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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買這個吧。”
“等等,不是這個比較好嗎?”
“好過頭了,超過預算了啦!”
一群大學生圍在杉墨書店本店的三樓文具部,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手中劃好重點的傳單也互相傳遞,一樣樣比對陳列在架上跟玻璃櫃中的商品,打算先看過實品後再投票表決要買什麼。
“上次戴律師不是說送長輩沒人在送鋼筆的嗎?”
“劉韋良你真是應聲蟲,上次我們開小組會議討論不是說好要打破規則,送教授真的喜歡、真的會用上的東西嗎?”
兩人開始爭執,其他人頻頻翻白眼。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啦,再吵下去這件事沒完沒了了。反正說好提議兩樣東西出來投票,你們兩個那麼有主見,不如一人提一樣,我跟其他人先去逛一下別的,半小時後回來投票。到時一定要選好喔,明天就要送了,不能再拖了。就醬,掰!”
眾人一哄而散,還在跟死對頭賭氣的劉韋良走到皮製品區,沒注意到同學塞過來的傳單從手中滑落了一張。
在櫃檯點單的店員正好抬起頭,放下手邊事物走了過來。他彎身拾起紙張時手一頓。
“請問……”劉韋良聽到身後腳步聲,想問問意見,就見店員遞出手中的傳單,“啊,謝謝,什麼時候掉了……”
“是要看筆還是筆卷?需要幫你介紹一下嗎?”
眨眨眼,剛剛有那麼一瞬,劉韋良以為自己看錯了。店員一身店內服,卡其褲與天藍襯衫,身前套著帆布與皮料縫成的圍裙,他身高不特別高,滿臉溫和,搭配那一身斯文穿著更是一點壓迫感也沒有,怎麼可能瞪人?“我想問一下,送長輩的禮物送什麼比較好?”
店員還不及回答,另一個同學就沖了過來,搭上劉韋良的肩,問道:“可以送鋼筆嗎?”
他們手中的傳單全都是筆的介紹,不問筆要問什麼?
店員視線停頓在傳單上一會,溫溫道:“一般鋼筆由長輩送晚輩,有勉勵的音心思。晚輩送長輩鋼筆較難選,送得超過晚輩的經濟能力,對長輩來說十分為難;依晚輩的經濟能力來選又怕禮過輕……是有這樣的說法。”
劉韋良聞言,拍掉同學壓在肩上的手,仰仰下巴哼了聲。
“不過依我來看,”看著那得意的嘴臉,店員面無表情繼續說道:“送禮貴在心意,投其所好又或者送對方需要的東西是更有意義的。還是你們可以告訴我預算,還有關於送禮物件的個性、職業,我推薦幾樣東西給你們參考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合適的。”
被他這麼一說,劉韋良想了想,點頭妥協道:“是送給……算是學業跟心靈上的導師吧,是我們的法學教授,這次想挑的就是給他的六十二歲生日禮物。”“預算呢?”店員問著,“教授是女生?男生?個性怎麼樣?平時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喜歡或常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形容一下這個人或他跟你們的關係會更有幫助。”
