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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食醫千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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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4: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綠光 - 食醫千金

在柳家會醫術不稀奇,畢竟她爹是太醫院院使,耳濡目染下都會一些,
但拿鍋鏟加擀麵棍來醫人,別說柳家,放眼整個王朝獨她一人,
她擅長將藥材巧妙地添進入口的食物,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治病兼養生。
這一手好功夫,讓她贏得長公主與德妃娘娘的喜愛,卻也引來一個頭痛人物——
這個尹二爺,幾年前意外受傷後,不但忘了自己是誰,性情也大變,
不再是叱吒商場、不擇手段的奸巧皇商,而是一個流連點心鋪的廢柴兼吃貨!
這男人的舌頭利到不行,她在點心中放了什麼藥材他都能一一說出,
且視糕餅如命,甚至為了吃,硬是使出無恥的計謀將她娶回家,
洞房花燭夜,人家是紅帳暖春宵無限,而他們卻是灶火暖麵糰任妳玩……
雖然有些失望自己的下半輩子就搭在這樣的男人身上,但也鬆了口氣,
畢竟用吃食來得到人心,對她來說小菜一碟,更何況他是吃貨界的高手,
她的用心她的做法他都懂,就像伯牙遇到鍾子期,遇見知己原來是如此快活,
然而要填飽胃袋,錢袋子得夠深,廢柴相公終於振作要拿回皇商權力、賺大錢,
這下可得罪了人,他們這對吃貨夫妻一時大意中了招,狠心小叔竟對他們下毒,
但怪的是,她身中劇毒性命垂危,好不容易才被救回,而他怎會一點事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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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作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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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5:1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墳前遇奇怪男子

        豔陽從林葉間篩落,一地的碎光,柳芫走著踩著,心裡惱著悲著。

        冬末的豔陽天,天空是恁地湛藍,彷彿驅散了寒冷,但卻驅不走她內心的寒凍。

        此處是柳家宗祠,一旁是柳家的族墳,就在三天前,這裡多了一座新墳,葬在新墳裡的,是太醫院柳院使之女柳九,她的九姊。

        為什麼九姊死了?她無聲問著。

        九姊是整個柳家後院裡與她最親近的庶姊,在姨娘走後,在五姊出閣後,一直都是九姊照顧著她。以往,她總覺得哪怕沒有九姊,她也能將自己照料好,可是九姊走後,她才驚覺想像與事實是不同的,而九姊並非出閣,是遭人害死。

        九姊死在宮中的湖裡。

        怕水的九姊,哪怕是條小溪都寧可繞道而行,根本不近水,可她偏是溺死在湖中。

        是誰害死了九姊?她無聲問著,但下一刻腳步驟停,目光落在墳前的身影。

        她冷冷地看著墳前男人面無表情的俊臉,然後腳步一轉,走到一旁的樹下坐著,將手上的食盒往地上一擱,抱膝看著那座新墳。

        那男人是威鎮侯,是當今聖上的外甥,身世顯赫,在九姊出事之前,他倆一直走得很近,甚至特地上柳府向父親稟報要納九姊為妾。

        可惜,九姊福薄。

        而他,倒是有情有義,與他們一路從京城送九姊到了梅林縣,守著她的墳已三日。

        柳芫的目光落在擱下的食盒,裡頭盛裝的是九姊喜愛的醍醐糕,她還特地在上頭加了角麻和桃仁……看著,不禁淚水再度湧上,眼前模糊了起來,她垂首啜泣,瞥見食盒旁有什麼東西被日光映照射出光芒。

        她抹去淚水順手拾起,瞧見竟是一只耳璫。

        耳璫上鑲了顆紅玉,日光下顯得鮮紅璀璨,她正摩挲仔細打量時,眼角餘光像是瞥見了什麼。

        她微轉過頭,發現一步外竟躺了個男人,教她嚇得起身就想跑,卻見那人彷似昏迷了。

        「怪了,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喃喃自問,狐疑地看向四周,半個人影都沒有,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倒在她身旁的?

        她實在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重要的是,她沒瞧過這個人,他是怎麼進到宗祠裡的?要是被人撞見他倆在一塊,她不管是跳哪條溪都……不對,她會直接被沉塘吧!

        這是誰丟來的男人,竟用這種法子害她?

        柳芫忿忿不平地正準備走人之際,她剛拎起的食盒卻被拉住,她疑惑地往下一瞧,驚見以為昏迷的男人竟一手抓著她的食盒。

        這是什麼搶劫新招嗎?

       「放手。」她低斥著。不要逼她喊人,到時候下場堪憂的也有他一份。

       「好香……」男人沙啞喃著,從食盒底下抬起了臉。

        柳芫不耐地垂眼,適巧對上他張開的雙眼,她驀地倒抽口氣,難以置信這世上竟有長得這般俊美的男人。

        那雙黝黑深邃的勾魂眼,像要將人魂魄攝入般,教她忘了別開眼。

        「姑娘,妳可憐我吧,將裡頭的東西賞給我吧。」男人嘴角噙著勾人的微微笑意央求著。

        他那溫煦的笑容教柳芫幾乎直了眼,她懷疑天底下有哪個人能夠拒絕這個男人的要求。

        雖然心知不該跟個陌生男子交談,但她還是擱下了食盒,出聲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人徐徐坐起身,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自顧自地打開食盒,拿起醍醐糕就往嘴裡塞,那俊魅的臉上說有多滿足就有多滿足,彷彿嘗到了天底下難得一尋的珍饈美味,這模樣稍稍滿足了柳芫的虛榮心。

        就說她小小年紀手藝就近乎無人能敵,是九姊太挑剔。

        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瞪著他一口一口地吃著,她等著他回答。「你不是柳家人,你不該進宗祠的。」

        男人意猶未盡地吮著指頭,噙笑問:「還有嗎?」

        ……算了,她現在走人還不算太遲!

        見她連食盒都不收拾就要走,男人趕忙道:「我不記得自個兒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兒,妳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柳芫回頭,瞧他就連面露無奈都恁地俊美無儔,不禁歎了口氣。「不管你是誰,你還是趕緊離開吧,柳家正在辦喪,要是被誤認為盜墓者,可有得你受的。」

        昨兒個五姊說了,梅林縣東陲的王家宗祠被人盜了墓,還在追查賊人呢……應該不是他吧?

        她撇了撇唇,算是盡了告知的義務,他走不走都不關她的事。

        男人眼睜睜地目送她離開,好一會才回神,扼腕不已地喃喃自語,「唉,忘了問姑娘的閨名了,下回我要上哪找這般好吃的糕餅?」現在追上去應該不算太遲吧。

        忖著,他朝方才她離開的方向走去,可這宗祠像座小山丘,加上一見有人他就避,就這樣轉來轉去,轉到最後,別說房舍了,連墳都瞧不見了。

        「這是哪呀?」他挑了塊石頭坐下,托著腮很專心地思索,可腦袋裡卻是空白一片,連自個兒是誰都不清楚。

        這一坐,坐到天色半暗,忖著今晚要到哪借宿一晚時,卻突地聽見——

        「二爺!」

        那洪亮的大嗓門在這人煙稀少之地顯得分外刺耳,他懶懶抬眼,就見個年輕男子飛快地跳下馬,像陣風般颳到自個兒面前。

        「二爺!還好你平安無事,要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府了!」

         二爺?「……我?」骨節分明的長指指著自己。

        洪臨傻愣愣地瞧著他,分不清他家二爺現在又與他玩哪招,他服侍二爺近二十年來,似乎不曾見過二爺笑得這般慵懶自在。

        二爺總是沉著臉,不住地盤算,不斷地防備……他真沒瞧過二爺的笑呀!用力地再三回想之後,洪臨忍不住打量他,但橫看豎看都是他家二爺,如假包換的二爺呀!

        「二爺,你不要緊吧?」他怯怯地問著。要說怪,就怪在二爺那打趣的眼神,絲毫不減的笑意……他家二爺不是這樣的,可那張臉分明就是他家二爺呀!

        總不可能在這荒郊野嶺遇見鬼吧!

        「嗯……是不要緊,就是……對你沒什麼印象。」雖然這人二爺二爺喚得親熱,他卻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腦袋沒有半點似曾相識的畫面。

        洪臨抽了口氣,臉色瞬間刷白。「二爺,你連我都不識得了?這這這……這得要趕緊找大夫才成,二爺你走不走得動?要不我背你吧。」天啊天啊,真是出大事了,雖說每回遇襲,二爺總是吉人天相地一再脫困,可這次數一多,就連老天都顧不及了。

        不過,不管怎樣,二爺摔下山腰卻渾身無傷,只是記不得他而已,說不準一會就想起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見他一臉真情誠摯地蹲在面前,男人目光淡淡一掃,慢條斯理地道:「倒是不需要人背,不過……你先說說我叫什麼名字。」雖然他對這傢伙一點印象都沒有,但人家都找來了,說不準他真是他家二爺,先探點底細也好。

         「二爺,你不會真是摔壞腦子了吧,你是京城尹家二爺尹安羲啊,我是你的隨從洪臨,跟著你快二十年的洪臨呀,你要是真把這些事都給忘了,回去我要怎麼跟老太太交代?」洪臨一張老實臉都快要擠出苦瓜汁了。

        「嗯……忘了也無妨,你提點些就成,倒是有一事比較要緊。」

        瞧主子的神色認真了起來,洪臨也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壓著氣音問:「二爺儘管吩咐。」

        「這附近哪兒有賣糕餅?」記憶什麼的都不是頂重要的,唯有糕餅才是人生大事。這是他剛才吃過糕餅後,悟出的人生真理。看著洪臨呆愣憨傻的神情,他忍不住再添了句——「我餓了。」

        嗯,夠明白了吧,想要他當他家二爺,也得餵飽他肚子裡的饞鬼。

        洪臨一雙眉糾結到不能再糾結,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糕餅……二爺從不吃甜的呀。

        誰來告訴他,眼前的二爺到底是不是二爺!

*             *             *

        就在馬車停下時,街上買的酥酪糕,全數都進了尹安羲的肚裡,當洪臨拉開馬車門,瞧見丟在一旁的油紙袋時,忍不住乾嘔了下。

        他已經記不清從梅林縣回京的路上,二爺到底吃了多少各式各樣的糕餅了,他光用看的就想吐了。

        「洪臨,方才買的酥酪糕味道不對。」他頗嫌棄地道。

        洪臨眼角抽了兩下。「改日再買就是,二爺先下馬車吧。」

        「到了?」他噙笑問。

        「是,二爺。」

        他跳下馬車,看著面前的朱紅大門,門房小廝早已迎了出來,連臉都不敢抬。他不以為意,只是跟著洪臨往裡頭走,就見房舍雕梁畫棟,園林小橋流水,假山崢嶸,處處穿柳渡杏,花香撲鼻,他再不濟,也看得出這確實是所謂的大戶人家。

         只是—— 才剛踏進廳門,怎麼裡頭一張張的臉都像是見鬼一樣?

         哪怕只是一閃而逝的驚慌失措,他也瞧得一清二楚。真是有趣的反應啊,不過他現在是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只能當自己寄人籬下,也就大度地不跟他們計較了。

        重要的是—— 「洪臨,京城裡的糕餅鋪子有幾家?」

        洪臨無奈又無力地歎了口氣。「……二爺,先找大夫好不好?」他不是二爺……雖然他頂著二爺的臉,但他真的不是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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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皇商二爺變吃貨

        兩年後 威鎮侯府——

        一抹纖瘦的身影下了馬車,快速地走進威鎮侯府,猶如識途老馬般地直朝主屋而去,迎面而來的丫鬟皆朝她施禮。

       「春喜,夫人在房裡嗎?」近主屋時瞧見了姊姊的大丫鬟,柳芫噙笑問。

       「十三姑娘,夫人在書房候著十三姑娘呢。」春喜笑瞇杏眸說著。「對了,廚房的紅棗杏仁糕可以起鍋了嗎?長公主正等著呢。」

        「妳上廚房,讓胡大娘拿根筷子插上瞧瞧,胡大娘要說成了那就是成了。」柳芫噙笑解說著,見春喜施了禮朝廚房方向走,她隨即朝書房而去。

         「九姊,我回來了。」她一進書房,就見她家九姊正坐在案前看書,和往常一樣,看的不脫是一些醫書,有些還是威鎮侯特地進宮向皇上求來的,她家九姊簡直跟個醫癡沒兩樣,比爹還糟。

        但,再糟都無妨,只要九姊能活回來,什麼都依她。

        靜靜地坐在柳九的對面,柳芫露出滿足的微笑。有誰想得到,一個死去兩年的人竟能借屍還魂,如此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事,可她就是信了。

         如此擅針使藥解毒的九姊是絕無僅有的,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現另一個醫術同樣了得,性情同樣精明的女子,況且就連威鎮侯都認出九姊,她這個和九姊相處了十年的妹妹怎能沒認出她。

         而九姊又是何其有幸,能與威鎮侯再次相守,甚至在威鎮侯的相助之下,讓爹答允她以爹的外室之女身分回到柳家,頂了行九的排序,重新成為柳九。

        正專注在醫書上的柳九,翻動書頁同時微抬起眼才瞧見面前坐了個人。

        「十三,怎麼來了也沒叫我一聲?」

        「叫了呢,是九姊不理我。」柳芫無奈地歎口氣。

        柳九聽得出她無波的話語中正酸著自己,便闔上了醫書,問著正經事。「五姊那兒怎麼說?」

        「五姊說成,她那兒栽種的藥材全都供給咱們,不過她說要炮製的話—— 」

        「我自個兒來就成了,再不然妳幫我。」不等柳芫將話說完,她笑得壞壞地道:「五姊想再賺我一票炮製的錢,叫她別作夢了。」

        大夥都是出生在柳家這個杏林世家裡,藥材如何炮製煎製大抵都知曉,誰都別想佔誰的便宜。雖說她家相公有權有勢有銀兩,但該花不該花的銀兩,她心底可是雪亮得很,畢竟相公的家產是在刀口舔血換來的,要是這一文一錢沒花在刀口上,要她怎麼對得起相公?

        柳芫微張的嘴乖乖地閉上了。真不虧是九姊呀,連五姊打什麼如意算盤都知道,既是如此—— 「九姊應該直接跟五姊談的。」幹麼非得要她當中間人斡旋來著?

        柳九呿了聲,看著她像是看著個無知的孩子。「妳傻了,我頂著這張臉去跟五姊談?妳以為她會怎麼待我?」

        「可是九姊是正式向爹和嫡母敬過茶,也頂了行九排序的,而且我覺得妳回魂的事大可以跟五姊說呀,五姊肯定會信的。」柳家幾個庶姊妹真正走得近的沒幾個,五姊柳菫可以算是少數的一個。

        「得了,五姊要是知道是我害爹被解職的,肯定先宰了我。」五姊是個面善心惡之人,那張嘴吐出的沒句好話。

        「才不,五姊知道那是嫡姊惹的禍,她也認為爹爹告老還鄉沒什麼不妥,她說這麼一來,金家的人才會離她遠遠的,永遠不會再去煩她。」

        這事說來有點話長,簡單的說,她們的嫡姊柳葳原本進宮被封了個昭儀,可誰知道她野心太大,竟想禍害其他嬪妃和皇子,甚至還因而害死了九姊。而九姊在借屍還魂後,和威鎮侯聯手將其揭發,救了皇上有功,可是爹卻受了牽連,被卸下了太醫院院使一職,帶著嫡母回梅林縣老家了。

        而五姊是在三年多前,被嫡母賣給了京城富商金爺當妾,進金府不過三天,五姊就被趕出府,至於到底是做了什麼,她們不得而知,只知道五姊離開金府之後,帶著嫡母給的嫁妝兩畝瘠田開始栽種桑棉,如今手上可是管著幾家莊子的地主婆呢,兩年前也開始栽種藥材,品優價高,她當然不願意金家覬覦。而如今柳家出事,金家自然止步,對她而言,勉強也算是好消息。

        柳九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三,五姊嘴上說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又是一回事,我和她,不如妳和她那般親近,況且我回魂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這可是妳姊夫再三交代的,妳可別犯了妳姊夫的忌諱。」

        柳芫想了想才道:「回魂的事可以不提,可是九姊當年走時,五姊可是特地回了宗祠,在妳墳前罵了快一個時辰。」

        「我還得謝她咧。」柳九沒好氣地呿了聲。

        「要是不相干的人,五姊連句話都不會說的。」

        「知道,我還不知道她那性子。」愈是親近的人愈是沒半句好話。「我呢,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好,而妳,趕緊著手酒樓開張的事,店鋪妳姊夫都已經替妳打點好,現在只要將食材和夥計們找齊,酒樓就能開業了。」

         柳芫沉默了會,才道:「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要我開酒樓?」雖說她對自己的廚技是頗有自信,但總覺得太突然。

        「妳沒自信?」

        「我會沒自信?」她忍不住笑了。

        兩年前她和九姊進威鎮侯府醫治長公主時,她的手藝就已獲好評,幾個月前她隨九姊進宮熬煮藥湯和甜品時,皇上的寵妃德妃娘娘更是讚不絕口。

        「有自信就好,那家酒樓往後就是妳的嫁妝,有個體己傍身,他日妳出閣時,才不會教夫家欺負。」

        柳芫不禁頓住,「九姊,妳會不會想太遠了?」

        「我能不想遠嗎?十三,妳已經及笄了,我能不替妳著想嗎?要不妳以為我為何要將妳留在威鎮侯府?」柳九不禁發噱。

        柳芫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奈地閉上。

        其實她很想跟九姊說,依她現在的處境,出閣實在不算易事。九姊以為她身為威鎮侯的姨妹子,就會有一堆人為求親而踩爛威鎮侯府的門檻,可事實上在旁人眼裡,她這個姨妹子住進威鎮侯府裡,等同是與姊姊共事一夫,誰還會上門求親?

        況且,她還有個禍亂後宮的嫡姊和被解職的爹,這般微妙的身分,根本不會有人想上門求親的,九姊這個精明鬼怎麼就看不透,硬是這般抬舉她?

        「橫豎這酒樓的事,是我跟妳姊夫都同意的,妳看著辦就是,要是短少了什麼只管說一聲,我讓人去打理,妳呢,就只能待在廚房,不准在外頭拋頭露面,知不?」柳九三申五令地囑咐著。

        柳芫乖順地點著頭,不忍心告訴她外頭的殘酷現狀,反正等一段時日之後,九姊應該就會發現了,況且,有家酒樓讓自己一展長才,倒也是挺有趣的。

        「還有,要是得閒了,趕緊擬些菜單,對了,那道醍醐糕可以當招牌甜品。」

        「可是醍醐糕很費功夫。」那是她和九姊都愛吃她才肯做的,要是旁人想吃,她得考慮考慮。

        「把價格定高就成了,那道醍醐糕肯定會吸引不少姑娘家。」

        柳芫還沒開口,卻突地聽到——

       「什麼是醍醐糕?」

        一道陌生的男音教柳芫側眼望去,就見個男人不知何時站在桌邊。男人有張異常俊美的面容,唇角笑意帶著幾分溫煦,一身繡紋綠衫,儼然就像是桃花精下凡般,教人轉不開眼。

        「……書生,你怎麼來了?」柳九脫口而出。

        書生?先別說這人名字古怪,倒是九姊的嗓音怎麼像是顫抖著?柳芫狐疑地望去,就見柳九刷白了臉,簡直像是撞鬼了。

       「九姊,這人是誰?」她輕聲問,目光偷偷打量著男人,他也太放肆,不管他是誰,都不該如此踏進威鎮侯夫人的書房裡!

        柳九經她這麼一問,不由得狠抽了口氣。「十三,妳瞧得見他?」

        柳芫秀眉微攏,心裡狐疑著。什麼意思,難道,她不該瞧見他?抑或者,他是個不該被一般人瞧見的……

        「柳九,妳何必說話嚇自個兒妹子,難道她就不能瞧見我?」書生哧笑了聲,雙手扶著案緣,微微湊近柳九。「我知道妳有些話想問我,但妳這話要是說得太急,嚇著了妳妹子可不好了,是不?」

        柳芫不語,靜靜地打量著他們,不動聲色地思索著。

        柳九嚥了嚥口水,乾笑道:「呿,你知道就好,這下破了我的梗,還有什麼好玩的?十三,妳先出去吧,書生是我的故友,說了這兩天會拜訪我,誰知道一聲不響地進門,我待會好好地訓他。」

        「九姊,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柳芫淡聲提醒著。

        「是是是,我知道,可他……唉,妳別擔心,故友,他是我的故友,妳就先到外頭,我跟他說幾句話就好。」

        柳芫聽完,乖順地應了聲便走出門,門外有兩名嬤嬤看著門,一見她出來便低聲招呼問安。

        她不禁回頭看了眼。那男人進門必定會遇到這兩名嬤嬤,嬤嬤是不可能不稟報就放行的,可這兩名嬤嬤彷似壓根不知情,難道說那個男人是九姊還魂前相交的故友?

        九姊的寢房外,入夜之後必定有侍衛站哨,她因覺得古怪而探問,威鎮侯卻道九姊回魂時身邊曾跟著陰間鬼差,他差人站哨就是想藉著陽氣來防鬼差搶了九姊的魂,而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威鎮侯說的陰間鬼差吧?

*             *             *

        書房裡——

        「書生,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家十三瞧得見你?」柳九壓低嗓音質問。

        這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陰間文判!陽間人看得見他時,便是死期已近,這是她剛回魂時幾次經歷確定的,可偏偏剛才十三瞧見了他,要她怎能不心急不擔憂?想滅了他的心都有了。

        書生瞅著她,低低笑著。「我說柳九,妳何時膽子這麼大了,見了我不懼不怕,一臉想將我挫骨揚灰樣?」

         「十三是我唯一的妹子,她要是出事……說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要不是怕驚動外頭的人,她真是要拍桌質問了。

        「呿,妳擔心什麼?我以實體現形,任誰都瞧得見我。」

        「……真的?」柳九水眸一轉,微鬆口氣後又問:「那麼你特地前來又是為了什麼?不會是跟十三有關吧?」

        她可是沒錯過他不住打量十三的目光。

       「她?」書生煞有其事地沉吟著。「要這麼說……好像也成,可真要說她,又覺得不那麼妥當。」

        面對書生惡意的繞口令,柳九緩緩吸了口氣,穩了心緒後才擠出和氣生財的笑臉問:「書生,我是認為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既然特地來找,肯定是有我幫得上忙之處,倒不如說出來,咱們商議商議。」

        書生笑邪了桃花眼。「妳近來是越發的聰穎了。」

        「好說好說。」老是面對這些牛鬼蛇神,不精明點怎麼活。

        「其實這事妳肯定能幫。」瞧她耐著性子等下文,他惡意地把話拖得更慢。「這事簡單,不過就是想跟妳借個地方,讓我住上一陣子。」

       柳九笑意不減,眸子轉了又轉,謹慎地問:「書生特地上陽間到底所為何事?」

        「倒也沒什麼事,不過是找人罷了。」

        「……找誰?」

       「這事倒不需要妳操心,這人我已經找了五百年了。」意指絕對是與她不相干之人。

        柳九不著痕跡地吐了口氣。找了五百年……那還是人嗎?但反正是與她無關的人,這事確實不需要她操心,而他說的事更是好辦,賣他個人情,日後要是有什麼事需要他幫襯,他肯定閃不了。

       「我明白了,要是書生需要安身之處,我可以讓我相公幫書生找一處安身。」

       「不用麻煩,我挺中意這威鎮侯府的。」

       柳九臉上笑意隨即僵硬起來。「書生,我倒是認為人鬼殊途,你上陽間理該離群索居較合適。」

       她家相公見過他,對他可是敵意滿滿,兩人要是碰頭,不小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這日子是要她怎麼過。

       「柳九,不想知道小清過得如何嗎?」他懶懶地笑問著。

        柳九頓了下,放輕了嗓音問:「我娘還好嗎?」

        她幼年喪母,可是娘親卻一直守護在她身邊,更在她死時,將她魂飛魄散的魂魄找齊再推進現在這副軀殼裡,教她得以借屍還魂,直到確定有人能照料她,才終於甘願下黃泉成為擺渡者,以還書生縱容其十多年逗留人間的恩情。

       「說來也是命運安排,上回我上陽間尋人,卻先遇到了小清,那傻娘子央求我讓她守在妳身邊,直到妳長大成人,那年妳才五歲大呢,可瞧她那傻勁,加上答允當忘川擺渡人還恩,橫豎原本的擺渡人要卸職投胎了,我便允了,可誰知道十年後妳卻遭人殺害,我又答應她去尋找妳的魂魄,甚至答應她助妳借屍還魂,一路到了現在……這恩情真是難算了,不過我這人也不是鐵石心腸,至少也講道義的,她如今在陰間過得還不錯,有我照拂著,誰敢動她。」

        聽至此,柳九忍不住歎氣了。說到底,就是要跟她討人情就是了!

       「書生,好歹你也給我一點時限,否則我要怎麼勸我家那口子。」

       「我也想給妳時限,可偏偏那人已經消失了五百年,我時不時上陽間尋找,卻是遍尋不到他的身影,這事我也頭痛。」書生雙手一擺,十分誠意地表達他非惡意整她,實是狀況不是他能掌握的。

        「那人到底是誰?非找著不可嗎?」她忍不住好奇了。

        書生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美景。「都找了五百年了,當然得要繼續找。」

        柳九深知他是不可能透露更多,而且也鐵定趕不走他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家那口子提起這事……唉,好日子都還沒開始,怎麼烏雲又罩頂了?

