度抬起頭時,她臉上的神情卻不是夏實等人所等待的幸福笑意,而是一種全然的無助與痛苦的掙扎,「不該也不能啊……」

  「為什麼?」看著慕天璿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夏實等人驀地一愣。

  「因為……我早已成過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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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是的,慕天璿早已成過親了,在她十七歲那年,在她還是南沙國首都開雲府裡那名高貴的慕相爺千金,在她還是號稱「開雲第一才女」之時。

  由於娘親早逝,因此她那與娘親情深緣淺的父親,自小便將她當成了珍寶,不僅處處寵著她、護著她,並且在極盡所能地給了她最好的一切後,更恨不得連天上的月亮都摘給了她,只為換取她一句甜甜的「爹爹啊」……

  而身為相爺府中的唯一千金,又承襲了父母的文采與美貌,所以慕天璿自十二歲起,便是開雲府中眾星拱月的天之嬌女,各種聚會都以請得她為榮,琴棋書畫各項賽事也全由她撥得頭籌。

  那時的她,名列「開雲七金釵」之首,溢美之辭多到讓她就算聽了,眉毛也不會挑一下;生活上稍有不順心之事便恣意嬌嗔,遇上看不順眼之人就傲言譏諷,但就算如此,日日上門求親與意欲為友之人,依然絡繹不絕。

  一直以為世界是繞著自己轉的,而世界也這樣讓她以為——直到那一天。

  「慕允夜,暗通敵國,罪證確鑿,原應判斬立決,但因顧及其對先皇有捨命相救之功,故免其死罪,處以墨刑後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國!」

  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令得慕相爺府一夕間風雲變色,也令得慕天璿的命運就此改變。

  明知這根本就是栽髒,明知這根本就是惡意中傷,但功高震主的慕允夜卻百口莫辯,而過往人人不惜一擲千金只為一探門庭的相爺府,剎那間門可羅雀,而下人們也全漏夜潛連。

  樹倒猢孫散,狡兔死,良狗烹。

  在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時,唯一對慕天璿伸出援手的,是她的一名好姊妹,名列「開雲七金釵」之二的張副相爺府千金。

  她央求其父以一句「罪不及妻孥」上求天聽,換得慕天璿不致身陷囹圄,而後更百般安排,讓早已六神無主的慕天璿得以見其父最後一眼。

  可當那名姊妹避開耳目帶著慕天璿來至大牢中時,看著眼前的一切,慕天璿茫然無助地喃喃問著——

  「你究竟帶我來這裡做什麼……你不是說要帶我來看我爹的嗎……我爹他在哪裡……」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慕天璿眼前的大牢中,只有一群臭氣熏天、容顏恐怖的死囚,沒有她的爹。

  「雖皇上說你爹罪不及妻孥,可畢竟民怨沖天啊!所以你這做人家女兒的,總也得表示表示懺悔之意吧!」

  而那時,她那曾對她滿口讚美與敬仰之情的姊妹卻只是冷笑地看著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看著那個令人心寒的笑容,慕天璿的身子,微微顫抖了。

  「這意思就是,看在過去我們的情誼上,我給你找了條活路。」

  「活路?」

  「你這個向來自負開雲第一才女的女人不會不知曉吧?」看著慕天璿慘白憔悴的容顏,那姊妹笑得更得意與開懷了,「我南林國第八律令明言,無論身犯何罪的死囚,只要有一個身分尊貴之人,男者甘為其受利刃穿身之苦,女者願下嫁為妻,此死囚就能免去一死,以流放了事。」

  「難道,你所謂的‘罪不及妻孥’……」當恍恍明白事情根本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一刻,慕天璿由腳底竄起一股冷冷寒意。

  「沒錯,皇上之所以會說出‘罪不及妻孥’,只因我爹告訴了皇上,說你自願下嫁一名死囚為妻,以為你爹贖罪。」

  「為什麼……」

  是的,為什麼。

  她們不是好姊妹嗎?她們不是向來情同手足嗎?