“男生。”劉韋良盡力形容著:“就是典範型的教授吧,對學生很有耐心、很願意跟學生聊學生的問題,跟其他老師相處也好。
預算方面,我們總共十三個人,一人一份,可以買到一萬三。喔喔,對了,老師每學期會邀我們到他家一、兩次,師母煮飯給我們吃……”
“還有還有,”另一個同學插話進來,“老師喜歡木製品,看他家裡幾乎都是木制傢俱,喜歡的顏色倒是滿多的樣子,家裡的用色很活潑,紅、橘、黃……”“文具方面的話,好像不是鉛筆就是鋼筆,沒看過他用其它種類的筆……”依著兩位同學邊思考邊隨時丟出的話,店員站在玻璃櫥櫃前一會,從口袋掏出鑰匙,陸陸續續拿出幾樣東西放在黑絨布的展示託盤上。幾支鋼筆、幾樣周邊用品,共同點是多多少少都有點木頭裝飾,有的為原木色,有的為染色木,有的鑲有木紋或木裝飾。
店員開始介紹。他選的是德國及義大利鋼筆,從品牌特色到筆種、筆尖都詳細講解,也讓他們試寫不同軟硬、粗細的筆尖。當他最後介紹到其它文具配件時,去別的地方逛的同學們——回來,也就旁聽著。
最終,劉韋良跟他的死對頭同學一人挑了一樣東西出來讓大家投票。一支德國品牌原木身鋼筆,這筆是今年的紀念特別款,才剛到貨,就算教授已經有多支收藏,撞筆的機率也極小,另一樣是原木跟水晶製品的文具禮盒,包括墨水瓶、壓墨器及筆架。
店員讓他們自己討論及投票,他站在一旁,眼睛盯著被撇在桌上、眼熟到不行的傳單,以及上頭的注記。
學生們什麼時候投完票他沒注意,只見劉韋良轉過頭來跟他說:“就鋼筆吧,謝謝你。我們需要包裝。”
店員抬起頭時,臉色並沒有太大的異樣,點點頭,領他們到櫃檯處結帳。這時劉韋良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卡放在櫃檯。
店員又是一頓,半晌,他拾起,長指滑過卡的突起:如同信用卡,撞月卡上會壓會員的英文名字。“戴小姐在?”
劉韋良愣了下,“呃……一定要本人才能使用嗎?”
所以這卡是路邊撿的?當然,他不可能真的這麼問出口。店員微笑道:“一般情況下,是的,是限本人使用。”
“這樣啊……能不能通融一下?”除了累積點數以外,撞月卡每月可有三次八折的折扣機會。他們剛剛在食品區看到一款很精緻的蛋糕,如果這邊可以有點折扣,就能完全不超出預算了。
“戴小姐是你們的……”店員只是在行使保障會員權益的問話。
劉韋良說著:“戴小姐也算是我們的老師,我們在她所在的公司實習,她是指導者。她看我們很誠意的想幫教授買禮物,所以就大方地把卡借給我們用。”店員靜靜聽著,白淨斯文的臉上讀不出太多訊息。他停頓了許久,終是點點頭,過卡給了折扣。
正當學生們開心地準備付錢時,一名女店員小跑步過來,壓低聲音說道:“組長,十樓有你的外國訪客,請你馬上過去一趟。”
“外國客人?我今天是站櫃,沒有會。”店員一擰眉,明明離開座位前才確認過行事曆的。
“那位客人也說她是臨時過來的,沒事先知會,如果你在忙,還是我請客人留下聯絡資訊,先回去?”