        「找到之後,非要給他一頓飽拳不可。」最終,書生噙笑說著。

        遠處,有人打了個噴嚏——

*             *             *

      「哈啾!」

        城東尹府主屋偏廳裡,傳來響亮的噴嚏聲。

        尹安羲揉了揉鼻子,將吃到一半的酥酪糕塞進嘴裡,隨口道:「有人罵我。」

       「二爺多想了。」洪臨歎了口氣,遞上了手巾。

        尹安羲接過手,優雅地拭了唇角,順便擦了手便往桌面一擱,面露遺憾地道:「素娘的手藝確實是不錯,但為何總是差了那麼點味道呢?」

        站在身側的洪臨嘴角抖了兩下,已經想不出任何話應答了。

        素娘,是他一年前結縭的妻子,還是二爺作的媒。至於二爺怎會福至心靈地作媒,原因就出在素娘有雙巧手,有做得出可口糕餅甜點的好手藝,才會教二爺硬是向老夫人將素娘給要來。

        是的,素娘本是老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是尋常替主子們或辦宴時做糕餅的。想當年二爺剛回京,吃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糕餅鋪子後,毫不掩飾滿臉的不滿意,直說要再回梅林縣,還是老夫人派出了素娘才勉強將二爺給留在京城的。

        為了讓素娘得以為己所用,還逼迫他非娶不可……雖說下人們的婚事是由主子作主的,但好歹先問過他呀,怎能趕鴨子上架。

        所幸,素娘的性情還不錯,兩人相處還算融洽,尤其在二爺拿出體己開了家糕餅鋪子交給素娘打理後,他們夫妻倆感情更好了。

        「對了,素娘呢?」尹安羲漫不經心地問。

        「應該還在鋪子裡吧。」洪臨想了下。

        「是嗎?」他喝了口茶,語氣還是那般漫不經心,但目光瞄了他一眼。

        「不是嗎?」洪臨有些疑惑。

        聽完,尹安羲歎氣了,朝他擺了擺手。「再去幫我拿兩盤酥酪糕,雖說不怎麼對味,但勉強湊合也是成的。」

        洪臨忍住了乾嘔,待反胃感稍緩後,才道:「二爺,你不能老是吃些糕餅充饑,這一日三頓膳食也要多少吃點才成,否則往後我就讓素娘再也不做糕餅,屆時可別說我沒警告二爺。」

        尹安羲認真地聽他說完,懶懶抬眼看著他,黝黑深邃的眸噙著笑意,但不知怎地就是教人不由自主地打顫。

       「……我隨便說說而已,怎會不讓二爺吃糕餅呢?只是三餐膳食也得吃呀,總不能每日都吃那些甜食,二爺……我去拿。」話說到最後,終究是被那雙黑眸裡潛藏的無形壓力給逼得移開步子。

        尹安羲瞧他走遠,才無聲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廳外,放眼望去,園林造景雅致,假山傍溪,倒是挺詩情畫意的,然而再美的景致看了兩年之後,任誰都會無感。收回目光,朝廳旁的長廊走向通往北苑的腰門,他一路暢行無阻,避開了房外的嬤嬤丫鬟,繞到了後頭,聽著房裡的交談——

        「二爺還是老樣子,整日就等著糕餅吃。」開口的人正是洪臨以為在鋪子裡的妻子素娘。

        坐在榻上的尹老夫人羅氏,拿起茶蓋揩去茶沫,嗓音帶著幾分哀切。「這孩子也不知道是遭誰給害的,去了趟梅林縣,回來就變了個人。」

        「老夫人別擔心,二爺雖老是討著糕餅吃,可瞧起來心智並無大礙。」素娘神情跟著悲切起來。

        「兩年前大夫診治後也說無大礙,就是丟了記憶罷了,可任誰都能丟了記憶,他可不能,他是皇商,經手的可是宮中的買賣,如今兩年過去,他的記憶壓根沒恢復,這重擔不得已交到了三爺手上,就怕族中耆老以為是我趁機奪權,殊不知我日夜都盼著二爺能恢復記憶。」羅氏說到最後,拿起了手絹拭著眼角。

        房裡的嬤嬤丫鬟聞言,莫不一個個安慰著。

        「老夫人,耆老們不會這麼想的,畢竟這事是二爺允的,二爺自個兒也說了,他沒了記憶什麼都辦不了,要倚靠三爺的。」素娘柔聲安撫著。「如今三爺也做得有聲有色,耆老們還能說什麼。」

         「說的是,那孩子倒沒教我失望。」聽到這兒,羅氏才破涕而笑,狀似有些難為情地笑著道:「喏,嘗點糕餅吧,聽說是長春街那頭新開張的酒樓做的糕餅,一些千金閨秀都說與眾不同,妳也嘗嘗,改日也給二爺做點不一樣的。」

        素娘應了聲,房裡的丫鬟嬤嬤提了別的話題,一夥人說說笑笑,素娘待了一會,拿了幾塊小巧糕餅包在手絹裡才退下。

        一路走往主屋腰門,後頭突地傳來熟悉的嗓音——

        「辛苦妳了,素娘。」

        素娘回頭望去,朝尹安羲福了福身,神色壓根不意外,只因每月月初都是這樣的。

        「哪兒的話,不過是老規矩了。」當初老夫人會把她交給二爺,一來是倚仗她的手藝,二來是要她充當眼線,幾天就把她找來問過一回。

        教她意外的是二爺竟早有防備之心,拿了家糕餅鋪子收買她,好讓她在老夫人面前將他說得無害。唉,這也不能怪她貪心,畢竟她在府裡不過是二等丫鬟,哪有什麼前景可言。雖說眼下二爺是失勢了,但二爺畢竟是個正主子,改日要是恢復記憶了,權勢還不是得交回二爺手中。

        「等等,我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尹安羲走近她時,突道。

        素娘眼角抽了兩下。「二爺的鼻子可真是靈,方才老夫人賞了我一些糕餅,說要我嘗過之後給二爺變個花樣。」說著,將糕餅捧遞出去。

       「哪來的?」他一翻開手絹,裡頭擱著四塊小糕餅,約莫就是一口一塊的份量。

       「老夫人說長春街那頭新開的酒樓。」見他拿起就要嘗,素娘趕忙阻止。「二爺,回房裡再吃。」

        尹安羲呿了聲,還是忍住了慾望。「對了,妳那些酥酪糕味道不怎麼對。」

        素娘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又是哪裡味道不對了?」

        她花費快要一年的時間,終於抓到了二爺的口味,知曉二爺偏愛奶味糕餅,所以便從酥酪下手,可這酥酪她都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從羊奶、馬奶、牛奶全都試過了,偏偏就是不對味。

       「不知道,就覺得不夠濃,少了點什麼。」

       「哪能再少什麼?酥酪大抵就是那幾種做法,難不成要我試人奶?」

       「成嗎?」他滿臉認真地問。

        素娘頹喪地垮下肩。

        其實,她是有點懷疑二爺不但失了記憶也撞壞了頭,要不怎會聽不出她在酸他?

        可說他腦子壞了,偏他又懂得防備老夫人……也對啦,瞧瞧主屋這頭壓根沒什麼下人走動,真正近身服侍的也就她相公一人,想也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冷落二爺,把人給一個一個地抽走,不過倒也沒聽二爺抱怨過。

       「二爺,你是跑哪去了?讓我去拿酥酪糕,你人倒是不見了,也不差人跟我說一聲,就不怕我擔憂嗎?」洪臨在長廊那頭走來嘴裡不住地叨唸著。

       「唉,把妳配給他,妳可怨我?」尹安羲難得愧疚的問。

        真不是他要嫌棄的,洪臨真的不是個普通話癆,哪怕他一聲都不吭,他也能一個人叨叨絮絮地唸個沒完。

        一個洪臨就夠他受的了,要是再塞兩個像洪臨的貨色給他,他會選擇離開尹府。

       「……」素娘無言。

       「二爺手上拿的是什麼?」洪臨快步走來,瞧見他手上的糕餅,眉頭一皺,忍不住又叨唸了起來。「二爺呀,素娘不是已經做了很多酥酪糕了,怎麼你手上還有其他糕餅?就跟你說這些糕餅不能吃那麼多,你的三頓膳食……」

        尹安羲自動地把耳朵關上,拿起糕餅塞進嘴裡安撫自己,豈料這糕餅才一入口,瞬間化在他的舌尖上,那綿密柔滑的口感,比酥酪更濃郁的奶香,教他一把將洪臨推到一旁,沉聲問著素娘。

       「素娘,這打哪來的?」

       素娘無奈地抽了抽眼皮。「二爺,剛才不是跟你說了,是長春街那頭新開的酒樓賣的糕餅。」

       「酒樓是什麼名?」

       「老夫人沒說。」

       「去問,快!」尹安羲沉著臉道。

        難得見到尹安羲板起臉,素娘心中一抖,趕忙提著裙襬往回跑。

        呼,二爺向來笑臉迎人,沒有架子脾性,有時笑得極溫煦無害,累得她跟洪臨一般說起話來沒分寸,幾乎快忘了他是主子。

        可方才他那眉眼一沉,不兇不惡,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教人心底怕著。

        然而,素娘一走,尹安羲神色隨即一轉,笑得那一整個春光明媚,百花盛開,猶如豔陽四射,教洪臨傻了眼。

        找到了!他魂牽夢縈的滋味,彷彿惦記了幾百年,在心版上抓著撓著,存心不讓人安生,如今找著了,猶如無止盡的黑暗終於見到一絲光線,尋著光線,他即將得償所願……

       想到最後,尹安羲揚起濃眉思索了下,不禁想,是不是太誇張了些?不過就是找到一道好滋味,怎麼卻像是他死也瞑目。

*             *             *

        走在長春街上,洪臨臉色青白,厚實的唇緊抿著,忍住一波波反胃的嘔吐感,而那個導致他如此的始作俑者卻像沒事人般地走在前頭。

       「洪臨,再往前還有酒樓嗎?」尹安羲閒散走著。

       「……小的也不清楚。」他希望沒有。

       尹安羲回頭睨了他一眼。「身子不適?」

       「有點。」

       「為何?」

       「……太飽了。」

       「咱們今日走了四家酒樓,可吃的只有我,為何你會太飽?」尹安羲滿臉狐疑問著。

       「聞飽了。」他一連聞了四家酒樓裡的各式糕餅,能不飽嗎?

        說什麼長春街新開的酒樓……一上街才知道長春街新開張的酒樓竟然有好幾家,這樣沿路找,簡直是要他的命!

        尹安羲搖頭連嘖了幾聲,看他的眼光像是看個無知的孩子。「竟然連美食都不懂得品嘗,你還活著做什麼?」

        洪臨聞言,不服氣地道:「當然是保護二爺!」

        尹安羲看他的目光充滿憐憫。

        一個不知人間險惡的老實青年,到底是要拿什麼保護他?他和他那個老實派的總管爹,壓根不明白最險惡之人就在尹府裡,甚至看不懂這大宅裡的爭鬥,那個姨娘抬成續弦的老夫人擺明了就是要弄死他,好讓自個兒的兒子上位,他若不裝瘋賣傻,恐怕就連糕餅都沒命可吃了。

        在尹府待了兩年,哪怕一點記憶都沒恢復,但他就是能肯定他絕對不是尹家的正牌二爺,就因為寄人籬下,所以他也乖順地不與人爭,橫豎原本就不是他的,他沒興趣拿,更不會碰。

        只是,這安逸日子過久了,除了糕餅能吸引他,還真不知道他活在這世間到底有何樂趣。

        當人啊,怎會如此乏味?

        「兩年前讓二爺出了事,我至今還反省著,但我發誓,絕不會再讓二爺涉入險境。」洪臨漲紅臉說著。

        尹安羲忍不住歎氣了。瞧,他還在提兩年前的事,只覺得兩年前的事才是兇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二爺,你是不相信我嗎?這真不是我要自誇的,我的武藝是一等一的強,當年武師傅教導過的所有孩子,唯有我的資質最高,而且……」

        尹安羲掏掏耳朵,懶得聽他偏離正題的發言,舉步尋找著他魂牽夢縈的糕餅。

        唉,哪有人買糕餅卻不知道酒樓名的?累得他從長春街頭開始找……嗯,那頭還有家千風樓,門面挺新穎的,咦……門口那位擋著姑娘家上馬車的無恥男子,不正是他家三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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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5: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終於找到那一味

       「小姑娘要上哪去,在下可以送妳一程。」尹安道左擋右擋,硬是不偏不倚地擋在柳芫面前,後頭還跟了幾個侍衛家丁。
頭戴帷帽的柳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隔著帷帽瞪著造次放肆的男人。

        這人簡直是無恥至極,她才剛踏出酒樓,便被他擋住去路。

        柳芫正不知道該怎麼脫身時,馬車上的柳堇走了下來,柳芫心裡不禁哀哀叫,待會肯定要挨一頓罵了。

       「又一個美人兒……」尹安道讚歎道。

        哪怕同樣戴著帷帽,可他這雙眼利得很,能透過帷帽一觀美人兒容貌……他今兒個可真是走運了,一箭雙雕!

       「這不是三弟嗎?」

        另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柳芫微抬眼,就見眼前的登徒子轉過身去,柳堇隨即趁機一把將她給拉上馬車。

        尹安道見是他那兩年前壞了腦袋的二哥,正打算開口打發他,聽見馬車駛去的聲響,一回頭,見兩個美人兒已經上車走人,惱得他劈頭就對著他發火,「二哥,你好端端地不待在府裡安養,到外頭做什麼!」

        最氣人的是還壞了他好事!那小姑娘剛從酒樓裡走出,哪怕戴著帷帽,他還是瞧得見她細緻秀麗的五官,尤其她一身纖柔體態,教他瞧得心底都快冒火了,還沒問出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閨秀,人就這麼跑了!

        「怎,我不能到外頭走動走動?」他安分了兩年,如今不過是頭一回逛大街,被軟禁得還不夠嗎?

        「你八成是到外頭找糕餅吃的吧?」他故意提高聲調說,惹來路人注目,身後的侍衛更是掩嘴低笑,畢竟一個大男人嗜吃糕餅,傳出去實在不怎麼光彩。

        洪臨聞言,雖有怒火,但也認為男人嗜吃糕餅真不好說,一時反駁不了。

       「是啊,我就是來找糕餅吃的,三弟陪我一道吧。」尹安羲壓根不覺被羞辱,畢竟糕餅是他活下去的動力,何來可恥的說法。

       「要吃你自個兒去吃吧。」說著,從袖袋裡取出了一兩銀子就往地上一丟。

        洪臨難以置信地瞪著尹安道的舉措,更擔心他家二爺真會傻乎乎地彎腰去撿,然就在這當頭,他聽見他家二爺開口了。

       「撿起來。」

        尹安道橫眼瞪去,卻見尹安羲臉上浮現教人頭皮發麻的笑,一雙眸子教人莫名膽顫心驚,逼得他只好朝身後擺了擺手,讓手下替他撿了回來。

        「二哥,我怕你出門帶得不夠,這一兩銀子你就拿去吧。」雙手把銀子規規矩矩地遞了出去。

        「確實不怎麼夠,再多給些吧。」尹安羲笑瞇眼道。

        「……」尹安道從荷包裡掏出一半,全都遞了出去。

        「走吧。」尹安羲掂了掂銀兩,狀似親熱地往他肩上一勾。

        「去哪?」

        「正午了,難得咱們兄弟在外碰頭,一道用膳吧。」

       「不用了,二哥自個兒……」尹安道本要試著掙脫,可誰知道尹安羲的臂膀像是銅牆鐵壁般箝住了他,他只能很丟臉地被拐著進了酒樓。

        更丟臉的是,這家新開張的千風樓最有名的是藥膳,可他家二哥一進門卻是點了一堆糕餅。

       「二哥……糕餅不需要上個十碟吧。」試想,兩個大男人坐一桌,桌上擺著十碟糕餅,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

        可瞧尹安羲壓根不肯退讓,他趕忙抓住小二加點了幾樣菜。「再來幾樣大廚的招牌。」

       「這位爺兒,咱們大廚拿手的有人蔘滋補盅、理氣白玉蹄、南瓜八寶飯……」

       「都上都上。」尹安道不耐地喊道,只要別讓桌子只擺著糕餅就成了。

       「馬上來。」小二笑臉招呼著,朝另一頭招著手。「給兩位爺兒上茶。」

        小二一走,立刻有其他的跑堂湊向前倒茶水。

        隨後,這一桌冷場了。

        尹安羲沒意願攀談,隨意打量著千風樓裡的擺設,而尹安道乾脆托腮轉到另一頭,瞧見鄰近幾桌人的衣著打扮,不禁面露興味,脫口道:「這千風樓肯定有來頭。」

        尹安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怎麼說?」

        尹安道睨了他一眼,本要嘲笑他有眼無珠,傷腦又失憶,但一觸及他噙笑目光裡的冷冽時,隨即擠出笑臉道:「二哥是失憶所以忘了,瞧,坐在那桌的不就是玉商賀家,同桌的還有米商林家、布商王家,而再過去那桌,瞧那腰間綬帶,肯定是個朝中高官,而同桌的必定是同儕,教人不禁好奇這千風樓的老闆到底是什麼來歷。」

        瞧瞧,光是一樓就已是座無虛席,還見跑堂的直往樓上送菜,才開張的酒樓就能引得高官達人上門,算是相當了得了。

       「重要嗎?」尹安羲又問。

        尹安道本要低斥他無知,但那雙該死的眼就是教人打從內心一陣冷,硬是逼得他緩了語氣,溫和地道:「其實也沒什麼,說說而已。」

        可惡,二哥以往的眼神就是這樣嗎?雖說二哥性情本就偏冷,但再怎麼冷也不至於教人莫名生懼,如今就是笑臉迎人,仍有股教人不得不屈服的威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二哥該不會是要恢復記憶了吧……得跟娘說說才成。

        「我對糕餅比較有興趣。」要不是人多,他真想趁這空檔要洪臨到前頭探探是否還有其他新開業的酒樓。

        尹安道轉向他瞧不見的角度,鄙夷地嗤笑了聲,適巧瞧見小二端了壺茶過來。

        「這壺五味茶是小店贈送,兩位爺兒嘗嘗。」小二見桌上的茶水都未動,就知道兩位出身尊貴,一般粗茶是不入口的,便動作俐落地替兩人倒了茶。

        尹安羲嘗了口,滿嘴藥膳味,辛甘酸苦鹹全都具備了,難怪說是五味茶,不過酸甘兩味較突出,在喉頭處微微回甘帶酸,在這春末夏初之際,倒挺合宜的。

        小二見尹安羲頗滿意,隨即笑道:「咱們大廚說了,春天補肝,夏天補心,秋天補肺,冬天補腎,這滋補也得看天候,喝茶更得看時節,兩位爺這時節來,咱們供應的有五味茶、六合茶、提神茶和安神茶,約莫再半個月,咱們還會配合時令,再加上蓮子冬瓜湯和紅豆苡仁湯等等,屆時還請各位爺兒務必前來嘗鮮。」小二口條分明地解說著,一邊倒茶的動作也不疾不徐,講究優雅。

       「那糕餅呢?」尹安羲笑問著,當沒瞧見尹安道嘴巴歪了兩下。

       「爺問到點上了,這茶點甜湯都如此講究,更別說是糕餅、藥膳了,咱們大廚的食譜琳琅滿目,四季品味皆不同,屆時爺兒們一一嘗過了,就知道小的所言不假。」就在小二講解完畢時,糕餅也適巧上桌了。

        有那黃澄透明的桂花糕,像是染黃的冰塊裡包裹著花兒,晶瑩剔透得教人食指大動,更有那層次分明的椰汁紅豆糕,碟子一上桌,彈牙般地顫動了兩下,還有印壓出牡丹花樣的山藥糕,秀美如畫,光是擱著就賞心悅目,教人讚歎不已。

        然而,瞬間攫住尹安羲目光的是最末擱下的糕餅,看似通體玉白綿密,上頭撒上了人蔘果和核仁,他二話不說地取了一塊入口,黑眸瞬地一亮,大手抓住小二便問:「這是什麼?」

        「爺兒真是好眼光,這道醍醐糕可是咱們大廚的功夫菜,今兒個是大廚心情好才做了一小籠,明日後日肯不肯做還是一回事呢,實在是太費功夫了。」小二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見早已將廚房裡所有的菜單都摸熟了。「而今天醍醐糕就剩這一碟了。」

        「醍醐糕……」他啞聲喃著。

        就是這個味道,教他一嘗就牽腸掛肚忘不了,這般折磨人的好味道,終於教他給找著了。

        「不就是塊糕餅,倒說得一盤學問了。」尹安道嗤笑了聲。

        「這位爺兒有所不知,這醍醐糕做法確實是繁瑣複雜,大夥都知曉牛乳成酪,卻不知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這醍醐是酪之上品,是用牛乳反覆煮、濾來著,爺兒嘗一口便可知跟其他糕餅鋪子所售的酥酪完全不同。」

        「是嗎?」尹安道拾起最後一塊,尚未就口,手就被轉了個方向,醍醐糕被叼進了尹安羲的嘴裡。「二哥……」人家都說得天花亂墜了,他這付錢的大爺嘗一口都不成嗎?

        「小二,能否引見大廚?」那入口即化的芳香濃郁教尹安羲立刻有了主意。

        「爺兒真是對不住,咱們大廚是不見客的。」

        「你們大廚姓啥叫啥,家住何方?」他不死心地再問。

        「這……」小二面有難色地沉吟著。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嘗道糕餅也審問起人家家世來了?」

        「我是想將大廚給聘回府裡。」

        小二聞言展眉一笑。「爺兒,那是不可能的。」方才還摸不透這爺兒的想法,教他不敢透露太多,如今知曉他的打算,這倒好處理了。

        「價錢都還沒開呢。」

        「爺兒,這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咱們家大廚乃是威鎮侯爺的姨妹子柳十三姑娘,如此尊貴的身分豈會教人給聘回府呢。」小二含笑地把話說得委婉。原本是不想把話說白的,但這兩位爺兒不像是一般商賈,還是將侯爺搬出來擋一下較妥,省得之後他們到千風樓堵十三姑娘。

         尹安羲噙笑點著頭,心想原來她名叫柳十三呀,兩年前那個嬌俏的小姑娘。

        「啊……威鎮侯的姨妹子啊。」尹安道連連咂嘴。

         尹安羲涼涼看他一眼。「你識得?」

        「不識得,不過……」尹安道想了下,擺手讓小二先退下。「二哥,那是威鎮侯的女人,碰不得的。」

        「不是說了是姨妹子?」

        「呿,那是他們自個兒說的,可有腦袋的都弄得明白這個中蹊蹺。」尹安道左看右看,確定沒人注意這兒才壓低嗓音說。

        「什麼蹊蹺?」

        「二哥,你真的是腦袋壞了,仔細想想,有人會娶了姊姊還將妹妹給帶進門的嗎?這不是擺明了姊妹共事一夫?」天啊,二哥腦袋真是壞得徹底了。

        尹安羲不禁回想起那張嬌柔卻偏冷的面容,可以想見過了兩年,正是含苞待放之齡,會是出落得何其嬌豔,不過—— 「威鎮侯又是什麼人?」

        誰的女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她的手藝了,如今再嘗,手藝更勝以往,而方才幾口壓根解不了饞,要是得不到她,豈不是要憋死他了!

        尹安道拍著額,滿臉同情地看著他,然一觸及他的目光,隨即轉而瞪向桌面的糕餅,解釋道:「二哥,威鎮侯花世澤的娘是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姊姊,換言之,威鎮侯是聖上唯一的外甥。」

        「很有權勢?」他問著,慢慢地朝桌上的糕餅進攻。

        尹安道無聲咒了一句,要不是太怕他的眼神,真想狠狠罵他一聲蠢。「二哥,那是皇親國戚,還不算有權勢?況且,約莫兩個月前,威鎮侯偕其妻解決了後宮鬥爭一事,還順便擺平了朝中黨派,如今可說是權傾一方,你說有沒有權勢?」

        尹安羲微閉著眼,享受著滿嘴紅豆與椰汁交融的甜潤滑膩,半晌才問:「所以,你認為有什麼方法讓我聘他的姨妹子當廚子?」

        原來,她拿手的不只是酥酪,就連其他糕餅都是一絕呀,這要他怎能放手?

        尹安道無力地閉了閉眼。「二哥……不可能的。」他說了老半天,他到底聽進去了沒有?「威鎮侯之妻柳九醫術了得,專治婦科,後宮嬪妃多倚仗她,而柳十三可謂是食醫,以藥膳調理聖上與嬪妃,就連長公主據說都被調理得容光煥發,年輕了二十歲,你想,人家會到咱們家當廚子?」

        或許對別人而言,皇商確實是挺了得的,可皇商不是官,不過是平頭百姓罷了,他這壞了腦子的二哥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了,他敢說,他還不敢聽咧。

        尹安羲又嘗了塊綠豆甘草糕,淺勾笑意點頭道:「確實是挺懂藥理的,將解毒湯都做成糕餅了,如此聰慧的姑娘真是少見。」

        口感綿密細軟,甜而不膩且齒頰留香,他嘗著嘗著,覺得自己都快醉了,心更癢了,滿腦子只想著非她不可。

        這無趣的人生有了她,才能算是真正活著呀。

        尹安道抽動眼皮,懷疑自己分明是對牛彈琴。「橫豎絕無可能的,二哥,你死了這條心吧。」

        「三弟,我一直覺得你能將生意打理好,該是相當聰明的,難道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尹安羲嘗完最後一塊山藥糕,帶著幾分意猶未盡地吮了吮指尖。

        迷湯誰都愛喝,尹安道聽他說自己聰明,便低頭想了想,嘿嘿惡笑兩聲,湊近他道:「二哥,倒也不是真的沒法子,不過這法子有點險。」

        「說來聽聽。」

        「找個法子壞她清白,鬧得眾人皆知,就能把她給娶回府裡。」說著,他都忍不住笑了。

         對,壞了柳十三的清白,他這二哥就準備死在威鎮侯的刀下吧,往後他就不需要再提防他恢復記憶,這招借刀殺人還真是不錯。

        尹安羲微揚濃眉思索著。娶妻嗎?他沒想過要娶妻,但這不失個好法子,要是真能迎娶她,往後他不就有享用不盡的糕餅了?

