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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靜默之堂(愛玩它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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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0-19 01:42:53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0-19 11:53 編輯

葉迷 - 靜默之堂【愛玩它之一】

美杜莎,蛇發女巫,見到她的眼睛,  
就會石化,而這個同名的少女,  
卻孳生著沉靜與不祥,  
自她來到這所全封閉式的一流學府後,  
就開始連連發生問題:女學生紛紛失蹤,  
NO.1天才見到她驚悸異常,  
NO.1美少年又對她溫柔有加,  
而她愛如珍寶的盒子裡,裝的竟然都是指甲!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英雄珀耳修斯啊,  
去砍下她的頭顱吧,讓學院重新恢復詳和。什麼?  
你不願意?你還愛上了她?見鬼,  
珀耳修斯愛上美杜莎,這筆賬可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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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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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0-19 01:43:1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0-19 11:55 編輯

第一章

  雅典娜說:“珀耳修斯,去,為我取來美杜莎的頭。”

  珀耳修斯恭敬地回答:“是,女神。”

  他在海嘯聲中看見那個女子,她手持三頭鐵叉,一頭傲立倔強的長發如蛇般妖?散開,即使受了雅典娜的詛咒失去美麗,依舊無法抹殺那令人顫悸的絕代風華。

  “你要殺我?”美杜莎看向珀耳修斯,妖艷而笑,“你知道殺我的代價是什麼嗎?”

  “是石化。親愛的。”

  千瓦的白熾燈聚焦在圓形實驗台上,顯微鏡下,碧綠色的液體裡半月形的物體正在悠閒地游來游去。戴著消毒橡膠手套的手往裡面滴加了一滴奶白色液體,半月形物體立刻一擁而上,在瞬間將其吞噬得干干淨淨。

  生存的法則在這個模擬世界裡也如此殘酷:吞噬以及被吞噬。

  做實驗的人有雙墨黑如夜的眼睛,瞳仁中央卻是金色的,只有一點,如造物主故意留下的那麼一點金漆,卻匯聚成排山倒海般的尖銳壓力,令所有與他對視的人都感到窒息。

  “我們成功了!”身旁的助手發出歡呼。

  “不,這只是第一階段。你沒有發覺嗎?它們對病變細胞的識別能力還很微弱。”他蓋上玻璃罩子,脫掉手套開始洗手。水流嘩嘩,是這靜?房間裡的惟一聲響。

  助手趁他側頭的機會打量他,真是--看不夠呢!怎麼看都不夠的美麗啊!

  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他的五官極其賞心悅目,濃黑的眉微微向上揚起,干淨得像是用筆畫上去的;唇角堅毅唇線分明,難怪做什麼事情都那般堅定;長而柔亮的黑發隨意束在腦後,在水銀燈下流淌出緞子般的質感……如此冷魅,又如此陽剛,難怪自他到殷達學院以來,引得無數師生仰慕崇拜。默未傾,雖名未傾,卻實已傾倒了整所學校。

  可惜這家伙實在太酷了,他的眼睛,他的氣質,都散發著拒人千裡的疏離,以至於校園裡迷他的人無數,卻很少有敢靠近他的。

  默未傾取過一旁的毛巾把手擦干,說道:“就這樣吧,第一階段OVER。我們休息一下,兩天後繼續。”

  只有兩天的休息時間嗎?真命苦啊……

  助手關上燈,過去拉開厚實的窗簾,陽光頓時照了進來,映得整個實驗室一片亮堂。

  默未傾有個令人覺得非常糟糕的癖好:在做實驗時他堅決不要一絲自然光,這次就是,長達七天七夜的實驗,白熾燈光簡直刺得眼睛都快要瞎掉,他還是不肯拉窗簾。

  而且,有時候明明看他是在全神貫注地做實驗,但一轉眼間,他的臉就變得很迷離恍惚,第一次助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再看,真的發現他在發呆。

  助手在腦海裡把此事反復想了好幾遍,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別人--素有殷達NO。1天才之稱的默未傾其實在做實驗時會走神,而且就這樣分了心,結果還老是讓他成功,沒天理啊沒天理!

  助手望著樓下的校園,歎了口氣說:“今天9號,我們錯過新生入學典禮了。”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默未傾慢條斯理地脫去無菌衣,走向牆角的沙發。

  “沒有,我只是好奇今年伯爵會送怎樣的一個學生來。”助手轉過頭,沖他眨了眨眼睛,“五年了,殷達學院的風光為你一人所占,我很想看看,什麼時候可以出現第二個奇跡。”

  默未傾在沙發上舒展開肢體,淡淡地回答道:“我不是奇跡。”

  “那你是什麼?”

  “你知道病歷上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損傷、脊椎血管破裂造成血液運行障礙,導致脊椎壞死半身癱瘓的完全康復率是多少嗎?”他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問了他一個如此高難度的問題。

  助手只好搖了搖頭。

  “是0。6%。”默未傾的眼睛深黑如井,偏偏又閃動著奇異的光芒,這使他在邪美的氣質上又憑添了幾分魅惑,“而我,就是那個致力於把它變成60%,創造奇跡的人。”

  助手頓時怔住,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豎起拇指說:“了不起,這個理想實在是太偉大了!”

  偉大?默未傾輕輕一笑,卻沒有解釋。

  這個理想與偉不偉大從來沒有干系,它只是,只是一樁心結,結住了他的快樂,若不能解開,他這一生都不能獲得幸福。

  永遠記得那一雙眼睛,剔透、純黑,沒有一絲雜色,沒有溫度,也沒有感情。

  他被塵封在那雙眼睛所折幻出的鏡子世界裡,無論看向哪個方向,都只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怎麼也逃不出去。

  不能幸福了嗎?默未傾?心自問,一顆心忽然變得很沉--十年了,他好像真的沒有感受過快樂。

  那是一次詛咒,美杜莎用她的眼睛詛咒了他,他已被石化。

  一記漂亮的過人傳球,再度將球掌握手中,雙腿並攏腕上用力--籃球滑出一道優美之極的弧線,落在籃圈之上,滾動幾下,“啪”地入網。

  簡蘭達轉身拿起椅子上的毛巾擦汗,一瓶冰鎮礦泉水及時遞到他面前,“真是漂亮,你的三分球果然永遠不會令人失望!”

  他微微一笑,接過水來喝了幾口。一道人影從籃球場外緩緩走過,簡蘭達轉頭,很專注地望著那人,目光變得悠遠而沉靜。

  瘦小的身軀永遠半佝?著,像負荷不了任何重量,枯黃的齊耳短發,呈現出極度的營養不良,一張臉蒼白得找不出健康顏色,只有睫毛又密又長,輕輕低垂,讓人無法看到她的眼睛。

  她總是左腳先邁一步,然後右腳再慢慢地拖過去,行走得緩慢而?跚。

  這是簡蘭達第二次看見她。

  遞水給他的米索湊過來搭住他的肩,隨他的視線看過去,見到那個女孩,微微一怔,“咦,那個不是……”細長雙眼眯了一下,還是想不起她的名字,“真沒想到Werran伯爵今年會送來這麼一個古怪又殘疾的小姑娘,你說他會不會是從東南亞哪個貧民窟裡把她挖出來的?”

  簡蘭達望著她,輕輕評價:“很模糊的一張臉,卻莫名地令人難忘。”

  “雖然說人不可貌相,但是……你有沒有聽說她的第一堂藥劑課就出了個大洋相?”不能怪他多舌,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校園。人人覺得不可思議--她可是伯爵送來的人啊!伯爵啊!

  神秘富有的Werran伯爵在他的私人島嶼美杜莎島上,建造了一所全封閉式的古怪學校,取名殷達學院。在這所學校裡,學生們除了接受正規教育外,還可以學習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課程,比如:如何跟動物說話,如何配制毒藥,如何設計巧妙復雜的機關……種種課程使得殷達學院聲名顯赫,每每到招生時節,入學申請書如雪片般飛來,但殷達學院招生標准卻異常嚴格,每年僅招收50名學生。

  伯爵本人每年也會送一個他親自從世界各地挑選出來的孩子入學,而這些孩子都不負厚望地成為所有人裡最出色的,尤其是五年前他送來的默未傾,是個智商高達二百的理科天才,不過他入學後,似乎只對醫學研究比較感興趣,令得其他學系的教授們好生失望。

  就這樣過去了六年,今年第七年,伯爵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正當人們紛紛猜測著也許今年伯爵會打破這個慣例時,新生入學典禮後的第四天,加長型凱迪拉克在校門口的出現標志著幸運兒終於??來遲。

  身穿白色制服的司機訓練有素地打開車門,從車裡出來的人卻讓在場屏息相待的人多多少少有點失望。

  很平凡的一個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屬於那種丟到人堆裡就找不著的類型。當威格教授領她去辦公室時,人們又吃驚地發現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女居然是個跛子。她的左腳先邁一步,右腳跟著慢慢拖過去,再加上一直佝?著身子,走路的姿勢便顯得說不出的怪異。

  真的出乎意料,因為伯爵以往送來的六個孩子不但學業拔尖,外表也都相當出色,尤其是簡蘭達,一頭金發,蔚藍色的眼睛純粹有如最最明淨的天空,修長的身軀穿起校服來愣是比別人多出幾分優雅,更別提那教養到家的好脾氣,使他不但穩居學生自治會會長的寶座連續六年,也擊敗默未傾贏得了“殷達第一美少年”的稱譽。

  但是伯爵的眼光一向很高,他會送這麼一個人來,表示這個少女必定有過人之處。她的外表雖然平淡無奇又身有殘疾,但在學業上沒准有驚人之處,每個人對此都深信不疑,並拭目以待。

  然而第一堂藥劑課,大家的期望就被破滅了。

  “?”的一聲爆炸聲後,白色煙霧騰騰升起,在場的學生們嚇了一跳,紛紛轉頭,發現始作俑者正是那個今年伯爵親自挑選入學的少女。

  她木然地站在實驗台前,桌上的配液鍋已經完全碎裂,褐色液體流得到處都是。漢斯教授連忙走過去用滅菌器將白煙熄滅,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這是個小小的配制咳嗽糖漿實驗,操作過程極其簡單,基本上不應該發生意外才對,怎麼她……

  漢斯教授彎下腰,柔聲問道:“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她低著頭,過了好半天,才搖了一下。漢斯教授怕再問下去令她難堪,便回到講台上說:“好了親愛的同學們,今天就到這,下課吧。”

  學生們陸續走出教室,開始紛紛交頭接耳,怎麼她連這麼個小實驗都做不好呢?看她悶聲不響呆呆的,完全不像很聰明的樣子。伯爵怎麼會挑上這麼一個人?

  伯爵怎麼會挑上這麼一個人?事實上,這也正是簡蘭達非常想知道的,因為他比旁人知道更多有關於她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威格教授的辦公室,敲門進去,意外地發現一個少女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填表格,每寫一個字,都要想很久。

  威格教授見到他,很高興地說:“來得正好,我知道今年新生檔案還差最後一份,馬上就可以給你。”

  殷達學院的管理模式是非常與眾不同的:Werran伯爵承擔所有的費用,因此學生們來這裡上學不需要交錢,他們也沒有任何可以花錢的途徑,這樣一來,因貧富而孳生的等級差異就被消除,從而最大可能地提供了學生與學生之間的平等。

  學生們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課程,教授負責傳授知識,幫助他們鑽研問題,但不參與管理。百分之九十的管理權落在學生自治會手中,學生自治會負責分配宿捨、開展業余活動和調解學生之間的糾紛。剩下百分之十的權利就掌握在威格教授手中,當某位學生的品行實在惡劣,由自治會提議,經由他批准後予以開除。可惜六年來,他都沒能行使該權利一次。

  這次就是因為伯爵比預計的晚了一周才把人送來,使得新生檔案少了一份,所以簡蘭達來找威格教授,正好碰見那位漏網之魚在填表。

  “坐吧,想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

  “謝謝教授,我要一杯綠茶。”

  威格教授轉身泡茶去了,簡蘭達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把她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雖然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但是他發現這個小姑娘很干淨,有雙非常漂亮的手,尤其是手上的指甲,泛著粉紅色的天然光澤,修剪得整整齊齊。

  似乎感覺到他在打量她,她寫字的速度有所加快,但沒寫幾行又停住,嘴唇緊抿著,顯得有些猶豫。

  簡蘭達誤會了她的反應,連忙說:“哦,你不用急,慢慢寫吧。”

  她聽到這話後放下筆,將表格慢慢地推了過來。

  難道她填好了?簡蘭達拿起表單,看到上面所填的內容時,怔了一下。

  “你十六歲?”她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居然已經十六歲了!

  再看下去,又是一驚,父親欄空著沒寫,母親欄填了一個“殪”字。

  她是個孤兒嗎?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簡蘭達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她垂著頭,只是很安靜,並沒有悲傷難過的樣子。

  目光重新落到表單上,這下可是重重一震,幾乎跳起來,他抬起頭極其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甚至無法顧及那樣的目光是不是會太唐突,直到威格教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茶好了,簡。”

  簡蘭達慢慢地站起,轉身端過那杯綠茶,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謝謝教授。”

  在走出辦公室時他覺得心裡沉甸甸的,抬頭看天,天空也不像往日那般賞心悅目了。

  這個世界其實真的很不公平,有人四肢康健父母雙全,而有人卻什麼都沒有。

  這個少女是個孤兒,右腿殘疾,而且--

  她還是個啞巴。

  ……

  目光所及處,那個小姑娘拐了個彎,慢慢地消失在教學樓那頭。

  米索皺著眉苦苦思索,“奇怪,怎麼死也記不起來呢?威格教授明明介紹過她的名字的……”

  “程沉。”簡蘭達笑了一笑,說,“她叫程沉。”

  簡手指在門上輕叩兩下,然後推門而入,“嗨,我有沒有打攪到你?”

