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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蘭窗之囍(錦繡前程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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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2:04 |顯示全部樓層
蘭窗之囍《錦繡前程5》季璃

一天睡八個時辰,一餐要吃半桶飯──
能讓名滿天下、縱橫商場的岳頌雅
多年來一直掛在心頭、捧在掌上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嗯,「特別」的姑娘家!
據說啊,這個鳳丫頭的確不是普通人物
當年她尚在襁褓中就已具備教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令岳家少爺不惜將自己的「半條命」給了她
從此更對她萬分珍寵寶愛,視若性命地疼惜呵護
只是──他多年來默默守著她,愛她憐她甚於一切
年歲漸長、懂事之後,能夠明白他的一片情意
怎知道那一日尚未到來,他卻先成為這世上傷她最深的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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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2:17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樂兒小姐,你請回吧!雅爺他說不想見你。」

  長廊上,兩方人馬對峙,氣氛十分緊張。

  但說是兩方人馬,有些言過其實,因為其中一方,只有一個人,而且是位年紀輕輕的少女,在幾個高大的壯漢面前,她的人單力薄顯得十分可憐。

  身為岳家的大總管,東福把逐客的話說得輕淡而有禮,他領著幾名護衛,擋去了鳳八樂的去路,無論如何都不許她過去。

  瞧著她,東福的心裡覺著難受,可是卻不能夠表現出來。

  這丫頭才離開岳家多久啊!那張圓嫩的臉蛋就瘦得拉尖了,那雙永遠都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時泛著紅通通的淚光,忽然眨巴著就掉下了豆大的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的,教人瞧了揪心。

  他從這娃兒九歲起,就瞧著她長大,看著她在主子的呵護之下,出落得日漸嬌美動人,雖然有些小缺點,但總是無傷大雅,天真單純的孩子脾性,更是贏得了岳家上下眾人的喜愛。

  在他的心裡,是想讓她過去的,讓她去見主子,但是,主子下了嚴令,絕對不能讓她進入內院,所以,現實是他必須狠下心來,就算是強押住她,也要將她趕出大門。

  「東叔,讓我見雅哥哥,我想見他。」鳳八樂掄起衣袖,胡亂地擦掉淚水,她開口請求,柔軟的嗓音因為哽咽而沙啞。

  「你見主子要做什麼呢?樂兒小姐,雅爺他不想見你,你是知道他脾性的人,他說一不二,已經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我擔心他。」話才開口,又滾下了兩大顆淚珠子,「讓我見他一面,見著了雅哥哥的面,我就走。」

  有一瞬間,東福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但很努力不讓自己為她所說的話動容,勉強自己繃住冷淡的表情。「你擔心雅爺做什麼呢?主子他過得很好,犯不著你擔心,丫頭,你要記住,現在不比從前了,雅爺與你,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了,天晚了,怕是要起風了,你趕緊回去吧!」

  聽見東叔說她與雅哥哥是再也不相干的人,鳳八樂的心口像是被刀給狠狠劃上一道口子,疼痛伴著鮮血滿溢而出。

  曾經,她是雅哥哥捧在掌心上的寶貝。

  就在距離今日不久之前,他待她還是極好的,怕她捱餓受冷,只要有一點小病小痛,總要教他擔憂不已。

  她曾以為,自己能夠在他的呵護之中,過完一輩子。

  可是,她這一輩子還未過完,卻已經失去了他的疼愛,現在就連要見上他一面,都是極難了。

  是啊!她也知道的,雅哥哥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所以,他決定了不再對她好,就是一個已經再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不,我不回去,今天沒見著雅哥哥,我絕對不回去!」她很篤定地搖頭,用力地把盈眶的淚水拭去,「東叔,樂兒要見雅哥哥。」

  東福見她的心意不改,知道好言好語是勸說不了了,他退後半步,手臂高高揚起,「來人啊!給我擋著她!絕對不許她過去,逮著了人,就把她給我趕出門去,聽見了沒有?」

  「是!」眾人雖然有一瞬間遲疑,但終究還是應答了。

  聽見東福所說的話,鳳八樂已經夠難受的心,感覺就快要喘不過氣,但她還是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身子,說什麼也不乖乖就範。

  在她眼前這些人,曾經都是極疼她的。

  就像她的雅哥哥一樣,待她都是極好的。

  「東叔,樂兒要見雅哥哥。」她又說了一次,輕淺的口吻像是囈語般。

  「你怎麼就是不肯死心!來人……?!」東福才提起口氣想要說話,就在這時,看見她像是不要命似的,直直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衝過來。

  一時之間,長廊之中亂成了一團,誰的心裡都難受,卻還是要拼了命把少女給逮出門去,雖然已經手下留情了,但他們擒拿的手落在她的身上,她還是會疼會難受的吧!

  鳳八樂確實感到疼,也覺得難受,但最教她難以忍受的是心痛。

  她不懂為何雅哥哥變得如此狠心無情?就連讓她見一面都不肯,她今天前來並不是想要請求他再像從前一樣喜歡與疼愛她,她只是想見他一面,確定他平安無事而已。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一大夥人,但他們七手八腳地教她招架不住,驀地,她哽咽了聲,終於無法克制,像個孩子似地哭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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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2: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聽說,那一年,她與雅哥哥初次見面時,也是哭得撕心裂肺的。

  鳳八樂真希望自己能夠記著與他第一次見面的經過,但她做不到,因為那時候她才不過是個三個月大的娃娃。

  她聽說,那是個極明亮而溫暖的春天。

  四月天,盛開的桃花,彷彿將晴朗的天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在京城鳳府一座綠意盎然的小院子裡,飄散著花兒的香氣,本該是一個寧靜而悠遠的午後,卻因為嬰孩的啕哭聲變得令人焦躁不已。

  不,或者該說是手忙腳亂,才剛滿三個月大的小女嬰因為渾身熱騰一直哭鬧不停,哭得小臉兒漲紅,一口息兒好幾回都要喘不過來。

  不過是一個小娃兒,卻鬧得幾名女眷手忙腳亂,沒人抱得住她,只有在娘親懷裡才稍稍平靜些,卻仍舊是哭鬧不停。

  鳳徐氏一連生養過七個兒子,卻也沒遇過這種狀況,或許是老天爺厚待她,幾個兒子在孩提時都極好生養,連個小病痛也沒有過,哪知道千盼萬盼終於生了個女兒,卻甫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斷,真是教人急白了發。

  「樂兒樂兒,娘的好樂兒,你就歇會兒,好好的睡上一覺,大夫說你要多歇息,病才會快快好。」

  一邊抱著女兒輕輕搖晃,一邊好聲好氣地哄著,因為是好不容易盼到的女兒,鳳徐氏心裡說不出有千萬個疼愛。就算女兒才剛出世,就算被說會短命,說她這一生福分太厚,命卻太薄,所以絕對活不長久,能否熬到及笄嫁人,都還是個未知數。

  但是身為她的娘親,鳳徐氏卻不願意放棄,她與夫君都是一樣的心思,無論要花多大的力氣,都要好好養育這個他們好不容易求到的女兒。

  「夫人,放心,小姐應該就快睡著了,大夫說在方子裡加了一些眠藥,剛才好不容易給餵了小半碗藥,小姐應該能夠好好睡上一覺才對。」一旁的丫鬟見主子憂心如焚,上前安慰勸說道。

  「希望如此。」鳳徐氏低頭看著女兒哭紅的小臉,萬分心疼。

  一連兩日,女兒都因為呼吸不順,夜晚睡不安寧,總是鬧了大半夜才小睡一會,往往還睡不沉,就又因為身子不舒服而哭醒。

  驀地,小女娃的哭聲乍止,喉頭一咳,才剛吞下肚的藥汁全給吐了出來,小臉上一片狼籍,吐出來的藥汁噎住了喉嚨,讓她覺得更不舒服,下一刻又哭得更加嚎啕了。

  「不行了!剛才餵進去的藥湯又全吐出來了!」丫鬟叫道,一旁的僕婦連忙遞水遞巾子,把吐出來的藥汁給擦乾淨。

  這會兒,鳳徐氏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跟著女兒一起掉眼淚,「樂兒,娘的好樂兒,娘要你無病無痛,娘要你長命百歲啊!」

  循著哭聲走進小院裡的男孩,正好聽見這幾句心疼又不捨的哀歎,他站在門外看著裡頭的一片紊亂,抿著唇一語不發。

  身為富商岳家的繼承人,從小吃好穿好用好,在岳頌雅的身上造成了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雖然才九歲的年紀,還看不出來往後會是生得如何模樣,但總是被說取了爹娘最好的精華,朗爾秀氣的五官日後絕對生得不會太差。

  「雅少爺。」

  鳳徐氏認出了他的身份,鳳岳兩家的交情一直就非比尋常的好,前兩日,岳家父子回京數日,還沒回自家的府邸,就先來鳳家拜訪,被她家老爺給留住了幾天,歇在客廂留賢院裡。

  雖然想要好好招待貴客,但是小女兒重病,她可說是有心無力,鳳徐氏看著眼前的男孩,眼底滿是愧疚。

  「可以讓我抱抱她嗎?」岳頌雅有禮地頷了頷首,才走進屋裡,一開口的要求卻是教眾人為之一愣。

  鳳徐氏起初有些為雅,她聽說過關於這少當家的一些傳聞,才九歲的年紀,許多事情卻已經是打點得恰到好處,不只是聰明,心思也相當細膩,可是,總歸是個孩子,把女兒交給他,實在教人有些不放心。

  「可以嗎?」雖然還是男孩的音色,但語調已經十分沉穩,「請小嬸放心,小侄一定能好好抱住樂妹妹,絕不教她摔疼。」

  「好。」鳳徐氏沒再推辭,傾身把女兒交給他。

  小娃娃才剛一過手,男孩就吃了一驚,那熱騰騰的小身子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抱了一個小火爐,燙得教人心驚膽跳。

  因為從娘親熟悉的懷抱離開,小女娃頓了一頓,睜圓了一雙帶淚的圓眼睛,看著正抱住自己的人,但那不過是一瞬間的寧靜,幾乎是立刻地,她又哭淘了起來,但哭聲卻變得虛弱,似乎是因為身子真的很不舒服。

  「樂小姐會死掉吧?」

  站在角落的丫鬟們音量雖小,可是他卻聽得一清二楚,只不過沒動聲色,視線一直盯著懷裡的小娃娃。

  「大夫說要是今兒個再不見好轉,可能就要惡化成肺炎了,小姐才三個月大吧!要是真的得了肺炎,一定是活不成的了!」

  「不要胡說八道,出去!統統出去!」年紀較長的僕婦也聽見了,拉高了聲把兩個丫鬟趕出門去。

  一時之間,房內是寂靜的,一股子哀淒的氣氛就像才剛死了人,就連鳳徐氏都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捂著手絹掉眼淚。

  男孩沒受悲傷的氛圍影響,他輕抿著唇,斂眸看著懷裡的小嬰孩。

  她好軟,像是一團軟綿綿的小生物,彷彿再多用一點力氣,就可以把她給弄死掉一樣。

  她還在哭,可是哭聲越來越虛弱。

  或許,就像剛才丫鬟們說的一樣,她的病會惡化成肺炎,這小小的身子一定捱不過折騰,一定不久之後,就會向閻王爺去報到了吧!

  才三個月。

  她才不過來到這世上三個月,那一雙圓滾滾的眼睛還來不及多看些人與物,就要閉上眼永眠去了。

  這時,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正看著他,才剛出生不久,就連眼睫毛都還是稀稀疏疏的呢!可是紅通通的,就像一隻白兔般無辜地盯著他。

  驀地,他一轉身,將小女娃給擱回床榻上,從懷袖裡掏出一隻通體碧綠的小玉罐兒,從裡頭倒出一顆丹藥,硬塞進她的小嘴裡,手指將丹藥塞在她的舌上,不讓她吐出來。

  「雅少爺,你在給她吃什麼?」鳳徐氏一時慌了手腳,顧不得他是家裡的貴容,連忙地伸手想要拉開他。

  小男孩繃著臉不說話,將女娃抱回懷裡,無論如何都不將手從她的嘴裡給拿出來,這時,女娃嘗到了苦味,卻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來人!快來人!」鳳徐氏一邊喊著,一邊夥同旁邊的一干女眷拉著男孩,想要將女兒給抱回來。

  騷動引來了不少人,就連人在前廳的鳳祥瑞與岳百陽都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見了幾個人揪成了一塊兒,而最中心就是兩個孩子。

  「住手!」身為鳳家的主子,鳳祥瑞一喊話,震住了大夥兒,屋裡的喧鬧幾乎是立刻歸回寂靜。

  男孩轉眸望向門口,看見了鳳世叔,也同時看見了爹親,一雙坦蕩蕩的眼眸倏地閃過一絲心虛,就在這時,鳳徐氏趕忙上前,從他懷裡搶回女兒。

  「夫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鳳祥瑞看著妻子,一臉不悅,「雅少爺是客人,你怎麼可以對客人無禮?」

  「我也不想的。」鳳徐氏緊緊地抱住女兒,神情委屈,「要不是他胡亂喂樂兒吃了丹藥,我也不會……」

  聞言,岳百陽臉色倏地一沉,上前拾起因為一場混亂而掉在地上的小玉罐兒,他將玉罐握在手裡,好半晌,才終於克制住心裡的盛怒,壓沉了嗓音轉頭看著兒子。

  「雅兒,你可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是,頌雅的心裡很明白。」男孩抬起了頭,直視親爹。

  「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要氣死爹不可嗎?」岳百陽在兒子的神情之中看見了堅定,雖然一股子氣還沒發作,卻在看了那副表情之後,硬生生地給擱回心底去。

  這時,被晾在一旁沒開口的鳳祥瑞終於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岳世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請鳳老弟放心,小樂兒的病明兒個就能痊癒了。」岳百陽轉頭看著相交多年的好兄弟,微微緩和了嚴肅的臉色,「剛才雅兒給她吃的藥丹,是一顆保命的金丹,只消是一息尚存,哪怕是受了多重的傷,生了多大的病痛,吃了藥之後,歇息幾個時辰,便無大礙了。」

  「這藥丹真有如此神奇?」鳳祥瑞聞言喜出望外,「世兄,這丹藥既然如此神奇,何不將藥方交給朝廷,好讓要到戰場上打仗的士兵們也可以受惠?」

  聞言,岳百陽苦笑不已,「如果這保命金丹真的可以大量煉製,我又何必對雅兒發那麼大的脾氣呢?鳳老弟,不是哥哥我吝嗇,存心要對小樂兒見死不救,可是這丹藥非常珍貴,當年岳家的老祖宗花了上百萬銀兩,最後真心誠意感動了煉丹的高人,也不過就求得了十顆金丹,多年過去,高人不知去向,藥方子也隨著高人而下落不明,幾年來,陸續用了幾顆金丹,如今我把最後一顆金丹給了雅兒,當然,最後的結果老弟也見到了,他剛才把藥丹餵給了樂兒,現在是半顆金丹都不剩了。」

  說完,他笑歎了口氣,神情半是苦澀,半是無奈。

  鳳祥瑞好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這一刻明白了金丹的可貴,也瞭解世兄沒說出口的難處。

  不同於鳳家的子孫繁盛,一連幾代,岳家皆是獨子單傳,在兒子岳頌雅未出世之前,岳百陽最愛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幾乎到了貪生怕死的地步,但他知道那並非因為怕死,而是怕岳家絕了後,沒法兒向祖宗交代。

  或許也就是這個原因,岳家的祖宗才會不吝惜花上百萬銀兩,也要替子孫求取保命金丹。

  但那金丹……卻在剛才進了他小女兒的嘴裡,就算想要硬逼著她吐出來,現在大概已經化得什麼都不剩了吧!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人聲騷動。

  「老爺,樂兒的燒退了!」鳳徐氏探了探女兒的額頭,驚喜地叫道。

  鳳祥瑞回頭看著妻子,目光挪到女兒的小臉上,心裡鬆了口氣,卻不能夠表現出高興。

  畢竟是吃了人家珍貴的保命金丹才換來的平安,等於是拿了人家的性命才討到的安然,他怎麼能夠高興得起來呢?

  「鳳世叔,是小輩自己心甘情願把金丹給樂兒吃下,請您不要太過耿耿於懷。」岳頌雅說完,轉頭面對爹親,「爹,頌雅向爹保證,以後絕對會珍惜自己的性命,會讓自己變得十分強大,就算不靠金丹保命,也會平安無事,絕不會讓岳家斷了血脈。」

  岳百陽看著兒子,不敢相信像這樣的言辭,竟然是從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子口裡說出來的,他的心裡一方面訝異,也同時有著驚喜。

  他的心裡百味雜陳,今兒個的事情看似失去了寶貴的金丹,可是,實際上他卻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個了不起的兒子!「好,記住你自個兒的承諾,你是岳家下一代的當家繼承人,爹絕對不允許你信口開河,說話不作數,聽見了嗎?」

  「是。」男孩的嗓音平平靜靜的,就像是一池子無風的水面,興不起絲毫的波紋。

  他昂立在眾人之間,一語不發,眸光有著不符合他年紀的沉靜,他心裡明白,少了金丹護身,就等於丟掉了半條命。

  但是,他絕對不後悔將自己的半條命交給那個小女娃,正因為再也沒有金丹護身,他才更必須要堅強才對,身為岳家的繼承人,他絕對要變得十分強大,強大到讓人再也動搖不了他與岳家分毫的地步……

  ****

  那一日之後,歲月匆匆,走過了十數個春與秋。

  明明不久之前人們還數著日子要過年關,轉眼間竟然又快是春暖花開的三月天,北方的天氣還不是太溫暖,但冰雪盡融,嫩綠的小芽已經從枯黃的車地掙出了頭,抬起了細腰桿兒,準備著讓綠意隨著春天重回大地。

  岳家鎮,位於京城往西南方百里之外的一片肥沃土地上,從百年前開始,這裡就是一個名聞遐邇的大城鎮,以岳家為首,方圓百里之內皆是岳家的土地,鎮裡的人口數萬,大半都是為岳家耕種,為岳家辦事當差,他們能有一口飯吃,都是拜岳家之賜。

  聽說,岳家的第一代祖先讓人在岳家鎮的某個角落給安了風水寶位,可保後代子孫百年興盛不衰,而那個風水寶位的確切地點,一直被視為岳家最重要的秘密,外人無法得知。

  而在經歷十二代之後,傳到了岳頌雅身上,在他的手裡掌握了大江南北數百處產業,號令上萬名兒郎,從鹽糧織莊到酒肆票號,都可以看到岳家涉獵的足跡,在江湖上的名聲雖不及烏家堡響亮,卻也相較不遠了。

  對於人們總是拿岳家鎮與烏家堡相比,岳頌雅一向是不在意的,他很明白岳家與烏家的差別,在海路經商上,岳家確實遠遠不及烏家,但是,在陸路經營方面,岳家分佈的地盤可是更廣、更深的。

  既然沒有既生喻何生亮的競爭情節之虞,所以,岳頌雅也不會將人們的話往心上擱去。

  此時,在擺滿嬌美花朵的暖房內,男人高大的身形顯得格外顯眼,但卻沒有絲毫突兀的感覺。

  他的眉目十分秀雅俊朗,面皮也是乾乾淨淨的,合該是教人感到一股子娘兒味的長相,卻只教人看了舒心悅目,動靜之間,他的眼神十分沉穩,幾乎到了內斂深沉的地步。

  他身穿玄色的緞料長袍,外罩著一件鑲狐毛邊的鴉青色罩甲,合身的剪裁,以及上好的質地紋繡,教他看起來十足的矜貴。

  那一年不過九歲的岳頌雅,今年已經二十有七了,人們都知曉他能幹,也都知到他是個大善人,每年從岳家分送出去的糧食,少說有幾千石之多,若逢荒年,數量還會加倍。

  天下人也盡知他生平的唯一樂趣是養花,他所養的牡丹與蘭花,總是特別出色,就算是朝廷的權貴們,也都以擁有一盆他所親養的花兒為驕傲,但他所養的花只送不賣,所以,人們就算是手段用盡,也想取得一盆從他手裡送出來的嬌美花株,好當成炫耀。

  「雅爺。」

  聽見呼喚,岳頌雅並沒有抬起眸光,仍舊是仔細地照料眼前的牡丹花,使著手裡的剪子,去掉較小朵的花苞,一株只留下一至二朵,這就是所謂的打剝,怕的就是花枝分脈,分去了養分,日後開出的牡丹便不會好看。

  東福走進暖房,來到主子面前,拱手參見,雖然已經近五十來歲,但是因為自家的娘子勤勞著給他熬湯補身,模樣看起來約莫只有四十出頭。

  「嗯。」岳頌雅頷首,語氣淡淡地,「事情辦得如何了?」

  「還能如何呢?雅爺。」東福呵呵一笑,「去年秋天時,那些茶農已經與咱們立下契書,白紙黑字寫明了取貨的價錢,所以就算今年的茶價攀高,他們心裡就算不滿,也只能以當初與咱們立下契約的價錢交貨。」

  岳頌雅點了點頭,猶是一臉的不冷不熱,「記得,態度好些,別教人家有藉口說咱們欺侮人,他們畢竟是看天吃飯的農家,要是交出的茶貨品質不差,就再給些貼補吧!」

  「是。」東福點頭。

  「什麼時辰了?」

  「約莫是巳時中旬了。」

  「那丫頭起床了嗎?」刀口一合,又是一朵嬌嫩的花苞落下,岳頌雅的眸色始終都是淡定的,沒有絲毫不捨。

  要想養出好花,心腸就不能太軟,該拾掇的,就不能留情,但該下的苦功,也半點都節省不得,人們都佩服他能做大生意,竟也同時能做像養花這樣風雅的事,卻不知道其實兩者的道理是一致的。

  「怕是還睡著。」東福提到小主子,唇畔的笑意加深,「雅爺,要讓人去把樂兒小姐給請醒嗎?」

  「不必,我等會兒親自過去一趟。」岳頌雅擱下手裡的剪子,取過一旁的濕巾子把手拭淨,一邊擦著,一邊搖頭無奈笑歎,「真是奇怪了,我讓人問過鳳世叔與小嬸,他們都說鳳家從未有人像那丫頭一樣會睡,一天要睡上八個時辰,我真怕她睡出什麼毛病來。」

  「雅爺擔心嗎?要不我讓人去找大夫來給小姐瞧瞧。」

  「東叔在開玩笑嗎?」他搖搖頭,隨手將巾子扔到一旁,過會兒自有人會收拾,「雖然一天睡上八個時辰是過分了些,可是,那妮子絕對是沒病的,要不,怎麼可能一餐吃進半桶飯呢?」

  而且,那還不包括吃進去的菜餚呢!

