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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 -【相知那個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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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2:24 |顯示全部樓層
相知那個人 作者:沙沙

他居然碰了女人!
莫不是真到了男人最難過的那關?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
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
只因沒動心過。
加上從小女生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
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
對他來說,看女人像看風景,且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且不讓他近看的女孩……
“文字”是他的工作,“人”卻是他的題材。
是人讓他感興趣吧?否則自己還真有點……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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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2:41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喂,小知,你姊在嗎?”

    “不在。”

    “又不在啊。”戴著最新款運動型眼鏡的學長面露失望之色,“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襄知舔了舔棒棒糖,嘴巴沒空,說話限於三字以內。

    “那你告訴她,就說汪學長來找過了,這個給她。”遞上一個包裝得很名貴的禮物。

    點頭關上門,襄知往後陽臺走,打開垃圾桶,裡頭有要回收的紙盒,她拿個大的把禮物往裡塞,合上盒子再丟回桶裡。

    回到房間,襄知含著棒棒糖繼續她的網遊,還好她的隊友罩得住,沒有損傷太重。

    “去哪啦?”隊友在密語框裡問。

    “廁所。”她漫不經心地回。

    “小牛仔他們說要網聚,你來不來?”

    “太忙。”

    “大學生忙什麼忙?”

    “很忙。”

    “有美女喔!真的不要?”

    “嗯。”

    “你很悶喔!每次都這樣。”

    懶得回話。

    對方放棄了,大歎一聲,襄知聽得很清楚,但她從不出聲。

    “小知!”門上傳來敲打的聲音,“你又給我鎖門!開一下啦!”

    這回輪到襄知歎息,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去開門。

    襄依一身鮮紅地站在門前,那張被一致公認為萬宇高中第一校花的嬌顏上滿是期待。

    “我剛買的新衣,你覺得怎麼樣?第一次約會穿這個會不會太那個?”

    “哪個?”棒棒糖含到剩下棒子,襄知對準五公尺外的紙屑箱,一投,進了。

    “你眼睛根本沒在看!”襄依抱怨,“我終於等到楠學長約我了,不買新的不行。快說啊,你覺得怎麼樣?”

    襄知懶洋洋地瞟了一眼。“太那個。”

    “真的?”襄依很洩氣,轉瞬又眼睛一亮,“那上禮拜跟媽去買的那件呢?”

    “嗯。”

    “好,就那件!我也覺得這件太特意了。謝嘍!”襄依高高興興地回她房間去。

    晚餐時間,襄媽特地作了生菜沙拉,襄依要夾些到碗裡,襄媽阻止:“這是要給你妹減肥用的,你多吃點肉吧,想得厭食症嗎?”

    “小知子有點圓而已,五十九公斤還好啦,這個月不是減了一公斤嗎?”

    “青春期太胖,一輩子都會胖你懂不懂!”襄媽擔心地看了小女兒一眼;才高一還在成長,身材絕對不能被定型,不管怎樣也要幫小女兒減重,可惜這孩子自己滿不在乎。

    大女兒卻正好相反,一天到晚減什麼肥,根本是牙籤一根了,而且追她的男生一卡車,她還擔心自己的身材做什麼!

    “反正她又不喜歡沙拉……對不對?”襄依問妹妹,襄知點頭。

    襄媽看向襄爸求助,正在低頭猛吃的襄爸收到訊號,不情不願地抬頭。

    “呃,小知子啊,爸媽有點擔心你,你要不要再減一點?”

    襄知碗裡的回鍋肉迅速消失中,她嘴裡塞得滿滿沒辦法回話,只是微乎其微地點個頭。

    “爸幫你報名游泳班好不好?”襄爸覺得從吃的下手是沒什麼希望了,也許運動可以起點效用。

    襄知把肉吞下大半才說:“功課很多。”

    “也是。那……早上早點起來,我們去騎車?”

    “睡眠不足。”

    沒辦法了。襄爸對襄媽聳聳肩,繼續吃飯。

    襄媽歎口氣。這孩子從小就異于常人,天資高到足以進資優班,功課也頂呱呱,個性卻孤僻,又不愛說話,大概跟身材過重有關係;她男的朋友幾乎沒有,不像漂亮的姊姊,從國小就開始收集情書;現在跟著上同一所高中,簡直變成校花姊姊的郵筒。

    起初襄媽擔心相比之下,小女兒會自卑或嫉妒,但小知子卻似乎渾然不覺,好像事不關己。

    襄知六歲的時候,襄媽嚴重懷疑孩子有自閉症,還特別去找專家看,專家們卻一致認為這孩子很正常,除了IQ比一般孩子稍稍高一點外,既非小天才也不是自閉兒,亞斯伯格症患者的特徵也沒有,只要多開導一些就行了。

    說實在的,雖然這孩子不愛說話,個性卻很溫和,或者該用溫吞來形容;如果不是她想做的事,來硬的軟的都沒用;這在別人身上可能會顯得倔強、不聽話,但是小知子用她特有的低軟嗓音,慢吞吞地說著雖超短卻合理的話,總是讓人氣

    不起來,也無法反駁。

    襄媽篤信愛的教育,不能打也不能罵,但是專家說的開導究竟是要怎麼個開法?

    小女兒長大後,究竟會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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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3: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章(1)

    十年後。

    襄依走進客廳,看到妹妹在,肩頭開始顫抖。

    襄知皺起眉,審視那張絕美的臉;襄依垂著頭走過去,啪地一聲挨著她坐下。“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倒楣的一天。”襄依說到後來聲音都有點抖了。

    襄知沒開口。襄依很自動地全報上來:“那個姓楊的,今天把我約出去,說了一堆有的沒有的。什麼有時候命運是人無法控制的,感覺變了就是變了。什麼希望我不會太難過,希望命運也能帶給我那個人……”說著哇一聲哭了出來。

    襄知眉蹙得更緊了。襄依繼續說:“為什麼又是這樣?我已經很小心了呀!我二十七年又不是白混的,現在不會輕易喜歡人,挑好久才挑好,希望他跟以前那些見異思遷的爛男人不一樣,為什麼又讓我碰上?”

    說著眼淚又掉下來。襄依是無論怎麼哭都很漂亮的那種幸運女人,雨後梨花還不足以形容,因為那仍有種憔悴感,但她是被水洗滌過的寶石,晶亮晶亮的。

    “……他當初追我追得那麼勤,打敗眾帥哥好不容易才追到我的,為什麼還是會變心?”

    一雙美得讓人心疼的大眼直直瞅著襄知,好像妹妹可以解謎,解了就萬事OK。

    襄知終於回答:“你不是白雪公主。”

    從小跟妹妹溝通慣了,襄依是她最好的翻譯官,通常可以準確詮釋。“你是說我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碰到一個更美的他就走人?可是我怎麼知道他會這樣!他當初追得那麼誠懇,任誰都會感動啊!我又怎麼能例外?”

    “你是美女。”

    襄依沒有馬上懂,頓一下才明白過來。

    襄知是說姓楊的當初會追她就是因為她美,對她的美麗動心,那現在會對別的美女動心也是同樣的道理,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那……那我該怎麼辦?美又不是我的錯!如果我吸引到的都是喜歡美女的,那難道我該想辦法變醜?世上誰想變醜啊!”

    襄知看她一眼,襄依懂了。“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怎麼樣,看你都二十五了,雖然瘦了下來,卻還老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但我不行啊!要我醜不拉幾地出門,我才不要!”

    襄知聳肩,表示那就沒辦法了,美女誘花男,慘事將不斷。

    襄依眼淚掉得更凶。“人家也不想這樣……”

    襄知歎口氣,一手伸過來環住姊姊肩頭。

    從小襄知便是襄依的定心九,話說不上幾句且不是安慰的話,有時還犀利得讓人無法逃避現實;但因為都是實話,聽了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作用,比什麼空洞的客套話踏實多了。

    襄依哭累了就靠在妹妹肩頭擤鼻涕,也只有在妹妹面前她才能完全放開,不用再顧忌什麼形象。

    擦完臉,襄依說:“下次我絕對、絕對要找一個眼睛只看得到我的男人。”襄知搖頭,像是在說:如果愛情是用眼睛看的,絕對談不長久。

    襄依幽幽地歎息。“楊越豪對我多好啊!說我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有才華的;說愈相處就愈知道我的特別;還說現代生活大家都忙,不能朝朝暮暮的話,起碼要天長地久……如果他不是真的愛我,為什麼還說得出這樣的話 ?”

    襄知眼中閃過冷光。

    “如果連楊越豪都不行,那我到底該怎麼看人?也許學你變身算了,從此清心寡欲。”

    “你不必。”

    襄依睨了妹妹一眼。“是啦,我做不到!我的基因沒有你怪,先是一直胖到高中,然後奇跡似地瘦下來;好不容易回復成小美女,你卻故意打扮成男生。真不懂是你身體有問題,還是腦袋有問題。”

    襄知只是微笑。

    家人對妹妹說話都小心翼翼,怕剌激到她,只有襄依敢逗她,因為她相信妹妹沒那麼脆弱易碎。

    妹妹比她強,她從小就這麼認定,也一直這麼希望。

    “派克屋”這間咖啡店雖小,卻是方圓數裡內最受歡迎的聚會場所,因為老闆派克堅持最高品質、小農生產的咖啡豆,也因為此店特殊的風格與定位。店內佈置有如藝廊兼書店,牆上的畫來自于本地畫家,大大標示著任何畫家都可以申請日期輪流展示,也隨你標價出售,本店分文不取。

    架上的書籍種類及數量都可比真正的書店,新舊都有,任你在店內免費閱讀,也可以用自己的書來交換、借閱回家。週末時店裡安排Open Mic、小劇場、新書發表、藝術座談,推陳出新,所以“派克屋”是個汲取靈感的好地方。

    牧洛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多看了鄰桌獨坐的女孩一眼。他在雜誌社幾年下來看多了明星名模,眼睛不知是被養刁了還是彈性疲乏,再美的也是過目即忘。

    這個女孩有點奇怪。頂多1一十的年紀,卻打扮得極其用心,可以說是精雕細琢,從髮型、化妝到衣著都搭配得完美無缺,但是她的眼神清澈智慧,表情則近乎冷漠。這是怎樣的一個組合?

    會覺得她眼神特別,是因為她一感受到他的注視,立即相迎,定定看了他好半晌才移開。

    很少有女孩子能跟他四目相交那麼久的,即便男人也是一樣。常有人告訴他,說他的眼神太犀利,讓人招架不住。

    那麼在意自己外表的女孩,怎麼會有那麼自信無懼的眼神?

    他忘了桌上的咖啡,視線不住往那女孩飄去,很快便發現自己不是唯一密切注意那女孩的人。

    那女孩另一邊的桌子坐著一個相當帥氣的男人,年輕新貴的派頭,身上行頭不菲,此時輕啜咖啡,眼睛緊盯著那女孩。女孩並沒有回視那虎視眈眈的男人,牧洛亭很沒理由地自覺優越起來。

    “小姐,很難相信你會自己一個人來喝咖啡。”那男人笑盈盈地說,“我可以坐過來嗎?”

    女孩漫不經心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輕輕搖頭又轉開眼去。

    那男人蹙起眉,好像對受到這樣的待遇很不習慣,把咖啡放回桌上。“小姐,你還好嗎?臉色不大好喔。”

    那女孩臉色根本沒什麼問題,這只是一種破冰手法,既讓對方感覺被關心,又可使女孩子擔心自己看起來真的不對勁。

    只要是女生,沒有一個不擔心自己的外表如何,眼前這個既然打扮得這麼講究,牧洛亭等著看她的反應。

    沒有。該發生的沒有發生,她這次甚至連瞥視一下都沒,倒是嘴角若有似無

    地隱隱一挑,挑出一抹淡笑,淡到沒人敢確定是否真的有。

    這一淡笑比沒反應更糟,像是在暗示這男人的話太低階,讓美人半同情地抿嘴失笑。

    一言一笑之間,高下立分。美女完全不把帥哥放在眼裡,連板臉拒絕或假裝無視都嫌麻煩。

    因為這兩人都長得好看,四周的人於是自動關心起他們的動靜,這是從古至今顛撲不破的金律,愛看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啊。

    所以這一過招,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愛看美的事物既是天性,這女孩為何偏偏不甩那帥哥?大家心裡都在奇怪。

    牧洛亭心中的好奇益發強烈,沒注意到有人往自己看來。

    他剛好坐在女孩的另一邊,與那兩人連成一線,在旁人眼中就是兩型男夾一親女,養眼之餘,戲劇效果也十足。

    有人已經開始在忖度牧洛亭是否也會有所動作了。牧洛亭意識到這一點,嘴角差點忍不住笑意。

    另一頭的男人則臉色陰晴不定,半是詫異,半是屈辱,想是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藐視過,簡直不知該怎麼走下一步。

    還在忖度間,人家小姐已經起身,準備走人了。

    那男人像是想叫住她,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情場高手,不會再給她折損他男

    性自尊的機會;就見他不慌不忙起身,跟在女孩身後十幾步,付了帳走出去,顯然是想另辟戰場。

    眾人惋惜著下一幕好戲看不到,牧洛亭往後靠向椅背,深思著愈來愈多的奇怪之處。

    女孩分明是要吊那男人的胃口。

    不是欲拒還迎。這妝點得美極的女孩似確定那男人絕不甘心就此放棄,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博佳人一回眸,不管他是真的被勾起興趣還是為自尊要扳回一城。總之那一笑之間,糾纏已定。

    但牧洛亭奇怪的不是女孩的手段,而是那雙大眼中的鎮定;她一點也不像中意那種男人的女孩,為什麼還要跟那男人糾纏?