  實驗室裡,助手已經先行離開,只剩下默未傾一人半躺在沙發上閱讀資料,聽得聲音抬起頭來,“如果你早來十分?,我會直接把你踢出去。”

  “我看見窗簾拉開了,就知道你的實驗已經完成,所以才敢上來。”簡蘭達微微一笑,“今天晚上慶祝一下?”

  “實驗不是很順利,不認為值得慶祝。”

  “那麼,這個呢?”簡蘭達揚了揚手中的藍色信箋。

  “是什麼?”

  “在拆開信箋前先回答我公事上的一個問題:今年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有沒有興趣參加?”

  默未傾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顯然不感興趣。

  “看來我們學校又將少一個獎杯。”

  “殷達還沒淪落到需要這種虛榮來點綴的地步吧?”默未傾淡淡地說,“知道丘成桐教授是怎麼評價這種比賽的嗎?”

  “知道,這位國際知名的數學幾何權威說它不是一項好的測試,對參賽者個人將來的學術研究發展也沒有益處。”

  “既然這樣,我為什麼還要參加?”

  “好吧。”其實來前就沒抱多大希望,自從他誘拐他參加過一次那類比賽後,他回來後就發誓再也不參加那種無聊的活動。看來,在這家伙眼裡,只有醫學研究才有意義,“喏,給你。恭喜你如願以償。”

  默未傾接過信箋,信箋右下方用銀色花體印著“Miamigroject”(注*1),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NIH?”

  “Yes。你將是有史以來參加該研討會的最年輕的成員。”

  默未傾拆開信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神情有著難得一見的興奮,“終於來了。”

  “我對你為人類健康而獻身的義舉非常敬仰,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動機和原因促使你走上此道?”

  這回默未傾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了。簡蘭達只好聳了聳肩,承認自己選錯了話題。正在這時,一人在外面重重敲門,大叫道:“可以進去嗎?”

  “是米索。”

  “我知道,除了他外還有誰敢這樣敲我實驗室的門。”

  門開了,進來的果然是米索,一進門就沖著簡蘭達喊:“我就知道你這家伙躲在這,快,威格教授讓你馬上去見他。”

  “今天晚上一起吃飯?”簡蘭達還念念不忘此事,“收到NIH的邀請函,這總是十足十的好事吧?”

  默未傾站起來拿外套,“好吧。一起下樓。”

  三人鎖好實驗室的門,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一個人慢慢地從樓下走上來。

  程沉。

  簡蘭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只見她手裡抱著很厚一?資料,手肘用力搭住扶手,左腳先踩上一格,再借用手臂的力氣帶動身體上移,走得非常非常辛苦。

  他連忙跑下去說:“讓我幫你吧。”

  她沒理他,繼續一步一挪地往上走,簡蘭達向她伸出手去,反而被她一把推開。

  他頓時有些?尬,“對不起,我只是想幫忙,沒別的意思。”

  默未傾皺了皺眉,“她是誰?”

  “伯爵今年送來的學生。”米索擠眉弄眼,小聲說,“我發現簡對這位少女有著明顯有別於其他美眉的注意,因為每次看見她他都跟失了魂似的盯著人家瞧。”

  默未傾勾勾唇角,不置可否。簡是那種善良單純到透明的男孩子,看見人家有困難,就會什麼也不想地上前幫,卻完全沒顧慮到這種身有殘疾的人往往自尊心最強,他一番好意幫忙,沒准在她看來反而是種嘲笑。典型的好心做壞事。

  十一級的台階,那少女走了足足三分?。到達樓梯口時,米索和默未傾都自覺地將身子側開讓出路來。

  誰知她忽然腳下一個踉?,身子不穩重重向後栽倒。離她最近的默未傾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她,感覺自己像抱住了一堆骨頭。

  於是她手裡的那?資料就跟雪片似的四下飛散,悠悠揚揚地灑滿了整個樓梯間。

  身旁的兩人被這一幕嚇得驚魂未定,簡蘭達叫道:“你沒事吧?我……幫你撿!”米索也跟著去幫忙。

  默未傾放穩她,也不好袖手旁觀,便蹲下身將附近的幾張資料撿起來,眼睛向上面掃了一眼,是剛打印出來的1993年華盛頓日報摘要,墨漬未干。

  奇怪,這個新生打印這個干什麼?當下忍不住抬頭朝她看去,正逢她也轉過身來撿一張紙,小小的鼻子慘白的一張臉,剛才緊急狀況中不曾看清,竟是如此似曾相識的模樣!

  知道他在盯著她看,纖細的手指抓著那?資料,指關節握緊又松開,低垂著的睫毛不停地顫抖,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層陰影。

  她好像很局促不安。

  默未傾懶得去猜其中的含義,放下紙張正想站起來時,她突然抬起頭,真的是非常非常突然地抬起頭,讓他毫無預兆地對上一雙剔透如水晶般的眼眸,這一瞬間--

  ?那千年!

  渾身如被電擊,默未傾直直地盯著那雙眼睛,一些零碎的畫面電光石火般從腦中飛過,企圖拼湊出關於某段過往的殘存回憶,然而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一把?刀,慢慢消磨著他的大腦,一股痛意浸遍全身。

  就是這雙眼睛!

  他就算會忘記其他一切,也忘不掉這雙眼睛!

  他自己也有雙奇特的眼睛,他清楚每個人在面對他的眼睛時都會感到莫大的壓力,他是冷漠高傲的天之子,站在顛峰之上俯瞰眾生,眾生不敢回視,只能膜拜。

  而她的眼睛,比他更黑,比他更冷,比他更加詭異。她是丑陋的美杜莎女巫,閉著眼睛時看起來毫無殺傷力,但一睜開眼,人們瞬間石化。

  “是你……是你!”那麼多年來,日日夜夜想著這雙眼睛,想著這雙眼睛的主人,每想起一次,便痛一次,十年前的那個場景歷歷在目,絲毫不曾忘記。總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十足的准備,已經能夠承受住再見她時的任何情況,卻沒想到真的相見時,她的眉眼她的頭發她的蒼白她的瘦弱,一一刺痛他的眼睛,痛得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是她……真的是她……她這個樣子,她這個樣子……

  默未傾的眼中忽然升起了一層霧色,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之前,心已先殘損得支離破碎。

  如果十年前的那件事是道詛咒,那麼十年後的這次重逢就是懲罰,殘酷之極地提醒他曾經犯下了怎樣的錯誤。

  “全部OK了!”簡蘭達的聲音及時救了他。

  程沉終於再度斂起她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轉向簡蘭達。

  “你要拿到哪去?”簡蘭達剛想說讓我來幫你拿吧,程沉就已從他手中搶過了那?資料,飛快向某個實驗室走去。

  因為走得很快,她右腿的殘疾就更加明顯,肩膀隨著步子一高一低地擺動,從後面看上去姿勢丑陋到讓人心疼。

  這回連米索也開始歎氣,“真可憐。”

  簡蘭達說:“我很想幫助她。”

  “可是人家不要你幫。”米索殘酷地指出這個事實。

  簡蘭達微笑,“要消除她對人的戒心的確不容易,但我相信持之以恆,一定可以做到的。”

  “是是,再造耶?,你能不能感化這個小妹妹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走,肯定要被威格教授責怪。”

  簡蘭達這才想起教授還在等他,連忙朝樓梯走去,走到一半發現默未傾沒有跟上來,轉頭看見他依舊蹲在地上,“默,你怎麼了?”

  默未傾低著頭,過了許久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整張臉白得跟水漂過似的。這是米索和簡蘭達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麼無神且虛弱的表情,不禁都呆了一下。

  “默,你不舒服嗎?”

  默未傾揉了揉臉,揉去疲憊與……驚悸,“沒事。我們走吧。”再轉過身,他又是那個永遠冷靜得不沾絲毫情緒的默未傾,超脫年紀聰明得沒人能讀懂他的默未傾。他還可以是他,只須他--

  忘記那雙眼睛,忘記那件事情。

  然而,怎麼可能忘記啊?怎麼可能!

  那是一個結,已經融化進了他的血液,與他的生命息息相關,永遠不能再幸福。

  不能再幸福了……

  尤其是,再看見她,再看見這個樣子的她……

  默未傾神思恍惚地走著,覺得自己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

  (注解1:Miamigroject,邁阿密大學,美國最具規模和歷史的脊髓損傷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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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神說:“珀耳修斯,不要看她的眼睛。”

  珀耳修斯回答:“是,女神。”

  魔力成了一把利刃,珀耳修斯借助盾的折光看到她。那個女子,蒼白的臉,無色的唇,蛇發在風中亂舞,莫非她已知自己必然死亡,所以才會周遭充盈著絕望?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她會變成飛馬,帶你去尋找生命中的姑娘,然後權勢、富貴以及神??\?都會蜂湧而來,只需你,殺了她。

  三人剛走出大樓,就見威格教授自另一條路匆匆而來,看見他們時揮了揮手說:“來得正好,跟我一起去校門口吧。”

  “教授,您找我什麼事?”

  “有點出乎意料,伯爵又送了一名學生過來。”

  這個消息倒真是令人驚訝,米索和簡蘭達互相對視一眼,跟著教授一同朝校門口走去。

  遠遠的鍛鐵雕花大門已經拉開,加長型凱迪拉克房車的再次出現讓正好在場的幾個學生目瞪口呆,怎麼回事?

  威格教授快走幾步,司機下車打開車門,一雙白色小皮靴先伸出來,以無比優雅的姿勢落地,靴上一雙腿瑩白如玉。

  米索的眼睛亮了起來,忍不住吹記口哨:“啊哦,美女哦!”

  從車裡盈盈走出來的少女,有著貓一樣碧綠色的靈動眼睛,嘴唇豐艷,雙頰紅潤,栗色的波浪長發,非常健康,也非常漂亮。

  這才像是伯爵挑中的人嘛,光是外表上已經先聲奪人,更何況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很聰明的樣子,簡直是那個什麼程沉的對照版。

  “威格教授嗎?”全不似其他新生剛來時那麼怕生,少女笑吟吟地上前握住威格教授的手,“您好,我是露莎碧。”“歡迎你。”

  禮節性地握手後,露莎碧轉向簡蘭達三人,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默未傾,雀躍道:“瞧瞧,我看見誰了!默未傾,哦,我親愛的哥哥,好久不見了!”

  她居然是默未傾的妹妹?!

  眾人露出好奇之色,尤其是簡蘭達和米索,再看向露莎碧的目光中便帶了許多猜測。他們是知道默的身世的,他是個孤兒,從小被Werran伯爵收養,而這個少女叫他哥哥,莫非她是……伯爵的女兒?

  默未傾推開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復雜。

  “這裡的宿捨蠻不錯嘛,比我想象得好。”露莎碧拍拍床上的枕頭,又試了一下床的彈力,滿意地點了點頭。再走過去推開窗子,深吸口氣,“這的空氣質量就是好,哪像倫敦,一年四季都又陰又濕……”

  默未傾雙手插兜靠在門上,自他領她到這裡後就沒說過一句話。露莎碧將能看的全部看了,實在看無可看,才回頭看向他,挑了挑眉毛,“為什麼這麼安靜?”

  “你怎麼會來這裡?”

  “在倫敦待不下去了,逃這來避避難。聽說這裡的功課很有趣,所以來看看,啊,你說這有沒有教學生怎麼穿衣打扮展現最大個人魅力的課程?”

  默未傾冷嘲:“你還用得著學這個?”

  “我沒說要學啊。”露莎碧聳聳肩,“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的話,我來開一科,我當老師,你看這主意怎麼樣?”

  “回你的倫敦守你的芭比娃娃去,這裡不適合你。”

  “不要這麼凶嘛,我親愛的哥哥,我們怎麼說也是兄妹,雖然沒什麼血緣關系,但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可不生分。這麼久沒見面,你應該歡迎我才對。”

  “如果你知道還有一個人也在這的話,你就笑不出來了。”

  “誰?大魔王?”露莎碧眨眨眼睛,依舊笑嘻嘻的。

  默未傾沉默許久,才輕輕吐出一個詞:“Medusa。”

  貓般慵懶的眼睛頓時睜大,露莎碧驚道:“你再說一遍!”

  “她在這裡。我剛才見過她。”

  “爹地瘋了!他怎麼可以把她也送到這來?”

  “你可以來她為什麼不可以?”

  露莎碧一怔,有些無措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喃喃道:“上帝……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我最不想看見的,那就是她……現在怎麼辦?”

  “回倫敦抱你的芭比娃娃。”默未傾還是這個提議。

  “喂!”露莎碧瞪大了眼睛,“當初那件事你也有責任的,怎麼現在說得好像只是我一個人的錯?你為什麼不走?”默未傾瞥了她一眼,懶得回答,轉身就想走。露莎碧連忙拉住他,吞吞吐吐地問道:“呃……我想知道……那個……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這個校園很小,你絕對有機會碰見她。”默未傾淡淡地拋下這句話,打開門走了出去。

  “喂,默哥哥!”露莎碧追出去,只來得及看見一個背影。

  這麼多年了,原以為天南地北再也沒有交集的時候了,誰會想到她竟然也在這所學校裡。爹地在搞什麼鬼?明知道Medusa在這裡也不告訴她,難怪她說要到殷達來時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原來有陰謀!

  發狂,真不想再看見她啊……十年前她已經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糕了,還搞出那麼大一件事來,不知道十年後又會怎麼樣。總之她是她命裡的克星,遇見她,准沒好事!

  露莎碧呻吟了一聲,頹然撲倒在床上。

  “洛比,今天過得好嗎?”簡蘭達打開木柵欄,朝裡面的一只小狗招了招手,那只小狗頓時撲到了他身上,不停地搖著尾巴,樣子親熱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對動物他有著比對人類更大的愛心,因此他也成了殷達惟一一個堅持學了六年動物語言課還沒有半途而廢的學生。

  一個又高又壯、留著大胡子的男人抱著只蜥蜴走出來,微笑著說:“它又能吃又能睡,還有你天天來陪它玩,能不好嗎?”