  「那倒是,沒瞧過哪家的姑娘像咱們家的樂兒小姐那麼會吃。」說完,東福與主子相視笑了起來。

  雖然他家的樂兒小姐愛吃能睡,醒著的時間少,可是,凡是她那雙圓圓的明眸睜著,會說會動的時候,就是一個能逗樂他們的活寶貝。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暖房,一路上,東福跟在主子身後,趁機提稟一些該辦的事情,一直走到鳳八樂所住的「檀心院」外才歇下腳步。

  「忙去吧!」岳頌雅揚揚手,轉身就要入內。

  「雅爺。」東福驀地出聲喊住了王子。

  「還有事嗎?」他回眸,覷了手下一眼。

  「都已經快九年了!雅爺,算算日子,樂兒小姐來到岳家鎮,住進咱們家都已經快九年了,難道,您都沒有打算嗎?」最後一句話,東福的語氣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打算?」岳頌雅挑挑眉梢,唇畔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

  「是,對樂兒小姐的打算,她今年秋天就要滿十八歲了,再拖耗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啊!」

  「不然,你以為我該對她有什麼「打算」呢?」他加重了語氣,特地挑出了那兩個敏感的字眼,「再說,就算我真的對她有什麼「打算」,她這丫頭就真的能如我所願嗎?」

  「這……?」東福一時說不上話,卻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恕東福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雅爺究竟是如何看待樂兒小姐的?」

  難道,就沒想過要與她成親嗎?東福最後打住,沒問出這句話。要怪就怪樂兒小姐太得人望,就連他家那口子也急著想知道小丫頭究竟能否成為岳家的夫人,成天逼著他來追問主子,究竟有無成親的打算。

  畢竟,打從他們長眼活到現在,還沒見過有誰比他家主子更疼愛樂兒小姐的,那股子近乎寵溺的勁兒,足以教天下女子眼紅不已。

  「你應該也聽說過吧!」岳頌雅輕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像在談論天氣,「在我九歲時,把自己的保命金丹給她吃了,我們岳家人常戲稱那金丹是我們的半條命,如今,她有我的半條命,我沒有不保護她的理由。」

  「就……就這樣?」東福沒料想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急著想要再追問,免得回去就給這答案,會被他家那口子給罵死。

  「忙去吧!」岳頌雅勾掛起一抹淺笑,淨雅的臉龐已經透出一絲肅然,彷彿對方再追問下去,他便要不客氣了。

  「是。」東福知道主子的脾性,知道不能再追問下去了。

  岳頌雅轉過身,走進小院門口,忽然頓了一頓,側身回眸道:「是了,派人把我剛才修拾的那盆牡丹送到相爺家去,就說那是岳家今年春天所開的第一朵姚黃牡丹,這時節才開到紫魏牡丹,連姚黃都還未出呢!現在送去那株姚黃,足夠相爺向朋友炫耀上好些天了!」

  「是。」東福拱手目送主子進門,心裡忍不住暗暗佩服。

  他知道就算是送上萬兩黃金,都比不上送去一株姚黃牡丹教相爺開心!眼前這世態,越是高官權貴,就越是愛附庸風雅,他家主子的心思縝密,自然知道送禮當然要投其所好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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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聽說,她鳳八樂才出生三個月,就吃掉了人家的「半條命」。

  那個被她吃掉半條命的人,就是她的雅哥哥,不過,他常說那是自個兒願意的,沒想過要她掛在心上感謝。

  但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吃掉他「半條命」的關係,所以,明明出生時身子孱弱的她,體質似乎變得有些與眾不同。

  她一餐可以吃掉三個大男人所能吃的飯菜,就算吃多了也只長几兩肉,從來不長胖,偶爾少吃了,也消瘦得快。

  還有,她一天要睡足八個時辰,才能夠覺得滿足,另外,還有一個身為女兒家難以對外啟齒的秘密,那就是她的力氣大得不像話,雖然沒有認真試過,但是舉起幾十斤重的大鼎,對她而言應該不是難事,只是因為說出去有損她的閨女兒名聲,所以她雅哥哥不許她對外人提起。

  對於什麼女兒家的名聲,她自個兒倒不是太在意,她常被說是直心眼,凡事總有些遲鈍,雖然她也沒覺得遲鈍不好,但她實在很想弄明白,為何她跟雅哥哥說,力氣大沒有不好,要是哪天他被困在水深火熱之中,或是沒法子行動的時候,她才可以抱得動他時,被他沒給好臉色地睨了一眼。

  睡夢中,鳳八樂翻了個身,兩隻小手緊緊地捉住被褥,一張柔嫩的小嘴像是吃著什麼似地,不停地咀嚼著。

  岳頌雅站在床炕旁,斂眸看著上頭睡得又香又甜的丫頭,看見她不停地咂動小嘴,就知道她又夢見了自個兒在吃東西,瞧她邊睡邊笑的蠢樣子,想必她正在吃著極美味的食物。

  他勾起一抹淺笑,一抹不怎麼好心的淺笑,伸手將食指探進她的小嘴裡,只見她舔吮了兩下,困惑地擰起眉心,又嚅動了兩下,忽然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像是作惡夢般皺了起來。

  「肉包變成骨頭了!剛蒸好的鮮肉大包變成肉骨頭了……」她一雙如敷玉般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亂地捉著,似乎想把包子給捉回來。

  瞧見她這副樣子,岳頌雅抑著聲輕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妮子真的好可愛,尤其是一邊睡著,一邊被他捉弄的樣子,真是可愛得教他愛不釋手。

  不枉啊!不枉他九年前就算冒著得罪皇上跟前紅人的險,也要從鳳家將她給接來岳家鎮。

  好半晌,他終於收住了笑聲,收回大掌,眸光也跟著為之收斂,端出了身為兄長的架勢與威嚴,「樂兒,你該醒醒了,都已經日上三竿了,再不起床,日頭都曬著你屁股了。」

  話落,沒見到她有任何動靜,半晌,只見她扭了扭身子,伸手拉了一下被褥,確定有蓋到自己的臀部之後,滿意地笑歎了口氣,再度沉沉昏睡過去。

  「樂兒!」他哭笑不得,加重了語氣。

  聞喚,鳳八樂勉強自己的眼皮撐開一小縫,看見最親愛的雅哥哥就站在眼前,一抹嬌憨的笑容像花兒般綻放開來,「人家的屁股沒有被曬到,應該可以不用起床才對……」

  「對」字還在她的嘴裡含糊著,沉重的眼皮子就又合上了,只有那抹笑還掛在唇邊。

  「樂兒。」他俯身輕喚了聲。

  「嗯?」她閉著眼,衝著來聲處憨憨地微笑。

  驀地,他一隻大掌就像老鷹撲擊獵物般,揪住蓋在她身上的錦被,揚手揭了開來。

  「啊……?!」鳳八樂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跑了一半昏睡蟲,她兩手緊緊擒住被褥一角,只差沒有跟著一起被他揪起來。

  「把手放開。」他輕抖了兩下,卻沒能成功將她抖下來。

  「雅哥哥,樂兒又不是灰塵,你不要這樣抖被子啦!把被子還人家,樂兒會冷啦!」她小臉苦苦地皺著,哀聲求饒。

  聽見她的說法,教他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終於,他放開手,而她如願地得回暖被,「我沒有不讓你睡,可是你連早膳都還沒用,難道不餓嗎?還是你只想吃夢裡的肉包子?」

  「雅哥哥怎麼知道我夢見在吃肉包子?」聽見他的話,把她另一半睡蟲給全嚇跑了,鳳八樂抱著被子跪坐起身,一臉地欽佩與崇拜看著她的雅哥哥,「那你知道嗎?後來肉包子……」

  「變骨頭了,是嗎?」他淡淡地接口。

  這時,婢女左花捧進了一盆溫水,要給主子抹臉,他接過左花擰過來的一把濕巾,「吩咐下去,可以傳膳上來了。」

  「是。」左花得令,轉身退了出去,離去時,她很努力地掩飾住竊笑,知道主子又被雅爺給唬得團團轉了。

  「對對對,雅哥哥真聰明,簡直就是神機妙算!」鳳八樂被他扣住了小巧的下頷,以濕巾拭臉,柔軟的嗓音隔著層巾子,聽起來有些含糊,「雅哥哥,我不是孩子了,可以自己抹臉了。」

  聞言,岳頌雅冷笑了聲,似乎不太以為然,「是啊!看外表不似個孩子了,但心性卻不知道何時才能長大?」

  鳳八樂嘻地一聲,按住他的大掌,接過絹巾,抹了抹臉兒,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從巾子之後探出來,看起來可愛又俏皮。「雅哥哥這是為人父母的心態,才會覺得我沒長大。」

  擰過的絹巾有著玫瑰花露的香氣,她深吸了口氣,這味道無論聞過幾次,還是覺得馨香無比。

  「你說什麼?」他輕淺的嗓調有一絲揚起,微瞇的眼眸閃過一抹不悅。

  為人父母?這丫頭存心要嘔他的?

  「是啊!為人父母者,因為歲數較孩子年長,所以永遠都會覺得孩子沒長大,老是擔心東擔心西的,雅哥哥就是因為年紀比我大,再加上初識我時,我才三個月大,才會總覺得我是個孩子,要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對,我已經是個十八姑娘了,雅哥哥一定不會覺得我是個孩子。」

  「你現在說這話,是在提醒我是個老頭子了嗎?」

  「不不不,樂兒沒這意思,樂兒只是……」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眨了眨皓眸,顯得一臉無辜,「我只希望雅哥哥可以不再把我當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真不想再把你當孩子。」他輕笑了聲,大掌揉了揉她的長髮。

  「不生氣了?」她抬起眼睫,瞳眸裡噙著一抹笑意,總覺得在他話裡不只聽到一個意思,卻無法想得更真切。

  「氣你嗎?不,不氣,倒是氣那些老愛在你面前胡說八道,倚老賣老的傢伙們,光想到我就一肚子火。」為人父母?他才不信樂兒這傢伙能自個兒想出那番大道理,「以後,少把那些人的話擱上心,知道嗎?」

  「嗯。」她點點頭,心想她雅哥哥果然聰明厲害,知道她那些「為人父母」的道理都是聽來的呢!

  這時,左花領著幾名丫鬟把早膳給端進來,其中,光是主食奶子糖梗米粥就有滿滿一大鍋,才端進門,空氣裡就飄散著一股奶味兒與糖香。

  不到片刻的工夫,美味的佳餚擺滿了一桌,左花用大碗給小主子盛了碗奶子糖粥,還來不及擱上桌,就被她給衝上接過,湊唇仰首吃了好大一口。

  「吃慢些,當心噎著了!」

  「是。」鳳八樂含著一大口粥,就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回頭拿起筷子,插了顆腐衣包子,張開小嘴,一咬就是一大口。

  岳頌雅早就習慣她看見吃的就什麼都往腦後拋的脾性,笑聳了聳肩,從左花手裡接過一小碗粥,在小丫頭的身邊坐下慢慢地吃著。

  雖然他早先已經進過早膳,但只要他不急著出門辦事的日子,在喊醒她起床之後,就會坐下來再陪她吃上一些,他心裡也覺得奇怪,不知怎地,有她陪著,吃起來飯菜總是特別香……

  ****

  就算不出門,鳳八樂身上總會帶著一個斜側的背袋,花色會隨著她每天的衣飾顏色不同而有改變,質地都是上好而且結實的,就算讓她裝上滿滿的零嘴細點,也都不必擔心會裂開抽線。

  她所用的那些背袋,自然都是岳頌雅請師傅細心替她訂做的,起初,她剛到岳家時,只有一個素色的背袋,說是素色,其實是因為她自個兒也不記得當初那袋子原本的頗色,從她五歲時就開始用了,經過無數次的洗滌與縫補,早就不復原先的模樣。

  在她的背袋裡,除了有吃的之外,還有一個她沒離過身的布娃娃,娃娃有一個名字,叫做鳳九寶。

  對她而言,鳳九寶就像是她的妹妹一樣,有話就會對娃娃說,畢竟鳳家只有她一個女兒,哥哥們的歲數都比她大上許多,她曾經請娘親再給她生個妹妹,可是娘親只是苦笑,說自己就算有心也無力了。

  起初,她還沒有感覺,幾回下來,每當娘親回答時,她總能夠感覺到娘親口氣裡的無奈,到了最後,她連提也沒再提過。

  其實,要是當初她的年紀再長些,就會知道讓娘親無力又無奈的理由,在她出生前後幾年,一門武將的鳳家替朝廷立下戰功無數,原本該是件好事,沒想到風頭太盛,惹到了也是武將出身的孫國舅。

  那人藉口三番兩次的刁雅,在皇上面前掇弄是非,才不過幾年的工夫,鳳家幾個年長的兒子接連著被派去戍守邊疆。

  就在不提娘親給她生妹妹之後過了好一段日子,在她五歲生辰那一日,她翻箱倒櫃找出了還是嬰孩時所玩的布娃娃,告訴爹和娘親,說她給自己生了個妹妹,名字叫做鳳九寶。

  她明明就是認真的,可是爹娘和六哥七哥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有點生氣,但也不計較他們笑她,因為在那之前,鳳家已經太久都沒聽過那麼快樂的笑聲了!

  後來,每次娘親想到她給自己生了個妹妹,還是會笑她,可是仍舊親手給她縫了個小背袋,說這才方便讓她帶著「妹妹」出去玩。

  ****

  「雅哥哥。」

  鳳八樂一手圈抱著心愛的娃娃,咚咚咚地跑進了暖房裡,不同於屋外的花園還有著早春的沁涼,屋子裡迎面而來是一股子恰到好處的暖意,再涼些便要感覺冷,再暖些便要教人感覺燥熱的溫暖。

  正月過後,在春天結束之前,她知道在養花的地方最容易找到她雅哥哥,有時候是暖房裡,有時候是屋外的花園裡,只要事情不忙的時候,他就會待在這裡捻花弄草。

  「雅哥哥。」她蹦跳著走到他身後,又喚了聲。

  「我聽見了。」岳頌雅含笑回眸,看見她紅嫩的嘴邊沾著白糖屑,伸出大拇指替她拭去,「剛才吃過什麼了?」

  「菱粉糕,呂大娘才蒸好,我剛好路過廚房,她就給了我一塊,說剩下的等雅哥哥回屋跟我一起吃。」

  「你確定廚房是剛好路過?」他輕笑了起來,立刻就見到她臉兒漲紅,知道自個兒的謊話被他揭穿了,「菱粉吃多了會教人氣滯,淺嘗即可,不要貪嘴了,知道嗎?」

  「呂大娘說喝碗熱薑湯就可以解了。」話才說完,就瞧見他一道淡淡的眸光朝她掃來,鳳八樂吐了吐嫩舌,嘻地一笑,「知道了,就吃幾塊,多的雅哥哥就讓東叔送去給各家夫人吃,總成了吧?」

  「嗯。」他滿意地點頭。

  鳳八樂小臉從他的身後探出,順著他的視線,望著擱在架上的一盆蘭花,說是蘭花,不過就是長在小巧青花瓷盆裡的幾片厚葉子,「雅哥哥又在照看那一株開不了花的蘭花了嗎?」

  「它不是開不了花,只是還沒開花。」他搖頭笑歎,糾正她的說法。

  「我覺得它是開不了花了。」鳳八樂的口吻像極了鐵口直斷的半仙,「雅哥哥都照顧它幾年了,就沒見它開過半朵花,我看雅哥哥就別理它了,瞧這裡那麼多牡丹蘭花,無論哪一株都長得比它美。」

  「可我就想等它開花,不成嗎?」他回眸笑睨著她,正好對上她抬起的一雙清澈瞳眸。

  「那……那讓我說說它吧!」她拍拍胸脯,越過他身邊,走到那一盆小小的蘭花株前,「花兒呀花兒,你快些開花吧!不要枉費我雅哥哥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心血,好歹你也開一次花讓他瞧瞧,好嗎?」

  「樂兒,你這算是變相的在揠苗助長嗎?」

  「才不是,我只是氣不過,雅哥哥你明明就在那花上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可是它知恩不報,簡直就是沒義氣到了極點。」

  「你怎麼曉得它是知恩不報呢?或許,它壓根兒就沒感覺。」

  「那……那就更不應該了!」一聽之下,鳳八樂臉兒鼓得更圓了,幼稚地跟一株花拗起氣來,「雅哥哥,我看你就放棄吧!這種花兒不養也罷!」

  聽她如此認真地為他打抱不平,岳頌雅輕沉地笑了起來,渾厚的嗓音在溫房裡迴盪不絕。

  「樂兒,養花需要耐心,怎麼能夠它不開花,就跟它拗氣呢?蘭花本來就是慢長的花品。」他執起她的手,走到一盆姿態婉媚綽約的紫色蘭花旁,「就如同這盆陳夢良,也是十分雅養,雖是好不容易開了花,但你知曉嗎?要看它長至一盆盈滿,大概需要六七年的時間。」

  「這麼久?!就不能令它再長得快些嗎?」

  「能,當然不能。」

  「像牡丹一樣做嫁接嗎?」她眨眨美眸,想到每年在社後重陽之前,她雅哥哥總有見不完的訪客,每個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希望可以得到他所栽培的牡丹分枝,一般坊間約莫五千文就能得到的姚黃牡丹枝條,有人出了萬兩黃金,她雅哥哥依舊不為所動。

  岳頌雅笑著搖頭,「不,把它的盆給碎了,從根分起。」

  聞言,她軟嫩的小臉上有一瞬間驚訝,覺得那過程聽起來有些殘忍,就算明知道花兒不會感覺疼痛,但她還是覺得那過程像是把它給割了宰了,被硬生生地剖開了一樣,「可是,那盆花明明長得好好的,看起來很美,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不行,要養好蘭花,心不能不狠。」他的嗓音輕淺,就像是一陣掠地而過的風,雖然徐柔,卻教人心底有些發寒。

  鳳八樂仰起嬌顏,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總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教她心裡有些難受,卻又說不出那窒住她心裡的悶滯感,到底是為何而來。

  她想,就算是吃了幾百塊菱粉糕,都不會有那股子滿悶的感覺吧!

  「雅哥哥,不好了!」她從秋香色織錦背袋裡取出了布娃娃,擋在苦皺起的臉兒面前,「九寶說她剛才吃菱粉糕,心口有些不舒服,我要快點帶她去喝熱薑湯了。」

  「想必她吃了不只一塊吧?」他從她手裡接過鳳九寶,哭笑不得的目光卻是瞧著她的。

  這丫頭,說不聰明腦筋倒也靈活,一直以來,要是做了什麼錯事蠢事,總是能夠很理直氣壯地推到她家「小妹」頭上。

  「真的只有一塊。」

  一大塊。

  見她頭垂得低低的,岳頌雅就知道她話裡有鬼,不過見她微擰眉心,臉色有些泛白,料想她的胸口必是悶得極不好受,決定不在這個時候追究下去,一手攬住她,一手抱住她家「小妹」。

  「九寶。」他對著娃娃說道:「真的疼得極難受嗎?忍著些,雅哥哥這就帶你去討碗薑湯喝,如何?樂兒,你也要順道來上一碗嗎?」

  「嗯。」看著他眉目噙笑的溫柔表情,鳳八樂撇撇嫩唇,忍不住覺得有些悶氣,她老是覺得雅哥哥對九寶的態度,比對她還要好呢!

  她決定了,以後要是誰再對她說,在這世上雅哥哥待她最好,她就要回說才不是最好,就算是好,也只是第二好,他呀!對她家小妹才真是呵護備至,從沒發過半頓脾氣,也沒說過半句重話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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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3: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早春的三月,徐徐拂上面的微風,仍舊教人感覺到冬天腳步未去的寒涼,需要細細的分辨,才知道那並非凍人的北風,而是沁著暖意的東風了。

  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是天候尚冷,所以臨出門前,左花給主子取來一個灰貂毛做成的覆額給她戴上,貂覆額的央心嵌綴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與她白淨圓潤的臉蛋和一襲穿枝牡丹羅紋的襖子相稱,顯得分外嬌貴可愛。

  鳳八樂只讓馬車接送到鬧街之外,因為裡頭都是些羊腸小徑的胡同,再加上商人們都在做生意,乘著馬車反倒不方便,而且還會打擾到別人。

  左花深知小主子是個貼心的人兒,早就已經習慣了,其實馬車掛著岳家的旗幟,再加上車裡坐的人是小主子,她相信大夥兒應該都不會介意,因為她一直都是深受眾人喜愛的。

  可是,就是因為她不會仗著有當家的疼愛,就做出一些教人困擾的事,才會有許多人更加愛護著她吧!