    看起來那麼年輕,眼神卻那麼鎮定沉穩……

    “洛亭,你手機。”派克走過來收拾隔壁那兩桌的咖啡杯盤,喚醒沉思中的牧洛亭。

    派克是很少見的那種老闆,事必躬親且體貼人微,明明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腸卻很豆腐。

    牧洛亭接起。“會議有問題?”

    “總編,優主播不肯接受訪問。”

    “是嗎?”牧洛亭不甚在意,“那找下一個。”

    “優主播就這樣不要了嗎?”資深特助冬湘宜對他的行事雖然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要問。優年是TTV台當紅的新聞女主播,要臉有臉,要收視有收視,牧大卻像在說個小記者一樣無關緊要。“是她不要的,讓她去後悔。”

    既然牧大都這樣說了,她當然不敢有異議。牧大做事有如神斷,他的決策當下看來不一定合理,事後方知其高明。

    “那我找萬象台的主播傑森。”她說,傑森是牧大先前給的名單中第二排行。是牧大早知會這樣嗎?

    “很好。”

    牧洛亭放下手機,派克對他搖頭。“聽你講電話總像角頭老大一樣,兩三下解決一條人命。”

    “哪有這麼誇張。”牧洛亭輕笑。

    派克搖頭。牧洛亭身材修長挺拔,外表俊逸迷人,笑起來卻有些男孩般的淘氣;派克長他十歲,高中時就知道這個國小小朋友鄰居不簡單,現在果然長成騙死人不償命的男神總編。

    牧洛亭的笑很天使,城府卻深如魔鬼,行事風格詭譎難測,明明從來不害人,派克卻常常同情牧洛亭的下屬,更可憐牧洛亭的對手。“我覺得誰要是當上你女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牧洛亭揚起眉。“你看過誰被我吃死了嗎?”

    “沒有。但就是這樣才有不祥的預感。你既然不是同志,那就是眼高於頂,這表示你有完美主義傾向,女人必須處處符合你的超高標準,最後沒有累死也會因挫折感而死。”

    “你有妄想症,沒救了。我有跟女孩子出去好不好!”

    “喝咖啡談公事就叫出去的話,我天天和客人喝咖啡,不就變成後宮三千?”

    牧洛亭笑。“別讓嫂子聽到。”

    “她就在蔚房裡,我哪敢作怪。”派克故作害怕地往後看一眼。

    牧洛亭並不羡慕,但無法不替這個如同兄長的好友感到高興;前幾天他們又來個什麼三周年婚禮,每年都來一次周年慶婚禮,結不煩嗎!

    看來是不煩。人生中無奇不有,尤其當有人愛得黏不拉搭時,最是奇怪。誰需要女友!女人很麻煩,他忙到沒時間去煩心那些。

    但一雙大眼不期然浮上他心頭……那個女孩,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周後的下午三時,派克屋照舊咖啡香四逸。

    楊越豪臉埋在雙掌中,絲毫不理會快要冷掉的咖啡,也似乎沒意識到朋友的存在。

    叫了幾聲後,他的朋友終於不耐煩了。

    “你到底怎麼了?”

    楊越豪終於把手放下來。“你不知道,我遇上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這是天天發生的事吧?”

    “不是!請注意,我不是說很美,是很特別!?”

    “你的意思是這女的不美?”朋友的語氣很是不可思議。“當然不是!但美實在不足以形容她。她美得簡直……簡直……”找不到合適的字,楊越豪失神地大歎一口氣。

    “就知道!”朋友嗤了一聲,繼續向霜淇淋進攻。“怎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什麼失手!”楊越豪斥道,“我只是還沒出手,我要找好時機——”

    “你什麼時候遇上的?”

    “上個禮拜。”

    “上個禮拜就遇上到現在還沒搞定?”

    “優質女孩要慢慢來,你懂什麼!”

    “是,你最懂。那上回你提的那個混血辣妹呢?”

    “不能比,完全不能比,沒勁了。”

    “楊越豪,你這次破紀錄嘍,居然不到兩個禮拜就換血。”

    “因為這個女孩不行錯過!”楊越豪眼中的神情只能以狂熱來形容。

    朋友這下有點好奇了。楊越豪是玩家,既是玩家就不會認真,這次卻像中了邪,把身邊辣妹立刻甩掉不說,對這個新目標居然像不知從何下手。

    以往楊越豪是有了新人才踢掉舊人,且次次手到擒來,這次到底是見了什麼鬼?

    “那妹子在哪?我去幫你研究一下。”“不行!你不要亂來,我得小心一點。”

    “嘖嘖,從你嘴裡也能聽到‘不要亂來’這四個字,我果然沒白活。”朋友搖頭。從來不敢領教楊越豪的花心,這次算自食惡果吧。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實在令人好奇死了。

    天天來這裡報到審稿的牧洛亭把故事聽了個全。

    他眯眼,過目不忘的他清清楚楚記得那女孩的長相。

    不,不只是長相,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如刻腦海。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通常他腦中會自動過濾訊息,而女人則是最常被他過濾掉的,為什麼這個特別?

    很諷剌,正是剛才楊越豪對那女孩的形容——特別。

    原來這男人還在苦追那女孩,上次交手的敗局,一個禮拜後仍無進展。

    咖啡店門上的風鈴響起,然後走進一個男孩。

    說是男孩,但因為很難抓准他的年齡,且他膚質白皙又偏嫩,微鬈淩亂的短髮不及衣領,劉海半遮大而明亮的雙眼。他身量不矮,只是相當單薄。真要猜的話,應該是十六歲左右吧?

    牧洛亭眼光鋭利。這男孩若非穿得寬鬆邋遢,頭髮也沒什麼型,應該算得上是花美少男,只是那雙眼總是低垂,臉上沒什麼表情,周身散發宅男帶冏的氣質,也就隱去了那份俊美,沒人會多看一眼。

    “來啦!快拿給我。你姊最近要死不活的,害我進度嚴重落後。”櫃檯後的瑪雅探出頭,手跟著伸了出來。

    男孩手上抱著一個大箱子,因為重量而顯得岌岌可危,牧洛亭正要站起來幫忙,男孩已經奮力把箱子抬上櫃檯。

    一顆晶瑩汗珠流淌上長睫,牧洛亭隨著那汗滴看向男孩的眼,心突突一跳,眼睛倏地睜大。

    這分明是一個禮拜前那個女孩!

    他以為自己破天荒地看走眼,但定睛再看,沒錯!這次沒有精緻的化妝,年齡因此而顯得更輕些;長髮變短、變鬈,身上是寬鬆的男夾克和牛仔褲,胸前被遮住,看不出身材,但那雙眼睛……

    他看人就看眼睛,看過就不會忘。這的確是同一雙眼睛!

    美女變成了美少年,轉換簡直天衣無縫!即使這美少年有著絕對的陰柔之美,一般人會根據那身男生的髮型和衣著來認定,以為眼前這人是個男孩,加上她的動作此時帶著男孩的灑脫陽剛,很能掩人耳目。

    為什麼要變裝?到底哪種裝扮才是本人?

    他不會看錯,真要判斷性別,他敢肯定她是女孩,大概是因為他……對她的感覺就是個女孩。

    但不知怎地,她這身隨意的裝扮,比她上次刻意的修飾要自然百倍,彷佛這個男孩才是真身,上次的美女不過是分身。

    怎麼會這樣呢?就算她個性偏中,何以男裝更顯自然?

    即便是如此,在他眼中她仍沒有完全變成男孩,其下隱隱藏著女身。

    他微乎其微地瞟向楊越豪,那男人眼中看到的顯然是個少年,只瞟一眼便轉頭繼續與朋友談話。

    沒有認出她,誰也沒有,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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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瑪雅打開箱子,順手遞給那女孩一張面紙擦汗,那女孩搖頭。這次她沒有如同上周那般回視牧洛亭鎖定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瞟了楊越豪一眼。

    那一眼中似閃現什麼,只見女孩嘴角若隱若現地勾出一抹興味。

    別人無法,他卻看得真切,那是一種嘲諷。

    ……的確是同一個!她在笑楊越豪沒認出她來。

    難道……她竟是故意的?

    故意裝扮成男生,躲過那男人的眼;女裝時讓人神魂顛倒,搖身一變又可以掩人耳目。

    搞雜誌好幾年了,他從未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工夫?就為了那樣一個膚淺的男人?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緊跟著那女孩,但她手腳極快,箱子送到,並沒有多作停留,等他意識過來時,她已經開門走了。

    他差一點就起身跟隨,和楊越豪上次一樣。

    他傻了嗎!

    牧洛亭用力甩頭,企圖甩掉那種被催眠的感覺。短短兩三分鐘間的事,會是他的想像嗎?他不曾懷疑過自己的眼力與判斷力,能主導國內數一數二的雜誌社,靠的就是他眼光的精准,難道自己也有失准的時候?

    他起身走向櫃檯,瑪雅跳起身來,滿面笑容。“牧總編,叫我過去就好了啊。需要什麼?”

    “剛才那個送貨的是誰?看起來有點眼熟,不曉得是不是上過我的雜誌?”牧洛亭漫不經心地問。

    “小知應該不會吧,他最討厭上鏡頭了。”瑪雅說,“倒是他的插圖有可能上過雜誌。”

    “哦?”牧洛亭興趣更濃了,“她畫什麼樣的插圖?”

    “襄依是搞公關的,小知幫她做了很多海報和雜誌、網路廣告,偶爾也幫一些書畫插圖,通常是很有現代感的東西。”“襄依?”

    “他老姊,大美人一個喔!你們要用就該用她啦!”瑪雅笑。

    牧洛亭完全沒有興趣。他的雜誌有多少明星擠破頭想上,除非是真有深度的議題,否則他不會為了銷售額找人來賣皮相。

    藝術就不同了。

    “插圖我們常有需要,我怎麼聯絡她?”

    “我有他手機號碼。”瑪雅立刻拿出手機,能幫小知拓展工作機會,她高興得不得了。

    小知與眾不同,問題是世上的伯樂不多,識不出這個奇才。“牧總編,我跟你說喔,小知很內向,你不要介意,他畫功絕對頂呱呱,你不會後悔的!”

    他很少做過後悔的事,不過他的好奇心也很少被這樣強烈地挑起過。

    “你很喜歡他?”

    “是啊!沒看過對姊姊那麼好的,而且又那麼天真可愛。”

    天真?這兩個字他絕對不會用在她身上。那雙眼中的深沉靈精,不是一般女孩子會有的。

    認識她的人,究竟認識她多少?

    他探測地問:“這對……姊弟很要好?”

    “是啊。”

    果然!他不能不驚異了。她……真是這樣生活?頂著少年的裝扮,即使不是故意誤導眾人,也從不說明?

    真有這樣的事嗎?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她……打算變性不成?

    他告訴自己,這年頭這種事多了,就算沒有像國外那麼常見、那麼為人所接受,但畢竟是存在的事實,不該受到歧視,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想探測到底的強烈欲望,絲毫沒有因此稍減,反而燒得更熾烈了。

    就算她真想當男人,他仍是想認識她。

    鄰桌半死不活的花花公子被朋友拉走了,牧洛亭打開手機。“聯絡這個人,請她來辦公室談。”

    “好的。”冬湘宜答。牧大的交代,一定第一時間完成。

    牧洛亭回到辦公室,冬湘宜的報告是:“牧老大,真的不是我沒試,打了好幾通,每次都留言,最後那人簡訊回來,卻只有兩個字——太忙。”

    牧洛亭知道冬湘宜辦事能力一流,這結果讓他不禁挑眉。

    不能說是太意外,那女孩如果不怪,他也不會被挑起興趣。

    不過話說回來,該說太忙的應該是他。自己忙得要死,怎麼忽然有時間拿來浪費在女人身上?

    而且……還是一個不想當女人的女人。

    電話果然沒人接聽,語音信箱開啟。

    “我是‘NOW!’雜誌總編牧洛亭,想聯絡襄依小姐,請回電或回簡訊告知她的電話,謝謝。”他切斷留言。

    靠向椅背,他雙臂環胸,等待回電。

    不到十分鐘,電話來了,只是號碼不同。“喂?”

    “我是襄依。您是‘NOW!’雜誌牧總編嗎?”

    果然不是那女孩回電。牧洛亭嘴角上揚。連他也有辦不到的事,心情該說是挫折還是驚喜?

    “是,我是,你好。我從瑪雅那裡聽說你的,可以請問你在哪裡做公關?”

    “喔,我是自己做。請問——瑪雅是怎麼說的?”襄依聽來有些受寵若驚,牧洛亭可以理解。NOW!名氣這麼大,當然有自己的公關部門,不必找像襄依這種單打獨鬥的。

    “你有哪些客戶?”

    “現在有狼笛、KOKO。”

    牧洛亭眉再上挑。狼笛是新興戶外用品品牌,KOKO是搞獨立音樂人的,都不算大商號,卻是潛力無窮的業界新星。

    這麼有發展潛力的客戶,她一個人做?“你以前在哪家待過?”

