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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都市言情] 小狐濡尾 -【夢見獅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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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3:51 |顯示全部樓層
40.醒來

      琅嬛是在一家劇場旁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蒼蠅館子裡找到關九的。

    「現在想要約你也太難了吧,九哥。」琅嬛在關九對面坐下來,笑盈盈地說。

      關九在吃麵,一大海碗的蓋澆麵。她長髮高束,拉長的眉線和眼線還沒能完全洗乾淨,隱約的寒梅風緻,配上大筷頭粗獷的麵條在她紅唇間出入,頗有種古代不拘小節的俠女當街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味道。

      「你能找到這兒來,我也很服氣。」關九右手挑麵,左手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又扔了一罐啤酒給她。「來一碗嗎?」她問。

      「離恨天請我吃老旗飯莊,你就請我吃沙縣小吃啊?」琅嬛伸手接住啤酒,左右張望了一下,「還是個山寨的。」她笑吟吟地揶揄關九。

      「深夜食堂,聆聽人間百態,感受我這種過氣老coser的夜生活——這不比離恨天請你吃老旗有意義多了嗎?要不咱們也吹一瓶白的?」

      「不不不——」琅嬛忙擺手,「深更半夜的,吹不起,吹不起。還是你九哥厲害。」

      「不是我不想見你啊!琅嬛,我沒那麼大架子!」關九又在點功能表上劃了十來串烤串給服務員,「《龍鱗》元旦就要正式開演了,這幾天關山千重又不在,我真是忙得抽不開身。今天一整天到現在,這是我吃的第一頓正經飯。」她咬著麵條指指自己的碗。

      「我還說想見見關山千重呢,聽說《湖中公子》和《龍鱗》都是他親自操刀制作的,你們鳩白,就這樣把一個大牛人藏著掖著啊?」

      關九斜斜抬起眼看她,目光中含了一點帶刺兒的深幽︰「喲?我們鳩白出內奸啦?哦,你剛和離恨天他們吃過飯,這準又是他們說的吧?」

     琅嬛慢悠悠晃著手裡的啤酒,「其實我也很好奇了,你說你們鳩白也就紅了一個《湖中公子》,論影響力還是比不上其他大社團。你們接下來做《幻世燈》,又不和我們搶項目,離恨天死盯著你們幹嘛?就因為關山千重是他情敵嗎?」

      「我說瑯嬛,你不是出來做外聯的嗎?怎麼一開口淨是八卦? 」

     「那些冠冕堂皇的外聯,就讓黑柏去做好了。我覺得八卦才是了解這個圈子的精髓。」她低下頭來靠近關九,「比如說你和關山千重從四月份以來身邊就都沒有過妹子,所以《龍鱗》你們肯定都做得非常投入。而這個月你連一次酒吧都沒去過,所以可見你的確是很忙——」

      「還讓不讓人活了!」關九叫起來,「我又不是明星,為什麼連這些你們都知道!」

      「你不是明星,你是cos圈第一女神,勝似明星啦。」琅嬛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大夥兒都在猜風流如咱們九哥到底還能單身多久。」

      關九白了她一眼。

      烤串上上來,關九揀出裡面烤得最肥美的幾串骨肉相連的給琅嬛。琅嬛笑吟吟地接過,說: 「啊,有個事兒,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免得你們鳩白更好了,對我們花咲也是威脅。但九哥你這麼體貼,我就還是說吧。」

      「什麼事?」

      「昨天我們在老旗飯莊,遇到了一個姑娘,聽離恨天說,就是給你們演劉戲蟾的那個。」

      「真的假的?」關九驚得登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圓睜著眼睛望著她。

      「當然是真的。差點沒和綾酒離恨天打起來。綾酒讓人姑娘被開水淋了一身,那姑娘也是厲害,伸手就把綾酒打了。我說,這姑娘不就給你們演了個劇,怎麼就和非我結了這麼大一個樑子呢?」

    ****************************

      冬日燦爛的陽光照進窗子,白翡麗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感覺身上的被子又重又沉,床也硬得硌得慌。從枕邊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八點四十五。他本想拉了窗簾接著睡,看清房間裡的陳設時,驀的想起來這是在余飛家裡,然而這小房間他一眼望過去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由得心裡又是一沉。

      人又跑了?

      他心裡不是滋味,翻身爬起來,才發現身上沒穿衣服,衣服都被疊起來塞在被子下面,被捂得溫熱,穿上時也不覺得冷。

      他穿好了衣服,發現旁邊桌子上放著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品,一張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著︰

      我出去練早功。

      他看了半晌,把紙條揣在了兜裡,去洗手間洗澡洗漱。

      余飛回來的時候九點半,拿鑰匙開門開到一半,門自己給開了。

      頂門口站著一人兒,盤靚條順,亭亭玉立,再加上四個字,賞心悅目。

      余飛咂摸了一下這種破屋藏嬌的感覺,覺得昨晚上死魚蠟像一般的他也可以原諒了。

      屋裡的溫度比早晨的戶外還是高上一些。她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反手鎖上門,打了個招呼︰「你起來啦?」她把買回來的早餐擱在玄關的櫃子上,撐著牆換了鞋,又站起身來,他還堵在她面前。

      這玄關本來就又窄又矮,他個子又挺高,站在那兒,就讓她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了。

      余飛抬起頭來,問︰「你還站這兒幹嘛呢?」

      他沒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步。余飛被逼得背靠上了門,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她剛晨練完,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仿佛還沾著清晨的霜霰,反射著碎金樣的陽光。

      他的右手拉住了她的左手,余飛詫異地低下頭去。

      他的左手從她羽絨服裡穿進去,攬住她修韌的腰,讓她貼在了自己身前。

      余飛︰「……」

      余飛︰「???」

      他偏頭在她潤澤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正著眼睛看她,臉上又有些紅。余飛心想這個人怎麼回事啊,算上昨晚兩個人都一塊兒睡了三夜了,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怎麼還臉紅啊。但在這種氣氛之下,她的臉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本事,總搞得他們兩個還不熟似的,每一晚都是像是初夜。

      但他們倆確實不熟。

      每一晚都像是睡了個陌生人。

      余飛的臉愈發的紅了起來,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他低頭親她的上唇,她的頭便輕輕向後仰去,配合他的角度。他試探著吻她更多,她便溫順地承受他更多。

      但他沒有逾矩,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和真實,吻過她之後,又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去蹭她蓬鬆濃密的頭鬆。

      余飛發現白翡麗很喜歡抱她,尤其喜歡穿過她的毛衣和裡衫去摸摸她的腰。他應該是個很喜歡肌膚之親的人。

      不過她也喜歡,勝過言語交流。

      吃過早餐差不多十點鐘,白翡麗送余飛去余清的診所。去到診所門口,余飛下車,胡同裡還沒有人。白翡麗準備走,余飛敲敲他的車窗,他便又讓車窗降了下來。

      「你中午來吃飯嗎?」

      白翡麗搖搖頭。

      「晚上呢?回家吃飯嗎?」

      白翡麗又搖頭︰「元旦前可能都沒時間。」

      余飛癟癟嘴,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

      「昨晚我做的菜,你怎麼一口都沒動?」

      白翡麗低了目光,手放在方向盤上,沒說話。

      余飛說︰「你是Y市人,我做的菜你應該習慣吃的。你不嚐一嚐,怎麼知道好不好吃呢?」

      「不是。」白翡麗忽的說。

      「怎麼不是?」余飛的語氣有點急。她對自己做的菜有自信,昨晚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的湯,他就擱那裡一口沒動,讓她耿耿於懷了一夜。

      白翡麗平視著前方的路,老胡同多少年人來人往的狹路並不平坦,但是耿直地存在在那裡,直通通地通往前方。

      「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我喜歡的Y市菜了。」

      「我怕吃了會上癮。」

    *****************************

      這一天《龍鱗》的舞台劇又排練到很晚。試演之後這麼短的幾天裡,白翡麗對劇本和舞台表現又做了大量修改。他在陪父親參加那個峰會的幾天時間里,鳩白的人本以為他不會再管這個劇,然而隨著排練錄像傳過去,修改意見深夜裡還在源源不斷的地傳回來。

      臨近元旦的正式演出,這幾天的每一場排練都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比起《湖中公子》的簡潔精緻,《龍鱗》在人物、場景、台詞、動作設計等方方面面都要複雜更多。二者一致的是都融入了獨特的審美元素,讓整個舞台劇充斥著一種具有震撼力的美感。

      關九也不知道《龍鱗》這種獨特的美感白翡麗是怎麼想到並設計出來的,但她知道當初他同意接下這個項目時,就已經有了考慮。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商業項目,但並不意味著他會敷衍了事。

      排練完十一點多鐘,關九跟白翡麗提議乾脆再去打一個小時的網球,累死算了。白翡麗沒有反對。

      關九和工作室附近的網球館的老板是鐵哥們,非營業時間隨時能進去用場子。

      打完一個小時,關九和白翡麗坐在場子邊上的長凳上擦汗喝水。這個室內網球場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用綠色的高網分隔開來。這時候整個場子只有他們打的那一塊亮著燈,其他都暗著,燈光與黑暗漸次混合,形成一種茫然而又博大的空曠感。

      關九望著這片看不到邊緣的網球場,喝下一大口功能性飲料,說︰

      「白翡麗,你記不記得你剛才最後有幾個球,是用左手接的?」

      白翡麗愣了一下,說︰「有嗎?」

      關九說︰「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記性,最後一個我錄到了,你自己看吧。」她把手機遞給他。

      手機錄的角度很勉強,但還是看得出關九打出了一個很刁鑽的球,直衝白翡麗的左後方。白翡麗快步後退,然後非常自然地網球拍右手換左手,乾淨利落地抽了回去,而且很快,幾乎是一瞬間,網球拍又換回了右手。

      白翡麗自己看著都說不出話來。

      「有一種很靈異的感覺。」關九關了手機,靠在身後的牆上。「我等會就把它刪了,看著怕怕的,像有另外一個人附著在你身上一樣。」

      白翡麗沉默了好一會,忽然問道︰「你叫我來打球,不停給我發反手球,還錄像,就是為了驗證這個?」

      關九說︰「我覺得這幾天,你的狀態又不太穩定。」她望著空曠的網球場說︰「你自己肯定也感覺到了,《幻世燈》決定得太突然了,雖然這個項目我們已經討論過很久,基本已經確定下來,但如果是純粹的你的話,你一定會等到回來,和我說清楚了再做這個最終的決定。」

      白翡麗默然不語。

      關九說︰「我曾經以為,綾酒和余婉儀對你而言也差不太多,都是可以談個戀愛而已的女孩子嘛。但我現在越來越發現我錯了——」

      「現在余婉儀回來了,他又醒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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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4:05 |顯示全部樓層
41.龍鱗

      元旦那天晚上,白翡麗帶余飛去看《龍鱗》的正式首演。

      路上的時候白翡麗把手機給余飛,讓她大概感受了一下《龍鱗》這個遊戲的風格。余飛從來不玩遊戲,看了兩眼就還給他。

      「沒有上次你玩的那個精緻。」她說,「不過是另外一種美。」

      「你覺得上次那個精緻,是因為那個遊戲偏女性向,《龍鱗》偏男性向。」

      「你都玩?」

      「風格特別的都會試一試。」

      風格特別,嗯,余飛想起白翡麗家中,二樓有兩間書房,小的那一間是白翡麗的。小書房中有許多大木箱子,一直摞到接近天花板。白翡麗說箱子裡裝著的都是他小時候看過的漫畫、小說和影碟。

      那些木箱子上刻著很多台詞和對白,大約是用來提醒他箱子裡裝著的是什麼。

      余飛對其中一個箱子印象最深,因為那個箱子最破,上面還刻著四句話,小學生的字跡︰

      現在正是向著藍天凱旋而歸之時

      絢麗的紙之風雪,鑽入神社牌坊

      周波數相同的郵筒和冰箱

      命你們擔任前鋒!

      余飛雖然沒有受過系統正規的學校教育,但因為要唱戲,也被繕燈艇的師父逼著讀了許多詩詞曲賦、傳奇小說, 對文字有感覺。

      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四句話寫的是什麼東西!

      對文字感覺好的人,看到文字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相應的情境——尤其是這種描述性的語言。但余飛在看著這四句話時,腦海中卻起了異樣的衝突——與她的慣向邏輯起了衝突。

      如何向藍天凱旋?
  
      風雪如何絢麗?

      郵筒和冰箱的周波數是什麼?又如何擔任前鋒?

      但奇怪的是,這段話卻對她形成了很大的衝擊力,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以至於現在她都能回想起來。

      白翡麗的書房中有許多這種意義指向不明的東西,她待得越久,發現得越多。發現得越多,越覺得這座小樓中承載著許多關於白翡麗的歷史,不為人知也很難解讀的歷史。

      但她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就是白翡麗,白翡麗如果那麼容易被看懂,就不是她所認識的白翡麗了。相比於她的簡單,白翡麗的腦子裡總是裝著各種繁復冗雜匪夷所思的東西。這樣的白翡麗,也是一個總令她覺得陌生卻又新鮮喜悅的白翡麗。

    ***********************

      《龍鱗》雖然是鳩白工作室製作的舞臺劇,白翡麗卻是自己單獨買的票,拉著余飛像普通觀眾一樣排隊檢票入場。

      大劇場人坐得很滿,還沒開始時,通過橫幅和燈牌能很清楚地看出哪些是遊戲的粉絲,哪些是舞臺劇演員的粉絲。

      這種舞臺劇的秩序遠不像正常話劇那樣井然,每當有知名的coser出場時,滿場都是尖叫,尤其是關九飾演的女將軍出場時,劇場裡的女孩子們都像瘋掉了一樣。

      「愛你愛你愛你啊!九哥!」

      演《湖中公子》的時候其實也有這樣的陣仗,只不過余飛在後台準備,沒有看到。

      余飛小聲問白翡麗︰「關九這麼火的呀。」

      白翡麗︰「嗯。」

      「我親過她。」余飛得意地說。

      白翡麗︰「……」

      為了讓余飛看得懂一些,每當有遊戲的經典角色出現時,白翡麗都會給她講解。每每這時,余飛都會注意到她旁邊兩個打扮和髮型都像男孩子的女生都特別激動,有一段遊戲中的經典音樂出現時,其中一個還在邊叫邊抹眼淚。

      余飛很驚訝,問白翡麗︰「你們舞臺劇的演出效果都這樣的嗎?」

      白翡麗說︰「《龍鱗》這個遊戲做了有十來年了,陪著一代人長大,自然感情很深。」

      余飛想想也是,那些老人家,聽著《紅燈記》這樣的樣板戲時,也會抹眼淚。只是現在的年輕人,成長記憶不一樣了。

      《龍鱗》的人物還原度很高,看著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余飛覺得幾乎和她在遊戲裡看見的沒有兩樣。看她身邊那兩個遊戲粉絲的反應,顯然是一個驚喜緊接著一個驚喜。