  「快!左花,瞧這時辰,文大叔的包子應該已經快蒸出籠了吧!」鳳八樂心裡一急,加快了腳步。

  「小姐不急,文大叔知道你會去,肯定會給你留一份的。」

  聞一言,鳳八樂才松心緩下腳步,忽然想想不太對,「不成,要是他的生意太好,忘記要留給我了,那該怎麼辦?」

  左花輕呵呵地笑了,她家小主子就是這一點令人覺得好笑又無奈,她總是不能明白岳家鎮上這些街坊都居們對她的喜愛程度,總以為自個兒是會被輕易忘記的,殊不知事實正好相反。

  果不其然,主僕二人才剛踏進鬧街裡,大夥兒見到鳳八樂到來,熱絡地向她招呼。

  「樂兒姑娘,晨好啊!來來來,讓馮大媽請你喝一碗杏仁茶。」

  馮大媽的話才吆喝完,就被隔壁攤的麻子給搶白道:「去去去,一大早喝什麼杏仁茶,喝了涼氣,早上就該吃碗麵茶子才對,放眼這岳家鎮,有誰家的面茶子比我二麻子做的還道地,樂兒姑娘,讓二麻子弄一碗麵茶子給你吃,絕對讓你填飽肚子。」

  「填飽肚子?二麻子,你當自個兒在跟誰說話?」對面賣炸熱糕的壯碩大漢,說話倒是慢條斯理,「當家的自然是讓樂兒姑娘吃過了早飯,才讓她出門的,哪裡需要你的面茶子填飽肚皮?」

  「是,小姐是吃過了沒錯。」左花笑著回答,每回陪小主子出門,就最愛看這些街坊們為她鬥嘴的場面,有趣得緊。

  「馮大媽,麻子叔,大石哥,樂兒今天不能跟你們閒話家常了,我要趕著去買文大叔的包子,我要趕路了,怕去晚了買不到。」鳳八樂露出充滿歉意的可愛笑容,一雙蓮足沒停歇過。

  直到她跑遠了,還能聽見馮大媽的大嗓門從後頭傳來,「樂兒姑娘,你慢點兒走,別著急,要是那個文包子敢讓你買不到包子,我馮大媽絕對不饒過他,走慢點,小心別跌跤了。」

  「是啊!敢不給你留包子,我大石絕對賞他一頓飽拳……」

  她們都轉到岔口的另一條街上了,都還能聽見他們的嚷聲,這會兒,誰都知道她要來買包子,一個個飛快地讓路,教鳳八樂紅了臉,覺得真是不好意思,投給每個人一抹嬌怯又可愛的笑容。

  遠遠的就能看見包子鋪外聚集了不少人,文叔的包子一直都是這鬧街上最搶手的點心,不只是皮薄餡多,就連餡裡的湯汁嘗起來都特別香。

  「八樂妹妹!」

  一道柔軟的女聲喊住了她們,左花先回頭,看見喊住她們的女子,臉色微微地垮了下來,才想回說她們正忙著,她的小主子已經轉過頭,看見來人了。

  「亭嫣……姊姊。」鳳八樂叫得十分拗口,似是不太習慣。

  畢竟她與宋亭嫣稱不上太熟識,也不過就是那天見她在大街上被幾個人糾纏,出面幫她解圍,從此之後,她就希望二人可以姊妹相稱,聽說是從小在京城長大,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有濃濃的京味兒。

  「幾日不見了,敢情忘了姊姊不成?」宋亭嫣主動上前牽住她的手,刻意地將左花冷落在一旁,與她一起走向包子鋪。

  鳳八樂搖搖頭,想停下腳步等左花跟上來,但一隻小手卻被宋亭嫣給扯得生痛,只好悶著聲任由她帶著往前走。「剛才,姐姐大老遠就看見人們在給你們送著送那,好像……這岳家鎮上的人好像個個都認得你呀!」

  「是呀!」鳳八樂點點頭,不住地回頭望,心裡只覺得奇怪,怎麼左花老是跟不上來,總是被宋家的婢女給擋在後頭,「不只他們識得我,我也都識得他們呀!畢竟,我從九歲就住在這兒,他們可都是看我長大的父執輩,再說,這岳家鎮的口數約莫有五萬之眾,稱得上是一個大鎮了,他們大多數一家老小都是替岳家做事的,只要雅哥哥一聲令下,哪怕只是一隻小小的媽蟻,在這岳家鎮都無所遁形。」

  「這麼厲害?」宋亭嫣媚眸之中閃過一絲光亮,只是隱藏得很好。

  她從小生長在京城,再加上長在官宦世家,原本是不把岳家鎮這種小地方擱在眼裡,可是因為她的一時莽撞,惹得她的貴妃表姊不高興,一時片刻在京城裡是待不下去了,所以她娘親便托遠房的嬸母,讓她來小住幾個月,等風頭過了,她就可以回京去了!

  但現在,她不急著回京去了,因為這岳家鎮完全出乎她的料想,而她也聽說了,岳家的當家是位俊爾不凡的美男子,至今尚未娶妻,要是她能夠攀上這門乘龍快婿,再唆使他把岳家的總舵移到京城,那她宋亭嫣可就是風光了,雖說身份不過是商人之妻,但是,憑岳家的錢財勢力,絕對能夠教她吃穿不盡。

  「嗯。」鳳八樂笑著點點頭,一張嫩唇彎得就像新月似的,「所以我很聰明,從來就不跟我雅哥哥玩捉迷藏,因為我一定玩不贏他。」

  這時,兩人正好走到包子鋪門口,鳳八樂笑呵呵地朝店舖裡喊道:「文叔,樂兒來了。」

  見著了她,文叔滿臉笑意,恰好聽見她剛才說的話,也顧不得一堆客人上門,湊過來笑道:「那可不一定啊!樂兒姑娘,要是你跟當家兩個人,咱們一定選站你這一邊,絕對不會把你藏的地方告訴當家的。」

  「真的?」一雙圓滾滾的眼眸閃閃發亮。

  「那當然!」

  她被逗笑了,「文叔,給我十個包子。」

  「好好好。」聽見她要十個包子,文叔趕忙回頭替她準備,這時左花終於趕了過來,把準備好的厚棉巾遞出來在桌上攤開,剛好給他放包子,「剛蒸好的大包子,十個夠吃嗎?」

  「夠吃,很足夠了。」

  「不成不成,再多給你幾個,回去跟當家分著吃,只消想到樂兒姑娘一大早就趕著來買文叔的包子,就讓我覺得窩心,今兒個就算沒賺錢,心裡都覺得舒坦快活。」

  說完,他又拿出了幾顆大包子就要往那個厚棉巾裡擱,她也二話不說讓他把包子擱進去,然後讓左花再掏一錠銀子交出去。

  「文叔當然不可以沒賺錢,小孫子不是才剛出生嗎?樂兒那天回去問了東嬸嬸,她說養孩子是最花錢的,文叔不需要錢,您兒子和媳婦也會需要,該讓他們多賺點錢,好放心再生一個娃娃給小孫子作伴。」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布巾給綁起來,這棉巾的質地透氣不悶濕,因為非常厚實,所以能夠保溫,綁好了之後,左花伸手拎接了過去。

  「樂兒姑娘,你這……?!」文叔手裡拿著推辭不掉的銀兩,聽了她所說的話,心裡一陣熱騰。

  「文叔,我先回去了,改天過來瞧小孫子。」

  「好。」見她們主僕兩人就要離開,文叔忽然出聲喚道:「樂兒姑娘。」

  「怎麼了?文叔。」她回眸微笑,眨了眨眼

  「沒事,我只是在納悶,怎麼樂兒小姐如此會吃,就是不長肉呢?」文叔說完,用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想不明白。

  鳳八樂嘿嘿地乾笑了兩聲,不好答覆,她原本想說雖然沒長肉,可是長了一身力氣,但是她答應過雅哥哥絕對不對外人說,所以只好默著聲不回答,以傻笑充數了。

  「咱們走吧!」宋亭嫣不想再讓老頭子繼續廢話下去,拉著她的手轉身就走,留下身後的眾人滿臉錯愕,還想這是哪家的姑娘呢!

  「亭嫣……姊姊,我還在跟文叔說話。」鳳八樂忍住了不跟她使勁兒,她不是沒力氣掙開她,反而是因為太有力氣了,所以不敢輕易使出來,怕傷了人家就不好了。

  「可是我也有話要跟你說呀!」宋亭嫣不覺得自個兒哪裡不對,說得非常理直氣壯。

  「小姐!」左花再也忍受不了宋家的婢女老是喜歡擋在她面前,不著痕跡地踢了她一腳,趁著對方捂著痛腳時,飛快地追上主子,把兩人給硬生分開。

  正好,這時候遠遠瞧見馬車前來迎接,她腳步一刻也不停地拉著主子,逃上了馬車,卻在最後一刻給宋亭嫣給拉住了門,硬是以手給橫在門間,讓她們關不上門。

  從小,鳳八樂就不是一個性格強勢的人,所以對於宋亭嫣的所做所為,無不教她感到驚訝,「亭嫣……姊姊,你的手擱在那兒,會被人夾傷的。」

  或許不是因為真心認為自己與宋亭嫣是親近的,所以每次在喊出姊姊這兩個字時,總是無心地頓了一下。

  「只要你別讓人關上門,我就不會受傷了。」宋亭嫣嬌笑了兩聲,目光有意無意地打量馬車的內部陳設,裡頭不只寬敞,所佈置的枕椅與小桌小櫃的,都是極考究細緻,想到是鳳八樂這個笨丫頭在享用這些東西,她的心裡就有千萬個不甘願。

  「宋姑娘,我們小主子還要趕路回去送東西,失陪了!」左花使了個眼色,讓人從後頭將宋亭嫣給拉開,車門一關,廝從跳上車,揚長而去。

  馬車裡,鳳八樂神情顯得有些困惑地看著左花,「她這是要做什麼呢?要是真教門給夾傷就不好了,難道她不知道嗎?」

  「她知道,可她就是吃定了主子心軟。」說完,左花無奈地搖頭,心想回去之後,就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東總管,要他以後多派兩個人手跟著小主子出門,才不會讓今天的事情重演!

  ****

  三堂會審。

  除了這個字眼以外,岳頌雅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詞兒,來形容幾個老頭兒一字排開對他的嚴酷拷問。

  岳家祠堂裡,此刻瀰漫著凝重的氣氛,成列的祖宗牌位沉默著,將燒亮的火燭襯得格外耀眼,岳頌雅是當家做主的人,自然是坐在首位上,不過,這個顯示身份尊貴的位置,眼下卻正好是給他安排的拷問台。

  「雅爺。」坐在副座首位上的白髮老人首先開口。

  「是。」岳頌雅平淡的嗓音輕淺,卻不失禮數,畢竟於情於理上,他都必須敬重這幾位老人家,對於岳家能有今時今日,這些長輩們出力不少。

  「是該成親了吧!雅爺。」

  「是。」他說話的口吻依然不冷不熱,虛應的成分居多。

  從一開始的每年一次,到半年,到三個月。現在變成了三天兩頭把他請進這個祠堂,逼問他為何還不娶親,替岳家傳宗接代。

  說實話,他常在想這些老人家究竟要到何時才會感到煩膩呢?

  就是因為不想讓樂兒有機會撞見這場面,所以一大早就找藉口要她出門,讓她去買包子了。

  他側身從一旁端起茶盅,揭開盅蓋,徐慢地以蓋子撥著茶沫,視線盯著茶湯,卻能夠感覺到四位老人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最慢就年底吧!」另一側臉色微黑的老人也開口了,他的髮色是灰白的,猶記得當年第一次向主子催婚時,他秋爺的頭上沒有半根白毫,如今已經是白了大半了!「樂兒小姐十八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在她這年紀,不知道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親了!」

  「樂兒她……不是別人。」最後,岳頌雅茶連沾唇都沒有,就蓋上盅,擱回案上,揚起眸光,掃視了幾位老人家,「她還需要一些時間,這些話當著我的面說就算了,誰也不許去向她提,知道嗎?」

  「但……」秋爺還想開口,卻被對面的白髮老者給揚手制止了下來。

  「雅爺。」白髮老人站起身,幾位同伴也眼著一起站起來,「我們的心裡清楚,你的心裡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岳家需要繼承人,咱們都知道你中意樂兒姑娘,你是怎麼疼愛她的,大夥兒有目共睹,如果雅爺真的執意要等樂兒姑娘,岳家上上下下沒人敢吭一聲,但是,繼承人的事情要先解決,或許,雅爺可以考慮與其他女子先誕下一子半女,與樂兒小姐的婚事就從長計劃,這是我們幾個老頭兒思來想去,覺得最好的法子。」

  「你們……」岳頌雅按住椅背,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幾位老人家,最後,他只是深吸了口氣,閉眸沉聲道:「你們說的事情我會考慮,都先下去吧!」

  「是。」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眼,依言退下。

  直至聽見他們的腳步聲遠離,岳頌雅坐回位置上,靠上了椅背,沉沉地吐了口氣,唇畔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

  ****

  一路上,鳳八樂都將包子給捂在襖子裡,就怕它涼掉了會不好吃,趕著要送回家給岳頌雅吃。

  馬車才剛停住,她就飛快地跳下車,像是火燒屁股似地往裡頭跑,就連東福與幾名家僕見著了她,向她打招呼,她都沒有留心注意。

  到了書房門外,她停住了腳步,雖然想直接闖進去,可是她被教過規矩,不可以冒冒失失的,如果裡頭只有她雅哥哥在,那倒無妨,就怕還有其他管事在裡頭,教人見了覺得她沒家教。

  她不介意別人覺得她沒教養,可是她不希望人家說她在雅哥哥家裡學得沒教養,被人給傳出去,壞的是他的名聲。

  「雅哥哥在嗎?」她像只炸螞似地跳著腳,心裡好著急。

  才剛見過幾位管事,處理了幾件事情,正靠在椅背上閉眸養眠的岳頌雅聽見她的聲音,笑著睜開眼睛。

  「進來吧!」他笑說,心想這妮子的規矩似乎被他教得太好了。

  一得到允許,鳳八樂立刻推門而入,見著了他,笑得合不攏嘴,從襖子裡拿出一大裹包子,擱到他的面前攤開。

  「來,文叔鋪子裡剛蒸好的包子,趁熱我就趕著拿回來給雅哥哥吃。」

  「這麼多?」他看著十幾顆還冒著些許熱氣的包子,表情訝異。

  「本來只買十個,可是文叔硬說要多送我幾個,當然,我讓左花付錢了,沒讓文叔吃虧。」

  她一邊說著,一邊拖來一張圈椅,原想擱在他左手旁的桌側,卻見他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她點點頭,把椅子搬到他旁邊,擱妥了之後,一屁股坐下。

  她年紀尚小時,還會坐在他的腿上,可是,近些年不這麼做了,自從來了初潮之後,東嬸嬸與各院夫人總會對她耳提面命,說男女授受不親,她是個女兒家,自然是要遵守分際。

  岳頌雅知道這麼教導對她而言是好的,她適應得挺好,反倒是他覺得有些失落,只是沒將心裡的失落訴諸言語罷了。

  「雅哥哥今天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吃文叔的包子呢?」

  「你想吃東西的時候需要有理由嗎?」

  聞言,她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沒有,不需要理由。」

  「那不就得了。」他笑推了下她光潔的額心,隨手拿起一顆包子,張嘴咬下一大口,感覺那香彈有勁的面皮與肉餡兒對他而言就像及時雨,經過「三堂會審」的拆騰之後,他倒是真的有點餓了。

  看著他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她帶回來的包子,鳳八樂笑得好甜,感覺比自己吃的時候更香更甜。

  「好吃嗎?」她笑問。

  「文叔做的包子,豈有不好吃的道理?」見她有些失落地微噘起嫩唇,他不慌不忙地又說道:「還有我家樂兒辛辛苦苦的把它捂在懷裡,才讓它還趁熱就到我手裡,這包子真是吃在嘴裡,甜在心裡,樂兒?」

  「嗯?」她眨眨美眸,微啟嫩唇,笑視著他。

  「謝謝。」他揚起一抹淺笑,拿起一顆肉包往她半張的嘴裡塞去,「你也吃吧!真的很香很好吃。」

  「不,雅哥哥先吃,吃剩了我再吃。」她很克制地小口嚼著咬進嘴裡的面皮,心裡是想吃的,但就怕吃得太盡興,一下子就把包子給吃完,到時候她雅哥哥就沒得吃了。

  「敢情你是要我一邊聽著你肚子裡的饞蟲在叫,一邊吃著包子嗎?」他看著她,像是在說她太過分,存心是要他用罪惡感當加萊。

  「我才沒有……」話還在她嘴裡喊著,肚子就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飛快地按住過分誠實的肚皮,害羞地乾笑了起來。

  「吃吧!」他笑說。

  「嗯。」她點點頭,拿起包子大口吃了起來。

  雖說有些餓了,但他吃了兩顆包子止饑之後就停住,又開始埋首於公事之中,是她趁著他不注意時,悄悄地又在他的手裡塞了第三個包子,他才回過神,轉眸笑視了她一眼,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瀏覽帳目。

  鳳八樂坐在他身旁,專心地吃著包子,倒也不覺得無聊,反倒是她平常覺得無聊時,會來書房陪他坐上一段對間,如果他不忙的話,就會陪她說說話,如果他忙著接見手下或處理事情,她就會乖乖坐在一旁等著,常常等到睡著了,有時是躺在長榻,有時是靠著他厚實的肩頭,尤其是後者,總是能教她睡得特別香、特別沉。

  其實,他們不是一開始就很要好的,九年前,她被送來岳家鎮時,幾乎是天天哭著想家,想爹娘與親人,弄不明白為何自個兒要被送到這個地方,半夜裡怕孤單睡不著,就抱著九寶哭到天亮。因為不想待在房裡只是哭,睡不著的夜晚,她就抱著九寶在岳府到處亂晃,其實她根本沒概念這地方有多大,只覺得永遠有逛不完的庭園與院落,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就算只有一個人走,她也不會覺得害怕。

  後來,她才知道,是雅哥哥料想她應該會想出來走走透氣,讓人在每個地方都亮著燈,值夜的奴僕也比平常多上一倍。

  直到有一夜,她晃進他書房的小院,也就是這裡,看見裡頭亮著燈火,門也是打開的,她正覺著肚子餓,聞見裡頭有食物的香氣,不知不覺就走了進來,他見了她,有一瞬間的訝異,然後露出了微笑。

  「如果你沒有想去別的地方,就待下吧!」他說。

  不記得是因為走累了、還是餓了,她才不過遲疑了一下,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緊緊地抱著九寶,望著他,看見擱在他案頭上的一碟菱粉糕,不停地直吞口水,當她閃神發現他已經不在位置上時,就見到他出現在她的眼前,手裡端著那疊菱粉糕,擱到她手邊的几案上。

  「吃吧!如果不夠吃,我再讓人送幾碟細點進來。」

  「你不吃嗎?」

  「不吃,統統都給你。」

  「也可以給九寶嗎?」

  「九寶?那是誰?」

  她把懷裡的娃娃高高舉到他面前,「她就是九寶,是我妹妹,是我自個兒替自己生的妹妹。」

  「你生的?」他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

  「嗯。」她用力點頭,把娃娃抱回懷裡,小聲地對娃娃說:「九寶,你也想吃那點心是不?」

  「吃吧!給你,也給她,我聽見了,她說你不只沒好好吃飯,連帶著把她也給餓壞了。」

  聽他說能聽見九寶的聲音,她覺得好訝異,頓了一頓,她才怯生生地開口問道:「九寶問,該怎麼稱呼你呢?可以喊你雅哥哥嗎?」

  這一瞬,勾在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覺得這稱呼挺好,以後,你就這麼喊我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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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3: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雅哥哥。

  從那一日之後,她就開始用這三個字喚他,起初,他不以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待他發現時,這丫頭已經喊著喊著,真的將他當成了親哥哥。

  不過,被她當成兄長,總比被她當爹當娘來得好!

  雖是無奈,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雅爺。」

  在屋裡聽見主子親臨,楊遠趕忙著出來迎接,「雅爺要來怎麼不先派人說一聲,手下有失遠迎,請雅爺恕罪。」

  岳頌雅走在前頭進了主屋,被請坐在主位上。

  「楊叔不必多禮。」岳頌雅微笑搖首,「聽說我家丫頭在楊叔府裡?忙完了事,我派人回府接她要一起去梨園聽戲,卻沒料得到回報,說她來了楊叔府裡一下午沒回去,所以我順道過來一探究竟。」

  「是,樂兒小姐是來了,來看我家閨女兒試嫁衣,不過都進去快兩個時辰了,應該已經試完了才對,不知道幾個小姑娘們在屋子裡磨蹭什麼,雅爺,不如就跟老夫進去瞧瞧,您也好順道接樂兒姑娘。」

  「是,楊叔請了。」岳頌雅起身揚手。

  「不敢。」楊遠讓了讓步,讓主子先行.

  他們從廊側的小門走入後屋院落,庭院的幅面不大,但是每一處的陳置都是極富心思,岳頌雅記得樂兒每次從楊家回去,就會一直嚷著她喜歡這院子,說楊姊姊的娘親不只心巧,就連金魚兒都養得特別好。

  「楊叔不是說年後就要動工,再擴建一個合院嗎?怎麼還是靜悄悄的不見動工的痕跡呢?」

  「是,多謝雅爺關心。」知道主子把自個兒的事擱在心上,楊遠直覺窩心,連忙點頭,「是要再建個合院,等閨女兒出嫁了,就會開始動工,要不,咱家的小兒子明年也要娶媳婦兒了,待他再成親,這屋子就不夠住了。」

  「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幾位管事常說楊家的小兒子還是個青屁股的小子,怎麼明年就要成親了?!」話畢,兩人相視笑了起來,對於這段往事都是記憶猶新。「新媳婦的人選決定了嗎?」

  「是,是一房遠親介紹的姑娘,姓陳,在新州當地是個大家族,他自個兒到新州去瞧過,說是個模樣白淨乖巧的姑娘,心裡也是喜歡得緊,要不是已經按著要給閨女兒辦喜事,那小子還打算今年就把人家姑娘給娶回家呢!」

  說完,楊遠無奈地歎氣,想到兒子是又好氣又好笑。

  岳頌雅也笑了,「能娶到自個兒喜歡的人,是一件好事,他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了意中人,難免會急躁些,這個自然。」

  「是,雅爺說得是。」楊遠點點頭,不自覺地看著主子,心想就算是在他血氣方剛的年紀,也不曾見他衝動過,從他還是小少爺,到現在已經是岳家的當家,那股子沉靜的氣質未曾改變過,就像是從娘胎帶出來的一樣。

  其實,他不該在主子面前提婚事的,只要是待在岳家做事的老部屬們,都聽說過幾位長老對主子逼婚的事。

  只是,主子不愧是主子,他這個提的人心裡覺著疙瘩,卻只見他猶是一臉淡然,絲毫不受影響。

  其實,在岳頌雅心裡並非完全不受影響,他想到了樂兒,想她在見到別人穿上新娘喜服對,心裡究竟是作何感想呢?只是覺得好看,還是心裡會覺得羨慕呢?