  簡蘭達望著他懷中的蜥蜴說:“魯伊怎麼了?”

  “這裡的氣候太冷了,它不能適應,我正想著是不是應該讓人把它帶回去放生了。”

  “也好,反正它的病已經治好了,不該讓它遠離家鄉。”簡蘭達將身後的藥箱放到地上,一手抱著那只叫洛比的小狗,一手從箱子裡取出瓶藥水來。

  “那是什麼?”

  “是薰衣草汁,可以減弱疼痛。小家伙昨天從台階上跳下來又扭到了後腿,所以今天特地問教授要了一些來。”

  “難怪它昨天晚上嗚咽了一夜。”大胡子蹲下身幫忙。

  簡蘭達抬起頭,忽然問道:“凱恩先生,你會離開這裡嗎?”

  “如果再只有你一個學生上我的動物語言課,我想我很可能要卷鋪蓋回家了。”大胡子凱恩沖他眨眨眼睛,目光看向他身後,笑意更濃,“不過幸好,雖然只有你一個學生,但是因你而踏足此地的人倒真不少。”

  簡蘭達回頭,看見一個少女抱著畫板站在柵欄外。順直的黑發,文靜秀氣的臉,然而並不認識。

  少女向他鞠了九十度的大躬,“您好,簡學長,我是今年的新生,我叫美夕子。”

  “你好。”原來是日本伊賀家族的千金,據說她七歲時就能臨摹蒙那麗莎,一時風頭強健無人能及。來到殷達學院的果然都不是普通人。

  “學長,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我。”

  “請說。”

  “我能邀請學長做我的模特嗎?第一眼看見學長就覺得學長的五官線條非常柔美,不知道畫出來後又是什麼樣的感覺。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每天只要一個小時就夠了,大概一周時間就可以畫完。”

  每天一個小時還說不耽誤?簡蘭達的微笑噙在嘴邊,但眼睛裡已經露出了為難之色。

  美夕子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洛比,“其實我是想以人與動物為主題畫幅畫,希望學長能和這只小狗一起來當我的模特。我知道這很麻煩,但是拜托了……”

  這下正是投其所好,簡蘭達便不再反對,“好啊,那什麼時候?”

  “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7點到8點,可以嗎?”

  “好。”

  “那麼晚上見了,謝謝你,學長。”美夕子抱著畫板心滿意足地離去。

  簡蘭達轉回來,發現凱恩笑眯眯地看著他。

  “這麼拙劣的約會手法,你不要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簡蘭達先是一愣,繼而微笑,“我不喜歡探究別人某種舉動背後是否另有含義,能夠幫助她畫出一幅那樣的畫,就已經覺得很高興。”

  “可是春天已經來了。”凱恩吹了記口哨,抱著蜥蜴回溫室。

  簡蘭達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臉有點紅。懷中的洛比忽然在這時掙扎起來,打翻了薰衣草汁,朝遠處的大湖跑了過去,怎麼叫都叫不回來,他只好追上去防止它再度受傷。

  湖邊栽植著半人高的灌木叢,洛比到那就不見了,簡蘭達繞了好大一個圈才繞到灌木前面,意外地發現程沉竟然也在!

  她抱膝坐在湖邊,好像已經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洛比正圍著她打轉,殷勤地搖尾巴。

  “洛比,過來!”他叫不回小狗,只好抱歉地朝她笑笑,“對不起,希望沒有嚇到你。”

  洛比是怎麼了?它平時很怕陌生人的,這會兒卻死抱著程沉的腿不放,看樣子是想得到她的愛撫,可惜它找錯了對象,程沉坐著一動不動,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湖面。

  “洛比,不要打攪這位姐姐,快下來。”簡蘭達把它從她身上抱了下來,洛比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一副很不甘願的樣子。

  “它喜歡你。”簡蘭達高興地說,“真令人驚訝,它從不主動喜歡別人。”

  程沉這才回頭看了洛比一眼,小小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簡蘭達從兜裡取出手帕幫它把後腿的傷患處包起來,邊包邊輕聲責備:“你呀,老是這麼調皮弄傷自己,你上次爬到閣樓裡摔下來,後腿已經傷過一次了,多虧凱恩教授和默一起動手術治好了你,怎麼還學不乖?”

  程沉在聽見默這個字眼時,臉上有一瞬間的失神,然而簡蘭達垂著頭,沒有看見。

  包扎好,簡蘭達抱著洛比想走,卻又忍不住回頭關心她:“很晚了,這裡風大,再坐下去你會著涼的。”

  等了一會,見她還是不動,不知道為什麼,也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如果我打攪到你,你不需要客氣,可以趕我走。”他轉頭這樣告訴程沉,然而程沉坐著不動,似乎並不排斥他的存在。於是就很心安理得地躺下,洛比在兩人之間跑來跑去,時不時地吠幾聲。

  黃昏的余輝映在湖面上,泛起粼粼金光,美杜莎島的九月,舒適宜人。這樣的晚霞,這樣的微風裡,整個世界都好像變遙遠了。

  “我剛來到殷達時,心裡一片茫然,不知道將面對什麼,也不知道是否能夠適應。我是殷達的第一屆學生,感覺自己更像是個實驗品,如果這種新教育方式成功了,那是皆大歡喜,但如果失敗了,我們這批人以後的命運會如何,誰也不知道。”簡蘭達雙手托著後腦勺仰望天空,聲音和風一樣輕柔,“不過,我真的是個幸運兒,事實證明這種教育體制和管理模式非常適合我。我很感謝Werran伯爵,他給了我一個理想化的天堂。”

  程沉聽到這裡,長長的睫毛起了一陣波動,這次他總算察覺到,連忙坐了起來,“對不起,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程沉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間,像有道流星劃過她的瞳仁,璀璨得不可思議,使他心中?然一涼,在他還沒意識到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前,她已站起來轉身離開。

  簡蘭達連忙抱著洛比追上她,幸好她腳有殘疾根本走不快,只是這樣激烈的行走姿勢很是讓人萌生幾分心疼。

  “如果我說錯什麼令你不高興,我向你道歉,但是請不要這樣傷害自己,你走得這麼快,會摔倒的。”

  像是特地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似的,程沉腳下一踉?,整個人向前跌倒,他連忙伸手扶她,夾在兩人之間的洛比痛得叫了起來。

  簡蘭達松開手,“你……沒事吧?”

  程沉搖了搖頭。

  他剛松口氣,哪知下一刻她突然撲入他懷中,緊緊抓住了他的領子。

  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碰觸而完全僵住,血液仿佛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然而在這樣的驚悸不能自控中卻又能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她在不停地發抖,顯得很害怕,很不安。

  於是他沒有推開她,反而順著姿勢輕輕擁住她,她的手和身體冰涼冰涼。

  “你怎麼了?你好像很害怕……”

  她往他懷中縮了縮,十二三歲般的身子,個頭只到他的胸口,一種憐惜就那樣脈脈地溢開--這麼瘦小的孩子,這麼無助的樣子,她在害怕什麼呢?究竟有什麼事情讓她覺得如此恐懼呢?

  真奇怪啊……

  半月形的細菌們開始互相吞噬,一時間,碧色液體成了戰場,如果沒有顯微鏡的幫助,誰能想得到,在這樣靜?的微不足道的世界裡,竟也有這樣一場劇烈殘忍的殺戮?

  默未傾握鏡片的手,忽然起了一陣輕顫,仿佛又看見那雙眼睛在他面前晃動,以一種完全冷然的姿態擴散開去。

  “你毀了我……”紅唇張張合合間,如箭將他的靈魂和身體都穿了個精透,“是你毀了我……你毀了我,默未傾……”

  他發出一聲呻吟,整個人向右摔倒,帶得一旁的燒杯滴管紛紛砸落,?啷之聲不絕。

  實驗室的門被人撞開,聽聞聲響急急趕來的助手看見抱頭坐在地上的默未傾時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扶他,“默,你怎麼了?”

  地上,碎玻璃片撒了一地,在白熾燈下折射出點點磷光,如往事紛紛在腦海中閃爍。默未傾望著那些碎片,難掩狼狽,“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的臉色太可怕了!是不是太累的緣故?不是說兩天後再繼續下個培植階段的嗎,怎麼這就急急開始了?”助手將他扶往沙發,遞給他一杯水。

  “我只是想快點……”

  “欲速則不達,你以前不是一直這樣告誡我的嗎?”

  默未傾捂住了臉,低聲喃喃道:“你不知道,你不會知道……”

  助手翻了個白眼,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不過,真是很少見他這個樣子,像遭受什麼巨大的打擊一般,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的,疲軟無依。難道實驗出什麼變故了?一念至此,連忙跑到實驗台上看,還好還好,一切照希望的方向進展著,並無變故。那他這是怎麼回事?

  “你太累了,回宿捨好好休息一下吧。”助手勸他,而他居然順從地點了點頭,站起來,脫了消毒衣和無菌手套,動作還是有些僵硬。

  夠了,他受她的影響而情緒不寧,已經夠了!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結局只會是毀滅。

  默未傾揉著眉頭走出實驗室,看見男生宿捨的二樓某房間亮著燈,想了想,便走了過去。

  敲敲205的房門,來開門的居然是米索,他愣了一下,“你怎麼會在簡房間裡?他呢?”

  “某人約會去了。”米索笑得好生賊兮兮,“我正等著逮這個放我們鴿子的家伙呢。”

  “鴿子?”

  米索大叫起來:“老天,不會連你也忘了吧?不是說晚上一起吃飯為你慶祝的嗎?”

  暈,他是真給忘了。默未傾靠坐到沙發上,幸好,還有簡墊背。

  “他和誰約會?”這可是件稀罕事,這個空頂著殷達第一美少年的名號,卻實際上純潔得不能再純潔,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簡也學會戀愛了?

  “說起那位可就大名鼎鼎,美夕子,對這名字有印象嗎?”

  “日本畫壇女神童?”

  “丁冬,答對了。”米索彈了記手指,表情很羨慕。

  說曹操,曹操到,簡蘭達開門走了進來,見到兩人在他房裡也是一愣。

  “什麼事?”

  “什麼事?你說呢?”

  簡蘭達轉向默未傾,“默,你怎麼會在我房間裡?”

  米索一副“你看我沒說錯吧”的樣子,歎了口氣,“某人重色輕友,放我們鴿子。”

  簡蘭達一拍腦袋,想起答應美夕子當她的模特的事情,“糟了!現在幾點?”看向書桌上的鬧?,時針已經指向七點四十。

  “不用看了,學生餐廳已經鎖門了。”默未傾淡淡地說。

  米索坐到他身邊的沙發扶手上,?起二郎腿悠哉悠哉道:“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你為了陪那個什麼美夕子的美眉,居然放好朋友們的鴿子,要不是我聰明去問凱恩你的行蹤,還不知道你約會去了呢!你自己說吧,怎麼罰?”“在懲罰之前能不能先給我十五分?時間?”

  “干嗎?”

  “我要去跟美夕子解釋一下,我有點事耽擱了,並沒有去她的畫室。”簡蘭達說著匆匆打開門走了出去。

  米索一臉驚訝地看看默未傾,“他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他剛才沒和美夕子在一起?那他去哪了?”

  “我怎麼知道?”默未傾站起身,雙手插兜走出去。

  米索連忙跟上前,“等等我!”

  兩人走下樓梯時正好看見簡蘭達站在宿捨大樓門口和兩個綠衣少女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麼,但見其中一個長發少女滿臉欣喜之色,雙頰微微泛紅。

  米索碰碰默未傾的胳膊,小聲打趣:“這家伙真是受女孩子歡迎。”

  默未傾放慢了腳步,剛走到簡蘭達面前,就聽到那短發少女說:“好的,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走了,學長再見。”說完拉著長發少女飛也似的跑了。

  “說什麼呢?那兩個好像是殷達出了名的姐妹花,姐姐叫水晶,妹妹叫珍珠,對不對?”

  簡蘭達笑笑,“你對女孩子的記憶……好像從來不會出錯。”停了一下,又說:“水晶的生日快到了,她們想借用學校的場地開個小型派對,所以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已經答應了。”

  米索托著下巴裝模作樣地沉吟道:“其實我經常懷疑一個像你這樣喜歡跟動物打交道的人為什麼對權勢有著這樣的熱衷之心,當了六年的學生自治會會長還不肯下台,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這方便你泡妞……”

  話沒說完,簡蘭達已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記,笑罵道:“不要胡說八道。”

  “好了好了,不鬧了,不耽誤你去找美夕子美眉道歉。”一句話提醒了簡蘭達,被那對姐妹一耽擱,又去了十分?時間。他正想走時,默未傾忽然說:“我看不用了。”

  米索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嘴巴一歪,“是呦,人家主動找上門來了。???,你慘了!”

  果然,遠遠的綠陰小道上站著一個人,正是美夕子。也不知道她在那站多久了,簡蘭達更是覺得愧疚,連忙跑了過去,“對不起,我今天晚上……”

  美夕子打斷他說:“沒關系。”

  “可是……”

  “真的沒關系,我知道學長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既然沒有來,那必定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我沒有生氣,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她笑意盈盈,落落大方,好像真的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如此一來,簡蘭達更加不好意思,低下頭說:“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這樣了,若真有事耽擱不能去,我也會提前通知你。對不起,害你白白等了一個小時吧?”

  美夕子嫣然說:“沒有,學長沒來的這段時間裡我正好也干了些別的事情,你真的不需要太內疚,沒事的。”

  “謝謝你。”

  “那麼,明天晚上再見?”

  “好的,明天見。”

  美夕子鞠了一大躬,才轉身離開。

  米索眼巴巴地湊了過去,“日本女性真是溫柔到家,教養好得沒話說!”

  默未傾目視著美夕子的背影,輕輕地皺眉,“她就是美夕子?”

  對於這位素來不看旁人第二眼的好朋友破天荒地問起美夕子,簡蘭達覺得很奇怪,當下答道:“是的,有什麼問題?”