      余飛不玩遊戲,對劇情的投入不深,更多在看舞臺的空間設計和燈光美術效果——她不斷會聯想京劇的舞臺。

      但這個真的無法去比較。

      京劇舞臺一桌二椅,方寸之內縱橫萬裡江山,轉瞬之間征伐千秋事業,全憑「寫意」二字。

      而《龍鱗》呢,是關九用她五年建築學的底子,大手筆實實在在做出了舞臺空間縱深,是白翡麗借助光影和舞美效果製造出了那樣一個風雲際會、龍蛇起陸的亦真亦幻大世界。

    「龍」的意象和美術風格貫穿整個舞臺劇始終。

      余飛分辨得出白翡麗是用了一種名叫「飛白」的書法風格來表現這種「龍」的蒼勁渾樸、恣意揮灑。當主要演員在舞臺上表演時,人的身影被投射在背後的大幕上,又被燈光幻化成椽筆揮掃的飛白影跡。那飛白影跡最終又幻化為龍,其勢若飛若舉,形成人、龍合一的舞臺效果。

      光是看舞美,就堪稱一場視覺盛宴。

      演出結束,掌聲雷動,久久不散。

      白翡麗很淡然︰「第一場都是鐵桿粉絲捧場,自然要熱鬧一些。」

      買了VIP票的觀眾被留下來和主要角色合影,白翡麗拉著余飛往外走。他護著余飛不被其他觀眾推擠,問︰「你覺得怎樣?」

      余飛想了想,說了三個字︰「視覺系。」

      白翡麗抿抿唇,低眉笑了。

      余飛說︰「難道不是嗎?一種最直觀的視覺喚醒和挑釁,和遊戲本身一樣的直接粗暴。」

      白翡麗笑了起來,點點頭,「這就是遊戲廠商的定制需求。」

      他們已經走出了劇場,外面人更多,大廳中在銷售《龍鱗》的遊戲周邊和舞臺劇周邊,人頭攢動,走都走不出去。余飛便和白翡麗走到一角的大綠植旁邊等著。

      「你知道日本有一種戲劇叫歌舞伎吧?」白翡麗看著那些飛快減少的周邊商品,問道。

      余飛點頭︰「知道。」

      「歌舞伎最早靠演什麼吸引人你知道嗎?」

      余飛搖搖頭。這次考研的時候,為了準備專業課她啃掉了世界戲劇學,其中也包括日本戲劇,但書中沒有介紹得這麼細。

      「嫖妓。」

      「咦?」余飛吃了一驚,她所知的歌舞伎,和木偶淨琉璃、能樂、狂言一起,並稱日本的四大古典戲劇。

      「這種舞蹈輕佻新奇,一開始由許多年輕貌美的妓女和男子來演,靠色相誘人。後來幕府要求只準男性演出,並且要把前頂的頭髮剃光,用中間的一撮頭髮向前結成‘野郎頭’。不能再倚賴色相的吸引力之後,歌舞伎開始追求演技和故事性。」

      「所以?」

      「所以他不喜歡《龍鱗》,忍了半年多接了個新項目,叫《幻世燈》。」

      人未到,聲先至。這聲音清越,帶著幾分鋒利。余飛以為關九現在應該是在和VIP觀眾合影,沒想到她會找到這裡來。

      她卸了妝,散著長髮,穿著件時下最流行的睡衣長外套,戴了個口罩。

      關九過來打掉白翡麗牽著余飛的手,「人借我一下。」她對白翡麗說。

      她抱了一下余飛。這時候她穿了高跟鞋而余飛沒有,她在身高上略略佔了點優勢。抱的時候她貼著余飛的耳廓說︰

      「你居然用個假名字騙我。」

      余飛扣著她的腰,也貼著她的耳垂說︰「刺激不刺激?」

      「差點把人家刺激壞了。」關九以外人聽不見的聲音說,「聽說你被別人燙了,這事兒我去擺平,就別告訴人家了,這種事,不適合他做。」

      余飛微微地皺了下眉。

      白翡麗在一旁哼了一聲,關九放開余飛。

      「你想了三天……這就是你最後做出的決定……」關九看著白翡麗說。

      「什麼決定?」余飛望著白翡麗,好奇地問。

      「決定帶你來看《龍鱗》。」白翡麗乾脆簡潔地回答。

      關九看著白翡麗又拉住余飛的手,哂笑了一聲,「算了。來都來了,不去後台看看大夥兒說不過去吧。」

      後台人滿為患。許多VIP觀眾合完影還不想走,在後台轉悠。鳩白工作室人數有限,也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玩法,面對失控的局面,一時也沒有辦法。幾個主演都快被玩壞了。

      關九早就明智抽身,帶著白翡麗和余飛徑直去了鳩白工作室的主創團隊所在的那個房間。

      「我把你們最討厭的關山帶來了,隨意處置吧!」

      夢入神機、馬放南山、尹雪艷、鬼燈、一念成仙等人之前都備受折磨,這時終得超脫,口中齊齊發出「哦——」的幸災樂禍的叫聲,拿著粉絲們送的公仔就猛撲了上去。

      然而撲到半途,戛然而止。

      他們看到白翡麗身後,站著一個長頭髮齊劉海的姑娘。

      愣了半秒,這幫人喊道︰「言佩珊?」「劉戲蟾?」「……」

      馬放南山眼尖,看到白翡麗在身後還抓著余飛的手,叫道︰「關山弟妹!」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天哪……」

      尹雪艷仰頭看著天花板︰「我仿佛出現幻覺……」

      鬼燈瞪大雙眼,「我們劉戲蟾被製作人潛規則了……」

    夢入神機「喀嚓」一聲拍了個照。

      余飛︰「……」

      白翡麗卻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

      關九搭上余飛的肩膀︰「怎麼稱呼呢,那麼?要不,入鄉隨俗,取個花名兒吧?」

      余飛看了眼白翡麗,他也正看著她。

      余飛倒是挺大方的,用花名總比用真名強。她說︰

      「那就叫‘風荷’吧。」

      白翡麗那春山一般的眉尖一挑︰

      「???」

      馬放南山問︰「哪兩個字?」

      余飛說︰「‘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風荷’。」

      馬放南山和眾人齊齊點頭︰「哦哦哦,好名字好名字。」關九也覺得不錯,正好行政小哥進屋來拿東西,便吩咐小哥去做個新的工牌。

      余飛笑︰「九哥,你就這樣忽悠我進你們工作室嗎?套路很深啊。」

      關九正色道︰「不簽合同,不發工資,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咱就擱一關山千重在辦公室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你說,這叫不叫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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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4:17 |顯示全部樓層
42.遺失之夢

      研究生初試的成績要二月底才出來,余飛跑去恕機那裡去求了個簽,出來是上上。恕機看了一眼簽文,說︰「考試必過,甭廢話了,回去準備復試吧。」

      余飛樂顛顛的,「我還啥也沒說呢,你怎麼知道我問的是考試?」

      恕機瞅了余飛一眼,雙掌一合,「阿彌陀佛」,唸經一樣唸叨了一大段︰

      「入門先觀來意,既開言切莫躊躇。

      「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七問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艱難。

      「士子問前程,生孫為近古。」

      余飛打斷他的叨叨,「什麼天什麼追,什麼七七八八的,你最近研究封建迷信走火入魔了吧?」

      「什麼封建迷信?擱現在這會兒叫心理學常識。不過你能聽出天啊追啊,七啊八的, 也算你有慧根。」恕機同她比劃,「‘天’是父母, ‘追’指兒女, ‘七’丈夫‘八’妻子。你看你啊,老余腿斷了,兩個兒子都不理,你過去當個海螺姑娘報恩,也算是和他破冰了。」

      「再看你和你家小獅獅,魚水得諧、于飛甚樂,還有什麼可問的?你又不是商人,不問前程還問什麼?」

      余飛聽了那什麼魚水、于飛,臉色漲得通紅,上去就是老拳拳捶他胸口︰「問考試就問考試,你幹嘛每次都要嘲笑我!」

      「我嫉妒不行嗎?」

      「你不是個和尚嗎?!」

      打鬧歸打鬧,恕機的話,余飛卻深信不疑。更何況她考完試心中有底,本來來文殊院就只是求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回去之後,白天去余清的診所幫忙煮煮飯,空餘時間便開始準備四月份的復試。復試就考三樣︰《中國戲曲史》、英語聽力和口語,外加一個專業面試。

      白翡麗也很忙,元旦之後就全力投入了《幻世燈》的籌備之中。余飛每天晚上去瞻園給尚、單二老送飯,十次裡也難得見到白翡麗一次。

      但白翡麗越來越喜歡晚上跑到余飛這個小破公寓裡來和她擠著。一開始凍得抖抖索索的也來,後來暖氣修好了,他就來得更頻繁了。每次來還帶一堆食材,就擱在她的小廚房裡不說話。一開始余飛以為他是帶過來給她吃的,後來想明白了,這人是在賴著她給他開小灶呢。

      不過破屋藏嬌嘛,這美嬌娘是要寵著的。所以只要他帶,她就給做。更何況余飛覺得看著美人兒吃東西本來就是一種享受,勞尚、單二老教導,白翡麗吃相很好,咀嚼不張口,吐刺必掩口,喝湯用湯匙,小口小口地品。每每吃起來,手和臉都生動。余飛覺得,以後要是學畫畫的話,畫得最多的,應該就是他吃東西。

      白翡麗的生物鐘和她是錯開的。余飛早睡早起,生物鐘規律,一般給白翡麗開完小灶,再過一個小時她就上床睡覺,那時候白翡麗會到床上來陪她一會兒,直到她睡著為止,然後再起來接著工作。早上,睡到余飛早功回來,再到工作室去。

      兩個人都尚年輕,最好的年紀,對彼此都有需求。燈火滅盡,衾被厚暖,年輕的身體仿佛永不知饜足。

      有一天晚上,又是兩次。余飛精疲力竭昏昏欲睡,他還精神很好的樣子。她背靠在他懷裡,就著模糊月色微抬眼瞼,見他左手手指微微曲起,輕輕地撥弄她被汗水粘在頰上和肩上的頭髮。

      他的動作有一種妖氣和冶艷,秀氣修長的五指和她濃厚的長髮深深密密地糾纏,漆黑的髮絲纏繞在他白皙的手指之間,余飛恍惚間覺得像山間的青嵐,又似繚繞不散的輕煙。

      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和他平時清磐樣的聲音不同,帶著一種空靈美妙︰

      他問︰「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突兀了,余飛感覺像是在做夢,又像被他撓到了癢癢,嘻嘻嘻嘻地笑個不停。

      他勾著手指搔她耳下的脖子,「嗯?」

      余飛睏得不行,閉著眼睛笑著扭頭掙扎。

      他又問︰「你會一輩子陪著我嗎?」

      她迷迷糊糊的,又笑,撅住他的五指不讓他亂動,含混說︰「誰知道明天的事——」

      他於是又低頭吻她。脊背的肌膚摩擦著他胸前和小腹上韌實的肌肉,汗粒清晰地從中間滾過。余飛喜歡這種熨帖的肌膚之親,很快沉沉睡去,僅存的一絲清醒隱隱約約聽到「我愛你,我想一輩子陪著你」,她卻覺得這是夢,並且像每個人遺失掉的千萬個夢一樣,她也很快忘記了。

    **********************

      『風荷』這個名字很快隨著夢入神機的那張照片在圈內傳播開來。夢入神機那張照片很機靈地沒有拍到頭,但反而勾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畢竟劉戲蟾驚艷一場後消失不見,《龍鱗》演出成功後,關山千重才是鳩白兩出舞臺劇真正的幕後製作人的傳言沸反盈天。

      再加上之前關山千重和非我工作室的糾葛,一時間大家都熱情地八卦起來。

      白翡麗鄭重跟她提過︰風荷這名字真不適合你。

     余飛心想不適合最好了,她也沒打算在這圈子裡待著,為什麼要取一個一眼能把真人和花名聯繫起來的名字呢?嘴上卻反唇相譏︰關山千重更不適合你,咱們兩個半斤八兩,不好嗎?

      余飛還見到了小芾蝶,小芾蝶很淡定︰早就感覺到你們倆有一腿。

      余飛︰呵呵,白疼你了。

      小芾蝶說,你跟關山老爺愛咋樣咋樣,別染指我的關九女神和弱水白月光。

      余飛心想你女神我已經親過了,又轉頭問白翡麗︰弱水是誰?

      白翡麗嗓子眼兒有點癢,馬放南山代為回答︰我們鳩白工作室的上古神物、鎮店之寶,神龍不見首尾,輕易看不到的。

      余飛問︰比你們四大神獸還上古?

      馬放南山點頭︰比九哥都骨灰。

      余飛蠢蠢欲動,躍躍欲試︰看我把這個白月光染成黑月光。

      白翡麗把余飛拉走了。

      而綾酒那邊,確實再也沒有找過余飛的麻煩。余飛有一次偶然聽見鬼燈和尹雪艷他們在樓梯間裡說,關九找綾酒談過一次,說你從我們鳩白工作室出道,有多少黑歷史在我們手裡你知道嗎?關山從頭到尾讓著你,一句話也不多說,那是因為他心地光明,但我關九不是這樣的人。這件事和風荷沒有半點關係,你要是再揪著她不放,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能讓你在這個圈子裡一天也混不下去。我關九行得端坐得直,你要跟我硬踫硬,我怕了你就跟你姓。

      余飛原本以為,關九想方設法把她拉進鳩白工作室,就是為了讓她回來接著幫忙演劉戲蟾這個角色,或者在《幻世燈》中扮個類似的角色。她甚至覺得白翡麗現在和她保持著這樣的關係,多多少少也有這樣的意思。

      她始終記著白翡麗的那句話︰你想讓我對你用感情?

      但是一直都沒有。盡管她拿了「風荷」這個工牌,關九也沒有這樣誘引過她,白翡麗也從來沒有對她提出過任何要求。

      她開始不知道白翡麗到底對她所求為何。

      她後來也想開了。可能他和她一樣,都是一個人睡覺怕冷,一個人吃飯怕無聊,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既然如此「魚水得諧,于飛甚樂」,那麼何樂而不為之呢?