  猶記得第一次發現她的力大無窮,是在帶她去東山騎馬時,她發現了一隻小野豬被獸器給夾住了腿,她想也不想,一雙手就把獸夾給扳開,那明明是一具就算是捕了大老虎都不可能掙開的頑鐵,卻被她一個姑娘家給徒手打開。

  他想,既然鳳家回覆他說從以前就不曾出現過像她如此奇特的孩子,會不會是當初他給她吃了金丹,才讓她變得貪吃能睡,而且一身蠻力呢?

  但那也只是他的猜想,沒有人可以替他們證實。

  畢竟,給她吃的是最後一顆金丹,這世上再也沒有多餘的金丹,讓他給別的孩子吃了,好驗證兒提時吞了金丹,體質會變得像她一樣。

  那她近乎遲鈍的單純心眼兒,也是因為吃了金丹的緣故嗎?

  他泛起一抹苦笑,輕搖了搖頭。

  楊遠將主子帶到閨女的房門外,就在他舉起手要敲門之際,房裡忽然傳來鳳八樂的慘叫聲。

  「不要!住手!快住手!雅哥哥……快來救樂兒啊!」

  聽見她的喊聲,岳頌雅臉色回然一變,眨眼間已經踹開了門板,還不待旁人反應過來,已經率先闖了進去……

  「不行!住手!我不要擦胭脂……」鳳八樂一步步地往後退,看著她楊姊姊手裡沾著胭脂的餅兒,就像是被拿著把刀追殺一樣,一手提著裙擺,不停地往後退。

  「就擦一點,樂兒,你瞧自個兒一身大紅喜服,那麼好看,再擦上點胭脂,一定更加生色漂亮,就一點點,楊姊姊就只給你擦一點點。」楊三妹料定了她穿著層層疊疊的嫁衣,行動不會太俐落,見著她一步步往後退,自個兒就一步步逼近,好像是看準了獵物,絕對不許她跑掉!

  「不要!住手!快住手!雅哥哥……快來救樂兒啊!」

  話才喊完,驀地,門板砰地一聲被踹了開來,岳頌雅高大的身影像道虹光般一掠而入。

  「樂……兒?」他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那個被逼退到牆角,穿著一襲紅色嫁衣的女子,真的是他的樂兒嗎?

  「雅哥哥?」雖然嘴裡喊著他,卻沒想到他真的會出現。

  「你……?」好半晌,岳頌雅說不出半句話。

  他千萬都沒有想到衝進門,會見到她穿著一身新娘喜服,那茜紅的顏色將她白淨的肌膚襯得格外柔嫩,一頭青絲教人給挽成了雙螺髻,上頭精心綴飾著寶石簪子,那合該是嫁做人婦才許梳的髮髻在她身上添了幾分別緻的韻味。

  她好美!美得出乎他的料想。

  直至這一刻,他的心裡才真正體悟到,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就算她的心性仍有幾分不成熟,但是,在他面前的她,無論從哪個角度瞧起來,都已經是個美麗的俏佳人了!

  「不行,雅哥哥不要看,樂兒穿這身衣服好奇怪,你不要看!」她摀住直比嫁衣嫣紅的小臉兒,「楊姊姊,我就說不要穿了啊!你說這下怎麼辦?被雅哥哥給看見了,你說怎麼辦!」

  一定很醜!一定不好看:

  要不,她雅哥哥盯著她的表情,不會像是硬生生被人從喉嚨裡塞了一顆大雞蛋,他一定也覺得她奇怪,所以才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岳頌雅定了定神,恢復了冷靜,但那只是表面,在他心裡猶有著激動,他走上前去,拉下了她的雙手,斂眸笑視著她泛紅的臉蛋。

  「不奇怪,你穿這身衣服很美,因為太好看了,所以雅哥哥一時瞧得出神了,並不是覺得你奇怪。」

  他伸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發與頗,修長的指尖有些許遲疑,就算是親眼目暗,他依舊是不敢相信。

  「真的?」她破涕為笑,見他點頭,才真正寬心下來。

  「爹,你瞧,多好看的一對璧人。」楊三妹退到爹親身旁,用手撞了撞他的手肘,忍不住一臉得意。

  「你這丫頭!不許你尋主子們玩笑。」楊遠沒好氣地斥責了聲,心裡雖然覺得女兒胡鬧,但卻不生氣,她是該得意呀!三兩下的工夫,就鬧得主子變了臉色,跟在主子身邊多年,還不曾見過他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呢!

  是一對璧人沒錯!眼前這一對確實是天造地設的璧人!楊遠含笑點頭,心想雖然時候是早了一點,不過,他是該吩咐所掌管的繡莊撥出幾名最手巧的織女,給兩位主子準備織制喜服了!

  ****

  「三十萬兩?好大的胃口。」

  岳頌雅坐在書案前,眸光沉靜地看著從朝廷送來的文書,唇畔勾著一抹淺痕,似笑非笑,看不出他此刻真正的表情。

  「雅爺,這太不尋常了!饒是烏家堡也不過就被要求認捐五萬兩銀子,三十萬兩確實太過分了!」

  岳家幾名重要的長老與管事都在書房裡,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疑惑且憤怒的,並非岳家出不起這數目,而是朝廷此次用兵與賑災需要的銀兩不過八十萬兩,就要他們岳家出將近一半的數目,實在說不過去!

  「這件事情確實不尋常。」岳頌雅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不冷不淡,「三十萬兩不是問題,而是出這樣的事,竟然沒人先來知會一聲,看來,消息不假,朝廷最近出亂子了。」

  「雅爺的意思是相爺他……」東福說到一半,遲疑地頓住了,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做這種猜想。

  身為主子的貼身近臣,東福知道當年鳳家出事時,主子所做的不只有把樂兒小姐給接來岳家鎮住,因為保護鳳家形同得罪了洪國舅,為了不讓他有機會找碴兒大作文章,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在安頓朝廷的關係,當然,在中途的過程中也花了不少銀兩,總算是將風波平息下來了。

  這些年來,因為與相爺的關係交好,所以也就平平安安度過了,沒想到在九年後,竟然又出了亂子!

  岳頌雅沉默不語,那抹勾在唇畔的痕跡依舊是淺淺的,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像一抹銳利的鋒芒。

  或許,是他所打的如意算盤被發現了吧!

  因為被發現了那件事情,所以相爺才會明知道認捐的事情對岳家不利,卻偏偏不派人來通報他一聲,好教他及時做準備!

  「東總管,我有多久沒上京城了?」他揚眸問。

  「約莫有四個月了!這幾個月忙著年關作帳,還有各地分舵主回來岳家鎮做整年的盈餘匯報,才讓您忙得沒空上京城去。」

  「是嗎?」他笑聳了聳肩,「難怪我覺得明明沒出門,卻老是有忙不完的事,見不完的人,或許我真是天生注定要勞碌,要不,怎麼才剛清閒下來,正打算要陪樂兒去梨園好好聽上幾出戲,就鬧出這亂子呢?」

  ****

  「我也要跟雅哥哥一起去京城!」

  從一個時辰前聽到岳頌雅隔天要出遠門,而且是去京城之後,鳳八樂就變成了一隻跟屁蟲,到哪兒都跟在她雅哥哥身後,喊著嚷著,就是同一句話,要跟他一起去京城!

  「不准。」

  這句回答,岳頌雅已經說了不止上百次,但是,好像就沒法子讓她聽進耳朵裡,他心想這丫頭是怎麼了?今兒個就是不肯聽話!

  他拒絕了上百回,也就代表她求了上百回,終於,鳳八樂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難受,眼圈兒泛起一層紅暈。

  岳頌雅見她就要哭了,還是硬著心腸不讓自個兒改變心意,畢竟現在京城的形勢不明朗,不是一個可以帶著她回去探望家人的好時機。

  但他也知道她不是存心要鬧,這些個月他總是忙進忙出,已經好一段日子沒陪她了,她一向也不是個會死纏爛打,想要的東西非要到不可的人,因為不是這樣令人討厭的個性,卻還是強撐著薄薄的臉皮子向他耍賴,再被他一次次拒絕,是真的挺難受的吧!

  「哭吧!我不會安慰你的,儘管哭吧!」他斂眸瞅著她,看見她再也忍不住一顆顆淚珠滾了下來。

  「嗚……」她抽噎了下,哭了出聲。

  一旁的左花與東福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無不心疼,但是主子在場,他們不好說上話。

  「給我巾子。」她抬起哭得滿是眼淚鼻涕的小臉,向他伸出手。

  「什麼?」

  「給我巾子,我要擦眼淚和鼻涕。」

  「不哭了嗎?」

  「不是,我只是要擦眼淚和鼻涕。」再不擦,兩管鼻涕就要掉下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還要繼續哭嗎?」

  「對……」她點點頭。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使了使眼色,讓人遞巾子給她。

  「嗚……我要去京城,我要回去見爹和娘,我要去……」她像是跟自個兒的眼淚有仇似地,拿著手巾拚命用力地擦。

  「樂兒?」他喊了聲,忍住了替她拭淚的衝動,看著她把自個兒細嫩的肌膚擦出一道道紅痕。

  「我要上茅房。」她突然抬起頭說道。

  這妮子!岳頌雅立刻在她眼前收起了擔心的神色,恢復了冷靜,沉著嗓問道:「你到底是要哭還是要上茅房?」

  「我要哭,可是也要上茅房,雅哥哥,我現在真的很急,不去的話就要尿出來了。」她雙手交握在身後,夾緊雙腿,勉強忍住尿意,從剛才就一直當跟屁蟲,當到忘記去小解了。

  「你現在要哭還是要上茅房?只能選一個。」他拉沉了臉。

  「你……」如果不是一定要跟她繃著臉,他其實很想笑出來,雖然縱橫商場多年,心思變得敏銳狠辣,但是總是料想不到她究竟還能說出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話語。

  見他抿唇沉默不語,她仰起淚眸瞅望著他,「我先去上茅房再回來哭,然後跟你一起去京城。」

  「言下之意就是三件事你都要做了?」他挑起眉梢,瞇細了深邃的眼眸,露出了一抹不悅的神色。

  她頓了一頓,抽了抽鼻涕,搖搖頭,轉身低著頭就往外走。

  生氣了!雅哥哥絕對是生氣了沒錯!

  「去哪兒?」他喊住她,心底暗叫一聲不妙,想敢情這丫頭是認真起來要跟他賭氣了?

  「上茅房!」她一邊抽噎著,一邊走出去,不斷抽動的纖細膀子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屁,著實教人見了心疼。

  「回來還哭嗎?」他轉首望著她,看著她這模樣,不免覺得心疼,不是他鐵石心腸,而是此次京城之行有要事在身,不能兒戲視之。

  「我上茅房了。」說著,她又一時悲從中來,嗚地一聲悲嚥了起來,因為選了上茅房,所以就不能再哭了,所以她只是抽答了兩聲,一邊扯著袖子擦眼淚,一邊走出去,嬌小的身影消沒在門旁的轉角。

  他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莞爾一笑。

  「乖丫頭。」他朝著已經再也見不到人影的門口,輕聲說道,眸光之中儘是憐愛,卻不能在這個關頭教她瞧見。

  ****

  三年前,韓驍讓人給他送來這株蘭花,說是從南洋遠航回來給他捎的禮物,原本有十數棵的,不過因為極難養活,所以抵達中土時,就枯死得只剩下這一株,送到他手裡時,也已經是半死不活了。

  經過他三年細心的養育,這株蘭花確定是能活了,不過,卻從未見到它開過半朵花,總是靜悄沒有動靜,樂兒那妮子老是喜歡說它其實根本就不是蘭花,而是長得像蘭花的野草,否則,依他的養花功力,豈有可能過了三年,它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他很篤定地告訴她,這株確實是蘭花沒錯,她又換了說詞,老愛叫它開不了花的蘭花,擺明了就是不看好,要他早點放棄它,免得時日久了,他也會感到更加失望。

  「雅哥哥。」

  鳳八樂小解回來之後,就見不到他的人影,一問東總管,就聽說他來了暖房,這兩日天候漸暖,已經有好些珍貴嬌養的花盆被端出院子去吹暖風了。

  「樂兒聽話了,你不氣了吧?」她拉著他的袖袍,怯生地問道。

  「不氣了,我一開始就沒生你的氣,瞧你,眼睛還紅得像小兔子似的,一會兒讓人給你冷敷一下,會覺著舒服些。」他曲指撫過她泛紅的眼角,只見她微微地瑟縮了下,似乎因為哭得太過分,紅腫的地方還疼著不堪碰觸。

  「雅哥哥事情辦完了,就請你早些回來,可以嗎?」

  「你怎麼了?以前我也不是沒出過門,就沒見你這樣十八相送的。」

  「我想跟雅哥哥出門。」

  「樂兒!」他沉聲喚道。

  「是,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鬧著要出門了。」她語氣悶悶的,雖然嘴上答應著,心裡還是老大不甘願的。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岳頌雅看見她一臉委屈又落寞的表情,忍不住覺得好氣又好笑,伸出大掌牽起她軟若無骨的小手,往門口走去,「不過就是幾天工夫的時間,聽話些,別鬧得雅哥哥心裡折騰,好嗎?」

  鳳八樂任由他牽著自己走出暖房,比起前些日子,迎面吹來的風更添了幾分暖意,「樂兒也不是存心要鬧得雅哥哥不愉快,可是,我覺得自己好沒有用,你們都有事做,每個人都好忙,就只有我,成天就是到處走走玩玩,時間到了,就吃吃喝喝,困了倦了,就睡上飽覺,雅哥哥有空時,就陪我說說話,要是忙著,就趕著要我去睡,我不喜歡這樣。」

  聽她說得十分認真,嬌顏上滿是愁悶的表情,似乎為這件事情苦惱許久了,他笑瞅著她,「以前怎麼就沒聽你抱怨過這些?」

  「雅哥哥,你給我些活兒做吧!讓我有事情可以忙,或許,我就不會一直來吵你,惹你心煩了。」

  「可是我不喜歡你一直有事做,不來吵我,怎麼辦呢?」他搖搖頭,跟著她擺出一臉苦惱的表情,嘴裡說笑,口吻倒是十分認真的。

  「那你出門時我才做,好不好?」她仰起美眸看著他,一雙又大又圓的瞳眸閃閃發亮,「像你這回出門幾天,你沒法子陪我玩,就讓我忙些,這樣我就不會太想你啦!」

  「你這種說法,讓我更不想給你事情做了。」他冷笑地撇了撇嘴角,聽到這丫頭說不會想他,讓他心裡高興不起來。

  「雅哥哥!」她鼓起雙頰,氣悶地直跺腳。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笑歎了聲,鮮少見到她發脾氣,心想這丫頭是認真的,「我等會兒就告訴東總管,讓他派些差事給你做,成嗎?」

  「嗯!」她用力點頭,如春花般笑開懷。

  「可是你有想到自個兒能做什麼嗎?」

  「嗯……讓我想想。」她被他拉著小手行走,思考時,不自覺地把小腦袋倚在他的臂膀上,「雅哥哥當主子很威風吧?」

  「你就不是主子嗎?」他沒好氣地笑睨了她一眼。

  「樂兒以前不就說過嗎?我不是主子,他們對我好,是因為雅哥哥的關係,要不,家裡有事時,怎麼就不見東總管來問我拿主意呢?那當然是因為我不是岳家的女主子啊!」

  她沒瞧見自個兒說這些話時,他的眸色逐漸地顯得深沉,只感覺到他握住她的大掌收緊了力道,「要不,雅哥哥你跟東總管說,你出門後,有些小事就由我來拿主意,讓我過過當岳家女主子的乾癮,好嗎?」

  「你想要當岳家的夫人嗎?」他順著她的話尾接下,直直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的倩影給牢牢地禁錮在瞳眸深處。

  「不不不!」她被他認真而且銳利的眼神給瞧得心慌,連忙搖手,生怕他誤解了什麼,一顆心兒頓時跳得飛快。

  見她飛快否認,在他眼底閃動的兩簇火焰,頓時化為烏有,「你想過總有一天我會娶妻嗎?你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嗎?」

  「當然!」她笑著點頭,說得毫無遲疑,「東叔說過,東嬸嬸也說過,還有好多人告訴我,說雅哥哥的年紀老大不小了,是該娶妻了。」

  岳頌雅知道那些人都是在提醒她,殊不知,這丫頭的遲鈍,簡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再不然,就是她對他一點情意也沒有!

  想到後者,他的心沉了一沉。「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我是在問你的想法,你希望見我娶妻嗎?」

  她先是點了點頭,頓了半晌,才笑著說道:「雅哥哥當然要娶妻,樂兒不是孩子了,總不能要雅哥哥一輩子照顧我吧!雅哥哥人品好,模樣生得也好,一定能找到匹配的如花美春,就希望進門的嫂嫂也可以疼愛樂兒就好了。」

  聽完她一番話,他簡直覺得快要吐血!

  難道,她對他一點貪圖都沒有嗎?唯一的冀望,竟然只是要他未過門的妻子可以疼愛她?

  她沒留心他的表情變化,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近些年,樂兒家裡的幾位哥哥也都陸續成親了,聽說都過得很幸福,樂兒希望雅哥哥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得到幸福。」

  這瞬間,岳頌雅心裡有一種衝動,想要掐斷她那迷人白皙的脖子,好讓她再也說不出更氣嘔他的話來。

  「起風了,回屋吧!」說完,他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逕自先行離去。

  「是。」她追在他的腳步後頭,使勁兒地快跑也跟不上他輕健的步伐,「雅哥哥,樂兒跟不上你,可以走慢些嗎?」

  她的話像是沒有傳到他的耳裡一樣,只見他無動於衷地,頭也不回地遠去,她氣喘咻咻地停下腳步,睜著美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牆的另一端,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知道他生氣了!可是為什麼?

  這時,一陣沁著冷意的風拂過她熱呼的臉頰,她轉眸回望幅面廣闊的庭院,看見了各色的牡丹花朵就像是爭著春色般,春天還不到一半,卻已經開成了一片花海。

  她無心欣賞,只是不斷地覺得困惑與心慌。

  雅哥哥一定是生氣了!

  但,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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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3: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明月山莊。

  這處產業就位在京郊不到十里外的梅林裡,以往,在冬季時分,岳家的主子們總會來這裡度上幾日,就當做是忙裡偷閒,順道欣賞梅花在凜冽的白雪之中依舊綻放的驕傲姿容。

  幾年來,岳頌雅總是想找機會帶樂兒來這裡欣賞那幅教人一見難忘的美景,可是鳳家人不願意見樂兒回京,他們說寧可就讓世人忘記鳳家還有她這個小女兒,被遺忘存在,對她而言才是保命的良方。

  畢竟,官場險惡,絲毫不輸殺人不眨眼的戰場,雖說鳳家的危機暫時是解了,但是,下一場風暴什麼時候要來,他們誰也沒個主意。

  鳳家的做法聽起來是狠心了些,可是,他們誰也沒忘記疼愛樂兒,每年的節日與她的生辰,總會有人到岳家鎮去看她,只是他心裡比誰都明白,在那些家人離去之後,那丫頭總要躲起來哭好些天。

  到了最後,岳頌雅倒寧可鳳家人別再來探望她了,徒惹得她傷心,但他沒說出口,因為他知道樂兒覺得再難受,仍舊是想要親眼見到親人。

  而他又憑什麼開口阻止呢?

  這些年來,他不過就是她的照顧者,再親,又怎比得上家人親呢?

  「雅爺,端木大人到了,要請他進來嗎?」一直在明月山莊裡負責維持的岑總管走進書房稟告道。

  來人的聲音打斷了岳頌雅的沉思,他揚起眸,頓了一頓,開口道:「不,讓人請他到明廳去,我在那裡見他。」

  「是,小的知道了。」說完,岑總管轉身告退。

  岳頌雅站起身,繞過桌案就要往外走,忽然,一個擱在案角旁的小金盅吸引他的目光,裡頭擱了些玫瑰糖,是他一到京城就吩咐奴才去買的。

  明明就不是他愛吃的玩意兒,岑總管說他交代要買玫瑰糖的神情,彷彿這活兒是天大的急事,當下非吃到不可,可真買來了,也沒見到他動手取食過。

  看到玫瑰糖,他想起那天臨行時,遲遲等不到樂兒出來送他,讓人進去喚了幾次,她才終於來遲,拿著九寶,擋住了整張小臉兒,無論他左瞧右看,就只能看見那娃兒。

  「對不起。」她柔軟的嗓音從娃娃身後悶然響起。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樂兒,沒頭沒腦的說上這一句。」

  「我不是樂兒,我現在是九寶,因為我家姊姊說她惹雅哥哥生氣,沒臉見你,所以要我代她出來送雅哥哥出門。」

  「我氣你了嗎?」他哭笑不得。

  「不是氣九寶,是氣樂兒姊姊。」她很堅持自己不是鳳八樂。

  「樂兒,把九寶放下來,看著我說話。」

  「不要。」她改了語氣,聽起來就像快哭出來一樣悲傷。

  「好吧!不願見我是吧?」他歎了口氣,沉著聲,「不想見我,是要我別再回來了,是這意思嗎?」

  「才不是!」她急忙忙地拿下手裡的娃娃,圓圓的眼兒裡有著淚水的薄紅,以及一絲驚慌的蒼白,「雅哥哥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如果要我回來,就好好送我出門,樂兒,我不記得自個兒有教你這樣玩把戲送即將遠行的人出門。」他的嗓音之中有一絲嚴厲,大掌卻是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我沒氣你,真的。」

  「那做什麼不聽樂兒說話呢?雅哥哥是真的沒聽見嗎?」

  她的話就像是一記利刃般,直接地砍上他的心窩,不懂得遷回,是她的優點,卻也同時教人恨得牙癢癢的。

  「回來時要給你帶些什麼?」他巧妙地轉移話題,眸光徐柔地注視著她。

  「我要吃京城裡特有的小粽。」比起他如深谷般的心機,她的心眼簡直就淺薄得像路旁的小窟窿,才一下工夫就被他吊走了胃口。

  「你說的是葦葉包的小粽嗎?」他搖搖頭,「不成,幾百里路,帶回來的時候,怕不都餿掉了!」

  「那倒是。」她點點頭,「那帶些蜜錢糖果吧!我想吃有應齋的玫瑰糖,還要玫瑰清露,我想把它澆在酸梅湯上,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等雅哥哥回來,咱們一起吃玫瑰露酸梅湯。」

  岳頌雅想到那丫頭一邊說著,一邊露出饞相,心裡就覺得好笑,樂兒這丫頭真是提到吃的,煩惱就全部往後拋了。

  結果,因為才剛抵達山莊,剛開口交代的事情就是讓人去買蜜錢和玫瑰糖,所以才會教奴才們以為他急著非吃到不可。

  岳頌雅勾唇一笑,伸手打開金盅蓋,取出一顆玫瑰糖丟進嘴裡,嘗著那甜而不膩的滋味,唇畔的淺痕不由得加深,依舊不是他喜愛的味道,但是不難吃!