  “很奇怪的女孩子,她身上有種我不喜歡的東西,不過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

  “得了吧,這偌大的校園裡,哪個女孩子能令你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了?”米索嗤鼻,“當然,你那個漂亮妹妹可能例外。”

  簡蘭達聽到這也好奇地問道:“露莎碧小姐真的是Werran伯爵的女兒嗎?”

  “是的。”默未傾伸手一邊一個搭住他和米索的肩,說,“關於她我不想再談,你們有什麼問題請自己去問她。現在,是不是該補償一下我那頓遲到了的慶功宴?”

  “餐廳關門了。”簡蘭達傻乎乎地說。

  米索咽了口口水,“這說明我們又有好吃的東西了……”

  簡蘭達的眼睛亮了起來,“默,你要親自下廚嗎?”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他搭著臉上已露出垂涎之色的兩人,走向他的房間。

  一切,一切就那麼丟諸腦後吧,他不想多想。

  默未傾的房間絕對是所有學生裡最大的,因為他的東西很多。

  先不提擺得到處都是的書本,還有架子上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光是那個設備齊全的料理台已經占據了大半空間。

  想象不到吧?這位殷達NO。1天才的興趣不僅在醫學上面,還對美食很有研究。

  默未傾在料理台上洗菜切片地忙碌著時,米索開始向坐在桌子旁等吃晚飯的美少年嚴刑逼供。

  “你坦白交代,今天晚上5點到7點40分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會把和我們一起吃飯,去美夕子那畫畫的這等大事都忘記了?”

  “我幫洛比止疼時,它突然跑了,我就去追。”

  “這個就不用說了,凱恩先生說你帶著洛比一去不返。”

  “洛比跑到了湖邊,我在那看見程沉,就陪她坐了一會兒。”簡蘭達老老實實地回答。

  料理台那頭切?苣的手停了一下。

  明明下定決心不再想的,為什麼偏偏還要不時地出現在他面前?

  米索頓時大感興趣,“程沉?那個可憐的跛腳小姑娘?她坐在湖邊干什麼?”

  “我不知道。可能在看風景吧,湖邊的晚霞很美麗。”

  “你一陪就陪了三個小時?”

  “我也不知道時間怎麼會過得那麼快的,我好像在那只待了一會兒。”

  米索眯起了眼睛,開始嘿嘿地笑,“詳細匯報一下,你們都談了些什麼了?”

  簡蘭達失笑,“沒有,我們沒談什麼。我只是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喜歡這個地方,也很感激伯爵。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站起來很激動地走了。”

  “那後來呢?”米索窮追不捨。

  “我見她走得很急,怕她摔倒,就追了上去,結果她真的摔倒了,於是我就扶穩她。”

  “扶她?”米索開始怪聲怪氣地拖長了聲音,眼睛眉毛都在賊笑,“再後來呢?”

  簡蘭達露出迷惑之色,緩緩說道:“她好像很害怕,很緊張,抱住了我,我以為她要哭了,可是她並沒有流眼淚,只是一直在發抖……”

  聽到這米索再也坐不住跳了起來,“哇哇哇哇!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喂,不是你想的那樣!”簡蘭達連忙站起來捂住他的嘴巴,夜深人靜的,他發出這樣的噪音,鄰近的學生會抗議的。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樣?她抱住你……嗯,沒想到這小姑娘看起來悶聲不響的,居然那麼大膽,其他美眉們喜歡你也只敢偷偷看你幾眼,或是找個似模似樣的借口來接近你,她倒好,干脆了事,一把抱住……喂,你那會兒是不是傻掉了?”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簡蘭達耐心地解釋,“我感覺得出來她對我根本沒有那種意思,她只是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直壓抑著忍在心裡,在我扶住她的一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她抱住我只是想找個溫暖的東西依靠而已,真的,只是這樣。”

  “那是你的想法,她未必這麼想。”

  簡蘭達搖搖頭,很堅定地說:“我敢肯定就是這樣。她一直在發抖,全身冰涼,沒有一點溫度。我很想問問她究竟在害怕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

  簡蘭達抬起頭,直直地看著米索,“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簡蘭達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她是個啞巴,她根本不能說話。”

  料理台上,一刀落偏,就那樣切在了左手的食指上。

  默未傾下意識地咬住唇沒有發出聲,他看著自己的手指,血一點點地從裡面流出來,染紅了?苣。

  那一天,他沖下樓抱住她,沾染了一手的鮮血,滴滴滑落,濺在地板上。他聽見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多麼,多麼可怕。

  那是一種恐懼,源自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的失去。

  很多很多年後,他才知道究竟失去了什麼,原來不僅僅只是他的幸福。

  還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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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珀耳修斯舉著刀,手指卻在顫抖,不是膽怯、不是畏懼、不是心虛,而是遲疑。

  她有冰冷的氣息,像最深沉的海洋;錦緞般的皮膚,如玉般光潔;她的聲音像女神手中的豎琴,天?般美妙……

  魔力成了一把利刃,在惡毒目光之下,誰可看見那顆心脆弱善良,她犯了什麼過錯?只因比雅典娜更美麗,就需要遭受神如此的懲罰?

  一節物種起源課上到中途,莫爾教授的發言被打斷了。

  教室門口站著個臉色發白的短發少女,顫顫地說:“對不起教授,我可以找簡學長出來一下嗎?”

  簡蘭達從座位上抬起頭,驚訝地看向來人。莫爾教授沖他比了個手勢。得到許可,在其他同學疑問的目光中,他匆匆走出教室,順手關上了門。

  “珍珠?這個時候找我什麼事?”生日派對的事情昨天不都已經說好了嗎?

  珍珠神色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著急地說道:“學長,不好了,我姐姐她……她不見了!”

  “說清楚點,怎麼不見了?”

  “昨天我們跟你告別後就回房間繼續討論派對的事,大概在十點多的時候姐姐說去找住在一樓的利比娜幫忙一起布置會場,但到十一點半她還沒有回來,於是我去敲利比娜的房門,她說我姐姐根本沒有去找她。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找不到我姐姐,我想姐姐也許去哪散步晚上自己會回來的,於是就睡下了。可是今天起床還是沒有看見她,我知道她早上有課,就去課堂上等她,但她沒有出現……我姐姐出事了,學長,我姐姐一定出事了!她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從來沒有不說一聲就消失那麼長時間,我……我……”

  簡蘭達的手被她抓得好疼,連忙寬慰她:“你不要著急,我們再四處去找找看,一定找得到的,別著急,沒事的。沒准回頭去你房間,你姐姐正在床上睡覺呢。”

  然而,預期的情景沒有出現,在發動全學生旨治會的會員遍尋校園而不得後,日暮西山肘分蹦眾人拖著疲乏的腳步來到學生會辦公室一起討論這件離奇事件。

  “見鬼了,她能跑到哪去?”米索一拳砸在長桌上,懊惱地大喊。

  被他一喊,坐在一邊輕啜的珍珠放聲大哭了起來,一個女孩連忙摟住她輕拍她的肩,瞪了米索一眼,“你別這麼大聲,嚇到她了。”

  “你姐姐平時比較喜歡去什麼地方?”這已經是第N個人第N次問這個問題了。

  珍珠邊哭邊說:“我姐姐這個人生活很有規律的,除了課堂、食堂和宿捨,她很少去別的地方。就算去,也是跟我一起的。”

  簡蘭達輕皺著眉,問身邊的同學:“那幢樓裡的女生們都問過了嗎?”

  “都問過了,她們都說沒有看見水晶。”

  “她不可能離開這個島,一定還在學校裡,但是她知道自己消失那麼久會讓妹妹擔心,為什麼還不回宿捨呢?除非她身不由己。”

  “可是好好的誰會硬綁著她不讓她回去?外面的人不可能踏足這個島,而島裡的除了同學就是老師,六年了,殷達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問題。”

  米索突然把頭轉向珍珠,“你姐姐有仇家嗎?”

  “啊?”

  “會不會是你姐姐的仇家半夜開了直升飛機來把她擄走,或者是暗派了人來綁架她……”話沒說完,一份報紙飛過去砸中了他的臉。

  簡蘭達搖頭,“真是異想天開。”

  一女生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我想我們得通知威格教授,然後發動全校的人都去尋找。只能先這樣做了。”簡蘭達走到珍珠面前,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對不起,現在都還沒能找到你姐姐。但是你不要灰心,一切還有希望。你先回去吃點東西,再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再和我們一起找人,好不好7”

  那麼溫柔的聲音,聽在誰耳中不感動?珍珠嘴一歪,摟住他的脖子將頭埋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屋子的人互相交換個眼神悄悄走了出去,只有米索依舊很不識相地留下來繼續發光發亮。

  簡蘭達取過桌上的紙巾,一張張地遞給她,柔聲說:“好了,沒事的,不要哭,你姐姐不會有事的。現在你最重要的是照顧好你自己,不要太難過了……”

  珍珠搖了搖頭,把他抱得更緊了。

  乖乖,春天真的來了,昨天一個女孩抱他,今天又一個女孩抱他,米索仿佛看見了桃花在簡蘭達的身邊盛開,四周一片粉紅……

  於那一片粉紅中,忽然摻進一抹不和諧螅灰色,米索直覺地抬起頭,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十余米外,程沉抱著書本正靜靜地朝這看。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的臉上根本沒什麼表情,米索卻突然覺得有種很冷很冷的東西從心頭滑過,渾身打了個哆嗦。

  接觸到他的目光,程沉垂下頭,又站了幾秒?。才一跛一跛地走了。

  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映在她身上,給她全身都鍍上了一層金紅色。那種金紅色此刻看上去,竟如血光一樣不祥。

  天生麗質的露莎碧小姐,非常幸運地避開這個駭人聽聞的大消息,她在房間裡香香甜甜地睡了一天,到晚上六點時才悠悠醒轉,推開窗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真奇怪,校園裡怎麼燈火通明的?那些學生們跑來跑去在干什麼?晚上有娛樂活動嗎?

  她攏攏波浪長發去浴室好好梳洗了一番,對著鏡子左瞧右瞧,確信找不出絲毫瑕疵了,才穿上外套神清氣爽地下樓。

  “默哥哥,你們在這干什麼?”遠遠便看見默未傾和簡蘭達站在一起,低聲討論些什麼,被她打斷,兩人都轉頭朝她看來。

  呀,這個少年好漂亮!昨天匆匆一瞥沒來得及細看,今天再次見到,燈光下顯得他的臉部輪廓更柔美,像中國的瓷器一樣細致。

  “大家都在干什麼?好像很忙的樣子。”露莎碧東張西望了一下,依舊搞不清楚情況。

  “有個學生失蹤了,大家正在連夜找她……你睡了一天?”默未傾皺了下眉。

  “失蹤?”露莎碧不但不覺得震驚,反而“哈”地笑了起來,“這麼個小島也能玩失蹤游戲嗎?八成是和情人約會去了。”

  默未傾別過臉,懶得理她。

  他不理她,她就纏上簡蘭達,“失蹤的是男的還是女的?失蹤多久了?”

  遠處有個學生朝這邊喊了一聲,簡蘭達匆匆拋下一句對不起就跑了過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露莎碧看見大家都一副嚴肅緊張的樣子,不由也收起了玩笑心態,問道:“默哥哥,這事情很嚴重嗎?”

  “如果找不到,就很嚴重。”

  “也是,莫名其妙就少了個人,只怕學校沒法向人家家長交代。那你們就慢慢找吧,反正我是幫不上什麼忙的,我肚子餓了,這裡哪可以吃飯?”

  默未傾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露莎碧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把人弄丟的,那樣看我干嗎?人找不到,難道其他人就不用吃飯了?討厭,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在繞了七八個圈走了約莫二十分?後,終於被她找到了餐廳,看見那個用中英法日四種語言寫著“學生餐廳”的燙金招牌,真是好生感動。

  推開玻璃門走進去,餐廳裡空蕩蕩的,除了廚師,只有一個女生坐在最偏僻的角落裡低頭吃飯。

  露莎碧快樂地朝點餐處走過去,問道:“可以隨便點菜嗎?”

  廚師往旁邊的牌子上指了一指。她這才看見上面寫著菜單表,一看之下大是失望,“這些都不合我的胃口耶,怎麼辦?我想吃法式燴蝸牛,不要桂皮多放奶油!”

  “對不起小姐,這裡沒有蝸牛。”

  “沒有?那平時這裡的學生都吃些什麼?”

  “我們菜單上列出什麼,他們就吃什麼。”

  “那要是他們不愛吃這上面的菜呢?”

  “那麼他們就自己回去做,學校有提供私人廚房,他們把想吃的食物寫在單子上交給自治會成員,下周來島的船只就會把他們要的東西帶過來。”在殷達六年,遇到的嬌氣小姐少爺也不少,廚師早已學會如何應答。

  “那要是自己不懂廚藝呢?”

  “那就很抱歉了,因為殷達是培養人才的地方,不負責伺候嬌貴小姐。”

  “Shit!原來殷達就是這麼一個鬼地方,還吹噓什麼獨一無二開創教學新模式,不把學生的胃先喂好,讓他們怎麼專心學業?我要跟爹地提意見,叫他派幾個大廚過來。”希望落空,大小姐臉色很不好看。

  廚師聽了她的話後只是一笑,小丫頭敢小瞧他的廚藝,待會就讓她刮目相看,“那麼小姐,你還點菜嗎?”

  “點,為什麼不點?我都快餓死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實在沒辦法,也只能忍了。當即隨意點了幾樣,懶洋洋地找張桌子坐下。

  角落裡的那個女孩還在吃東西,嗯,她吃東西的樣子還蠻斯文的,看來曾經受過上層社會的禮儀訓練,只是那頭頭發太糟糕了,人也瘦小得不成樣子,頭垂得那麼低,不知道臉長什麼樣……正東想西想,廚師已將飯菜送了過來,速度倒挺快。

  香味撲鼻的意大利通心粉一擺到她面前,露莎碧就開始兩眼放光,拿起叉子嘗了一口,更是舌頭都快融掉了,“哇,好吃好吃!味道真不錯!”