      所以她和白翡麗的相處也愈發變得自然而然起來。有些像是應了關九那句話︰「咱就擱一關山千重在辦公室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白翡麗不要求她為鳩白工作室做什麼,反倒是她開始經常往白翡麗身邊跑。

      白翡麗雖然名義上只是《幻世燈》的製作人,但也幾乎是半個編劇、導演和舞臺設計者。跟著《幻世燈》這個項目,余飛看到了一個現代的二次元舞臺劇是如何誕生的。她開始理解 「第四堵牆」,瞭解鏡框式舞臺、戲劇空間、舞臺設計、阿披亞與光。

      前段時間重點做劇本。《幻世燈》已經完本,分作五個單元故事,舞臺劇需要把整個故事打散重組,然後截取第一個完整的單元故事,做出一個適合舞臺劇表現的劇本。

      夢入神機自然是劇本的主筆,但那段時間余飛也經常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坐在夢入神機旁邊奮力敲字,余飛和白翡麗走過時,便會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他們一眼。

      余飛發現在鳩白工作室中,問白翡麗一些八卦類的事情遠不如問其他人好使,於是趁那姑娘不在的時候問夢入神機︰「你旁邊那姑娘是誰?跟我和關有仇嗎?」

      夢入神機咳嗽了一聲,說︰「嗨呀,說起來,還真是有仇。那姑娘是九哥的朋友,《湖中公子》的原作者小狐。咱們在Y市演出的時候,她去看過的。之前九哥邀請她寫《湖中公子》的劇本她沒答應,但看完演出後,跟九哥打了個賭,說要是你跟關山在一塊兒了呢,她就給九哥寫下一個項目的劇本。這不,托你們的福,她把自己坑進去了,她現在估計巴不得你們趕緊分手呢。」

      余飛捂著心口想,啊這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她最不喜歡成人之美了,哪裡是這姑娘想讓他們分開他們就會分開的呢?

      余飛雖然沒有參與《幻世燈》的演出,卻玩票一樣地給他們寫並且唱了幾首曲子,其中就包括主題曲《明滅》。而其他的音樂分表、舞臺設計、動作設計……白翡麗許多都是坐在她身邊和其他人合作完成,也少不了聽取她的意見。

      這一年四月,草長鶯飛,花亂京城,余飛如期參加戲曲學院的復試,心境澄明,波瀾不驚。

      五月,槐花飄香,榴花照眼,鳩白工作室《幻世燈》劇本初稿完成,音樂demo完成,服裝設計打樣完成,舞臺設計方案初步成型,即將進入下一個舞臺體現階段。為了慶祝階段性的成功,鳩白工作室全體出去大喝了一頓,余飛完成了復試,一身輕鬆,便也去了。喝完很晚,各自歸家,白翡麗把半醉的余飛送回公寓,沒想到接到辦公室物業的電話說有一扇玻璃門爆掉了,監控顯示是有人故意打碎的,現在人跑掉了,物業已經報警,讓他這個負責人趕緊來處理一下。

      白翡麗無法,只得獨自又回工作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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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4:30 |顯示全部樓層
43.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余飛洗了個澡,本來打算上床睡覺,忽然馬放南山在鳩白工作室的微信群裡@她,「風荷妹紙,今晚上有鬥歌,快來給我們鳩白壯壯聲威啊!」

      余飛疑惑問道︰「什麼是鬥歌?」

      馬放南山於是小窗給余飛大概講了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二次元的範疇很大,很多圈子都重疊在一起。像關九和他們四大神獸這五個人, 就是cos圈、古風圈、網配圈等都混的,所以後來才會一拍即合,齊心協力把鳩白工作室做起來,主攻二次元舞臺劇這個綜合性的領域。

      今天晚上古風音樂圈的一個大神觀九魚忽然在微博上向關九約架,說「數月來鳳簫輟吹,龍笛韜吟,恍惚青春日將暮,海棠亂紅飛卻,枕冷衾寒,孤影輾轉,思故人細腰皓齒,來鬥一曲無?」

      (這幾個月簫也沒吹,笛子也沒耍,時間過得真快啊,春天都快過完了。我半夜一個人睡不著,想起九哥你身材好長得也美,要不要來一起鬥鬥歌呀?)

      這觀九魚是個男的,長得蠻帥,聲音是典型的帝王攻,除了主業原創古風歌手,在網配圈也玩的不錯,和非我工作室合作比較多。不過他和關九關係很好,經常沒事去撩關九。撩多了,關九乾脆和他合作了一個強男強女相愛相殺的BE帝后廣播劇(BE︰bad ending),結果BE也沒用,現在網上站「九九乘法表CP」的吃瓜觀眾越來越多,大家都覺得把關九掰直的唯一希望可能就在觀九魚身上了。

      關九酒精過敏,今晚沒有喝酒,不過被整個工作室的氣氛所感染,也有點小興奮。再加上之前《明滅》等幾首曲子的demo作為宣傳物料已經在「幻世燈舞臺劇」的官方微博上放了出去,效果非常不錯,她覺得可以借這個機會做個宣傳,於是就在微博上應了觀九魚的約架。不出意外,兩人的微博下面一片歡呼雀躍,乘法表CP粉奔相走告︰發糖了發糖了!活久見系列!

      馬放南山向余飛介紹了這麼多,余飛的關注點卻在觀九魚的那條約架微博上,心道此身久曠夜半鬧春也能說得這麼有文化,不虧是古風圈大神。

      余飛在馬放南山的指引下進了觀九魚開的多人語音聊天室,只見裡面在線的早已不止觀九魚和關九二人,還有四大神獸和十幾個個她不知道的名字。

      馬放南山不斷和她小窗介紹,原來那十幾個人都是古風圈其他一些大神小神,是觀九魚和關九各自的朋友,拉過來以壯聲勢的,當然也不乏一些亂入的騎牆派,都是因為在古風圈頗有名聲而被觀九魚放了進來。來看觀九魚今晚很有興致,要來上一鍋大亂燉了。

      當然最興奮的莫過於圈內粉絲,眼看著進來準備鬥歌的神級歌手越來越多,那些做夢的都笑醒了過來,呼朋喚友地來看。誰知道觀九魚大半夜的找關九約架,關九居然會應,還拉出這樣大的一個陣仗來?這些歌手分佈在大大小小不同的工作室中,平時哪裡有機會聚在一起鬥歌!除了古風音樂會,現在已經很少見到這樣的陣勢了。聊天室開放旁聽,這時候旁聽的人已經有了萬人之多,還在持續增長。

      余飛看了眼觀九魚的賬號,觀九魚用的是個手繪古風頭像,簽名檔是「啊啊觀九魚,你比關九多一魚」。

      這個語音頻道軟件很有意思,簽名檔其實是用語音輸入的,賬號開始活躍時系統裡就會放出來,像《三國殺》遊戲裡武將施用技能時候的台詞一樣。

      觀九魚念這句話的時候特別賤。

      關九的簽名檔臨時改了︰「賣…賣條鹹魚乾。」

      余飛進去的時候,關九和觀九魚他們已經唱過了幾輪。觀九魚藝高人膽大,剛唱了關九和馬放南山的歌《流離》。

      關九是清越亢亮的御姐音,她同時混跡在好幾個圈,在唱功上雖然算不得最佳,但勝在有特色,那種八月高風般的聲音唱一世流離,更有一種令人扼腕長嘆的蒼涼感。

      而觀九魚唱這首《流離》,則在唱功上毫不留情面地拔高,唱出了屬於男人的荒涼大氣。這首歌一唱完,觀九魚的人氣反敗為勝。

      關九看見系統彈出一條消息︰【風荷‧鳩白工作室】上線,鬆了口氣樣地說︰「我鳩白又來一名實力唱將!風荷!壓了那條得瑟的臭魚!」

      【觀九魚‧五魚二餅工作室】︰「這位就是關山千重的小女友?」他得瑟地大笑︰「怎麼壓我呀?」

      風荷這個名字確實小家碧玉,雖然余飛有之前劉戲蟾的舞臺劇視頻在網上流傳,但沒見過她真容的大多還是以為她本人就是個故弄風雅的小丫頭。

      【風荷‧鳩白工作室】的頭像在聊天室的介面中動了起來,聊天室系統自動播放了余飛剛剛錄入的簽名檔︰

      「唉!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我思嬌愁緒好比度日如年。」

      一段五倍速的白話唱段,取自粵劇《客途秋恨》。聊天室中同時有簽名檔文字自動滾動過去,就算聽不懂白話的人也能看懂。

      聊天室中一瞬間許多觀眾彈幕飄過︰

      「啊,這段好熟悉啊!」

      「過去只知道可以念,原來還可以唱啊!」

      「童年回憶啊……」

      「喂喂前面的,暴露年齡了!」

      關九怒叫︰「要不要這樣秀恩愛啊!」

      【夢入神機‧鳩白工作室】︰「糊了一臉……」

      【馬放南山‧鳩白工作室】︰「不是吧?關山現在不就在你家裡嗎?」

      其他人︰「喂喂喂?什麼情況?」

      余飛打斷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說︰「唱什麼呀?古風歌嗎?我沒幾首會的呀。」

      關九忿忿道︰「隨便唱一個,不是流行歌曲就行,殺殺臭魚的威風!」

      余飛的確不會唱古風歌,除了《幻世燈》的幾首,也就一兩首馬放南山給她科普「何為古風歌」的時候教她唱的了。

      她想了想,一開頭不能意氣太盛,但是要定調子,顯個性。古風歌其實大多聽來差不多,這時候唱《幻世燈》的主題曲《明滅》,恐怕也會泯然眾人。

      她半醉之中,那點肆意揮灑的意氣就上了來,要唱麼,那就唱她最愛的老生腔啊!

      余飛唱了一首《嘆世》(元曲˙馬致遠)。

      「帶野花,攜村酒,

    「煩惱如何到心頭。

      「誰能躍馬常食肉?

      「二頃田,一具牛,飽後休。

      「佐國心,拿雲手,

      「命裡無時莫剛求。

      「隨時過遣休生受。

      「幾葉綿,一片綢,暖後休。」

      「戴月行,披星走,

      「孤館寒食故鄉秋。

      「妻兒胖了咱消瘦。

      「枕上憂,馬上愁,死後休。」

      這一首迂迴世情,余飛唱得率真自然,慢叩人心。

      一曲唱完,觀九魚叫了一聲︰「風荷大哥!給你磕頭!」觀眾嘩啦啦地投擲愛心,鳩白這邊的人氣值蹭蹭蹭往上跳。彈幕中一片「哇哇哇」的驚訝聲,有一條彈幕最亮︰「她不是關山千重的小女友,關山千重是她的男朋友!」後面一片的「+1」「+身份證號碼」。

      這一首《嘆世》和觀九魚唱的《流離》,意外燒起了鬥歌這一群人的情緒,大家紛紛覺得,光唱些普通的古風歌有什麼意思,要唱就唱點有難度的、驚艷的、令人拍案驚奇的!

      於是一時之間,這個聊天室裡爭奇鬥艷,各人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倒著唱、改著唱、即興唱,拉了拍檔合唱,異彩紛呈、熱火朝天!更可怕的是,不斷還有新的大小神級歌手亂入進來,一個個都號稱「進來見證歷史!」

      聊天室的觀眾也越來越多,已經有了五六萬人,尤其是這一段鬥快歌的時候,幾乎是一個爆發性的增長,彈幕出來得又快又厚,密密麻麻的,還好這聊天室是音頻不是視頻,不然估計一張臉都不見。

      他們這些圈內大神鬥歌期間,只見【鳩白】【花咲】【妖刀聯盟】【Ashura】【五魚二餅】這些個工作室的後綴名漫天亂飛,各種工作室鬥得狼煙滾地。余飛因為古風歌儲備量不足,趁著這當頭給白翡麗發微信,白翡麗回了一個討飯小人送心心的表情。余飛心想這啥呀,我問你辦公室的門修好沒你發我這樣一個表情幹啥?你以前也沒發過這個表情啊,不過能回表情說明應該沒什麼事兒,她便又給他發了個信息︰「我在參加你們的鬥歌會。」

      白翡麗就沒回復了。余飛心想他估計還在折騰那扇門。鳩白工作室在物業那邊留的負責人是他,遇到這種事也是夠麻煩的。

      聊天室裡還在亂鬥,有的唱「江水動容山崖輕嘆,世間塵雪忽到眉彎」,又有的唱「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余飛戴著耳機聽他們唱,又去看微博,只見各大工作室都已經輪起了話題,借機刷存在感。話題的閱讀量已經有數十萬了,討論量也有了小一萬,話題下最新的一條實時微博就是︰「九九CP有毒吧?這一夜出動了貴圈半壁江山啊!」

      余飛看著《幻世燈》舞臺劇走到現在,對這個圈子的微博宣傳套路大略有了點概念。她覺得這也是值得京劇去學習的東西,畢竟要接觸年輕人的話,又怎麼能總是故步自封,總是清高地等著別人來到自己的領域朝拜呢?

      余飛看著這些微博討論,忽的感覺到聊天室的嘈雜的聲音在一瞬間消失,陷入了寂靜。

      她還以為聊天室掉線了,換出聊天室的窗口,卻見上面的彈幕還在滾動——
  
      「我去——」

      「我沒看錯吧???什麼情況???」

      「我好方!!!!!!!!!!!!!!」

      「真的假的?大神們,說說話呀!」

      各種感嘆號問號和表情符號佔據了彈幕的主流。余飛的耳機裡突然傳來高高低低的抽氣聲,還有和彈幕中一樣的「我去……」「有生之年……」

      而關九和四大神獸陷入了持續的沉默。

      余飛看到系統消息欄滾過一段紅字︰

      【弱水‧鳩白工作室】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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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4:49 |顯示全部樓層
44.你唱傀儡,還是傀儡翁?