  他笑歎了聲,想到他要見的人,要辦的事,一雙眸色在瞬間變得深沉,揚著笑的薄唇也跟著收斂成一道淺勾,轉身提步,走出書房。

  ****

  春天才剛過一半多,這兩日卻暖得有些異常,像是已經到了初夏,只是早晚吹面的風還是有著一股子寒意。雖然還不到穿紗衣的日子,可是左花已經跟同幾個院子的女婢把主子們的紗衣找出來,說是白天日頭大的時候,讓主子穿輕薄些的衣料會覺得比較舒服,而這時彷彿就像呼應似的,東福領人送了一箱新制的衣裳進來,說是主子上個月特別囑咐,要做給樂兒小姐今年夏天所穿的新衣。

  「雅哥哥這是做什麼呢?今年夏天我還有很多衣裳可以穿呢!根本就不需要訂做這些。」

  總是被疼愛的感覺,教鳳八樂覺得開心,卻也有些手足無措,她說的並非是好聽話,心裡是真的認為自己不需要太多新衣服,畢竟她的身長已經有兩年沒變過了,也沒長胖,去年做的衣裳左花也收得很妥當,所以今年再拿出來穿,已經綽綽有餘了。

  「因為有不錯的布匹,主子覺得樂兒小姐穿起來一定很好看,所以就讓人給順手做了幾件,要是樂兒小姐覺得開心,主子會更高興的。」東福笑呵呵地說,看著左花和幾個丫頭反倒比正主兒還樂,拿著新衣直往她身上比對。

  「左花,收起來吧!等雅哥哥回來,我再一件件穿給他看。」

  「是。」左花笑著點頭,心想抬出主子的名義,是治她家小姐最好的法子,她開口喚了聲,跟著幾名力氣大的家僕把衣箱給抬去小姐的寢院。

  「主子對樂兒小姐真是疼得沒話說,要是啊……」就在東福話還想說下去的時候,門外小廝匆忙來報。

  「總管,門外有一位叫宋亭嫣的姑娘說認識咱們樂兒小姐,說想見小姐一面,要讓她進來嗎?」

  「你這個冒失鬼!」東福對著小廝輕叱了聲,「你沒見到樂兒小姐也在嗎?主子在當場,你自然是該對她稟報才對。」

  臨出門前,主子曾經對他交代過,說他出門之後,就找樂兒小姐拿主意,要是她真的沒法子解決,也只要從旁幫忙就好了,既然她想過過當岳家女主子的癮,就由她去吧!

  東福倒以為這是個好主意,反正遲早她也會是岳家的女主子,趁早讓她習慣,對將來的日子也是極好的。

  「亭嫣……姊姊,她是來做什麼呢?」鳳八樂困惑地擰起眉心。

  「樂兒小姐真的認識這位宋姑娘?」

  「有過幾面之緣,既然來者是客,就讓她進來吧!」

  「是。」小廝轉頭出去請人。

  「東總管,可以請你讓人幫我的客人準備茶水點心嗎?」她轉頭看向東福,甜美地笑道。

  「是,奴才這就去替主子安排,款待客人的地方就設在紫華閣的院子裡,您看如何?」聽她吩咐時語氣肯定,卻又不失對他這位長者的敬重,東福知道這就是她的個性,要是她能夠成為岳家夫人,那是他們這些奴才們的福氣。

  「嗯。」她點點頭,「我前兩天才去那兒看過,兩株老籐花已經開了大半,不過可惜了,今年第一次賞花喝茶沒能跟雅哥哥在一起。」

  說完,她不自覺地笑歎了口氣,總是澄亮如水晶般的瞳眸在這瞬間染上了一抹黯然,似是這幾日盤據在她心頭不去的想念,逐漸地成了惆悵。

  「樂兒小姐在想主子嗎?」東福試探地問道。

  「是想他,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想得心裡難受。」她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似乎不太明白沉澱在心底的情感為何揪得她這般難受,「東總管,樂兒不會是生病了吧?」

  聞言,東福哈哈大笑,搖頭不回答她的話,他真想告訴她,是啊!是病了,是藥石罔效的相思病,卻又怕她單純的心眼兒胡思亂想,所以最後還是打住了沒說話,打算在主子回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稟告說他們家的樂兒小姐犯了相思,而教她病相思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個兒!

  ****

  東叔做什麼要笑她呢?

  聽她說想雅哥哥想得心裡難受,難道覺得有趣嗎?

  紫華閣的院子其實不大,因為籐花只需要極少的土地,便可以生得很好,但是小小的院子裡有了籐花的襯托,即顯得生色不少,春天花時,宛如瓔珞流蘇,紫玉垂串,夏天時,籐架下就成了可以納涼的空間,有時候天候真的悶熱極了,她便讓人點了驅蟲子的香,在籐架下午睡,往往可睡上一下午,直到雅哥哥來喊她才醒。

  「以前未進岳家門前,就常聽說岳家的主子待妹妹極好,聽了也覺得替妹妹高興,如今進來一瞧,才知道妹妹不只是好命而已,簡直就是教人看了會眼紅妒嫉啊!」

  宋亭嫣笑語吟吟,喝著剛泡好的六安茶,刻意地垂斂眼眸,不教人看見她眼底幾乎像是要燒起來的妒火。

  才一轉眼的工夫,鳳八樂已經吃掉了一碟薄皮春卷,一碟雜色煎花饅頭,一碟鵝眉包兒,一碟蟹肉包兒,因為吃了鹹的,忍不住又端了一碟糖蜜糕吃了起來,雖然吃得多,但她並非狼吞虎嚥,而是一口口細慢地嚼著,只有在雅哥哥面前,她才會吃得肆無忌憚。

  而他也交代過了,只有在他面前,才可以吃得肆無忌憚。

  「這些都是雅哥哥的。」聽了宋亭嫣的話,鳳八樂抬眸看了院子一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雖然雅哥哥臨出門前說要讓我當主子過過癮,要家裡的人都聽我的,不過畢竟是假主子,以後雅哥哥娶進門的嫂嫂,才是真主子,亭嫣……姊姊如果要羨慕的話,也該是未來的嫂嫂才對。」

  「你……真肯讓他……岳當家娶妻?」宋亭嫣沒料到會聽見她說那番話,訝異地抬起眸瞧她,見她吃了那麼多還不覺得撐肚,心裡覺得吃驚,也同時有一些鄙惡。

  一直以來,她就聽說岳頌雅極喜歡這丫頭,早就認定了要娶她進門當妻子,所以對別的女人根本就懶顧一眼,可是見了她這麼會吃,完全沒有女兒家該有的矜持,教人不由得懷疑起傳聞的可靠性,她想岳頌雅又不是瞎子,怎麼會想娶一個再吃下去,簡直就跟豬沒兩樣的丫頭呢?

  「怎麼不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雅哥哥合該是娶媳婦兒的年紀了,我當然不會不肯。」

  「八樂妹妹,」宋亭嫣甜膩的嗓音像是擠得出蜜似的,一雙媚眼直瞅著她不放。「如果,姐姐我說對岳當家……有愛慕之意的話,你肯幫我嗎?」

  「愛慕?你根本就沒見過我雅哥哥,怎麼可能喜歡他?」明明是第一次來岳家,就說喜歡雅哥哥,鳳八樂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被她一語拆穿了謊言,宋亭嫣瞬間變了臉色,但隨即掩飾得很好,「我見過他的,在……岳家的商號裡,那時候他在跟掌櫃的說話,怕是不記得有我這個人吧!」

  「我想也是。」鳳八樂點點頭,沒瞧見對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三分,「雅哥哥在忙的時候,總是十分專心的。」

  「你就行行好,幫姊姊這個忙吧!要是我能夠成為岳當家的妻子,成為你的嫂嫂,我一定會要他待你更好的。」

  「雅哥哥待我夠好了,不需要再更好。」她圓潤的小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認真,把手上吃了半碟的糖蜜糕擱回桌上,「我只能想辦法讓雅哥哥見你,但是不保證他會喜歡你,可是如果雅哥哥真的喜歡上你,真的娶你為妻,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否則我不讓你見他!」

  「好好,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成嗎?」宋亭嫣喜出望外地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能夠成為雅哥哥的妻子,就算不待我好也沒關係,但你一定要對他好,就這一點你要答應我。」

  「就這樣?」宋亭嫣一臉不敢置信地笑視著八樂,還以為她這傻丫頭要提出什麼刁雅的問題呢!

  「要是真心的!」見對方回答如此輕易,像是沒經過思考一樣,鳳八樂加重了語氣,急呼呼地說道。

  「是是是,要是雅爺做了我的良人,我當然會真心待他呀!身為他的妻子,不真心待他好,要待誰好呢?你說是吧!」

  「嗯。」她點點頭,這才滿意了宋亭嫣的答覆,端起了還有半碟的糖蜜糕,遞到她面前,「你不吃嗎?」

  「不,我不餓,你吃吧!」宋亭嫣伸手推開。

  「真可惜,呂大娘做糖蜜糕的手藝特好呢!我雅哥哥不愛吃甜食,就這糖蜜糕他可以吃掉半碟的說……」話才說到一半,一雙塗著蔻丹的手從她面前搶走半碟子的糖蜜糕。

  「好吃,真是好吃。」宋亭嫣大口地吃著糖蜜糕,笑著稱讚道,「後來我才想起來,我跟岳當家一樣喜歡吃這甜糕呢!」

  見她一口稱讚一聲好吃,但吞嚥時卻像要命似地皺起眉頭,鳳八樂心裡覺得好納悶,這時,她聽見了左花的低笑聲從院子入門的地方傳來,像是瞧見了極有趣的事情。

  原本擔心主子被欺負,所以左花跟東總管稟報過,要是見情況不對,她就要帶人把宋家小姐給趕出去,因為說明過在鬧街上發生過的事情,所以東總管交代她可以全權處置。

  因為她家的小姐是最沒心眼的人,心腸也軟得像豆腐似的,就怕教人給欺負了!卻沒料到她一句沒心機的話語,竟教那位宋家小姐突然變得像餓鬼似地大吃了起來,真是大快人心!

  ****

  因為太過操累,再加上路途奔波,岳頌雅甫從京城回到岳家鎮,就因為太過疲倦在府裡歇息了兩天,吩咐誰也不見,只想靜靜休養。

  這兩日,就只見鳳八樂鎮日守在他的身邊,哪兒也不去,因為不知道能為他做什麼,眉兒眼兒總是苦惱地皺著。「雅哥哥不睡了嗎?大夫說你需要多休息才可以。」她緊張地握住他的大掌,另一手探撫著他的額溫,那股子擔心勁兒,像是他即將不久於人世。

  岳頌雅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搖頭失笑,「我這不就是在休息了嗎?瞧,我什麼也沒做,就只是坐在這床榻上,還不是休息嗎?」

  他就著幾顆軟枕,半躺在長榻上,黑髮不再挽成高髻,而只是鬆散地以一枚玉扣束著,因為眼前只有她一個人,所以他的表情是輕鬆的,絲毫找不到身為岳當家時的精明與幹練。

  其實,經過兩天的休養,他已經恢復了體力,不過,因為這妮子充滿關愛的眼光教他實在捨不得,所以決定再裝病幾天,讓她好好陪他。

  「要是……要是雅哥哥……」她咬著嫩唇,提起一口氣兒想說話,但最後卻中途打住。

  她想,要是雅哥哥已經娶親,岳家有主母當家,他就可以不必裡裡外外都要打點,也就不會讓自己給累到了。

  這毒話自然也不是她自個兒想的,是昨日聽到幾位長老與東叔私地下在談論的,他們說岳家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迎娶一位能夠替當家分憂解勞的夫人,卻礙著有她在,所以不好辦事。

  她從來沒有想過不讓雅哥哥娶妻呀!為什麼有她在,會不好辦事呢?

  「樂兒,說話不要只說到一半,你到底想說什麼,把話說完。」他捧住她白淨的嬌顏,視線直瞅著她,眸光裡儘是溫柔。

  雖然他才回府就累倒,造成了不小的騷動,不過稍晚時,他便傳喚了東福聽取不在府裡時發生的大小事情。

  東福一開口就說樂兒犯了相思,她說想他,還說想得心裡難受。

  這代表他可以再更進一步嗎?他以指腹滑挲著她軟嫩的臉頰,忍住了想吻她,甚至於是佔有她的渴望與衝動。

  知道她對他可能懷有著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只是知道這一點,已經足以使他的心情激動如潮湧。

  鳳八樂被他直視的眼眸盯得臉兒發燙,她不明白自個兒為何只是看著雅哥哥俊美爾雅的臉龐,心就跳得飛快。

  她知道他長得好看,從以前就深知這一點,但是,像此刻一樣心慌意亂的感覺,卻是從所未有的。

  「雅哥哥做什麼要盯著樂兒看?是沾了髒東西嗎?還是……?」她話才說到一半,冷不防地,他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按往他,俯首吻住了她的唇,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她一大跳,轉眼間她已經整個人陷進了他寬闊的懷抱裡。鳳八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生平第一次被人以唇碰唇,那個人還是她的雅哥哥,過分親暱的感覺教她覺得害羞,臉兒燙得發火。

  她並不討厭被他親吻的感覺,但是不知所措,當他的唇輾轉地啄吻著她的眼皮、俏鼻,以及嫩頰時,她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或許是有些害怕吧!因為,她心裡明明知道抱著自己的人是雅哥哥,可是,他所做的事情,卻教她覺得他像個陌生的男子。

  「樂兒?」他不再親吻她,修長的臂膀像是在保護著珍貴的寶貝般,圈護住她,斂眸瞅著她紅通的臉蛋,「對不起,是雅哥哥太過孟浪了,請你不要因此討厭我,千萬不要,可以嗎?」

  鳳八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一顆心兒跳得飛快,沒敢抬頭看他,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小手絞扭著他的袍袖,心裡慌亂救她眼圈兒使紅。「樂兒……樂兒不討厭雅哥哥,無論如何,都不會討厭雅哥哥。」

  「乖樂兒。」他松心地笑歎了口氣,俯首將下頷抵在她光潔的額心上,「我的乖女孩,快長大吧!雅哥哥很怕自個兒就快要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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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3: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春風吹。

  過了柳絮飄舞的季節,天候一日日漸暖了起來。

  清藍的天色,籐架上,一串串紫花垂墜,風吹起搖晃時,像極了一串串風鈴,讓人險以為花朵會發出清脆的響聲。

  「才出門不到幾天的工夫,這兩棵老籐樹竟然已經開花了,而且是盛開,能在這個時候趕回來,真是盛逢其時。」才剛用過了早膳,趁今日天色明媚,岳頌雅讓人在紫華閣裡擺了簡單的茶食桌,與鳳八樂兩人一起坐在籐架下賞花。

  「還以為今年沒法子跟雅哥哥一起賞籐花了。」鳳八樂坐在食桌旁,捧著蓋碗喫茶,吃的是常州的陽羨茶,雖然她不是太愛喫茶,但是配著略甜的糕餅一起吃,滋味挺美。

  聞言,岳頌雅收回視線,將目光定在她的小臉,巳時的日光不若過午以後熱辣,暖暖的,穿過扶疏的籐花串撒落在她的身上,籐花明亮的紫色與她身上一襲嫩衣裳形成了極好看的對比,透過罩在最外層的月白紗衣,可以隱隱地看見那衣衫上栩栩如生的粉蝶。

  「是因為才吃過早膳嗎?我見你吃得不多。」他夾了一塊桂糖糕擱到她面前的小碟子裡,笑視了她一眼。

  對上他的目光,鳳八樂不懂得躲避,美眸不自覺地往下瞧著他的唇,想起了那一日他親吻她,那觸感與溫度彷彿還燙在她的嘴上。

  「吃不下。」她搖搖頭,小手捂著心口,「這裡不是太舒服。」

  「樂兒。」他眸光一斂,神情之中添了幾分嚴肅,「還在介意前兩日雅哥哥唐突你的事嗎?」

  「不是。」她飛快地搖頭,看見他淡淡地挑起眉梢,就知道騙不過他,頓了一頓,才緩緩點頭,「是……」

  「不喜歡我親你嗎?」他傾身向前,高大的體魄逼近了她些許。

  「不……不討厭。」

  她就像是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斂眸揪著衣袖,視線盯著繡在袖子上的粉蝶,雖然以單色金線所織,但是因為繡工了得,所以看起來立體分明,張開翅磅的蝶兒像是要從她的手上飛舞起來。

  「沒有不喜歡,只是不討厭?是這樣嗎?什麼時候我的樂兒說話變得如此狡猾了呢?」他勾起一抹淺笑,似乎不太滿意她的答覆,伸出大掌輕撫著她嫩白的臉頰,拇指指腹無心似地觸碰著他吻過的丹唇,「樂兒,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老實認真的回答我。」

  「是。」她點點頭,被他撫摸著唇辦,教她心兒跳得飛快,一張粉臉兒頓時染上了胭脂色。

  她想要開口請他不要再摸她,因為他的觸碰會令她的心情變得奇怪,不只心是燙的,就連骨子裡的血都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可是,她沒有覺得不舒服,就像是一池平靜的湖水被風給吹起了皺褶,那一陣陣漣漪教她感覺有些酥麻。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想吻她的衝動,那張軟嫩的小嘴看起來十分地誘人,那光澤宛如在清晨沾著露珠的花辦,鮮艷欲滴,在知道那滋味嘗起來是什麼感覺之後,他的自製所需要花費的力氣更大了!

  已經不想再等待了!至少,他要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情意並不是想讓她當爹當娘,更不是想被她當成親哥哥!他直視著她烏亮的瞳仁,深吸了口氣,「如果,我說想娶……」

  「啟稟雅爺!」小廝冷不防地走進來,揚聲稟報道:「外頭有一位宋姑娘說想見樂兒小姐。」

  「該死!」他閉上眼睛,忍住了想掐斷來人脖子的怒火,再睜開眼時,神情已經恢復平靜,但卻仍有一絲藏不住的可惜與遺憾。

  他笑聳了聳寬肩,心想算了!反正他與她的時間還有大把,既然今天開口的時機已經被破壞了,他就靜心等待下一個更好的機會吧!