  餓得太久,一沾上食物,味覺嗅覺所有感覺全部鮮活了起來,正埋頭大吃時,感覺有個人慢慢地向她靠近,最後停在了桌前。

  露莎碧抬起頭看了一眼,這一看之下,手裡的叉子頓時掉到了地上。碧綠色的眼睛被睜至最大化,愣愣地望著那個人,美味可口的通心粉忽然變得又澀又苦,忍不住吐出來,卻又被嗆到,就那樣一邊咳嗽一邊捂住胸口。目光好像被對方粘住了,怎麼也掙脫不掉。

  “是,是是……你,你,你……”

  瘦小得像小學生般的身軀,沒有血色的嘴唇,蒼白的臉上那眉眼卻更清晰,墨黑墨黑地看著她,看住她,看定她,幻化出某種錯覺,像要被黑暗吞噬。

  露莎碧突然一把推開桌子,撞飛椅子,發瘋般奪門而出,遠遠的有燈光,便不顧一切地朝那邊跑了過去,邊跑邊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聲音引來眾人注目,人群裡那個身影最是熟悉,連忙跑過去緊緊抱住他,嚇得哭了起來,“默哥哥,Medusa!Medusa!嗚嗚嗚,我好害怕……”

  簡蘭達在一邊輕聲問:“出什麼事了?你看到了什麼?”

  露莎碧把頭埋在默未傾懷裡,只是不停地叫著:“Medusa!Medusa!”

  “Medusa?”那個神話裡的蛇發女巫?她究竟在說什麼?簡蘭達看向默未傾。

  默未傾的瞳仁收縮了起來,一雙眼睛便變得更加尖銳。他沉著臉,聲音不悅:“你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你對她做了些什麼?”

  “是她對我做了些什麼好不好!”露莎碧大喊,“我在餐廳吃飯時,她就站在我面前,她就一直那樣看著我,我好害怕,她的眼睛好恐怖!她是不是來報仇的?她要害我對不對?默哥哥你要救我,她要害我!”

  “夠了,冷靜點!”默未傾大喝一聲,露莎碧被他的聲音一吼,嚇住了,整個人頓時靜了下來。

  “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事情沒你想的那麼恐怖。我已經提醒過你,你們遲早要見面的,你又不是不……”突然禁聲,默未傾直直地盯著某個方向,表情動作都在那一瞬間停止。

  簡蘭達抬眉,看見程沉慢慢地從路的那頭走過來。感覺到默未傾的異樣,露莎碧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轉身,臉頓時又變白了,“默哥哥,她……她……”

  程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繼續前行。默未傾突然推開露莎碧,大步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程沉站著,低垂著眼睛。

  燈光照過來,把她和默未傾的影子拉得很長了交扭在一起,這情景看人簡蘭達眼中,便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不知過了多久,默未傾終於緩緩地開口,每個字都說得很深沉:“我們很久不見了,Medusa。”

  簡蘭達心裡微驚——程沉就是Medusa?為什麼露莎碧看見她會害怕成這樣?她們之間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一連串的問號在腦海裡升起,然而只能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和默未傾雖然彼此都站著沒有動,卻支構起一個只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別人根本踏不進去。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靜,程沉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看了默未傾一眼,又轉過來看露莎碧一眼,低下頭,左腳朝左邊跨出一步,右腳慢慢拖過去,繞開他們繼續往前走。

  默未傾這次沒有再攔她。

  一天的搜尋活動到晚十一點半時暫告終結,忙了一晚上的學生紛紛徒勞而返。

  默未傾和簡蘭達送露莎碧回宿捨,露莎碧在進門前張了張嘴巴,似乎有話要對默未傾說,但看到簡蘭達也在,便放棄了。

  兩人從女生樓下來,沿著綠蔭小道回男生樓,樹葉在頭頂上交織出斑?的影子,晚間的校園靜悄悄,只聽得見腳步聲。

  “你是不是有問題想問我7”默未傾先開了口。

  “你願意告訴我嗎?”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簡蘭達想了一想,問:“是時機還不到嗎?”

  默未傾也想了一下,“也許。”

  “那麼……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我。”簡蘭達看著默未傾微微一笑,默未傾陰沉著的臉頓時有所舒緩,他揚揚眉毛,回了個帶點苦澀的笑容給他。

  簡蘭達低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好可憐,很想幫助她,想看看那樣一張晦澀的臉,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默未傾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卻沒說什麼。

  又是一個人沉淪的開始嗎?當初,他也是這樣的想法啊……

  每次看見她,都覺得很不忍,即使違背了自己一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也想為她做些什麼,想看看那樣一張孤獨的臉,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想看看那雙深沉寂寞的眼睛,有了暖意會不會更加美麗……

  當初,他也是那樣想的啊……

  “美夕子……”簡蘭達的驚訝聲喚回了他的思緒。默未傾抬起頭,看見男生宿捨樓下,一道人影在大門處徘徊,那人回頭,正是那個日本女孩。

  默未傾對簡蘭達點個頭,徑自先上樓去。

  簡蘭達走到美夕子面前,說:“你是在等我嗎?不好意思,忙到現在,讓你久等了。”今天他可有事先通知她,因為要找人所以不能去當模特,她怎麼還來找他?

  美夕子問道:“水晶學姐找到了嗎?”

  “沒有。她到底去哪了……”簡蘭達疲憊地揉揉自己的臉,“對不起。如果繼續找不到她的話,以後的幾天可能都不能去你的畫室了。”

  美夕子善解人意地說:“沒有關系。其實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請學長不要放在心上,畢竟找人最要緊,畫畫什麼時候都可以。”

  “呵,謝謝你。”

  “那麼,我走了,希望明天就能找到學姐。晚安學長。”

  簡蘭達看了一下手表,時間指向十一點三十二分。

  與此同一時間的女生樓裡,露莎碧正在床上翻來覆擊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滿是程沉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不停地在她腦海裡晃來晃去。許多零星碎片一斌點地拼湊起來,組合成那個鮮血淋漓的畫面……

  “不要找我!不要,不要,跟我沒關系,是你偷我的芭比娃娃在先的,是你不對在先,所以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她呢喃著昏昏睡去。

  一樓最西邊的小房間裡,程沉靜靜地坐著,先是睫毛開始輕顫,接著是手,然後是腿,最後整個身體都開始不停地發抖,她抖得那麼厲害,在沙發上蜷縮成了一團,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拋開抱枕站起來,掀開床上的被子爬過去,從最裡面的枕頭下捧出一小匣子。

  扁扁的黑漆木盒,盒面上雕刻著古老而神秘的花紋,她緊緊抱著這個盒子,像抱著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逐漸地恢復了平靜。

  三樓第三間房裡,珍珠坐在書桌前看著:由己和姐姐的照片,又忍不住掉眼淚。

  她攤開日記,拿出筆在上面寫道:“今天,姐姐失蹤了,我很害怕,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剛寫到這,房門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有人拿鑰匙打開了門。

  珍珠眼睛一亮——姐姐回來了!

  她放下筆剛想轉身去看時,一條繩子突然從身後套過來,勒住了她的脖子。

  一只手輕輕關上303宿捨的門。

  這時,午夜零點的?聲沉沉響起,穿破寧靜的夜空。

  露莎碧在床上翻了個身,被子的一角落到了地上。

  她呢喃了一句:“對不起……”

  程沉站在鏡子面前,那雙平日裡一直低垂著不讓人看見的眼睛忽然睜開,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極其璀璨的光澤,變得又探又冷,沒有絲毫溫度。

  男生樓的205房間裡,簡蘭達熄燈准備就寢。樓下102號房裡,默未傾以手托額,目光卻不在書本上面。

  台燈燈光照在書上,攤開的那頁上正好有個醒目的花體字標題——《希臘傳說之Medusa篇》。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的事情可以重新來一遍的話,如果他那時沒有莫名其妙地多管閒事挺身而出的話,如果那件悲劇沒有發生的話……

  Medusa,應該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吧……

  他懊惱地抓住頭發,重重將書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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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4: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別對我撒謊,親愛的,只有石頭能保持單純,他是最真誠的伴侶。”

  珀耳修斯,你在猶豫什麼?忘記了傾國美麗的安德洛美達嗎?忘記你的國家你的子民了嗎?忘記你從小的夢想和希望了嗎?

  殺了她。

  珀耳修斯握著刀,忽然整個人一顫,單膝跪下。

  盾牌上映出美杜莎的眼睛,那麼那麼詭異。

  第二天的搜尋活動繼續進行,整個學院全部停課,老師與學生們一起尋找失蹤的女生。剛各自劃分好搜尋范圍時,米索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奇怪,珍珠怎麼還沒來?”

  所有人都整裝待發,當事人的妹妹卻不見蹤影。

  “可能昨天太累到現在還沒起床,我們去叫她吧。”簡蘭達說著和米索一同前往女生宿捨。

  經過二樓時,正碰到露莎碧從房間裡走出來,見到兩人便問:“早安,我哥哥沒跟你們在一起?”

  “默在威格教授辦公室裡。”

  露莎碧好奇地跟在他們身後,“你們來這干什麼?”

  “珍珠到現在還沒出現,我們去看看。”說話間到了三樓,簡蘭達敲門,無人應答。

  “珍珠,珍珠你在裡面嗎?”米索皺眉說,“我去找威格教授拿鑰匙。”

  露莎碧問道:“如果我們始終找不到那個女孩,是不是應該報警,請警察來處理?”

  “現在還不到48個小時,教授建議最好能在不得已報警之前找到水晶,因為這件事一旦曝光,殷達的聲譽會受到很大的損害,到時候輿論壓力會讓伯爵非常為難。”

  “我爹地才不會在乎別人怎麼評價他呢,不過學生莫名其妙不見,始終是個大麻煩。”露莎碧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簡蘭達看著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忍不住問道:“請問……你和程沉從前就認識?”

  “程沉?”露莎碧呆了一下,“你是指Medusa?她現在名字叫程沉?”

  “程沉不是她的本名?”

  “她本來叫……算了,無論她叫什麼,都不重要。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從來沒認識過她!”一說起她,露莎碧心情更差。

  簡蘭達還想再繼續問下去,米索已經拿了鑰匙跑回來。

  打開門,屋裡靜悄悄的不見珍珠的蹤影,露莎碧望著?得整整齊齊的被子說:“她昨天晚上好像沒有在這張床上睡過呀,真奇怪,不會那麼倒霉,繼姐姐失蹤後,妹妹也跟著失蹤了吧?”

  一句話正好說到簡蘭達擔心的地方,他環視房間,每樣東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地面整浩,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意外發生過。

  米索東看看西看看,忽然叫道:“你們快來看,桌上有本日記!”

  簡蘭達和露莎碧一同朝書桌走過去,那本日記平攤著放在桌上,旁邊還有支鋼筆。

  “日記這頁上的日期是昨天的,說明珍珠昨天的確回來過。鋼筆的筆套沒有套上,看來她的日記並沒有寫完。”

  露莎碧將日記上的內容念了一遍,說:“真奇怪,她去哪了?”

  簡蘭達的臉變得非常嚴肅,緩緩說道:“看來……我們不得不報警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隨著兩姐妹的離奇失蹤,整個校園頓時陷入了恐怖的氛圍之中。人人猜度著事實背後的可能性,紛紛自危。

  警察在當天下午乘坐專門的輪船抵達殷達學院,一共來了五人,領頭的是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矮個男子,下屬們稱呼他為胡森警官,剛下凱迪拉克就被威格教授請進了辦公室。

  “警官您請坐。”威格教授的愁眉並未因他的到來而有所舒展,“請問你們想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別的什麼?”

  “哦,謝謝,給我來一杯咖啡,他們不需要。”胡森警官四下看了一遍,才在沙發上坐下,悠悠道,“很美麗的學校,聞名不如見面。”四個下屬筆直地站在他身後,就像四座高塔。

  這個時候這種恭維聽在耳裡,反而有點像諷刺,威格教授苦笑了一下,將沖好的咖啡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胡森警官看了對面沙發上的簡蘭達和米索一眼,威格教授連忙解釋說:“這兩位是學校自治會的成員,希望能夠對您了解事情經過有所協助。”

  “好的,那就先聽聽學生怎麼說。”

  威格教授在一旁為難地說:“警官,關於殷達學生失蹤的這件事情,我希望……”

  “你放心,我來前上頭已經交代過了,此事關系到Werran伯爵的名譽,所以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我們會進行保密,不會對外公布的。”

  威格教授擦了擦額頭的汗,喃喃道:“這就好,這就好……那一切就拜托您了。”

  胡森警官看向簡米二人,“我現在就想聽一下事情的發生經過,你們誰來說?”

  簡蘭達於是詳細地將事情經過描述了一遍,胡森警官一直皺著眉,什麼話也沒說

  “……殷達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而且島上四周設有安全雷達掃描系統,除了每周一次的采購船只,其他人無法偷偷登陸。”匯報完畢。

  胡森警官喝完杯中的咖啡,站了起來,“現在請帶我和我的下屬們去案發現場看看。”

  威格教授與他握了手,“辛苦了。”

  胡森警官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一隊人浩浩蕩蕩地走出辦公室,學生們紛紛駐足觀望,心裡面又是好奇又是緊張。

  胡森警官忽然對簡蘭達說道:“等下請把島上現有人員的名單資料列一份出來給我。”

  “好的,警官。”

  他點點頭,繼續朝前走,剛到女生樓門口時,程沉抱著?資料正從裡面走出來,見到那麼多人不禁愣了一下。

  胡森警官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他盯著她手上的資料問:“這是什麼?”