    “銀橋。”襄依說,“我曾經接手過‘設計之星’雜誌的案子。”

    銀橋,臺灣第三大傳媒公司,也辦過雜誌。牧洛亭點頭。“好。我有一個案子可以跟你談,但需要美術方面的意見,聽瑪雅說你的……弟弟剛好會插畫?”

    “是啊!”襄依立刻說,頓了頓才說:“但我要先問過她的意見,稍後再回您電話可以嗎?”

    “請兩位直接過來我這裡談吧!電話裡說不清楚。”

    “我問她一下,立刻給您回電。”

    切斷通話,牧洛亭若有所思地起身,看著辦公室窗外一覽無遺的城市街景。

    身為姊姊,卻無法替妹妹接下案件,且連自己的案子都沒有先滿口答應再說,這在公關運作上實在不是明智的回答。

    NOW!是當紅雜誌,他創業數年就爬到業界數一數二的地位,對一個單飛的小公關來說應該是作夢也想不到的機會,這個襄依居然還要考慮?!

    不,不是考慮,是要先“問過弟弟意見”。牧洛亭興味地想。

    那個謎一樣的女孩居然那麼難搞定?早知那天就該不由分說跟出去,就算打破自己的原則也無所謂。

    而他也實在奇怪,手上一堆案子等著他作決策,他卻卡在一個女孩的變身之謎上。他甩甩頭,按下對講機。

    冬湘宜立刻敲門進來。“總編?”“傑森搞定了?”

    “沒問題!他明天九點過來。除了專訪外,我們網站跟社群會上線即時和讀者對話,熱身問題已經準備好了。”

    冬湘宜跟了他五年,不算最資深的,卻是最有效率的,他將有八成難度的問題都交給她,通常不出紕漏。

    “總編,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雖然他微笑得很溫和,冬湘宜還是問得小心翼翼:“傑森雖然是萬象主播之一,名氣卻一直沒有打響,為什麼你會把他排在第二位?他前頭起碼可以排上五、六個,光是萬象台就有倪芳妍大姐頭。”

    牧洛亭敲鍵盤的手指沒停。“他有可親的氣質。”

    “喔……”冬湘宜想了想,傑森是有張娃娃臉沒錯,不過只會更給人生嫩感,說是可親啊……

    牧洛亭笑笑,冬湘宜頭皮有些發麻。牧大對下屬簡直好得沒話說,但她就是不敢造次,也不知道為什麼。

    “通常主播都懂得搶鏡頭,不自覺地營造形象,愈播報愈用力,看多了會膩。

    他播一年半了,播報方式輕鬆,這表示他是以真正面貌示人,最後要爬上頂峰也最不費力。”

    原來如此。牧大是這麼看的……他看人從來沒有錯過,她真的很想知道訣竅,不過問得出來並不表示她就能學會。

    她會對傑森特別客氣,將這專訪做到最好。

    “還有,”牧洛亭把打出來的資料列印後遞給她,“把我上面列的人背景查清楚,愈詳細愈好。”

    她看了第一個名字,忍不住苦了一張臉。怎麼又是這人?

    “牧大,這人好像比優主播還難搞啊……”

    “沒關係。”

    沒關係嗎?優年回絕一次,牧大就跳過不理了,為什麼這個姓襄的再三回絕,牧大卻破例堅持,而且連對方底細都還沒摸清?

    通常若沒有掌握一切線索,牧大是不會出招的。要見到牧大談生意何其不易,冬湘宜的工作一大部分是在擋人,不是邀請人。

    太奇怪了!這也表示這案子不比尋常,她得把它放在第一位。

    襄依的“立刻回電”拖了整整一天,牧洛亭本以為他必須另想奇招,沒想到襄依終於打來說她明天可以會面。

    “襄知呢?”

    “她有事,我代表可以嗎?”

    “恐怕不行。我得和你們兩個一起談。”

    “那……我請她挪一下時間。”

    “那就拜託你了。”

    放下電話,牧洛亭看著手中冬湘宜剛送來的檔案。

    襄依,二十七歲二大公關行銷系畢業,活躍於公關界數年,以美貌積極著稱。襄依所有接過的案子都被詳細列入,洋洋灑灑數十件。相較起來,襄知的檔案只有寥寥數行。

    襄知,二十五歲,Y大設計系畢業,沒有進過專業公司,自由接案,屢次得圖書及海報設計獎,但經常更換筆名作畫,因而不甚知名。

    冬湘宜辦事牢靠,所有襄知的得獎作品都搜齊了,第一張就讓牧洛亭移不開眼光。

    那是一本很學術、很專業的“亞洲女權主義史”。看書名會想翻來看的人應該不多,但若看過封面就不會忘記。

    那是一幅綜合材質的畫作;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半女、半男,乍看之下是全裸,但男與女的身體和頭臉卻是交錯的——男人頭臉配上裸身的一半女身,女人則相反。

    畫質立體、有力、色彩鮮明,看了之後眼睛會一直盯著它看,研究其中暗藏的許多奧妙。

    真的……不像是一個年輕女孩的畫作。這樣說可能有點偏見,但驚豔絕對是真的。

    牧洛亭無法不去聯想到襄知忽男忽女的打扮。她的作品有多少反映了她的自我?那又是怎樣的自我呢?

    “文字”也許是牧洛亭的工作,“人”卻是他的題材。不管雜誌刊出的是什麼文章照片,都是人的經驗與情感。

    人讓他感興趣,大概就是這樣才會被那女孩挑起興趣吧,他是這麼解釋的。

    不然自己真有點……反常。

    職業興趣罷了!他在眼前揮揮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奇怪的思緒給趕走。對講機響了。“總編,優年主播來找您。”冬湘宜音調很正式。

    當冬特助拖著那種語氣說話,牧洛亭就知道她在警告他麻煩上門了。

    優大主播不是來電,而是來人嗎?牧洛亭嘴角半挑,“請優主播進來。”冬湘宜開的門,優年翩然進來,牧洛亭起身迎接。

    “優主播想喝點什麼?”冬湘宜傾前問。

    “咖啡吧,濃一點,Black。”優年說。

    “馬上來。”冬湘宜立刻關門出去。牧洛亭按捺住笑。冬特助是超級特助,但有時太過殷勤,好像有點怕他,又似有英雄崇拜的傾向。派克常在派克屋裡看到她,很愛提醒他不要亂嚇下屬。他完全是無辜的。

    “請坐。”總編室是他專用,明亮寬敞舒適,一半像客廳,沙發酒吧螢幕倶全。他考慮到上門來的不乏政客、財閥、明星,一開始便設想周到。

    優年很優秀也很有野心,大部分時候不耐觀眾或上司關注她的容貌,喜歡在第一線衝鋒陷陣,跟多數坐上主播台就放不下身段的前後輩不同,這也是她為什麼能搶到許多獨家頭條的原因。

    牧洛亭不是對她感興趣,而是對有線電視臺大亨封定戎有興趣。這個一向神秘的電視業界龍頭老大,聽說是優年的第一個東家,兩人年紀隔了一代,牧洛亭覺得可以將之串成一個業界的好故事。

    冬湘宜的多禮、專業是他絕對放心的,優大主播卻一口拒絕了NOW!的邀訪,既然兩方如此不投機,牧洛亭棄之也不覺可惜。

    現在——親自上門來了。

    冬湘宜上咖啡快又輕巧,馬上關門出去。牧洛亭桌前也換了一杯熱騰騰的,他沒碰,適意地靠向真皮椅背。

    他等優大主播先開口。來人必有目的,急的人不是他。

    等不上幾秒,優年說:“牧總編找我專訪?”

    不是拒絕了嗎?牧洛亭微微一笑。“最近電視臺都在面臨轉型,想要在網路視頻衝擊下開出新路,我覺得這主題不錯。”

    優年看著眼前這個少數比她還亮眼的人之一。眾人都說她美,她雖然不屑回應,但那是因為從小聽到大,自信早已無堅不摧,當然不必多提,她想強調的是能力。只是人比人氣死人,眼前這個可以光憑外貌就能爬到頂的男子,卻著著實實是用他的文采和經營手法創造出華人世界的頂尖雜誌,這讓她自覺矮了幾分。更氣人的是,專訪還不專。

    “找我專訪,好像還沒有和別人並在一起的先例。”優年說。

    牧洛亭輕提一道濃眉。“封大老好像是優主播的師傅吧?關係應該很好不是嗎?”

    優年才不相信牧洛亭會不知道天地影視的封定戎想買她主播的TTV台。她的老東家想吞掉新東家,原本就是個聳動題材。“我以為NOW!不走八卦路線,牧總編文風犀利,但是不屑炒作。”

    牧洛亭點頭。“你以為的沒錯。”

    優年有點接不下去;他不多辯解,她怎麼繼續開火?

    “那你到底是要專訪什麼?難道不能不提目前的並購大戰?”

    “當然可以。我要問的是你們兩個怎麼看電視臺的未來,不是現在。”

    優年看著那雙炯炯亮眼,想著為什麼他沒有親自邀她?難道以她的身分還不夠讓他開口?

    他喜歡藏鋒是業界都知道的事,但偏偏還是被各家媒體追逐,只因他各方面都太出色,藏也藏不住;而她卻是想要比誰都耀眼,搶鏡頭都還來不及,走到哪裡都吃得開,為什麼只有他對她不假辭色?

    “那你會親自訪問我、親自執筆嗎?”她問。

    “我這期要寫的已經定了,我會請社裡最優秀的主編跟你談。”

    最優秀的不就是他嗎?優年完全不覺得他在謙虛,只覺得被大大侮辱。她倏地起身。“牧洛亭,你覺得你這樣誠意夠嗎?”

    他靜坐著,身體依舊放鬆隨意,一點也沒被她的情緒影響,淡然說:“優主播,我雜誌裡還沒放過誠意不夠的東西。”

    優年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時段的收視率已經直追第一的萬象台,粉絲團聲勢浩大,連影藝界都在向她招手,NOW!從來沒訪問過她已經讓她悶很久了,竟然還這麼高身段?!

    最惱人的是,這個男人就是讓她在意,她想發飆都會猶豫。

    她咬牙:“牧洛亭,我最近的時間表也已經定了,如果有空出來再告訴你。”牧洛亭緩緩起身,雙手隨意插入口袋。“謝謝。”

    傳聞牧洛亭從不與女人握手,難道是真的?優年幾乎想要伸手來試試,但那雙俊眼中似有什麼又讓她猶豫,只好扭頭就走。

    門關了,牧洛亭還沒坐下,心思已經從這期轉到下期情人節的專刊上。他的特聘計畫,不知有沒有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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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3: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2章(1)

    隔天的下午兩點,讓他好像等了一世紀才到。

    身為全公司最忙碌的那一個,他今天的工作效率實在低得讓自己汗顏,好在他把自己關在總編辦公室裡,沒人知道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稿子,沒看。企劃案,沒批。

    左摸摸右摸摸,視若未見地翻著文件,終於等到兩點,冬湘宜通報人來了。牧洛亭覺得自己很可笑,老在心裡描繪那女孩可能的打扮。今天她是美女、美少年、還是會變成第三種模樣?

    “請她們進來。”

    門打開,他直接跳過走在前頭的襄依,鎖定其後的襄知。

    是男孩打扮。與他第二次看到的她無多大分別,外套換了一件比較正式點的,但仍是男式剪裁。牛仔褲是深藍色,也不大貼身。

    她那張素淨的臉仍是一逕平淡,看不出情緒,大眼從微鬈的劉海下看向他,不閃避也不探索。

    她還記得他嗎?見了兩次,她卻只正視過他幾秒;自認是不容易被忘掉的類型,但遇上這個女孩,什麼都說不準。

    他努力想從她眼神中找出蛛絲馬跡,然而她著實沉得住氣,他竟是完全看不出來。

    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比較喜歡這樣男性打扮的她——身為男人,這種想法實在怪異;但她上次精心妝扮出來的美女模樣,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不適合她。那種過度的美感,不屬於真實世界,也不似真實的她。

    現在她雙手自然垂在身側,身形靜止,眼神平穩,有著超乎年齡的沉著;少男的打扮隨意不羈,但的確……合乎她的氣質。

    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必須強迫自己把眼光轉向襄依,以免顯得自己只盯著襄知不放。

    和襄知不同,襄依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這個女人不愧是公認的美女典型——高跳、身材凹凸有致、五官美豔,打扮也很時髦。這樣的女人夠格當模特兒,沒被星探發掘是不可能的,是她自己不想做或做不慣比較說得過去。

    他五秒內評估完畢,眼光立刻回到其身後的襄知。除了比例完美的五官以外,姊妹倆並不相像,不光是打扮上有天壤之別,整個眼神性格也大相逕庭。

    看成姊弟,的確讓人比較容易接受。

    而他不是唯一在打量的人。

    襄依眼睛一亮。這個男人長得多好啊!習慣了自己的好長相,她眼光極高,但這麼俊美的男人實在少見。

    轉過眼來,發現妹妹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男人,襄依吐了吐舌,知道妹妹又在提醒她要小心男人了。

    襄知的眼光顯得有點無奈。

    冬湘宜招呼過茶水後退出,多瞟了襄知一眼。

    “襄知,”牧洛亭開口,要引開襄知看姊姊的目光,“很高興終於能見到你,還有襄依小姐。”他以手示意兩人坐下。

    襄知沒有介面,似乎也不覺牧洛亭沒有在她名字後加“小姐”或“先生”奇怪。襄依坐下後便笑說:“啊,牧總編,我們都很喜歡NOW!,恭喜您去年得到雜誌金獎。”

    有作功課,還算過關,但牧洛亭的目光又回到襄知臉上。“襄知有為雜誌畫過插畫嗎?”