“我去看看好了。這邊交給你結帳好嗎?貴賓卡已經過卡,同學們要送禮,你等等給他們一張包裝券,讓他們到樓下選包裝材料。”交代完,他轉向學生們道:“我的同事會幫你們結帳,包裝可以到二樓,那邊有專門包裝的櫃位。這卡片……就請你們還給戴小姐。”
劉韋良從那店員手中接過卡片時,確定自己沒有錯看那嚴厲的目光。
徐光磊輕輕敲了敲玻璃門後進入,採光良好的會議室裡一人獨坐,聽到聲音,將手中茶杯放下,回過頭來。
“……小林太太!”徐光磊訝異地喚道。
個頭不高的小林太太站起身,鞠了個躬,以帶著口音的英文說道:“徐先生,不好意思,沒有先打聲招呼就過來了。我其實想先看看你的書店,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拜會你,結果看完一樓的特展區就直接上來了。給你造成麻煩了。”
“不會。別這麼說,小林太太。”徐光磊伸手請她坐下,隨手將身上的店內圍裙脫下,放到一旁椅子上。原則上他每個月都會找一天在櫃位元幫忙,他認為親近消費者是瞭解他們最好的方式,所以今天穿的是店內制服。也多虧了這個好習慣,才終於解開了那個謎——戴詩佳並不是沒有收到他寄去的信。
分心不過幾秒鐘,徐光磊輕咳一聲,又將注意力放在坐在對面的女士,禮貌地寒暄道:“您來臺灣觀光?小林先生近來可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帶你們四處走走看看,看你們想看文具還是吃美食。”
“我先生他……一個多月前離世了。”小林太太說著,暫將視線栘開。一會,才又道:“本來就有舊疾,所以我們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雖然對我來說還是……”
她沒有將話說完,但聲音裡充滿了悲傷與想念。徐光磊只能道:“請節哀……”
小林太太點點頭,她扶起放在腿上的包包,拿出一個盒子放到桌上,輕輕打開。裡頭紙板切出數條橫線,黃銅制的書簽、標籤藉以嵌住,像音符跳躍在五線譜上。
“這是我先生最初跟最終的作品。”小林太太垂著眼,緩緩說道:“你看,起先也是這樣敲不平整的,這可不是他故意要塑造商品個性,是技術問題。後來我們的店倒了,他又敲出這樣的作品。說句心裡話,我一點都不覺得是技術退步,因為不安、害怕,或是不服氣、不想認輸這些感情敲出來的不完美作品,和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全盛時期作品,那些用尺規才能量出細微差異的東西比起來,是不是更有人味呢?”
手工造的文具多多少少會有所謂的手感,同樣的物件卻不完全一致,這本就是手造的吸引力。
只是現在也有許多店家故意做出那樣的明顯手感,是在製造效果,易顯得匠氣。徐光磊認為這是職人與非職人的分別。前者永遠在克服內心障礙,鑽研技術,朝著完美前進,小林先生就是這樣的職人。
“他或許只是想將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人前,身為妻子,比起風光時刻,我更慶倖能陪伴他每一個誠實面對自我的時刻。”
徐光磊長指停在其中一枚黃銅書簽上。
“這個,送給你。”在徐光磊開口之前,小林太太將小盒推向前,並在他能拒絕之前,又說道:“最後那幾天,他仍惦記著還沒回覆你的邀請。我想,他會樂意見到我來到杉墨書店,替他看看本來有機會再次為文具愛好者們製作文具的舞臺。”
徐光磊還是未收。小林先生的辭世令他感到非常不舍,雖未曾深交,但用過他製作的文具、在一些簡介中讀過他說過的話,他感覺他是一個內心非常熱情並且認真生活的人。而小林先生的遺物,這身為職人最具代表性的物品,理應留給陪伴一生的妻子。
“不……小林太太……”
“他也會希望懂得這些作品的人擁有這些。”她很堅持。
徐光磊看著她久久,才點頭收下。不管小林太太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把這盒中物相贈,他都該相信她是細細想過的,無論是真正理解丈夫的想法,或是不願睹物思人。
“我將會回到娘家那邊幫忙。如果將來有機會,請到我跟哥哥的工作室參觀。”小林太太將一張名片推向前。
徐光磊從黃銅文具中抬眼,伸手將名片拿過,愣了半晌。“小林太太,你……”
她在這時起身,又鞠了個躬。“徐先生,謝謝你成為我先生此生的最後一個知音,在他最消沉的時候找到他,提出一起合作的提議,最初與最終總是最特別的。而我……明年春天開始會回歸赤井工作室,請多指教了。”
小林太太離開會議室,徐光磊起身相送,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連鎖義大利面店中,姊弟倆面對面而坐,戴詩任明知故問。老姊嘴裡的筆管面掉出來,不是因為看到窗外什麼驚人景色,又或餐點不美味,單純只是因為自己剛才說的話。他拿了張衛生紙,傾身貼心地往她臉上抹去。“我跟小關複合是這麼令人訝異的事嗎?”“我……我這是太太太太開心了好嗎!”戴詩佳一時忍不住大吼了聲,隨即撝住嘴向鄰桌道歉,才又小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她怎麼都還沒跟我說?”