  簡蘭達看了一眼,只見上面依稀有“國際間諜黑紗,神秘身份曝光”等字樣,當下替她回答說:“是1993年華盛頓日報的摘略。”

  “你們學校還教研究這個?”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搜集這個,但是他還是為她做了隱瞞。“是的,學校非常鼓勵學生們的個人興趣愛好。”

  胡森警官嗯了一聲沒再說話。程沉低著頭慢慢從他身邊走過,胡森警官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都沒動。

  簡蘭達有些奇怪,問道:“警官?警官?”

  “很奇怪,我好像曾經在哪見過她……”胡森警官喃喃地說了一句,轉身進門。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見過程沉?

  先是默未傾,再是露莎碧,現在又有個胡森警官,好像每個人曾經都認識程沉,那個荏弱孤僻的女孩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不為人所知的?

  簡蘭達忽然感到了一陣不安。

  程沉低著頭走了很久,直到確定盯在背上的那道視線消失了,才停了下來。手中的資料一下子變得很沉很沉,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抱得住它,她縮緊手臂,指尖因為太用力而開始發白,手背上的青筋隱約可現。

  是他!是那個男人!

  仿佛冥冥中早就注定好的,在她來殷達後命運再度輪轉,那些曾經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接二連三地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昨夜好不容易平息了的那種悸顫再度襲來,來勢洶洶,幾乎連呼吸都為之窒息。手裡的資料“啪”地掉到了地上,而她跪倒在那些紙張之上,開始不停地顫抖和抽搐……

  不可以!不可以在這裡!隨時有人會經過這裡看到她的古怪樣子,她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崩潰!

  程沉死命地咬住下唇想爬起來,但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這種悸顫抽走,連根手指都動彈不了。這裡不是昨夜的沙發,這裡離她的房間那麼遠,她拿不到那個盒子,她從來都不是幸運兒。

  嘴唇破了,鮮血入舌,又苦又澀。

  依稀看見有個人影朝她走過來,那雙黑色的皮鞋越來越近,她直覺地開始掙扎,不願被人看見這副模樣,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殘疾了的右腿像一座千斤重的大山,牢牢拖住她的身體,不讓她有半點逃離。

  皮鞋在她面前停住了,程沉氣喘吁吁地抬起頭,她的目光迷惘而散亂,視線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來的人是誰。

  一雙手臂伸過來,先是輕輕地碰了她一下,試探到她完全沒有抵抗的反應後,便把她抱了起來。

  這個胸膛好溫暖,那麼那麼溫暖,延伸著無窮無盡的力量,緊繃的神經在這一瞬間霍然松懈,她抓住對方的衣領,確定這個人不會憑空消失後,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隱約感覺身體在移動,混混沌沌地想:無所謂,無論這個人要帶她去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她抓住了他的溫暖就夠了,這種溫暖源源不斷地從對方身上傳過來,如止痛藥般流淌過她的四經八脈,再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慢慢平息,恢復正常。

  隨著轉動門把的聲音,空氣中傳來熟悉的味道,身體接觸到柔軟的絲織物,整個人好像陷到了棉花裡面。

  她知道,這是她的床。只有她的床才有這樣的柔軟,她的後腦貼著枕頭,枕頭下有她的救命盒子。

  程沉緩緩睜開眼睛,星星點點依舊在視線裡閃爍不停,然而碎影一片片地交織拼湊著,拼命想把那人看清。

  那人轉身想走,她連忙用最後的一點力量拉住他,他的手濕冷,全不像胸膛那麼溫暖。

  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走……

  帶著這樣的信念,程沉抓緊那人的手,沉沉睡去。

  那人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確定她已經睡著了,才慢慢地扳開她的手指,把手抽出來。

  Medusa,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為什麼要這麼痛苦?為什麼要讓自己如此痛苦?你可知道,每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分痛苦,便是施責在我身上的一重罪孽。

  我已因你而墮入地獄,萬劫不復!

  眸光黯淡,那個人的聲音又低又啞:“我不能留在這裡。如果你清醒了發覺是我抱你回來,你會更加恨我。”

  皮鞋向門口移動,房門被輕輕地合上。

  由於警方接管了這宗失蹤案,並以不耽誤學生學業為理由要求學校恢復正常運作,因此恐慌暫時被強行遏止下去,如此一來簡蘭達等自治會成員反而變得無事可做。於是這天晚上7點,他抱著洛比如約來到了美夕子的畫室。

  美夕子開門,見到是他有點意外,她圍著圍裙,雙手都是石膏,“對不起,我正在做石膏模型,你先在這坐一會,我去洗個手就回來。”

  “好。”簡蘭達打量這個六七十平米大小的畫室,。真看不出來,外表看來那麼清新干淨的美夕子,她的房間竟是這麼凌亂。他把沙發上的畫板紙張挪開,才勉強找到位置坐。

  沙發左手邊的小幾上堆著大袋零食,五顏六色的袋子中間露出相框的一角,他伸手將那個相框拿出來,裡面的照片上美夕子和一大幫人站在一起笑得非常燦爛,背景似乎是某次柔道比賽,除了她外其他人都身穿柔道服。

  美夕子端了茶出來,看見他在看那張相片便微微一笑,“去年秋天拍的,那時候還是短發,和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差蠻多的?”

  “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嗎?”簡蘭達將照片放回小幾上,隨口問了一句。

  “他們都是日本深村柔道協會的會員……你喜歡喝綠茶,對不對?”美夕子將一杯茶遞到他面前,一時間茶香撲鼻。

  簡蘭達深吸了幾口,驚訝地說:“好香,這是什麼茶?”

  “這是日本非常有名的玉露茶,希望你會喜歡。”

  在簡蘭達喝茶的時候,美夕子已架起畫板決定了畫幅尺寸和類型。她落筆極快,線條源源不斷地自她筆下流淌下來,一個小時後素描已經漸成模型。

  “看上去很不錯。”雖然不是很懂,但依舊可以看得出美夕子把洛比眼睛裡的依賴和他自己臉上溫柔表情畫得很到位。

  “這將會是我畫得最好的水彩畫。”美夕子拉過一層白布輕輕蓋住初稿,“謝謝你,學長,今天就到這吧。”

  “好的,再見。”簡蘭達抱起洛比准備走人。

  美夕子喚住他:“等一下,我們一起走吧。”她脫掉身上的白圍裙,鎖好畫室的門,同他一起下樓。

  “我要送洛比回凱恩先生那裡。”

  “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我陪你一起去吧。”

  就這樣,兩人先是送洛比回狗屋,再由簡蘭達送美夕子回宿捨,等他終於回到自己房間時,已經快九點了。

  推開門,發現露莎碧坐在沙發上,第一感覺是--他是不是走錯了門?退出去看看門牌號,205,沒錯啊!

  “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裡?”

  露莎碧嘻嘻一笑,放下手中的報紙走到他面前,歪著腦袋說:“聽說你對女孩子的邀請從來不會拒絕對不對?”

  簡蘭達怔了一下,露莎碧又說:“我剛才親眼看見你和那個日本女孩在約會。”

  “那不是約會……”他剛想辯解,露莎碧打斷了他:“無論是什麼都無所謂,既然你不會拒絕她,那就不會拒絕我了?明天一起吃午飯,就這麼說定了。”

  也不等他有所反應,便徑自繞過他走出門去,門外三米處,默未傾懶洋洋地靠在牆上看著他們,目光中露出幾分玩味。

  露莎碧朝他拋了個飛吻,“晚安,親愛的默哥哥。”說完“???”地下樓去了。

  簡蘭達為難地看向默未傾,說道;“默,你的妹妹她……”

  “放心,沒事的。”默未傾走進他的房間拍拍他的肩,不以為然地說,“她很容易就喜歡上一樣東西,但通常不會喜歡太久。”

  “可是……”

  “你只要不拒絕她,她要約你吃飯你就吃飯,她約你玩你就玩,我保證,沒幾次後她就會對你熱情消失,從此不再打攪你。”默未傾聲音裡加了幾分警告,“露莎碧不會成為你的困擾的,倒是那個美夕子,我認為你應該當心。”

  “我和她沒什麼,我只是當她的模特而已。”

  “那種女孩子很聰明,她們捕捉獵物的手法從來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等獵物發現中了圈套時,已經太晚了。”

  簡蘭達微微一笑,“可是感情不是捕獵游戲,並不是只要你設下圈套套到獵物就能獲得。如果我始終無法對她產生愛情,那麼無論她做些什麼都沒有用。不是嗎?”

  “你總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那就祝你好運。”懶懶地將身子轉個方向,看樣子准備走人了,簡蘭達忽然叫住他:“默,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孩子嗎?”

  黑眸裡的金瞳仁閃了一下,“為什麼問這個?”

  “很好奇。”

  默未傾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眼睛。”

  “眼睛?”

  默未傾的視線開始變得很悠遠--

  長長的鋪著波斯地毯的樓梯,那個女孩從樓下走上來,走到他面前,低下眼睛,輕輕地說:“對不起,請讓一下。”

  她有夜?一樣婉轉柔美的聲音,和落花一樣輕盈優雅的腳步。

  她看著他,眼睛像是一湖靜水,以最迅疾的姿態瞬間包攏了他,卻不自覺。

  她垂下眼睛說:“對不起,請讓一下。”

  鏡頭定格在這一秒,然後旋轉著飛散。

  那一瞬間,即成永恆。

  要消除一條新聞對人們的影響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另一條新聞來替代它。更何況,被譽為殷達第一美少年的簡學長與一年新生露莎碧共進午餐是鐵一樣的事實,起碼有四十雙眼睛看到他們雙雙出現在餐廳裡,吃飯時有說有笑的,最後露莎碧還挽著簡蘭達的胳膊離開,神態要多親密就有多親密。

  因此,至晚上止,校園裡被討論最多的事情已經不是水晶姐妹的神秘失蹤,而是簡學長終於戀愛了。

  人類是善於遺忘的,從另一角度來說,他們樂見美好的事情發生,而把悲劇掩埋起來,假裝不存在。

  胡森警官的調查工作看來進展得並不順利,幾次在校園裡見到他來去匆匆,都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樣子。警察們搜取了水晶姐妹房間裡的指紋和足印帶往紐約進行化驗,然而默未傾認為這招根本沒用。

  “你說凶手會不會是我們的同學?”晚上十一點半,米索和簡蘭達依舊留連在默未傾房間裡,遲遲不肯離去,因為--默在做宵夜。

  “現在最好不要下這樣的結論,會引起大家的恐慌。”他熟練地將平底鍋裡的煎餅往上一拋,翻了個面掉下來,隨著“滋--”的爆油聲,一股香味直朝米簡二人飄來。

  米索吞了吞口水,還不忘損簡蘭達一筆,“那是,否則我們的NO.1美少年中午所做的犧牲就浪費了。”

  簡蘭達失笑,“拜托,正經一點。”

  米索睜大眼睛故作驚奇地說:“這還不夠正經啊?為了轉移同學們的注意力,你不惜犧牲自己的色相去陪高貴的露莎碧小姐吃飯,制造你戀愛了的煙霧彈來模糊水晶姐妹的失蹤案,多麼偉大的情操啊……”

  簡蘭達眨了眨眼睛,無言以對。沒辦法,還真被這家伙猜中了,他心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當然,還要謝謝默未傾昨天晚上對他所做的暗示,否則他也想不到這點。如此一來,反而有些懷疑,他轉過頭,問料理台後的默未傾:“默,是不是你暗示露莎碧來和我演這出戲轉移眾人的視線的?”

  默未傾淡淡地回答:“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簡蘭達頓時紅了臉,米索吃吃地笑。就在這時,房門被人一陣猛拍,米索過去開門,一個四年級名叫提娜的女生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急聲說:“學長,不好了!女生樓那邊出事了……”

  三人頓時面色一正,簡蘭達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我們過去瞧瞧。”

  默未傾立刻熄火,邊走邊脫圍裙,在走出門口七步後,手往後一扔,圍裙准確無誤地落在門裡的沙發上。

  米索問道:“出什麼事了?”

  提娜緊緊跟在他們身後,饒是如此,還得拼命跑才跟得上他們的速度,“我們都睡下了,突然聽見露莎碧房裡傳來一聲尖叫,當我們連忙跑出去看時,就見她穿著睡衣光著腳從房裡沖了出來,披頭散發樣子可怕極了,嘴裡不停地喊救命……”

  她才說到這兒,三人已沖進女生宿捨大門,一樓站了好多人,女生們各個身穿睡衣表情緊張地盯著一扇門。

  “出了什麼事?”米索走過去,女生回頭看見學長來了,紛紛讓出路來。

  那扇門,正是最西邊的107室--程沉的房間。

  簡蘭達臉色頓變,默未傾的眼中金光一現,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有米索好奇地問了出來:“你們看這個干嗎?露莎碧呢?”

  話音剛落,女主角便出現了。

  房門“砰”地打開,露莎碧拖著程沉的一只胳膊往外拉,嘴裡說道:“你出來!你有膽做沒膽承認!我就知道是你,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到哪裡,哪裡就沒好事發生!你給我出來!”

  程沉被她硬是拖了出來,另一只胳膊裡死死抱著那個黑木小盒,本來就很蒼白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更加慘淡。

  “你們在這干什麼!”隨著一個威嚴的聲音,胡森警官帶領他的四個手下也隆重登場。

  露莎碧松開程沉的手沖到他面前,急聲說:“警官,是她!她是凶手!就是她殺死了水晶和珍珠,她剛才還想殺我,是她,就是她!”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所有目光都齊齊地盯在了程沉身上。只見她咬著下唇,依舊低垂著眼睛,抱著盒子站在門邊一聲不哼。

  胡森看了程沉幾眼,沉聲道:“你為什麼如此肯定是她干的?”

  “警官,我剛才在睡覺,有個人偷偷進了我的房間,其實我那時沒有睡著,我看見一個黑影朝我俯下身來,我想也沒想就把身邊的芭比娃娃抵在身上,然後開始大叫。那人用繩子本來想套我的,結果套中了我的娃娃,聽見我大喊她就跑了。我連忙開燈下床跑出去……”

  “你說你看見的是個黑影?這麼說你並沒有看見對方的樣子?”