        難得了,這蠢蛋三弟也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             *             *

        威鎮侯府。

        「有人堵十三?」柳九驀地從醫書裡抬眼,瞪著正瞋瞪著柳菫的柳芫。「十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我聽九姊的話,出外都戴帷帽的。」柳芫委屈地垂著眼,卻又偷偷地瞪向告密的柳菫。

        太不講道義了,回府的路上她一再央求五姊,五姊也明明答應她了,結果還是把這事告訴九姊。

        柳九微瞇起眼,思索了下。「十三,妳這幾日都別出府,我讓人先去查查那人的底細,咱們再作打算。」

        真是麻煩,柳家專出美人,好比柳菫豔如梅,柳芫秀如蓮,深蘊著一種孤傲,偏偏男人最無法抗拒的就是這種美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要十三出門戴帷帽,可誰知道登徒子還是找上門。

        「可是咱們酒樓才剛開業……」

        「妳就把一些菜單交給裡頭的二廚打理,暫時先如此。」

        柳芫聽完不禁微抿起嘴,這是她頭一回執業掌廚,都還沒聽聽一些客人的想法便要將她禁足,實在是……想了想,不禁又偷偷瞪了柳菫一眼。

        「妳那是什麼眼神?妳九姊這麼處理是為了妳好。」柳菫沒好氣地道。

        「我哪有什麼眼神……」反正她們欺負她最小就是了。

        柳九瞧兩人逗嘴逗到用眼神無聲交流著,思索了下,道:「五姊,時候不早了,留下來一道用膳吧。」

        柳菫淡淡看她一眼。「不用了,我趕著回莊子,田裡有些農活得忙。」

        「五姊,我燉了富貴九頭鮑,掂掂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嘗嘗很可惜的。」柳芫親熱地挽著她。

        「九頭鮑又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改天拿到一頭鮑再跟我說吧。」

        「五姊,妳不懂,這九頭鮑彈牙多汁,絕對不是一頭鮑能相比的。」

        「下回吧,莊子裡的農活,有些事我不在不方便。」柳菫淺露笑意,朝柳九欠了欠身。「夫人,我先退下。」

        柳九微蹙起眉頭。「五姊,咱們是姊妹,不需多禮的。」叫她一聲夫人,到底是要讓彼此搞得多生疏。

        柳菫朝她客套地點了點頭,便先行退出房門外,柳芫見狀,忙道:「九姊,我送一下五姊。」

        房外兩名丫鬟隨即朝兩人福了福身,柳菫往長廊前後一瞧,拉著柳芫走遠了,才低聲道:「威鎮侯府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啊。」柳芫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

        「沒事會在侯府裡置那麼多侍衛?」更誇張的是,在柳九的寢房書房,約莫就是她的活動範圍裡,根本就是佈下了重兵。

        她今日是去酒樓找十三,見她被登徒子騷擾才陪著一道回來,這是她頭一回來侯府,但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呃……」她該從何說起呢,因為打從那位書生在侯府住下後,姊夫就從宮中調派出一支禁軍了。

        「是不是之前威鎮侯和夫人聯手查辦了後宮一事,招惹了什麼麻煩?唉,真是麻煩事,我的身分又不適合把妳接過去住,可妳住在這兒更是大大的不妥,妳當初怎麼不跟爹回梅林縣算了?」

        「九姊怕我被母親給欺了,怕我及笄了,母親會隨意地發派我的婚事。」柳芫低聲說著。

        柳菫聞言,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盤算倒也有所依據,畢竟她就是嫡母狠心給賣進金府當妾的,哪怕她早已離開金府,可名義上她還是那金大爺的妾,想起來就覺得嘔,說不怨嫡母都是假的。

        「不過,她怎會知道母親的性情?不是說她是外室生的,一直都住在梅林縣?」柳菫不解的問。

        「嗯……八成是有所耳聞吧。」柳芫的頭愈垂愈低,真怕五姊打破沙鍋問到底。她的表情拿去騙騙外人綽綽有餘,想騙自己人,她的道行明顯不夠高。

        「怪了,為什麼我老覺得妳跟她親近得緊?」柳菫瞇起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著她。

        就她所知,這丫頭不是個能隨意與人親近的,要不是日積月累的相處,她是難以輕信人的,可偏偏她卻對柳九唯命是從,彷彿這個柳九便是以往的柳九。

        「這……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因為她跟九姊的性情相近,而且又待我很好,所以就這樣了。」早知道就不要為了避開九姊追問而送五姊一程了,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做什麼。

        「性情相近?」柳菫沉吟了下。「確實是有些相似,尤其罵妳的口吻,我幾乎要以為是柳九再世了。」

        「九姊是柳九沒錯呀。」她輕輕地暗示了下。

        柳菫睨她一眼,搖了搖頭。「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算她跟柳九是同年同月,也不該讓她頂了柳九的排序,這不就等於抹滅了真正的柳九。」

        柳芫聞言,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就知道五姊是將九姊擱在心上的。」

        「哈,我將她擱在心上?是啊,要不是那天我沒帶鞭子,就開棺鞭屍了。」

        「真是如此,九姊走了,五姊是這麼難過呀。」

        柳菫瞪了她一眼。「妳是哪隻眼睛瞧見我難過?我是嫌她丟臉,我是笑她蠢,千防萬防卻防到那般下場……」說著,喉頭一緊,一把拉開柳芫。「不用妳送了,回去吧妳。」

        「五姊,多和九姊相處吧,九姊……一直是九姊。」柳芫不戳破她泛紅的眼藏著悲傷,輕聲說著。

        「再說吧。」話落,瀟灑離去。

        柳芫看著柳菫離去的背影,無奈歎口氣,要是她能將實情告訴五姊就好了。是九姊沒和五姊親近相處,否則五姊定會看出端倪的。

        回頭欲回主屋,然還未抬頭,便瞧見前方有雙黑色繡雲彩的靴,她驀地頓住,緩緩抬眼對上書生似笑非笑的俊顏。

       「書生。」她怯懦笑著。

        雖說不知他的底細,九姊和姊夫也未多作解釋,只說書生是為尋人而來,但光是看姊夫大陣仗的防他,就知道他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十三姑娘的耳璫很特別。」書生掃過她耳垂下的紅玉耳璫。「怎麼只戴一邊?」

        柳芫下意識地撫著圓珠狀的紅玉耳璫。「因為只有一只。」

       「是嗎?」書生沉吟了下,又問:「打哪來的?」

       柳芫垂眼思索他的詢問之意,半晌才道:「是撿來的。」

       「撿來的?在哪撿的?」

       「在梅林縣的柳家宗祠撿的。」她如實道:「兩年前九姊去世後回葬柳家宗祠,我隨父親送九姊,在宗祠裡撿到的。」

        她和書生向來無話交談,可她總感覺他的視線不知為何老是盯著她。

        書生微瞇起眼,尋思半刻才道:「十三姑娘撿到這耳璫時,可有何異狀?」

        柳芫心底微詫卻沒彰顯在外,但老實沒有隱瞞地回答,「當時好像突然冒出一個男人,搶了我的糕餅。」

        書生神情微動,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後來我就沒再見過他了。」

        他微閉著眼問:「他長得什麼樣子?」

        這可問倒柳芫了,她並不如柳九那般擅畫,要談男人面貌……「可以說是個絕無僅有的美男子。」

        當她第一次見到書生時,她便覺得書生和那個男人相像,相像的並非外貌,而是那股氣韻,一種非比尋常的氣質。

        可要說他倆不是人……春末夏初的豔日下,他倒是站得直挺挺的。

        書生聽完,勾唇笑得愉悅。「多謝了,十三姑娘。」

        「書生客氣了。」她福了福身,見書生轉身走了,彷似還哼著歌。

        她這麼做對不對?九姊說他為尋人而來,但既然問起了她的耳璫,她當然就順著他的話試探,而她也沒撒謊,句句屬實,只不過兩年過去了,那個男人還在不在梅林縣,她就無法保證了。

        唯一能保證的是—— 他應該會離開一陣子,而至少這一陣子,九姊是安全的。

*             *             *

        柳芫端著剛出爐的豌豆黃進房,就見柳九仍坐在案前看著醫書,不禁沒力地搖了搖頭。

       「九姊,歇一會吧,書擱著沒人會給妳偷看,妳犯不著抱著書不放。」

        柳九從書中抬眼。「十三,妳知道嗎,這些全都是御書房裡的珍藏,這本醫書是千年前一名叫華逸的皇族親自編寫的,是外頭找不著的,我還想偷偷謄寫呢。」

        「我幫妳謄啊。」反正她閒著很。

        她斟著五味茶,配著豌豆黃,擱到柳九面前。

       「好啊,就這麼說定了。」柳九拿了塊豌豆黃吃下,那口感細膩,幾乎是入口即化,教不愛吃糕點的柳九都忍不住稱讚。

       「十三,妳這把好功夫,就算是擺到宮中也是一絕。」

        這種細豌豆黃作工很繁複,別提豆沙要炒勻,那火候更得要掌握得巧,這道細活可是宮中御品,虧她也能學得精巧。

        「嘿嘿,就是從宮中偷學來的。」柳芫笑得賊賊的,嘗了口豌豆黃,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一會送一些給長公主。」

        「已經讓人送去了。」這點小事還不用九姊提點。柳芫呷了口五味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要不要留一些給姊夫和書生?」

        「妳姊夫不喜糕點,不用留,至於書生……」柳九頓了下,笑瞇了眼。「他說暫時離開京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不用替他留了。」

        柳芫笑得甜甜的問:「九姊,書生到底是什麼人?」

       「他……」柳九臉上的笑意瞬地不見,像是思索著怎麼回應,突地聽見腳步聲,一會便見春喜進屋來。

        春喜是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自從她嫁進威鎮侯府後,長公主便將春喜和秋喜送到她這兒伺候。

       「夫人,這兒有張邀帖是給十三姑娘的。」

       「給十三的?」柳九狐疑地接過手,看著上頭的帖子寫著「茶食館」,便將帖子遞給柳芫。「妳什麼時候和這家鋪子的人往來?」

        「沒呀,我聽都沒聽過。這鬥食宴又是什麼?」柳芫瞧著帖子上頭寫著鬥食宴,邀請者則是茶食館掌櫃,一時也摸不著頭緒。

       「我也沒聽過,這到底是什麼鋪子?」

        一旁的春喜忍不住掩嘴低笑,瞬地,兩姊妹有志一同地看向她。春喜向來是很講究規矩的,對待她倆跟長公主沒兩樣,可如今,她倆被笑了。

       「春喜,妳不會是笑我倆像個鄉巴佬吧?」柳九佯怒道。

        春喜用力地抿住唇角。「不是的,奴婢不是那意思,奴婢笑是因為茶食館是約莫一年多前開張的,聽說裡頭的糕點種類眾多,而且口味新穎,擅長採用當季食材入味,在京城裡也算頗富盛名,而十三姑娘擅長做糕餅也愛吃,這段時日常在外頭走動,怎會不知道呢?」

        柳芫撓了撓臉,笑得有些尷尬。「唉,沒注意那麼多。」她在外走動都走九姊規定的路線,哪能到處晃?況且一般大宅裡的庶女哪來的閒情逛街來著?她能踏出柳府,還是托九姊的福呢。

        「不過,對方無緣無故怎會寄了邀帖給十三?」

        春喜想了下。「奴婢猜想,會不會是已經有人知曉十三姑娘是千風樓的大廚,又嘗過了十三姑娘的手藝,所以才會特地遞帖邀請?既然是鬥食宴,許是想跟十三姑娘一較高下,又或者是當日會展出各種糕點讓與會者嘗嘗吧。」

         柳芫一聽,隨即露出狗腿的笑。「九姊,讓我去瞧瞧吧。」

       「不成,我得先打聽打聽這茶食館的老闆到底是誰。」柳九想也沒想就道:「上回攔妳的那個人,聽說是當今皇商尹家三爺,說不準這家茶食館的幕後老闆就是他,而這張帖子就是他拋出來的誘餌,引妳這傻子上門。」

        「可奴婢聽人說茶食館的掌櫃是位小娘子,手藝確實是一絕,要不怎能在京裡佔得一席之地?」

        「九姊,要不咱們一道去吧。」

        「等我先查清楚再說。」

        「那就趕緊查吧,距離鬥食宴只剩下五天的時間了。」

        「妳這吃貨,早晚栽在這張嘴。」柳九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小嘴。

        「到時—— 」

        「嗯?」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春喜。

       「不知道能不能讓奴婢跟著?」春喜滿臉懇切地問。

        柳九不禁歎氣,原來府裡的吃貨不只十三一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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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夜闖侯府討吃食

       當威鎮侯府的馬車來到茶食館附近時,便見茶食館外已是車水馬龍,幾輛馬車堵得水洩不通。

       「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人。」柳芫掀開車簾,難以置信地道。

       「把車簾放下,十三。」柳九沒好氣地道。

       「九姊,這般看來就可以確定這鬥食宴是真的,不是什麼誘餌。」

       柳九忍不住歎氣了。「十三,妳怎麼會這麼天真這麼傻?」如果她要設圈套,當然得要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九姊太防人了。」柳芫囁嚅著。九姊什麼都好,就是防備心太強。

       「是妳太不懂防備,不知道人心難測,況且茶食館的掌櫃即是皇商尹家的小娘子,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可是姊夫不是說了,尹三爺現下不在京城嗎?」正因為如此,她才央求姊夫去說服九姊,否則今日哪能成行。

       「橫豎防著點才不會生事。」

        她特地讓夫君去查探了尹家的事,知曉皇商本是尹家二爺,可尹二爺在兩年前失足墜馬後,丟了記憶,所以如今才是尹三爺掌家,天曉得尹三爺不在,那位尹二爺會不會來湊熱鬧?

        要知道,尹家這對兄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個都是為富不仁的混蛋。

       「知道了。」

        又等了一會,前頭的馬車一一駛遠了,威鎮侯府的馬車才能往茶食館的門口停靠,柳芫戴上了帷帽跟著柳九下車,而春喜則是隨侍一旁。

        把邀帖交給了門口的小二,不過眨眼功夫便見裡頭有位俏娘子快步走來,朝她倆福了福身。

        「想必兩位便是侯爺夫人和柳十三姑娘吧。」素娘微勾的眼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依穿著和舉措猜測柳十三該是站在後頭那位。「奴家是茶食館的掌櫃,兩位可以喚奴家素娘。」

        「掌櫃客氣了。」柳九噙著柔柔笑意說著。

       「請往裡頭走,今兒個宴請了京中的名媛閨秀一起品嘗小店新做的糕點,待會兩位嘗完了,請務必告訴奴家該如何改進。」素娘邊說邊引著兩人入內。

        兩人走進店內,跟著素娘從左側的通廊走到後院,才發覺這茶食館別有洞天,後院收整得相當詩情畫意,小徑兩側桃杏正盛開,通往前方的小橋流水,一座座的石亭錯落在流水之間。

        「十三,要走好。」柳九如臨大敵地緊握住柳芫的手。

        柳芫緊抿住笑意。「九姊也是。」

        怕水的是九姊不是她好嗎。不過這溪水極淺,就算掉進溪裡,頂多及膝而已,九姊真是越發怕水了。

       「請兩位先在這兒歇息,一會就會送上糕點茶水。」素娘帶著她倆進了一座石亭便先行退下。

        石亭約莫能容納七八人,此刻裡頭已經坐了三位姑娘,一入內,三位姑娘便主動攀談起來,柳九身為侯爺夫人只好硬著頭皮與她們交談,柳芫拿下帷帽後偶爾插上兩句話,或望向亭外和春喜低聲交談。

        沒過多久,茶水糕點一一上桌,柳芫往桌面一瞧,直覺得其中有道糕餅和她拿手的醍醐糕有幾分相似。

        她拾起一塊吃下,任由糕點在唇舌間由綿化細,在舌尖上反覆的咀嚼感受,輕皺了皺鼻頭。

        看來是仿了她的醍醐糕,可惜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沒有她的獨門配方是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口味的。

        不過千風樓開張以來,她只做過一次醍醐糕,而且只留了一碟的分量在酒樓裡,那小娘子不會那麼巧就嘗到了那一碟吧。

        忖了下,她沒習慣將心思擺在細處,轉而朝其他沒見過的糕餅下手,嘗了一口,教她不禁微瞇起眼。

       「十三姑娘,這道冷梅糕覺得如何呢?」

        柳芫看向素娘,不禁笑道:「好特殊,這糕裡頭竟藏著無核的梅子呢,而這梅子釀得青脆,酸甜恰到好處,沒有一絲苦澀,真是好功夫。」

        「十三姑娘客氣了,我嘗過十三姑娘的手藝,該鬆軟該綿密,那火候的掌握真不是普通的難,更難的是那醍醐糕,不管我怎麼試,我家爺兒都說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教我苦惱極了。」

        柳芫愣了下,沒想到她家爺兒的舌頭這麼刁,和她的評價一模一樣。「呃……那個是因為……」她有些為難,因為九姊說了,那獨門祕方不可外傳,可是就算外傳了,也不可能做出相同的口味。

       「十三姑娘別誤會,我不是真想仿十三姑娘的糕點,而是我家爺兒對醍醐糕情有獨鍾,所以才試做罷了,想藉這回端上桌和十三姑娘切磋技藝,往後也不會對外販賣這道醍醐糕的。」

        說到切磋,柳芫雙眼就發亮了。她愛吃更愛琢磨技藝,更渴望有同好能與她切磋,可惜五姊不懂吃,九姊是隨意吃,就算她有時將繁瑣工法道出,姊姊們也只會摸摸她的頭說辛苦了。

        可天曉得她才不是在埋怨,她只是很想有個人與她一樣懂吃愛吃,眼前就有這機會,教她怎能錯過。

       「要是素娘不介意,咱們自然是可以聊的。」來吧,跟她聊,她迫不及待想傾盡所能地道出心得與工法。

       「我不知道十三姑娘釀不釀酒?」

        喔喔喔!果真是懂門道!「釀,我還自個兒做麴餅呢。」

        素娘愣了下。「自個兒做麴餅?這不是太費功夫了?街上就有賣麴餅麴粉的。」

       「素娘,妳如果釀過酒必定會知道,麴種不同,釀出的酒的風味就不同,可一般市面上找得到的麴種都沒有我要的風味,所以我便自個兒做,就好比……」話未盡,上茶的丫鬟走到她身旁時,不小心絆了腳,茶水就這麼往她身上一灑——

        素娘登時臉色蒼白,趕忙抽出手絹輕拭著她的衣裙。「這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坐在石桌另一頭的柳九見狀,起身走來。「發生什麼事了?」

       「真是對不住,都怪丫鬟笨手笨腳地翻了茶水,真是太對不住了。」素娘忙陪不是,見她月牙白繡蓮的裙子有了大片汙漬,忙道:「要不到後院我的小屋裡換件裙子可好?」

       「不用……」

        柳九話到一半,柳芫隨即按住了她的手,噙笑道:「換件裙子也好,這也沒什麼,素娘可別責罰了丫鬟。」

        她與素娘初相識,不知道素娘脾性如何,但這狀況要是發生在柳宅,茶水要是潑在她的嫡姊妹身上,那丫鬟可是會見不到明日的太陽的,要她於心何忍,因此忍不住緩頰道。

        素娘聞言,不禁暗暗欣賞起柳芫的泱泱大度。「如果十三姑娘沒擱在心上,我自然是不會責罰丫鬟的,還請十三姑娘先跟我到後院吧,咱們還能一路上邊走邊聊。」

       「也好。」柳芫應了聲,起身安撫著柳九。「九姊別擔心,我去去就來,妳待在這兒別亂跑。」

       「誰讓妳自作主張……」

       「九姊,大夥都在瞧這頭了,別引起注目,讓東主難為。」柳芫按住她的手輕聲說著,順便將春喜給招進亭內,讓春喜在裡頭陪著她。

        柳九無奈,只好答允。

        素娘鬆了口氣,忙道:「十三姑娘,往這兒走。」並叫另一個小丫鬟跟著她們。

        柳芫輕點著頭,跟著素娘從旁邊小徑往後院而去,一段路不算太長,過了一道拱門便是座小巧院落。

       「十三姑娘真是對不住,初次見面就這般失禮,還請妳別放在心上。」素娘吩咐小丫鬟先去她房裡備好衣服。

       「妳不用緊張,不過是樁小事,倒是我呢,很想尋個知己,聊點廚技聊點糕點。」她是打自內心渴望。

        以往養在柳宅裡,沒有姊妹能與她分享她新做出一款糕點後的狂喜,姊妹們的舌頭也沒利到能嘗出糕點裡藏了什麼,總教她覺得遺憾。

       「十三姑娘真是個好姑娘。」素娘由衷道。

        可惜……被她家二爺看上了。

       「我覺得素娘也很好。」她半是客氣半是認真地道,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但不代表她沒留意周圍。「素娘的房還未到嗎?」

        都走上廊了,過了幾間房,可瞧素娘壓根沒打算停下腳步,目光有些閃爍地朝前張望。唉,九姊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也沒真的傻到什麼都不防,只是會有點遺憾,想要尋個知己真的好難。

       「呃……十三姑娘,我不想瞞妳,其實方才弄髒妳的衣裙是故意的……」素娘壓低嗓音說。

        柳芫微揚起眉,意外她竟然吐實。「所以?」

        瞧她壓根不意外,素娘反而意外。明明她瞧起來就像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唇角掛著憨甜的笑,像是一點防人之心皆無,沒想到她竟是將一切看在眼裡,如此深藏不露。

        「就……我家爺兒想見妳。」

        「妳的相公?」舌很利的那位?

        「不是,是我家二爺,是……尹家二爺。」

        柳芫隨即頓住腳步,想起柳九提過尹家兩個兄弟,不禁環顧四周,隔著一座園子,對面的長廊上有抹頎長身影,距離有點遠,她瞧不清楚,但是總覺得那人像是揚著笑,而那人的眉目像極了——

       「十三!」

        聽見柳九的喚聲,柳芫隨即回過頭,就見柳九和春喜找來了,尤其柳九的神情鐵青得很難看。

        「九姊,怎麼來了?」她噙笑問,餘光偷偷打量對面,慶幸那人已不見蹤影。

        「不是要換裙子,怎麼到現在還沒換?」柳九臉色不善地問著。

        她實在不得不起疑,亭子裡那群姑娘家太纏人,纏得像是故意教她分不開身。

        柳芫眼光一瞄,見素娘垂著臉不語,她思緒一轉,纖指指著廊道邊的地,道:「方才跟素娘聊麴種聊得太開心,她說她在這兒釀了白酒,我剛剛本想要過去瞧瞧,摸摸那土的溫度,確定該不該將酒罈挪個位置,畢竟天候入夏了,溫度太高的話,酒會發酸的。」

        素娘聞言,微詫抬眼,不敢相信她竟替自己解危。

        柳九半信半疑地看著柳芫。「不是都只做些糕點來著,還需要釀酒?」

        柳芫無奈地歎口氣。「九姊,有些糕點會以酒入味的,有的則是以酒釀,好比妳喜歡的醍醐糕裡頭就添了酒釀,跟妳說過好多次了,就知道妳每回都虛應我。」

        柳九抿了抿嘴,低聲咕噥著。「誰知道吃點東西還要那麼多功夫。」

       「素娘,那醍醐糕的最終祕方在於酒釀,妳仿不來我的味道,是因為那酒釀裡添加的麴種是我自個兒做的,市面上是買不到的。」柳芫為求取信於柳九,很自然地和素娘聊起麴種。

        素娘回過神,忙道:「難怪呀,那風味確實是不同,從麴種到酒釀得費多少功夫?難怪我家爺兒上千風樓想解饞,卻怎麼也嘗不到,扼腕極了。」

        柳九聽兩人交談挺像回事,彷似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 「糕點得要自個兒研究,一味仿人還有什麼樂趣?我家十三說了,廚技在口,與其仿,倒不如先養刁自個兒的嘴,就能做出與眾不同的糕點。」

        「九姊,原來我說的話,妳有聽進耳裡……」柳芫感動不已地道。

        「妳成天喳呼著,想不記得都難。」柳九咂著嘴一把拉住她,看向素娘。「天候看起來不好,我倆就先告辭了。」

        「我送二位。」

        「不用。」

        「九姊,素娘不是要仿我的醍醐糕買賣,她只是要做給家人嘗的,今日端出來只是想跟我切磋而已,妳別誤會人家。」柳芫挽著她的手不住地解釋。

        至於柳九回了柳十三什麼,已經遠得教素娘聽不清,素娘垂眼思索了下,穿過園子朝對面的房舍而去,打開其中一道門,尹安羲就坐在榻上。

        「二爺,我沒能將十三姑娘引進這兒。」素娘垂著臉道。

        說來,她真搞不清楚二爺到底在想什麼。當年為了能一嘗她的手藝,不惜要洪臨娶她,如今看上了柳十三的手藝,竟企圖壞她清白,藉此迎娶她……那是威鎮侯的姨妹子,壞了她的清白,可不是嫁娶就能彌平的事。

        「無妨。」尹安羲勾出和煦的笑。

        「……二爺看起來心情很好?」真是怪了,她明明沒把事辦成。

        「嗯,還不錯。」他笑瞇了眼,擺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要他怎能心情不好,是她呀,真的是她。

         兩年過去了,果真是出落得越發清麗,就連手藝也是更上層樓,哪怕今日無法與她一會,但只要確定是她,想碰頭,還難嗎?

*             *             *

        沐浴完走出夾間,柳芫邊拭著髮,邊回想今日的事。

        雖然距離很遠,但那一身氣息,應該是當初在柳家宗祠遇到的那個男人。

        所以,他想見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是當初給他糕點的人,還是他想嚐醍醐糕才找上她?如果她沒記錯,當初在宗祠時,她給他的就是醍醐糕,他不會至今還記得醍醐糕的味道,所以特地找她的吧。

        但就算如此,也不該是私下會面,一個弄得不好,她可是要賠上清白的,難道他會不知道?

        正忖著,外頭傳來細微腳步聲,她眉眼不抬地道:「棗兒,下去歇息吧。」

        棗兒是長公主撥給她的小丫鬟,雖然年紀小但做事從不馬虎。

        但她向來就不是什麼尊貴千金,身邊不曾有過人伺候,所以入夜後,她也不習慣有人在她房外值夜。

        然而,腳步聲卻依舊直朝房門而來,且仔細一聽,這腳步聲很輕,像是刻意放輕,教她不禁戒備了起來。

        就在她抬眼的瞬間,房門適巧被推開,她對上了一雙深邃帶著魔性的黑眸。

        柳芫呆住了……

        「十三姑娘。」尹安羲笑喚著,大大方方地踏進她房裡。

         柳芫驀地起身,難以置信他竟然闖進她的閨房!

        為了方便到廚房走動,所以姊夫撥了東側院落給她,離僕房遠,離主屋也遠,但也從沒想過會有人闖進她的院落,而且是如此地堂而皇之!

        「尹二爺不知道半夜闖進姑娘閨房是很出格的事嗎!」她臉色一凜,怒聲低斥。

        尹安羲笑意不減。「確實是出格了些,但今日沒機會跟十三姑娘道謝,心裡總覺得梗了什麼不痛快,逼不得已只好親自走一趟。」

         「你是怎麼進侯府的?」姊夫早已回府,各院落腰門定也掛上,更別提正門早已緊閉,想進侯府……

        「尹家二爺充當宵小,未免太丟顏面了!」

        這也太古怪了,哪怕侍衛絕大部分都集中在主屋和水樹,但還有人值夜巡邏,怎能讓這人如此輕易地踏進侯府?

        尹安羲對她的話不以為意,倒是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她。「你和今日所見時有所不同呢。」今日在茶食館瞧見她時,她笑容溫柔,看似天真隨和,可眼前的她眸色淩厲,毫無畏懼,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那得看是在什麼場合什麼時間見了什麼人。」

        「惹十三姑娘不快,我在此道歉,但我像個宵小翻牆進侯府,只是為了跟十三姑娘道謝。」

        「道謝?」

         「十三姑娘忘了?兩年前在一處宗祠,是十三姑娘給了我醍醐糕。」

         「所以你就為了跟我道謝,才要素娘將我引進後院?」

        「正是。」

        「那麼你可以離開了,現在離開,我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走吧。」

        「不知何時才能再嚐到十三姑娘的醍醐糕?」

        「……嗄?」

        「說來十三姑娘也真是太折磨人了,兩年前給了我醍醐糕,教我思念至今,好不容易嚐到了,卻是曇花一現,我讓素娘怎麼做就是做不出那味道,那酪確實是牛乳,可那酒釀的味道就是差了一點,少了點香氣,一種甘甜的藥草香。」

        柳芫傻愣愣地瞪著他半晌,只能說這人教她從驚詫到意外,再從意外到驚嚇。「你怎麼嚐得出是藥草香?」

        「為何嚐不出?」

        「沒有人嚐得出啊。」她的曲種是以麥發酵,再加上大風艾的,可大風艾的味道並不濃,尤其加入麥團後,味道會與麥相融,唯有在發酵過程中會微微釋放出香氣,真成了酒釀時,只是增添酒酸甜味卻不留其香。

        換言之,大風艾只是為了增添酒釀甜味而已,任誰都嚐不出香氣。

        「怎麼可能,我就嚐出來了。」

        柳芫一時啞口無言,忘了要趕人,忘了該發脾氣,實在是因為這道醍醐糕是她專研了許久,才找到合適的藥草加入的,從沒有人能與她談論個中做法。

        「還有,那道綠豆糕也挺有意思的,除了甘草還添了金銀花,把解毒湯變成了糕點,真有意思。」

        柳芫幾乎要瞪凸眼。「你嚐得出金銀花?」

        「有啊,有股花香和奶味。」

        柳芫內心激動了起來,沿著圓桌走了兩步,不禁又問:「你還吃過幾種糕點?」

        這人的舌頭很利呀!她雖然在炒豆沙時加入了幾朵金銀花,可炒熟的金銀花只剩甘味,更別說那甘味還會被豆沙和米飴的甜味掩掉,可是他卻嚐得出來!