      余飛不是這個圈的,還感受不到「弱水」這兩個字對聊天室現場的所有人來說,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

      有些人天生爭議,有些人天生與眾不同,有些人天生令人極愛同時極憎,有些人天生有著不屬於自我而共屬他人的光輝。

      余飛這時候還未能完全明白這一點,因為她還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人。

      倪麟身上或許有著這樣的因數,但如今的梨園行,含蓄蘊藉,端莊大氣,那一套戲服收攏了他身上的風流性情,到底不許他走上這樣的自由與極端。

      余飛只記得小芾蝶和她說過,弱水是國內較早一批玩cos的人,她出道那會, 綜藝選秀刮起的中性風正盛行,她的出現恰好契合了那一時期的審美。那時候國內日漫風靡,但cosplay的發展還比較早期,假髮、服飾、道具、化妝、修片等各個環節都還沒有跟上。弱水那時候出的片子質量就很高了,是群魔亂舞中的一道清流,在各種社交網絡上瘋傳。

      等小芾蝶這一代零零後長到十來歲,用上了微博、百度空間之類,正值弱水的巔峰時期,許許多多的女孩子都是因為看了弱水的cos而入了cosplay的坑,又因為聽了弱水唱歌而入了古風圈和動漫音樂圈。

      用白翡麗之前和她一起看《龍鱗》的話說,這就是一代人一群人的記憶和情懷吧。

      余飛雖然還不能感同身受,但她看得到聊天室的彈幕中在瘋狂刷著弱水,但弱水進來之後卻很安靜,沒有搶麥說話。觀九魚作為聊天室的主人,估計也是完全沒想到弱水會來,但那個賬號特別短,是個如假包換的老賬號。

      觀九魚清了清嗓子,大咧咧地說︰「弱水前輩今晚大駕光臨,我這個聊天室簡直蓬蓽生輝、金碧輝煌、富麗堂皇!」他開始瞎用成語,「弱水前輩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余飛聽著聊天室裡的聲音,低頭看手機,鳩白工作室的微信群像炸掉了一樣。

      「弱水多大呀?觀九魚叫她前輩?我記得觀九魚說他今年年方二十八,雲英未嫁。」

      「弱水出道都快十二年了,你想想吧。」

      「沒呢,九哥說過弱水比她小好幾歲,人家只是出道早好伐?」

      余飛聽見耳機裡有系統提示音傳來,是弱水的賬號開始活躍了。

      她那個簽名檔竟不是念的,是唱的︰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來る キミの名の下に

      余飛心想不愧是正統二次元上古神獸啊,她這種圈外人都聽不懂的。

      但是顯然那些圍觀的都被感動到了,彈幕鋪天蓋地︰

      「啊啊啊這麼多年弱水的簽名檔都沒有變過!」

      「音樂一響起我就淚目了。」

      「新人們,接受教育︰恐怖的遊行來了,來到你的名下!」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的女神終於又回來了!嗚嗚嗚嗚嗚嗚……」

     余飛趴在床上,托腮看這些人為一句歌詞激動萬分,她翹了翹腳。

      難道這就是二次元所謂的「中二」?

      弱水發出來的是文字資訊︰

      大家好,我是弱水。

      多年不見,謝謝大家還記得我。

      彩色的文字在聊天室黑色的介面上慢慢滑過,和彈幕逆行。

      彈幕裡仍然有人在科普︰

      「弱水大大進語音頻道從來不說話,都是唱了就走,很高冷的!」

      「所以說今天文字問好已經是例外了是嗎!」

      「弱水大大的其他賬號也是啊,上來就直接甩片子,從來不廢話的!」

      有人帶頭發了條彈幕︰「弱水大大和九哥唱一個!」

      一呼百應。

      鳩白的微信群裡有人在甩弱水和關九的同框截圖。

      「昔日戀人反目成仇,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接下來是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抑或握手言和,讓我們吃瓜以待——」

      「讓一讓抬抬腳啦,瓜子花生礦泉水啦——」

      「喂喂喂,信不信九哥削你們啊?當九哥不在群裡嗎?」

      「你們聊夠了嗎?聊夠了我要來刷屏啦——」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余飛︰「???」

      余飛被小芾蝶的刷屏金箍棒逼得關了微信群,看到關九給她發來了一條微信︰

      「阿翡在你旁邊嗎?」

      余飛看到「阿翡」這個親昵的稱呼,皺了一下眉,回復︰「物業說有人打爆了你們公司的玻璃門,他回工作室去了。」

      關九的回復顯得很驚訝︰「有這種事?」

      但她又很快發資訊說︰「謝謝你。」

      後面關九沒有再問。

      余飛又看了一眼關九那「阿翡」兩個字,仍覺得有些礙眼。可她分明想起,在「筏」中的那一晚,關九也是這樣稱呼白翡麗。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計較這些了,摸了摸心口,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聊天室的彈幕還在瘋狂地刷著讓弱水和關九合唱,連語音頻道中的其他人也都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讓關九和弱水來一首。

      耳機中,余飛聽到關九苦笑了一下,像哄孩子似的說︰「弱水啊,寶貝兒,今天我也玩夠了,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點右上角的小叉叉,怎麼樣?」

      語音頻道裡大夥兒哄笑︰

      「九哥,哪裡有你這樣騙人退出聊天室啊?」

      「九哥你太壞了!」

      「慫了慫了,九哥慫了!」

      鳩白微信群裡一片擔憂︰「九哥別慫啊!」「九哥只怕是做了虧心事……」「快閉嘴!小心九哥開了你!」

      彈幕上還在刷︰「新人求問這對CP我應該怎麼站攻受?」「科普︰九哥在弱水面前是御姐受!《櫻花亂》MV一目了然!」

      這時候卻也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其實弱水早就過氣了吧?一群腦殘粉。」

      「弱水已經是上一個年代的人了。你問她有沒有膽子開直播?」

      「弱水麼?呵呵,修圖狗修音狗見光死。」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弱水老矣,尚能歌否!」

      「ky的滾!」

      「你家蒸煮太醜,你隨你家蒸煮,賤婢,快回去給你家蒸煮洗腳去!」

      於是彈幕上果然瞬間就打起來了,打得昏天暗地飛沙走石。

      余飛看傻了眼,這弱水就出來了一下,一句話都還沒說呢,就吵成這樣了?

      語音頻道裡觀九魚嚷嚷著沒有存在感,余飛正要關彈幕,忽然看到弱水又發了三個字,一瞬間終結了彈幕越來越難看的爭吵——

      唱什麼

      彈幕被各種歌名覆蓋。

      余飛看到呼聲最高的是《櫻花亂》中的那首《錯亂》,看起來是之前關九和弱水最經典的一曲合唱。其次就是《牽絲戲》《雁城雪》等等一些古風曲目。

      語音頻道裡慫恿著關九快做決定,鳩白微信群裡屏氣凝神,誰知道,主麥到了關九手裡,關九那個賬號閃了一下,灰了。

      「不是吧?!九哥慫了!」

      「九哥竟然下線了?!啊啊啊啊!九哥到底是有多對不起弱水啊!這麼怕她!」

      「太可惜了吧?人弱水帶著咱們‘鳩白工作室’的後綴名出現的,這明顯就是示好啊!大好機會,九哥就這麼放過了!」

      鳩白微信群裡一片扼腕嘆息。有人圈四大神獸問個究竟,馬放南山出來哀嚎了一聲︰「別問我!」另外三個果斷躺屍。

      余飛覺得這事情有點意思了。她本來不太愛摻和鳩白工作室那個圈子的事情,但今天喝了點小酒,興緻正高。她之前腳踩五魚二餅手打非我花咲,親過女神關九睡過關山千重,現在自我感覺良好飄飄然宛如愛情鏈頂端的女人,她醉眼灼灼,看著聊天室黑色螢幕上的「弱水」那兩個字,趁現在主麥沒人佔,搶過來向弱水發出了一個邀約︰

      「我來和你唱。」

      聊天室裡一片充滿興味的噓聲。

      圍觀的粉絲本來對關九的退出感覺十分失落,一見竟然有人主動撩弱水,頓時又來了精神︰

      「咦咦?風荷!」

      「哇塞,九哥走了又來一個厲害的!」

      「我看過她唱的劉戲蟾,超級超級棒啊!」

      「我支持弱水大大挖了關山千重的牆角!掰彎風荷!」

      「就是!漂亮的小姐姐就應該在一起,關山千重一邊自己玩去!」

      弱水回復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你

      想

      和

      我

      唱

      ?

      問號蹦出來,余飛在耳機麥克風裡笑了起來︰「弱水大神不會看不上我這個新人吧?」

      唱什麼

      「《牽絲戲》。」

      其實余飛別無選擇。《錯亂》她不會唱,《牽絲戲》是粉絲們呼聲第二高的歌,也是她除開《幻世燈》外學得最熟練的一首古風歌,不唱這首,她還真不知道該唱什麼了。

      弱水居然也沒拒絕。

      你唱傀儡,還是傀儡翁?
  
      這首古風單曲曲如其名,講的是傀儡戲人與其牽扯一生的傀儡之間的相伴相離,是一首雙人合唱的曲子。

     余飛略一思忖,說︰「大夥兒都是想聽你唱呢,那你唱多的吧,傀儡,我唱傀儡翁。」

      弱水沒和她討價還價,很快,這首曲子的前奏伴樂就在聊天室中響了起來。不知為何,余飛心中竟有一種異樣的緊張,她唱了這麼多年戲,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弱水,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哪一處的弱水,竟然讓她手心微微沁濕。

      她想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當眾唱過古風歌。

      她的公寓中別無長物,卻攢錢買了這個音質很好的耳機。耳機中的音樂純粹幹淨,前奏告終,她心尖一顫,聽見一個空靈毓秀的女聲響了起來,從容自在,微帶慵懶︰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音準好,氣息好,音色上佳,樂感上佳,余飛一瞬間便判斷出來這個弱水受過專業的訓練,唱功紮實,不是個玩票的古風歌手。

      也難怪她的粉絲這麼多。

      但其實這些感覺都不重要。她唱這開頭像玩兒似的,起得很輕,收放自若,可余飛卻聽出了其中的多情——這個弱水是活的,靈動的,盈盈若水,水裡養著情根。

      她唱「我和你,最天生一對」,眉眼間仿佛都染著笑意——余飛感覺穿透螢幕能看見她眼角眉梢的笑,那一個「對」字,字故意咬得不緊,嘴唇圓起而曼妙拉開,拉出一個輕而不佻的笑。

     余飛覺得這個弱水在調戲她。

      粉絲們卻激動壞了,剛才一心一意挺弱水的那些人,愈發的揚眉吐氣!

      鳩白的群裡也在說,萬萬沒想到弱水五年不出作品,竟然唱得比以前更好了,對聲音的控制能力更強,更重要的是,更自然了。

      鬼燈困惑地說︰「怎麼說呢,就像靈魂仿佛落到了實處。」

      「大部分人退圈之後就泯然眾人了,這個弱水現在唱古風歌舉重若輕,簡直可怕……」

      「你們不覺得弱水和風荷在調情嗎?我仿佛看到九哥和關山頭頂一片鬱鬱青青……」

      「不是吧!?那關山也太慘了吧?!兩次都……」

      突然看穿了事實真相的眾人頓時顫顫巍巍,心驚膽戰……

      「他們迂迴誤會,我卻只由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三段歌詞,層層疊進,弱水愈唱愈誘,愈唱愈艷愈妖,愈像一把手,順著她縴長的脊柱五指微曲地撫摸下來,像撫弄豎琴長長的琴弦,順著她腰肢冶艷的曲線遊走,讓她覺得尾椎上酥酥麻麻的。

      那些彈幕都少了,人卻越來越多,仿佛擔心多說一句就擾了這種幽艷如夜空曇花的氣氛。

      余飛被勾得欲念迭起,這種欲盤繞在她嗓子裡,隨著弱水的唱愈積愈多,愈積愈厚,到輪到她唱時,一開嗓便是極驚艷的戲腔︰

      「蘭花指撚紅塵似水……」

      所有人都像是積壓在心底裡的感覺隨著這一句打開而爆發了出來,酣暢淋灕,痛快到極點,彈幕頓時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之類的純語氣詞佔滿,除了叫喚,大家又還說得出什麼!

      「三尺紅台,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十分紅處竟成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這曲調,這聲腔,光是聽著,便令人眼前清清湛湛現出一個滿頭點翠、盛世霓裳的戲人,十指牽絲,手運傀儡,三尺紅台上演悲歡離合幻海奇情。

      間奏完,弱水又唱︰

      「你一牽我舞如飛,你一引我懂進退。

      「苦樂都跟隨,舉手投足不違背。

      「將謙卑,溫柔成絕對——」

      仿佛與余飛應和,這一時節奏更快,情緒更張,余飛緊隨著唱「風雪依稀,秋白髮尾」將整個聊天室的氣氛推得更高。當余飛唱到「假如你捨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時,忽的聽見弱水疊著聲部唱進來︰「假如我捨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錯落有致,如大珠小珠滾落玉盤,愈撞愈是好聽!

      這種天衣無縫突如其來的改編和配合,讓余飛也愈發覺得痛快得勁,她絲毫不受影響,情緒更加高漲︰

      「煙波裡成灰,也去得完美——」

      弱水聲腔陡然一轉,亦轉作尖細,金聲玉振,緊咬著她的聲腔唱道︰

      「風雪依稀,秋白髮尾——」

      余飛亦咬著她的字句唱︰

      「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捨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

      「假如我捨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

      「煙波裡成灰,也去得完美——」

      兩個人的聲音終於在這最後一句合二為一,余音如交尾飛蛾,渺渺茫茫,散入良夜終不見。

      所有人心中生出一種惘然之情。

      緩緩吐出口中的一道氣息,平復下來,余飛望著聊天室中那「弱水」兩個字,心裡頭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能和她唱這樣的對手曲。

      這和那晚她與白翡麗唱《香夭》還不一樣,白翡麗唱《香夭》大多是防守,這個弱水唱這一首《牽絲戲》卻明顯就是在向她攻城掠地。最後一段本不該她唱,她卻能遊刃其中而毫不喧賓奪主,把這個傀儡與傀儡翁各唱各的的《牽絲戲》,變成了傀儡與傀儡翁間絲線絡繹相連、真正「你一牽我舞如飛」如影相隨的一場戲。

      她意猶未盡。

      所有人都在喊再來一首。

      連頻道內都是一種大家托腮靜靜旁聽的感覺。

      但是還能唱什麼呢?余飛絞盡腦汁。

      她其實還挺想再唱一首,她想再試一試這個弱水,看看這個「水」,到底有多深。

      正躊躇時,聊天室黑色的螢幕上出來了兩個字︰

      明滅

      是《明滅》。

      余飛瞬時反應過來,《幻世燈》的主題曲,《明滅》。

      她會唱!

      但……弱水……會唱?

      余飛沒有得到太多的反應時間,《明滅》的前奏響起來時,余飛強行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弱水到底是鳩白工作室的人,會唱工作室的新歌,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幻世燈》是一個奇崛吊詭的故事。

      《明滅》是一首奇崛吊詭的歌。

      這首歌竟然意外的適合弱水。

      這首歌是四大神獸中負責作曲的無常公子為余飛量身定制的,余飛的聲音本來偏低沉,適合用來演繹李幻奴這個男性角色。這首歌原本全是說李幻奴,那弱水的聲音在這首歌裡變得愈發的綺麗誘人,像是一個向李幻奴伸出雙手的白骨之妖。

      余飛唱︰「大夢當覺,夢醒有三千鴉聲——」

      仿佛李幻奴一雙盲眼,手提紙燈在黑暗屍山中踽踽獨行,受那渡鴉叫聲的指引。

      白骨之妖飛舞在他四周,對他唱︰「眼枯見骨,枯井即是你影身——」

      這種感覺多奇怪——原本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詞句拆分開來,竟然能這樣毫不違和地變成兩個不同的靈魂在交流,從一首歌,變成一首歌劇。

      余飛唱︰「白骨執燈——」

      弱水應︰「明滅間看萬骨——」

      余飛︰「萬骨中見眾生——」

      弱水︰「天地無情,你心有蒼生——」

      余飛被驚了一下,這一段本是間奏,這八個字的唱腔是弱水臨時加上去的,意外的豐滿,卻也給她出了難題,她要是不接,這中間的間奏便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只有幾個節拍的反應時間。

      那一瞬,余飛心中暗想,本來是她想試弱水的深淺,誰知被她搶先將了一軍?