  “這個不是重點,反正我就知道是她!”

  “你沒看清楚對方,怎麼能肯定是這個小姑娘干的?她那麼瘦小,而且還腿有殘疾,能在短短幾秒內逃離你的房間回到她自己的房間,這不太可能做到吧?”

  露莎碧呆了一下,剛才一頭沖動,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憑著直覺第一個就想到是她要害她。一轉頭看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自己,好像挺下不了台的,腦袋裡又“轟”的一聲炸開了。想也沒想地,她朝程沉撲過去,叫道:“她不一樣,她是個怪物!沒有什麼事情是她做不出來的!”

  程沉往旁邊側了測,露莎碧沒撲中她的身子,但卻重重撞到了她的手臂,在她向後跌倒的同時,手裡的盒子飛了出去,撞上對面的牆壁又飛回來,最後“啪”的一聲摔到地上,盒蓋碎開,盒子裡的東西掉了出來。

  女生們頓時發出了一陣尖叫,那盒子裡裝的竟然是--

  指甲!

  一共是十個指甲,上面殘存著斑駁的血跡,血跡已經變成濃近於黑的暗紅色,折射出閃閃的光澤,在凌晨12點看見這樣的東西,真是說不出的恐怖。

  這是從誰身上拔下來的?水晶?還是珍珠?

  女生們驚恐地望著程沉,早就覺得她很古怪,但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變態,以收藏指甲為愛好!

  露莎碧也愣住了,很久以前她就想知道這個盒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以至於那個怪物把它看得那麼重要,到今天終於知道了,卻沒想到裡面裝的竟然是指甲!還是這麼恐怖的染血指甲!

  她渾身發抖,連忙轉身一把抱住默未傾“哇”地哭了出來,“哥哥,好可怕!我就說她是個瘋子,她很危險,她竟然每天都抱著這麼一盒子指甲睡覺!”

  女生紛紛向後退了幾步,遠離那個可怕的瘋子。

  簡蘭達望著程沉,她跌坐在地上,似乎想了很久後,才慢慢地爬過去,把掉在地上的指甲一個個地撿起來,把碎了的盒子也撿起來。

  他看著她做這一系列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視線開始一片模糊,有水氣升到眼睛裡來,又酸又苦。

  在他眼睛噙淚的時候,默未傾突然輕輕推開露莎碧,接著他做了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走到程沉面前,突然蹲下去按住她的手,表情非常非常痛苦,似乎在他面前的是他最最至愛卻又親手打碎了的瓷器。悔恨、憐惜、不忍、傷感……全都匯集在了一起,再不復校園第一酷哥的姿態。

  程沉慢慢抬起頭凝視著他,這是她第一次在那麼多人面前抬起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美麗到令周遭一切都頓時為之黯然的眼睛!

  純黑,剔透,沒有一絲雜色,如水晶般明淨,如鑽石般璀璨,再折映出水般的潤澤,迷惑了眾人。

  警官望著這雙眼睛,忽然回想到一件事情,他愕然他指著程沉,吃驚地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我曾在哪見過你了!你是那個小女孩,你是黑紗的女兒!”

  驚訝的聲音“呲”的一聲撕開記憶的口子,前塵往事飛旋著回到腦海中來,無論多麼多麼不願意,這一刻,還是異常鮮明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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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美杜莎。

  她若睜開眼睛,便可將人化為石頭。

  世上的男子縱然知道愛上她的美貌也必須接受她所賜予的死亡,依舊無法抗拒那種誘惑,紛紛趨之若?,個個死於非命。

  珀耳修斯,難道你也會是那成千上萬個傻瓜中的一個?

  珀耳修斯忽然揮刀,一道血光閃過,眾生閉起了眼睛,海風開始呼嘯,天地間,一片肅殺。

  寂靜冰冷的太平間,永遠帶著死亡的陰濕氣息。腳步在光潔的地面上踩出脆響的聲音,也踩出她心中的恐懼。

  那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還有其他兩個身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男人帶她來這裡。這個房間有很多四四方方的格子,那兩個戴口罩的男人就一起用力拉出了其中一格,裡面的黑色膠袋讓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小胡子男人看了她一眼,低歎著說:“打開。”

  其中一個男人拉開膠袋的口子,她看見霧氣從格子裡飄出來,冰冷冰冷。

  “來,看看。”小胡子男人牽了她的手,把她帶到那個膠袋面前,抱起她,讓她看袋裡的東西,“看清楚,是她嗎?”

  她朝袋子裡看了一眼,突然激動起來,尖叫道:“媽媽!媽媽!”

  小胡子男人緊緊抱住她,防止她摔下去,對那兩人點個頭。他們重新把拉鏈拉上,把格子推了回去。

  “媽媽!媽媽……”再不懂,這個時候也懂了,她的媽媽死了,負責這起案件的警官帶她來認屍。她叫著哭著,淚流滿面。

  小胡子男人一臉愧疚地看著她,柔聲說:“對不起,不核帶你一個孩子來看這個。但是程夢因女士除了你以外,別無親人。”

  “媽媽,媽媽……”她哭得聲嘶力竭,然而,再怎麼哭,心裡還是知道,她的媽媽回不來了,永遠永遠也回不來了。

  小胡子男人帶她走出太平間,另一個年輕的警官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扁扁的黑色盒子。小胡子男人把那個盒子交給她,摸了模她的頭,“這是程夢因女士身上的……”停了一下,沒敢繼續說下去,只好換個方式說:“無論如何,算是她最後的遺物。現在交給你。”

  她慢慢地打開盒子,怔怔地望著盒子裡的東西,眼淚不知不覺就停住了。

  身後傳來兩個大人輕聲的低語:“真可憐,這麼小年紀,她以後怎麼辦啊?”

  “胡森警官也真夠殘忍的,不該讓這麼小的孩子看這個。”

  “我覺得真正殘忍的是那些黑手黨,他們拔光了那女人的指甲,一個一個拔下來,換了誰都受不了到種酷刑。”

  “沒辦法,當臥底的就得隨時准備面對事情穿幫後的災難後果,干這行就是等於賭命。”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沒想到原來她就是鼎鼎大名的‘黑紗’,被國際黑幫喻為最可怕的間諜之一。”

  “唉,連她都失手了,這筆黃金盜竊案恐怕就更不好查了……”

  聲音漸漸遠去,她低著頭,望著盒子裡血跡斑斑的指甲,停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的媽媽死了,在臨死前備受折磨,那些壞人們拔掉她的指甲,毆打她。剛才在太平間裡看見的那張臉,雖然已經經過精心修飾,但依舊可以看出曾經受過怎樣的虐待。

  從今往後,就只有她了,孤孤單單一個人。

  胡森警官大步走到程沉面前,仔細端詳著她,再度驚訝,“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的腿……還有你的聲音……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聲音撕開另一道口子,鏡頭由冰冷黯淡的太平間慢慢渲染出鮮艷的顏色,轉化成另一抹回憶。

  原本以為就此劃定她今後的孤獨人生,誰知道兩個月後又起變化。一輛凱迪拉克把她從孤兒院裡接了出來,開往另一食宿命的開始。

  帶她下車的男人有張非常精明的臉,他對她溫柔地微笑,領她走進一幢只有童話故事裡才能看到的漂亮的房子。

  他推開一道厚厚的樟木門,裡面的空氣裡充盈著獨特的香氣。

  “伯爵,我帶她來了。”他把她推到前面,然後自己輕輕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她看著眼前那個坐在巨大辦公桌後的男人,有點不知所措。

  那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即使是當初那麼小的年紀裡,還是能分辨得出來他非常非常好看,他有一雙和她一樣的純黑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連聲音都很好聽。

  她緊張地捏住自己的裙角,怯怯地說:“我叫程沉。”

  “程……沉……”她的名字從他嘴裡吐出來,莫名地覺得親切。

  “從今天開始,你叫Medusa,Medusa•Werran。

  “為什麼?”

  男人盯著她,漆黑的眼睛中不見有何柔意,連聲音都平靜得絲毫不起波紋。

  “因為我是你父親。”

  他站起來,“刷”地拉開落地窗簾,明亮的陽光照進來,映亮了富麗堂皇的牆壁本一塊耀眼的紅盾,盾上雕刻著古老的花紋,花紋中間“WERAN”五個字母異常突出。

  “我,Probst•Werran,是你的父親。”

  很多事情是後來才一點點的知道的。

  她的媽媽是國際間諜“黑紗”,她在某次執行任務中邂逅了英國貴族Werran伯爵,兩人墜入愛河,但是這段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段露水姻緣後,兩人又各分東西。

  但是不久後程夢因就發現自己有了孩子,對從事那種高危險工作的她來說,這個孩子是累贅,於是她決定打掉她。

  然而這個孩子的生命力異常頑強,在她服下墮胎藥物後仍頑固地不肯流掉,在那一刻她心軟了,身為母親的天性被喚醒,於是不顧後果在某個偏僻農場裡待了八個月,把她生下來。

  程夢因是個非常冷做也非常堅強的女人,她一手帶大這個孩子,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孩子的父親。直到她死於非命,身份被曝光後,警察們才驚訝地發現她竟然有個六歲大的孩子,而這個孩子顯然對她母親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件刻意塵封了的秘密被挖掘出來後,不久就傳到了Werran伯爵耳中,經過DNA證實確實是他的孩子,於是他就把她接回到了家裡。

  似乎是個比較美滿幸福的歸路,然而,誰也沒想到,這恰恰正是災難的開始。

  身穿黑色高領連衣裙的女管家推開一道門,門裡的嬉笑熱鬧撲面而來。

  美?絕侖的大廳裡,好多孩子們正在沙發和地毯上蹦來蹦去,快樂地大叫。

  女管家咳嗽一聲,所有的聲音都頓時靜止了下來,好多雙好奇的眼睛瞧著門口站著的這個小女孩,表情充滿了驚奇。

  “露莎碧小姐,這是美杜莎小姐,從今天開始,她和你一起生活。”女管家將她推到眾人面前。

  沙發上最最漂亮、穿著白色蕾絲裙的女孩子一下子跳了起來,尖聲道:“你說什麼?伍德夫人,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她為什麼要和我一起生活?我又不認識她!”

  “露莎碧小姐,美杜莎小姐已被證實是伯爵的女兒,她是你的妹妹。”

  所有眼睛都因這句話而睜大了,連靜坐在大廳一角獨自看書的那個男孩子也抬起頭來。不知道為什麼,在現場那麼多人裡,程沉硬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她回視著他,那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有一雙非常深邃的眼睛,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針扎了,下。

  叫露莎碧的女孩沖了過來,站到她面前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她是我妹妹?別開玩多了,她哪點長得像我了!”她指著自己的栗色長發綠色眼珠說。

  “她的母親是中國人,她長得像母親。”伍德夫人深吸口氣,嚴肅地宣布,“總之,伯爵吩咐過了,從今天起她就住在這裡,露莎碧小姐身為姐姐,應該好好照顧妹妹。孩子們,你們還不過來歡迎她嗎?”

  那些孩子聽了這話後就快樂地沖過來想擁抱她,誰知露莎碧跺了跺腳,大聲叫道:“你們都站在那裡不許動!”

  那些孩子一下子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看看伍德夫人又看看她。

  伍德夫人皺了皺眉,“露莎碧小姐,請不要這樣。”

  “打電話給爸爸,我要和他通話。”雖是七八歲的年紀,但隱隱然已有小主人的尊貴架勢。

  伍德夫人歎口氣,走過去撥通了電話,回頭,“露莎碧小姐,請”

  露莎碧接過電話,一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程沉,說:“爹地,我是露露。這是真的嗎?這個叫美杜莎的家伙真的是我的妹妹?”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看見露莎碧的一張臉由紅到白,由白到青,盯著程沉的目光也越來越尖銳,最後她把話筒一摔,怒沖沖地上樓去了。

  “砰--”摟上傳來重重的甩門聲。

  伍德夫人歎口氣,撿起地上的話筒,“伯爵,是我……是的,請您放心,我會好好勸勸小姐的……是的,我會好好照顧美杜莎小姐……好的,再見。”

  她掛上電話,再次命令:“孩子們,過去歡迎你們的新朋友。”

  那些孩子默默地一個個走過來擁抱程沉,然而她感覺得出來,他們的擁抱裡沒有多少欣喜成分。

  露莎碧摔掉了電話,也摔掉了她本來有可能擁有的友情。

  一共七個孩子擁抱了她,然而,那個坐在角落裡看書的男孩子沒有過來。他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合上書起身上樓。

  伍德夫人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冷靜的臉上也開始露出了擔憂之色,“默少爺……”

  他叫默未傾,是伯爵的義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露莎碧是在她之前伯爵惟一的女兒,她的母親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

  其他七個孩子都是Werran家族旁系的孩子,她的親戚。

  程沉一直到三天後,才陸續地從伍德夫人那知道以上這些。

  她在這個新家裡非常孤獨,沒有人理她,那些孩子們看她的目光裡或許多少帶了些同情,但是他們不敢靠近她。因為尊貴的露莎碧公主不喜歡她,她對他們說如果他們敢和她說話和她玩,她就再也不理睬他們。

  這裡的傭人們也對她很冷淡,她們大部分都是露莎碧媽媽娘家那邊的人,所以自然是處處偏袒露莎碧。只有伍德夫人對她還好點,然而,她很忙,管理著整個莊園,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處理,根本沒有時間陪她。

  就這樣,程沉在那裡待了一個月,受盡冷落和排擠。可是,她沒有像一般女孩子那樣受了委屈就哭,她總是默默地垂下頭,面無表情,誰也不清楚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生活猶如一場大雨,雲層重重?聚,累積到一定數量終於承受不住,傾盆而下。

  災難起始於那一天,非常宜人的四月,她在紫籐架下看了一下午的圖畫書,直到眼睛發酸才揉揉眼睛

  進得大廳裡,Werran家的小公主正在拆禮物,包裝紙和彩帶落了一地,她從盒子裡拿出兩個制作極其精美的玩具,興奮喜悅地跳了起來,“哇!芭比娃娃!好漂亮好漂亮!”