        「不多,尤其最近已經多日沒嚐過了。」說著,他忍不住歎氣。「至今都還餓著肚子呢。」

        「……嗄?」她傻眼地望著他,瞧他笑得幾分靦腆,問——

        「不知道十三姑娘這兒有什麼糕點可以止餓?」

        柳芫眨了眨眼,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個非常奇怪且無法用常理判斷的人,她應該立刻將他趕出房門外的,可是……她又覺得他這個能嚐出她在糕點添香加味的人,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而且,他和她一樣都是為糕點癡迷的人吧,才會蠢得為了糕點闖入侯府。這樣的人,她怎能趕他?況且,他餓了……柳芫垂睫忖了下,半晌才道:「廚房早就熄火了,而且做糕點沒費上幾個時辰做不來,倒是我的小廚房裡有些冷飯,若是我拿冷飯隨意做出甜食,不知道尹二爺……」

        「冷飯也能做甜食?」尹安羲詫道。

        柳芫差點被他那率直不造作的神情給逗笑。「當然可以,法子是人想的嘛,況且我的小廚房裡各種香料和飴都有,簡單弄一下倒不成問題。」明明就是個男人,怎麼那眼神卻像個女孩子似的。

       「我可以瞧瞧嗎?」

        瞧他躍躍欲試,柳芫不禁掩嘴抿笑。「當然可以。」話落,她突地聽到細微聲響,趕忙走到門邊,將他推到門邊上。

        「十三姑娘要睡了嗎?」棗兒在外頭問。

        「是啊,洗澡水明兒個再處理,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十三姑娘。」棗兒喜孜孜地連走帶跑離開。

        確定棗兒的腳步聲遠了,柳芫快手將長髮綁成辮,隨意地用手絹紮上,才低聲道:「好了,跟我走吧。」開了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尹安羲瞧她左顧右盼了會,放輕腳步朝小院的東邊走去,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不自覺地愈揚愈髙。

        真是個有趣的丫頭,方才不還防著他的嗎,怎麼轉眼就願意為他做甜食了?其至連男女之防都不顧了。

        尹安羲看得癡迷,不敢相信原來女子下廚時竟儼然像幅畫。

        他站在小廚房門邊,瞧柳芫俐落地升火,隨即將鍋蓋裡的冷飯取出,拿起擀麵棍將冷飯擀成麵皮似的,再從架上取下菜刀,快速地切成方形數塊,回頭在鍋裡擱了油,再將飯片丟進鍋裡炸,而另一口灶也沒閒著,她從架上小罎子裡取出食飴,拿起木鏟飛快地翻動著,分神注意著飯片,用大勺翻動著。

        他有一瞬間的恍神,彷彿在很久以前也有位姑娘站在灶前,動作熟練而優雅地為他烹煮著……是誰?那景象彷彿隔層紗,教他怎麼也看不清容貌……

        「尹二爺,守著門口,要是有人來了,趕緊跟我說一聲。」柳芫睨他一眼道。

        尹安羲回過神,應了聲,倚在門邊看著她的身手,看著她認真的眉眼,灶口的火勾勒出她清麗面容,不帶絲毫嬌氣,唇角上總是掛著輕淺恬柔笑意,讓人覺得寧靜安適。

        她的美,很靜,很雅,然而方才在房裡與她一見,她所展現的卻是內蘊的孤傲,深藏的沉著,甚至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她會不惜玉石俱焚的兇悍。

        一個姑娘,怎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風情?

        他邊思索著,就見她將炸成金黃色的飯片給撈上盤裡擱著,待油瀝乾了些,隨即倒進另一鍋裡快速翻攪著,動作熟練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置上竹篩,原以為如此就已是大功告成,豈料她一手端竹篩,另一手則從缸裡舀了瓢水,毫不遲疑地往竹篩澆下,瞬地發出嘶嘶聲響,她搖晃著竹篩,待水從竹篩瀝乾,她便將沾上食飴的飯片倒進盤子,取來筷子,往桌面一擱。

        「嚐嚐吧。」

        尹安羲往桌邊一坐,直瞪著那盤金黃色被食飴裹得剔透晶亮的飯片,不敢相信一道甜食竟然轉眼間就完成,而且色香味倶全。

        他挾起一塊欲嚐,便聽她道,「小心燙。」

        一抬眼,就見她端了壺茶走來,他甚至連她何時燒了水都不曉得。

        「菊花茶?」見她斟倒出淺黃色茶汁,他聞見了淡雅的菊花香。

        柳芫看他一眼,笑露編貝道:「看來尹二爺不只是嘴很利,就連鼻子都很靈。」

        瞧著她的笑顏,他加深了眸底的笑意。「十三姑娘不會是拐著變笑我是個賴吃不幹活的吃貨吧。」

        「吃貨有什麼不好?我九姊都叫我吃貨。」可她是個賴吃也幹活的吃貨。

       「聽起來你們姊妹倆倒是挺親近的。」他隨口說著,隨即將注意力擺在吃食上,才剛入口,那酥脆的口感裡著麥芽香,甜而不膩,引出米飯的甘味和香味。

        「還成嗎?」柳芫注意著他的神情。

        「豈只是成,這根本是一絕,方才原來不解你為何撈上鍋後還澆水,如今一嚐才曉得原來是為了讓飯上的食飴變脆,且不讓飯片黏在一塊。」他邊吃邊道出他的看法,直覺得她真是天生的食醫,能隨意將一道毫不起眼的吃食變得如此誘人。「尤其,這上頭的飴絲金光閃閃,卻是筷子一碰即斷,入口又不會燙口。」

        柳芫瞪大眼。「光是吃上一口就能教你猜出我的用意,你也懂廚技嗎?」

       「我懂吃。」他好笑道。

        他能嚐出糕點裡藏了什麼料,卻不代表他懂得如何跟那些食材拼搏。

       「光只是吃就能嚐出那麼多味兒,尹二爺相當了得。」她身邊從來就沒出現過像他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新奇。

       「這食飴該不會也是你自個兒做的吧?」他忙著吃,也不忘忙問。

       「嗯。」她點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這是姊妹們無法給她的享受,「我嫌外頭的食飴味道不夠地道,有時又太過偏甜,口感或太軟太硬甚至太過黏牙,所以我就自己做,雖是麻煩了點,但一次做起來,有的弄成食飴,有的弄成水飴,不管是要入菜還是做糕點都可,加點蜜添點藥材也能和成養生膏,你瞧,將冷飯炸成鍋巴裹上食飴就可以當暫時充饑的吃食。」

        尹安羲聽著,眨眼間就將一盤炸鍋巴嗑光,意猶未盡地啜了口菊花茶,菊花特有的清香裹著淡淡甘味。

        「你加了枸杞和甘草?」他問。

        柳芫摀著嘴,差點就要尖叫。「你真的都嚐得出來!」如果是五姊喝了,也就只是喝了;如果是九姊喝了,頂多說是甘味適中,哪像他還能說出她摻了什麼!

        「這很稀奇嗎?」他好笑的反問。

        「稀奇。」她用力點著頭。

        尹安羲揚起濃眉,忖了下,問:「那麼,十三姑娘是否願意嫁入尹府?」

        「嗄?!」

        「我呢,對十三姑娘的手藝情有獨鍾,盼望著日日夜夜都能有十三姑娘相伴,不知道十三姑娘是否願意?」

        柳芫呆愣地看著他,嚇得趕忙起身。「尹二爺這番話太出格了!」

        哪有人這般私訂終身的……呃,九姊和姊夫好像就是這樣耶……可是,九姊和姊夫是相熟的,而這人,認真說來他們算是第三次見面,他怎能說出這種話?

        他到底知不知道兩人私下相會,壞的是她的清白?

        「不肯嗎?」

        「我當然不肯。」瞧他略帶失望的神情,她不禁發噱,難不成他以為她會一口答應?把她當什麼了!

        「我要怎麼做你才肯?」

        「這……」柳芫徹底無言了,覺得這人是活在山林裡的仙人,兩人是無法交流的。「時候晚了,甜鍋巴也吃完了,尹二爺該回去了。」

        也許,該怪的是自己,竟然將他錯當知己而忘了現實禮教有多嚴苛。

        「我不走。」尹安羲說得理直氣壯。

        柳芫傻眼地看著他,懷疑自己到底聽見了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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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6: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知己難求

  「如果要我走,十三姑娘得答應我一件事。」尹安羲說得理直氣壯,笑瞇的黑眸讓整張俊臉更顯無害。

  然而,看在柳芫眼裡,他簡直跟無賴沒兩樣。

  她為什麼要引狼入室?要是被九姊知道……「尹二爺,難道你就不怕我去找人將你給趕出府?」府裡的侍衛多得很,只是她真的不想動用,因為只要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傳進九姊和姊夫耳裡。

  「也好,我在這兒等著。」尹安羲淺呷著茶,又斟了杯,隨口問:「需要等很久嗎?如果需要久一點的時間,能不能先幫我再煮一壺茶?」  
  
  柳芫聽至此,青筋在額際顫跳著,甚至有衝動想翻桌。

  突然間,九姊損她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她這蠢蛋真的是個蠢蛋!她要是真把人找來,鬧得眾人皆知,壞的就是她的清白了。

  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而她又怎會著了這種人的道。

  「你到底想怎樣?」柳芫怒聲斥問。

  尹安羲懶得抬眼,舉杯敬她。「其實,這事對十三姑娘壓根不難。」

  柳芫一雙大眼噴火般地暗著他,等著他的下文,再決定怎麼處理他。

  「我希望每天都能嚐到十三姑娘親手做的糕點。」尹安羲理所當然地道出他的期盼。「不一定非要醍醐糕,新品也成,舊作也好,只希望能天天都嚐到,總不能要我餓著肚子吧,十三姑娘不知道,打從我嚐過十三姑娘的手藝後,其它糕點再也不能滿足我,哪怕塞了再多東西也止不了飢腸轆轆,而千風樓不再販售糕點,可把我給餓慘了。」

  柳芫噴火的眼瞬間呆滯,皺起眉頭思索著他的條件。

  之所以說是條件,是因為他的威脅不像威脅,那反像是讚美……還有一丁點的埋怨。所以說——「只要每天能讓你嚐得到糕點,你就會馬上離開?」

  「沒錯。」

  「那你可以走了,明兒個我就差人將糕點送到茶食館。」他的條件對她而言是種讚美,她有點暈陶陶的,不管要她一天做幾種糕餅,她都不嫌累。

  「我希望至少可以有三種糕點。」

        「可以。」她應著,朝外頭比了個送客的手勢。

  「要是十三姑娘願意配與我,那就更……」

  「不早了,尹二爺。」她不耐地打斷他未說的話。

  被讚美會頭暈,但她還沒暈到什麼都說好的地步。

  「對了,方才的甜鍋巴要是能再添點芝麻醬,風味肯定更佳。」走到她身旁時,尹安羲忍不住建議著。

  「芝麻?」

  「添點松子也不錯。」

  柳芫腦袋飛快地運轉著,驚艷地看著他。「確實,這兩者的味道很搭,待我睡醒後我就來試試。」

  「真是太好了,我可期待了。」

  柳芫喜孜孜地看著他,覺得他的舌頭這般刁,要是糕點缺了什麼佐味,問他鐵定沒錯,就可惜了……「尹二爺為何不是姑娘家?」她脫口道。

  如果是姑娘家,她定要與之成為姊妹,切磋廚枝。

  「如果我是姑娘家,就無法與你成為夫妻了。」

  「……」柳芫無奈地閉了閉眼,走出小廚房的門,往東邊方向一指。「往那兒走有角門,你就在那兒等小廝換值的空檔離開吧。」

  尹安羲已達到初步目的,所以配合度很高,臨走前不忘道:「如果是姑娘家,便能與你朝夕相處,研製糕點,但如果是夫妻,這些事也同樣都做得到,十三姑娘,放眼天下,恐怕除了我之外,你是找不著另一個能與你鑽研糕點的男人了。」

  柳芫頓在原地,看著一身玄黑的他消失在不著光的黑暗裡,耳邊彷彿還回蕩著他的話語。

  翌日,柳芫依約準備了三款糕點,差棗兒送往茶食館,待棗兒回來時,手上多了封書信。

  她疑惑地接過手,打開一瞧,隨即一臉沉思,自問:「真的嗎?好像可以試試……」

  「十三姑娘在說什麼?」棗兒不解的問。

  「沒事,我在小廚房裡擱了些酸梅湯,你去喝一些,順便拿一些去分給你的姊妹們。」柳芫將書信收好,收在枕下。

  「多謝十三姑娘。」棗兒欠了欠身,歡天喜地地跑了。

  柳芫坐在桌邊忖了下。「用炸的嗎?明兒個試試好了,說不準還能再添點什麼」想著想著,坐不住了,便又往小廚房而去。

  今兒個她準備的三樣糕點是重陽糕、糖漬玉蘭片和山藥糕,而那封書信主筆者自然是尹二爺,他在嘗完之後寫下評語,甚至還建議她,重陽糕裡添加的白晶菊要是裹上蛋衣油炸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人的嘴可直是刁得緊,她的玉蘭片就是裹粉炸的,虧他能聯想這麼多,而那白晶菊他竟也嚐得出味……天曉得重陽糕裡添的料少說有七八種,他竟每一種都嚐得出,簡直教人不敢相信。

  之後像是與他鬥食般,她非但接受他的建議,其至還能將糕點改做得更具風味。每日讓棗兒將糕點送去,她便迫不及待地等待著他的回信,再依回信準備翌日糕點,教她忙得不亦樂乎,唇角浮現不自覺的笑意。

  幾日後,讓棗兒送了糕點出門,她順便帶著一份到主屋。

  柳九一見糕點上桌,沒好氣地道:「就說那些剛開的紫藤花怎麼隔日就不見,原來全教你給採收去了。」

  柳芫吐了吐舌頭。「九姊又沒說不能摘,這紫藤花可祛風通絡,所以我才想試試,況且紫藤花才剛開,花期還長得很。」

  柳九笑睨她一眼。「侯爺說紫藤花開時,整片牆如瀑般傾落,粉的、白的、紫的爭艷得很,我等著瞧呢,誰知道隔天去竟光禿了一片,再過幾天沒想到竟成了桌上這些糕點。」

  「我覺得味道不錯,你試試。」

  柳九挑了塊,咬了口,隨即驚艷地看著她。「裡頭還包著栗仁。」

  「還有呢?」柳芫滿臉期待地問著。

  「很好吃。」

  「然後呢?」臉上的期待少了。

  「……就很好吃啊,你是要我多誇你幾次嗎?」柳九沒好氣地道。

  柳芫幽幽哎了口氣。「也是,是我不該期待九姊的。」九姊能給的評語差不多就這麼多了,想要再多,是她奢求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糕點嘛,好吃啊。」柳九毫不吝嗇地用力誇獎。

  柳芫點了點頭。「謝九姊。」她應該要開心了,如果是五姊,五姊會說,能吃就好,搞得自己滿身汗做什麼。

  「你到底是不滿什麼?」柳九瞇起水眸低問。「你這幾日到底是在忙些什麼?聽春喜說,你每日都讓棗兒送糕點去茶食館。」

  「跟素娘鬥食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那麼,棗兒回來時怎麼沒帶糕點?」

  柳芫水潤又無辜的杏眼轉了圈,謹慎地開口,「由她出題,我先做,幾日後就由我出題,換她做了。」呼,為什麼跟九姊說話非得這麼提防?九姊真精得像鬼,一個不小心就被她識破。

  柳九要了蹙眉,覺得她說得也有理。「好吧,橫豎你哪兒也去不了,想鬥食就鬥食吧,至於千風樓那兒,你只要將一些食譜交給廚子就好,至於哪些食譜要留,哪些能給,你自個兒斟酌。」

  「所以,往後不讓我進千風樓了?」她有些失望。

  「倒也不是,你想去自然也能去,只是目前等尹家三爺有了其它興頭再說。」說到尹三爺她就一肚子氣,那混蛋一回京就天天耗在千風樓,擺明了想堵十三,她哪能容那種混蛋沾染她如花似玉的十三。

  柳芫乖順地點頭,順手拿了塊紫藤花糕入口,餘光見春喜從外頭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封信,教她眼皮跳了下。

  「十三姑娘,這是棗兒要給你的書信。」春喜恭敬地將書信遞上。

  柳芫正欲接過手,柳九卻巳經快一步接過了信,眼看著要打開信封,柳芫急聲喊著,「九姊,那是給我的書信,你怎能看?」

  柳九水眸微動,帶著幾分嚴厲。「十三,你與素娘往來的書信,為何我不能看?」

  「呃……」

  「難道寫信的不是素娘?」

  瞬間,柳芫的心都揋到嗓子眼了,好半晌都擠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柳九神色轉為凌厲地抽信,一目十行地看過。

  她的心逐漸往下沉,急著想擠出個解釋的好理由,但她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九姊若真怪罪她,也沒錯怪,是她不該與男子互通書信,但尹安羲信上內容並非風花雪月的追求之詞,而是對於糕點的精闢想法。

  閉著眼等著挨罵的柳芫卻聽見——

  「喏,拿去吧,你閉著眼做什麼?」

  她驀地張眼,見柳九把信遞來,她趕忙取過一瞧,慶幸裡頭的內容與往常沒兩樣,而且他沒具名。

  她的心穩住了後,才沒好氣地朝柳九揚著信。「九姊,知道我為什麼要阻止你了吧,瞧瞧,人家嚐過之後寫了什麼?鬆軟栗仁藏在綿密的山藥糕裡,齒頻留香,而糖漬的紫藤花裹住的不只是糕點,更是春末最後的香味,令人流連忘返……瞧見了沒?」這才是一個懂得品味的人能寫得出的評語。  

  柳九嫌棄地抽了抽嘴角。「不就是一塊糕餅。」話落還呿了聲。

  「才不只是一塊糕餅呢。」她的用心她的想法,唯有知音才懂。

  啊……為何她的知音竟是個男人?

  柳九翻了翻白眼。「是是是,不只是一塊糕餅,可我跟你說了,沒有我的允許,你是不準自個兒跑去茶食館。」

  柳芫頓了下,把底下的字看完,才知道原來尹安羲邀她前往茶食館品嚐新品。

  這真是太令人為難了,她想去,想見他但不該見他……可她好想知道他腦袋裡還有什麼好點子,想知道他為何對糕點如此情有獨鍾,甚至有如此獨到的見解,她真的想好好地跟他聊上一場,偏偏他是個男人!

  「裝可憐也沒用,我不點頭你就不準去。」柳九瞧她自個兒猶豫不決,很乾脆地替她下了決定。

  柳芫沒吭聲,因為她也很清楚自己不該去,只是……人逢知己千杯少。

  翌日,柳芫一如往常在小廚房裡忙著,看著剛蒸好的千層米糕,她猶豫了下,終究還是將米糕擱進食盒裡,然這回沒讓棗兒送去,而是拎著食盒去找柳九。

  「……非去不可?」剛去長公主那兒請安回來的柳九皺著眉問。

  「很想去。」柳元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柳九啐了聲。「可待會我跟長公主要進宮。」

  「那……讓春喜跟我去,行嗎?」

  柳九瞧她眼巴巴地瞧著自己,那可憐模樣像是演出來的,但偏偏就是很到位,將自己裝得很無辜很委屈,彷彿拒絕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教她猶豫了會,便道:「把春喜帶上,半個時辰內回府,成嗎?」

  柳芫喜出望外地喊道:「多謝九姊。」

  「狗腿。」她呿了聲,噙笑抱了抱她。「早點回來。」

  「嗯。」柳芫笑瞇了杏眼。

  一會搭上了馬車,到了茶食館,才發覺門口車水馬龍,像是又辦了鬥食宴。

  直到進了茶食館,素娘快步迎來,笑得眉飛色舞。「十三姑娘,今兒個準備了不少新品,你可以多嚐一點,給我一些指教。」

  「我還不夠格指教人的。」她謙遜地道。

  「夠格了。」素娘笑咪咪的,看了眼她身後的春喜,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二爺在後院等你,這丫鬟就交給我吧。」

  聽素娘這麼一說,她莫名感到緊張,彷佛自己是來私會情郎的,從小受的禮教告訴她不該與男人獨處,可對廚技的追求卻說服了她大膽前往。

  提著食盒,沿著通廊直朝後院而去,腳步停在小院落前,她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並不是做見不得人的事,不需自己嚇自己。

  她快步上廊,正愁著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人,聽見他的喚聲,回頭望去,便見他就坐在園子裡的石椅。

  「尹二爺。」她輕聲喚著,提著食盒朝他走去。

  尹安羲微瞇起眼,看著一身月牙白繡離水蓮花襦衫裙的她,莫名恍惚了起來,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位姑娘如她一般……

  「尹二爺怎麼了?」柳芫覺得他雖是看著自己,但目光像是看到了更深處。

  尹安羲回神,苦笑了下。這是怎麼著,已經是第二回如此了,莫非是他遺失的記憶?而這記憶與她有關?

  不對……她的年紀是搭不上的。

  不過,過往的記憶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米糕嗎?我聞到桂圓的味道了,該不會連桂圓都是你自個兒烘製的吧,這味道比市面上的較清甜些。」

  柳芫傻眼地看著他,懷疑他上輩子是狗,要不這鼻子怎能如此地靈敏?

  她將食盒往桌面一擺,二話不說地揭開謎底,瞧見他雙眼為之一亮,教她也跟著笑瞇了眼。

  就是這樣!掌廚的人,最想瞧見的就是這神情啊!

  「這是米糕沒錯吧,不過……米糕也能做成十層,這紅色的是……」尹安羲問的當下,已經取了一塊入口,嚼了兩下,那神情說有多滿足就有多滿足。「不只是桂圓,你還添了大棗,這大棗是怎麼蒸得出脆度的?這大棗桂圓是浸過酒的,辣勁被甜勁給消磨了大半,恰如其分,還有這紅色的是散麥吧,這一層白一層紅的,喜氣極了,十三姑娘,你可真是一絕了。」

  聽他一口氣講解完畢,柳芫幾乎要笑露編貝。

  太厲害了!他就是能嚐得這般精準,講解得這般中肯,她才想見他呀。

  「那散麥是我自個兒做的,而那酒裡頭用的可是我自製的曲餅,這麥餅可以做成洋河大麴的,雖說是烈了些,但我添得不多,不擅酒的都能吃點,不會醉的。」

  「你這丫頭真是了得。」他輕彈了下她的秀鼻。

  柳芫愣了下,覺得他這舉措太過親昵,甚至該說是輕浮。她愣愣地瞅著他,卻見他笑得異常愉悅,慵懶中帶了幾分邪氣,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自己。她就這般與他對視,彷彿快要被他吞噬,她直覺要避,他卻一把揪住她的手。

  她抽了口氣,想甩開他,但他抓得死緊,纖長的指撫著她的掌心她的指,撫過她指上的繭,掌上的燙疤。

  「丫頭,你為了做糕點,糟蹋了一雙漂亮的手,值得嗎?」他突問。

  她眉頭微皺,想了下道:「做自己想做的事,還問什麼值不值嗎?」

  話落,他驀地抬眼,黑眸被笑意染得發亮,那容顏俊魅得不似人間物,教她心頭顫了下。

  「說得對極了,我喜歡。」

  聞言,她眉頭皺得死緊,覺得他真的怪怪的,和那晚所見略略的不同,尤其他的笑恁地放蕩又恁地迷人,那厚薄適中的唇勾得彎彎的……就見他驀地湊近她,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吻上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一把將他推開,二話不說地往回跑,但沒跑幾步就被他給逮住,在她還沒來得及呼救前,他在她耳邊啞聲呢喃,「都怪你不好,那米糕裡的酒味太烈了。」

  嗄?難道說——「尹二爺,你喝醉了?」

  「嗯……好像。」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醉了吧!她掙不脫他的懷抱,還跟著他一起腳步不穩……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差?

  「尹二爺,你先放開我。」她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心靜氣地跟個醉鬼講道理。

  「不行,你會跑掉。」

  「我保證不跑。」她耐著性子保證,卻聽他貼在耳畔低低笑開的聲音,那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際,背後是陌生且不曾有過的擁抱,教她渾身不自在極了。

  「真的?」

  「真的。」才怪!

  「可是,我還是不想放開你。」

  柳芫咬了咬牙,正欲再跟他談判,卻感覺他的身軀開始往旁偏著。「尹二爺,你先放開我,先放開我……旁邊有溪!你……」

  撲通一聲,兩人一道掉進溪裡,幸好他反應快,當了她的軟墊子,但儘管如此,兩人身上還是濕透了,不意外的是,這頭發出的聲響引來了人,而當她從他身上坐起身時,適巧與小院落外的十數雙眼對上。

  完了……柳芫腦袋只浮現這兩個字。

*             *             *

  山雨欲來風滿樓。

  柳芫突然想起她兩天前剛釀了酒,明明只釀了兩壇酒,卻傻傻地在後院裡挖了三個洞,如今想來,那就是個徵兆啊。

  多出的洞,原來是等著要埋自己的。

  如果兩位姊姊允許,她會選擇把自己埋起來,也不願面對盛怒中的她們。

  此時威鎮侯府書房裡,柳蕪跪在案前,而柳九和柳堇一左一右,分別站在大案兩側,窗外電光閃過,不一會兒炸下震耳欲聾雷聲,她瑟縮了下,瞥見兩雙噴火的眼正瞪著自己,嚇得她瑟縮著不敢抬眼。

  她垂著眼,強自鎮定地等著劊子手行刑。
 
 「你到底是怎麼看管十三的?怎麼連她私下跟男人見面都不曉得?」柳堇沉而冷的嗓音在雷聲後隱隱爆開火花。

  柳芫愣了下,微微抬眼,就見電光勾勒出兩位姊姊絕美的面容上異樣瑰麗的笑意,嚇得她止不住身上的顫抖。

  「五姊姊,你並非正式出閣,不知道我這個已出閣的妹妹得陪著婆母四處走動,難免疏忽了。」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目光如冰似刃地射向柳芫。

  「一句疏忽就想搪塞過去?」柳堇的笑意教人頭皮發麻著。

  「總不能要我拴著她吧。」

  「不如將十三交給我吧。」  

  「一個逃家的妾……不妥吧。」

        「總比外頭傳言兩姊妹共事一夫好吧。」柳堇笑容可掬地道。

  「……聰明人是不會聽信傳言的。」

  「京城人都不大聰明的,光是今日十三從那男人身上坐起,外頭就已經傳言柳十三讓威鎮侯戴了綠帽,甚至早已懷了野種……」

  柳芫暗抽了口氣,壓根沒想到才短短一日,流言竟已如野火般燒得如此狂妄。

  「你這才發覺大事不妙嗎,十三?」許是抽氣聲大了些,教柳九用沉冷的口吻詢問著,且步步逼近她。「鬧出這種事,就算現在把你丟回梅林縣也來不及了,你說,這事該怎麼處置才妥當?」

  「我……」柳芫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偷偷地挪往左側。

  「十三,咱們姊妹裡頭就數你最乖最聽話,我相信你就算不聰明也絕對不是個蠢的,可你今兒個讓五姊……很想掐死你,一了百了。」柳堇從左側走來,逼得她跪得又正又直,渾身不住地顫抖。

  「五姊有所不知,咱們家十三才是那個最聰明最懂得扮豬吃老虎的,所以我才會教她給騙了。」

  「自個兒蠢就別怪罪他人聰明。」柳堇右打柳芫,左打柳九,一個都沒放過。

  柳九橫眼瞪去。「五姊聽不懂客氣話嗎?」

  「不懂,我一向說實話也聽實話,我只知道十三在你這兒出了事,你要怎麼跟我交代?」柳堇冷冷地注視著她。

  柳芫聽至此,趕忙伸出雙手,打算充當和事佬。「五姊,這是我的錯,不關九姊的事,你們別吵架。」

  「你也知道是你的錯?」兩人不約而同地朝她怒吼。

  柳芫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小小聲地啜泣著,那像是被遺棄的小動物般的無辜眼神,只要有些許惻隱之心的都會被勾動,可惜——

  「裝什麼可憐?」

  「還不快點給我從頭道來!」

  柳堇和柳九一吼,柳芫抹了抹好不容易擠出的淚水,無奈地嘆了口氣,就知道這招對兩個姊姊一點用都沒有。

  事到如今,她只好從頭妮妮道來,包括他夜闖威鎮侯府,到後頭的每日糕點,全都說個詳實,以求恕罪。

  柳堇和柳九聽完,一個撫著額,一個仰天嘆氣。

  「姊姊們……這真的是意外……」柳芫怨嘆自己連喊冤都不能,她怎會知道他的酒量恁地差,不過是幾塊米糕就讓他醉得性情大變,甚至腳步不穩地拖著她一塊掉進溪水裡。

  「十三,你能活到這麼大的歲數,五姊真的覺得很安慰。」良久,柳堇感嘆地道出她的看法。

  柳芫眼角抽了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要不是我,她早就被埋在柳家後院了。」柳九沒好氣地道。

  先前她和長公主回府時,春喜滿臉驚恐地將事情始末道來,她錯愕之餘,以為還有轉彎餘地,誰知道五姊適巧進城來訪,說起了她在市集裡聽見的流言,才教她知道這蠢妹妹幹了什麼蠢事!