    襄知搖頭。

    她是不說話,還是不會說話?牧洛亭開始忖度。見過她兩次,現在才發現並沒聽過她說話。

    不會說話還好,不說話就難辦了,因為這表示她個性難以捉摸,不易接近。“小知喜歡自己接案子,偶爾幫我的忙,”襄依說得熱忱卻謹慎,“她最近案子太多,本來是不能再接的,但我當然很希望能跟您的雜誌合作。請問牧總編有什麼指教呢?”

    本來不能接案嗎?還是不願?牧洛亭說:“下期是情人節專刊,可以說是一年三大刊之一,很重要。我有一個新企劃,不同於單單慶祝這個日子,我想從社會問題的角度出發,也要全面探討現代人的情感問題。”

    “咦?這麼知性……會吸引人嗎?”襄依十分驚訝。

    牧洛亭密切注意襄知的反應,她沒有顯出興趣或奇怪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研究他。

    “這就是想跟你們談的地方了。眾所周知NOW!最大的賣點就是創意和深度。我需要新團隊、新視野,從公關和視覺設計雙管齊下,一定要做出最言之有物、也最讓人震撼的情人節專刊。”

    襄依轉頭看襄知。牧洛亭猜想得沒錯,這兩人之間,最後拿主意的是妹妹。

    看襄知沒動靜,襄依又問:“我們的名氣還沒打響,請問為什麼會找我們呢?”

    牧洛亭直接對襄知說:“是因為見過你,感覺你對兩性關係一定有與眾不同的看法,所以想找你們合作。”

    襄依看來更吃驚了,顯然襄知沒告訴她兩人已經碰過面。牧洛亭並不知道,襄依更感奇怪的是“兩性關係”這四字竟然會和妹妹連在一起。

    小知怎麼會和這個大總編有交集?通常不認識的人都以為妹妹是個不經世事的少年。

    “您是說——”襄依又要問,牧洛亭截斷她。“襄知都沒什麼意見嗎?”

    從剛才就一直四目相對,他終於直接要求她開口。

    室內沉默了半晌,襄依正想著辦法再接過話頭,襄知立起身來。“不適合。”

    低沉但柔軟的聲音不疾不徐出口。

    牧洛亭眯起眼。她終於說話了!雖然只有三個字,且還是非常突兀的三個字。拒絕得這麼乾脆……他其實並不驚訝,只是更加好奇,是什麼地方不適合?是這案子還是他?

    看到襄依掩不住一臉可惜,他不動聲色地問:“對不起,我不大明白……”襄依習慣性地注解:“小知喜歡獨立作業,不受主導或拘束,如果她不是百分百認同一個案子,就表示不適合她。我們很抱歉——”她也站起來。

    牧洛亭起身。“即使和我們合作可以打開你在這一行的大門,成為全國首選的公關?”

    牧洛亭說的是給襄依的大好機會,眼睛卻仍看著襄知那雙清澈大眼。

    如果他猜得沒錯,襄知會來這裡,全是為了姊姊。來得愈是不情願,就愈顯露她關愛姊姊的程度。

    是瑪雅告訴他的,現在他更肯定了。他要打姊姊牌,賭自己的運氣。

    襄依眼中閃著心動,再看向襄知,襄知眉頭微蹙。

    牧洛亭心懸著,又對襄知說:“我保證,作為特聘的工作室,你跟襄依小姐可以全程參與編輯程式,我會親自支援企劃、執行,給你們充裕的人力和預算,但不會過度干涉方向或內容,當然最後的成品必須我OK了才能付印。這樣行嗎?”

    他幾乎可以看見那張清秀面皮下的腦袋是如何精密地在運轉,她決策挑剔卻果決,跟他十分相似。

    當她終於點頭,他心一躍!

    牧洛亭編輯雜誌非常專業嚴謹,但在取材和用人上常不按牌理出牌,被業界稱作鬼才。他自己倒不在意什麼名聲,更不在乎別人認同與否,是他創立的雜誌,當然是他說了算。他一直在苦思新案,遇上她之後忽然靈光一閃。

    如果真要對自己坦白,其實是在用案子當藉口拉她進來。現在因為她,他真的很期待這個案子能實現。

    他有多久沒這麼在乎一個案子——或一個人了?

    一向以為NOW!就是他的生命,在遇見她之後卻開始嚴重分心。這案子雖重要,但感覺由她來做才有意思。

    襄知點頭,襄依高興極了!“啊,這麼大的專題,我們一定全力以赴!什麼時候開始?”

    “馬上就可以開始。我請冬特助規劃預算和時間表,下午傳給你們。”

    “好的。”襄依笑得極美,“我們也會儘快做出企劃案給您過目。什麼時候能再找您深人討論?”

    “隨時都可以。”

    “真的?”襄依有些意外,NOW!的總編兼社長的時間表應該排爆了才對。“這是我想提的一點——NOW!講求的是團隊合作,所有人都在社裡工作,隨時可以互相激蕩。我會給你們一間專屬工作室,就在這層樓,和其他編輯文案交流也方便,這樣的要求可以嗎?”

    襄依笑得更開懷。“這哪裡能算要求,這是破例的優惠了,還給我們專屬的工作空間!”

    “專刊最大,這是應該的,冬特助會帶你們去。”

    “已經準備好了嗎?”襄依訝然,這位總編社長的行動力可真是……

    牧洛亭走回辦公桌後,襄依趕緊帶著襄知走到門邊。“很高興認識牧總編,謝謝您的信任!”

    牧洛亭看著襄知沉默的背影,從這個角度,她完全像個少年,姿態俐落,肩背雖單薄,卻挺直而有個性。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這般執拗,卻可以為姊姊而放開。

    當然,她也是銳利無比,剛才不就讓他承諾了空前的條件?

    就像高手過招,他們短兵相接,他不確定誰輸誰贏。

    他蹙眉。不,他不喜歡這樣的比喻,他不想跟她過招,也不想贏她。

    如果真要贏……他想把她贏過來。

    自己真吃錯某種藥了吧?

    他看著自己的手,想著她的柔荑,即使不曾碰觸,他卻看得很清楚,那雙手雖然纖小,卻有著粗繭,應該是做過什麼粗活。

    為什麼握畫筆的手會變粗?她常像那天一樣搬東西嗎?

    該死!如果謎愈來愈多,他怎麼能不愈挖愈深?

    ***

    “好棒的案子!而且這個總編,天啊!你到底是在哪裡認識的,怎麼沒跟我說!”襄依興奮得不得了。

    “不認識。”襄知只說了三個字。

    “奇怪,你不認識人家,人家怎麼認識你?”妹妹這身男生打扮好幾年了,而且行事不同于常人,沒有人比襄依更習慣了。從妹妹懂事以來襄依就明白,妹妹想做什麼,是由不得旁人多加干涉的,連爸媽都對她沒轍。

    所以外人把襄知當男孩,襄依在人前也就順理成章姊弟相稱,反正妹妹高興就好。但小知子一向低調,到底怎麼會引起這個大人物的注意?

    襄依追問,襄知只好解釋:“派克屋。”

    “你送東西去的時候碰上的?喔,原來只是人家對你印象深刻。”襄依擠擠眼,妹妹再怎麼遮掩也是個美少年,而且作風特異,看來是大總編眼尖。“對了,告訴你一個爽得不得了的事!你記得楊越豪那個花心大蘿蔔?”

    襄知微點下頭。

    “聽說他甩了我之後,沒幾天就又把那個新辣妹給甩掉,原來他被另一個美女給迷走——你說得沒錯,那種人一看到美女就蠢動,根本不可能定下來!”襄知懶得在那人身上浪費 口水,襄依興高采烈地又說:“但是那個美女‘噗’一下忽然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誰都問不出名堂。楊越豪天天去派克屋等,還纏著瑪雅不放,想說既然那美眉去過那裡,瑪雅一定記得什麼,吵得她煩死了跟我抱怨,我才知道這件事,哈哈!”

    襄知沒反應,襄依痛快地揮手。“我為那死男人掉眼淚,真是不值!現在他得到報應了吧I.以為天下美女任他追哦?看到就一定追得到?嗤!最好那美女就此消失,讓他魂縈夢系,卻再也沒機會,這才叫天理啦!”

    “希望他回頭嗎?”

    “才不要!”襄依搖頭,“這種男人我發誓是最後一個!下次我會放亮眼,凡是一見我就黏上的,馬上踢得遠遠!”

    看襄依笑容開朗,似乎真的不再掛懷,襄知點頭。

    “是說見到我居然不黏的,還真有呢!你剛才有沒有注意到,牧總編對我很客氣,卻沒有像別的男人那樣盯著我猛瞧?”

    襄知眯起眼。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就這麼帥了,才對美女免疫?”襄依推斷,“這種男人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你覺得他怎麼樣?”

    “腹黑。”

    “腹黑?”襄依奇道,“哪裡腹黑了?我覺得眼高於頂還差不多!就像你說的,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天下第一美,要不然姓楊的也不會跑了。”

    “小心。”

    “欸,別擔心啦,人家連正眼都不看我,我很安全好不好!”襄依說著歎口氣,“當然,如果他看上我,我可能又會陣前倒戈——你看到他那雙眼睛沒有?楊越豪要幫他提鞋都排不上!”

    襄知蹙起眉,襄依沒注意到。

    “接到這案子真是太好了!我想了好久要怎麼打進大媒體,托你的福居然找上門來,老闆還這麼帥!”

    看襄依那麼高興,襄知眉頭開啟,微微一笑。

    那微笑如此美麗,襄依不禁摸摸她的頭。“你這副男生打扮,我也明白是為了什麼。你比我還美,如果看到你的真面目,男人全追著你跑,依你的個性不發狂才怪。”

    妹妹真的拗起來,連卡車都拉不動。爸媽就算擔心她好像不打算當女人,也從沒嘮叨過。

    妹妹這樣的個性、這樣的活法……真的可以嗎?

    即使沒人比她更能接近妹妹,她還是覺得不夠瞭解她;想要幫她,又該怎麼幫呢?

    襄依把這個已經無解多年的問題照例再暫時拋開,只要她還在妹妹身邊,總不會出大事。

    “我們趕快開工吧!要記得,牧總編是沖著你來的,點子你來搞,我只負責宣傳。”襄依擠擠眼,“我們做得好,以後可以跟帥哥老闆長期合作耶!拜託拜託,別搞砸了,promise?”

    ***

    冬湘宜敲門進牧洛亭的辦公室。

    “總編,優主播說她願意接受訪問了。”

    冬湘宜等著牧大說請她一邊涼快去,結果卻聽到:“好,安排時間吧。”

    冬湘宜睜大眼。“您不是說要讓她去後悔嗎?”

    牧洛亭微微一笑。“她不是已經後悔了嗎?”

    冬湘宜暗自咋舌。牧大有時……真讓她意外。上次她明明看到優年冷面離去,

    應該是給了牧大釘子,換作是她絕對會想出一口氣,什麼專訪都拉倒,管那優年是多紅的主播!但牧大雖然讓人摸不透,卻大度包容,讓人自覺矮小。

    “傑森已經談了,也去做完,兩個都放這期。”

    冬湘宜在心裡笑了。優大主播若發現傑森也上了,可能會再吐血。牧大對傑森義氣,又讓優年不至氣焰高張,真是高明啊。

    她把文件遞給他,“這是要和襄工作室簽的合約。”牧大還沒和他們見過面就叫她擬了,一定是志在必得;但NOW!根本不必開好條件,任誰都會搶著要合作,連優年不也回頭了?為什麼和新人的合約條件如此優厚?

    昨天看到那兩人進來,大家都跟著轉頭,因為一個是大美女,一個卻像是高中生,很奇怪的組合——美女公關很常見,但弟弟幫著打工,有必要跟來嗎?

    人是她去接觸的,她知道那弟弟畫插圖很不得了,但這樣重金禮聘,又是這麼重要的專刊企劃,仍是把她嚇了一跳。

    不是沒看過牧大用人兼具實驗性,但這比專訪傑森還更驚人——這兩人根本沒有採訪寫作背景啊!

    “牧大,請問一下這案子——”

    牧洛亭沒讓她說完。“這案子我來監督,你馬上把老喬和Winnie空出來輔助襄工作室,你也隨時待命。襄知要什麼,你直接轉給我。”

    冬湘宜愣在那裡。“襄知嗎?”不是襄依?

    “對——”

    牧洛亭又有電話,示意她出去。

    冬湘宜關上老闆辦公室的門,慢慢回座,神情有點迷惘,隔座的天馨從電腦後面探出頭來。“怎麼啦?牧大午飯要吃什麼?我們準備要點了。”

    冬湘宜這才想起忘記問。“等一下,牧大在講電話。老喬和Winnie呢?”