  「雅哥哥?」她柔軟的嗓音之中充滿了疑惑,不解他的神情為何在剛才有一絲狂躁。

  他究竟想告訴她什麼?娶?取?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那位宋姑娘就是東總管所說的那一位?聽說左花不是太喜歡她,希望你與她保持一點距離,東總管也是這麼認為,樂兒,你想見她嗎?」對於她的交友狀況,他一向是不加以干涉的,畢竟在岳家鎮裡,大夥兒都是看著她長大的鄉親長輩,誰也不會忍心傷害她。

  「如果我說不想見,雅哥哥要怎麼做?」

  「自然是找個理由,讓人替你將她擋在門外,能用的理由有很多,就算她多來幾次,我都有辦法能讓她見不到你。」見她的神情似有一絲為難,他瞇細銳眸,審視她的表情,「你想見她?」

  「我想讓雅哥哥見見她,也想……跟她把話說清楚。」她圓亮的美眸之中有著一股堅定。

  「好,就照你的意思辦。」他點點頭,不想強迫她改變心意,淡淡回眸對小廝說道:「去把那位宋姑娘請進來吧」

  ****

  在等人帶宋亭嫣過來時,他們也離開紫華閣,因為鳳八樂還是擔心她雅哥哥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復,所以一路攙著他的手臂,他們走過一座造景的假山,步上穿越池心的九曲橋,在橋的中央有一座小亭子,正好可以讓他們歇息,等待客人大駕光臨。

  「你究竟想跟那位宋姑娘說什麼?樂兒。」

  「上次她來,有事請我幫忙,而我答應她了。」她仰起嬌顏,迎視他溫柔的目光。

  「幫忙?難不成她想借銀兩?」他眉梢輕佻。

  「不是,是當媒人。」一邊說著,她的頭就像是慢慢枯萎的花朵,低垂了下來,滿懷儘是心虛。

  「當媒人?當誰的媒人?我怎麼不知道樂兒你竟然可以當起人家的媒人婆來了!」岳頌雅不敢置信,失笑不已。

  「雅哥哥,請原諒樂兒,因為……」她揚起美眸望著他,才正想跟他把話說清楚,只見宋亭嫣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直朝他們這裡衝過來,眨眼間,一伸手狠狠地把她給從他身旁揪開。

  因為鳳八樂的雙手是硬生生被剝開的,力道一個沒拿捏好,捉得岳頌雅的臂膀生疼,他擰起眉心,銳眸射往來人。

  「你這個騙子!」宋亭嫣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明明說過要幫我的,可是你做了什麼?難不成,你還要讓人跟我說他沒回來……」

  鳳八樂搖搖頭,沒將她狠毒的話擱上心,只擔心自己是否捉痛了雅哥哥,她深知自個兒的蠻力,不留心就會將人弄傷。

  「雅哥哥,疼嗎?」她看著他的臂膀,心急地問。

  「沒關係的,樂兒,我沒事,你沒弄痛我。」岳頌雅含笑,不著痕跡地將鳳八樂給拉回身邊,修長的手臂像是保護似地將她給圈攬進懷裡,轉眸微微地挑起眉梢,笑視著宋亭嫣,「宋姑娘,岳某人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以什麼立場來教訓我家的樂兒,不過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實,那就是在你踏進這個院子之前,我們過得還挺好,挺自在的,如果你是想來興師問罪的,最好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這裡是岳家,沒地方由得你撒野。」

  「我沒有撒野,是她不對。」宋亭嫣伸手越過他,指著鳳八樂,「騙子!你說過要幫我的!可是他明明已經回來了,你卻不告訴我!」

  「那是因為……」鳳八樂小聲地吸嘴道:「那是因為雅哥哥病了,他不見任何人,而且他需要養病,不見你……也是好的。」

  「樂兒,你答應過要幫她什麼?說出來,這裡有雅哥哥為你作主,如果是她在欺人太甚,我自會替你處置。」

  「她說要撮合咱們!」宋亭嫣尖著聲替她回答,「她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如果我真的嫁你為妻,要真心對你好,說起來,她還真是半點都不把岳當家擱在眼裡呢!」

  一瞬間,氣氛為之凍結,好半晌,鳳八樂感覺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從小到大,她沒見雅哥哥的臉色如此難看過。

  「樂兒。」岳頌雅的神情冰冷,沉著聲問道:「你真的說過這種話,撮合我與她,條件是只要她對我好?」

  她急著想要解釋,不喜歡他用這種眼神看著她,「我……是希望她可以真心對你好,要是真心的才可以。」

  聞言,岳頌雅一顆原本被提得高高的心,像是在一瞬間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他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他的眼神冷得就像是被凍了千百年的寒冰。

  「你、憑、什、麼?」生平第一次,他對鳳八樂說話時,語氣冷淡得沒有絲毫起伏,「你究竟憑哪一點替我決定條件……」

  「岳當家……」宋亭嫣見狀心喜,才正想開口,就被他打斷。

  「你出去!」他伸手指著大門,說話的時候,像刀子般尖銳的目光依舊牢牢地盯在鳳八樂身上,「我與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宋姑娘來插嘴。」

  「我不要,岳當家,依我說……」

  「來人!」他咆哮大吼,「把這個女人帶出去!」

  「宋姑娘,請回吧!」東福帶人上前,兩名家僕一左一右地擠住了她,硬是把她給帶了出去,不想再教她多話,把事情鬧得更加不可開交。

  閒雜人等都走了,小亭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在這瞬間,風止息了,四周跟著靜歇下來。

  鳳八樂從未見過他如此盛怒的樣子,他看著她的樣子像是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可是卻又同時有著悲傷。

  她幾度啟唇,話總是才到了嘴邊,就又硬生生吞回去,吞得心口發脹泛著疼痛,仍舊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可以對她生氣沒關係,可是,她不想見到他覺得悲傷難受。

  岳頌雅看見她的容顏因為不知所措泛起了一絲蒼白,他的心裡確實生氣,也同時感到悲哀,這些年來,他花了多大的氣力與心思,只為了呵護她,卻沒料到她竟然在背後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好痛!在這一刻,那像是發狂似的痛楚,教他無法一時片刻之間原諒她!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在他恢復冷靜之前,最好遠離她。

  驀地,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卻在這時,她飛奔了過來,緊緊地從他的身後抱住他。

  「不要走!雅哥哥,你可以對樂兒生氣,可是不要不理樂兒。」

  「把手放開!」

  「不放!樂兒不放,對不起,雅哥哥,對不起……」她將臉埋在他的背上,悶悶地哭叫道。

  「放開!」他低吼道。

  「不要……」她搖頭,「不要不理我,雅哥哥,對不起……」

  他猛然擒住她的手碗,將她揪到面前,看見她淚眼迷離的模樣,心裡的煩躁幾乎到了教他難以忍受的地步,「好,你不想走是嗎?跟我來。」

  說完,他拉著她大步地往前走,而她只是乖乖地任由他拖著走,就算是手腕被他捉得很疼,她還是不掙扎,心想無論雅哥哥要帶她去哪裡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她。

  ****

  門板在身後被狠狠甩上的砰然響聲,嚇了鳳八樂好大一跳,她瑟縮起雙肩,臉兒皺了起來。

  她不敢回頭看他,心裡甚至於不敢猜想他此刻的表情,因為害怕他不只是生氣,怕他眼底露出討厭她的神色。

  就在她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驀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騰空橫抱起,大步地走向內室寢房。

  「雅哥哥?」她抬起美眸,只看見他緊繃的下頷,她用著祈求的眼神看著他,希望他可以低下頭,跟她說說話。

  此刻,陌生的他教她感到無比害怕,不知道他即將要做什麼,也教她不由得感到驚慌,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她還來不及發出驚呼的聲音,身子已經被他給扔落在床鋪上。

  「我該感謝你嗎?至少,你提出了對方一定要真心對我好的條件,就憑這一點,我該感謝你嗎?」

  他揪起她纖細的膀子,瞇起眸光盯著她,那銳利的視線彷彿火光般可以將她給燒穿出一個洞來。

  「雅哥哥?」她吃疼地擰起眉心,要半跪起身子才能夠就著他的掌握,「樂兒不敢了,以後不敢了。」

  「還有以後?」他冷笑了聲,心裡覺得好諷刺可悲,就算在這時這刻,他的心裡對她都不無憐惜。

  看見她打轉著就要掉下來的淚珠,依舊螫痛他的心,可是,一股子無名怒火卻又是如此熱騰,幾乎教他到了無法思考的地步。

  冷不防地,他俯首吻住她的唇,沒有溫柔,沒有繾綣,只有彷彿懲罰般的強悍力道弄疼了她,高大的長軀覆落住她,將她牢牢地釘在身下。

  一切的一切都教她無法設防,沒有辦法反應,她心急地落淚,卻不僅僅是因為慌張而已,她的心裡覺得難受,同樣是親吻,她卻無法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憐惜,就連一點溫柔也感受不到的親吻,只是令她感到悲傷。

  在他的身下,她的衣衫一寸寸一縷縷地被扯掉,還不到眨眼的工夫,她身上裸露出來的白嫩肌膚比被遮掩的多。

  「不要……雅哥哥,請你住手,我會害怕……會害怕……」她推著他,卻無法阻止他的手探入她雙腿之間,單薄的褻褲早就已經被解開,那肌膚相熨的撫摸令她漲紅了臉。

  一直以來,他們是極親近的,她一直將他當成是最疼愛自己的親人,可是,直至這一刻,她才真正認知到他是個男人的身份,那厚實的胸膛,筋骨分明的感覺,一切全然與她不同。

  「不要……不要……」她不停地低叫著,明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仍舊推不開他,她的力氣不小,甚至於與他相當,可是卻敵不過盛怒時的他,就在她不停地喊著他的時候,驀地,她的雙腿被分開,他強而有力的侵佔教她忍不住痛喊出聲,那幾乎熨進骨子裡的燙與疼,教她顫抖了起來。

  她看著此刻正在自個兒身子裡的男人,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就像是斷了線似的,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她來了初潮之後,東嬸嬸與各院的夫人總會找機會教她,所以她知道!

  她希望他也看著她,正視她的存在,但他黝黯的瞳眸宛如兩丸黑鐵,讓她再努力也望不進他的心底,下一刻,他在她的身子裡律動了起來,一次次地抽回與突刺,加深了她的疼痛。

  她咬住嫩唇沒再喊出聲,迷離的眼淚教她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這也好……她想,這也好,瞧了雅哥哥那可怕的冷淡眼神,只是教她心裡覺得難受,像是快要死掉一樣難受。

  疼痛再加上他在她身子裡撩擦的異樣感受,教她的意識逐漸地變得模糊,飄忽了起來,她不記得最後是如何結束的,在昏過去之前,她只感覺到一陣溫暖,從他緊擁住她的臂膀,熨進她的心裡去……

  ****

  悠悠地醒來,鳳八樂緩慢地睜開美眸,好半晌不知身在何處。

  然後,她開始認出來,這裡是雅哥哥的寢房,可是她卻不太記得自個兒為何躺在他的床上。

  她撐起纖臂,想要坐起身,這對,身子裡一陣尖銳的痛楚侵襲了她,教她無力地跌躺回床鋪上,她這才感覺到自個兒被裹在被褥之下的身子是不著片縷的,然後,她記起了岳頌雅對她所做的事情。

  這時,她聽見了有人開門關門的聲音,她聽著腳步聲,看見岳頌雅繞過隔屏走進內室,走到床前,定住腳步,斂眸瞅著她。

  鳳八樂一動也不動,揚起長睫,對上了他的目光,相較於他一身衣冠整齊的模樣,僅用被褥裹住赤裸身軀的她心裡有說不出的困窘。

  「能起來嗎?」他淡然地問道。

  「請雅哥哥說對不起。」她冷不防地拋出了這一句。

  他挑了挑眉梢,抿唇無語。

  鳳八樂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爹娘教過我,你也教過我,說做了傷害別人的事,就要對那個人說對不起,剛才雅哥哥做了傷害我的事,所以請你向我說對不起。」

  「如果我說了,然後呢?」

  「我就會原諒雅哥哥。」

  「你知道我對你所做的事,代表什麼意思嗎?」

  「是……我知道。」她點點頭,臉頸泛起了紅潮,可是在她的眼底,卻有著一抹害怕的蒼白閃逝而過。

  岳頌雅凝視著她圓潤的嬌顏,眼神宛如兩泓深潭,是莫測而高深的,驀地,他勾起一抹淺冷的微笑,「不,我不會說。」

  聽見他的回答,她不敢置信,也同時覺得震驚,彷彿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雅哥哥,而是一個可怕到了極點的陌生男人。

  但他是!他明明就是!

  忽然,他毫無預警地揭開蓋在她身上的被褥,令她赤裸的嬌軀一絲不掛地坦露了出來,她一時驚慌失措,低喊道:「雅哥哥你在做什麼?」

  他的眼神彷彿完全無視於她,大掌按在她平坦嫩白的小腹上,「我要把留在你肚子裡的精血逼出來,要不,你可能懷上孩子。」

  「懷上孩於……不好嗎?」她捉住他的鐵腕,小聲地問道。

  在這瞬間,她訝異自己竟然不介意生下雅哥哥的孩子!因為是生下他的親骨肉,所以她的心裡就連一點遲疑也沒有。

  「當然不好,如果你懷上孩子,我就必須要娶你了。」他看著她,唇畔勾起一抹冷冷的苦笑。

  對他而言,如果她能懷上孩子,對他而言不失為一個手段,但是,對她而言卻不然!他不想用孩子逼她上花轎,不想讓她因為懷了他的孩子,所以不得不嫁給他,哪怕只是一絲毫的不甘願,他都不要!

  鳳八樂張著嫩唇,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因為他看著她的眼神太過冷淡摸然,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話。

  因為不想與她成親,才會把留在她肚子裡的精血逼掉,好讓她無法懷上他的孩子嗎?

  「不要!雅哥哥,不要……」她不住地搖頭,眼眶裡有著淚兒在打轉,卻無法阻止他施行內力逼掉留在她肚裡的精血。

  她感覺到一股溫熱,揉合著些許的處子之血,從雙腿之間汨流而出,不過是短短的一會兒,就在她還來不及推開時,他已經收回手。

  「雅哥哥……」她喊著他,雙手摀住了眼睛,卻止不住滾滾的淚水。

  岳頌雅靜默地立在床畔,聽著她悲傷的哭聲,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就在這時,東福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雅爺,譚大人要回去了,大人問您是否還有話要交代?」

  看著眼前哭得哆嗦的人兒,他低沉的嗓音平靜到了極點,「要譚大人慢走,告訴他,剛才他所說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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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4: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那一日,被人給當成米包似地扔了出去,宋亭嫣心裡有千萬個不甘願,好不容易聽說最近貴妃表姊的氣終於消了,她娘親從京城梢來消息,說她如果想回京城,隨時都可以回去。

  在沒到岳家鎮之前,她想盡了辦法要進掖廷,自信能夠讓皇帝青睞於她,但也就是因為太過積極,才惹怒了她貴妃表姊,硬是褫去了她秀女的資格,甚至於想要隨便將她指給一個地方小官為妻。

  來了岳家鎮之後,她忽然想明白了,就算回了京城,貴妃表姊真的讓她進宮,憑表姊爹親洪國舅的勢力,始終也是一塊壓在她身上的大石,最多讓她撈個貴人或是小嬪的牒紙,要是沒有天大的好運氣得皇恩盛寵,她只怕就要待在後宮裡淒涼地過完後半輩子。

  原想回京之後,讓爹娘給她談門親事,對方至少要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可是來了岳家鎮,親眼見到岳家的財勢,教她改變了心意,雖說依照士農工商的排名,商賈的地位一向不是太高,但是能夠一輩子吃穿不盡,那才真正是天大的福分!

  更何況,所謂的大官,不就是皇帝的奴才,得權時呼風喚雨,要是一個不慎失勢,那可就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了!

  「上次,是亭嫣太過冒失了,請岳當家恕罪。」宋亭嫣一進門就福著身子,向岳頌雅低頭致歉,「回去之後,亭嫣向爹娘寫信稟報了那天的事情,兩老無論如何都要我親自登門向當家賠不是。」

  「那天發生什麼事情,岳某已經全然忘記,宋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岳頌雅勾著淺笑的臉龐冷冷的,想看她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竟然把她爹的四品官銜給抬了出來。

  不過是區區的四品官,就想拿來壓他嗎?

  「是。」聽見他說不必放在心上,宋亭嫣松心地笑了,站直身抬首打量他俊雅的臉龐,不禁臉紅了起來。

  要不是抬出她爹的官銜,又豈能輕易讓他答應見她?她想讓他知道,宋家是在朝為官的,跟官家攀上關係,不只是做事方便,更可以在官場上走動,疏通人脈關係。

  不過,不同於她娘親的積極勸進,她爹則是持不同意見,要她千萬小心,說岳頌雅這男人不好惹,惹不得!

  「雅爺,樂兒小姐來了。」門口的小廝揚聲稟道。

  「讓她進來吧!」岳頌雅回答,一雙深沉的眸光盯著大門,看見鳳八樂讓左花在門外等候,自個兒走了進來。

  「她來做什麼?」宋亭嫣聽她來了,難掩一臉失望,原先還以為可以與他兩個人獨處,趁機培養感情。

  「她當然應該要來。」岳頌雅看著她,一臉理所當然,「無論如何,那件事情是你們兩人私下授受的,一切與岳某無關,宋姑娘,如果你有話想說,就只管對樂兒說吧!」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往通向內室的小門,卻被宋亭嫣衝上前給拉住了,「岳當家,不許走!我……我還有話要跟你說,我……」

  「放開雅哥哥!」鳳八樂見她扯著岳頌雅不放,沒及細思,箭步上前就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給硬生生拉開。

  宋亭嫣訝異她的力氣如此之大,愣了一愣,忽然按住了自個兒的手臂,「好痛!我的手骨斷了!你把我的手骨給拉斷了,好痛!」

  鳳八樂被她的反應嚇了一大跳,連忙地放開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惶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好痛,我的骨頭一定是斷了!」話才說完,立刻聲淚俱下,或許是因為被鳳八樂拉到的地方真的有些疼,所以演起來特別逼真。

  「宋姑娘是大夫嗎?」岳頌雅冷冷地瞅著她的表現。

  「什麼?」

  「要不,怎麼立刻就能知道自己的手骨斷了呢?」他輕沉的嗓音不疾不徐,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就算……就算骨頭沒斷,也一定有裂痕了。」宋亭嫣頓了頓,連忙改口,一臉幽怨地瞅著鳳八樂,「八樂,你好狠的心,我究竟是哪裡對不住你了,你有必要這樣害我嗎?」

  「找不是故意的……」鳳八樂看了看她,又轉眸望了岳頌雅一眼。

  「不是故意的?」宋亭嫣刻意地揚高了語氣,忽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對了,我忘記了,你的食量大如豬,想必力氣也是大如牛吧!如果沒有存心都能這樣傷人了,我還真不知道如果你存心要害我,我是不是就要讓你給弄死了?說啊!你是存心把我給弄死的嗎?」

  「我……」鳳八樂圓潤的臉忽然漲得像一顆紅蛋。

  食量大如豬,才氣大如牛。

  這句話就像一根尖銳的針,不停地螫得她的心疼痛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她有著被人深深刺傷的感覺。

  但她卻無法反駁,因為對方說的都是實話。

  食量大如豬,才氣大如牛……

  鳳八樂咬唇甩甩頭,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不讓自己再想到這兩句話。

  宋亭嫣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一抹得意的微笑使上唇邊,「要不是岳家還有幾分家底,只怕早就被你給吃垮了吧!」

  「夠了!」岳頌雅陡然低喝了聲,銳利的眸光射向宋亭嫣,「宋姑娘,你不是說手骨裂了嗎?來人!請宋姑娘去看大夫,所有診金都由岳家支付!」

  「怎麼……怎麼不是請大夫來看嗎?」她回過頭看他,一臉怯怯的模樣,心裡還想在岳家多留些時候。

  「聽你還能夠伶牙俐齒,口若懸河的模樣,想必應該還能多走幾步路。」就在他說話的同時,東福領著下人進來。

  「爺。」東福躬身喚道。

  「送宋姑娘去看大夫,記得吩咐給她最好的治療,無論診金多少,都由岳家支付。」

  「是。」東福頷首,一揚手,立刻就上來兩名身強體壯的奴僕,把宋亭嫣給連拖帶抱地弄出岳家。

  閒雜人等都離開之後,廳裡就只剩下他們二人,鳳八樂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揚起美眸瞅著他,看見他的臉色不甚好,似乎十分地疲累,這些日子聽說他總是早出晚歸,就連吃飯也是匆忙打發,東叔說因為主子有要緊事必須處理,過些日子就好了。

  她等待著他開口說話,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幾乎教她喘不過氣,終於,他歎了口氣,啟唇道:「你也下去吧!我累了。沒有力氣跟你說話。」

  「不說話!」鳳八樂急急忙忙地接口道:「樂兒不說話,就只是靜靜的陪著雅哥哥,可不可以?」

  岳頌雅定定地瞅著她,在她那雙大眼睛裡有著不安與無助,就像是掉進深海裡的人,急著想要找到一根浮木可以依靠。但他不想當她所急切尋找的那根浮木。

  「不,不可以,我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你已經不是孩子了,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令人為難吧!」

  「我……」她張唇欲語,卻在見到他冷淡的臉色之後,硬生生地將話給吞回肚裡去,從他的面前退開了兩步,勉強拉開一抹乖巧的微笑,「好,樂兒出去,不吵雅哥哥就是了。」

  ****

  食量大如豬,力氣大如牛。

  這兩句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所以,她也從未想過,直到那一日宋亭嫣開口對她說,她才發現自個兒真的有點不正常。

  是因為太會吃了,所以力氣才會很大嗎?

  從那一天起,鳳八樂生平第一次吃了半飽就不吃了,無論左花怎麼勸說,她就是不肯再吃,心想要是少吃一點,或許力氣就會變小了。

  只是食量減半之後,不知道力氣是否變小了,但是,人變得虛弱倒是真的,渾身不對勁的,心裡的苦惱不知道該向誰說去。

  雅哥哥會聽她說嗎?

  現在的雅哥哥還肯聽她說話嗎?

  那天的事情,他仍舊沒肯跟她說對不起,她心裡覺得好雅過,可是卻連左花她都不敢說。

  「東叔,雅哥哥在屋裡接見客人嗎?」鳳八樂來到書房門外,見到東福正在對幾個奴僕交代事情。

  「是,是韓家的嚴管事,給爺送東西來了。」東福笑著點點頭,並非不知道兩個主子鬧得不愉快,但表面上依舊一如往常,笑得和藹可親,「樂兒小姐要進去嗎?你想見雅爺是嗎?」

  「可以進去嗎?」她眨了眨圓滾滾的眼睛,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當然可以,剛才出來的時候,爺吩咐如果見到樂兒小姐,就要你進書房,說是有話要告訴你。」說完,東福替她打開書房的門。

  「嗯。」她點點頭,綻在唇畔的笑容像是一朵最燦爛的花朵,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進門內。

  一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了談話聲,說話的男人嗓音聽起來約莫壯年,他正背對著門口,站在岳頌雅面前,「這些都是最上等的南洋珍珠,如果要說這天底下最好的一盒珍珠眼下就在雅爺手裡也不為過。」

  「嗯。」岳頌雅領首,揚唇勾起一抹淺笑,視線餘光看見她走了進來,勾了勾手,示意她過來他的身邊坐下,鳳八樂依照指示坐到他的身邊,一低頭就看見擱在案上的那盒珍珠。

  「請嚴管事替我謝過驍爺,勞煩他如此替我的事費心,我聽說他已經找到他想找的那位姑娘了?」

  「回雅爺,找是找著了,不過……」嚴長喜頓了一頓,乾笑了兩聲,「算了,反正依雅爺的本事,遲早是會知道的,那我就直說了,人是找著了,不過對方已經有了論及婚嫁的男人,看來事情不是太簡單。」

  「是嗎?」岳頌雅捻起一顆珍珠在指間把玩,似乎覺得這整件事情真是有趣到了極點,「他可是韓驍呢!曾經發下豪語,必要時就算跟閻王搶人這檔事他都能幹得出來,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難得倒他嗎?」

  「是,果然不愧是瞭解咱們爺的好兄弟,是有點困雅,不過,咱們爺沒有放棄。」嚴長喜點頭笑道:「雅爺,要是沒有別的吩咐,那長喜就先走一步了,至於咱們剛才所說的那件事,長喜會替您轉告訴咱們爺,相信不久之後,就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嗯。」岳頌雅點點頭,揚聲喊道:「來人,送客。」

  「雅爺客氣了。」嚴長喜拱手告辭,轉身繞過隔屏走出書房,臨去之前,眼光若有所思地瞅了鳳八樂一眼。

  她自然是沒有注意到嚴長喜的目光,她的心思都在岳頌雅身上,可是他卻沉默著,讓氣氛變得十分凝重。

  岳頌雅將捻在手裡的珍珠扔回紫檀盒裡,珠子碰撞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讓她的眼睛又再度回到盒裡的珍珠。

  「好美的珍珠。」

  就算鳳八樂再眼拙,都能夠看出來這盒珍珠散發著與眾不同的飽滿光澤,剛才那個送珍珠來的嚴管事不是說了,這是天底下最好的一盒珍珠,自然是與一般俗貨不同了。

  「是啊!」他點了點頭,不疾不徐地說道:「都是萬中選一的上等貨色,很難得才能挑到,費了好些工夫,不過總算到手了。」

  「雅哥哥要這盒珍珠做什麼?」

  面對她的問題,他笑頓了下,伸手合上蓋子,站起身拿起檀盒,「給我未來的娘子,我要送她,用這盒珍珠給她做一頂最美的鳳冠,還有嫁衣上我也要給她用上珍珠,不過顆粒要小一點,但因為數量多,嚴管事說還需要再一點時間才能搜集到,當然,那是因為我都要最上等貨色的關係。」

  「雅哥哥……要娶娘子了嗎?」她也跟著他起身,追問道。

  「那是遲早的事,不是嗎?樂兒,你總該不會以為我要終生不娶吧?」他拿著盒子往裡頭走去。

  「娶……誰?」她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話落,在他們之間橫亙好半晌的沉默,最後是由他的一聲輕笑給打破了靜寂,他笑著搖搖頭,站定腳步,回眸看她,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很好笑。

  久久沒有得到他的回答,鳳八樂感覺一顆心就像被吊在半空中,連一口氣兒都快喘不過來了。

  誰要成為他的娘子呢?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似乎……不,是絕對,她的雅哥哥會對待進門的娘子比待她好,瞧!人都還沒進門呢,就有一盒最上等的珍珠等著那名女子,要是進了門,豈不寵上了天?