  「又關你什麼事了?」柳堇不禁冷哼。她這個外室之女,從小在梅林縣長大,哪裡知道嫡母的手段有多可怕。

  柳九睨了她一眼,沒有多說。「眼前重要的是,得想想這事到底要怎麼處理,可不管我怎麼想,這分明是尹安羲的計謀。」

  「九姊,不是啦,他……」

  「給我閉嘴!柳九說的一點都沒錯,你以為尹安羲是什麼謙謙君子嗎?他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要不你以為他夜闖威鎮侯府只是想跟你聊聊,甚至說些不痛不癢的威脅?這是他的一步棋,就只等著你傻傻地走進他佈好的陷阱裡。」

  「五姊說的沒錯,如果當初他夜闖威鎮侯府你肯告訴我的話,就不會有今日的事了!當晚我就能讓你姊夫要了他的命,橫豎他現在在尹府已經失勢,就算他突然失去蹤影,想必尹老夫人也不會差人尋找。」

  「就是,竟錯過了這般絕佳的好機會。」柳堇扼腕極了。

  柳芫在旁聽得一愣一愣。她是不是聽錯了?姊姊們的表情是不是太認真了點?

  「眼前要處理就麻煩了,畢竟有那麼多人目擊,甚至已經在市坊間傳開。」柳九頭疼地來回走著,思索不出對策。

  「要不……」柳堇壓低了嗓音,道:「請威鎮侯出面,派出幾個俐落的暗中將他除去,如何?」

  柳芫呆住,而後聽柳九接著道,「這也是個法子,能永絕後患。」

  「不可以,姊姊,我不是說了嗎?他不是那麼壞的人,全都是因為我在米糕裡添了酒,才會讓他如此失態,實際上他不過是個痴迷於糕點的人,他不可能城府深沉得讓我看不出!」

  怎能殺了他?這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裡,她只覓得他一個知己,怎能害他因她丟了性命?

  「你就是看不出來才會至今還替他說話!」柳堇惱聲怒斥,惱她不知茲事體大,「你知不知道,他這是在逼婚?從他夜闖候府到今日所為,都是為了要強娶你才設下這種種陷阱,你至今還搞不懂!」

  柳芫怔愣得說不出話,只因他確實說過數次要她嫁他,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認為他會使這般下作的手段逼她就範。

  柳九正要開口,門外傳來春喜的喚聲,「夫人,外頭有位劉嬤嬤說要見夫人。」

  「她是誰?」

  「她……她是城裡的媒婆,是來給十三姑娘說媒的。」

  柳九和柳堇對視一眼,再問:「誰讓她來說媒的?」

  「……尹家二爺。」

  話一出口,柳芫瞧見柳堇朝她露出瞧,這才是現實的眼神,教她百口莫辯,不敢相信這一切竟只是他的計謀。

  「我身子不適,讓她改天再來。」柳九淡聲道,只想將人打發走。

  「夫人,老身已經得到柳老爺子口頭答允這門親事了。」

  這劉嬤嬤可是京城稱二沒人敢稱一的首席媒婆,豈容易被打發,她已來到廳外,聽見柳九說的話,立刻道出最有力的憑藉,非得屋裡的人回應不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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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突來的婚事

  屋裡三個人皆愣了下,一會還是柳九啟聲問:「哪位柳老爺子?」

  天,千萬別說是爹呀……可除了爹,劉嬤嬤能說得出口的柳老爺子還能有誰?

  「老身受尹二爺所託,十天前前往了梅林縣柳家提親,老身這兒有封柳老爺子的親筆書信,還請夫人過目。」劉嬤嬤將書信交給了春喜。

  柳九一接過春喜遞上的信,一目十行看完,身形搖搖欲墜。

  柳堇快手搶過,看完之後,簡直傻眼得說不出話。

  柳芫壓根不管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只是不住地回想劉嬤嬤說十天前前往了梅林縣,十天前不就是鬥食宴嗎?

  所以,他是真從一開始就在算計她,而她卻因為喜得知己而疏於防備,最後把自己給賠上了……

  「春喜,給劉嬤嬤一點賞銀,請她明日再上門。」半晌,柳九才有氣無力地道。

  春喜應了聲,趕忙到外頭將劉嬤嬤給打發走。

     屋裡登時鴉雀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柳九才惱聲道:「爹是老糊塗了嗎,竟允了這門親事!」

  「眼前不是罵爹老糊塗的時候,咱們得想法子將這事給攔下來不可。」柳堇沉著聲道。

  「可問題是,要是尹二爺在這當頭出了事,坊間必定傳出各種蜚短流長,要是因此而傷了侯爺……」她已經可以想像尹安羲若出事,炮口必定會轉向威鎮侯府,這可不是她所樂見的。

  「難道,真要讓十三嫁給那種下作無賴?天曉得他如此算計十三,是不是背後又要利用威鎮侯府,好讓他搶回皇商之權?要知道,他兩年前受傷,尹三爺出線,如今兩年過去了,難道他壓根不想搶回權嗎?」柳堇冷靜沉著地分析現況。「而威鎮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利用姻親關係與威鎮侯結上親家,對他百利無一害,否則無緣無故的,他為何纏上十三?」

  「到底該怎麼做……」柳九沉吟著。

  「……我願意嫁。」柳芫淡淡啟口。

  兩人聞言不禁暗向她。「你傻了,嫁那種人,還不如嫁隻豬。」

  「你可知道尹家二爺尚未出事之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貴為皇商,卻是為富不仁,為了收租逼死了莊戶,為了買賣逼死了底下管事,並吞了來往商賈的產業,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兩年前他出了事,說是失憶,可誰知道他如今是不是恢復了記憶,是不是在盤算什麼,十三,這種人,你敢嫁?」  

  柳芫聽得,愣一愣的,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陰險兇殘之人。

  「總不能讓我的事,害兩位姊姊費神吧。」好半晌她才響吶地道。是她蠢,蠢到沒有想到後果,更沒發現背後的陰謀算計。「況且,爹都允了,信上還寫著要九姊操辦我的婚事,這事還能有什麼轉彎?」

  她拎著被柳堇丟到地面的信,上頭是爹的親筆,誰敢違逆?

  「爹真是的,怎能沒打聽尹安羲的為人,就答允了這樁婚事?」柳九托著額往案邊一坐,整個人無力的半點對策都想不出來。

  「八成是劉嬤嬤那張嘴說得天花亂墜,才會教爹給信了。」柳堇忿忿地道。

        「橫豎就這麼著吧,儘快安排,儘快出嫁,省得坊間的流言渲染得更傷人。」柳芫說著,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十三……十三?」柳九看著她的背影,問向柳堇,「她這是怎麼了?」

  「她這是被狠刺了一刀,也好,多痛點就會長得快點,要不老是這般天真,嫁進那大宅裡該怎麼活。」

  「五姊,真要讓十三嫁?」柳九詫道。

  「能不嫁嗎?她遲早要嫁,況且事情都鬧成這樣了,真的能不嫁嗎?如果不嫁,往後想再找好人家怕也是難了。」

  「真是可惡,竟然這般設計十三!都怪我不好,要是我陪著她去就不會出亂子了!」柳九惱恨不已,可偏偏事情就是那般湊巧。

  「好了,你別忘了,你已經嫁做人婦,哪能事事照著你的心思走?如今咱們得好生想想怎麼應對才成。」柳堇微瞇起眼思索著。

  「應對嗎……」

  「朝好的方向想,十三嫁進尹府,是正室而不是妾,在府裡說話多少有些份量,麻煩的是,就怕她被牽扯進尹二爺的計謀裡,你想想,威鎮侯府要是不撐腰,她日子恐怕難過,但威鎮侯府要是撐腰,不就著了人家的道,所以最好的法子,得要教會她如何應付後宅的詭計陰謀,如此一來,她才能照顧好自己,教咱們安心。」

  「這麼說來,得先朝尹老夫人下手,說難聽點,當年尹二爺無故受傷,漁翁得利的不就是尹老夫人?尹二爺出事,尹三爺才能掌權,要說這事與尹老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鬼才信。」

  「所以,先摸透尹老夫人身邊倚重的嬤嬤丫鬟,還有尹三爺房裡的正室、小妾、通房全都得查個一清二楚,你要知道,一旦尹二爺再度得勢,十三就可能成為箭靶,所以那些人都得先摸清底細,好讓十三知道怎麼應對。」

  「知道了,我會馬上派人查清楚。」

  「還有,你從府裡挑幾個忠心又會辦事的丫鬟和嬤嬤陪嫁,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好讓她們可以儘快通報。」

  「好,明日我會請示婆母。」

  「暫時就先這樣,我這兒要是能查到什麼再告訴你一聲,至於到時十三的嫁妝,我也會給她備上一份,你這兒也儘可能的豐盛些,別教人看扁了咱們柳家的女兒。」柳堇漂亮的杏眼橫睨了眼。

  「當然,十三那一份我早就備好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早。」說到最後,不禁又嘆了口氣。「唉,怎會這麼巧,我一出門她就出事……」

  「別想了,一切只能說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雖說她向來不信命,但有些事一旦碰上了,還真是不用解釋。

  翌日。

  「說成了?」尹老夫人羅氏詫道。

  「是啊,方才瞧那劉嬤嬤喜笑顏開地去找二爺討賞了。」說話的是羅氏最倚重的曹嬤嬤,將第一手消息道出。

  「沒想到他那般一鬧,真逼得柳家嫁女兒了。」她說著,茶蓋輕刷著茶盅,揩去茶沬。「聽說婚期訂得很近,要趕在五月中迎親。」

  「什麼?他這是在兒戲不成?哪有人趕著一個月內迎親的,這事要是傳出去,外頭還以為是我主事,故意將親事定得這般急呢!」羅氏不快的擱下了茶蓋。

  「所以老奴就想,二爺會不會是故意如此?」曹嬤嬤低聲說著。「成親如此匆促,族中耆老必定會有所微詞的。」

  羅氏微瞇起眼,唇角勾得極冷。「他以為走這一步棋,就能逼我退上一步?」想拿耆老壓迫她?

  「老夫人不能不防,畢竟二爺要迎娶的人可是威鎮侯的姨妹子,外頭的人皆知,威鎮侯極寵愛正室柳氏,就連皇上也敬柳氏幾分,而柳氏最寵的妹子嫁進尹府,要說威鎮侯府不使點力,那是不可能的,二爺要是想藉機奪權……」

  「他不會有機會的。」羅氏哼笑了聲。「他要是安份,想在府裡安穩度日自然是不難,但要是起了貪念……我是不會允許的。」

  「那二爺迎親這事……」

  「任他匆促行事吧,屆時耆老有所不滿,我就把事都推到柳十三身上,說那姑娘毫無婦德可言,自毀清白趕著出閣,我是為了護及她的聲譽才答允婚事,如此,我佔了個理字,而柳十三勢必要背負蕩婦之名。」

  就算和威鎮侯府攀上關係又如何?人呀,得要活著才能利用關係,死人,再多關係都是沒用的。

*             *             *

  柳芫在發呆,像尊娃娃任由身邊的嬤嬤丫鬟替她梳洗妝點,她要成親了,然而沉澱在心底的不滿卻沒有絲毫消散。她曾經想過,當她要出閣時,必定是淡定無情緒的,因為她並不在乎嫁與誰,婚後又是如何,可如今她的心被尹安羲的算計給刺得傷痕纍纍,痛意依舊。

  要她嫁,她就嫁,反正早晚都是得嫁人,嫁給誰,對她而言一點差別都沒有,但至少不要給家人添堵,要是他膽敢再算計她,她會讓他知道,惹火她到底會是什麼下場。

  九姊是紙紮老虎,只能嘴上逞凶;五姊善於計量,在計算得失之後才會決定出手的輕重,而她不同,若是利用她,傷害她看重的家人,就算玉石俱焚,她也要跟他同歸於盡。

  「準備得如何了?」

  外頭響起柳九的嗓音,圍繞在柳芫身邊的所有丫鬟和嬤嬤全都一一起身問安。

  待柳九走到柳芫面前,不禁看直了眼。

  柳芫滿頭金釵步搖,粉雕玉琢,尤其是那雙杏眸迷濛中帶著媚氣,狡黠中又噙著無辜,任何男人都抵擋不了這般誘人的大眼。

  「瞧瞧,不說話的樣子,多美。」跟在後頭的柳堇噙笑說著。

  「五姊,十三的大喜日子就不能說點好話嗎?」柳九沒好氣地回頭瞪她。 明明就是誇十三美,幹麼拐彎抹角的?

  「下輩子吧。」柳堇隨口應著,朝柳九使了眼色,柳九隨即意會地讓丫鬟嬤嬤先退下,兩人便一左一右地坐在柳芫身邊。

  「十三,長公主那裡派了最得力的許嬤嬤和趙嬤嬤給你,我這兒呢就把春喜和秋喜都給你捎上了,還有二等丫鬟三個,三等丫鬟六個,這幾個都是府裡總管挑選的,都是能替你辦事的,你儘管差遣。」柳九說著,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遞上。

  柳芫疑惑地接過手,才翻開一頁,隨即翻了翻白眼。

  還以為是出閣前,姊姊們要代替母親跟她說些床笫之事,或者奩儀錄,誰知道這冊子上頭寫的竟是尹府下人的名冊。

  「你那什麼態度,這名冊可是你九姊跟我費了不少功夫,趕在你出閣之前問得詳實的,不都是為了你。」柳堇毫不客氣地低斥著。

  柳芫張了張口,心想自己的婚事讓兩個姊姊如此操煩,不禁低頭道:「五姊、九姊,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柳九正要開口安撫,卻聽柳堇道:「什麼麻煩不麻煩,你一直都是個麻煩。」

  「五姊……」柳九傷春悲秋的情緒在眸底打轉,被她這麼一說,心更糾結了。

  柳堇擺了擺手,說起正事。「十三,趁著吉時未到,我先跟你好生說說尹家的事,你未來的婆母羅氏是個續弦,但卻是個姨娘抬成的續弦,在大家族裡,這算是非常出格的事,所以她在族中耆老眼裡,根本算不了當家主母。」

  柳芫分幾分神聽著,畢竟她在柳家後宅也是接受過嫡母的試煉,對於後宅的爭鬥和骯髒,看得也夠多了,光是柳堇指個頭,她大抵就猜得到當年尹安羲受傷的事恐怕與羅氏是脫不了關係的,否則皇商這個位置不會落在其親生兒子手中。

  「所以,要是羅氏敢對你做什麼不入流的事,你就找族中耆老訴苦,喏,這冊子裡有寫了,尹家的族長也住在京裡,輩份極高的尹三老太爺,你得喚一聲三叔,懂不懂。」

  柳九解說著,快手翻著冊子。「他呢,特別喜歡玉器,所以你的第四箱籠裡,我給你放了一對玉麒麟和鎏金雕鏤玉球,記得明日敬茶時要帶上。」

  「喔。」要說這些人情世故,問九姊就對了。

  「你可知道為何要這麼做?」柳堇問著。

  「要是婆母那兒有什麼事,就把尹三老太爺請出來?」柳芫虛心請教著。

  豈料兩個姊姊有志一同地翻白眼,不約而同地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不然咧!柳芫有些不服氣,卻聽柳堇開口了。

  「十三,腦袋得清楚點,你瞧過哪個姑娘出嫁這般急的嗎?」

  「喔……對耶,當初母親將五姊賣給金大爺當妾時,也要耗上三個月的時間。」所以她趕在一個月內出嫁確實是太不尋常。

  柳堇額際顫跳了下。「你要是對著旁人也能使這種嘴皮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都是跟五姊學的嘛。」柳芫呵呵笑著,直到察覺柳堇眸色越發的冷,她才乖乖地垂著眼等候發落。

  「十三,你鬧事在先,決定成親在後,婚期又這般短,外頭的人謠傳是尹老夫人不肯替尹二爺安排親事,身為母親她實在失職,也必遭耆老圍剿,然而,一個能從姨娘抬成續弦的妾,心眼手段肯定不會少,想想尹家大爺年幼時就莫名急病而死,這事怎麼想都不單純。

  「如今她只要把事都推到你身上,屆時你就成了箭靶,尹家族人會瞧不起你,認為是你使出手段讓二爺不得不娶,如此一來,你在尹家族人面前是站不住腳的,要是出了事不會有人為你出頭,所以咱們早先補強,趕在十天多前,你姊夫就特地為了你差人引見了尹三老太爺,替你打點過了,可咱們也不可能凡事都給你打點好,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才能在尹家站得穩。」

  柳芫聽完,受教地點了點頭。有些事,她不是不懂,而是她懶得去思考,她只是想沉浸在她熱愛的糕點裡,但既然九姊都特地耳提面命,姊夫甚至還親自出馬,那麼不管怎樣,她都不能丟柳家女兒的臉。

  「十三,你要記得,雖說那羅氏不是你名正言順的婆母,但你也得將她視為婆母,將她服侍得服服貼貼的,吐不出半句不是,還有,你的妯娌也要安撫好,尹三爺的正室薛氏是個布商千金,聽說她為人孤傲,不與人親近,但越是孤傲的人越是不屑與人同流合污,說不準是個能攀交的,你去試探試探她,懂不。」柳堇瞧她聽進耳裡,才又道出其中要點。

  柳九隨即又接著道:「還有,你那婆母最倚重的曹嬤嬤和大丫鬟如玉,這兩個你要想辦法收買她們,至於尹三爺身邊兩個最得權的小妾,一個本是薛氏的陪嫁丫鬟袁氏,一個則是尹老夫人賞的屈氏,這兩個你得要密切注意,還有最得勢的丫鬟湛藍,千萬別因為她是丫鬟就看輕她,她可是頗得尹三爺的心,還有……」

  「九姊、五姊,我是要出閣,不是要上戰場。」柳芫忍不住打斷柳九未盡的話。「不要搞得好像我這出嫁是九死一生似的。」讓她都莫名緊張了。

  豈料——

  「你不知道出嫁就是生死關嗎?」

  兩人有志一同地吼道,默契好到柳芫差一點就鼓掌叫好。

  只是——「九姊,姊夫在外頭……」這種話讓姊夫聽到好嗎?

  柳九抽了口氣,才剛望向門外,便聽見外頭花世澤淡淡地道:「柳九,吉時快到了,準備吧。」

  柳九咬了咬唇,硬著頭皮到門外和花世澤解釋幾句。

  而房裡,柳堇將擱在桌面的木匣遞給柳芫。

  「五姊給的嫁妝不是昨兒個都抬進尹府了?」

  「這是給你的,裡頭有幾條三百年的蔘,給你補身用的,橫豎你身上就有個方便之處,擱進去吧。」柳堇說著,指了指她的耳環。

  就見柳芫噙著笑,纖指輕觸著耳環上的紅玉,瞬地,她像是平空消失,但不過是眨眼間,她又出現在房裡。

  「你這秘密有跟你九姊說嗎?」

        「說了,我沒有什麼能瞞九姊的。」她這個耳環當初是在宗祠裡撿到的,可是妙用卻是她回京之後才發現的。

  只要她的手輕觸耳環,人彷佛彿像是被吸進某處,頭一回進入時,她還以為自己死了,不懂自己為何被困在一幢種滿各式藥草的屋舍裡,可當她再碰觸一次耳環時,她就能回到原本之處。

  「她不覺得奇異?」她當初知曉時,還以為是什麼法術來著,要她把耳環給丟了,省得惹出麻煩。

  「九姊遇過更奇異的事,我這一丁點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更奇異的事?」

  「五姊,九姊一直都是九姊,雖然姊夫擔心鬼差又來索魂,認為知曉的人愈少愈好,可是告訴五姊應該沒關係吧。」

  「……嘎?」柳堇聽不明白她的意思。

  「五姊,九姊是借屍還魂的。」

  就在柳堇瞪圓眼,不知該說什麼時,柳九已經回房,一把抱住柳芫。「喏,十三,其實你是個聰明的,該怎麼做你都知道,咱們說這麼多,無非是想替你略過摸索的時間,但你要記得,要真有個什麼,馬上差人通知我,知道嗎?」

  柳堇細細打量著柳九,心想一個長年住在梅林縣的外室之女,怎可能在短時間內和十三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畢竟十三再怎麼天真,待人還是多少有防心的,所以說……

  她真的是柳九!

  「嗯。」柳芫輕輕應了聲,瞠圓了水眸,就怕眸底的淚水會弄花了妝。

  柳九忍著淚,千般不捨柳芫出閣,可為了柳芫的聲譽,她不得不讓她嫁人。

  一旁的柳堇觀察好半晌,突道:「怎麼,就只能通知你?」

  柳九抬眼,毫不客氣地道:「我住比較近,通知我比較快。」

  「你要是又進宮咧?」柳堇涼聲問著。

  「我……」柳九頓了下,咬了咬牙道:「十三,五姊那兒雖是在青寧縣,但也不過是南郊外十幾里路,記得派人通報一聲,總得有人能及時拉你一把。」

  「……九姊,我只是出嫁而已。」不要說得她準備赴死。

  淚水在眸底打轉著,可偏偏她又忍不住笑了,雖說她從小就沒爹娘疼,但她何其有幸,能得兩位庶姊一路扶持至今。

  所以,要是敢動她的家人,她會把命豁出去的!

  原來,成親是一樁這般折騰人的事,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新房後,她已經累得倚在床柱上不想動了。

  「姑娘得坐正才成。」許嬤嬤見狀,趕忙向前將她拉正。

  紅蓋頭下的俏顏可憐兮兮的扁起嘴,天曉得她又餓又累又渴,居然還要求她正襟危坐,給不給人活啊?

  拜堂後還有一堆習俗,讓人進喜房說吉祥話,在床上撒果子……一想到果子,她的手就不安份了起來,在身邊摸索著,也不管摸到什麼便往嘴裡塞,那入口的甜軟,教她認出是栗子,這般想來,肯定還有棗子,畢竟要圖個吉祥的諧音,那就是棗栗子啦。

  「姑娘,別動了。」春喜在床邊低聲說著。

  「春喜,我找到棗子了。」一摸到棗子,她就忍不住獻寶。

  春喜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手指在她的蓋頭巾底下比了比,示意許嬤嬤和趙嬤嬤就像兩尊門神立在她面前。

  她多聰慧呀,一看就明白了,小手隨即放棄了棗子,反正也吃不飽,只會愈吃愈餓。

  垂著眼,疲憊地等著尹二爺進新房,屆時她就能吃點桌上的果子什麼的充饑,不過照許嬤嬤的說法,她大概還要等一個時辰左右,不知道一個時辰後,她睡著了沒有……

  唉,嫁人怎麼這麼累?

  正忖著,外頭突地有人喊二爺回房,幾乎同時,她聽見許嬤嬤和趙嬤嬤說:「怎會這時候回新房,這時候不是還早嗎?外頭的宴客已經散了嗎?」

  柳芫微揚起眉,心想,早點回房也好,她可以先吃點東西。

  出閣前,兩位姊姊一再耳提面命,卻始終沒有提到他,彷彿已經認定他就是個利用她的混蛋。

  至於她自己……她必須確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決定怎麼對付他。

        「都下去吧。」門開,她聽見他如是道。

  「二爺,這時候還早,二爺應該……」

  「怎麼,想早點回房都不成?我就不能早點瞧瞧我的娘子?」

  柳芫聽著,臉頰有些莫名地躁熱,「娘子?對喔,對,她是他的娘子。

  聽著他裹著笑意的聲音,她幾乎能在腦海裡勾勒出他噙笑時的溫煦俊顏,尤其是那雙黑眸分外勾魂,彷似與他對上眼,任誰都逃不出他恣意的風情。

  正想著,眼前突地一亮,她忍不住抬眼,對上他燦笑如星的黑眸,心頭狠狠顫了下,同時聽見了許嬤嬤尖聲喊著——

  「桃枝啊,二爺,您應該拿桃枝,怎會是用手扯掉蓋頭?」

  尹安羲不以為意地聳著肩,衝著柳芫笑瞇了勾魂眼,用極其慵懶的嗓音喚著,「我的娘子。」

  柳芫直瞪著他,不禁想這人怎能無賴到這種地步,卻偏又無賴得不惹人厭?

  把她拐進他家裡,現在可稱心如意了?然後呢,他下一步到底要怎麼做?

  「走吧。」他理所當然地牽起她的手。

  「……去哪?」

  「幫我弄吃的。」

  「嗄?」

  「我餓了,為了今天,餓上一個月已是我的極限。」他居高臨下地說著,口吻是恁地放肆狂妄,彷彿為了她,他做出多大的讓步。

  而她,只能傻眼地看著他。

  有哪個新嫁娘會在成親當晚,也就是洞房花燭夜時,身處在小廚房裡做糕點?