    “都在趕稿,忙得午餐都免了。你呢?要吃什麼?”

    每天的午餐都是天馨這個文案去打理的,因為她最挑,得親自去現場才說得清楚,信不過別人代點。

    “隨便。”冬湘宜揮手,“我得去找老喬和Winnie。牧大有令,我去溝通一下。牧大午餐你三分鐘後去問。”

    “老喬和Winnie忙著出稿,六親不認,你下午再去——不對,明天再去煩他們比較好,我剛才差點被罵。”天馨搖頭。

    “我現在去。”牧大說馬上,那就是說如果襄工作室來要人,她得準備好。

    “啥?”

    眾人皆知老喬和Winnie是牧大以外,NOW!的兩個最大記者加作家,得獎出書無數,在NOW!創刊前就是名筆了,不曉得牧大當初是怎麼拉他們進來的,還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待這麼久。老喬個性冷漠,Winnie脾氣古怪,NOW!裡面除了牧大,沒人敢造次。

    天馨怕怕地把頭縮回去。牧大有令,再怎麼奇怪的事也得照做,即使是去踩老喬和Winnie那兩顆地雷。

    冬湘宜跟著牧大與老喬和Winnie交手無數,已經練就了一身功夫,即使頭皮再怎麼發麻也不會退怯。只是另一個大疑點來了:這兩人太重要,從來都是各自扛起一個大案,怎麼現在要他們把其它大案排後面,同時扛這個新案?明明公司還有一堆好手啊。

    這個襄工作室——不對,這個襄知小弟,究竟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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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隔周,襄依和襄知剛在會議室坐定,牧洛亭就進來了。

    襄依很高興又見到這個大客戶,不但養眼而且有才,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如果他都是這樣事必躬親,她一定天天來報到!

    “牧總編,我們想好這次主題要怎麼切人了。”襄依坐直,美麗大眼專注又閃著風采。她在公關這行做得辛苦,因為有時被人懷疑只靠臉而沒腦袋,但一路畢竟做上來了,大半也是因為臉蛋討好,很自然就會引人注目,所以她也無怨。當然,最重要的是襄知的加持,幫她拿定大小主意,襄依心裡很明白。

    “說來聽聽。”

    襄依看向襄知,牧洛亭也就光明正大跟著看。

    一如往常,她的衣著寬鬆到有些誇張,襯衫都快穿成袍子了,只顯得她的身

    子愈形單薄。他蹙起眉,她都不吃飯的嗎?

    像是得到襄知無聲的示意,襄依說:“第一,我們要想辦法一網打盡,不只是情人,還有沒情人的讀者,因為其實天下沒情人的比有情人的多得多!”

    牧洛亭看到襄依不自覺露出的憤懣表情,感到有些好笑。原來美女也有空窗期,他自己同屬好看人種,但一向自願空窗,但顯然眼前這位不是。

    襄知呢?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移向她。

    她看著他,好像在讀他——他可以這樣想嗎?還是他在自己臉上貼金?因為想讀懂她,所以也希望她想讀他。派克喜歡說他城府之深有如無底洞,他覺得自己終於碰到對手了。

    但她不是城府深,只是與眾不同。他忽然自私地希望全天下都沒人懂她,只有他能懂……假以時日。

    “怎麼一網打盡?”他問。

    襄依又看向襄知,牧洛亭說:“如果這是襄知的點子,還是由她來說吧。”襄依很驚訝,牧總編怎麼知道?她幫襄知代言已經習慣了,很少人直接要求襄知開口,大概本能就覺得那會像拔牙一樣痛苦。

    襄知沒有馬上開口,牧洛亭鼓勵地笑笑,襄依覺得那笑容讓他看起來俊俏極了,襄知卻皺起眉來。

    糟了!妹妹如果不想開口怎麼辦?襄依乞求地對她眨眨眼。

    牧洛亭極有把握,襄知的弱點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這個姊姊。果不其然,襄知回答了。

    “戀愛篇、求愛篇、失戀篇、單萬篇。”

    分四個單元?說得還真有重點,半個字都沒浪費。牧洛亭揚眉,“單萬?”

    “單身萬歲。”

    他笑容擴大了。“果然是一網打盡沒錯。好,分成四個族群,那又要怎麼做?”

    “戀愛篇用同志,求愛篇用老人,失戀篇用小開,單萬篇用離過婚的。”

    虧得牧洛亭腦子轉得快、記性好,硬是把襄知超級精簡的大綱抓住,在腦中快速分析過一遍。

    戀愛篇用同志來寫雖然不算絕對創新,卻仍然大膽引人。求愛篇用老人有點冒險,因為大多數人對老人家的戀愛生活都當成不存在,甚至覺得有些不敬。

    但是真正說起來,年輕人談戀愛有什麼稀奇?銀髮族如果還需要“求愛”,應該是很有故事性。

    失戀篇用小開……牧洛亭很想大笑。她是想諷刺連富二代都真愛難尋嗎?或者說有錢人更難得真愛?

    這主題的難處恐怕是要找到願意坦白失戀的小開吧!

    “前三個都很有看頭,但是離過婚而宣告從此單身-好像有點理所當然,你是想說什麼?”

    襄知眼光清澄地看他。“離過婚活得快樂很難。”

    很難,所以想訪問做到了的人,讓其他走不出創傷的人有所依循嗎?

    “這部分可能會太嚴肅。”他說。

    “NOW!不能嚴肅?”

    問得真是有力啊!牧洛亭不禁要佩服她對老闆也這麼直接。“當然可以。但讀者最討厭說教的東西,前三個算你過關,最後一個你再考慮該怎麼切入才會更吸引人。”

    他看進那雙眼睛。無畏無懼,卻像鏡子般的湖面,只反映出看的那人,而不顯示自己的深度。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很自然把她當成男孩了。她的眼光有種硬度。社會觀念上通常要求把男孩訓練成男人,也就是要注入一種悍勁;如果沒有攻擊性,至少也要有充分的競爭意識。至於女孩,則希望培養所謂的氣質,最好是溫柔、高雅、有淑女風範。

    她的眼光,一點也不像一般的少女,那又為什麼,他還是把她當女人看?又是一個謎等著他去解。牧洛亭微微一笑。“可以嗎?我很期待你的新提案,明天我們再談。”

    他站起來,襄依也跳起來,驚喜不已——襄知的提案她本來不看好,因為實在太另類了,但牧總編居然批准了三個!

    “沒問題。”襄依幫忙保證,“我們明天一定把提案修好。”

    襄知俐落起身,牧洛亭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看她。她從來沒有多餘的動作,手指不會無意識地敲打桌面,更不會去修整頭髮,像一般女孩愛做會做的那樣。她的雙腳坐下了就不會再亂動,雙腿自在地微開,肩膀放鬆,身軀靜止。

    現在站起身了,修長挺直,有著運動員的輕盈。她大約173的身高比起他的1007是小號了點,但對女孩來說是很高了,甚至可以站在男孩群中不被比下去。

    要不盯著這個千面女郎一樣的少女直看,實在是很難的事;他聽到自己說:“襄知,我有事問你,可以讓襄依先走嗎?”

    襄依走出去,牧洛亭又坐下。“坐。”

    襄知坐下。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她,一時卻不知從哪裡開始才好。

    她們今天就進駐工作室,離他的辦公室只隔四間,就在走道最後一間。他知道襄知一定寧願在家工作,想把她弄進NOW!,只能先把襄依安頓好。

    據冬湘宜報告,這星期以來襄知還真來過兩次,他猜大約是不放心姊姊。他才不笨,一次也沒去打擾過襄知。現在見到她了,他卻沒辦法就這樣放她走。

    若說她作風奇怪,他現在的行為更奇怪吧?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找你們兩個做專題?”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我。”

    他愣住,心事被一語戳破,還那麼簡單明瞭,他完全沒有料到。

    “你……怎麼知道?”

    “別的男人看襄依,你看我。”

    原來是這樣嗎?她和襄依同時在場時,由於她的裝扮,別的男人注意的自然是襄依,他卻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全神貫注在她身上。

    “那……你不介意?”要說她對他有意思,實在太一廂情願,他感覺不出一點。

    “襄依的工作機會。”

    他不能不苦笑。這是他自作自受,還是該慶倖計策太成功?是他用襄依來對她施壓,自己居然忘了。

    把他這個案子做好,襄依名氣開響,以後便是一線公關了。他把自己和NOW!當成餌,最後真能釣到眼前這個敏銳的女孩嗎?

    用釣這個字,感覺實在褻瀆這個眼神清明的女孩。

    “你本來一口就拒絕接案,說不適合,我想知道是什麼不適合。”

    “襄依不適合。”

    “襄依?”他皺眉。“她很崇拜你。”

    他眉蹙更緊。“襄依?我希望她沒有誤會什麼,我真的沒有——”

    “她剛失戀,不適合跟你共事。”

    他明白了,她是在以防萬一。“我會讓她清楚明白——”

    她又打斷他,“你有辦法讓人不喜歡你?”

    他微笑。“當然有。”

    她很聰明睿智,但此時她的缺乏經驗被他看得很清楚。她不知道他到現在還單身是怎麼辦到的,是吧?

    當然,她對他一無所知,而他對自己保證,他會讓她熟悉他的一切。

    “我不會讓襄依喜歡上我的,”他說著皺起眉,“你說她崇拜我,不會已經到喜歡的程度吧?”

    他早就習慣女人看他的眼光,根本是視若未見,也沒去注意襄依怎麼樣。“難說。”

    “你很保護你姊。”

    她沒回答,彷佛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既然這樣,開會你自己來跟我開,怎麼樣?”

    她沒有回應他的微笑。“我也不適合。”

    他心一突,她是說……她不適合他?“你怎麼不適合了?”

    他忽然想到-難道……她喜歡女孩子?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如果真是這樣,他會如何?

    “我沒興趣。”

    她一向簡潔的用字,現在他覺得分外不夠。“對什麼沒興趣?”

    她皺起眉,好像在思索適當的詞彙;他的心提吊著,就怕她的回答是他不想接受、卻也無力扭轉的那種。

    好半晌,她才終於說:“關係。”

    他小心翼翼地追問:“關係?你是說愛情?”

    她眉蹙得更緊了,然後慢慢舒開,語氣也轉為確定:“沒有這種東西。”他訝然。

    “你為這個情人節專刊想了那麼多,卻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

    “別人想要,我可以理解。”

    “那這個別人想要的愛情,是什麼東西?”

    “兩人彼此關懷,是友情變成親情。”

    “為什麼就不能是愛情?友情和親情也是一種感覺和聯繫,為什麼這兩種可以存在,愛情就不行?”

    他的心在跳,他不懂為什麼還不熟識她,就能跟她辯這種問題;但她的答案變得很重要,他在乎她的想法,想弄清那顆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最諷刺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也不確定自己真的想要那種近乎浪費時間的東西,他應該和她撃掌乾杯,互稱同道人才是,為什麼竟希望駁倒她?

    “燒得熱烈,終成灰燼。”

    她說得輕而低柔,那雙清澄的眼此時不像是孩子的,而像是僧人的,好像能看透渾濁的世事,而自己不被沾染。

    他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他一向為自己的理智自豪,此時卻感覺心被紮了一下,無端抗拒起來——

    “你有過實際經驗嗎?還是純理論?”

    “不必死過。”

    他已經漸漸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了。她是說不必死過也知道死不是好事,很多事情不必親身經歷也能明白。

    “如果真能燒得熱烈,不也很值得嗎?”

    “兩敗倶傷。”

    他直直看著她。那麼柔軟的聲音,說著那樣決絕的話語,像是一種警告,又似一聲歎息。

    因為她看過襄依失戀受傷嗎?“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她點頭。

    “你記得我們在派克屋見過面?”

    她看著他。

    “那時,你是女生裝扮。”

    她仍未反應,但眼中閃過一絲驚奇。“你是因為那個姓楊的男人才打扮成那樣,對不對?”

    這樣追問好嗎?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做錯了什麼事對不對?對你姊嗎?”他確定他沒有看錯,她眼中那種硬度又回來了。

    “他甩了你姊,所以你決定懲罰他?”他輕聲問。

    “為什麼?”她反問。

    他懂,她是在問他為什麼要管閒事。“我想知道你的事,真的很想,就算是冒犯你的隱私,我也沒辦法不去想。”

    “想了又怎樣?”

    “想了就可以更瞭解你。”

    她搖頭。

    她是在說要瞭解她沒這麼簡單,還是不想要他瞭解她?

    “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些時候,想要建立關係,兩人就會相撞、推拉、衝突。”

    在她表示什麼之前,他很快又說:“如果只有一個人想要建立關係,這種衝突就會免不了。”

    “戰爭?”她簡單問。

    “不是,”他也簡單答,“衝突會化解,如果那個想靠近的人是真心的。”真心,他說得很保守了,聽來卻仍然太強烈。不過他是用假設語氣,只是假設而已。

    她站起來。“不是真心。”

    他也跟著起身。她說他不是真心?“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

    “手段。”

    他用了手段?他啞口。的確,他利用工作,又利用襄依,不是單純地去認識襄知,而是用他認為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誰知捷徑成為死路,她了然的眼光下,他無可辯。

    她沒道別就往門口走。他對自己苦笑,自己向來嫌女人吵,現在出現一個敲不開口的女孩,遭報應了吧。

    她想走,他沒辦法留;他是躲避女人的高手,要做留住女人的事,一時間不知從何做起。

    “我會用真心。”他在她背後說。

    大概是被她感染了,他說話也開始言簡意賅、一言多意。他是說他不會再用手段找捷徑,他會給她看他的真心;他會尊重她的意願,不論是不想說話,還是想扮男裝,甚至那顆不願被打擾的心。

    啊,不!最後一項,他會尊重,但不保證不去敲她的心門。

    他說的話,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本來只是對她好奇,後來發現她想法獨特,自然惜才起來,但怎麼就不自禁談到真心與關係呢?