  忽然間,鳳八樂好想開口要那盒珍珠,但是一句話才上了喉頭,就硬生生被她按回心底,太過刻意的壓抑,梗得教她極難受。

  以往,無論是再貴重的珠寶首飾,她從來都不想要,只覺得麻煩,每回雅哥哥讓人花大錢為她妝點時,她總說不必,就深怕拿了太貴重的東西,會不小心給丟落了!

  可是她想要那一盒珍珠,就那一盒珍珠她不想讓給別人。

  但卻偏偏那盒珍珠不屬於她!

  「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打開了紫檀盒,取出了一顆珍珠,「把你的手伸出來。」

  鳳八樂看著他手裡的那顆珍珠,咬著嫩唇,心裡有些期待,乖乖地伸出雙手做出合捧狀。

  「雅哥哥這是要給我的嗎?」她眨了眨圓亮的眼眸,心窩兒裡有一絲竊喜,不是貪圖珍珠的貴重,而是那珍珠有著與眾不同的意義。

  「不是,是給九寶的。」他輕輕地將珍珠擱到她的手心上,「你是她最親近的人,我想珍珠交給你保管應該沒關係才對。」

  她點了點頭,心口就像挨了一記悶棍般,感覺痛痛的。

  「分給九寶一顆珍珠,其餘的就要全留給我未過門的娘子,她應該不會介意我撥了一顆給九寶。」

  「嗯。」她也不知道自個兒在點什麼頭,但這時候不點頭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個兒該說些什麼。

  說她也想要珍珠嗎?

  一顆就好……不,就算只給半顆也可以,她可以把先前曾經從雅哥哥手裡收過的所有禮物都還給他,就算只能換到半顆從那紫檀盒裡取出的珍珠,她也覺得心滿意足。

  可她在想什麼呢?好好的珍珠,哪有可能為她剖上一半呢?

  她努力地掩飾住內心的渴望,看著他打開機關,把那盒珍珠給鎖進秘櫃裡,一如往昔,他在收放重要的東西時,總是不會防著她。

  將秘櫃上了鎖,岳頌雅不急著把機關調回去,背著她靜立久久,知道她正在瞧著他,好半晌,他終於開口,像是忽然想起了,「對了,我已經下令讓人替你收拾行李。」

  「為什麼要收拾行李?我們要去哪裡嗎?」她眨了眨眼,心裡浮上了一絲期待,以往在這個春夏交替的對節,他們總會到郊外的小山莊小住幾天,難道,他要帶她去小山莊嗎?

  「不是我們,是你。」他輕冷的嗓音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了她一身,「我已經寫信送到京城鳳府,想必現在書信已經送到才對,如果你的家人立刻出發,不出兩天應該可以趕到岳家鎮,等他們來了之後,你就跟他們走吧!」

  「雅哥哥希望我回去小住一段日子嗎?」

  他頓了一頓,淡淡地回眸,直勾地盯住她嫩白的嬌顏,「不是小住,是你回去之後,再也不必回來了!」

  ****

  「我不要回去!」

  鳳家幾個大男人合力捉著掙扎的她,險些捉她不住,好幾次就要被她給溜了開去,但饒是她一身蠻力,也敵不過習過武,長年在戰場上打仗的三位鳳家兄弟,他們只差沒有一人一隻手腳擒住她。

  「大哥!二哥!四哥!你們放開我!」鳳八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好幾腳結結實實地踢在捉住她左腳的鳳四勒身上。

  「樂兒!快住手!」鳳一勒連忙喊道,深怕再踢下去,就算是骨子健壯的四弟都要得內傷了。

  岳頌雅站在房間的另一端,雙手抱胸,冷眼旁觀著鳳氏兄妹幾乎上演了全武行,他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雅哥哥,幫我……」她喊叫的嗓音已經有著濃濃的哽咽,「我要留在這裡,你叫大哥他們回去,我要留在這裡。」

  「樂兒,這裡不是你的家。」鳳一勒說完,轉眸看了在一旁袖手旁觀的岳頌雅一眼,「既然岳家的主子已經下了送客令,你就乖乖的跟咱們回去吧!爹娘都在家裡等你,他們兩老都很想念你。」

  這時,在門外觀看的岳家奴僕們一個個都是擔心又不捨,他們心裡都覺得不解,明明就在不久之前,雅爺才為了樂兒小姐不惜與幾位長老作對,現在竟然要將她送回去?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眼前這情況,就連最親近兩位主子的東福與左花都不明所以。

  鳳八樂見岳頌雅始終不發一語,心裡又急又難受,淚珠一串串掉了下來,「我要跟雅哥哥在一起,不要拉我,我要跟雅哥哥在一起……」

  「樂兒!」鳳家幾位兄長都忍不住喊了聲。

  「不要拉我,你們不要拉我啦!我要跟雅哥哥在一起,我不要離開岳家鎮,我不要回京城,我只要跟雅哥哥在一起啦!」在叫喊的同時,還伴隨著令人撕心的大哭,那號啕聲教人聞之心酸。

  「樂兒!」

  「我不要!」驀地,鳳一勒一記手刀落在她的後頸,號啕的哭聲還在她的嘴裡咕噥著,她已經昏了過去,閉起的雙眼還不停地淌下淚珠。

  少了她的哭聲與叫聲,房裡頓時變得極安靜,岳頌雅凝視了她昏睡的臉蛋一眼,轉頭對門外說道:「來人,進來幫忙把她的行李抬上車。」

  「是。」東福連忙領人進來搬東西。

  鳳一勒走過幾名穿梭於屋內外的奴僕之間,來到岳頌雅的面前,兩個男人的眼眸相交,但鳳一勒卻始終看不穿沉澱在對方眼底的那抹陰沉。

  「難道不是真心對她的嗎?只因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就突然變得無情了嗎?」來到岳家鎮之後,鳳一勒就聽左花說了,當初,讓兩位主子鬧到今天這地步的理由,就是樂兒想要替岳頌雅當媒人。

  「是,我不否認,我岳頌雅確實是個小人,我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想要得到代價的。」

  「樂兒喜歡你,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喜歡你。」

  「那僅只是因為我與她相處的時間最長,僅此而已。」一抹微淺的笑痕勾上岳頌雅的唇畔,讓他眼底的那抹眼神看起來更加陰沉。

  「你就不怕這一去,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若是再也見不到她,也只能說是我們的緣分太淺了。」說話的同對,岳頌雅轉眸看著被鳳二勒背在背上的她,那張哭得梨花帶淚的臉蛋就伏在她二哥的肩頭上熟睡,但就連睡著,那眼淚也是不停地滾落。

  「到底樂兒喜歡上你,是福,還是禍呢?」

  說完,鳳一勒搖頭歎氣,揚了揚手,領著兩位弟弟帶著小妹離開這間她睡了九年的寢房,似乎在昏睡之中感覺到自己就要離開最熟悉的地方,離開她最喜歡的雅哥哥,一聲近似悲鳴的嗚咽從她的喉頭逸出,淌滑而落的淚水,在她二哥的肩頭上濕了大片……

  ****

  以前,一天睡上八個時辰,對鳳八樂而言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她生平最大的心願,就是睡著的時候能吃東西,吃東西的時候可以一邊睡著,要是能夠兼顧生平這兩大樂事,她的人生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但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雅哥哥會不在她身邊。

  失去之後,她才赫然發現,就算天天都能吃著好吃的食物,飽飽地睡上八個時辰,但少了雅哥哥在身邊,她仍舊無法覺得快樂。

  左花知道主子離開岳家鎮,心裡極難受,不想讓她一個人待在家裡胡思亂想,硬是拖著她上街。

  對於京城的繁華似錦,鳳八樂並不是太感興趣,她任由左花拉著走,一路上走走逛逛,大多時候是左花在說話。

  忽然,一名迎面而來的老人伸手捉住了鳳八樂的衣袖,拉著她的袖子,說什麼也不讓她走。

  左花見老人把袖子拉了起來,讓主子一條白嫩的藕臂露出了大半截,她一時氣憤不已,「你做什麼要拉住我家小姐的衣袖!來人啊!非禮……」

  「左花!」鳳八樂喊住她,不讓她開口張揚,「我瞧這位老者不似是壞人,而且,他……非禮不了女子。」最後一句話,她音量微小,而且說得十分含蓄。

  只見老者點頭,給了她一抹稱許的微笑,開口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公雞被人給掐了脖子,「瞧你這娃兒圓潤嬌憨的模樣,沒想到一雙眼力倒十分了得,是,老夫是個閹人,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小姐,你是說他……」左花拉著主子,訝異地指著老人。

  鳳八樂不理她,伸手想從老者手裡取回袍袖一角,但不料他將手裡的衣料捏得緊緊的,要是一個用力,怕不小心就會扯破了。

  「老爺爺,你做什麼要扯住我的衣袖呢?」

  「老夫只是覺得訝異,未出宮前,老夫專門司管織局,經手無數上好的絲線布匹,在皇宮大內,什麼上等好貨沒見過,可要像娃兒這身料子那麼好的貨色,就算在宮裡也是少見的。」老人說完呵呵地笑了,「穿著這身好衣裳出門,今兒個可是有什麼喜事嗎?」

  「沒有。」鳳八樂搖搖頭,沒見到一旁左花用「你這個老前輩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的緊張眼神瞪著老人,一雙澄澈的眼眸忽然顯得黯然,「我今天沒有喜事,而且,我沒覺著這身衣裳有什麼好,雅哥哥給我訂做的衣裳,每件穿起來都像這件一樣舒服,我平對穿慣了,真的不覺得特別好。」

  聞言,老人有瞬間為之征愣,聽她說得真心,沒有半分虛假,忍不住笑歎了口氣,「娃兒啊!你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穿著這身衣衫沒值上千,至少也要幾百兩,足夠平常人家吃穿好幾年了!你說的那位雅哥哥,對你可真是好得沒話說啊!」

  老者話才說完,沒料到就瞧見她眼圈泛紅,貝齒咬住嫩唇,像是要把眼淚給吞忍回去。

  可是,一顆豆大的淚珠仍舊是不爭氣地滾下來,她拉著衣袖按住淚眼,不想讓人家看見她掉眼淚的難看樣子。

  「是啊!雅哥哥以前真的待我極好,真的極好。」

  「以前?莫非那位公子已然不在了嗎?」

  「你少胡說!雅哥哥才沒那麼短命!他還活著,好好地活著,就算沒有我在他身邊,他也能夠好好活著!」她覺得好生氣,一古腦兒地大吼出來,她一向都不是太愛發脾氣的人,可是聽到老者說雅哥哥已然不在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好憤怒。

  鮮少見到主子發脾氣的左花,此時忍不住一臉訝異,愣愣地瞧著主子美眸之中閃爍著像是火焰般的怒氣。「是是是,是老夫失言了。」

  「你快說他會長命百歲,你快說!」

  「好,我說我說,你那位雅哥哥絕對會長命百歲,絕對不會短命,這樣說可以了嗎?」

  鳳八樂瞪著老者,眨了眨眼,沒讓盈眶的淚水掉下來,左花趕緊遞上手巾,她捉著巾子,好半響只是愣愣地站著,看著老者無奈地搖頭,掉頭離開不想再招惹她這個怪丫頭。

  「小姐?」左花擔心地喚道。

  「雅哥哥以前真的很疼我。」她轉眸迎視婢女擔心的眸光,逞強地彎起一抹燦爛的笑容,眼底泛著的濕潤,讓她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苦澀,「我相信那時候他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就算他現在不再疼愛我了,不想再見我了,我還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是,小姐說得是。」左花點頭,替小主子難過得快哭了,就是因為她太善良,所以才更教人心疼。

  「小姐,回去吧!」被那位老者一鬧,只怕小主子已經沒有逛街的心情了。

  「嗯。」鳳八樂點點頭,轉身走回來時路,她抬眸看見長長的街道延伸到盡頭,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踏出的腳步遲疑了。

  「小姐?」左花湊上前輕喚了聲,「回家吧!」

  「左花,怎麼辦才好呢?」她啟唇輕喃,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我覺得鳳府不是我的家,我覺得那個地方好陌生,這些年來,我連一天也沒住過那裡,但岳家鎮也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更何況,如今那兒我回不去了,你說,那是不是代表我沒有家了?」

  左花聽主子這麼說,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身為一名奴才,她實在猜不透爺心裡的想法,只知道他是真的把小主子給折騰得遍體鱗傷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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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0:04: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沒了鳳八樂的岳家,大多數時候,是一片沉寂的。

  往往一整個白日,奴僕們總是相看無言,廚房做起吃食也總是不起勁,就連呂大娘都不怎麼做細點了,因為最愛吃她手藝的人兒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東福知道大夥兒都因為想念樂兒小姐而無法振作,起初幾天,他就睜隻眼閉只眼,當做沒瞧見,直到過了半個月的一個清晨,他把岳家上上下下百來名的奴僕召集到後院的廣場上,逐一地開口數落。

  他要他們就算心裡難受,也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們拿的是岳家的俸給,岳家現在又不是沒主子了,誰敢再漫不經心,他就拿誰開刀。

  在場的幾名丫鬟嚶嚶地哭了起來,問東福說樂兒小姐是否還會回來?每個人都在等待東福給個答案。

  雖說親近主子,不過東福也不過就是個總管,他心裡也有百般無奈,只說這件事情要看主子的意思去辦,他們這些奴才只管把分內的差事做好就成了。

  這兩日,天候不怎麼炎熱,可是卻十分悶沉,岳頌雅連日來接見了不少人,就在片刻之前,下人來報,說端木大人遞帖求見。

  他站在書房窗畔,等著手下領人進來,在窗台上擱著一盆小巧的蘭花,正是他一直養在暖房裡,總被鳳八樂笑稱說是不會開花的蘭花。

  岳頌雅斂眸看著蘭花,手裡拿著沾濕的絹巾,輕輕地擦拭著蘭花的葉片,目光不意地瞄到株莖上在不久之前抽出的一段小小的枝芽,那將是會開出花朵的嫩芽,就在她離去不久之後所長出來的。

  其實,他從來不曾告訴樂兒,說他將這株蘭花當成了是她,同樣的令人費心,也同樣的難養,就不過是盼著開花,卻像是永遠等不到。

  而今,蘭花即將開花,她卻已然不在了。

  「爺,端木大人到了。」門外來人喊道。

  「嗯。」他輕吭了聲,擱下巾子,轉身看見端木少皞走進來,他笑頷了頷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兩人一起坐下來。

  「雅爺,貴妃前天晚上臨盆了,生下了一位皇子。」端木少皞的臉色凝重,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無異是一樁噩耗。

  洪國舅多年來能在朝廷呼風喚雨,靠的就是女兒醇貴妃極受到皇帝的寵幸,如今終於誕下一子,在後宮之中的勢力將會更加穩固。

  當初,岳頌雅為了維護鳳家,花了不少心思鞏固了朱宰相在皇帝身邊說話的地位,終於勉強壓制住洪國舅的氣勢,只是如今相爺老了,心思也糊塗了,聽信了兒子的話,想要拉攏在皇帝身邊當紅的醇貴妃,就希望美人在皇帝耳邊多說好話,讓他可以在父親告老辭官之後,可以繼續安然在朝為官。

  聽完端木少皞所說的話,岳頌雅抿唇不語,雙手交握在胸前,斂眸陷入了沉思,清俊的臉龐沒有絲毫表情。

  這些年來,他當然不會蠢得只依靠朱宰相,就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他花了不少銀兩,資助不少人進朝當官,眼前的端木少皞是其一,譚隱官也是其一,他們同樣都是出色的人,只要再給他們假以時日,要讓他們取代朱家在朝廷的勢力,也絕非不可能。

  但是,醇貴妃懷上身孕,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如今母憑子貴,再加上朱洪兩家聯手,遲早要把舊帳算到他頭上。

  眼下,除了洪國舅之外,還有他一向不太喜歡的朱千藩,不同於他爹親只是喜歡裝風雅爭面子,他這兒子是貪心到連蠅頭小利都想要據為已有。

  「鳳府那邊沒有動靜吧?」他揚起眸光,看著端木少皞。

  「果然一如雅爺預料,朝廷此刻正在用兵之際,就算洪國舅對鳳家再有不滿,也說動不了皇帝對鳳家不利,畢竟是一門驍勇善戰的武將,在這個時候最是能夠派上用場。」

  「嗯。」岳頌雅點點頭,眸底略過一抹寬心,「回去告訴隱官,那件事情要再加緊的辦,眼下這太平不會太長久了!」

  ****

  怕鳳八樂一個人在家裡胡思亂想的人不只左花一個人,還有鳳家幾個兄弟,雖然這幾年來與她相隔兩地,但是對她的疼愛,並沒有因為距離遙遠而變得淡薄,相反的,在他們的心裡對她有千萬個心疼。

  客棧二樓的露台上,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因為這裡的視野好,可以看見京畿最熱鬧的大街,再加上菜又好吃,往往是一位難求。

  而鳳一勒卻為了小妹,無論如何都要到了其中一張視線最好的位置,叫了一大桌子好菜,因為知道小妹會吃,所以沒有一點吝嗇。

  鳳八樂挾著一塊煮得入口即化的羔羊肉吃著,在岳家鎮時,她就聽說過這家客棧的飯菜好吃,只是一直沒機會吃到,如今真的吃到嘴了,卻發現好吃歸好吃,但水準也不過就是岳家隨便一個廚子都能煮出來的味道。

  「樂兒。」鳳一勒叫喚吃著東西出神的小妹,「在想什麼?」

  被問到在想些什麼,鳳八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將嘴裡的食物吞了下去,擱下手裡的碗筷,笑著搖搖頭,兩丸烏瞳仁隱隱地閃動著悲傷。

  「在想他嗎?」這小妹的心思一向單純,不難猜出。

  「是。」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抬起美眸看著大哥,「我很努力想過了,可就是想不透,雅哥哥不喜歡我了嗎?因為他已經不再喜歡樂兒了,所以就不想再與我住在一起了嗎?可是,他在不久之前,還是很喜歡我的啊!為什麼一下子就變得不喜歡了呢?」

  「這……?!」鳳一勒一時口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開始,他也不能諒解岳頌雅做得太絕情,不過,近幾日隨著事情漸漸明朗,他慢慢能夠明白那個男人的苦心。

  如果再繼續將樂兒留在岳家,只會將她也給牽連進去,眼下比起岳家,回到鳳府對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本來很喜歡,可以那麼容易就變得不喜歡嗎?」她很困惑地搖頭,「為什麼?樂兒還是很喜歡雅哥哥啊!到現在還是很喜歡雅哥哥啊!」

  所以她不懂!真的不懂!

  鳳一勒看著小妹痛苦的表情,很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能說出實情,否則白費了岳頌雅的一番苦心,但是,他卻也想讓那男人親耳聽聽樂兒所說的話,在聽完之後,還可以一口咬定這妮子對他沒有感情嗎?

  「其實我真的覺得很難受,難受到心裡有一種感覺,覺得如果喜歡可以很容易變得不喜歡,那樂兒寧可雅哥哥一開始就沒有對我好,沒有讓我喜歡上他就好了,真寧可他一開始就沒對我好,這樣說不定我心裡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其實,她不願意去想念雅哥哥,可是總會不經意想起他。

  因為想念教人覺得很痛,所以她不願意去想念,但是,每當她回神過來時,已經開始在想念著他。

  「但,只是寧可,不是嗎?」鳳一勒聞言苦笑,不自覺地為岳頌雅說話,「你並不是真心那麼想的,樂兒,被他所疼愛時的快樂,你真的可以捨去嗎?情願一開始就沒有過嗎?」

  「不要!」她想也不想,直接否定,雙手緊緊地捉著,像是怕那些美好的回憶跑掉似的,握得手心都痛了。

  「那不就得了!」鳳一勒點點頭,替岳頌雅那男人感到寬慰,對於他如此疼愛樂兒的恩情,他們鳳家十輩子也償還不了,「樂兒,替他想想,或許,只是或者,他會這麼做,是有苦衷的。」

  他一字一句說得十分小心翼翼,就生怕她會多心想到什麼,他伸手摸摸她的頭,「你繼續吃吧!大哥要去解手,很快就回來。」

  「嗯。」她點點頭,看著兄長起身離去。

  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她習慣性地把背袋裡的九寶拿出來抱在懷裡,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街景,不遠的幾個攤子飄來粽子剛蒸好的香氣,轉眼間竟然已經快要端午了!