  「為什麼?因為我看你不順眼,因為我討厭你那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因為我不甘屈居你之下,更因為在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會無條件喜愛你時,其實,大家全只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而不敢得罪你罷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聽到我說的了吧?」望著慕天璿面如槁灰的神情,那姊妹轉身對大牢中的死囚尖聲笑道:「只要被她選上了,不僅可以找到活路,還可以盡情享用這名‘前’開雲第一才女的處子身!」

  這話,讓大牢中的死囚幾乎瘋狂了,所有的死囚全擠到牢房前,拼命將手伸向牢柱外的慕天璿,而口中瘋狂的大叫著、哭喊著,就期望能為自己尋得一線生機。

  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望著那由牢柱後伸出的一隻只怪手,聽著那如同鬼哭狼嚎的陣陣吼聲,看看那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景象,慕天璿再忍不住地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

  但就在她雙腿徹底虛軟之時,她的耳畔,又傳來了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聲音——

  「怎麼,不知選哪一個好嗎?那我就幫你選吧!」

  身子,就那樣被人用力一推,推得慕天璿踉踉蹌蹌地跌至了一個牢房前,可這個牢房前,並不像其他牢房一般,跪站著那一名名企圖尋得活路的死囚。

  慕天璿僵硬地轉頭望向牢房,終於,在牢房黑暗的一個角落,看到了一雙眼眸,一雙看似死氣沉沉、充滿絕望,如同被黑暗深染著的眸子。

  而在那看似絕望的眼眸中,卻又有著一股對自己、對人世、對人性的深深嘲諷與濃濃悲哀,有著一種自我尊嚴的倔強,以及對現時刻所發生一切的漠視與茫然……

  在恍若與那雙眸一起墜入一片暗黑漩渦中時,慕天璿的耳旁再度傳來一陣回聲般的嗤笑——

  「恭喜你了!新嫁娘。」

  大大的紅、豔豔的紅、刺眼的紅。

  全身被點住穴道,坐在那紅得刺眼的喜房中,慕天璿的臉色如白紙般慘澹。

  此刻的她雖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但她卻徹底明白了什麼叫人性之惡……

  「要是明日未見落紅,你們都得死!」

  在徹底的絕望之中,喜房的門開了,一個滿身惡臭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被踹入喜房中,而那尖銳的冷笑聲也同時在門外響起。

  「你想做什麼?」望著死囚拔頭散發地緩緩向自己走來,慕天璿顫抖著唇角冷冷說道,盡力維持著自己最後的一絲尊嚴,「不要靠近我!」

  可死囚卻恍若未聞般地一步步走向喜床,胡頭垢面的髒汙臉龐上,那兩顆眸子像野獸發現獵物般地閃動著駭人幽光。

  「你不要碰我,不要!」當死囚的手觸及自己的手臂時,慕天璿再忍不住放聲尖叫看。

  怎麼會是這樣?難道她的清白,今日當真要被玷污了嗎?

  「不——」

  當慕天璿為自己連咬舌自盡的能力都沒有而徹底崩潰時,那死囚已伸出了手,然後一把撕裂了她身上的紅嫁裳,連她最貼身的抹胸都沒有放過!

  「不,不要碰我!放開我,快放開我……不要啊……」

  聽著由喜屋中傳出的那陣絲帛碎裂聲,以及那一聲比一聲淒厲的尖叫,屋外的女子,終於帶著滿足的冷冷笑意,轉身離開。

  屋內的慕天璿,此刻全身已幾近全裸,而她的心,也幾乎徹底地死去。

  可怪的是,那死囚卻在撕碎了慕天璿的衣衫後,便再無任何輕薄之舉,反倒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將血珠擦擠在喜床上那雪白的床褥上,而後,拉過她的手,在她右手藕臂的守宮砂上,抹上一種古怪的、惡臭的黑色泥狀物。

  他,這是……

  儘管死囚再沒有任何舉動,只是低垂看頭逕自坐至喜房一角,但早無法動彈的慕天璿,依然渾身顫抖著擠在喜床的最角落啜泣。

  一夜無眠,而後,雞啼了,而後,天明了,而後,喜房的門,被人踢開了。

  「喲!這個洞房花燭夜還挺激烈的嘛!」

  一夜未曾闔眼的慕天璿憔悴疲憊地望著來人的笑臉盈盈,望著她露出勝利般的笑容,抽起床上那帶血的床單。

  「想不到開雲第一才女的你,為了苟活下去,竟淪落至與一名噁心的死囚徹夜尋歡,現在,就披著你這件床單,與你的死囚夫君一起去接受大家的歡呼吧!」

  那是怎麼樣的一種羞辱,慕天璿已沒有感覺去感覺了。

  她只知道,自己被強迫著披上那件床單,然後在眾目睽暌、人們的訕笑及指指點點下,被那名死囚硬拉著手,踉蹌地步出了城門。

  自此後,慕天璿依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因為自被那死囚帶出城後,慕天璿曾多次尋短,可不知為何,那名死囚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將她由鬼門關前拉回。