      但她是什麼人?遇強則強,觸底反彈,她遵從直覺,一句灑脫意氣中帶著醉意的戲韻文腔張口就來︰

      「金叵羅、傾倒淋灕兮,千杯未醉——」

      這就完全是即興發揮了,然而那調子,卻又契合了這首歌的主調,仿佛是李幻奴憶及往昔,在之前的沉鬱之中翻出一抹亮色。

      弱水似是笑了一下,給她把這句和上了︰「玉如意、指揮倜儻兮,一座皆驚——」

      節奏和時間掐的剛剛好,余飛接著唱下去︰「一聲幻奴一聲恩,我起死回生……」

      「幻世一燈——」

      唱完後,所有人的聲音很輕︰「哇喔——」

      一片安靜中只有彈幕如閱兵部隊一般大片大片地碾過。

      「太刺激了……」

      微信群裡躺屍的無常公子突然咕噥了一聲,「還能這麼唱?」

      夢入神機也靈魂出竅地發了一句︰「這是讓我改劇本嗎?給李幻奴加上一個女主角?」

      馬放南山︰「有點帶感……」

      小狐︰「我可以無視這一切嗎?」

      余飛還在興奮中,在語音頻道裡喊︰「弱水妹妹,加個微信?」她喝多了酒,嘴上就有些肆無忌憚,姐姐妹妹地亂叫。

      弱水沒有回應。彈幕裡粉絲已經玻璃心到以為她要下線了,瘋狂地喊︰「弱水女神!繼續唱不要停!想聽你唱一輩子!」「弱水女神!卡機嘛!」「女神女神!我給你打錢,你不要走!快回來!」

      最後一首,給我愛的那個漂亮姑娘

      聊天室爆掉了。

      「果然……有這一步操作……」鬼燈在鳩白工作室裡說。

      「媽的,九哥在哪裡!關鍵時刻,爺們一點好嗎!」尹雪艷咆哮。

      觀九魚坐不住了,搶了主麥︰「坦白一下,你愛的是誰!」

      無回應。

      觀九魚︰「好好好,我換個問法,你今晚就是為了她而來是嗎?」

      對

      聊天室又爆了一次。彈幕被清空又瞬間爆滿,「九哥那個負心娘!對得起我們弱水嗎!」「女神女神,你不要愛她了,你愛我好不好!」「心疼哭……這麼多年……」「太難受了……」

      余飛心想這些粉絲也太誇張了吧?我剛才也唱得很好啊,為什麼沒有我的粉對我這麼愛來愛去愛得死去活來啊?

      那首歌的前奏已經響起來了。

      非常奇怪的一首歌,前奏中的語聲,聽不出是哪國語言,但歌曲本身是日語的。

      彈幕中顯然有弱水的鐵桿粉絲非常熟悉這首歌,在不斷地用彩色彈幕給出即時翻譯︰

    遠くの空 回る花の 円陣の喧しさに (遠處的天空回轉的花陣喧鬧萬分)

     あの日や あの日に(那一天就在那一天)

      超えてきた分岐が目を覚ます(越過岔路口後突然從夢中醒來)

      かげろうに身を借りて(跟蜉蝣借了身體)

      道を指す娘を追い(追趕著指示道路方向的女孩)

      ……
  
      這首歌她便唱得安靜而純粹了,聲音又回歸了剛開始唱時候的空靈,乾淨得像流水一般。

      余飛不懂日語,但聽得出好壞,就像一個不會粵語的人,也能聽出粵語歌唱得地道不地道一樣。

      語言本身的氣質就構成歌曲的氣質的一部分,就像古風歌翻譯成其他語言來唱,也會失去它本來的感覺一樣。

      這個弱水唱得就很好。

      余飛和所有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這一首歌。彈幕上在刷「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但這首歌不長,他很快就唱完了。彈幕上一片挽留和哀聲。

     余飛還鍥而不捨地想找這個弱水留個聯系方式,正琢磨著怎麼說才不會像剛才一樣被她無視時,看到聊天室的螢幕上出現了三個字

      給風荷

      隨即,弱水的賬號灰滅。

     余飛︰「???」

      聊天室中的所有人傻眼了。

      余飛也傻眼了。

      ****************************

      坐在電腦前,看著聊天室裡弱水的賬號灰去,離恨天若有所思。

      他給綾酒發了一條微信︰

      「有一個問題一直忘了問你,關山千重在哪裡念的大學?」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他之前不是你男朋友嗎?」

      「那你記得你現在是我男朋友嗎?你是我男朋友還是他男朋友?一天到晚就提他?」

      「我錯了寶貝,最後一次問了,好不好?」

      「他挺不想我去看他的,所以從來沒說過在哪。」

      「你們有時差嗎?」

      「好像……沒感覺到。」

      「再想想,有沒有別的什麼線索?」

      「好像有一次在他書包裡見過他的校徽,全英文的,紅藍色,上面有一個黃色的‘x’號。」

      離恨天很快拉出了一大串校徽的清單,從中精準地鎖定了一個徽章似的標志︰

      紅藍底色,兩個黃色的鋼筆尖交疊在一起。

      Keio University.

      日本慶應義塾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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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一下歌單:

      《流離》——無

      《歎世》——關棟天

      《牽絲戲》——銀臨、Aki阿傑

      《明滅》——我臨時瞎寫的

      “江水動容山崖輕歎,世間塵雪忽到眉彎”——李倦容

      “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我臨時瞎寫的

      最後弱水唱的那首:《白虎野の娘》是ぶっちぎりP於2008年2月17日投稿至niconico的翻唱作品。「白虎野の娘」是劇場版動畫《Paprika》的主題曲,在電影中作為片尾曲使用,由平沢進作詞作曲並演唱。收錄在《Paprika》的OST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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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5:07 |顯示全部樓層
45.弱水

      弱水下線後的幾分鐘內,余飛的微信被小芾蝶狂轟濫炸到閃退。

      她就記得小芾蝶重復最多的一句話︰

      「弱水從來沒給任何一個人唱過歌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

      小芾蝶可能也喝多了。

      余飛手扶額角,在幾萬人眼前被表白的那一剎那,她也有今宵酒醒何處的不真實感。

      她很快發現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不知該作何應對,在語音頻道中的一片拷打逼問中退出了聊天室。

      她想她認識弱水嗎?不認識。

      弱水認識她嗎?答案未知。

      她揉揉酒醒脹痛的額角,下意識開了瀏覽器,去搜索弱水。

      鋪天蓋地的cos圖。除了cos圖,也沒有別的任何生活照。

      和所有cos圖一樣,妝容濃厚、誇張,後期修片的痕跡非常重,營造出強烈的二次元虛構感。

      她找了個集大成者的帖子開始從頭看。弱水最早有cos成片在網上開始流傳, 是在05到06年的樣子。那時候明顯看得出她身形縴瘦細弱,以cos蘿莉、三無少女為主。那一時期的代表作是《地獄少女》中的閻魔愛。

      在那一系列的成片之中,有一張她著和服坐在開滿彼岸花的水邊,血紅的瞳仁,睫毛是真的,奇長,末端微微翹起,皮膚仿佛比雪還白,吹彈可破。她的小腿和長長的和服下擺全都浸透在水中。那水極清,看得見青綠的水底和斑斕的石子。殷紅的衣服像大片火紅的雲抑或水藻在水中招搖。

      那一時期的弱水渾身都散發著孤獨、憂愁、無聊和對整個世界的排斥。但這種感覺不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就仿佛拍這些片子她都不是很情願。

      但恰恰契合了那些人物。不顯做作,反而十分自然。十多年前的照片,放到現在看,仍不覺得過時。可想而知,放在cosplay尚未發展起來的當時,又是何等驚艷。

      從08年開始,弱水的cos風格就開始變化了,眼睛裡開始有了東西,有了一種遊戲和睥睨的態度。

      08年到10年的三年間是她最高產的時期,同時也開始唱歌。歌和cosplay的成片往往一起發,合起來講一個故事——這是她和其他coser最不一樣的地方。

      這三年,她cos的角色很多,東方和西方風格的都有,但余飛發現,她從來不cos現代和現實風格的角色,cos最多的,還是背景懸浮、龐大瑰奇的幻想類角色,越妖、越壞、越神秘、越邪門,她越是表現得出色。

      這段時間的代表作是霹靂布袋戲系列和大天使系列。霹靂系列中有一個角色,讓余飛印象最深。她一身紅羅大袍,在黑夜的紅梅白雪中或臥或立。濃密縴細的長髮透著金屬色澤的紅,凝結著冰霜,修長入鬢的眉毛和閉著的長睫也都凝了銀白霜雪,皮膚冷白,唯眼角一滴血淚。嘴唇的顏色很淡,晶瑩剔透,下唇中心一道紅痕。她手向後飛起一把長劍,將一隻朱紅蝴蝶劈作兩半。一半的蝶翼仍飛在劍上,另一半的蝶翼如枯葉墜落。

      另一張是一個身著紫衣,白髮如羽的大天使,月色朦朧中在森林中行走,款擺腰身,步履搖曳生姿,雖是靜態圖,卻仿佛能感覺到她眼色如煙、裊裊然向你行來,萬千的螢火從她背後生發,如夜空中的飛蛾一般伴隨她向你吹落。

      經過了《幻世燈》的洗禮,余飛現在已經能看出來,弱水這一時期的作品越到後期,在布光、構圖、佈景還有攝影上已經爐火純青。她很善於去抓住畫面中的衝突,因為有這衝突在,每一張的cos圖都不僅僅只是表現人物的特色和美感,而是把人物放進一個故事環境中去塑造,讓人感受到人物的歡喜悲憂,聯想到人物令人唏噓嘆息的命運,竟給余飛一種西方敘事性古典油畫的感覺。

      就仿佛畫面都不是靜態的,下一秒,長劍就要刺破夜空,飛雪席捲大陸,號角聲即將響起,鳥籠中的貓頭鷹即將拍翅而出。

      後面兩年,弱水的作品急劇減少。11年只應邀為一篇紅極一時的帝王權謀網絡小說出了一套cos,背景是壯闊的海水江崖,黑雲壓陣,洶湧波濤前她佇立於黑色的礁石之間,一線金光從濃雲中透出,照落她的背部。

      她雙手微張,衣冠隆重,色調清冷大氣,上唇的顏色遠重於下唇,仿佛沒有眉毛。

      這一套她始終沒有正面近景出鏡,大多遠景,但看得出,她的身量較之六年前剛出道時,已經變得十分修長,撐得起那厚重的帝皇袞衣了。

      更別說這一套cos圖中透出來的挾山倒海一般的威勢了。

      真真當得起cos圈第一女神。

      後來這部小說被改編為電視劇熱播,其中的人物造型和經典畫面就參考了這套cos,當時弱水的粉絲還聲討過電視劇抄襲。

      有人評價︰這套cos比後來的任何一張劇照都要出色。

      余飛現在大概能明白,為什麼弱水的地位,能比關九還高了天遠,更是綾酒等新來者所望塵莫及。

      再到12年,弱水和關九合作,出了《櫻花亂》的cos和MV。cos圖中,是關九鏡頭分量更重,她更多是充當一個模糊而又迷離勾人的背景。她甚至都缺乏正面的特寫,長長的煙桿,手中的金魚,鎖骨上的小片淤青,粉白後頸上與本來膚色相接處的一朵櫻花,鏡中胭脂勾到一半的嘴唇……但越是這樣,越令人產生想要觸摸到她的欲望。

      MV中,弱水的鏡頭多了一些。這個MV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動態的弱水,打破了之前關於「弱水只是一個虛構人物」的流言,也更擊碎了「弱水只能活在精修圖中,真人醜哭」的蜚語。這個MV做得仿佛一個短小精悍的電影,造型cos的是《櫻花亂》的造型,但故事和人物關係做了新的改編,變得更加淒美和震撼。

      MV一開頭即是最經典的一幕——「花魁道中」,伴隨著《錯亂》開頭的鼓點和電音,弱水cos的花魁正面全身出鏡,衣飾華麗而濃烈,美得凜然而又張揚。她的眉描得又細又長,高高向上挑起,眼角和嘴角,都向外尖尖細細地拖出一縷,妖嬈又霸氣。踩著六寸高的三枚歯下駄,她扭動腰肢劃足行走宛如金魚游動。

      鏡頭自下而上斜斜切起,一個仰視的角度,只見她向觀者的角度看來,唇角緩緩勾起,眸光流轉一絲狡黠,一眨眼便又收了回去。漫不經心,卻仿佛這一瞬間已經將你的心攥在了手裡,勝券在握。

      櫻花紛紛,落滿花魁步道。夜色中浸潤著花的甜香,道旁逆向而行的白衣女孩,懷中黑貓跳落。花魁俯身伸手,黑貓識得故人,從她衣袖間一躍而上。花魁低下修長脖頸,白皙的五指插入柔軟而漆黑的貓毛裡,抬眸一笑,有著介乎於孩童和成人之間的曖昧。

      弱水的作品到《櫻花亂》這裡就戛然而止。這一階段的作品雖然少,但余飛卻覺得她對作品的掌控力和欲望,相比於前一個階段又抵達了一個新的高度。

      她開始不再追求那種流於淺表的華麗。

      但所有這些於她都不夠震撼。

      她最震撼的一點在於,盡管畫了那麼濃的妝、後期處理修得那麼厲害,她卻覺得這個弱水似乎越來越像白翡麗。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懸空的直覺,細細去看時,卻又有種種的不同,五官上大量的仿妝修飾和情感的投入讓她覺得迷惑。

      余飛重啟了手機,微信終於又能打開了。她單刀直入地問小芾蝶︰

      「弱水怎麼那麼像關山千重?」

      小芾蝶本來還在鍥而不捨地給她發信息,她這一條發過去,小芾蝶的轟炸突然停了下來。但很快,她用語音回了資訊︰「怎麼可能!弱水是女的啊!八、九年前她開始唱歌的時候就在語音頻道默認過了,還不止一次!」

      余飛想著那個《櫻花亂》的MV,帖子中有人專門截了圖,是一閃而過弱水的胸前風景。但她仍然困惑,問︰

      「你不覺得很像嗎?」

      「表姐你別亂說話!這關乎弱水的名譽好嗎!」小芾蝶忽然以非常嚴正的口吻說,「cos圈很忌諱故意隱瞞性別來欺騙粉絲的,男cos女可以,女cos男也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欺瞞粉絲自己的真正性別!」

      余飛沉默,又聽小芾蝶說︰「我第一次見到關山的時候也覺得他有點像弱水,還私底下問過九哥,九哥親口否認說不是了。再說了,弱水那麼的妖嬈嫵媚,關山老爺又悶又正經,根本一點都不像啊!」

      余飛忽然想起「筏」的那一晚上,心中愈發迷惑不解,小芾蝶還在忿忿不平弱水向她表白的事,余飛無心理她,給白翡麗打了個電話。

      無人接聽。

      少頃再打,仍無人接聽。她一口氣撥了七八次,一直都無人接聽。

      她放下手機。片刻後,給姥姥、姥爺打了一個。姥姥說,白翡麗沒有歸家。

      余飛穿衣下樓,去坐地鐵。

      輾轉三趟地鐵去到了鳩白工作室。她坐電梯到了工作室的樓層,果然看見工作室有半扇玻璃門整個兒的沒了,玻璃渣已經被掃走,被物業臨時貼上了滿滿的防護條,門口還圍上了隔離欄,提示有「攝像監控,請勿擅闖」。

      余飛有門卡,刷開了尚完好的另外半扇玻璃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裡沒有開燈,只有一個臨時休息室亮著燈。余飛走路很輕,但她怕黑燈瞎火地絆到桌椅,便開了手機燈。走了沒兩步,她看到前面地上倒著個人偶樣的什麼東西。她好奇,走過去用手機燈一照,險些沒嚇得叫出聲來!