    本能就知道她心防之強,比起他的更甚。他行事一向多謀,見機便把握,誰知對上她,贏了第一場小戰役,卻埋下失去整場戰爭的危機。

    啊,不對,明明跟她說不是戰爭。他歎息,男人的求勝欲和攻擊性,絕對會把她推得更遠;她用短短幾字便讓他明白,不管他布的是什麼局,她根本不想跟他玩。

    她沒有回頭,真心二字,他自己聽來都像空氣般虛渺。但他知道她聽見了,不多話的人,聽得怕是更清楚吧。

    她說的每個字,他牢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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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What the F——”

    這是房淩光對牧大的決策最常有的反應,冬湘宜再怎麼習慣,還是頭痛起來。房淩光是社內最資深的編輯,從一開始就跟著牧大,早該成牧大肚裡的蛔蟲,為什麼還老大驚小怪地唱反調?

    也虧得牧大包容,不管房主編再怎麼吵嚷抗議,從沒聽他對房主編大小聲。也對。牧大是多深藏不露的人,才不會亂罵人呢。

    房主編人模人樣的,有著貴族式的英俊,脾氣卻讓人不敢領教。上次冬湘宜交錯稿子,還被他當面丟回來,散了一地要她撿。這次……

    “我情人節專刊已經做了兩年,什麼叫作他今年自己要做?!”房淩光臉色鐵青

    “呃……總編交代的。”冬湘宜照著牧大的話說,不敢自作主張透露牧大沒提的事。

    “我去年的專刊破了銷售紀錄,他是故意忘掉還是怎樣!”

    她怎麼知道牧大是怎麼想的!她只知道自己無條件信任牧大,但不會笨到這麼說。

    看她眨巴著眼無法答話,房淩光嗤笑一聲。“他不敢自己跟我說?好!那傢伙什麼時候回來?”

    冬湘宜咳一聲,房淩光像火山也像狂風,被捲進去的人無一倖免,光是牧大罩得住他,就讓她無盡地崇拜。

    “總編說請你訪問優年主播和——”她還來不及說完,房淩光再度發飆。“他想用美女來混過去?!”

    這些年來冬湘宜已經建立了一個機制,牧大的話她帶到就沒她的事了,其它兩位自己會解決,“總編半小時左右回來。”說完趕緊走人。

    房淩光忿忿坐下,拉開抽屜,裡頭沒他要找的東西,砰地一聲猛力關上,不知打松哪根釘子還是螺絲,抽屜往下墜,他趕緊托住。

    “F——”

    外頭的小編們全都縮肩。房主編辦公室裡不時會傳出各種粗俗的詛咒,尤其以F開頭的最頻繁。

    門被大力拉開,大家埋頭猛打字,室內頓時只聞電腦按鍵聲。

    房淩光狠狠掃一眼整層開放的寬大工作間,數十張隔間桌都坐滿了,但他像變成透明人,沒人看得到。

    在眾人屏息等待中,他大踏步轉過中廊去了,全體一致吐氣。

    房淩光在儲藏室找到工具箱,剛好又看到上次沒找到的一箱文件-隨意瞟了角落的人一眼。

    “喂!那邊那個,把工具箱拿了跟上。”

    那個背對他在排放紙箱的小夥子好像沒動靜,房淩光正要提高聲音,小夥子慢吞吞排好最後一個箱子,才去角落裡拿起箱子,從頭到尾沒看他。

    瘦皮猴一隻,小白臉狀,態度不理不睬的,這誰啊?

    “你哪來的?”房淩光皺眉。

    那男孩終於回應:“本地。”

    房淩光問的是哪部門,這個看來未成年的小男生卻答本地人,實在很故意!這年頭的孩子就是不受教,他手下每一個都得操,他當壞人也當得很氣,不操永遠不會,難道要他一步一步牽著走?

    “你怎麼進來的?”

    “牧總編。”

    原來如此。仗著是姓牧招進的就這麼沒大沒小嗎?他也是雜誌開社元老之一,更別說是社內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讓他幾步。

    “做哪部門?”

    “不知道。”

    果然是工讀生來打雜而已,待不上幾天。房淩光失了興趣,轉身帶頭回辦公室。

    這時一名員工從外頭沖進走道,手上是急件,眼睛在辦公室裡梭巡,沒看到房淩光,一頭撞了上去。

    “F——”

    檔掉了一地,兩人被那衝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幾步。

    這社裡到底是怎麼培訓員工的?房淩光瞄到自己襯衫的一顆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錶還是什麼的給勾掉了,本來就燒起的火氣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嗎?!還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門震得門板都晃了晃,那員工剛才被撞呆的臉被嚇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我這上衣是禮物嗎?!把我肋骨撞斷的話你賠得起?!”那員工嚇得快哭出來,房淩光怒火卻沒減半分。“你給我——”

    “你很沒禮貌。”後面一道低低的聲音忽然飄來,因為太出人意料,房淩光戛然止聲,猛然轉過身,差點踩到自己的腳,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後幫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說什麼?!”房淩光氣得聲音發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淩光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上一句沒看到是誰說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從那張薄得不像話的嘴吐出來。

    小毛頭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這社裡上下近百人,還沒人敢在他眼裡明顯噴火的時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什、麼?”房淩光聲音像擦出火星的輪胎。

    “你很沒禮貌。”高中生帶軟的聲音不慍不火地重複。

    “你!”因為實在太驚訝,也是從沒類似的經驗,房淩光破天荒地擠不出話來,不過“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確確實實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臉。

    有人在轉角邊抽氣,還不止一個,但沒人敢探出頭來偷看或在這時靠近走廊。

    高中生向前幾步,把手中箱子往房淩光胸前一推便鬆手,房淩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滿箱的釘子鎚子便會全砸在他萬元的皮鞋上。

    “F——”這次的吼聲整層都聽到了,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小毛頭卻已經像沒事人般掉頭。

    “你給我回來!”房淩光吼道。

    踢走這個小混蛋後,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會被姓牧的給敗壞了!

    小混蛋像是要裝作沒聽到,房淩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頭,小混蛋突然回過頭——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沒聽懂。什麼意思?他以前怎樣?

    那雙眼在蒼白的蛋形臉上顯得特別大,但讓房淩光驚訝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沒有害怕,一點都沒有!

    這小子是人嗎?他有時都會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一跳,就算熟識的朋友也不會招惹他,但這小子那雙清澈大眼中的是……什麼?居然是真正的疑問!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忽然懂了,小混蛋是問他以前剛出道時是不是也常被“操”,才會現在努力要撈回本!

    他是見了鬼嗎?

    一閃神中,他的確見到以前的自己,還沒拔高之前是個矮冬瓜,還圓滾滾的,在學校沒女生看他一眼,男生倒是老找他麻煩。進了第一家雜誌社當工讀生,照例是人見人嫌,有次被吼到嚇得打翻咖啡,手臂還被燙傷。

    結果檔弄濕,他現場被炒,還得賠償所謂的“文件損失”。第一次打工的夏天就那樣開頭,以倒貼八百塊收場。

    他還記得那晚他坐在馬桶上偷偷掉淚,不敢跟家人說打工五天半就陣亡。房淩光僵立在那裡,腦袋發脹,多年來第一次被人搞到說不出話來,渾身忽冷忽熱。

    “沒關係,”小混蛋突然又開口,仍是一樣溫和的聲音:“現在不會就好。”

    說完就走人了。他呆站在那裡,就這樣看著那無事人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聽到一群人慌忙奔跑的聲音,房淩光不知該再罵髒話,還是繼續失聲下去。那……到底是什麼人?

    他像大夢初醒似急奔過轉角,只見大夥鳥獸散的背影,目標之人卻已無影無蹤。

    想去抓一隻笨鳥來質問,卻忽然覺得沒辦法馬上又去驚嚇下屬。

    “現在不會就好……”他喃道。那小子究竟是說現在他不必再受欺負了很好,還是他從此不再去欺負人就好?

    真是混帳王八蛋加天殺的小鬼!丟下一堆謎語就這樣退場!

    忽然間想起什麼,他腳跟一轉直奔總編辦公室。“姓、牧、的!”

    ***

    這件事轟動全社,連來送便當的小妹都聽說了,眾手機爆忙起來,故事愈傳愈有料,最後的版本是房淩光現場就炒了小弟,眾人皆唏噓。

    牧洛亭一回辦公室就見某人在裡面來回踱步。房淩光照例咆哮一陣,牧洛亭也照例低頭啜他的咖啡,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好了?”

    話出口牧洛亭才低笑,自己好像被某人傳染,說話開始減字,愈短愈好。

    “什麼好了?”房淩光被問得莫名其妙,火氣也停格幾秒。

    牧洛亭抬眼看著這個常被人誤會的死黨兼夥伴。好好一副皮相,卻有隨時擦槍走火的脾氣,眾人爭相走避,名聲不佳之下,房淩光一身才情也被大打折扣。還好那火爆脾氣對他沒作用,共事無礙。

    牧洛亭合上筆電起身。“我還有會要開,什麼新人的事以後再說,你那個股東報告搞出來沒?”

    房淩光成功被引開注意力。“shit!還有兩個擺不平的我得打電話,這幾天為什麼老是走狗屎運!”

    “別忘了優年的專訪。”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淩光在他背後喊。

    “我什麼時候要過了?”牧洛亭頭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實很想把襄知找來問個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會願意他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她,他很確定。

    若是他去她辦公室呢?想想又搖頭否決,自己開先例的舉動一定會招人注目。

    房淩光兩分鐘後就傳來簡訊:又被你調虎離山!別想我忘了那小子,我會搞清楚他底細!

    牧洛亭目光深沉起來。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細,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蟄伏得很好,在家畫她的畫,出外當她的內向少年,沒人會追在後面多問什麼,他卻忍不住把人拉進他隨時可見、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無權洩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種難以出口的佔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異的聯繫,而別人沒有,他也不願分享。

    他又看向手機,就要傳簡訊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圖書館找設計資料之類,把她暫時藏起來……手指仍舊沒有按下去。

    把她支開,自己還是捨不得,近水樓臺的私心竟是如此濃烈。

    沒有時時刻刻接觸,就永遠搞不懂她,他這樣對自己解釋。“……總編有什麼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聲色地抬眼。“不夠吸引人。”

    在場的是行銷部的人,十幾個人聞言面面相覷。牧大很少像別家老闆那樣作籠統的指正,因為那會讓下屬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麼。牧大總是精、准、狠地挑出最大或最關鍵的問題,讓他們一發中的。現在這……

    “不夠吸引人”是什麼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從遇上某人以後第三件自認無恥的事——“你們還沒報告完,我就走神了,這就表示這個行銷活動企劃不夠吸引人。”

    “……”

    冬湘宜調查得很詳細確實,小弟給暴龍主編上了一課的事件幾乎是逐字報告。牧洛亭不知該笑還是該驚,把特助先遺出門,自己盯著電腦無視許久。

    這個女孩,做的事沒有一件是他經驗過的,連想都沒想到。

    幹雜誌這行而自認識人無數的他,現在才明白天下之大,太陽底下還是有新鮮事。

    有讓人評然心動、百般驚豔的人。

    外貌不算什麼,雖然她的容貌的確讓他目不轉睛,但那也是因為她的人讓他想要去看。

    不但想去看而已,還想去接近,愈近愈好,想去徹底弄明白,甚而去碰觸……

    這麼年輕的女孩,卻有如此的氣度和深度,連房淩光那樣的人她都能看透。

    這是怎麼發生的呢?

    牧洛亭推開椅子走出辦公室,走過冬湘宜時交代:“如果房主編找,告訴他我今天都沒空。”

    “喔,好的!”冬湘宜有些愕然。通常房主編有事找牧大,牧大無論多忙都會特別撥空回應,兩人聽說是老友,也因為這樣,社裡的人不只怕房主編的脾氣和第二高位,也對他另眼相待。

    牧大在這間雜誌社裡就是神,不但是創刊的神,也是深受擁護的好老閨,更是社裡社外都公認的男神。男員工愛戴,女員工暗戀,從老到小無一例外。

    只要是牧大看重的人,全社的人也都會看重;冬湘宜知道,那個襄知在大夥心中的地位,也許很快就會上翻數倍了。

    冬湘宜自己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但她懂得牧大的脾氣,他對襄知雖特別,卻沒有大張旗鼓,顯然不想讓襄知太受人注目。

    給襄知辦公室,卻沒向大夥作正式介紹,除了襄依和她外,其實無人知道襄知在NOW!實際在做什麼。

    襄依是襄氏二人組的對外代表,牧大好像也樂意這樣默認;冬湘宜心知肚明,牧大當初調查的是襄知,雇用的自然也是襄知。

    牧大低調處理,一定有他的原因。冬湘宜在心裡記下,一定要幫老闆擋住房主編,不讓小弟大戰暴龍之事重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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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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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5: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3章(2)

    耐心等到隔日,襄依把打好的企劃案拿來,牧洛亭打開來看,特意慢慢看過一遍才問:“襄知呢?”