  別說她傻眼,就連兩位嬤嬤及春喜都謊了,然而在他一聲令下,嬤嬤們和春喜也只能趕緊幫她換下喜服,取下鳳冠。

  然後,她就被帶進這器皿完善且食材齊備的小廚房裡,有洗淨浸泡的糯米,早已磨好的糯米粉,還有一旁和好等醒麵的麵糰,至於一旁的佐料,生的熟的漬的也有十來種。

  照這狀況看來,他確實是有所預謀,才會事先讓素娘先幫他備好這些料吧。

  「你瞧瞧,要是還缺什麼,我馬上讓素娘去準備。」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一身大紅喜服未換下。

  柳芫涼涼看著他,問:「你想吃的是什麼?」

  「都成,只要是你做的。」

  「……你迎娶我,只是為了要我為你做糕點?」這事他是說過的,可是姊姊們都說他是有所意圖才接近自己,如今她倒是一頭霧水了。

  「沒錯,唯有如此,你才能天天為我做糕點。」尹安羲笑開一口白牙,彷彿這是他這一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真的只有如此?」

  「否則呢?」

  「迎娶我,也許你還能……」

  「娘子,能否待會再聊,你先決定到底要做什麼。」尹安羲按捺著不耐催促著。「我是說真的,為了迎娶你,近一個月吃不到你做的糕點,我簡直快餓死了,今晚你可得要多備一些,彌補彌補我。」

  柳芫唇角顫了兩下,懷疑自己遭他怪罪了……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二爺,眼前是洞房花燭夜,您怎可讓二夫人……」

  「洪臨,我貪靜,再吵,就將嬤嬤的嘴給封了。」尹安羲頭也沒回地打斷許嬤嬤未竟的話,吩咐著洪臨。

  洪臨萬般無奈地朝許嬤嬤走近一步,嚇得門外的許嬤嬤趕緊閉緊了嘴。

  洪臨羞辱地垂著臉,悲傷自己竟淪落到恫嚇老婦的境地。

  「許嬤嬤,不打緊的,不過是做點糕點給二爺解解饞罷了。」柳芫無奈嘆了口氣,先摸了摸麵糰,猜想素娘是用了哪種粉揉和的麵糰,再查看其它香料和已糖潰的蜜果豆類,想了下,手便開始動了起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芫淡淡道:「好歹今兒個是個好日子,給你做個喜氣的狀元糕。」反正現成的材料都準備好,不會費上太多時間。

  她動作俐落地將糯米粉包上花生餡,壓進了早已備好的木模子裡,直接擱進蒸籠,隨即又開始將一頭的麵糰切成塊狀,拿起擀麵棍壓碾成條狀,反覆捲起再壓,幾回過後折成約手掌大小的條狀,撒上芝麻油煎。

  她目光一轉,瞧見灶子邊擱了幾根蓮藕,意外這時節已經採得到蓮藕,乾脆將蓮藕去泥洗凈,將一端切開後,一頭留做蓋子,再將漫泡的糯米和幾許紅棗桂圓一起塞進藕眼裡,再拿竹籤封口,另開一灶文火蒸著。

  回頭再將早已洗淨蒸熟的紅棗壓成泥狀,以小勺壓著過篩,這時她分了點心神瞧了眼芝麻餅,正想動手翻面時,尹安羲快一步地拿起煎勺問:「要翻面了?」

  「嗯。」她應了聲,瞧他動作壓根不生疏,不禁道:「二爺懂廚技?」

  「這我可不曉得了,我沒了以往的記憶,不過……翻得不錯吧。」他回頭衝著她一笑。

  柳芫眨了眨眼,疑惑地皺起秀眉,方才,她好像心跳加快了些……為什麼?「你手上這個是要做什麼?」

  柳芫回神,看了棗泥一眼,很自然地回道:「山藥棗泥糕,我瞧有什麼現成的料就做什麼,至於那些豆果仁,你之前也嚐過不少,我就不做了。」

  話落,拿起蒸熟的山藥搗成泥,然這山藥水份稍多了些,她抓了幾把麵粉添了點糖和成團,切成塊狀,準備擀壓。

  「原來是這麼做的。」尹安羲輕點著頭,彷彿光是看著她製作的過程,都像是一場令人回味無窮的饗宴。

  她抬眼,再看著手中的山藥麵糰。「不對,是素娘挑的山藥水份太多了,多到不加點粉是揉不成團的,否則一般不加粉的口感會更鬆軟。」

  「喔,還有這麼些訣竅。」

  「談不上訣竅,不過就是變通罷了,二爺沒聽過窮則變,變則通?」

  「娘子讀過易經?」他詫問著。

  「皮毛罷了,說來也好笑,我擅廚技不過是因為小時候沒東西吃,所以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下鍋了,最終教我找出能炸能蒸能煎的各種花、草、藥,不管是什麼樣的食材,到了我手中,註定都要成為一道佳肴。」

  「岳丈原是太醫院院使,難道連一日三餐都供應不了?」

  柳芫頓了下,驚覺自己太多話,暗罵自己怎麼面對他時忘了分寸,拿著擀麵棍轉移話題。「二爺,該翻餅了,動作快,焦底就難吃了。」

  「這顏色不算焦吧。」尹安羲動作飛快地翻著餅,挑了塊餅問。

  「還行,盛盤了。」她拿著擀麵棍指揮著。「還有還有,那口灶抽兩根木柴出來,火太旺,狀元糕的口感會軟了。」

  尹安羲動作飛快地盛盤,隨即又回頭抽柴火,完成後轉過身拎了塊芝麻煎餅入口,外皮酥脆,內層酥軟,教他滿足地勾彎了唇,笑瞇了眼。

  柳芫傻了眼……這種貨色真的像姊姊們說的城府深沉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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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7: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針鋒相對的敬茶

  洞房花燭夜,兩人成親的第一個夜。

  廚房的四角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糕餅,而新郎官正大口品嚐著蓮藕米糕,那大口咬下,蓮藕汁四溢,配上藕眼裡的糯米糕和紅棗桂圓,軟榭帶勁的口感,教他嚐著咬著,連指尖上的都不放過,吮得一乾二淨。

  豪邁吃相教外頭的嬤嬤、春喜和洪臨看得也忍不住咽口水。

  坐在對面的柳芫傻眼極了,瞧他吃得一臉滿足歡快,彷彿吃了什麼珍饈美食,可事實上她今晚做的不過都是一些較尋常的糕餅。

  「好了,蓮藕米糕別再吃了。」眼見他準備拿起第二根蓮藕時,柳芫趕忙阻止。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糯米糕吃多了會積食,你吃點別的,這些蓮藕米糕就給嬤嬤他們吧。」她指著門外四個人。

  「不給。」

  「嗄?」

  「我說,不給。」尹安羲壓根不覺得羞愧,硬是將剩餘的蓮藕米糕都挪到自個兒的面前。「這都是我的。」

  這是個娃兒嗎?柳芫不禁自問著。「二爺,為了今日成親大禮,他們也跟著折騰,都沒能好好吃上一頓,將米糕給他們又何妨?」

  「是嗎?讓洪臨帶他們到宴席上吃吧。」尹安羲不甚在意地道。

  柳芫眼角抽了下。「二爺,你曾見過哪個府上辦宴時會讓下人上桌的?」

  「嗯……」尹安羲咬了口棗泥山藥糕,滿足地搖頭晃腦,龍心大悅地道:「洪臨,帶著她們去廚房那頭找吃的,這不用服侍了。」

  洪臨應聲,回頭,用眼神逼得兩位嬤嬤和春喜跟著他一道離去。

  「這樣不就好了?」尹安羲笑瞇眼地道。

  「二爺,桌上這堆糕餅給五六個人吃都不是問題,你這般不懂得分享又吃不完,最後不都是浪費了?」她是瞧素娘準備了許多材料,要是不弄完,擱到明日也沒用,又想能分給身邊的丫鬟們,所以才會全都做了。

  「我吃得完。」說著,三兩口咽下棗泥山藥糕,然後又拿了塊狀元糕,嚐了口後,不禁道:「這個應該也能包豆沙餡吧?」

  「可以,漬桂花和漬月季都成,芝麻醬也能。」

  「改日試試吧,這狀元糕的口感是比不上棗泥山藥糕的細膩,但倒挺有嚼勁的,嚼著嚼著,這米香和花生混在一塊,倒也爽口。」

  「好啊,明天試試,我把我小廚房裡所有的香料全都帶來了。」

  「不早說,方才要做之前應該直接用你的香料。」尹安羲扼腕了。

  柳芫被他那吃貨表情給逗笑。「都裝在箱籠裡,還要找呢,多麻煩,還是說,你覺得我沒用自個兒的香料,做出來的糕餅就不同了?」

  「味道略有差距,不過這口感確實是你做的,是素娘做不來的。」

  「果真是個吃貨,這張嘴真夠刁的。」

  「這話到底是在損我還是褒我?」他笑問。

  「褒,這糕餅的口感差別,除了所使用的米和麥,甚或是調配的比例不同之外,火候的掌握也非常重要。」她不禁刁頭苦笑,懷疑他那舌頭怎麼刁到這種地步。

  「我不是說了,這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當你的知音,如今可還認為咱們當夫妻不好嗎?」又嗑掉了一片芝麻餅,他笑得慵懶地問。

  柳芫微瞇起眼,想了下,問:「二爺,你娶我,真的只要我為你做糕餅?」

  「我都說了那麼多遍了,你還是不信?」他不禁發噱。說真的,不管在哪裡,他一旦說出口的話,沒人不敢不當一回事的,就她一再懷疑,這到底是為什麼?

  「哪有人會為了糕餅做這種事啊!」她要是告訴兩位姊姊,她們是決計不信的。

  「我呀。」他繼續朝蓮藕米糕進攻。「當初洪臨會娶素娘,也是我要洪臨娶的,硬是將素娘這個專做糕點的二等丫頭從老夫人那兒搶來。」

  柳芫張了張嘴,認為這人行事真是太兒戲,可偏偏大家還真是都順著他,不過……「你稱婆母為老夫人?」

  尹安羲不以為意地揚起濃眉。「我沒了記憶,對她沒有絲毫親近之感,後來聽說她本是我爹的妾,破格被抬為續弦的,而她待我客客氣氣,所以我也待她客客氣氣,就這般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

  畢竟,他算是寄人籬下嘛,所以就認份一點,人家不要他強勢,他就把頭垂低一點,反正只要有糕餅,其餘的他倒不是很在意。

  「呃……」這感覺有些微妙呀。「二爺,聽說現在府裡是三爺掌事,那你……不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吧?」

  吃貨,乃指賴吃不幹活的廢柴,他……應該不是吧?

  尹安羲噙著笑,慢條斯理地品嚐著蓮藕米糕,想了下,配了口茶才道:「真要說的話,確實是如此,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是不?」

  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二爺一點也不想把權拿回來嗎?」

  九姊說過,已故老太爺是尹家大房子孫,而這皇商更是代代由嫡長房繼承,而老太爺這一房就只剩尹安羲一個嫡子,沒道理把權讓給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尹三爺吧。

  「不想。」他想也沒想地道。

  「為什麼?」

  尹安羲笑得一派悠閒。「我呢,還在養傷,那些繁瑣的事就交給其它人便成,我只要有糕餅能吃就好。」

  柳芫聽完,幾乎已經篤定,兩位姊姊難得地判斷失準了。

  他沒有深沉城府,更不是個想奪權之人,他就只是個吃貨,一個比她還像吃貨的吃貨……老天讓她遇上他,這棋逢敵手的安排,到底是為哪樁?

  「娘子,咱們明兒個吃什麼?」嘴裡還嚼著,他已經開始期待明日了。

  柳芫眼角抽了兩下,餘光掃過桌面,驚見滿桌的糕餅竟已少了大半。「等等,我還沒吃耶,我幾乎足足餓了一天,你竟然連我的份都不留!」做人可以這麼不講道義嗎?好歹也想想這一桌糕餅都是她做的耶!

  「你如果要吃,應該額外做自己的那份才是。」他一臉正經地道。

  柳芫拍桌站起。「我警告你,我餓了渴了累了一整天,就為了要嫁給你,你現在連一點吃食都不分給我,明兒個就別妄想我再做糕點!」

  趁她說話就想掃光桌面,有種掃掃看,她跟他沒完!

  尹安羲聞言,二話不說地將面前的糕餅全都推到她面前,軟聲安撫,「娘子,不過是說笑罷了,怎麼當真了?」

  「你手裡最後一塊的棗泥山藥糕給我交出來。」柳芫冷冷地道。

  尹安羲不禁失笑,認命地將藏在掌心的棗泥山藥糕摘進盤子裡。「娘子真是好眼力,怎瞧得這般清楚。」

  「別在我面前搞鬼,惹火我,你日子難過。」

  尹安羲玩味地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娘子,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她不是乖乖的,弱弱的,很好拿捏的嗎?

  「都進你的門了,總不好還戴著面具吧。」嗯,人都有真實與虛偽的一面,雖然目前還看不穿他,但往後的日子長著呢,讓她慢慢摸索。

  「是呀,戴著面具做什麼,這樣挺好的,我喜歡。」

  「你的手不要靠近狀元糕。」偷雞模狗的,當她沒發現?

  「唉呀,娘子,不就是一塊狀元糕。」

  「另一隻手在做什麼?敢搶我的餅。」聲東擊西?別傻了!柳芫二話不說地橫過桌面,一口咬住他企圖偷走的芝麻餅。

  尹安羲見狀,不禁低低笑開。「娘子,你到底被餓了多久,怎麼連我的指頭都不放過?」

  柳芫愣了下,趕緊鬆口,豈料就在她鬆口的瞬間,那塊餅大半就進了他的嘴。 「你竟然騙我!」她氣不過地想再把餅搶回。

  尹安羲哈哈大笑,抓著餅就跑,一路跑出小廚房,等到柳芫追到他時,餅早已進了他的肚子,教她傻眼極了。

  無賴……天底下怎會有這種無賴!

  翌日,小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

  「春喜,茯苓糕可以先端過來放涼。」柳芫發號施令著,隨即又專注在手上熬煮的兩甕濃汁。

  「二夫人,這樣不成啊,昨兒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在喜房外等著要收帕子,結果……」許嬤嬤話說到一半,老臉赧然地說不下去。

  饒是醫家出身的柳芫聽到這種話,小臉也微微泛紅著。

  唉,這事能怪她嗎?

  昨兒個在小廚房吃完了糕餅,他帶著她回房,然後就自己走了……要她怎麼辦?開口把他留下來?才不呢,昨兒個的糕餅被他吃了大半,她心裡還惱著,況且打一開始,她就打算他既只是利用她,他倆之間便不需有夫妻之實。

  因此,就這樣兩人分房挺好的,她沒意見。

  「晚一點,二夫人姿態放軟一些,跟二爺說些好話,讓他回房就寢。」趙嬤嬤站在她身側低聲勸說。

  柳芫抬眼,道:「棗兒,太和餅行了,把灶火滅了。」

  棗兒應了聲,她便又繼續拿著大勺不斷地攪拌著,就怕手一頓,濃汁焦底,可就教她白忙了半個時辰。

  「二夫人,咱們兩個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嬤嬤,我不是不聽,而是之前九姊吩咐過了,敬茶時,要我好生款待尹三老太爺,這事可重要得很,你倆一直說,要是害我分心,教這濃汁焦底,這兩甕都糟蹋了倒無所謂,拿不出個什麼款待,那就麻煩了。」柳芫柔聲細說著,眉心微擰,滿臉央求,教人怎麼也拒絕不了。

  「這……」兩個嬤嬤對看一眼,無聲嘆息。這事重要,可她們說的事也重要啊,洞房花燭夜,新人就分房睡,這實在不是樁好事。

  「二夫人,這包子好了沒?」杏兒在一頭問。

  「再一會,那裡頭包了果仁,透一點較妥,還有發糕那一籠別動。」柳芫說著,見濃汁已經轉成膏,隨即將甕給端到桌面放涼,待半涼後加進蜂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回頭看著蒸籠數,想著一早準備的這些糕點夠不夠,這時小廚房的門口傳來了無賴的聲音,「娘子,這兒真是香,你今兒個準備了什麼給我?」  

  一見他,柳芫毫不客氣地板起晚娘面孔。「沒有你的份兒,去大廚房找吃的吧。」

  兩個嬤嬤見狀,一個忙拉她的衣袖,一個猛使眼色。

  「娘子,你忍心讓夫君一大早就餓肚子?」

  「我倒認為你昨兒個吃的那些已經夠你飽撐個三天三夜,三天後再來找我吧。」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能吃的人,可偏偏他的身形壓根不壯碩,都不知道那些糕餅到底是裝到哪去了。

  「讓我整整餓個三天,娘子的心太狠了。」尹安羲當她在說笑,壓根沒將她的冷臉放在眼裡,大搖大擺地走進廚房,瞧見好幾個蒸籠,有的還正炊蒸著,有的已經擱到一旁放涼。「原來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早已經給我備上這麼多了。」

  「那不是給你吃的。」柳芫動作飛快地擋在他面前。

  「那要給誰吃?」

  「待會要上正廳奉茶呢。」

  「奉的是茶,沒必要給茶食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新嫁娘見公婆是很重要的事?」柳芫咬牙道。

  「哪來的公婆?你的公婆早就沒了。」尹安羲好笑道,那廳上的不過是個企圖鳩占雀巢的老婦人罷了。

  柳芫愣了下,覺得他這人真的教人摸不透,看似不甚在意自己被奪權,可有時道出的話又是恁地尖銳,藏著諷意。

  「怎麼了?」瞧她不吭聲,他俯近她笑問。

  他突地貼近,嚇得柳芫連退兩步,踢到擱在角落的木桶,身子往旁傾去,眼看要撞上大灶,小廚房裡傳來眾人的驚呼……

  尹安羲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好笑地看著還在尖叫的丫鬟們。「省著點勁,犯不著大驚小怪的。」

  柳芫瞠圓了杏眼,小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陌生的氣息教她渾身不自在地扭了兩下,從他懷裡掙脫。

  「我這兒還得忙一會,你先出去吧。」

  「我也能幫忙。」進了廚房才知道這些廚房活兒不簡單,又悶又熱,又得看著火,又得忙著手上的活兒,瞧她一早就忙得滿臉汗珠,他心疼了。

  「你可千萬別幫著吃。」她警告道。

  尹安羲哈哈大笑,輕彈了下她的秀鼻。「怎麼你都曉得我心底盤算什麼。」

  「你那點心思我要是摸不透,我就白活了。」

  「既然都摸透了,那就——」說著,他動作飛快地掀開離他最近的蒸籠,從裡頭拎出了一顆包子,也不管燙手,硬是掰開包子柔嫩的皮,露出裡頭芝麻醬裡松子栗仁的內餡,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噴發著。

  他塞進嘴裡,先是讚歎那芝麻的香,隨後眉頭微攏,嚼了兩下,道:「娘子,內餡好像沒有熟透……」

  話未盡,他便聽見柳芫銀鈴般的笑聲,側眼望去,她掩著嘴不住地笑,還偷覷了他兩眼,彷彿惡作劇成功,教她樂得說不出話。

  這一幕,似曾相識。

  為什麼總覺得像在哪裡見過她,但隱約又覺得不是她,這狀況每出現一次,心底就像有塊痂被扯開,在痛的瞬間,彷彿有什麼正慢慢地滴出,暖暖的,教人莫名喜悅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吃嗎?」

  他瞧見她笑露編貝地問,那得逞的快意讓那張俏顏越發艷麗……愈看愈美了,教他很想稍稍報復一下。

  「整我?」他笑問著。

  「我沒要你吃,我警告你了……」說著,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方才瞧他偷偷地朝蒸包子那籠走去,她故意不阻止他,誰知道他竟還真的挑中了包子。

  尹安羲附著她的笑臉,心裡沒有半點被算計的不滿,撕了塊包子入口,一臉為難地道:「雖然沒有熟透,但還是好吃得緊,我娘子的手藝是天下無雙……嗯,你不信真好吃,來,你嚐嚐,嚐嚐。」

  柳芫拔腿要跑,可偏偏尹安羲的動作偏是快了一步,硬是將她給抓進懷裡。

  原以為他是要將包子給寒進她的嘴,豈料他手上沒動靜,嘴倒是湊了過來,非常強硬又放肆地將口中的包子過渡給她,並且堵著她的嘴,她不咽下,他就不退開,僵持了一下,她逼不得巳地咽下口。

  廚房瞬間鴉雀無聲,只刺下柴薪啪啦聲和蒸氣的細微聲響,小丫鬟們一個個傻了眼,兩個嬤嬤則是尷尬的別開眼。

  柳芫直瞪著他,腦袋一片空白,完全嚐不出嘴裡到底是什麼味道,自己到底又是吞下了什麼。

  「好吃嗎?好吃吧。」他笑問著,輕舔著沾在她唇上的芝麻醬。

  柳芫雙眼發直,小臉失控地發燙著。

  這個人……這個人……姊姊們沒教她怎麼治這種人啊!

  叩叩,大廳裡已經坐著尹老夫人羅氏,尹家族長尹三老太爺和三老夫人,尹安道和其妻薛氏也入座,等著新婦奉茶。

  「如玉,再差人去問問。」羅氏低聲說著。

  站在身後的大丫鬟如玉應了聲隨即走出廳外。

  「新婦入門,頭一天總是起得較遲,三叔和三嬸子別見怪。」

  尹三老太爺與三老夫人郭氏充耳未聞,一個喝茶,一個看著門外。

  坐在另一側的尹安道見狀,神情不滿地道:「三叔父、三嬸娘,我娘在說話呢,一聲不吭的,是怎麼了?」

  「安道!」羅氏低聲斥著。

  尹安道忿忿不平地看了母親一眼,萬分委屈地別開頭,偏又瞧上妻子薛氏那不冷不熱的眼神,教他乾脆閉上眼。

  尹三老太爺精爍的眼掃過尹安道,淡道:「前幾日染了風寒,喉疼。」

  尹安道翻了翻白眼,懶得說昨兒個宴客時,他和二叔四叔道起娘的是非,那把嗓門可是洪亮得隔條街的人都聽見了。

  二哥娶妻關他娘什麼事?誰又知道二哥那蠢蛋真有法子娶到威鎮侯的姨妹子,更可惡的是,耍賤招把婚期定得那麼急迫的人也不是他娘,為啥要將所有事都推到他娘的身上?

  說來說去,全都是二哥搞的鬼!他自以為聰明地給二哥挖了個坑,誰知道人家竟然迎娶成功,還藉此咬了他娘一口。

  他根本沒失憶吧,分明是裝瘋賣傻要把他手上的權給搶回去!

  「老夫人,二爺和二夫人來了。」如玉快步走進廳內稟報著。

  「備茶。」羅氏趕忙招呼著,表現出當家主母的氣勢。

  不一會,就見尹安羲走在前頭,一步後跟著柳芫,待兩人進廳,尹安道一見柳芫,不禁站了起來,長指一比——「你不是……」

  尹安羲懶懶地 睨他一眼,一把抓下他的指。「你什麼你,坐下。」

  「不是,二哥,她是那天我在千風樓瞧見的……」

  「安道!」羅氏低聲斥著。

  尹安道張口欲言,最終只能無奈地坐下,扼腕自己竟作了這種孽,將自己看中的姑娘拱手讓人。

  尹安羲微揚濃眉,經尹安道這麼一提醒,才發覺自己意外救了柳芫一把,這事回頭不跟她討點賞怎麼行?得讓她知道,跟了他,是她這一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

  他心裡盤算著卻不顯於外,向前一步先向羅氏間安。「老夫人、三叔父、三嬸娘。」

  尹三老太爺一見他,隨即熱情地按住他的肩。「今兒個看起來氣色還不錯,身子都好了吧。」

  站在尹安羲身後的柳芫垂著眼忖了下,大膽猜測這傢伙昨晚是以身子不適為由回新房。「三叔父,我娶的好娘子照料了我一晚,還能不好嗎?」尹安羲笑道。

  「聽說是柳院使大人家,更是被聖上稱為「食醫」的好姑娘,看來真是不錯。」郭氏朝柳芫招著手,隨即脫了手上的翡翠鐲子。「三嬸娘沒什麼好的給你,這鐲子比不上宮裡賞賜的,你可別嫌棄。」

  柳芫按著翡翠鐲子推辭著。「三嬸娘說的什麼話,這禮太貴重了,芫兒不能收。」她一邊為難地看著尹安羲,一邊暗地思索羅氏在尹家三房面前,真的是一點地位都沒有,要不,這給新媳婦見面禮,照理說也要從羅氏先給才是。

  況且尹三老夫人還在口頭上護著她……看來九姊和姊夫真的是功不可沒,替她打點了不少。

  「收下吧,這是三嬸娘給侄媳的見面禮。」尹安羲噙笑說。

  柳芫聞言,想了下道:「多謝三嬸娘,可是芫兒還沒給長輩們奉茶呢,等奉茶後再收也不遲。」不管怎樣,面子還是得做給羅氏,要不她這禮一收,可是等同給她這個婆母打臉。

  郭氏聽完,瞧了尹三老太爺一眼,尹三老士爺咳了聲,道:「侄媳所言甚是。」

        於是,長輩一個個坐妥了,柳芫和尹安羲來到羅氏面前,如玉端著茶盤走來,柳芫卻擺了擺手,道:「婆母,媳婦兒煮了茶。」

  「是嗎?讓你一早費心了。」羅氏噙著慈祥笑意道。

  「應該的。」她朝廳外招了招手,由春喜帶頭,幾個小丫鬟手上端著茶盤進廳。

  她取過春喜手中的茶盤,乖順地跑在羅氏面前,「婆母請用茶。」

  羅氏微瞇起眼,意外她竟將禮數做得這麼周到,壓根挑不出毛病,看來她不如外貌那般柔弱,是個精明的。取過茶,才剛掀開茶蓋,便聞到一股茶香融合著山楂和紫蘇等藥材香。

  「這是什麼茶?」她問。

  「婆母,這道茶因為德妃喜愛,所以皇上賜名為仙茶。」柳芫神色靦腆地道。

  站在她身旁的尹安羲濃眉微揚,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忍不住佩服起她。瞧瞧,昨兒個她待他可不是這般柔順羞澀的。

  女人啊,就像四季。

  「仙茶?」一聽是皇上寵妃喜愛,又是皇上賜名的,羅氏趕忙嚐了口,只覺得這藥茶不澀不苦,揉合著茶葉香,教人口齒留香,莫怪被賜名為仙茶。

  「果真是仙茶,這茶味真是與眾不同,今日得你這玲瓏般的兒媳,真是討人喜愛,這對玉簪是我給你的見面禮,盼你能為尹府開枝散葉。」

  柳芫趕忙接過手,只見簪上雕的是童子送桃等吉利的圖樣,不禁羞澀地垂下長睫應了聲後,趕忙起身再到尹三老太爺夫妻面前奉茶。

  眼看就要跪下,尹安羲一把拉住她。「三叔父和三嬸娘可捨不得讓你行這麼大的禮,對不?」後頭這句話是問著尹三老太爺。

  兩人貼得太近,才一抬眼就險些親上他的頰,教她羞得垂下臉。

  這傢伙怎能在輕薄之後,還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

  尹三老太爺見狀,不禁打趣道:「這麼快就護著媳婦啦?」

  「就這麼一個,不寵著,成嗎?」

  尹三老太爺聽著哈哈大笑,替郭氏取了一杯,自個兒也嚐了口,不禁雙眼一亮,看了郭氏一眼。「這茶果真是特別,這味兒真好。」

  「三叔父,不只是味兒好,這茶清目醒神,理氣活血,每日一飲,就能福壽無疆,三叔父要是喜歡,待會我差人備上幾份讓三叔父帶回府。」

  「這怎麼好?」

  「該要如此的。」她笑說著,回頭看了春喜一眼,春喜點點頭隨即走出廳外。

  「安羲真是個好福氣的,能娶到如此嬌娘,現下這禮能收了吧?」郭氏親自替她將翡翠鐲子給戴上。

  柳芫嬌羞的笑瞇了眼,打趣道:「就算三嬸娘要討回去,我也不還的。」

  「唉呀,這丫頭。」郭氏被逗樂了,笑了幾聲卻不住地咳了起來。

  柳芫趕忙輕撫著她的背。「三嬸娘的氣色不怎麼好,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

  「不是,是年紀大了就不中用,三天兩頭就得咳一陣。」郭氏緩了緩氣,拍了拍柳芫的手,打從心底喜歡她。

  柳芫隨即朝身後的丫鬟招了招手,從茶盤上取了一隻玉罐。「看來老天肯定是知曉三嬸娘身有不適,才會教我碰巧做了點二冬膏,正好可以孝敬三嬸娘。」

  「二冬膏?」

  「這可是先太妃極喜愛的二冬膏,清心潤肺又能止咳化疲,每日早晨以四、五匙沖水喝,一段時日就會見效。」

  「唉呀,這般貴重之物肯定費了你不少時間。」

  「沒的事,不過順手罷了,還有啊,這明目延齡膏就給三叔父養身。」柳芫隨即又取來一隻木匣,裡頭裝了巴掌大的玉罐,還有鎏金雕鏤玉球,那巧奪天工的雕法,教尹三老太爺瞧直了眼。

  在她身邊的尹安羲瞧得一清二楚,頎長身飛微動了下,擋去羅氏打探的目光。

  尹三老太爺小心翼翼地收下了木匣,直將柳芫給疼進心底了。

  柳芫笑瞇眼,這下才轉到尹安道那一頭,一對上尹安道那露骨的眼神,她嘴角抖了兩下,完美地勾出甜美笑意,上前奉了茶,將注意擱在薛氏面上,卻見她臉色青中帶白,彷似身有不適,待她的態度不算輕慢,只是淡漠了些。

  待他倆都取了茶後,柳芫朝身後招了招手,讓丫鬟們端著木盤入內。

  「婆母,喝了茶配些糕點吧,這茯苓糕能健脾益腎,寧心安神,這太和餅呢可是皇上最喜歡的,這是補虛藥方,能扶養脾胃。」柳芫親手將一盤兩款糕點送到羅氏手中。

  「要是早晚皆一食,能夠延齡益壽的。」

  羅氏噙笑點著頭,卻是不住地觀察著柳芫,餘光掃向喜笑顏開的尹三老太爺和郭氏,神色微沉了下,嘴上開始對柳芫讚不絕口。

  別說羅氏稱讚,就連個性淡漠的薛氏都忍不住多看了柳芫兩眼。

  而一直跟在柳芫身邊的尹安羲則低聲在她耳邊問:「娘子,我的呢?」大夥一個個吃得喜笑顏開,他卻可憐兮兮地站在這兒,這像話嗎?