  漠然了、絕望了。

  所以慕天璿只能像個活死人般地,任那名依然披頭散髮,讓人怎麼也看不清本來面目的死囚背著自己走過鄉間、走過小道,走過一重又一重的山,涉過一條又一條的溪流……

  這一路上,他們從未曾對話過,因為他們不懂彼此的話;這一路上,死囚從未曾對她有過任何輕薄之舉,只是將她放下後便獨自走至十步遠處坐下。這一路上,他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照料著她,無論她如何無理取鬧。

  他或許並不是個壞人,可她,好恨;可她,好不甘。

  所以他送來的飯,她撒落一地,所以他捧來的水,她一手揮開,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依然背著她繼續走著,儘管在他背上的她總用力扯著他的發、咬著他的肩,咬得他肩上血肉模糊,將所有的恨與怨,全發洩在他的身上……

  就那樣絕望地走過了一個秋冬,當那名死囚跪倒在一名病重的老婦身前痛哭失聲,當那名略懂南林國語言的老婦無論如何也要那名死囚扶著一起跪倒在自己身前時,慕天璿總算明白了。

  原來,他感激她,感激她讓他總算可以活著回來看看自己的娘親,訴說他心底的懊悔與委屈,所以他才會一路上百般呵護著她,並打算在心願已了後,領看她,帶她去看她的父親,還她這份感激……

  那名老婦,最終還是帶著微笑離開了人世,而後,慕天璿隨著那名依然披頭散髮的死囚走上了尋親之路。

  也許,他真的不是個壞人,所以她或許真的可以在找到父親後,有一個新的人生;而更也許,她可以讓父親留下他……

  慕天璿真的如此想過。

  可一場意外的山洪爆發,卻阻斷了她的所有想望。

  慕天璿永遠忘不了那一日,在多日的暴雨後,那突如其來,如同怒濤般的洶湧暴水,將一直與她相依為命的他沖離的那一日!

  那陣暴水真的來得好猛、好急,猛得他才剛將她背至最高的樹梢上,剎那間,他們的四周便成一片汪洋。

  來不及爬上樹梢的他,幾乎立即失去了蹤影,還好,她的手,一直緊握著他的。

  儘管身上滿是泥濘,儘管臉上滿是雨與淚,但慕天璿還是死命地捉住他的手,捉住這個其實根本並不欠自己什麼的人。

  狂風暴麗中,慕天璿望著他的口一開一闔,可她聽不清楚他口中叫喊的話,但她也不想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她的心告訴自己,不能放,死都不能放!

  雨,愈來愈大了,由山上沖下的泥水,愈發的洶湧了,而慕天璿的四肢,更幾乎無感了,而且她所處的那棵樹,也因承載不了兩人拉扯的重量,微微開始有些傾斜了。

  究竟過了多久,慕天璿不知道,但突然之間,她感覺到一個東西由水中飛起,落至了自己的腳上。

  猛地仰起臉向他望去,慕天璿望著一直在水中載浮載沉的他,也努力地抬起臉,然後望著她,綻開了一個笑容。

  「不……」心底一寒,慕天璿尖叫出聲,「你不可以那麼做,不可以!」

  可他,依然帶著那抹笑容,努力地說著話,說著她不懂的話。

  「你說要帶我去見我爹,你說過的,你不可以食言!」淚眼模糊中,慕天璿不斷哭喊著,「你不可以那麼做!」

  口中不斷進水的他,依然說著話,說著她不懂的話,而神情,是那般平靜且溫柔。

  「不,你不可以這麼做!」

  可當他終於不再說話,卻將左手由激流的泥水中舉起時,慕天璿的眼眸整個瞪大了。

  但他只是笑著搖著頭,然後用左手做了一個「謝謝」的手勢後,在笑容中,在兩人模糊的目光中,用力斬向慕天璿的雙手。

  「不!」

  在慕天璿的哭叫聲中,相依相伴了半年的這兩雙手,就這麼分開了,永永遠遠的……分開了……

  「也許是上天垂憐,我苟活了下來。」儘管淚水不斷地在臉上流淌,但此刻安然坐在慕府中的慕天璿,卻是笑著的,「而且靠著那個包袱開始了我新的人生,儘管知道他與我的爹……都已不在了……」

  寂靜的屋中,再無話聲,只因後來的事,她們都已知曉,只因現在的她們,都早已淚眼婆娑……

  「那你後來……明白他最後說的話是什麼了嗎?」許久許久後,夏實含淚問道。

  「那時,我曾不明白,但後來,我終於懂了。」慕天璿明明是微笑回答著夏實的,可她的眼眸,在說話的同時,卻徹底地再看不清任何事物,「他說的是——對不起……謝謝你……謝謝……太陽一定會升起的……要堅強、要樂觀、要勇敢……有緣再見了……」