“是我請她先別說的,因為我想自己跟你說。”戴詩任道。“跟她交往中的人是我吧,要分手也該是她來談呀。”戴詩佳故意哼道。
“該跟你道歉的人是我。”戴詩任認真地低下頭,停留了久久才抬眼,“當時我很衝動,老爸逼得緊,英國那邊的學校遲遲沒接受我的申請件,樂團又搞分裂,真的把我弄得心浮氣躁——”
“偏偏小關又在這時瞞著你答應團長入團,變成替代你的貝斯手……阿任,”戴詩佳秀眉擰起,握握他的手,“你不會到現在還不懂,她跟團長逼走你是希望斷你後路,讓你離開臺灣時沒有後顧之憂吧?”
“我懂啊。”他沒有蠢到看不懂別人的好意,只是……只是無法接受小關對他有秘密,無法接受她用這樣激烈的方式推自己一把,更無法接受她跟團長同聲出氣,好像他們默契天成一樣。戴詩任承認自己不夠成熟,談過再多的戀愛也無法學會去忍受重視的人有一刻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好好,我不說你不說你。”她投降。戴詩佳不會在老弟面前假裝有多懂感情這回事,更何況他跟小關複合是令人樂見的,她不必問太多,只要祝福就好。
“總之,姊,謝謝你。”戴詩任也沒那麼不知好歹,該乖乖道謝的不會省略。他又是深深低下頭,真誠地由衷地感謝老姊任他胡來。把小關放在老姊身邊,說好聽是讓剛分手心碎的老姊跟個安全物件在一起,但他又哪裡沒一點要綁住小關的意思?想到之前剛從英國回來時還因為老姊關心他跟小關之間而亂發脾氣,頓時又不知該說謝還是從頭到尾都該道歉再道歉。
戴詩佳看著那低著不抬的頭,想了想,長手按了下。“呵呵,好啦,沒事就好了啦。”雖然他們花了很久時間才和好,但她似乎一直相信這是必然的結果。奇怪,分手應該是寂寞的,她卻已不若從前那般好像天地反轉,反倒有點欣慰……
看來,真像那首歌唱的,分手是需要練習的。
一直知道老姊跟小關之間本來就不是真正的情侶關係,但直到此刻看老姊的模樣,戴詩任緊繃的心情才終於能松下些許。他將準備好的信封拿出,“這個還你。”
“嗯?”戴詩佳尚未反應過來。
“小關去巡演時跟你借的錢。”為了逼他出國讀書,小關辭去本來的正職工作,投入樂團,在餐廳演唱賺取生活費,經濟上一直不是太寬裕。這幾天反覆思考,說不定他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因為現在看來,分手後他是盡得利益者,他即將拿到學位,幾個工作等著他點頭,而小關呢?仍在原地試圖實現兩年前他堅信會隨時間發光發熱的夢想,那並不完全如想像中順遂。
這是結果論,他知道,知道但無法不感到心疼。戴詩任苦笑。“……才複合就馬上擺出男友保護欲了。”小關大概沒辦法那麼快把錢湊齊,老弟倒是平常有點積蓄。如果收下能讓他舒服些,那她就收吧。戴詩佳聳聳肩,小聲虧老弟一句。這時手機收到郵件,螢幕亮起,她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時間。
“喔,天哪,都快一點半了,我得回辦公室去了。”
老姊忙著收包包,戴詩任眨眨眼。“你現在的老闆不是都說兩點才開始正式辦公?”