  「回去再吃。」柳芫噙著笑,咬著牙輕聲回答。

  「兩籠?」

  柳芫朝他望去,巧笑倩兮地道:「撐死你。」

  「撐死也甘願。」尹安羲放聲笑著。這一笑引來滿廳注目,尹三老太爺不住地點著頭,瞧這一對是越瞧越滿意,而尹安道的眼則快要冒火了,悔惱自己竟行差踏錯,將佳人拱手讓人。

  羅氏呷了口茶潤喉,對著薛氏問:「對了,綵衣,今兒個天衣布莊裡不是送了一些布料來?」

  薛氏平淡地應了聲,讓守在外頭的丫鬟將幾匹布料給抬上了廳。

  「芫兒,你瞧瞧,挑你喜歡的,好讓師傅幫你做幾件夏衣。」羅氏飽含關愛地說,在尹三老太爺面前做足功夫。

  「是府裡要做夏衣了?」她問著。

  豈料羅氏尚未回應,郭氏先搶白了。「既然府裡做夏衣,這衣料要交由芫兒打理,不如嫂子乾脆把中饋交給芫兒理吧,嫂子也合該休養休養了。」

  話一出口,柳芫暗暗地閉了閉眼。

  三嬸娘,想對付婆母,也別拿她當槍使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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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吃喝用度都是錢

  羅氏臉上笑意僵了下,還沒來得及回應,柳芫已經搶白道:「三嬸娘太抬舉芫兒了,芫兒才剛進門,什麼都不懂,還得婆母教導呢,怎麼掌中饋?」

  她今天特地下重本,只是想要相安無事,無意挑起戰火啊。

  郭氏面有不豫,像是惱她不識抬舉,身旁的尹三老太爺沉吟了下道:「芫兒說的是,新婦方進門,怎麼掌中饋,不過倒是安羲瞧起來身子已經恢復,這皇商之權也應該還給安羲了吧。」

  柳芫聽著,不禁偷覷著身旁的尹安羲,這是他的事,她自然不會插嘴,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尹家三房對自己婆母和尹安道非常有意見,所以才會特地挑在這時候把話說開,至於結果……他們自個兒看著辦吧,別牽扯到她就好。

  剎那間,廳上鴉雀無聲,彷彿每個人都在等著羅氏發話,抑或是等著尹安羲開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氏先出聲了,「安羲,你現在已經恢復到能夠重掌尹家產業,勝任皇商一職了嗎?」

  不等尹安羲回答,她又道:「時序入夏,宮中有不少採買,要是安羲的記憶未全,又要如何與人交易買賣?與宮中作買賣可不是件簡單事,要是有所怠慢,會招來殺頭大罪的。」

  柳芫垂著眼,很清楚羅氏這席話就等於——想掌權?作夢!否則記憶全不全,其實也不是很重要吧,尹家底下的管事可不少,不需要事事項項都要當家的事必躬親。

  「老夫人說的是,我的記憶不全,看樣子應該是不會恢復了,如今想要從頭學習,說不準還會拖累尹家,倒不如維持現狀,依我所見,三弟做得還不錯。」半晌,尹安羲才不鹹不淡地道出想法。

  柳芫眉眼不動,無聲嘆了口氣。

  很好,她的相公是個貨真價實的廢柴吃貨,她總算認清自己的命了。

  羅氏聞言,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面向尹三老太爺道:「三叔,安羲都這麼說了,不如就暫且如此吧,況且芫兒出身醫生世家,有她好生替安羲調養,說不準過段時日身強體壯,記憶也恢復了,屆時想重掌大權也不遲。」

  尹三老太爺瞪了尹安羲一眼,像是無聲斥罵他不思長進,可話都已經說到這地步了,他還能說什麼。 

  「婆母,這布料是府裡人要的,倒不如就由我來分花色可好?」眼見氣氛僵了起來,柳芫討好地問著。

  「甚好。」羅氏笑瞇眼。

  柳芫挑著布料,也替府裡的正主子和半個主子們挑好,全數交給了羅氏,待他日請做衣師傅進府量身。

  一場奉茶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雖然中途教柳芫捏了把冷汗,也慶幸終於和平落幕,要不她今日忙了一早可就白忙了。

  無視尹安道赤裸裸的目光,柳芫福了福身離開,才剛走出廳外,卻見尹安羲也跟在她身後,不禁低聲道:「二爺,你應該留下來跟三叔父聊聊吧。」

  尤其剛剛那席話勢必惹得三叔父不快,不趁這當頭稍稍化解嗎,這還要她教嗎?

  「娘子,你是不是忘了我至今都還沒用膳?」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方才大夥吃得可香了,他卻只能聞香,太說不過去了。

  柳芫頭疼地托著額,低聲道:「將三叔父送走後,你想吃還怕沒有嗎?」不要忘了,她也什麼都沒吃,又不是只有他餓肚子!

  「確定?」

  「廢話。」不然哩,真能將他餓死嗎?她有點想試試看了。

  「……娘子,你怎麼廳裡廳外差這麼多?」他面容沉痛地撫著胸口。

  「是啊,我一直都差這麼多的,趁早認清我也是好事。」就好像她也已經認清他是個不事生產的吃貨兼無賴,雖然無奈也只能接受。

  尹安羲突地笑瞇眼。「確實,不過你要記得,太和餅和茯苓糕都給我留下五份,我可是很清楚你到底做了多少。」話落,乖乖又進廳裡去。

  柳芫無奈嘆口氣,帶著丫鬟嬤嬤回主屋。

  進了小屋,隨即又著手煮著茶水。

  春喜見狀,不禁問:「夫人,還要再準備什麼糕餅嗎?」

  「不是,我是要煮糖漬玫瑰茶,待會你準備兩份茯苓糕和包子,還有玫瑰茶送去三夫人那裡。」柳芫說著,抬眼數著蒸籠裡製下的糕點。

  「怎麼還額外給三夫人送茶點?」春喜不解的問。就她所見,三夫人的態度不冷不熱,似是無意和夫人親近,夫人又何必自討沒趣。

  「因為她看似月事來潮不適,所以給她送點可以緩和不適的糕點茶水,不奢望她能與我親近,能相安無事是最好的。」她這人不求富貴不求勢,只求能平淡安穩地度日。

  「我明白了。」春喜點了點頭。

  一會,春喜才剛端著茶點離去,便見小廚房門口有人探頭張望著。

  「你是哪裡的丫鬟?」許嬤嬤上前問。

  尹府的下人體制頗為分明,一等、二等到三等丫鬟的衣裳皆有顏色區別,好比羅氏身邊的大丫鬟如玉穿的就是杏桃色的衣裳,二等丫鬟穿的是沉藍色,三等丫鬟則是墨綠色,至於三爺房裡的姨娘,大多是以冰藍色為主,唯有正主子衣衫和款式是無限制的。

  「奴婢是袁姨娘的丫鬟湖藍,主子想見二夫人。」

  許嬤嬤聞言,回頭請示著柳芫,就見柳芫已經走來,然而話都還沒說,就見又有個丫鬟擠到小廚房門口,一把將湖藍推開。

  「我是三爺的貼身丫鬟湛藍,屈姨娘要我傳話,說想見二夫人,還請二夫人移步。」湛藍生得一副狐媚樣,一雙大眼不住地打量著柳芫。

  柳芫微揚秀眉,九姊給她的冊子上提及了這一號人物,聽說她極得尹三爺的寵愛,要不是羅氏不點頭,早就已經開臉當姨娘了,是說,依她得寵的程度,竟也會替屈姨娘傳話?

  正忖著,許嬤嬤已經怒聲斥喝,「放肆!三房的姨娘豈能讓二房的正主子紆尊降貴地前往小院落?」

  那喝聲一響,嚇得柳芫愣了下,沒想到許嬤嬤的嗓門也能這麼大。

  「你這嬤嬤在說什麼話?咱們可是三房的人,你這嬤嬤是搞不清掌家的是……」

  啪啪兩聲,硬是打掉湛藍未竟的話。 柳芫抽了口氣,又看著向來和善可親的趙嬤嬤,從不知道趙嬤嬤有這般兇殘的一面。

      「於理,二房長於三房,於理,我家姑娘乃是家世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更是威鎮侯爺的姨妹子,你這下作東西腦袋不清楚,說起話來沒個分寸,難不成尹府的嬤嬤都沒好好教導?」趙嬤嬤板起臉,面如羅剎地質問著。

  湛藍讓尹安道給護著慣著,早已經寵上天,何時吃過誰的排頭,這兩個巴掌打得她雙眼殷紅,怒焰衝天,眼看著就要衝向前,外頭有人低喝——

  「還不住手,你這丟人現眼的丫鬟,咱們尹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柳芫往外望去,瞧開口的是個面容姣美的姑娘,而湖藍一溜煙地跑到她身邊,柳芫立即明白這一位就是袁姨娘,聽說是薛氏的陪嫁丫鬟,當了姨娘後便與主子爭起寵來,後來色慾薫心的尹安道又看中了羅氏身邊的丫鬟,也就是屈姨娘,如今又多了個湛藍,雖然他好女色,但真要說的話,這人數也不算多,算是頗有節制了。

  至於尹安道外頭有沒有外室,這她就不清楚了,九姊給的冊子上沒有明載。

  湛藍緊抿著唇,隨即甩頭走人,其氣焰之高漲教柳芫傻眼。

  這到底是怎麼寵,才能把一個丫鬟寵到這種地步?這種丫鬟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柳家後院裡……哪怕曾經出現過,也只能是曾經出現而已。

  薛氏啊,到底是治下不嚴,還是無心管理?

  「二夫人,真是讓您見笑了。」袁姨娘一臉赧然地走到柳芸面前。

  柳芫回神,噙著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沒的事,不過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鬟,我沒擱在心上。」多幸福的丫鬟,如果是賣身進柳家的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照理,我是不該來叨擾二夫人的,但往後在府裡總會見到面,所以便厚著臉皮來了,還盼二夫人別以為我是個不懂規矩的。」袁姨娘姿態擺得很低,面上滿是討好的笑。

  「袁姨娘多禮了。」柳芫淡淡笑著,回頭讓棗兒取了份太和餅交給湖藍。「這餅能養身,嚐點是好的。」

  袁姨娘狀似意外地道:「這怎好呢?先前二夫人差丫鬟送包子,現在還拿餅,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禮了?」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回禮。」柳芫客套地應著,見袁姨娘欲言又止,不禁又向前一步,低聲問:「還有事要問嗎?」

  袁姨娘神色游移了下,輕聲說:「三爺近來繁忙,想給他弄點補身的藥膳,不知道二夫人這兒可有什麼藥膳或藥材可以……」

  柳芫神色不變,但已是瞭然於心,想了下,道:「晚一點,我讓丫鬟給你送去。」

  「這銀兩……」

  「都一家人,提什麼銀兩呢。」柳芫笑瞇眼道。

  袁姨娘欣喜地說些感謝體己話,才帶著湖藍離去。

  「怎麼了,有人找你麻煩?」

  正目送著袁姨娘離去,耳邊卻突地冒出尹安羲的聲音,嚇得她橫眼瞪去。「說話就說話,非得靠這般近嗎?」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娘子,不近點,你怎會聽得清楚我說什麼?」尹安羲笑得壞壞的,像是以捉弄她為樂。

  柳芫翻了翻白眼,正色問:「三叔父走了?」

  「走啦,戲也唱完了,不走留著做什麼?」他好笑反問著,下巴朝袁姨娘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她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來跟我求樣東西而已。」正因為有所求,也莫怪她會這般低聲下氣,不過,這人世間並不是她求了什麼,就必定會得到什麼。

  瞧她無意說明,他也無意追問,隨即踏進小廚房,問:「我的糕餅呢?」

  「不就在那兒。」她沒好氣地道:「難不成還會長腳跑了?」

  尹安羲快速地掃過一圈,回頭笑得壞壞的。「還真是長腳跑了,少了兩塊茯苓糕和太和餅,娘子要怎麼賠我?」 柳芫頓了下,想起真是把糕餅給分送出去……這人一定要精得像鬼一樣嗎?他還真是把小廚房裡的糕餅數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             *             *

  馬車停靠在威鎮侯府門前,門房和總管早已等候多時,一見柳芫便趕緊迎向前去。「十三姑娘,夫人和五姑娘已經等姑娘許久了。」門房一時改不了口,依舊是以姑娘稱呼。

  柳芫輕笑著點點頭,習慣性地要往裡頭走,卻被身後的男人扯住,回頭才想起她這是歸寧呢,得跟著她的吃貨相公一起才成。

  讓洪臨帶著侯府總管去搬回門禮,她則帶著尹安羲入內。  

  「見過侯爺,姊姊呢?」一進廳就瞧見花世澤,她心裡微詫卻也不動聲色。

  「九兒在房裡等你。」花世澤淡道。

  「我知道了。」話落,正要走,又被尹安羲拉住,教她不禁回頭,從牙縫中擠出氣音問:「又怎麼了?」

  「我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

  「我娘家在梅林縣,咱們又不可能前往梅林縣,所以我姊夫就充當娘家人,你就跟他聊聊,這也不會?」瞧姊夫特地候在廳裡,不就是九姊要他來探探尹安羲的人品嗎?

  瞧瞧,桌上都擺了茶,不就是打算和他長談。

  「有什麼好聊的?」

  柳芫嘴角抽了下。「什麼都好,反正你也不能一直跟在我身邊,我們姊妹有體己話要說,你就在這兒喝茶吧。」話落,狠狠地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人。

  她到底是嫁了個什麼樣的男人?不事生產還天天討糕點吃……不過,算了,至少他不像京城裡的紈褲子弟會到處惹是生非,她應該要感謝老天了。

  進了主屋院落,熟悉的丫鬟嬤嬤一一對她祝賀著,她噙著笑意回應,隨即進了屋,就見兩位姊姊早已經候著了。

  「怎樣,那傢伙對你可好?羅氏如何,可有在你面前立規矩,故意整治你?」柳九問著。

  柳堇隨即也接著問:「三房的如何,可有找你麻煩?那個色慾熏心的混蛋可有藉機親近你?」

  面對連珠炮發問的兩位姊姊,柳芫不禁低低笑著,上前親密地對著她們又親又抱。

  「姊姊們一口氣問了這麼多,我可真難回答,不過你們放心吧,敬茶那日,有尹三老太爺夫婦替我撐腰,婆母哪敢對我如何?三房的薛氏雖是不冷不熱,但我連著三日都差人送花茶和茶點過去,今兒個還差丫鬟要給我銀兩呢。」

  柳九聽著,思緒轉動得極快。「那就代表她認為你給的茶點不錯,但又不想吃白食,意味著這人不佔人便宜,應該可以試著再親近。」

  「我也這麼想,明兒個打算給她備一些可以調養身子的糕點。」

  「既然都給三房備上一份了,羅氏那兒可別忘了。」柳堇囑咐著。

  「放心,我沒那般不懂事。」柳芫拉著兩人在榻上坐下,自個兒則搬了張椅子坐在她們面前。「至於尹三爺,兩位姊姊就更不用擔心了,我才進門,他的妾就急著跟我要些補氣的良方,所以呢,我也很大方地給了一個月份,估計一段時日之後,他就再也不能使壞了。」

  兩人愣了下,隨即垵嘴低笑。「十三,這事要是給人發現了,你可吃不完兜著走。」柳九忍遏不住地笑罵著。

  「才不會呢,又不是我動的手。」尹三爺那人面白顴紅,口乾唇燥,一看就知道是陰虛火旺之徵,無疑是房事需索無度,所以我就幫幫他,讓他的妾把藥方燉進瓜豆類,讓他消停一段時日,韜光養晦,日後他會感謝我的。」

  「你這丫頭成親後說起話來就這般葷素不忌了?」柳堇跟著笑罵著。「那你那口子待你如何?」

  「嗯……還不錯。」當然,如果撇開他的貪吃、他的霸道、他的小氣、他的可惡……大致上就還不錯。

  「真的?」

  「真的,而且兩位姊姊都猜錯了,他娶我並不是為了奪回大權。」說著,她便將敬茶那日尹三老太爺的力挺,而尹安羲的不識抬舉給說了。

  柳九和柳堇對看了眼,對這話不怎麼信,可又覺得……「所以,搞了老半天,他是因為迷上你的手藝才不擇手段壞你清白?」

  「嗯,他坦言如此。」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奇怪的傢伙。「而且,他確實壓根不想接掌尹家事業,鎮日在府裡遊手好閒等著吃糕點……姊姊們,你們可知道他名下竟然只有兩畝瘠田,一年麥田收成連一石都不到。」

  「嘎?是哪裡的瘠田?小麥是旱季作物,冬旱也能種,哪可能兩畝田收不到一石?」柳堇不禁發噱。「我在青寧縣邊陲處有座莊子,那裡的麥收可以一年三獲,光是一畝田,在一年裡的麥收就有七八石。」

  柳堇擅長栽種各種農作藥材,經她的手沒有種不活的藥材,更沒有不豐收的農作,一聽到這種瘠田,教她不禁手癢起來。

  「真的,我聽總管說他那瘠田就在青河的河床邊上,聽說沙土多,不管栽什麼都不好。」

  「河床邊的沙土嘛……」柳堇沉吟了下。「那就種菜材吧,有些藥材反而適合在河床邊的沙土層,好比桔梗、防風、知母、板藍根之類的都可以,不過為何你這消息是從總管口中得知的?」

  「呃……因為我看他每天閒在府裡,便把總管叫來一問,才知除了茶食館外,他就只有那兩畝瘠田了,聽說……還是他受傷之後,婆母好心要給他養傷,另給的田產,聽說三月的收成莊戶都養不活呢。」

  「真是闊綽。」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確實是大方,跟咱們嫡母是一派的。」柳堇滿是訕笑。

  柳芫乾笑了兩聲。「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請五姊幫個忙……別說要養家,至少要先養得起莊戶啊。」

  「小事,改天讓那莊戶來找我,我差人去幫他。」柳堇毫不遲疑地道。

  「真是太謝謝五姊了。」

  「姊妹之間有什麼好謝的,倒是……二房一個月的用度是多少?你這樣每日都上貢糕點茶水,這可是一筆花費。」柳堇鳳眼一挑,直問核心。

  柳芫這下笑得愈來愈乾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也沒把錢交給我,橫豎吃喝都在府裡,往來的人也不多,開銷應該還足以應付,況且九姊還給了我千風樓當嫁妝,這一個月的營收——」

  「十三,你的意思是你拿自己的體己養相公?」柳九橫眼瞪去。

  「……沒有,他有銀兩可用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去動用自己的體己,九姊放心吧。」話到最後,在柳九的瞪視之下,她只能幽幽地給出承諾。

  說真的,她沒有勇氣跟姊姊們說,他的月例約莫十兩銀子,送到她手上的只剩下三兩,距離下回領月例還有半個月……春喜的月例就得要二兩銀子,可以想見他這個二爺相較其它爺兒們的月例,偏窮了些,偏偏又貪吃得要命。

  「城府深沉是個麻煩,不知長進更是麻煩。」柳堇最終下了結論。

  柳芫臉愈垂愈低,低到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兩位姊姊。

  唉,都已出閣了,除了認命,還能怎麼著?

  用過膳後,送柳芫和尹安羲離開,柳堇不一會也跟著離開,這時柳九才問花世澤,他對尹安羲的看法。

  「不像個尋常人。」花世澤淡然道。

        「我想也是。」導常人是不會像他那般遊手好閒還等著糕點吃的。

  「在我面前,他神色自若,問啥答啥,話是不多也不少,沒有哈腰討好,更沒有卑躬屈膝,彷似在他面前,我不過是個尋常人。」

  身為皇上的外甥,他這個威鎮侯在宮裡就連一品官員見到他也要巴結奉承幾句的。

  柳九偏著頭想了下,懷疑這尹二爺根本是撞壞腦子,所以沒將侯爺當回事。

  「而且……」花世澤微瞇起眼,沉吟了下,斟酌著用字。「他給我的感覺,和書生十分相似。」

  「咦?」柳九呆了下。

  書生?對了……書生到底是上哪去了?

  馬車駛離了威鎮侯府,卻沒向尹府的方向去,而是往城南。

  「二爺,這是要去哪?」

  「素娘說,城南那裡近來開了一家糕點鋪子,而且主打的是各種酥酪,聽說裡頭師傅還用一種早已失傳的古法煉製乳酪,光是一碗價格就叫價一兩,咱們去嚐鮮,要真好吃的一話,你偷學下來,咱們回家做。」

  柳芫聽完,內心百感交集。

  這是她嚮往的生活,有個知己能陪著她東南西北地到處嚐鮮,可問題是她已經成親了,她得持家,那一碗一兩的價格,他這個不事生產的人怎麼說得出口?

  但糟的是,她也好想去。

  「怎,你不想去嗎?我可是趁著你回門,想給你個驚喜。」

  「我當然想去。」就一回吧,就這麼一回,花個二兩銀子,算她請客。

  「就知道你肯定想去。」動手刮了刮她秀巧的鼻,尹安羲心情大好地看向車窗外。「到了七夕時,咱們再上街,每年的七夕在正南御道那頭會有很多販子叫賣,賣的都是一些簡單的糕點,可我覺得那些糕點味道還比一些鋪子要來得好。」

        「真的嗎?」

  「中秋時也有,那時各式各樣的月餅出爐,什麼蓮蓉的、豆沙的、花漬酥酪的各種口味應有盡有,今年有你陪我,咱們可要大吃特吃了,肯定比一個人獨享要來得香甜,對不?」

  柳芫聽完哭笑不得。原來,他跟她是一樣的,都想找個志同道合的伴……一如她就算做出了新的糕點,沒人與她共享,開心就顯得很空泛。

  來到城南的鋪子,裡頭幾乎是座無虛席,讓小二招呼著到了角落的小桌,尹安羲點了一碗叫價一兩的二皮酥酪,至於店鋪子裡賣的乳酪、乳卷、酥酪餅,幾乎是菜單上有的都各叫一份。

  隨侍在旁的洪臨已經忍遏不住地退到店鋪外乾嘔,嫌棄滿屋子的奶味。

  「二爺,你會不會叫得太多了些?」其實,她想問的是,他有沒有帶錢。

  「咱們每樣都嚐,回家後,咱們再一一來仿,而且還要仿得更好,但不賣,就只做給我嚐。」尹安羲眉開眼笑地說,彷彿光聞這一屋子奶味,就叫他神清氣爽了起來。「記住,可別擱到千風樓去賣,那是要做給我嚐的。」

  柳芫啼笑皆非,八字都還沒一撇,他倒是想那麼遠了。「欸,你方才在侯府都和侯爺聊了什麼?」她知道是九姊要侯爺與他交談,但就不知道侯爺到底是問了他什麼。

  「也沒什麼。」

  「沒什麼?」

  「問我府裡可安好,問我與你可好,問我身子可好,就這樣。」說著,他笑了笑。「這有什麼好問的,我與他又不熟。」

  「你怎麼回答?」她知道侯爺向來就不是個話多的,要不是九姊央求,哪還能問出三件事。

  「好。」他簡潔有力地道。

  「……就這樣?」

  「不然?」

  「所以,後來你們就大眼瞪小眼?」

  「誰跟他大眼瞪小眼,我是看著外頭的園子,倒是他直盯著我……是瞧我俊嗎?」他突地俯近她問。

  他瞬地近在眼前,嚇得柳芫一個往後退,小臉莫名發燙著,「你哪俊了?侯爺才是俊。」無禮的傢伙,老是沒來由地湊近,也不想想會不會嚇著她。

  「他俊?他有我俊?」

  他微瞇起眼,那深邃的黑眸帶著幾許勾人的魔性,像是會攝人魂魄般,教她莫名的心慌。「別鬧了,上菜了。」餘光瞥見跑堂的上菜,她忙喊著。

  瞬地,尹安羲像個大孩子般笑瞇了眼,端正坐著,瞧跑堂一一上菜,十根纖長指頭已經開始躁動起來。

  待跑堂的一走,他二話不說地拿起調羹,挖了一口二皮酥酪往嘴裡送,柳芫見他那吃相,不禁搖頭嘆氣,正要嘲笑他幾句,卻見他慢條斯理地品嚐著。

  「怎麼了,味道如何?」

  尹安羲沒吭聲,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前,「你嚐嚐。」

  柳芫不禁愣住,閃避著,「我有調羹,我自個兒……」話未完,那口二皮酥酪已經送進她嘴裡,教她薄薄的臉皮微微發燙。

  真是的,她跟姊妹間都不見得會共食了,他竟如此霸道,問也不問地餵食她,也不想這是在外頭……多丟人啊。

  心裡腹誹著,但那二皮酥酪一入口,她不禁用舌尖輕抵,讓味道在舌上慢慢地化開,試著推想這酥酪裡頭是添了什麼料,用了什麼樣的手法製作,以往,只要一口,她大略都能推斷出,可這一口……

  「原來二皮指的是這兩層奶皮的口味不同,上層鮮甜,下層爽滑,這爽滑裡頭又是添了什麼,怎會教這奶皮的味不同?」尹安羲喃喃自語著,又挖了口送進嘴裡,細細品嚐。

  柳芫望去,小臉不禁又更燙了。

  這傢伙!那調羹她剛剛用過了,他……就不能換一根嗎?