  粽子的香氣令她想到了在岳家鎮的時候,只是那香氣有些許不同,雅哥哥告訴過她,雖然岳家鎮位置在北方,可是老祖宗的故鄉其實是在江南,偏愛略甜的口味,只是跟一般南方味道比起來,還是有些許出入。

  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她定眼一瞧,確定帶著幾名家僕匆忙走過大街的人是東叔!

  「東叔!九寶,你看,是東叔!」她抱著鳳九寶,激動地說道:「東叔一直都是跟在雅哥哥身邊伺候的,如果東叔在京城,那代表雅哥哥也在這裡!九寶,雅哥哥來京城了!」

  一旁的人見到她在對娃娃說話,都覺得她有些奇怪,可憐了她一個生得如此標緻的人兒,竟然腦子鬧病。

  可是她沒在意別人,只是一臉高興地看著手裡的鳳九寶,「九寶,你覺得雅哥哥會見咱們嗎?你也很想念雅哥哥嗎?那……我帶你去見他,雅哥哥不喜歡我了,可是,他說不定會想要見你,畢竟他以前就一直對你很好,所以無論如何,他應該會想見你才對!」

  心思一定,她將九寶擱回背袋裡,匆忙地起身下樓,當鳳一勒再回到位置時,已經不見他家小妹的蹤影……

  ****

  因為給自己找了一個最佳理由,所以鳳八樂還是來了!

  她把九寶緊緊地抱在懷裡,彷彿那是她唯一的護身符,見到她出現總舵大門說要見主子時,東福很吃驚,立刻讓人進去通知主子。

  岳頌雅沒有料想她會找到這裡來,但他還是讓人帶她進來,臨著池畔的亭閣之中,日頭照射著水面,反折出幾乎教人覺得刺眼的光芒,讓整間亭閣之中籠罩在一種不切真實的光亮裡。

  「你怎麼會知道我來京城了?」他坐在屋子裡唯一不被光線照映的地方,陰影將他的臉龐劃分成對比極強烈的明暗。

  鳳八樂站在光亮裡,抱著娃娃的手心在出汗,再次看到雅哥哥,她心裡覺得好高興,可是卻也很緊張,「我看見東叔,在京城的街上看見東叔,所以知道雅哥哥一定也在京城,知道如果雅哥哥沒在城外的明月山莊,就會在岳家的總舵,我雖然沒來過,可是只消問問人家,就知道地方了。」

  「你來做什麼?」

  「我……我帶九寶來看雅哥哥,她說很想念雅哥哥。」她把娃娃舉在前頭,像是最好的擋箭牌。

  「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想要見九寶呢?」他勾起一抹輕冷的淺笑。

  「你不想見她嗎?」她收回了手,眸底閃過黯然。

  「來,把九寶帶過來,讓我跟她說說話。」

  「嗯!」鳳八樂用力點頭,走上前把九寶交到他手裡,一個不經意的觸手相碰,讓她感覺到從他指尖傳來的溫度。

  岳頌雅將娃娃舉在面前,似是在認真端詳,好半晌,他抬起眸問她,「她現在說什麼?」

  「九寶說她很想你。」

  「可是我聽不見。」

  「什麼?」

  「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他站起身,把娃娃交回到她手裡。

  「怎麼可能?雅哥哥以前不就常說最喜歡她,還常聽到她說喜歡雅哥哥,你親口對我說過的,你明明就能聽見!」

  「不,我現在聽不見了,樂兒。」勾在他唇畔的微笑一如往常的輕徐淡雅,只不過少了一絲溫暖,「此刻,在我的眼裡看來,她就像一個普通的布娃娃,還是一個陳舊的布娃娃,要我是你,早把她給扔了。」

  他笑著在對她說話,可是,她卻覺得這一刻,他在她眼底的模樣看起來好可怕,他笑著所說的話,比刀子更加傷人,一刀刀地往她的心坎兒裡捅,教她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你說謊!你喜歡她的,雅哥哥,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謊?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是。」她急忙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錦囊,從裡頭倒出了一顆珍珠,「你還給她珍珠,明明是很珍貴的寶貝,你還給了她一顆,你喜歡她的,雅哥哥,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謊?!」

  「不過是一顆珍珠,只要有銀兩,像那樣的珍珠我要多少有多少,算得了什麼呢?」他聳了聳肩,覺得她所說的話很可笑。

  鳳八樂低著頭,緊緊地抱住了九寶,指尖因為激動難過而發抖,「雅哥哥,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

  「剛才九寶說有話要轉告你,你聽見了嗎?」

  他斂眸注視著她,淡然地搖了搖首。

  「九寶說,她討厭雅哥哥了。」說完,她轉身就要跑出去。

  「什麼?」當他回神之際,已經伸手捉住了她。

  「她在哭,她在說最討厭雅哥哥,她說雅哥哥是她在這天底下最討厭的人,最討厭你了!」鳳八樂眼底閃動著淚光,柔軟的嗓音充滿哽咽。

  聞言,他深邃的眼眸瞇得只剩下一條縫,他知道當她說九寶討厭,其實就是她心裡討厭,「那你呢?你也討厭雅哥哥了嗎?」

  她沒有回話,只是緊抿著嫩唇,忍住了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討厭了嗎?」他沒留情地追問,彷彿沒問出一個結果,他不會善罷甘休,沉銳的眼眸盯著她。

  「不討厭,無論雅哥哥做什麼,樂兒就是沒辦法討厭你,我不喜歡這樣,不喜歡自己沒辦法討厭你。」她扯著衣抽,拭著不停掉下來的眼淚,「我好想念雅哥哥,在我們分開的每一天,樂兒都會想念雅哥哥,難道,雅哥哥就沒有想念過樂兒嗎?」

  「我……」他一時語塞,聽見她所說的話,令他覺得心痛。

  「樂兒應該要忘記雅哥哥才對,但是,我沒辦法忘記,我覺得自己怎麼這樣笨,就連忘記也學不會,可是我覺得好害怕,雅哥哥,我真的覺得好害怕,我覺得……覺得只要還繼續呼吸,只要還在呼吸,對你的想念就也還在。」說完,她仰起眸看著他,一顆豆大的淚珠潸然滾落,「樂兒想知道,只有死了,才會不呼吸,是不是?」

  「是。」他點頭,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

  「這樣的意思,是不是代表……」 她抽噎了下,「代表樂兒只有死了,才能停止對雅哥哥的想念呢?」

  「不要胡說!你還有爹娘,還有親人,不要隨隨便便把死掛在嘴上。」他瞇細眸,語氣不悅。

  她很用力地搖頭,「樂兒沒說自己想死掉啊!樂兒要活到七八十歲,然後,到了七八十歲都還想念雅哥哥,可以嗎?樂兒可以到很老很老了,都還不忘掉雅哥哥嗎?」說完,她睜圓了美眸,直勾勾地瞅著他,她的眼神太過單純無邪,太過毫無保留,反倒教他的眼神閃爍,不敢直視。

  「隨便你。」他低沉的嗓音顯得冷淡。

  「好,那樂兒就當做雅哥哥已經同意了。」她拉開一抹甜美的笑容,彷彿得到他的應允,就像得到了一件貴重的寶貝。

  「傻丫頭,這種事情不需要得到同意。」他睨了她一眼,輕聲斥道。

  聞言,她咧開柔嫩的唇辦,半點也不以為意,反而因為他說她傻而覺得高興,卻也同時覺得悲傷。

  以前,他常說她儘管傻氣沒關係,就算是一輩子都學不會聰明也無所謂,一切有他,就算天塌了,他也會替她把天給撐著。

  可是,天還沒塌下來,她已經被心裡的悲傷寂寞給壓得喘不過氣了。

  這時,東福走進來,神情凝重地在主子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岳頌雅的臉色沭然一變,咬牙閉上了眼眸。「我知道了!讓人回話,就說我會赴約,另外,派人送她回鳳府,切記,要把她人送到家門口,見她平安進了家門才許回來。」

  「是。」東福點點頭,半勸半拉著鳳八樂離開,一路上,她不停地回頭張望,那殷切的不捨,著實叫人為之心酸。

  ****

  人說待客之道,是以禮相待,但是朱千藩顯然不懂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他讓人請岳頌雅過門做客,可是招待的不是水酒,而是直接讓人給他羅織了一個謀逆的罪名,送進了官府的大牢裡。

  充滿了濃濃腥臭味道的地牢裡,岳頌雅被人以鐵鏈綁縛全身,銬在他手腕上的鐵環裡甚至於嵌有短尖的鐵針,只要他一輕舉妄動,那針刺就要扎進他的膚肉裡,淌出鮮血。

  經過一天一夜的拷打鞭刑,他赤裸的胸膛上幾乎已經找不到一處完整的膚肉,新舊血痕斑駁,就連額上都流著血,那是最初一開始,朱千藩拿著茶杯砸破的傷口。

  「還是不肯說嗎?難道,岳大當家真的想要被用謀逆之罪,在午門問斬嗎?」朱千藩拿著巾子掩鼻,對於充斥在牢房之中的味道感到十分嫌惡。

  從小就生在富貴之家,除了年少練武時曾經吃過些苦頭之外,岳頌雅這一生不曾遭受過這種待遇,一頭黑髮此刻零亂地披散著,遮掩住他大半張臉龐,只有一雙銳利的眸光從發間穿透而出,直視著朱千藩。

  他一直都知道朱家的兒子貪心,可是,他萬萬料想不到,朱千藩貪圖的不只是岳家的財富,還有那個可以興旺子孫,永保富貴的風水寶位!

  這算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嗎?說起來,洪國舅反倒是顯得好對付了!

  「你知道岳家經商為何會成功嗎?」岳頌雅勾起一抹冷笑,直視著對方瞪視的眸光,「除了岳家從小就教導後輩要善於審度時勢之外,還有一點,那就是我們岳家人深信天無絕人之路!」

  「你撒謊!說!到底岳家的風水寶地安在何處?只要你能說出來,說不定我可以饒你不死。」

  「你還是不肯死心嗎?風水寶地?哪來什麼風水寶地!」岳頌雅嗤之以鼻地輕笑了聲:「是啊!人說富不過三代,岳家一富轉眼十二代,沒有半點神鬼傳說,實在教人雅以相信,可是難道岳家十二代就沒窮過嗎?百年來,岳家遇過蝗害,逢過水災大旱,也沒逃過饑荒啊!也不是不曾做過蝕本的生意,只差沒把家底都給賠進去,可就是因為深信著天無絕人之路,岳家的老祖宗們才能再站起來,所以岳家能有今日,靠的不是鬼神,靠的是就算到了臨死關頭,都不會輕易放棄的死心眼!」

  因為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所以他從不輕易放棄,無論是在生意的手腕上或是栽養花朵,所以就算那朵小小的蘭花株從不曾開過半朵花,他依舊是細心照顧,但可笑的是,連對一株蘭花都可以不輕易捨棄希望的他,卻在最後的關頭,放走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女子。

  那日,她哭著不肯放開他,捉得他的手掌生疼的痛楚,至今依舊教他深刻雅忘,教他一閉上眼睛,彷彿就能聽見她教人肝腸寸斷的哭聲。

  他自信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可是,最後卻傷她最深。

  樂兒,他的樂兒。

  他在心裡喚著她的名字,只是想起她的盈盈笑顏,就算渾身的傷口痛得像是千刀萬剮一般,都令他覺得好受了些許。

  岳家經歷過太多無常,姑且不提從兒時就跟在爹親身邊見習,自從接下當家的位置之後,站在風口浪尖上,他也曾經見識過無數難以預料的無常,或許也就是這個原因,他分外迷戀樂兒的單純與天真。

  她曾經說過,無論他做過什麼,她都不會討厭他。

  但是她應該討厭他的,倘若如此,至少在想起他時,心裡不會太痛苦,但知道她不會討厭他這一點,卻成了他此刻心裡最大的安慰。

  「看來,你是不肯乖乖合作了!來人,給我打!給我把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往死裡打!」朱千藩瘋狂似地大叫,掩鼻退開了幾步,讓持鞭的獄卒好上前教訓被綁在牆上的男人。

  就算打死了也無所謂,反正,他有爹親,還有洪國舅的默許,要怪,就只能怪岳頌雅樹敵太多,小小的一介商賈,竟然想要培養另一股朝廷勢力,扳倒他們朱家,像他這樣的野心分子,留在世上只是後患!

  話才說完,就是一記利鞭狠狠地劃過岳頌雅的膚肉,鞭子上倒勾的針刺加深了痛楚,就在他閉上雙眼,等待著第二鞭再度落下,一陣騷動從大牢之外傳了進來,他再睜開眼時,就看見端木少皞與譚隱官帶人進來,幾名官兵押住了一干獄卒以及朱千藩。

  在這同對,他也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好發韓驍。

  「真是淒慘狼狽,這真是我認識的雅爺嗎?撐著點,我可不想以後每年清明都要去給你祭墳頭啊!」韓驍嘖嘖了兩聲,接過一旁譚隱官從獄卒身上搜到的鎖鑰,解開縛住岳頌雅身上的制錮。

  雙手一得到解放,岳頌雅揪住韓驍的衣領,將他拉近身前,就在情勢緊繃,旁的譚隱官等人以為他們就要吵起來之時,兩個男人忽然相視笑了。

  「下一次,換我救你。」岳頌雅笑著說道。

  ****

  從睡夢中驚坐起,鳳八樂一身冷汗淋漓。

  「雅哥哥!不要……」

  她不停地喘息,明明一身是汗,卻冷得教她覺得哆嗦,夢裡雅哥哥被鞭得渾身是血的畫面,仍舊在她的面前不停地重複著。

  正好端進洗臉水的左花聽見裡頭主子驚慌的叫聲,連忙地擱下水盆,跑進寢房裡,「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我夢見雅哥哥……」她看著左花的眼眸之中攏上了一層薄淚,小手揪著心口,一陣陣地泛疼了起來。

  好痛!看見他受傷,讓她的心宛如刀割般難受。

  「原來是夢見了爺,小姐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左花笑歎了口氣,覺得主子大驚小怪了。

  「我夢見他渾身是血,我夢見雅哥哥全身都是血,被關在牢裡,用鐵鏈給抽起來,奄奄一息的,看起來就快要死掉了。」

  「小姐,那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是場惡夢,你何必將它當真呢?爺又不是牢犯,怎麼可能被人給關進牢裡呢?」左花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卻沒見主子回應,只見她飛快地翻身下床,走進屏風後頭,換上了外出的衣衫。

  「小姐,你要去哪兒?」左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阻止主子。

  「我要去見雅哥哥,我要確定他沒出事!」鳳八樂胡亂地在腰間綁上了結,一身裡衣外衫搭得極亂,可是她根本就不在乎,匆忙地走了出去。

  ****

  「樂兒小姐,你請回吧!雅爺他說不想見你。」

  長廊上,兩方人馬對峙,氣氛十分緊張。

  但說是兩方人馬,有些言過其實,因為其中一方,只有一個人,而且是位年紀輕輕的少女,在幾個高大的壯漢面前,她的人單力薄顯得十分可憐。

  身為岳家的大總管,東福把逐客的話說得輕淡而有禮,他領著幾名護衛,擋去了鳳八樂的去路,無論如何都不許她過去。

  瞧著她,東福的心裡覺著難受,可是卻不能夠表現出來。

  這丫頭才離開岳家多久啊!那張圓嫩的臉蛋就瘦得拉尖了,那雙永遠都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時泛著紅通通的淚光,忽然眨巴著就掉下了豆大的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的,教人瞧了揪心。

  他從這娃兒九歲起,就瞧著她長大,看著她在主子的呵護之下,出落得日漸嬌美動人,雖然有些小缺點,但總是無傷大雅,天真單純的孩子脾性,更是贏得了岳家上下眾人的喜愛。

  在他的心裡,是想讓她過去的,讓她去見主子,但是,主子下了嚴令,絕對不能讓她進入內院,所以,現實是他必須狠下心來,就算是強押住她,也要將她趕出大門。

  「東叔,讓我見雅哥哥,我想見他。」鳳八樂掄起衣袖,胡亂地擦掉淚水,她開口請求,柔軟的嗓音因為哽咽而沙啞。

  「你見主子要做什麼呢?樂兒小姐,雅爺他不想見你,你是知道他脾性的人,他說一不二,已經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我擔心他。」話才開口,又滾下了兩大顆淚珠子,「讓我見他一面,見著了雅哥哥的面,我就走。」

  有一瞬間,東福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但很努力不讓自己為她所說的話動容,勉強自己繃住冷淡的表情。「你擔心雅爺做什麼呢?主子他過得很好,犯不著你擔心,丫頭,你要記住,現在不比從前了,雅爺與你,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了,天晚了,怕是要起風了,你趕緊回去吧!」

  聽見東叔說她與雅哥哥是再也不相干的人,鳳八樂的心口像是被刀給狠狠劃上一道口子,疼痛伴著鮮血滿溢而出。

  曾經,她是雅哥哥捧在掌心上的寶貝。

  就在距離今日不久之前,他待她還是極好的,怕她捱餓受冷,只要有一點小病小痛,總要教他擔憂不已。

  她曾以為,自己能夠在他的呵護之中,過完一輩子。

  可是,她這一輩子還未過完,卻已經失去了他的疼愛,現在就連要見上他一面,都是極難了。

  是啊!她也知道的,雅哥哥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所以,他決定了不再對她好,就是一個已經再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不,我不回去,今天沒見著雅哥哥,我絕對不回去!」她很篤定地搖頭,用力地把盈眶的淚水拭去,「東叔,樂兒要見雅哥哥。」

  東福見她的心意不改,知道好言好語是勸說不了了,他退後半步,手臂高高揚起,「來人啊!給我擋著她!絕對不許她過去,逮著了人,就把她給我趕出門去,聽見了沒有?」

  「是!」眾人雖然有一瞬間遲疑,但終究還是應答了。

  聽見東福所說的話,鳳八樂已經夠難受的心,感覺就快要喘不過氣,但她還是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身子,說什麼也不乖乖就範。

  在她眼前這些人,曾經都是極疼她的。

  就像她的雅哥哥一樣,待她都是極好的。

  「東叔,樂兒要見雅哥哥。」她又說了一次,輕淺的口吻像是囈語般。

  「你怎麼就是不肯死心!來人……?!」東福才提起口氣想要說話,就在這時,看見她像是不要命似的,直直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衝過來。

  一時之間,長廊之中亂成了一團,誰的心裡都難受,卻還是要拼了命把少女給逮出門去,雖然已經手下留情了,但他們擒拿的手落在她的身上,她還是會疼會難受的吧!

  鳳八樂確實感到疼,也覺得難受,但最教她難以忍受的是心痛。

  她不懂為何雅哥哥變得如此狠心無情?就連讓她見一面都不肯,她今天前來並不是想要請求他再像從前一樣喜歡與疼愛她,她只是想見他一面,確定他平安無事而已。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一大夥人,但他們七手八腳地教她招架不住,驀地,她哽咽了聲,終於無法克制,像個孩子似地哭泣了起來……

  人在屋裡的岳頌雅,遠遠地就聽見她的哭聲,他忍不住搖頭歎息,心想樂兒這個傻丫頭,只消再給他一點時間讓傷口痊癒,他就會去接她了!

  看來,她是不肯讓他打這個如意算盤了!

  「來人!去告訴東總管,讓樂兒進來吧!」

  ****

  鳳八樂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雅哥哥躺臥在床上,一如她的惡夢,他受了極重的傷,不只是背上與胸口,就連額頭都被砸出了一大個血口子。

  她嚇壞了,好半晌只是站得遠遠的,一動也不敢動。

  他直視著她,看見她一張圓潤的臉蛋在瞬間變得蒼白,沒有一絲毫的血色,在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眸裡,同時有著震撼與驚慌。

  他知道她嚇壞了,勾唇苦笑了聲,「早知道還是把你給趕回去,別讓你看見比較好。」

  她搖頭,搖得越來越用力,表示自己絕不回去。

  「我也會死掉。」她咬著唇看他,圓圓的美眸之中是通紅一片。

  「樂兒,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

  「我說,如果雅哥哥死了,我也一定會死掉,因為我一定要跟雅哥哥在一起,所以,無論是天上人間,還是可怕的陰曹地府,我都會跟著雅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也一定不會活著。」最後一句話,她像是用盡了力氣喊了出來。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他的眸光變得深沉,凝視著她,心想她真的會知道,自個兒剛才所說的話,無異於是要與他生死相許嗎?

  「是!」她點頭。

  「過來。」他笑著說道。

  「不要趕樂兒走,雅哥哥,讓我留下來,不要趕我走。」

  「你聽見我說「出去」兩個字了嗎?」他眉梢輕輕佻起,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我說的是「過來」,你聽清楚了嗎?」

  她點頭如搗蒜,遲疑了半晌,終於提步向他走去。

  那一瞬間的遲疑,是害怕,是不敢肯定,是他嗎?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他嗎?她真的曾經以為自個兒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他了!

  「還口口聲聲說自個兒長大了,這不就哭得像個孩子嗎?」他伸手摸著她的頭髮,一寸寸仔細地看著她的眉眼,搖頭無奈地笑歎道。

  她搖搖頭,想要否認他的說法,但是哽咽著出不了聲,冷不防地,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給擁進懷裡。

  「我沒有不想你,丫頭,雅哥哥沒有不想你。」他低嘶的嗓音像是呢喃般,低頭吻住了她的發頂,閉上眼眸,感受著她在懷抱裡的存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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