“是沒錯,但我怕別的部門同事會說話……還是準時回去比較好。”戴詩佳說著,拿起桌上帳夾,老弟卻伸手抽了回去。
“我來吧。”平常他不愛婆媽地搶付帳遊戲的。
戴詩佳笑出。“好吧,就給你付。搶我女朋友,給你請一餐算便宜你了。”戴詩任似是沒料到她真的不跟自己搶,惱得皺皺眉。
“先走嘍,晚上見……喔,晚上不回來要跟我說喔,就醬。”她揮揮手就要轉身。
“等等,姊,那個……那個……”
他又把她叫回來,一臉戴詩佳看不懂的糾結,該不會還在為跟小關複合的事不好意思?她想再開兩句玩笑安慰一下,就見老弟臉色緊張忽又眉開眼笑,正在奇怪就見他舉起手揮了揮——“姊夫,在這?”
戴詩佳愣住一秒後倏地回過頭。
而她看見的正是跟她比誰眼瞪得大的徐光磊。
“叫錯,抱歉。很久不見,但改不過來。”戴詩任咬咬舌,也不知是真故意還是假故意。他改口叫——“老徐。”
“你……”徐光磊疑惑著,看了戴詩佳又看戴詩任,然後再看回她,半晌終於有點頭緒,“阿任,你是never look back 168?”
“對呀,今天約你出來的就是我。這邊坐著慢慢談。”戴詩任替他拉拉椅子,抽空抬頭道:“姊,你不是趕著回去上班?”
戴詩佳眼又瞪得更大,心想這根本是老弟設的局,頓時一口氣卡在喉間不上不下,你你你你了半天,壓低聲音道:“你找他幹嘛?”
“是他找我。”戴詩任光明正大頂天立地嘿了聲,“公事公事。回去跟你說,你先去上班吧。”接著他也壓低了聲音補道:“別忘了前男友養成守則第一條,大方應對。”
“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她已經咬牙切齒。這個恩將仇報的該死老弟!嚇!好險他也打過兩年劍道,這種殺氣還擋得住。戴詩任一派輕鬆,陳述事實:“你放心,我要對他怎樣,當年就會怎樣了。”
被晾在一旁的徐光磊不會知道阿任曾把戴詩佳初戀男友打到進急診,她出面協調,一邊跟前男友家人道歉,一邊被老爸轟炸,弄到最後心力交瘁,現在問她被初戀情人甩的感覺、問會不會懷念初戀的美好……她回憶裡只剩急診室及警察局相關片段。
“可——”戴詩佳揮去短暫亂飄的思緒,手機鈴響,她只好接起,“喂,小溫先生……嗯,可以,好……我馬上回去……”說著,她朝徐光磊尷尬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才走出去。
“坐吧。”斜瞄著徐光磊目送老姊背影離開,戴詩任才道。
服務生來為徐光磊加點完咖啡,他開口問:“阿任,最近好嗎?”
“不錯。看得出來你也過得不差。”寒暄完畢,戴詩任開門見山說著,“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接近你是跟我姊有關,你們兩年前分手了我知道,她沒有意思要複合我也看得出來。”
徐光磊沒接話。他剛剛認真回想了一下,約今天的會面之前他查過,阿任用的網路帳號在攝影論壇已經很多年,分享的相簿最早已是五、六年前,多是拍演唱會、藝文活動的照片,評價不錯,不似為了戴詩佳來接近自己設立的帳號。
對面的傢伙心裡在想什麼他一眼看穿。網路上的論壇不少,有點規模水準的攝影論壇卻不多,戴詩任高中時是攝影社的,大概每個叫得出名字的攝影論壇都有註冊。是徐光磊自己不記得了,他們從前聊過幾次拍照的話題,也分享過常去的論壇資訊。只是這回他沒有為了接近老姊的前男友費盡心思,是徐光磊自己送上門來的。
……算了,何必多想。咖啡送上來,徐光磊啜了口。當初在網路上找人拍照的是自己,阿任或許碰巧看到罷了。
既然送上門來,他也沒有假裝看不見的道理……眼前人沉默著,戴詩任說道:“認出你的帳號沒事先打招呼,是我壞心,不過我是真的缺錢需要接點工作。怎麼樣,你還願意跟我談嗎?”