  「娘子,你猜這二皮怎麼做的?」

  「二皮倒是不難猜,火候方面恐怕得要稍稍試試才準確,教我較疑惑的是你剛才說的,這第二層的奶皮相當滑潤,口感與口味都略略不同,到底是添進了什麼……」她沉吟著,托著腮思索。

  尹安羲將調羹一放,拿起乳卷品嚐,順口又嚐了塊酥酪餅。「這乳卷和酥酪餅的味道和上層皮的味是一樣的,頂多就是奶加飴,至於第二層……」他回頭再嚐了口二皮酥酪。

  柳芫看著他的吃相,儘管她老罵他是吃貨,可實際上看他吃食是件舒服的事,彷彿他吃進了世間絕無僅有的極品。

  雖然,他的舌極利,摻了什麼他都嚐得出來,不過這一回他應該栽了吧,連她都嚐不出那其間差異,他又怎麼可能——

  「蛋清。」他突道。

  柳芫頓了下。「你說什麼?」

  「應該是蛋清吧,那種滑溜的口感,還有極淡的蛋香,應該是蛋清沒錯。」說到最後,他幾乎篤定地道。

  她瞠圓了眼,不敢相信他那張嘴竟連蛋清這種近乎無味的添加料都吃得出,可確實極有可能是蛋清啊!

  「娘子,咱們回家試試吧,快點,走吧。」尹安羲拉著她的手,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仿著試做。

  「可咱們叫的……」柳芫看向桌面,神情呆滯了起來。

  剛才,桌面不是還有近十道的糕點嗎?

  去哪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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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9 13:4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後宅生活靠手段

  「不對、不對,雖然你的味兒比較好,可這口感還是不對。」

  回到家中,哪怕已是近晚膳時間,趁著柳芫去跟羅氏問安兼送禮的當頭,尹安羲立刻要洪臨到茶食館將鋪內的牛乳全都打包帶回。

  而柳芫一進小廚房便一次又一次地試做,從一開始的煮乳,放涼到加入拌勻的乳汁蛋清,直到火候的掌握和蒸煮的時間,不斷地重複拿揑嘗試,不斷地推想哪個環節需作調整。

  她好長的指頭在桌面輕敲著,看著他面前那碗試做的二皮酥酪,拿調羹挖了口,口感確實不夠滑膩軟嫩,所以是她蛋清加太多,抑或者是火候上拿捏錯了,所以感覺口感老了。

  「娘子,以往你做醍醐糕時,火候怎麼拿捏的?」尹安羲毫不浪費地嗑光最後一口,才慢條斯理地問。

  柳芫眨了眨眼。「你不是不懂廚技?」可這話問得夠一針見血了。

  「是不懂,但我在想你做的醍醐糕口感相當滑潤,那火候肯定是溫火到文火,咱們現在試的這個,要是改用文火,你覺得如何?」

  柳芫看著他半晌,突地搖頭失笑,回頭又拿了碗早已燒開的乳汁,輕輕地劃開表面的奶皮,將乳汁慢慢倒進裝著蛋清的大碗裡,動手細細打勻著。

  「娘子,你剛剛笑什麼?」尹安羲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後。

  柳芫頭也沒回地道:「笑你那張嘴利得跟什麼似的,說得一嘴功夫,什麼時候親自動手,讓我開開眼界?」

  「得了,我就這張嘴說得好,要我動手可不行。」他說著,看著她將拌勻的乳汁蛋清又倒回原本的碗裡,撐起了碗裡的奶皮,她從灶裡抽開一些柴火,再將碗擱進了蒸籠裡。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行雲流水間像是支曼妙的舞姿,妸娜多姿得教他看得目不轉睛。

  柳芫確定火候後,一回頭正巧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教她一顫,心莫名的顫跳了兩下,沒好氣地道:「還沒好,回去坐著。」

  「是,娘……子。」那惡意拖長的音換來柳芫毫不客氣地瞪視,逼出他喉底的笑聲。

  柳芫佯怒背對著他,瞪著眼前的蒸籠,分不清臉上的熱意是因為他,抑或者是這文火太燥。更讓人不自在的是他毫無忌憚的注視,哪怕她頭沒回,但就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燙在她的背上。

  真煩人,他為什麼老是要盯著她瞧?

  好不容易等時間差不多,她掀開了蒸籠蓋,拿了調羹輕觸著酥酪的表面,就見表面輕彈如水波搖曳,她隨即拿布將碗給捧了出來。

  「好了?」

  柳芫一回頭,沒想到他竟是近在身後,眼看著手中的碗要燙著他,教她不假思親地將碗甩到一邊,豈料他動作更快,長臂一探,就將碗給撈回,穩穩地抓在手中,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到她意會過來才尖叫了聲——

  「你瘋了,那碗多燙啊,還不趕緊丟開!」她欲拍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護得可牢了,回頭就將碗放在桌上,氣得她想罵人,卻只能先抓著他的手泡水,然而這手一抓「奇怪……」

  「奇怪什麼?」  

  「怎麼可能?」她緊抓著他的手看著,難以置信他的手別說紅腫,竟連一點熱度都沒有,在這入夏的天候裡,尤其又待在灶爐旁,怎可能掌心還透著涼意?

  尹安羲垂著眼,任她吃著自己的豆腐,當她的指尖一再騷過他的掌心時,他心裡有某種異樣的悸動。「挺癢的啊,娘子。」

  柳芫頓了下,問:「癢?」

  他很認真地點著頭。「你到底是在瞧什麼?是瞧我長得俊,就連手都漂亮倒也無妨,我是你的相公,你愛怎麼碰就怎麼碰,我不會阻止的。」他不喜與人親近,不過她的親近,他可以接受。

  「說哪去了,我是……你剛剛拿著碗,壓根不燙嗎?」虧她這麼擔心,他卻像是沒事人般地調戲自己。

  「不燙,我皮粗肉厚,不覺得燙。」說著,拉著她在桌邊坐下。「眼前先品嘗這二皮最重要,其它的都不是要緊事。」

  柳芫瞪著被他握住的手腕處,他的掌心真的一點熱度都沒皆,教她不禁想起他兩年前曾遇劫,懷疑羅氏根本沒將他的身子調養好。

  現在調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可問題是,她診脈的功夫大大不如九姊,還是乾脆請九姊過府替他診脈?

  正暗自盤算著,卻聽他叫了聲對了,嚇得她瞪大眼。

  「對了!娘子,就是這個口感,就知道我親自挑的娘子肯定是一絕,不過是對你稍加提點,你就能馬上修正,做出比那鋪子還美味還要滑嫩的二皮!」

  看著他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她不禁跟著笑了。「真的比那鋪子的還要美味?」

       「你不信?來,嚐嚐。」尹安羲舀了口送到她嘴邊。

  柳芫吹了兩口含進嘴裡,微微瞇起眼後,唇角緩緩地勾彎。「二爺,連我都覺得自己真是太棒了,什麼古法,我試了幾回就成功了!」天啊,她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她的風味更甚,就連口感也是上乘,簡直完美到連自己都挑剔不了。

  「真的是太棒了,就知道你行的!」尹安羲忍不住輕掐著她的頰。

  「我當然行,二爺,你嚐的這口味可是素味,裡頭沒加什麼內餡,要是再加上內餡,那味道絕對教你讚不絕口。」柳芫忘了揮開他的手,沉浸在與人分享的喜悅裡,腦袋裡甚至已經翻飛出數種改良的法子。

  「能加內餡?」尹安羲食指在桌面不由自主地輕敲著。「該加什麼呢?松仁、栗果還是核仁?」

  「都成,不過我倒覺得添點漬玫瑰那風味肯定更好,改天我打算要漬蓮藕,等到近中秋時,還能漬桂花呢。」柳芫說著,已經開始遙想那夢幻的將來,而所有的新口味,都有人與她同享,光想就忍不住笑得眉飛色舞。

  「那還等什麼?趕緊試試,把你手頭上有的糖漬全都拿出來。」

  「你這吃貨還敢催我。」柳芫眼怒瞪去。

  「不催不催,不過咱們先試試漬玫瑰吧,娘子。」

  「先說好,往後我要是做糖漬還是食飴,甚至是麥餅,你都得幫我才成。」要知道那些都是粗活,有個男人在旁邊,不好好差使怎麼對得起自己。

  「這有什麼問題?不過,麥餅應該不用吧,我不喝酒。」

  柳芫輕呀了聲,想起她的清白之所以會敗在他的手中,就是因為酒釀……所以,要是哪天他惹得她不快,她可以偷偷在糕點裡加一大把的酒釀,或者是她可以做一些酒釀湯圓?想著,她不禁笑得賊兮兮的。

  「娘子,不知為何你這笑法,教我心底有點怕怕的。」

  柳芫巧笑倩兮,溫柔婉約地道:「沒做虧心事,怕什麼?」呵呵,被她抓到弱點了吧,哪天要是惹她不快,就讓他大醉個幾天幾夜!

  在多年以前,小廚房一直是柳芫最快活之處,不管以往嫡母怎麼罰她,嫡姊妹怎麼欺她,只要逃進小廚房裡,忙著廚房裡的話,就能讓她忘記所有不愉快,然而,近來小廚房幾乎快成了她的夢魘。

  「……一整籠都被二爺帶走了?」柳芫顫著聲問。

  「二爺要拿,咱們也擋不了。」春喜苦著一張臉,無奈地道。

  「所以,他連蒸籠也一併帶走了?」柳芫告訴自己必須平心靜氣,不能跟一個吃貨一般見識,可問題是……一整籠都帶走,他想死了嗎他!

  她不過是躲回房裡,從她秘密的空間裡拿了些糖漬和食飴,誰知道一回頭,她的小廚房就被搶了!

  那可惡的傢伙,明明知道她的糕點是要上貢給婆母和妯娌,有的還要拿來收買其它丫鬟嬤嬤的,那些糕餅都摻著對姑娘家特別好的藥材,他一個男人跟人家搶什麼啦……很好,他真的惹火她了,準備今晚請他吃酒釀湯圓。

  「其實,二爺有說,如果要拿回那籠糕點就必須拿二皮酥酪去換。」春喜低聲說著。

  柳芫哼哼兩聲,笑得陰冷。「我就不給。」以為拿走她的糕點就能脅迫她,她是能被脅迫的人嗎,也不看看她的後台有多硬,混蛋!

  「夫人,這話也不是這麼說的,你嫁進府裡都一段時日了,直到現在都還未和二爺同房……老奴倒覺得夫人應該想個法子將二爺給誘進房才是。」許嬤嬤偷偷地走到她身邊進言道。

  「把他趕出去都來不及了,我還把他誘進房?」柳芫冷笑幾聲,回頭道:「春喜,去把擱在地窖裡的那桶乳汁搬來。」

  「夫人要做二皮酥酪了?」春喜喜出望外地道。

  近來夫人試做二皮酥酪,她們這些下人跟著試吃,嚐過的莫不稱讚,就連老夫人都讚歎連連。夫人的手藝在尹府裡早已經傳開,府裡的丫鬟嬤嬤莫不偶爾過來串門子,她也樂得拿些糕點交換府裡的小道消息。

  「嗯。」她應了聲,開始準備材料。

  「要給二爺做幾碗呢?」二爺的好胃口和大食量她們是有目共睹,一頓起跳都要來個十幾份的。

  「誰要給他嚐?偏不給他!」她要把昨天剛進的牛乳一口氣做完,分送給他以外的人吃,剛好氣死他。

  「呃……」春喜摸摸鼻子,帶了個小丫鬟往地窖去了。

  二爺不吃,她們都可以多吃一點,也算是好事。春喜如是想著,可兩位嬤嬤卻在一頭嘆氣,不知道要怎麼湊合兩人同房,誰叫這兩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柳芫哪裡知道她們的心思,她只知道今晚要賞尹安羲一頓酒釀湯圓了。

  花了點時間蒸了兩籠的二皮酥酪,她讓春喜送了三份給羅氏,手裡拎著食盒帶著棗兒備幾分梅花餅往三房的方向去,其餘的自然是賞給自個兒的丫鬟們享用了,就連一丁點渣她都不願意留給尹安羲,以示懲戒。

  「二夫人。」一到薛氏的寢房前,薛氏的貼身丫鬟紫蕊便趕緊迎上前來。

  「我來看看三夫人,她現下方便嗎?」柳芫笑瞇眼地問,回頭看了棗兒一眼,棗兒便趕緊將手上的木盤遞給紫蕊。「這是剛做好的二皮酥酪,嚐嚐。」

  「謝過二夫人,讓奴婢先去通報三夫人一聲。」紫蕊讓一旁的丫鬟接過木盤,自個兒便趕緊進屋通報,而屋外的丫鬟莫不熱絡地招呼著柳芫先到廊簷下稍候。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哪怕二、三房少有往來,可這三房的丫鬟嬤嬤,哪一個沒嚐過柳芫的手藝,哪一個沒聽過柳芫的好脾氣,尤其見她一副親切沒架子的模樣,大夥更樂得與她親近。 也不過聊上兩三句,紫蕊便請她進房。

  柳芫一進房,就見薛氏略顯拘謹地站在錦榻邊上,忙道:「坐下吧,咱們又不是外人,你的年歲又比我大些,哪有你站著等我的禮?」

  「不管怎麼說,你是二嫂子。」

  柳芫噙著笑,將食盒擱在錦榻上的幾桌。「近來我試著做二皮酥酪,今兒個添了點內餡覺得不錯,你也嚐一點。」

  「怎好老讓你破費。」薛氏說著,雙眼一見食盒裡那碗如凝脂白雪般的二皮酥酪,不禁看直了眼。

  「一點東西談不上珍貴。」說著,將二皮酥酪遞給了她,順便打量著她的氣色。「可惜呢,明明是個美人胚子,卻因為月事不調,整個人就像快要蔫了的花。」

  薛氏愣了下。「……聽聞二嫂子出身醫家,連脈都不用診,就能猜出我的病情?」

  「你這不算病,只能算是初潮來時沒調好,一看就是個腎陽虛症,只要稍稍調養一下,身子好了,氣色也好了。」柳芫笑著說。「我呀,只能算是懂皮毛,診脈不怎麼精,更不像我九姊會針灸。」  

  「可是,你前些日子天天差人送來茯苓糕,我吃下之後,真覺得舒緩許多。」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認為柳芫也許是個能往來的妯娌。

  「喂,茯苓對月事多少有幫助,尤其你是腎陽虛症,會更有感受。」瞧她似乎頗有興趣,柳芫才又接著道:「月事是由天葵、臟腑、氣血、經絡共同協調,眼前你只要調好了腎陽虛症,問題就解決了。」

  薛氏嚐了口滑嫩的二皮酥,無聲讚歎那細膩口感和溫潤的奶味。「可是我喝不下湯藥,以往未出閣時,怎麼也吞不下。」正因為湯藥喝不下,才會教這月事給整得這般憔悴。

  「那麼,你嚐得出這碗二皮酥酪裡藏著藥嗎?」

  「嗄?」她疑惑地挖開酥酪,只見裡頭有核仁和漬玫瑰,壓根沒瞧見什麼藥材來著。

  「沒有啊。」

  「我將茯苓磨粉和在乳汁裡,你當然找不到。」

  薛氏眩目結舌,「二嫂子真的無愧於食醫之名。」

  「這要歸功於我九姊,我九姊知道我喜歡做糕餅便跟我說,反正都要吃,倒不如弄點好吃又有益身子的,所以我就這麼一路摸索,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給你養養身子,最慢一個月內絕對見效。」

  「二嫂子為什麼想給我養身子?」她出身大宅,又嫁進尹家這富商宅邸,後院裡的事哪裡有不明白的。打一開始,柳芫就刻意地討好她,可一段時間了,也沒瞧她有所動作,突地,今兒個上門了,而且表明來意。

  「因為我覺得弟妹該稍稍整頓一下三爺的姨娘通房。」

  「整不整頓又如何?」薛氏想不透,這事與她有何關係。

  「一來是因為刁奴不整會欺主,二來是拴緊了三爺的心,省得他惹是生非,三來……」她咳了聲,有些靦腆地道:「賣你一個人情,要是往後有事要請你幫忙,你比較不會拒絕。」

  因為她已經預見了不久的將來,他們二房就差不多要喝西北風了,趁這當頭與薛氏交好,他日若她掌家,月例才不會被剋扣。

  唉,她真的要得不多,只是想要平平靜靜地度日,可誰知道她家相公那麼敗家,光是一日三頓的膳食,花費大得教她咋舌,照這樣下去,她想她差不多要準備吃樹皮草根度日了。

  薛氏打量著她靦腆乾笑的樣子,眉頭疑惑地蹙起,問:「三爺去招惹你了?」

  「……那是我出閣前的事了。」

  薛氏冷笑了聲。「我可不稀罕拴住他的心,他要怎麼惹是生非,我可管不了。」尹安道的聲名狼藉早已鬧得滿城皆知。

  「綵衣,這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柳芫喚著她的閨名,咬了咬唇道:「我五姊說,女人一旦出閣了,就是夫家的人,哪怕再不願意,也得在夫家站穩腳步,而首要之務必定是子嗣,因為五姊說,咱們可以不冀望夫君,但至少要有個孩子傍身,要不這漫長日子怎麼過?」

  「他根本就不肯進我的房,怎麼有子嗣?要我去討好他不成?」薛氏搖頭。「我辦不到,絕對辦不到。」

  「不需要你去討好的。」柳芫催促著她趕緊將二皮酥酪吃完。「只要你將身子調養好,就會像朵盛放的花,哪裡需要你去屈就,咱們就想著,想借他生個孩子罷了,忍耐一會就過了,況且我保證,他會主動親近你且寵愛你。」

  薛氏直瞪著她,蒼白的臉浮上淡淡紅暈。「你這話說得真教人難為情。」

  「呵呵,一時就……」她和九姊都是專攻婦科的,對於房事話題自然都是直白了些,她不以為忤,聽的人可就害羞了。

  「橫豎你就姑且試試吧,不管怎樣把身子調養好最重要。」薛氏思索片刻,抬眼,一口允了。「好,就聽嫂子的。」

  柳芫不禁喜出望外。「放心吧,我會把藥都磨成粉再和在糕餅裡,教你絕對吃不出藥味。」

  薛氏輕點著頭,淡淡地勾出笑意,蒼白小臉添了點血色,顯現出些許姑娘家特有的柔媚與嬌俏。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見時候不早,柳芫趕著回主屋,薛氏才剛送她到屋外,就見湛藍迎面走來。

  不約而同的,兩人眉頭蹙了起來。「綵衣,如果沒記錯的話,這種冰藍色的衫裙,似乎只有後院的姨娘才能穿吧?」柳芫低聲問。

  聽說尹府每年夏冬兩季必做新衫,而布料則是從薛氏娘家的布莊挑選的,這顏色和款式,薛氏應該是比她還清楚。

  「別理她,由著她去。」薛氏淡道。

  柳芫心想薛氏都沒意見了,她自然也不會多事。

  一會湛藍來到面前,儼然像個主子般道:「三夫人,老夫人有事找你,請你去一趟。」

  「知道了。」薛氏壓根沒瞧她,對著柳芫道:「既然這樣,我就送你到腰門。」

  「嗯。」柳芫應了聲,走在前頭,卻冷不防地被擋了下,幸好棗兒眼明快地托住她,要不她真是要跌個狗吃屎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薛氏沉聲斥道。

  湛藍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不過就是不小心罷了,三夫人這般大聲做什麼?」

  「你!」薛氏咬了咬牙,道:「來人,掌嘴!」

  站在薛氏身後的嬤嬤一個箭步向前就要掌嘴,卻見湛藍咬牙斥道:「打打看!屆時三爺要怎麼發落你,我可不曉得。」

  這話一撂下,嬤嬤手不禁頓住,回頭看著薛氏。

  薛氏氣不過,上前要掌嘴,卻被柳芫阻止。「綵衣,不就是個不懂事的人,你又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柳芫噙著淺淡笑意,緩緩地鬆開薛氏的手。「走吧,婆母不是等著你嗎?」

  薛氏氣得渾身隱隱顫抖,只能被柳芫拖著走,那一口氣憋在心裡,簡直快要逼出一口血來。

  「別氣,想對付個小丫鬟,哪裡需要主子出面來著。」柳芫瞧她一眼說。

  「你……」

  「瞧,那頭不就來了個槍使?」柳芫下巴朝腰門的方向努了努。

  袁姨娘方巧從腰門外的園林小徑走來,瞧見兩人想回頭已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前來問安。

  「二夫人、三夫人。」袁姨娘朝兩人欠了欠身,始終垂著眼。

  她本是陪嫁丫鬟,卻因為貪圖榮華富貴主動勾引三爺,因而與薛氏有所齷齪,若非必要,她是盡量不出現在薛氏面前。

  「欸,袁姨娘,怎麼沒穿新夏衣呢?我替你挑的那件冰藍色繡纏枝月季的襦衫很漂亮,肯定很襯你的膚色。」

  柳芫話一出口,薛氏不由得看她一眼,心想她說的衣裳款式,不正是方才湛藍身上穿的那件?

  袁姨娘張口欲言,卻又像是顧及什麼,猶豫了半晌才道:「我至今都還沒收到新的夏衣呢。」

  「怎麼可能?新的夏衣在三天前就已經送進府了,我和三夫人一道挑的,還讓丫鬟送到各個主子院落,湛藍沒交給你嗎?」

  薛氏暗吸口氣,看著柳芫的目光多了幾分詫異。

  袁姨娘一聽,像是恍然大悟般,咬了晈牙低聲罵著,「又是那個丫頭,我還以為是夫人……兩位夫人,我先退下了。」

  柳芫應了聲,見袁姨娘氣急敗壞地走了,才慢條斯理地看向薛氏。「綵衣,有些事是不需要自己動手的,難道你在薛府時沒瞧過?」這種把戲,她在柳家看得可多了,一時借來用也挺順手的。

  「我倒沒想到你竟會……」是真人不可貌相,瞧她笑起憨厚甜樣,想不到也是有些心思的。

  柳芫笑了笑。「我呢,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攻之,這是我的處世之道,況且留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沒將正主看在眼裡的丫鬟,遲早會釀出禍端的,此刻心不狠,他日就怕難以善後。」

  薛氏仔仔細細地瞅著她,突地掀唇笑著,「我可沒犯你喔。」

  「好壞。」柳芫笑罵著。

  兩人走到腰門外,分走向兩條小徑,薛氏回頭看了眼她的背影,突地瞧見園子裡尹安道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後,不禁皺起眉。

  「紫蕊,馬上差人去找二爺,然後再讓幾個嬤嬤跟上二夫人。」

  紫蕊聞言,隨即回頭去辦。

  「希望別惹出什麼事才好。」薛氏無奈地嘆了口氣。

  柳芫一路回主屋,才剛繞過園子,身知腳步聲突地逼近,她回頭見是尹安道,不禁無聲嘆了口氣。

  「見過三叔。」柳芫垂著臉朝他福了福身,棗兒也跟著欠了欠身。

      尹安道來到她面前看著她,心裡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咒罵尹安羲,更懊惱自己還是那個獻計人。

  「要是三叔無事的話,我先回主屋了。」柳芫沒抬眼也能感受他的視線不斷地在周身纏繞,教她倍感噁心,只想趕緊離去。

  想想,她對綵衣真的是太苛了,今日換作她是綵衣,她是寧可獨居一處也不願跟這種人睡在同張床上。

  「等等。」尹安道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

  柳芫嘆了口氣,思索著要怎麼抽身。「三叔有事?」

  「我……」尹安道想了下,道:「我有些事想問你,能否借一步?」

  柳芫忖了下,側過臉朝棗兒使了個眼色,棗兒輕點個頭便朝主屋的方向走去,走過了轉角後,立刻拔腿奔跑。

  「三叔想說什麼?」

  「你……二哥待你好嗎?」

  柳芫將冷笑憋在心裡。「挺好。」她跟他熟嗎,有熟識到教他這般親密地關心她的夫妻生話?
 
 「你覺得二哥好嗎?」

  「不錯啊。」她很認真地道,當然那些惡習罪狀改掉就更好了。

  「他哪裡好了,他哪裡比得上我?現在掌家的是我,他不過是混吃白食的,那日要不是他阻止我,我就能攔下你,追問你的芳名,甚至可以迎娶你!」可惡,這事再想一遍還是教他痛心疾首。

  他一步步地逼近,柳芫一步步地退,聽著他片段的話語,想起在千風樓外他的攔阻,那時確實是有人喚他,她和五姊才得隙上馬車的,難道那個人就是二爺?

  他沒提起,她壓根沒聯想起這件事。

  「他為何事事樣樣都要阻擋我?如果沒有他擋在我的面前,這一切合該都是我的!」他怒吼了聲,長臂一抓,欲將她摟進懷裡。

  柳芫飛快地避開,怒斥道:「三叔自重!不管有無二爺,我都不可能嫁與你,因為你早已迎娶正室,而我是不會委屈為妾的。」

  「我可以為了你休妻。」尹安道向前一步,硬是將她逼進假山壁前。

  「你瘋了嗎?我已經嫁人了,嫁的還是你二哥。」要不是身形力氣差距太大,她真想給他一頓飽拳。

  「我二哥不過是個廢渣!當初人人都說我二哥是個經商奇才,可事實證明,尹家沒有他,依舊屹立不搖,而我同樣也能扛起皇商這個重擔,我不是不能,我只是無人肯給我機會,如今我已經當家作主,你要是不從我,你可知道我二哥會落得什麼下場?」尹安道陰惻惻地道。

  柳芫怒瞪著他,一雙杏眼瀲灧剔透,突地那兒怒焰瞬間消失,目光僵直地瞪著他的身側。

  「三弟,我會有什麼下場?」噙著愉悅笑聲的沉嗓在尹安道的耳邊響起。

  尹安道瞬間瞪大了眼,黑眸慢慢地往旁一瞥,對上尹安羲笑得又邪又懾人的臉,莫名恐懼了。

  「……二哥。」他喊著,就連牙齒都有些打顫。

  「嗯?」

  「我……二哥聽錯了。」尹安道很想撐起氣勢,可莫名其妙的,每當他對上尹安羲那雙眼,總覺得那兒是沒有溫度的,每當他對著他笑時,總覺得那笑意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他莫名心慌恐懼,不管他再怎麼說服自己都沒用。

  其實,他覺得二哥那雙眼,有時看起來……很不像人。

  「我聽錯了?」尹安羲笑嘻嘻地貼得更近。「娘子,三弟方才說了什麼?」

  柳芫直睇著他的笑臉,總覺得他的笑意很冷,教她認為他根本就聽清楚尹安道到底說了什麼。

  在尹安羲越發貼近的瞬間,一陣冰冷氣息襲來,尹安道渾身一顫,趕忙從他身邊逃開。「我方才是跟二嫂子說,你要是天天都只吃糕點,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如此而已,我還有事忙,先走一步。」話落,像是後頭有惡鬼追趕,眨眼消失在兩人面前。

  尹安羲目送他離去,懶懶回頭。「當心點,娘子,尹府裡專養狼的。」

  果然!他分明都聽見了。說來他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就清楚自己的處境,卻不爭取拿回實權安生……

  「想什麼?」

  「你是棗兒去通報才來的?」她不答反問。

  「沒,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後頭那兒。」他指向假山後頭。

  「你躲在那裡做什麼?既然早就來了,怎麼不趕快幫我?」

  「因為……」他舔了舔唇,笑得滿臉討好。「我正在吃最後一塊茯苓糕。」

  柳芫瞬間刷成晚娘臉,甩頭就走。

  「娘子,我的二皮酥酪呢?」尹安羲快步跟上。

  「沒有,今天沒有、明天沒有、後天沒有……尹二爺,你恐怕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二皮酥酪了。」柳芫笑瞇眼道。

  「娘子,這是何必呢,不就是沒注意嗎……唉,都怪你的茯苓糕太香了,香得我嘴饞了,這又不是我故意的,娘子……娘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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