      是《幻世燈》中的一個鬼面活屍,原本就畫得極為驚悚,被做成真正的真人比例人偶之後,無瞳的空洞眼眶,看起來濕漉漉的遮面長髮,扭曲而大張的嘴,在這深夜裡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能把人嚇到靈魂出竅!

      余飛心想這人幹事?!之前籌備《幻世燈》,也沒見著有人做這樣的道具啊!

      臨時休息室裡像是有人說話,她摸了摸心口,繞開這個鬼人偶,往那邊走去。

      臨時休息室是鳩白設給員工的房間,分男女區,都有床鋪和沙發可供臨時休息。

      亮著燈的是男區,門開著,裡頭有人。余飛躡手躡腳站在門邊,向門內探望。

      床上躺著的是白翡麗,坐在床邊的是關九,關九一頭漆黑的長髮垂在他胸前。

      白翡麗尚睜著眼睛,左手扣著關九的右手手腕垂在床下,關九的左手在解他襯衣衣領的扣子,他一雙眼睛向上直勾勾地盯著她。解了兩顆,她伸手在他頸子上一摸,低聲說︰「你看,全是汗,我還是給你把衣服脫了吧。」

      白翡麗的眼睛閉上了。

      余飛不想再看下去。她轉過身來,背貼住涼涼的牆壁,雙眼向漆黑的高處望去。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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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5:24 |顯示全部樓層
46.他的扣子

      這一晚上的鬥歌之後,關山千重的微博賬號下又掀起了刷綠風潮。這一次的來勢更加兇猛,許多吃瓜群眾都把這件事看做一個笑話,一連刷了兩三千條,再加上之前的,都上五千的綠油油的評論了。

      很快坊間又有一種傳聞甚囂塵上︰一個名叫「cos圈的那些事兒」的營銷號發了一張照片,是一張白翡麗靠在排練廳的鏡子上看劇本的照片,旁邊是一張弱水的側顏對比圖,配的文字含沙射影︰

      你們見過自己給自己戴綠帽的嗎?關山千重做到了。

      這張照片不知道是誰在鳩白工作室偷拍的,拍得很清晰。白翡麗穿著很隨性的白T和破洞牛仔褲,但因為窄腰長腿,身材秀麗挺拔,看著就是格外的清新美好。照片其實就拍到了他的小半張臉,但他站在乾淨透亮的鏡子前,鏡中人低眉沉思,耳畔銀墜如縷,宛如水邊的那喀索斯。

      這是白翡麗流傳到網上去的第一張照片。之前他太低調,沒多少人注意過他。

      對比的弱水照片雖然帶著濃妝,但從臉型和五官上看,確實是逃不開的相似。

      這條微博一出來,圈中群眾們是懵的,然後,爆了,吵爆的。

      只要涉及弱水的地方,就不可能是太平的地方。

      底下的評論非常明顯地分了三派︰

      懷疑關山千重就是弱水的。

      堅決不相信弱水是關山千重的。

      還有一派非常自在︰如果關山千重真的長這樣,我不介意舔一舔啊;如果關山千重真的是弱水,那……就站關山和弱水的水仙CP吧……

      關九的微博下也淪陷了。

      許多隔壁圈的人也過來圍觀,評論就四個字︰貴圈真亂。

      然後又是一片混戰……

      翌日,鳩白工作室發布了一個正式聲明,詳細敘述了工作室深夜大門遭砸,工作室中被放了一個《幻世燈》詛咒人偶的事情,並公佈了現場照片和監控錄像,宣佈已經報警立案。

      關九轉發了這條微博,說︰

      「做這件事恐嚇我們的,還有在微博上散佈謠言帶節奏的,希望你們爺們一點,自己站出來道歉。

      「我們鳩白工作室一路艱難走到現在,遭受過許多的責難和非議。我們為了生存,接《龍鱗》時,有人指責我們商業化,忘記初心,我們堅持過來了,交出了讓大家滿意的答卷。現在做《幻世燈》,我們只想支持中國優秀的黑白漫,做好中國自己的二次元舞臺劇。鳩白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我們願意戰死沙場,但不希望死於同行的同室操戈!」

      關九的這條微博一出來,終於基本平復了之前一整天的戰火,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鳩白工作室所遭遇的恐嚇事件上來。

      人們已經漸漸明白,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所看到的事情,往往有藏在背後的操縱者。

      這一夜一天所發生的事情,觀九魚為何會向關九邀戰,鳩白工作室中為何會出現神秘的詛咒人偶,弱水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關山千重的照片為什麼會突然在網上傳播開來並和弱水進行對比……所有這些事情,究竟是偶然發生還是幕後有人蓄意為之,圍觀者不得而知。

      但這不妨礙他們將所有這些事聯繫起來,然後細思極恐,不妨礙他們提出陰謀論,但陰謀論本身也成其為一種娛樂。但這一道風波,終於在兩三天中淡下去了。

      余飛那一晚上從鳩白工作室出來,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否則面對白翡麗,她會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恰好這幾天繕燈艇有一個處得很好的師姐要去寧夏男方老家辦婚禮,邀請她做伴娘,她問清了倪麟不會去,便買了張火車票過去了。這幾天全國都在下雨,連寧夏這麼乾燥的地方,天都陰沉沉的。

      第三天晚上回北京的火車上,余飛接到了姨媽言佩玲的電話。

      這一場大暴雨在Y市尤其兇猛持久,降水量達到了十年來最高。他們住的那條老巷排水能力太差,在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活生生把他們那棟又老又破的房子泡成了一座危房。

      而言佩珊所在的那片墓地也被沖毀了。

      言佩玲的工廠這段時間特別忙,姨父和兒子所在的水電站忙著洩洪排解險情,日夜緊盯,小芾蝶又恰逢期末考試,言佩玲希望余飛能回來幫忙處理一下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余飛聽言佩玲說完,二話沒說,又買了一張第二天一早的高鐵準備回Y市。

      這三天,白翡麗沒有給她發過任何資訊,也沒有打過電話。她想,那就冷一段時間吧。感情這種事情,又豈能強求?

      她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裡,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東西。

      天氣熱了起來,距離去年那一時期的低谷也越來越遠。她有一種四肢蜷縮緊抱起來,現在又緩緩張開的感覺。

      她拉開臨時衣櫃的拉鎖,換上了一身許久不穿的旗袍。鏡子裡,她這一年不懈練習,身材只比過去更好,愈發的縴得中,腰如約素。為了去做伴娘,她又重新剪了頭髮,打薄,拉直,去了瀏海,整個人又朝氣亮堂了起來。

      塞了好幾套旗袍到收納袋裡,她收拾好了拉桿箱出門,這老破房子地勢不大平,鎖門時,拉桿箱歪歪滑走。她右手還在鎖著那個不大利索的防盜門,左手一夠沒夠著,只能眼睜睜看著拉桿箱向樓梯滑去。

      她心中罵了一聲,眼看那拉桿箱就要滾下樓梯,有人抬足一抵,把那拉桿箱又抵得滾回了她身邊。

      「又要去哪?」

      老房子沒有電梯,一層兩戶,樓道狹窄。他往那裡一站,就堵住了余飛的去路。

      他穿了件襯衣,頭髮紮了起來,看似淩亂卻有一種無序的美感。耳上銀墜細縷,最底下勾一粒細鑽,流光溢彩。

      余飛盯著他的衣領,仍是頂上的領子開一顆扣。就在三天之前,有另外一雙手與他解衣扣。

      她回來後曾反復地說服自己,那是關九啊,是白翡麗多年的合作夥伴啊,性向是女啊,能和白翡麗怎樣呢?白翡麗那時候是不是病了?關九只是單純地在照顧他?

      她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問個清楚。可是或許就是那麼一種屬於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關九對白翡麗的感情不同尋常。那一聲「阿翡」,那種毫不避諱的肌膚之親,讓她覺得無法忍受。

      她可以接受綾酒的存在,卻無法容忍關九和白翡麗這樣的關係。

      所以她沒有再回去問白翡麗。

      或許是她的胡亂揣測,但她胸口裡有一道鬱結之氣。她手拄著箱子的拉桿,忍著氣平靜道︰「你今天起很早啊。」

      「不起早你不又跑了嗎?」他有些陰沉地說。

      余飛摩挲著拉桿,臉淡淡地別向一邊,說︰「無非是回老家一趟,我又能跑去哪裡。」

      白翡麗看著她,沉沉地道︰「是不是我不主動找你,你就不會找我了?」

      他又補了一句︰「我們就這樣散了是不是?」

      一句「散了」,忽的讓余飛湧起滿心滿腹的酸苦,她想,難道這三天他也不理她,就是在試探她嗎?不主動找他?難道她那十幾個電話是白打的嗎?他的工作室,她是白去了嗎?她心中發涼,嗓子裡像是梗了塊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她不言語,他說︰「過去半年,都是我主動到你這裡來,我每天先給你發資訊。如果我不先聯繫你,你是不是就像這三天一樣,半句話都不會問我一下?我生老病死,你根本就毫不在意?」

      余飛萬沒想到他會首先來指責她,氣得渾身發抖,冷笑道︰「你冷了,有關九給你添衣服,你熱了,有關九給你解扣子,哪裡有我什麼事兒!」

      他一怔,說︰「我和你之間,和關九有什麼關係?」

      「別裝傻了!」余飛尖銳地說,「那天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當時還睜著眼睛,關九用手給你擦汗,給你脫衣服。我不管她直的彎的,我就是不許任何人踫你!」她情緒激動,眼圈都有些發紅。

      他怔住,定定地望著她,半晌,余飛拿手指揉了揉眼角,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余飛掙扎︰「別踫我!」

      他卻握得更緊,角力間,余飛的眼角更紅了。他不放手,她便對他拳打腳踢。他把她逼到牆邊,壓制住她,拿著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衣領的扣子上。

      他肌體的熱力透過薄薄的襯衣透過來,余飛不明所以,有些驚惶地想要掙開,卻聽見他微啞的聲音說︰

      「我知道了,以後我衣服上的任何一個扣子,都只有你一個人能解。

      「我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也都只有你一個人能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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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5:47 |顯示全部樓層
47.傻白甜

      和白翡麗在一起已經五個多月了。

      但這五個多月,刨開舞臺劇這種和他工作相關的部分,他和她說過的私心話,或許加起來還沒有看一場《龍鱗》他說的話多。

      他偶爾也會開玩笑。

      但現在想來,竟然都是有關九在的場合。仿佛有關九在,他就能自在很多、放鬆很多。

      他是話少的人嗎?

      余飛覺得不是。

      他明明可以很多話,他的情感也明明細膩,可他仿佛一直都在克制著自己不要過多表達。

      她屢屢見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是為了少說少錯,還是根本覺得無法和她交流。

      她過去沒去想太多這些事情。他屬於她已經很好,她不想去細究這些煞風景的事情。

      她只想要純粹的快樂,而他身上有她所最貪戀的美麗與溫暖。

      這五個月中,她覺得和白翡麗的這種狀態挺好,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你是爸爸,我是媽媽,白天上班,晚上做飯,夜裡睡覺。

      小孩子眼裡哪有什麼情啊愛啊,小孩子就知道在一起,沒有為什麼。小孩子眼中的一切除了單純就是美好,沒有任何不和諧的音符。

      但現在白翡麗握著她的手按在他的領口,她忽然覺得他們兩個人一瞬之間都長大了。

      畢竟有哪個孩子不會長大呢?
  