    襄依有些心虛。“呃,她有事出去了。”趕快附注:“小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系統,結果是一定會出來的,請牧總編放心。”

    牧洛亭不動聲色。“那我要找她的話,什麼方式最快?”

    手機她會過濾,這他已經領教過了;要透過襄依傳話,他又不樂意。

    他早該知道給她辦公室並不能保證她就會乖乖坐在那裡等他隨傳隨到。她像難以捕捉的一縷煙,就算是工作也套不牢她。

    什麼事是她那顆不尋常的腦袋真正關心的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打簡訊,她應該收得到。”

    牧洛亭明白襄依這個公關式回答,說襄知會收到而不是說襄知會回覆。

    比起襄知直接得近乎無禮的說話方式,襄依的禮貌迂回是他無比熟悉的;真要迂回起來他才是專家,現在卻莫名地感到不耐。襄知毒害他不淺。

    出去了嗎?他昨天還在掙扎要不要派她出外差,她卻早跑得不見蹤影。她在躲他?不對,這不符合她的個性,應該說是她根本無視辦公室規矩,她做她自己的,等東西繳出來才輪得到他發言。

    若他對自己誠實,就得承認她無視的不是辦公室規矩,而是他。

    女人被他無視,就是這種滋味嗎?他歎息。但現在這絲終於體會到的歉意對他沒幫助,因為他仍對別的女人無感,也只能繼續無視下去。

    要怎樣才能讓她對他……有感?

    他想,即使辦盡各種雜誌、訪盡全世界名人,也無法給他一個解答吧。

    他必須先弄清楚的,不是她的感覺,而是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難熬,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心上堵了一塊什麼東西,有一半時間幾乎希望這些趕快過去。

    他喜歡獨立、自由、做自己……他苦笑,這些不就跟她一模一樣?那她躲得遠遠是對的,他若想保護自己,最好是向她看齊,別再往死胡同裡鑽。

    另外一半時間裡,他卻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這表示他那原本絕對自由的心已經開始變質,正一點一點變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盡是快速賓士的車,只一步,他就可能會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會死無全屍。

    她年紀比他小,卻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總編?”襄依猶豫地看著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肅起來時周身有種寒氣,讓人不敢隨意打擾,更別說接近了。

    他抬頭舒眉。“我看完報告再找襄知,你去公關部幫他們準備下午的會議。”

    “喔,好的。”襄依趕緊走人,對牧洛亭的崇拜讓她想把這份企劃案做到無可挑剔。

    接下來會議無數,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讓他分心,即使再短暫也好。中午時間冬湘宜來問午餐,被他揮手打發。他埋頭工作,直到心緒又開始不寧,看看時間,下午茶時段,他拿了筆電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麼事不順?你不笑就會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著所謂“只有你才會要、濃成膽汁的苦水”過來。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讓他放鬆的效果。

    “說!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臉的時候?”派克坐下來。

    要瞞死黨房淩光很容易,因為他神經大條;要瞞天天看客人臉色的派克就有點難度了。

    “既然你無所不知,那乾脆告訴我答案好了。”

    派克搖頭。這個被他當小弟看到大的男人,頭腦一流又閱世甚深,真要嘴緊,誰也撬不出半個字來,只會被辯到沒氣。但他是關心,所以再接再厲。“既然工作上的事難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輕啜咖啡,什麼都沒有加,卻是濃郁香醇,很像某人給他的感覺——無雜質就更顯其深厚豐富。

    “默認的話,我要猜女人。”

    “為什麼?”牧洛亭挑眉。

    “因為你什麼都碰過,就是女人還沒碰。”

    “派克,你說話很難聽,嫂子有沒有跟你說過?”

    “就因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過來人。給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訂一個目標、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認為我對女人一無所知?”牧洛亭給他一記備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從沒發生過的事,問題一定在你;至於是什麼問題,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經八百地問。

    “拜託,你又不會對男人不耐煩。”另一頭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對女人不耐煩嗎?他苦笑。大概是所謂帥哥當久了,就像肥肉當久了,對蒼蠅不能不討厭,蒼蠅其實很無辜啊。多給他幾個拋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會對同志感冒。

    也不對。如果是同志上門,他大概會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對女人是不一樣。他歎息,派克當然沒看錯,現下的他,不就是對某個女孩超級不一樣嗎?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異狀,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放下杯子掏錢,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轉角的纖細身影。

    他差點跳起來,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錢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兩扇門中距那個目標比較遠的走去。

    待兩人都遠離派克屋,他才加快腳步。襄知常來派克屋,雖然那次扮成女裝沒被任何人識破,他還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為她帶來不必要的眼光,甚至連派克他也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兩人的交集。

    她走得很從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時的少年打扮,兩手插在口袋裡,背著背包,不是往NOW!辦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裡?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覺得這樣一定會被她打發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麼時候變成跟蹤狂了?牧洛亭苦笑,雙腳卻照跟不誤。已經按捺了兩天,他捨不得就這樣放人。

    襄知轉進一條小街,過了文具行和小面店,進了一間類似安親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親班門口總有一群學生吵嚷笑鬧,家長在旁邊聊天等待,這個安親班卻異常安靜。牧洛亭仔細看門上的招牌,“安心親子中心”。

    進去後並沒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櫃檯的中年婦人微笑抬頭。

    “你好,我來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婦人點頭。“小知剛進去,應該還有時間,要我叫他出來嗎?”

    “不用。沒關係,”他說,“我可以等。”

    婦人皺眉。“小知今晚要帶兩小時,你要等那麼久?”

    他不動聲色。“可以讓我進去打聲招呼嗎?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機上說。”

    婦人點頭。“那我還是叫他出來——”

    “她剛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對婦人微笑,對方臉紅了,他說:“我不知道小知在這裡工作的細節……”

    婦人很熱心地說:“小知非常有心,幾乎天天來,孩子很黏他,把他當大哥哥一樣,也只有他能讓他們跟上進度。今年經費拮据,多虧他志願幫忙,一毛錢都不收。”

    “請問這裡的孩子……”經費拮据的安親班他還沒聽說過。“都有一些特殊狀況。譬如自閉症或亞斯伯格症之類……還有的只是適應問題,父母安排過來的。”

    特殊狀況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聯想,難道……襄知也有同樣的狀況?

    一般人很可能會認為襄知的特別是源于某種心理疾病,但他從未這樣想過,只知道她的特別讓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認識她、瞭解她,跟她建立緊密的聯繫。

    如果在醫學診斷之下襄知的確“有病”呢?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那醫學診斷有問題!

    他對心理疾病並沒有太多瞭解,現在心中充滿問題,想探究的心益發強烈。“我是雜誌編輯,很想瞭解一下這裡的情形,說不定可以做個專訪。我不想打擾小知,可以請你帶我進去看看嗎?”

    婦人眼睛一亮。“請問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說:“NOW!。”

    “哇!真的?”

    在他們給家長翻閱的雜誌架上,NOW!的翻閱率好比流行雜誌,也許是因為裡頭的新知非常有娛樂性,和一般的“嚴肅”雜誌不一樣,她自己也常去搶。

    他遞給她名片,她把它當名人簽名一樣收下來,然後將一個服務鈴放在櫃檯上,對他說:“請跟我來。”

    牧洛亭跟著走過通道來到後邊,幾間小教室,從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郅牆上色彩繽紛的畫。

    最後一間,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邊圍了三個孩子,年紀大約五歲、十歲、十三歲,從她背後看來她並不比他們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筆和顏料,四個人起勁地合作畫一幅約一張榻榻米大的帆布畫。

    是在畫什麼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婦人要敲門,他阻住她。“沒關係,他們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頭去了?”婦人有些猶豫。“沒問題。我不急。”

    婦人走了,牧洛亭靜靜立在門外。他是在等什麼呢?等她感應到他,自動回頭?還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驚擾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氣?

    室裡牆上有一張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圖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牆和護城河,塔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小的人,彎著腰像往下看,也像是準備跳下去。

    在護城河外,有許多房子和人,非常熱鬧,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誰也沒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動。這是一幅很簡單的畫,影像卻十分有力,給人一種……孤寂和不忍的感覺。

    他對心理學沒有多少研究,雜誌做過各式各樣和心理相關的主題,但說不上有特別的瞭解。書到用時方恨少,真是這樣。

    她看起來是很獨立堅強的人,不喜歡和人多打交道,只對姊姊特別保護,現在發現這樣的一面,看她如此熱心幫助孩子,讓他心裡又激蕩一分。

    他該走了嗎?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來不及了,她忽然回頭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眯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麼好喜的?他是不請自來,像個跟蹤加偷窺狂!

    他燦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沒有驚動孩子,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才慢慢起身走出來,把門關上,示意他離開窗戶。

    她是不要讓孩子有被人窺看的感覺吧?

    他站在牆邊,微笑變得靦腆。“真對不起,剛才忽然看到你,就這樣跟過來——”

    “你不覺得。”

    她是在說他並不覺得對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興,我當然會覺得對不起。”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跟蹤她?好問題。他自己的感覺不是她的問題,也沒給他這樣的權利,搞不好還犯了什麼法。

    “我真的沒有惡意。”他只能這樣強調,“我能幫上什麼嗎?或者雜誌能幫什麼?你開口我一定幫。”

    她沒有馬上回答。她不喜歡欠他?還是他這樣彌補也沒用?

    她頭一偏,示意他跟進去,他一愕。

    他進去能幫什麼呢?門一關,三雙眼盯著他。

    “大家好,我姓牧,叫我……牧大哥就行了。”多年闖蕩打下江山,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這是他第一次有舌頭打結的感覺,絕對跟身邊這個女孩有關係。

    已經唐突佳人了,總得彌補幾分。要等不愛說話的她介紹,他還是主動出擊得好。他鼓起大大的笑容,“你們在畫什麼呢?”

    沒人吭聲,最小的一個男生低頭又開始畫,一條長長的線越過藍色天空,然後加上一架飛機。

    這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提醒自己;這些是她關心的孩子。他看向其他兩個,十歲左右的是個女生,綁著兩條麻花辮,臉上神情非常嚴肅,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讓她不贊同的東西。

    “你是誰?”她問。

    他剛才的介紹顯然不是她想知道的重點,他想了想回答:“我和你們的小知老師一起工作。”

    其他孩子沒有特別反應,只有那小女生的眼神變成瞪視。

    怎麼了?他還想再解釋,那小女生對他指控般說:“你喜歡他?”

    牧洛亭張口結舌,他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襄知的說話方式了,原來這孩子還要更直接。

    他看向襄知,她好像要說什麼,他轉回頭先開口:“對!我喜歡。”

    自己根本還沒心理準備說出這兩字,但在這些孩子清澄的大眼之前,他覺得說其它的答案都不對,都是假的。

    這小女生一定特別在意襄知……因為他自己也有這種心情,所以很能體會。他沒去看襄知的臉,如果看到他不想看到的表情,自己的勇氣可能會大打折扣。

    喜歡……這兩字在純真的孩子面前說出來,似乎更加意義重大。這三個孩子的眼神不僅純真,也有一種奇異的成熟。“你喜歡男生?”最大的男孩開口問。

    牧洛亭看向其他兩個較小的孩子,他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本身有些疑惑,彷佛喜歡男生不是什麼問題。提問男生的口吻其實很尋常,好像他只是在確認這件事,不是驚訝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男生喜歡男生,在這些孩子眼中不是問題嗎?牧洛亭反而是那個感到驚訝的人。是這些孩子的世界比較單純,還沒受到世俗禮教的約束?或是他們的思考方式跟其他孩子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一樣?

    他喜歡這樣。能活得不一樣,應該算是一種機會,不是一種詛咒。

    “你們也喜歡小知老師吧?”

    “喜歡!”所有小孩大聲說。

    牧洛亭微笑看向襄知。她臉上有種半是忍耐,半是迷惑的表情。

    他讓她向來果斷、自我的人生起了迷惑嗎?他微笑加深。他並不希望帶給她困擾,但他變得很介意她單獨走自己的路。他很想,真的很想追上去跟著。

    如果她願意讓他加入的話。

    “小知老師,你也喜歡他?”女孩問襄知。

    “不熟。”襄知回答。

    牧洛亭維持住臉上的表情。襄知沒有直接說不喜歡,他已經受寵若驚了。最小的男孩忽然把一支蠟筆塞到他手裡。他有點無措。辦雜誌,他想雇用哪個大牌畫家都沒問題,但自己動手?從國中起他好像就沒碰過畫筆了。

    “我——”推搪的話才到嘴邊,四雙大眼讓他吐不出話。

    他硬著頭皮拿起那支蠟筆,還是大紅色的,眾目睽睽下不知從何下手;襄知接著剛才她畫到的水塘,繼續塗藍色。

    襄知一動,孩子們也跟著動起來,雖然眼睛還是瞄著他;牧洛亭感激襄知讓

    他壓力大減,他慢慢在她的水塘里加了幾條小紅線。

    “啊!是魚。”最大的男孩說。

    牧洛亭點頭。“看得出來嗎?我不大會畫……”

    “很像。”大男孩肯定地說,小男孩點頭,小女孩什麼都沒有表示;但牧洛亭發現自己在微笑,一直畫了半小時,微笑都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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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三個孩子被襄知帶回前廳,讓他們的父母接走。三個家長似乎都和襄知很熟,有兩個還帶了水果給“小知老師”。

    “小知,你這位同事等很久了喔。”剛才帶路的婦人說,“你有這麼好的工作都沒跟我說。是NOW!耶!”