“我想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徐光磊鬆口說道,“你的作品集很獨特,報價也是我預算內的。”停了停,“再說我跟戴詩佳也不是什麼仇人。”
“謝謝。”戴詩任順著他話繼續道:“我也是這樣跟我姊說,她剛開始不太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但我勸過她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又不是舊情難忘,不如當朋友,對不對?”
他是說得有些刻意了,徐光磊沒有答話,靜靜喝著咖啡,普通等級的厄瓜多爾安地斯山豆子,強烈的苦以外嘗不到任何風味。
“對了,我今天又多帶了些我拍室內的照片給你看看,也許能找到你喜歡的風格。”戴詩任也沒期望徐光磊會回應,光是剛才兩人驚恐的表情已值回票價。他從背包抽出筆電,開機後叫出資料夾,“這邊是我幫校內雜誌拍的,這邊是我之前接案子時拍的,在一間公寓內,比你家的坪數再大一點。”
他將筆電轉過來,徐光磊點開幾張細看,乾淨、明亮,構圖、光線掌握及整體呈現比他貼在論壇上的又更精進了。“你有這樣的功力,也接過商業案,應該可以接預算更高的案子。”
“老實說我不擅長拍會動的被攝物,”戴詩任實話實說,“不一定能拍出客人想要的東西,你的案子就當成我練一下。”
“我明白了。”徐光磊點點頭,將筆電還給他。“最快什麼時候可以來拍?”見他不再有疑慮,戴詩任刷開手機行事曆,“星期天?”
徐光磊打開手帳,這幾個週末都沒有計劃,“幾點?”“九點好嗎?”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個地方?
站在不知名的燈具前,戴詩佳調好老弟指定的方向與高度,眼前閃呀閃的,閃燈的嗶嗶聲不間斷。
被閃到有些眼花的視界裡,木制的書桌上散著塊狀水彩、畫紙、畫筆,徐光磊淺色卡其褲卷至腳踝,麻料的天藍襯衫塞入一角,他赤腳斜倚著桌子,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握著咖啡杯,光線從窗戶照來,角度關係形成過多陰影,她被指示在這側補燈。
那是一幅好看畫面,像日本雜誌的內頁,他是廣告主角,商品是咖啡、衣料,又或只是那種閒適感。照相有時並不能表現出真實的一切,如同他側過臉望向遠處,那未入鏡的遠處只是廚房,不是什麼浪漫景色,然而在老弟的形容與指導下,他仍能露出溫柔如水的表情。
戴詩佳從未想過會再踏進這公寓。
那天被老弟設計的巧遇過後,他解釋這是公事,不需擔心。但原本擔任助理的小關臨時被團長叫去譜新曲,沒人舉燈,她竟成了方便的替代品,被硬拖著來了。
“好,等等換沙發這邊。”書桌前的景戴詩任拍得頗滿意,下令換位置。
徐光磊放下那杯早已冷冰冰的咖啡,阿任走了過去,兩人一同看著相機裡的昭心片,看到其中幾張兩人點頭,又有幾張讓兩人交談。
戴詩佳無心加入他們的談話,她寧可做個貼心的好助理,於是來到沙發邊,將丟在上頭的雜物一件件移開。“放到我房間吧。”
正煩惱該放哪等等拍照才不會入鏡,就聽他說道。“喔。”戴詩佳也沒多想,抱著幾樣東西直覺地開了他房門進去。
門才開啟,那屬於他的熟悉味道又濃了些,她後來才知道,那是鼠尾草香的沐浴洗髮乳。
後來……還是不久前?她開了一扇門,卻一瞬跌人另個時空。
搖搖頭,戴詩佳垂下眼,不再看那與當年一點沒變的深色床單、牆邊的矮書櫃,隨手將東西放在腳邊,又出去搬燈具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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