  慕天璿斷斷續續的話語,再度讓夏實等人的淚腺潰堤,幾名女子仰天的仰天,望地的望地,可就是控制不了眼中那奔流的情感。

  「為了他最後的溫柔,所以我努力地活了下來,也才有了今天的我……」接過夏實遞過來的帕子,慕天璿輕輕擦拭掉今世為自己流的最後一次淚,「但無論他是死是活,我這一世的夫君,只有他……」

  「天璿姊,他是北沙國人?」終子明白慕天璿之所以如此執著的原因後,秋瑟拭去眼角的淚滴,輕輕問道。

  「是的,在明瞭他是北沙國人後,我便開始千方百計的四處打聽,並且還努力學習著北沙國的語言與文化,但遺憾的是,除了知道他是一名被他人胡亂指認為另一人的蒙冤北沙國人外,我至今對他依然一無所知。」慕天璿輕輕說著,而眼底,雖有一抹濃濃的悵然,但也同時有著對未來的希望,「可我相信,若有緣,我們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因為他,天璿姊才會成為今日這般執著、這般慈悲的天璿姊,因為他,所以我們才會到了這裡……」夏實再忍不住含淚喃喃,「只為了一個不等待的等待。」

  「但也因為他,我們才會有機會找到了彼此。」慕天璿望著眾人,微笑說道:「也因為有你們,我才可以如此幸福、如此無後顧之憂地一起將他的溫柔傳遞下去,並繼續我那任性的不等待的等待。」

  「天璿姊,那包袱裡是……」從一開始便哭得不成人形的冬雪直到此時才終於有辦法開口說話。

  「包袱裡,有著幾顆浸水的饅頭……」慕天璿取出放在腰間的綠玉墜,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它,「以及當初他由那喜房裡偷的、由我身上拿取,且一路上早所剩無幾的珠寶首飾,和這塊我至今不知究竟屬不屬於他的綠玉墜……」

  「上官掌櫃的不是認識這塊綠玉墜嗎?現在就問他去!」想起慕天璿曾說過的事,夏實連忙說道。

  「我會去問的,待一切都結束後。」慕天璿輕歎了一口氣,「因為我怕提前知道結果會擾亂我的心……」

  「沒關係,若真連上官掌櫃都不知道,那我們就一起去找,我就不信我們找不著!」秋瑟堅決地說道。

  「對啊!我們就邊打官司邊找,打遍整個北沙國跟南林國,這樣一來,不但一邊可以繼續傳遞姊夫的溫柔,一邊又可以找人,筒直是一舉多得哪!」冬雪不斷地點著頭。

  「說的跟真的似的,你捨得你那騷老爺啊!」聽到冬雪的話,夏實故意說道。

  「誰會捨不得他啊?我看是夏實姊你捨不得那南城的李少東吧!」被夏實說得跳腳的冬雪立刻反唇相稽。

  「小浪蹄子,說誰呢?」夏實臉一紅,輕啐一聲。

  「說你呢!」

  「抱歉,我今天哭得太多了,把我幾年份的淚都哭完了,所以感覺有些累……」看著冬雪與夏實鬥起嘴來,慕天璿呵呵一笑,然後緩緩站起身。

  「天璿姊,你好好休息吧!」

  一聽到慕天璿的話,夏實等人連忙說道,然後望著她像放下了什麼心事般地緩緩離去。

  「你們兩個也太不像話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鬥這種嘴!」待慕天璿離開後,秋瑟瞪看夏實與冬雪兩人,「也不想想天璿姊的心情。」

  「對不起,一不小心就……」被秋瑟這麼一瞪,夏實連忙紅著臉道欺。

  「算了,懶得說你們了。」也明白夏實並非有意,秋瑟歎了口氣,「我真的好佩服天璿姊,竟能在背負著這般令人心疼的生離死別後,還能如此開朗、樂觀……」

  「可為什麼上蒼這麼不疼惜天璿姊?」冬雪眼壓又紅了,「為什麼就不能讓上官掌櫃的就是那個人?」

  「是啊!我真想祈求上蒼,讓他憐惜憐惜天璿姊……」夏實緩緩閉上眼眸,雙手合十喃喃說著,「如果上官掌櫃的就是他……那有多好……」

  靜靜的夜空下,三名女子一齊緩緩雙手合十,臉上的神情是那樣誠摯,曾經同樣受過傷的三顆心再無任何恨與怨,有的只是人世間最清澈與純淨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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