      就像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樣。

      白翡麗說了「以後」,她也終於不得不去面對,她和他,以後究竟應該怎麼走。

      白翡麗身上有淡淡的崖柏冷香,一如既往。余飛摸著他領口這顆扣子,堅硬的,半透明的。

      她手指頭稍稍一動,就給他解了開來。

      這麼熟練。

      他微重的氣息拂在她的額頭上,握著她手腕的右手鬆開,左手扶住了她的腰。

      余飛翹一根手指,從他兩枚鎖骨間的峽谷劃下來,低著眉眼,硬硬地戳他的心頭骨——

      「那以前呢?為什麼、關九、可以、解你的、扣子?」

      她堵著氣,頓一下就用力戳他一下。

      他定定地看著她︰「我那晚吃了安眠藥,最後都睏得動不了了,擋了她一下,實在擋不動她第二下了。」

      余飛想起那晚他睡死在她床上。

      她又想起那晚,白翡麗的左手確實扣著關九的右手,關九最後是用左手解他扣子的。

      她心中仍然不悅。白翡麗胸口那一小塊被她戳得發紅,她又換個地方戳——

      「關九跟你、到底、什麼關系?」

      他頓了一下,說︰「我是弱水。」

      這完全在余飛的預料之中,她「哦」了一聲,說︰「所以呢?」

      「關九過去以為我是女的,追過我。後來發現我是男的,就放棄了。但是因為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和追求,就一起做了鳩白工作室。」

      余飛嘟噥道︰「她怎麼那麼多講究?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嗎?」但她還是忿忿不平地去戳他︰

      「那為什麼大家都說是你追關九?」

      「關九那會很難過。她說追我追得那麼真心實意,都追出國去了,結果見到真人發現是個男的,這個說出去是她一生的恥辱。她說我得補償她,以後別人只能知道是弱水追關九,不能是關九追弱水。我覺得她愛怎麼說都沒關係吧,就由她去了。」

      余飛白了他一眼。

      白翡麗鄭重地說︰「你不信可以去問關九。」

      余飛給他把襯衣的第二顆扣子扣上,又惡作劇一般地給他把第一顆扣死,磨著牙齒說︰

    「我不問關九。我就問你她追你的時候你喜歡過她嗎?」

      樓上有老太太一手拉著買菜的拖輪包,一手牽著去上學的小孫子下來了。一見到他們兩個,忙拉著小孫子轉彎下樓,生怕小孫子多看他們一眼。

      白翡麗左手扣著余飛的腰把她抱進懷裡,右手撩開她耳畔的長髮,壓在她毛茸茸的耳邊低低地說︰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阿。」

      余飛被這一句話酥化到心裡頭去,耳朵都燥熱了。

      她眼角的餘光見那一老一小消失在樓梯拐角,雙手滑到他的脖子上,小聲說︰「我想和你上床。」

      白翡麗的耳朵轟的那一下,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余飛便咯咯地大笑個不停。

      隨便便被壓在牆上吻。他的手滑過她身上的每一條曲線,她覺得他隨時可能把她這件和她的身體嚴絲合縫的旗袍給撕了。

      余飛一肚子的壞水,放肆地回吻他,輕輕地擺著腰摩擦著他,存了心要勾引他,勾引他只為她一個人瘋魔。當覺察他想要去摳她手心裡的鑰匙時,她推他︰「要遲到了,我的火車,我家被水淹了。」

      他不肯放,含混地說︰「我給你換機票。」

      她硬硬地推拒︰「我恐高,暈飛機。回Y市的高鐵上午就這一趟。」

      其實不止一趟,但她篤定了白翡麗沒坐過火車,不知道這些事情。

      果然,白翡麗只能放開她,定了定神,拉著她的箱子準備往下走。

      余飛又展顏笑了起來,燦燦然的,卻笑得不懷好意。

      白翡麗抬眉說︰「走啊。」

      她靠著牆,一手拈住白翡麗的衣角,嬌嬌地說︰「我腿軟,走不了。」

      白翡麗放下箱子,轉身過來看她的腿︰「你怎麼了?」

      她這件旗袍高開衩,一雙腿雪白、筆直、修長,不穿高跟鞋,都顯得她身材十分高挑,比例誘人。

      她繃著腳尖在地上慢慢地劃,足面也是雪白,血管的淡青色也煞是好看。她記得他的手被木棉花砸中的那晚,他就一直盯著她的腳尖看。

      她曼聲說︰「我腿突然很軟,沒力氣。」

      「怎麼回事?」他的語氣有些擔憂。

      她慢慢抬起頭來︰「被你弄得——我總站不起來。」

      白翡麗終於被她玩得不行了,臉色都要黑了。他去掰她緊捏著鑰匙的手指,她死活不給,他便按著她就地解她旗袍的扣子——他解得比她還熟練,余飛只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自己走,我這就走——」

      她走了兩步,還真軟了一下。

      白翡麗拎著箱子站到兩級台階下,道︰「上來。」

      余飛這人葉公好龍,狐假虎威,扭捏了兩下,說︰「你還提著箱子呢。」

      「不重。」

      她這箱子裡只有衣服和一些化妝洗護用品,的確不重。

      她倒是羞了︰「露大腿呢,白花花的。」

      「知道還穿?」

      「勾引你呢。」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萬一來了呢。小芾蝶不是知道了嘛。」

      「別廢話了。」

      余飛扭扭捏捏地爬上他的肩膀,雙腿夾緊他的腰。他一手兜著她,一手拎著箱子往下走。

      「噯……有人的話,就放我下來……」

      「沒人。」

      「……」

      好在余飛的確恐高,住公寓不能高過三層。她這房子就在三層,一路走下去,沒把白翡麗累趴,也沒踫到別人。

      白翡麗沒開車來,直接在大街上攔了輛出租車,送她去南站。去到南站,他從她錢包裡摸出身份證來,說︰「你在這裡等著。」

      余飛心想你要去給我換票嗎?這麼貼心嗎?便拖著箱子追過去,說︰「等等我,我也去。」

      到一台自助售票機前,白翡麗把她的身份證靠上去,她的那趟G字頭的車次便顯示了出來,二等座,歷時9小時43分抵達目的地。

      白翡麗點了個勾,余飛以為他要點確認了,沒想到他點了兩下,直接進入了退票流程,余飛都沒來得及阻止!

      余飛︰「白翡麗你幹嘛!」

      白翡麗沒理她,重新選了一趟車,拿著她和自己的身份證刷卡買了兩張新票。

      車票很快打了出來。

      新的車次比她那輛晚半個小時,全程時長10小時8分鐘,但是,有臥鋪。他買的就是臥鋪。

      余飛瞪著她︰「你幹嘛給自己也買一張?」

      白翡麗說︰「我也要回去一趟,有急事。」

      余飛依然瞪著她︰「你家也被水淹了?」

      白翡麗看著她,摸摸她的頭髮,笑了一下︰「是啊。」便幫她拉著箱子往候車大廳走。

      余飛追上去︰「你騙人。」

      白翡麗說︰「真的是家裡出了事。」

      余飛問︰「嚴重嗎?這車要開十個小時呢。」

      她有點擔心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坐不住。

      白翡麗笑笑︰「也許嚴重,也許不嚴重。我也不知道,所以得回去看看。」

      余飛這時候卻想起一個十分嚴重的事情來︰

      「我還有退票費沒拿呢,六百多塊。」

      白翡麗瞅瞅退換票窗口那長長的隊伍,和整個車站攢動的人頭,把她拉走︰

      「算了吧。」

      火車開得快而平穩。余飛本來以為白翡麗坐不慣火車,便一直陪著他在窗邊看風景。但白翡麗除了嫌床硬,也沒抱怨什麼,中午余飛從餐車給他挑了餐食過來,他也吃了。

      余飛兩手撐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吃,說︰「你也能過苦日子嘛。」

      白翡麗瞅了她一眼,低頭吃飯,也沒說什麼。

      吃完飯火車在一個大站停了下來,停靠十五分鐘。余飛拉著白翡麗出去透了透氣,車往南一半旅途,熱烘烘的氣息席捲地面。余飛覺得熱,白翡麗倒沒怎麼出汗。余飛見他領子上第一顆扣子仍然緊扣著,便趕緊給他解了,說︰「你說只有我一個人能解,不會連你自己都不包括在內吧?」

      他笑︰「嗯。」

      月臺上有人發做成小扇子的廣告,余飛拿了一個,呼呼地給他們兩個扇,又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懶吧。」

      他果然就把胳膊抬給她。

      余飛一怔,反應過來他是讓她給解袖口、卷袖子呢。她哼了聲作勢要走,他便把她抱住。余飛雖然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光,但這時候還是有點羞的,說︰「有好多人啊——」她推開他。

      他又把胳膊抬起來,她便老老實實給她解開袖扣,給他一層層卷了起來。

      她低著頭時,他便趁機親親她紅潤微汗的臉。

      她覺察到了他隱秘的戲弄,忽的就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來︰

      「你是弱水?」

      白翡麗猛地一驚,表情僵在臉上——

      卻被她狠狠推了一把︰

      「你那天晚上逗我玩玩得很開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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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半磅蛋糕

      白翡麗說︰「我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他嘆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兩個我……」

      余飛打斷他︰「披馬甲很好玩嗎?弱水粉絲多了不起嗎?我也有大馬甲,你信不信?」

      白翡麗︰「……」

      火車開始提醒乘客盡快上車,即將發車。余飛抓著白翡麗跑回車廂裡去,然後坐在下鋪上傻笑。

      對面兩個鋪上的人下車了,新客還沒上來。白翡麗捏捏她的臉,問︰「笑什麼?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余飛說︰「帶著一個沒有坐過火車的人乘車,就好像帶著一個傻子,連廁所在哪裡都要找一下。」

      白翡麗沒好氣說︰「你笑得才像個傻子。」

      余飛脫了鞋子,抱膝坐在鋪上,笑嘻嘻地看著白翡麗。她笑得很是璀璨︰

      「癡線。」

    ***************************

      火車開進嶺南地區,果然鋪天蓋地的雨。抵達Y市時天已經發黑,白翡麗在出站口的商店買了兩把傘,又叫了一輛車,把余飛送了回去。

      那條老巷積水太深,車都開不進去。姨媽言佩玲說拿雨靴出來接余飛,讓她在巷子口先等等。
  
      白翡麗撐傘把余飛送到巷子口的那棵木棉樹下,說︰「我家裡也有事,不知道會在這邊待多久,可能……也會很忙。但是你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余飛「嗯」了一聲,心想雖然情況是有點糟糕,但也不至於需要他幫忙。她問︰「那你住哪裡呀?」

      白翡麗望著她, 說︰「你知道。」

      余飛奇怪︰「我怎麼知道?」

      白翡麗說︰「你住過。」

      余飛頓時羞了個大紅臉,看見姨媽言佩玲打著傘踩著水過來接她了,忙推他︰「你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言佩玲過來時已經只見到白翡麗一個模糊消失的背影。她問︰「婉儀啊,你男朋友還這麼大老遠送你回來?」

      余飛點了一下頭,說︰「他也是Y市人,回來有事。」

      言佩玲說︰「那估計跟我們情況差不多。唉,這天災人禍的,誰都躲不了。」

      余飛本來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待就待了一週。

     余飛本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一周。

  言佩玲叫余飛回來,本來只想讓她幫忙把這棟老樓修修補補,堅持到暴雨結束再重新翻修。

  誰知道最新的天氣預報稱這樣的大雨還將持續至少七天。余飛回來的第二個晚上,老巷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大坑,有一棟房整個兒地塌掉了一半。

  余飛他們這棟老房也好不到哪兒去,臨巷那邊的牆壁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居民搬出那條老巷,並動員居民接受拆遷補償,搬進已經建好了挺長時間的拆遷房中。

      本來言佩玲一家原本安土重遷,捨不得那棟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但這一回也別無選擇,好在政府再一次提高了拆遷補償,他們也就勉為其難地搬了。

      大雨不停,家裡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老舊物事也多,言佩玲啥也不捨得扔。余飛幫姨媽一家搬家就搬了三天,總算把那棟老房子騰空了。

      最後一趟搬家的車離開,余飛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看著那棟空蕩蕩的房子,心中到底有許多不捨。她在這棟房子中生,在這房子中長大,在這房子中與她生命中的那些人相遇,又與這些命中註定的人分別。這一棟老房子承載了她的許多記憶,但也終於要坍塌成一座廢墟。

  巷子中的積水已經漫到她的雨靴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跑進這棟空房子裡,進到母親的房間,從牆上的神龕下面,抽出了那一本被翻得古舊到張張頁面卷起的《金剛經》。隨便一翻,便又看見那一句︰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

      後面還有兩句:「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這是在告訴她割捨嗎?

  余飛想這可能是一個迷信。風吹到這頁,並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只是因為母親看這一頁看過太多次吧。

      接下來,便是給母親物色新的墓地、言佩玲這段時間忙著出門談生意,姨父父子兩人在水電站仍脫不開身,拆遷房的相關手續也委託給余飛辦理。

  這一奔走又是三四天。

      末了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新房中吃飯。余飛跟言佩玲說,拆遷房的手續辦得比她想像的要快很多,以前沒覺得這些公職部門的辦事效率這麼高。

  言佩玲告訴她,前月,省裡突然空降了一個新省委書記,緊接著有一系列的人事變動。Y市在省裡的經濟戰略地位很高,所以毫不意外,從市委書記到下面發改委、國土局、住建委等一系列要害部門的人都出現了大調動。新上任的領導班子雷厲風行,整改得非常厲害,方方面面的政策都有很大變化。市裡老舊房屋的拆遷工作一直是個老大難,拆遷房建好了沒人住,他們能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決問題嗎?

  言佩玲還是抱怨這麼多年住慣了獨棟的房子,住這火柴盒似的公寓覺得特別憋屈。姨父就說,拿了這麼高的拆遷款你就別抱怨了,現在誰不是住這種公寓樓呢,你問問婉儀在北京是不是住這種房子?

  余飛說是。她忽的想起白翡麗的姥姥姥爺住的瞻園,那老式的民國風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給她富貴豪華的別墅的感覺,反而老而逼仄,但其實想想,在北京,能有多少人能住進瞻園?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瞻園歷史悠久,是上世紀初留存下來的教師住宅區,新文化運動那一時代知識份子的風骨長存其中。到如今,大多數舊樓已經封存保護,只剩下一些年紀很大、聲望很高的老教授、老學者們還住在裡面,其中就包括尚、單二老。

  言佩玲又氣哼哼地抱怨說,今年上善集團的單子也給得少了,她不得不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和別人點頭哈腰談生意,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姨父就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知足,單子少了就少做點唄,又不是活不下去。

  言佩玲捶胸長歎說我們家怎麼攤上兩個人男人都這麼沒上進心,要是有上進心,說不定我這個廠子早就成上善第二了。當年人家那個老總,不就是靠著手裡頭的幾個廠子起家的嘛。

  姨父冷哼一聲說要真是上善第二了還有你這個原配什麼事。

  言佩玲一下就火起了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壞心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這個黃臉婆一腳踹了啊,啊?

  余飛很冷靜地看著言佩玲夫婦拌嘴,她早就習慣了,知道人間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其實也不過如此,只可惜很多人無福享受。飯吃完,便收拾了一家子的碗筷去廚房洗了。
      
      晚上余飛去床上躺著,和恕機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白翡麗這段時間如他之前所說很忙,微信回復很慢,但到了晚上都會給她打個挺長的電話,陪她聊聊天。余飛問他都忙些什麼事,他說是幫他爸爸打理一些公司的事。余飛好奇說從來沒聽他提過他爸爸啊,白翡麗說他爸爸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余飛笑說你爸爸這麼壞啊,那你為什麼還幫他,白翡麗說你不也是嗎?余飛說我爸爸明明知道會失去一切,但還是救了我一命啊,做人總是要有恩報恩,有債還債,白翡麗沉默了一會,說,我爸爸和你爸爸不一樣,他同時特別好,又同時特別可憎,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覺,但是他有事的時候,我不能放下他不管。余飛笑,你說得你爸爸好像一個特別可憐的糟老頭子。白翡麗也笑起來。

      掛了電話,余飛刷了刷微博。之前關九幫她注冊了一個「鳩白風荷」賬號,還順便幫她關注了一大圈鳩白工作室的人,然後給她用。她登錄上去,發現一堆的新消息,各種關於弱水和關山千重的,她隨便看了下,覺得挺好笑,就關了。

      到底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她至今為止,仍然懸浮其上,對其中的種種還是無法感同身受。比如小芾蝶她們對弱水究竟是男是女的永不止息的爭辯,她覺得毫無意義。

      她扮老生,倪麟扮花旦,也有很多不熟悉他們的人弄錯他們的性別,尤其余飛這個名字,多少人以為她其實是男生?她也從來沒有專門去說明過。她覺得觀眾們關注她舞臺上的表演就行了,何必要關注她本人呢?就像錢鐘書說的,吃了雞蛋覺得好吃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去認識那只下蛋的老母雞?