    襄知只是點一下頭,婦人似乎已習慣這年輕人的不多話,親切地揮別,又笑看牧洛亭一眼。

    他跟在她身後出了安親中心,她停住腳步。“還跟?”

    他窘了,她還真是一針見血,不說話也就罷了,一開口絕不廢話。

    “你餓不餓?”

    她不吭聲,又開步走;他再跟,她停下。

    一時的靜默極為尷尬,他是見過多少世面的人,為何一碰上她,以往的經歷全然派不上用場?

    “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他解釋,“不是工作,可以嗎?”

    她看著他的眼神似在說他們除了工作應該沒別的交集。

    “你通常回家跟家人吃晚餐嗎?”

    因為問什麼都會被她認為不關他事,他乾脆硬著頭皮問了,她不答,他再想別的。

    她搖頭。沒預期她會回答,不禁驚喜了一下,趕快再接再厲:“那你都去哪吃?我陪你——”立刻又說:“只用你半小時時間,保證一分也不多。可以嗎?”對她,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知道來硬的絕對沒用,但即使是用軟的,到現在也沒成功過。他真有黔驢技窮的感覺,再加上不確定、苦惱、和一絲無奈。

    真是全新的感受,一點都不舒服,卻又不想逃開。

    她的表情不好猜,她應該是想問為什麼,但又覺得剛問過了,或者問也是白問。那種無奈出現在她眼中,讓他想微笑。

    她又往前走,他決定把這當作默許,亦步亦趨陪在旁邊半臂的距離。她走得相當快,男孩式的邁步,來到一間日式小食堂。

    色彩樸素典雅,一盞藍色燈籠透著“相”字,裡頭坐了四、五人就已半滿。

    “小知!”一個中年男子對她大聲招呼,“才幾天沒見,怎麼又瘦了?趕快進來!吳叔喂飽你!”

    牧洛亭跟進去,大啤酒肚的吳叔很稀奇地盯著他看。“朋友哦?沒見過你帶

    朋友來。”說著又擠眼,“吳叔等你帶女朋友來,等一年還是沒等到!”

    襄知沒接話,逕自脫鞋進去盤腿坐下,小小的粗木矮桌讓牧洛亭顯得特別高大,他照著落坐。

    “朋友想吃什麼?”吳叔問他。

    “吳叔好,我叫牧洛亭,”他有禮地問候,“小知吃什麼我就跟著吃什麼。”吳叔上上下下打量他。牧洛亭知道自己為了雜誌社的門面得跟各界人士打交道,打扮當然不能不光鮮些,一身價格不菲的全黑西裝及領帶,剛脫下的是進口真皮靴,在這個不做作的雅致地方顯得很突兀。

    自己不過大她四歲,但敏感察覺到因為兩人的裝扮讓他看起來像是她的“長輩”,想到這裡就難以忍受。

    “吳叔,我今天有重要會議才特別穿這麼正式,”他搔搔頭,“早知道就先換衣服”

    “沒關係!”吳叔笑,“小知邋遢到不行,上班還穿這樣!我念他多少次了,你該指點一下他才對。最好順便介紹一個女孩子給他就更好了!”說著回廚房。

    牧洛亭轉頭看到襄知的眼光,忽然擔心起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她對他有奇異的魔力,讓擁有三寸不爛之舌的他得不時回想自己說過的話,怕她覺得他說話不實在。

    很會說話變得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可能變成缺點。她是惜言如金的人,多說一字都是廢話,說假話怕更是該死。

    尤其是剛才自己承認的事。

    你喜歡他?

    孩子純真的問題,她應該不願當真吧?一定覺得他當然不會當眾說不喜歡他們的小知老師。

    但他的心情除了激昂之外,也有慌張。連自己都有些摸不透的心,她又怎能真切感受到呢?

    她現在的眼神,可跟喜歡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看他就像在看跟蹤狂。

    “呃,”他咳了一聲,既然口才在她面前無用武之地,他就全攤開說吧。“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跟蹤你,在派克屋意外看到你走過,腦袋暫時當機,所以我沒有藉口。我絕對不是跟蹤狂,因為今天之前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口氣很急。向來他說什麼都能面不改色,但那雙清澄的大眼睛卻讓他心急,口氣也就跟著急了起來。

    不安,怕她誤會、討厭\'甚至害怕。他是不是做得太過,終於誤踩她劃的那道界線?

    “是真心的!”他不自覺又說,“我說過會用真心,我以後絕不會再說半個虛假的字。”

    她看著他,看了許久,才說:“你很奇怪。”

    牧洛亭錯愕了整整五秒,然後朗聲笑起來。

    她不以為忤,只搖頭說:“真的很奇怪。”

    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微鬈的頭髮感覺非常柔軟。“我很高興。”

    她往後微傾,他趕緊收回手。“對不起!”

    她蹙眉,但好像沒有被冒犯的不悅表情,他松了口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問。

    “高興。”

    “因為你注意到我了,因為你覺得我不一樣,因為你沒有說我很討厭。”

    “你並不討厭,”她又蹙眉。

    牧洛亭滿心飛揚,他終於知道他最欣賞她什麼了,那就是直言不諱,不加一分也不減半點。所以她說並不討厭他,就成了他這輩子聽過最窩心的話了。

    吳叔的蓄麥冷面實在好吃,但牧洛亭吃得很分心,一顆心都在襄知身上,沒吃完就放下筷子。

    “我走了。明天你會來公司嗎?”他問得滿懷希望。

    “不好吃?”襄知看著他還剩好幾口的面。

    “當然好吃。”他看一眼手錶,“但我答應只用你半小時,現在只剩十秒。”她看著他,眼中有些什麼他辨不出的情緒。

    “我一定說話算話,”他起身,“至少讓我請客好嗎?我會很開心。”她搖頭。

    好吧,他今天得到的已經太多。“那希望明天見。”他沒再提工作,不希望給她壓力。

    吳叔笑嘻嘻地接過他那碗面的錢,牧洛亭實在很想偷偷幫襄知付,但他如果從她身上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尊重兩字。“吳叔,我得先走了,以後我會常來的——”

    他在門口轉回身,她正低頭喝湯,劉海遮住她的眼。

    這種心情,就算無法形容,他也再無法割捨。

    ***

    “總編?”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開會時一直看著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經第二次試圖提醒他該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頭。“第三項去掉,超過預算太多。”

    專案負責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沒辦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沒打混的機會。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發生了很多事,但最縈繞心頭不去的,竟是她柔絲留下的觸感……

    他居然碰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瀕臨男人最難過的那關嗎?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只因沒動心過。加上從小女性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看女人像看風景,還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不值得惹麻煩。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讓他近看。

    他苦笑。會議室裡的人瞪大眼。

    “總編?”冬湘宜只好再出聲。

    牧洛亭抬頭。“為什麼東區銷量會少半個百分點?”

    本來就沒抱希望牧大會破天荒漏掉,但被這麼快抓包的負責人還是垮了臉。“最近東區的免費贈閱雜誌又冒出兩家,我們正在研究對策……”“報告明天放我桌上。”

    會議繼續。牧大是什麼人啊,善待手下但絕不姑息,任何狀況都別想逃過他的法眼。NOW!必然會持續發光發亮,每個人都很安心地這樣覺得。

    ***

    “好啊,終於讓我抓到了!”

    房淩光大踏步進了新辦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畫。

    他已經突襲了好幾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機上交涉這期的媒體攻勢。公關那塊房淩光不碰,對新公關美女也沒興趣,他要找的是那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怪咖小弟。

    今天終於被他逮到小毛頭自己守門,房淩光把門在身後關上。

    對於氣焰囂張的上司堵人似的陣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畫。“喂!你的禮貌還是沒一點長進!見了前輩也不打招呼嗎?”

    襄知與其說是抬頭,不如說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淩光心中有數,果不其然——

    “禮貌是敲門。”

    房淩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這小子會給他天外飛來一句保證讓人吐血的話。奇的是他居然聽得懂,換個人還不一定能解讀這種省掉多字的精簡版對話呢。

    這小子是在反擊他說的“禮貌”,因為房淩光沒敲門就直闖。

    不知為什麼,房淩光雖然火大,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子有膽識,除了牧洛亭以外,他還沒碰上能對他脾氣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條褲的死黨,不怕還有道理,這小不點為什麼會有這種膽子?

    膽子大還不是他念念不忘這小子的唯一原因,這個小不點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讓他大發脾氣還當眾敗陣,但不知怎地他想記仇卻氣不久,只想再會會他。

    姓牧的會雇用這姊弟作年度最大專刊之一,當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想搞清楚的是這個小不點。

    他探頭過去,眼睛立即睜大。

    襄知沒有理他,也沒有遮掩的打算,自顧自地畫,任他又擠近看得更仔細。房淩光是經驗老到的主編,用過多少美編高手,但這樣的畫——

    說是畫有些籠統,應該說是一種圖像的表達。畫幅很大,為便於將來縮印時細節更為精准。

    圖像裡有四個人,兩男兩女。這四人的互動關係很奇妙,有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路上,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機說話;第三個是女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著手機,第四個也是女人,像是在追著什麼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對著那兩個男人身後,一手在空中揮舞。

    這四人看來沒有絕對關聯,但又有很多地方會讓人產生聯想,把四人的生活連在一起。雖然看得清畫中人的性別,他們的地點、年齡、時代卻是多元而複雜的,整個畫面有如拼圖,用上透視、切割、立體、幾何多種技巧,雖然完全不求對稱,但似亂中有序,各種風格與色彩巧妙結合,有如經過數學公式精算過後,又直接打翻調色盤潑灑上去。看的人會發現自己眼睛跟著一條無形的線走,走完後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這是……你畫的?”房淩光問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很白癡,明擺在面前,不然還是誰畫的?他是太吃驚,一時脫口而出。

    襄知根本懶得回,手下沒停。房淩光咽了口氣。換了其它時候,被人這樣無視早讓他發飆,現在卻有點是自己打擾到別人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發飆也沒用吧。眼前這個奇葩,即使火山爆發也不眨一眼的;而且這是人家的辦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訓了一頓,雖然不好受,他卻不得不承認受教了,他脾氣雖差,性子雖拗,心中還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稱他是性情中人,他邐笑到肚子痛,說性情個屁!他就喜歡自己的

    口無遮攔毒舌火爆。

    他的狂風暴雨大小聲,卻狠狠敗在眼前這小不點的精簡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太驚豔了!這是一幅畫,但在他這個玩文字的人看來,卻像是一個用色彩寫出來的故事,是圖畫,也是文字。

    這個少年,究竟是什麼人?

    房淩光欲言又止,想問的問題到嘴邊又換了內容,最後終於擠出來:“這個可以當封面嗎?”

    襄知終於回答:“本來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為忤,反而非常高興,點頭。“姓牧的看過了嗎?”

    襄知搖頭。房淩光忽然想到這次情人節專刊不是他在做,轉好的心情又毀了,他咬牙,“你繼續,我等一下再回來!”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還有問題問你,別想再躲起來!”房淩光大步走出去,沒意識到自己說人家躲起來很莫名其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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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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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5: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4章(2)

    “姓、牧、的!”

    通常房淩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房主編,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請等一下,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淩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將近一分鐘,她跟房淩光就這樣隔著桌子對看,回覆終於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淩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後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於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淩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抬地看著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麼?”他瞪著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問具體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抬頭直視他,等待。

    兩人對峙著。房淩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麼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裡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碰巧遇到的。”

    房淩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麼,房淩光挫折地抿嘴。“這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著我幹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著“無聊”兩字。

    房淩光火氣又上來。“沒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淩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麼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淩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麼?”

    “那你搶專刊是要找機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淩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麼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淩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淩光問。“不是。”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麼愛情?但房淩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專刊難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麼!”房淩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麼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專刊應該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淩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麼疑問?其實並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幹嘛對那小子這麼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麼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麼好激動的?社裡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誌!

    房淩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淩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丟,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裡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麼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著牆,戴了墨鏡,儘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進“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又沒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隨她到這裡以後,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眾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遊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裡沒什麼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摸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裡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聽說過,週一到週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麼,週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裡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歎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匿名捐獻,將“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為我?”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著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麼。”

    半晌她頷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麵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纖細,他本能又鬆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麼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於看到他、又靠近了那麼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倖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麼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裡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裡。這家拉麵店是派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派克曾說這裡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派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緻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派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雜誌裡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他問。襄知吃東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著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嚥,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麼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於此。現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麼說。除了派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派克通常是用比較誇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麼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钜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麼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麵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麵條剛吞下,不至於“噴面”。他的心思……他心裡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小知——”

    她偏頭繼續看他。“孩子們喜歡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介面。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定”。她看著他的手。“你不喜歡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歎於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钜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麼?”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於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鬆開她。“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麵是這麼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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