      所以她覺得白翡麗其實就是弱水這件事情,實在不值得驚詫。她將這件事視同為一隻貓和一隻狗在一起了,現在別人告訴這只貓,你的狗其實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薩摩耶。貓同樣也會無動於衷︰那不還是它的狗嗎?

      余飛去刷了刷關九的微博,發現關九在評論中回復了一些熟人。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我還說想來見見他呢。」

     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了,你之前還答應帶我見他的呢。」

      關九回復說︰「你就甭湊熱鬧了。關山被那個詛咒人偶嚇出了心理陰影,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余飛心想要不是她火力壯,大半夜裡見到那鬼玩意兒也得嚇出病來。更何況她當時見到的時候人偶已經倒了,白翡麗見著的時候,只怕還是豎著的,更恐怖。她那個蘭庭小師弟,曾經就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好幾天。

     余飛心想原來是這樣麼?看來他說那晚上吃安眠藥、後面三天不來找她,還抱怨她不在乎他,是被那個人偶嚇出毛病來了?看來他之前說怕身後有人還真不是瞎說,除了暈血,看來還怕鬼的。

  她也挺能理解,那人偶確實可怖,要不是她火力壯,那人偶當時又已經倒了,大半夜裡見著那鬼玩意兒八成也得嚇出病來。白翡麗一個人跑去工作室的時候,估計那人偶還是站著的呢,怕死人了。

  她那個蘭庭小師弟,就曾經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了好幾天,最後恕機半真半假地給他做了場“法事”,才把蘭庭給哄好了。用恕機的話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想到這些,余飛覺得對白翡麗多少有些誤解和愧疚。關了燈,躺在床上發了會呆,忽的想起白翡麗的生日馬上到了,就是明天。

  這人啥也不說,估計是不想讓她有買禮物的壓力。他的生日,還是那天買火車票時,她從他身份證號上看出來的。

  余飛覺得,這次她應該主動一些了。

    *************************

      第二天白天,拆遷房那邊又來了消息,讓補一堆的材料。余飛辦完這些事情,已經快下午四點。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昨晚上在網上訂的蛋糕剛剛好送到。這家網上蛋糕店是她精心物色的,口碑非常好,做得好看又好吃。當然,價格也是不一般的高。

  她手頭一直很緊,靠著給余清診所幫工,和給鳩白唱了幾首歌的錢過日子。不過其實她除了房租水電也沒什麼花銷,除了早飯自己買,午飯和晚飯都在余清的診所吃。後來這段時間不在余清的診所幫忙了,飯菜也有白翡麗帶來的食材解決——他每次都帶很多,他自己也吃不完。

  前幾天她驚喜地發現火車票的六百多退票費自己回到她帳戶上了,她便一分沒花,全拿來在那個網站上訂了一個最好的生日蛋糕——六百多塊都只能買到0.5磅。

  她知道白翡麗對甜食非常挑剔,吃得也不太多,她覺得這個應該是合適的,主要是心意嘛。

  她給白翡麗發微信,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吃晚飯,白翡麗說現在在開會,今天可能吃不了了。

  余飛想那就晚一點吧,能見面也行。

  等到九十點,她直接問白翡麗在哪裡,白翡麗說他在一家餐館吃飯。她問是什麼餐館,過了一會,他回復說是枕草居。

  余飛心想她在Y市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家餐館叫枕草居。她用大眾點評搜了一下,發現沒有。她想難道白翡麗還會騙她嗎?又用地圖去搜,發現還真有,就在Y市市中心的一條街道裡,標注是“日式餐廳”,但也沒有其他說明。

  還有兩個小時,白翡麗的生日就過去了。余飛覺得不能再等了,直接去找他吧,便坐了個末班公交,拎著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蛋糕,奔枕草居而去。

  余飛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這家名叫“枕草居”的餐館,門臉很小,什麼牌子都沒有寫,門看起來還很破。余飛心想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嗎?進了門有穿和服的服務員來迎,普通話很怪,但勉強能聽懂,很顯然是個日本人。

  余飛說我找白翡麗。那服務員笑容滿面地“哈伊”了一聲,請她脫了鞋,便挪著小步子引著她往深處走。

  這個地方竟然很深。完全是和式的內部裝飾,因為外面尚下著雨,服務員引她在竹木的長廊中行走。長廊只有半邊有牆,另外半邊,看得見一個清幽的院子:古榕蔽天,蒼苔滿地,清冷的燈光從地上的燈柱中散發出來,像放大的螢火。長廊的簷伸得很長,避免雨水飄入,簷角掛著日式的提燈,淡淡的燈光裡只見清漣漣的雨水,落到地上發出空寂的聲音。

  愈往裡走,余飛愈覺得奇怪,Y市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而這種地方居然還是一個餐廳?

  長廊終於走到盡頭,兩三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服務員輕叩左首那間最大的房門,叩了三下,將那扇繪著四季風物的拉門輕輕推開一個口子,讓余飛進去,然後在她身後把門拉上。

  余飛進去就後悔了。

  那間房裡好多人!

  大約有十來個,在榻榻米上圍坐著一個很長的桌子用餐和交談。

  她看見了白翡麗,他坐在一個穿著千鳥紋英式西裝的男人身邊,在很中間的位置。那男人很醒目,非常醒目,腮骨有力地收著,眼睛和白翡麗一樣如春水般流麗,卻沒有白翡麗身上的那種柔軟。他的目光如電如梟,和余飛對上時,余飛感覺到一種未知的壓力,她知道自己出現錯了場合,飛快地轉身拉開門,退了出去。

  白翡麗很快追了出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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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8:56:17 |顯示全部樓層
49.刺

      余飛沒跑,她就站在外面長廊的拐角上,一陣大風刮得簷下的提燈飛了起來,縱然那竹簷再長,霏霏雨霧還是襲了余飛一身。

      白翡麗在她飛起的長髮上捋了一下,手上濕漉漉的。

      他說︰「你怎麼來了?」他從襯衣胸口的袋子裡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把頭髮和身上的水霧擼乾。他沒有像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余飛猜是他的父親——那樣穿那種特別洋氣的西服套裝,但也穿了件修身的襯衣,扣子直扣到領口,打著領帶。他平時在她面前也穿襯衣,但余飛看得出,他今晚穿的襯衣,布料的質感,還有樣式,都和他平時穿的不可同日而語。

      余飛把手裡拎著的蛋糕遞給他,說︰「給你這個。」

      袋子外面很多水漬,但裡面的盒子還是完好。白翡麗看到牌子就知道是什麼了。他攔腰抱了余飛一下,親了親她的嘴角,沒踫到她嘴唇上的唇釉。

     余飛抱著他削窄而韌實的腰身,幾天不見有些躁動和不捨,仰頭問他︰「你今晚……」

      白翡麗摸摸她癟癟的肚子,問︰「沒吃飯?」

      他過去就喜歡摸她肚子,說是覺得和魚肚皮一樣又軟又滑。他摸一摸就知道她是喝了水還是吃了飯,她也不知道他怎麼摸出來的。

      余飛就吃了個蘋果。這晚上言佩玲在外面應酬,姨父父子二人有水電站的加班餐吃,她就犯了回懶,沒有做飯。而且她本以為就算晚一點,也能和白翡麗一起吃晚飯的。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沒吃。白翡麗一手拎著蛋糕,一手拉著她說︰「進去吃點。」

      余飛猶豫︰「這是你們工作上的應酬吧?我去不太好。」

      白翡麗說︰「有我在,你吃你的,其他人你不用理睬。」

      余飛仍然皺著眉︰「你旁邊的是你爸爸吧?」

      白翡麗點了下頭,說︰「他已經看到你了——不過你不用管他。」

      余飛心想還可以這樣的嗎?父子關係這麼獨立?在這閃神間,便被白翡麗牽了進去。

      自然是眾目睽睽。

      白翡麗沒有出言解釋,不過他拉著余飛的手,讓余飛坐在了自己身邊,這樣的動作也無需多做解釋。他徑直找房間中跪坐在角落裡拿著小酒壺的服務員要了一份菜單,單獨為於飛點了幾個菜。

      於飛發現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日本人。而在另外一半中,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讓她心中咯噔一聲的人。

      余清的前妻,秦風。

      秦風做的是商業地產的運營,有一個親哥哥在Y市,當年也是因為這樣的機緣,余清在Y市遇見了言佩珊。

      余飛早前便聽說秦風和余清離婚後,連孩子都沒要,向公司總部申請調到珠三角新興城市開拓市場。她很是厲害,積累資源後便出來單幹,在這十年的房地產大浪潮中,她把自己公司做到了上市。

      秦風當時放過一句狠話︰余清你就是個累贅,甩掉了你這個累贅,我也算輕鬆了。

      秦風揚眉吐氣。

      余飛萬沒想到Y市就這麼小,之前在Y市的醫院遇到她,今天竟然又能在白翡麗父親的晚宴中遇見她。

      那一次她去醫院開收費單,本來做好了再負債一大筆的準備,卻被告知所有款項已經結清。

      她看到了繳費單底下「秦風」那兩個字龍飛鳳舞的簽名。

      那兩個字像火一樣灼人,又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刺進了她喉嚨中的軟肉裡,吞不下去,又拔不出來。她都分不清這是欠的債,還是遇的恩,就讓她懸在了那裡,上不去,下不來。

      在這樣的場合中遇見秦風,還正坐在她對面,她忽的如坐針氈。

      然而秦風卻像沒事人一樣,優雅地向她舉了一下杯,點頭莞爾一笑。

      房間中的氣氛很快恢復如常。

      日本人比余飛想像中要鬧很多,喝很多酒,吵吵鬧鬧。那幾個中國人身後都坐著翻譯,時不時就湊到他們耳邊,低聲給他們翻譯那些日本人說的話。

      余飛注意到白翡麗的父親身後卻沒有翻譯。

      白翡麗給她點的菜很快上了上來。之前白翡麗點菜時余飛很快地掃視了一眼菜單,全日文的,她吃過一些日本料理,但這家的菜式她卻都不曾見過,價格卻高得令人咋舌。

      上來的菜分量不大,種類卻很多,精緻漂亮得就像一個小花園,所配的調料也有種種。

      沒有中國人常用的碗碟,余飛拈著筷子,忽然不知如何下口。

      其他人縱聲交談,觥籌往來,卻聽見秦風在對面笑道︰「翡麗幫你把菜都點好了,你就隨便吃吧,不用和他們客氣。」

      白翡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凜眉︰「風姨,你認識她?」

      秦風笑道︰「怎麼會不認識呢。」

      白翡麗的眉頭蹙起來。他找服務員要了一雙新的筷子,就著余飛的菜,每一樣蘸什麼料,怎樣搭配怎樣吃法,全都吃了一遍。

      余飛默然,拿著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另外一頭的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忽然向白翡麗的父親說了一大串不知道什麼,大家都靜聲下來聽,翻譯們各個在中國人的身後低聲解讀。余飛口渴,在桌上找了一大圈沒有找到,只見有幾個陶壺,倒出來是清清亮亮的,也就不管是水還是酒先倒著,卻被白翡麗攔了下來,說是清酒,不許她喝,另外找服務員要水。

      余飛心想是酒我就不能喝了嗎?但想想自己總是酒後亂性,也便罷了。她注意到白翡麗給她倒水的時候,神情專注,也是豎著耳朵在聽那個日本人說話的。她記得弱水當時給她唱了首日語歌,心想白翡麗難道聽得懂日語嗎?

      然後便見到白翡麗的父親頭偏過來,白翡麗以手掩唇,在他父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他父親點點頭,又跟他說了兩句。

      白翡麗便坐直了身體,開口向那個人說話。

      有三個字叫「開口跪」,大約說的就是這種。

      這是需要對比的。聽過了那幾個翻譯的日語再聽白翡麗說話,余飛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白父不帶翻譯。

      人們往往會對一種陌生的聲腔產生驚艷之感,歌聲也好,語言聲韻也好,就像普通人聽見京劇的中州韻,也會自然而然地生發出一種美感。

      余飛雕琢的就是一副嗓子,自然能解其中味道。就算不懂一門語言,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韻律和節奏、氣息和氣質是否天然契合。

      她知道白翡麗是說得好的,他甚至去除了那些日本人嗓音裡本來帶有的嘲哳,帶有一種專業性質的好聽。

      白翡麗還在和那個日本人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辯,中間在不斷和白父溝通,父子之間甚至都有分歧的樣子。白翡麗的聲音雖然清湛柔和,有時候卻也有她所不曾見過的強硬。

      余飛不自覺地認真聽著,忽然聽見對面的秦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笑著說︰「翡麗是在日本的慶應義塾大學念的經濟,日語當然說得好了。你可能沒聽說過慶應大學,這是日本最厲害的一個大學,經濟學部非常厲害,世界排名都是前列。」

      她又補了一句︰「翡麗很少跟別人講,你應該也是第一次知道吧?」

      余飛低著頭沒說什麼。她從背後伸出手去摸了摸身後的蛋糕,蛋糕盒子已經不涼了,不知道裡面的蛋糕是不是化了。

      這一頓飯吃到十一點多鐘去。中間那些日本人似乎知道了這天是白翡麗的生日,讓餐廳送了一個十磅的日式蜂蜜蛋糕過來,特別大的一個,做成了非常現代藝術的樣式,熱熱鬧鬧地給白翡麗祝了一次壽。

      他們給余飛切了一大塊,余飛沒吃。

      末了,白翡麗說要送余飛回去,讓余飛等他一下。他從洗手間出來,走到一個曲折迂迴處,看見秦風靠在那凹處的窗邊。窗外的提燈照進光來,她脖子上的珠寶閃閃發光。

      秦風叫住他︰「翡麗。」

      白翡麗駐足︰「風姨有什麼事找我?」

      秦風說︰「余婉儀那姑娘,你知道她多少?」

      白翡麗看著她,沒說話。

      秦風說︰「你知不知道她還有個藝名兒,叫余飛?」

      白翡麗忽的眸光一閃,「繕燈艇的余飛?」

      秦風笑笑︰「你知道繕燈艇啊。那你應該也知道她現在不在繕燈艇了吧。」

      白翡麗蹙眉不言。

      「她是被繕燈艇打出去的。你知道嗎?那種鞭子,打了她個半死。」秦風說,「你知道她為什麼該打嗎?」

      「插足她師叔的婚姻,她那師叔母的孩子剛懷上啊,就沒了。那可是一條命!」

      「她和她媽,本質上是一種人。翡麗,你媽媽是怎麼沒的?你對這種人,難道不應該是最厭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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