  一旁的侍女看見程沉眼睛一亮,“美社莎小姐,你來得正好,這裡--”

  話沒說完,露莎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裡沒你什麼事了,你可以退下了!”

  “可是露莎碧小姐……”

  “我說了,退下!”露莎碧板起臉,小小的年紀凶起來時卻莫名地駭人。侍女連忙低頭退了出去,臨走前偷偷看了程沉一眼,欲言又止。

  露莎碧故意將那兩個娃娃抱起來,大聲說道:“多可愛的芭比娃娃啊,是今年剛推出的最新款,是爹地特地買來給我的!我好喜歡哦!”

  程沉的目光淡淡地從她手上掃過,面無表情地徑自上樓。

  露莎碧瞪著她的背影,繼續大聲說:“爹地最疼我了,我要什麼他都會給我,我是他最最最親愛寶貝的女兒……”

  程沉沒有理她繼續上樓,樓下的聲音逐漸變得遙遠模糊。真是幼稚,她以為她會和她搶爸爸?對露莎碧來說,也許爸爸的確是天是地是最重要的人。但對她來說,他只是Werran伯爵而已。

  她的生命裡,前六年裡一直沒有爸爸,那麼,以後的日子也同樣不需要。

  腳步在抬頭看見那人時停了下來,高她五個台階的二樓樓梯口,默未傾靜靜地站著,再度接觸到濃黑如墨的眼睛裡的那點金色,心裡好像又被針扎了一下,泛起某種不舒服的別扭感覺。

  他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那些孩子不理他,但還會偷偷地看她,有些還會落井下石跟著露莎碧欺負她,而他很少和他們在一起,偶爾出現也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任他們玩得天翻地覆,他只顧自己看他的書。

  他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就算和她擦肩而過,也從不看她一眼。惟獨這次,好奇怪,他就站在樓梯口俯視著她,那麼專注的目光,讓她感到莫名地不安。

  她慢慢地走上去,可他站在樓梯口的正中央,無論從左從右,都不夠她走過去。於是她低下頭,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請讓一下。”

  不敢抬頭去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只是知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向右走了一步,空出左邊的路來。於是連忙側身走過去,背上沒有傳來被凝視的感覺,想來他也沒有回頭望她,她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輕輕把門關上。

  暴風雨在晚上七點多時正式來臨。

  吃過晚飯後她習慣性地在花園裡走了一會兒,直到月亮出來了才轉身回房。

  剛走到樓梯處就聽樓上傳來很吵的聲音,她抬起頭慢慢地走上去,發現二樓的走廊上站了好幾個人,被圍在中央的正是露莎碧。

  其中一個孩子轉頭看見她就叫道:“她回來了!”

  她跨過去的腳又停了下來,站在樓梯口靜靜地望著他們。

  露莎碧回頭看見她,一把推開眾人沖到她面前,“好啊,你終於回來了!你這個不要臉的家伙,居然敢偷我的東西!”

  露莎碧站在走廊上,她站在樓梯上數下第二格處,相距不到10厘米的高度,卻已經讓她需要仰起頭才看得清她。這樣的一上一下,好像正是她們兩個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

  “我就知道是你偷的,下午時你看見爹地送我這麼漂亮的芭比娃娃,所以心理不平衡了對不對?所以你就偷偷到我房間偷走一個對不對?你以為我有滿屋子的娃娃,少了一只不會知道的,沒想到我這麼快就發現娃娃少了一只吧?你這個賊!”

  露莎碧的嘴唇鮮紅,一張一合間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把錘子,重重砸在她頭上。她抬起頭看向她身後,那些孩子們各個都在用鄙視的目光看著她,每個人都好像在無聲地重復說:“你這個賊,你這個賊……”

  “怎麼回事?”朗朗的聲音穿破喧鬧,孩子們紛紛讓開,就見默未傾從他的房間裡走了出來,略帶驚訝地看向露莎碧和她。

  露莎碧連忙轉頭說:“默哥哥你來得好,美杜莎她好不要臉,她居然偷我的東西!”

  她突然出聲:“我沒有偷!”

  露莎碧又回過頭,“你還敢說你沒有偷?我和彼特他們親自從你房間的床上搜到的!不是你偷是誰偷的?難道娃娃自己長了腳跑你床上去……”

  “我沒有偷你的東西!”平時不出聲,不代表她可以任人冤枉,她盯著露莎碧,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沒有偷你的芭比娃娃!”

  露莎碧被她的目光嚇得縮了一下,但看見身後有這麼多人支持她,頓時膽子又壯了,她冷笑一聲說:“野丫頭就是野丫頭,真不知道爹地怎麼會承認你是他女兒的。你以為你進了這屋子就是Werran家族的一分子?我們家族才不要你這種丟人的孩子,一點教養都沒有,還偷東西。告訴你,你別想跟我搶任何東西,包括爹地,包括這裡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聽清楚了,我露莎碧才是這裡真正的小主人,你只不過是個不要臉的野女人在外面生的野孩子罷……”了字沒有說完,“啪”的一聲,臉上重重被人扇了一耳光。

  露莎碧頓時愣住,她錯愕了很久才意識到正是她口裡所說的那個野孩子打了她平生以來第一記耳光。一想到這個,就頓時發狂了起來,“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連爹地都沒有打過我,你居然敢打我!”她伸手正想打還時,默未傾突然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夠了,別鬧了。”

  “默哥哥,她打我--”有沒有搞錯,她最喜歡的哥哥居然幫那個野丫頭不幫她?露莎碧甩開他的手,回頭看向程沉。

  程沉咬著下唇,聲音是逼出去的:“不許你侮辱我媽媽!不許你侮辱她!”

  “哈!”露莎碧怒極反笑,“你說不許就不許?我偏要罵她,她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她勾引我爸爸,我爸爸不要她,所以她才沒結婚就生下你的,她……”

  程沉突然撲過去,樣子像是想咬她,默未傾下意識地擋了一下,喝道:“夠了!”

  聲音未落,只見程沉因他那一擋而頓時重心不足,她的手在欄桿上扶了一下,可是沒有扶住,接著只聽“???”一陣響動,她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十二級樓梯滾完,在拐彎處格了一下,去勢不歇,繼續滾下去,默未傾追下去,親眼看見她一級級地往下摔,直到滾到樓下大廳的地毯上才停下來。她的腦袋重重撞在沉香木的架子腳上,架上放著的名貴蘭花被震得掉下來,摔在地上摔個粉碎。

  女僕聽到響聲從廚房裡跑出來,見此情形頓時嚇得大聲尖叫。

  默未傾沖下樓梯,抱起她的頭,摸到一手的血,她的眼睛緊閉,已經昏死過去。

  “Medusa!Medusa!”他抬起頭,沖嚇呆了的女僕大喊:“你還呆著干什麼?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胡森警官一臉震驚地看著她,再次問道:“你的腿怎麼會殘廢了的?你又為什麼會失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露莎碧咬了咬唇,大聲道:“是她自己從樓梯上摔下去摔斷了腿的,是她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的!”

  默未傾回頭,“露莎碧!”

  露莎碧突然用手捂住臉,慢慢地蹲下去,開始輕泣,“是她活該,不關我的事……我討厭她,我最討厭她……”

  程沉的手慢慢地在右腿上摩挲,她的腿……她的聲音……

  那次意外事件發生一個多月後,她才從昏迷中醒過來。

  她的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損傷,一度以為康復無望。誰知,奇跡般地,在長達三年的治療後,她的脫鞘受損神經纖維竟然成功再生,恢復了行走功能,只是右腿依舊沒有力量,只能拖著行走。

  另一個打擊就是在摔下來的時候大腦大量出血,淤血壓到了部分神經,就此失聲。

  因為在母體受孕期間曾服食墮胎藥物而導致她出生時消化器官功能就很弱,現在變得更加嚴重,很長一段時間裡,吃任何東西都會吐出來,每日只能靠注射藥物來維持生命所需的營養。

  這樣一個人,竟然創造了病學史上的奇跡,所有的專家醫生博士都覺得不可思議,紛紛驚贊:“這個小姑娘的生命力實在是太頑強了!”

  就這樣,又過去了半年,忽然有一天,Werran伯爵出現在病房門口,帶走了她。

  美杜莎這個名字成了Werran家族的禁忌,沒有人再敢提起。

  誰也沒想過,以後會有再碰面的一天。如果永不再遇,對她、她和他來說,都是最最仁慈的安排。

  可惜,命運一只手,重新將三人拉在了一起。

  那時候她六歲。

  十年後,她十六歲。

  你在六歲時瞧不起某個人,也許你不會想到,在她十六歲時會讓你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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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珀耳修斯一步一步,沉重之極地沿著海岸行走,雙腿一軟,忽地跪倒。

  染血的盾牌在陽光下閃爍,刺痛著他的眼睛。

  他抬頭,看見自己的左手上掌紋清晰,那一道感情線上,已充滿罪孽的氣息。

  他猛然將手握緊成拳,海嘯掀天而起,這一場浮生寂寂浩劫茫茫,究竟是--

  誰的過錯?

  鬧?滴答滴答地走著,燈光像披了層憂色,淺淺落地,又幽幽折起。平底鍋裡煎了一半的法式香蔥餅已經涼透,香味不再誘人。簡蘭達和米索坐在沙發上聽默未傾說完這段過往,很長一段時間裡,誰也沒有做聲。

  最後還是米索先歎了口氣,開口道:“沒想到你們之間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更沒想到程沉居然也是伯爵的女兒……”

  簡蘭達的目光穿透窗簾停在很遙遠的地方,低聲說:“縱使是次意外,無心之失,但她因此失去健康,一輩子都無法跟正常人一樣生活,何其殘忍……”

  默未傾將手指插入發中,向後靠倒,閉起了眼睛。

  “你們說,伯爵給她起Medusa這樣一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米索玩味地說,“關於這位希臘神話中著名的蛇發女神,有兩種傳說,一是說她長得極美,所以見到她的人都驚艷於那種美麗變成了石頭,另一種是說她長得極丑,看見她的人都被嚇成了石頭。程沉屬於哪種?”

  這個問題很冷場,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人回答。米索?尬地咳嗽了一下,換了個話題;“伯爵明明知道你們再遇時會彼此?尬痛苦,為什麼還要把她也送到殷達來?”

  “也許他認為事情到了該徹底解決的時候了,你們總不能帶著那個陰影過一輩子。”

  米索嘀咕了一句:“真是個怪人。”

  簡蘭達緩緩說道:“難怪我第一次看見程沉時,就有種很特別的感覺,我一直覺得她身上的那種沉靜似曾相識,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原來我曾在伯爵臉上看見過一模一樣的神情,程沉很像他。”

  “哈,如此說來,反而那個露莎碧大小姐跟伯爵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米索忽然擰起了眉毛,“既然我們能肯定潛入露莎碧房間裡的那個人不是程沉,那麼會是誰?”

  默未傾睜開眼睛,目光變得更加幽邃。

  簡蘭達沉吟道:“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確定了一件事--我們校園裡的確潛伏著一個神秘凶手。露莎碧幸運地逃過這劫,但不代表她下次還能這麼幸運。我們必須想個辦法盡快揪出那個凶手。但他為什麼會選中水晶姐妹和露莎碧呢?總該有個動機。”

  默未傾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發現,水晶、珍珠和露莎碧她們都有個共同點?”

  “她們的共同點不止一個。她們都是殷達學院的學生,都是女生,而且都很漂亮。”

  默未傾搖了搖頭,“我說的共同點不是這些。”

  簡蘭達追問:“那是什麼?”

  默未傾很平靜地凝視著他,弄得簡蘭達渾身不自在,“究竟是什麼?”

  “你有沒有發覺這三個女生都多多少少和你有點關系?”默未傾說出這句話後,米索的眼睛也開始亮了起來。

  “有什麼關系?”簡蘭達仍是一頭霧水。

  “這樣吧,我們來回憶一下。水晶失蹤前的前一夜,她和她妹妹珍珠來找過你,對不對?”

  “是,她們要開生日派對需要場地,所以來征求我的同意。”

  默未傾淡淡一笑,“那只是借口,誰都知道那是女生接近心儀男生的一種方式。”

  簡蘭達苦笑地攤了攤手,“就算是這樣,那又怎麼樣?”

  “當天晚上她就失蹤了。”默未傾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第二個是珍珠,她姐姐失蹤後你陪她找了整整一天,結果她消失不見。第三個是露莎碧,她不過是和你一起吃了頓午飯,傳了個不大不小的?聞,當夜即刻也遭了殃……你們不會覺得這三件事情連起來就變得很巧嗎?”

  簡蘭達聽到這裡大為震驚,“你的意思是她們都因為和我有過接觸所以才先後遭此毒手?”

  “我只是提出這種可能性,目前看來這個可能性很高。”

  米索忽然又想起一事,臉色一變。

  默未傾察覺到他的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轉頭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米索沉聲說:“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們,那天簡在自治會辦公室抱著珍珠安慰她時,我正好看見程沉從外面走過,她看見了那一幕,雖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好像對此很震驚。”

  簡蘭達脫口說道:“她那天看見了?你確定?”

  “嗯,而且還站在門外看了好一會兒,我想……她應該比較在意這件事情。但是不可能啊……”米索抓了抓頭發,“凶手怎麼也不可能是她啊,她那麼瘦小,連走路都走不好,哪來的力氣殺人?”

  “水晶姐妹只是失蹤,現在不能證實她們已經死了”

  “反正也差不多了,如果只是想綁架的話,那個凶手潛入露莎碧房間時只要把她打暈就行,不需要拿繩子來套她的脖子。”

  默未傾忽然說道:“其實究竟是不是米索猜的那樣,很好證實。”

  簡蘭達與米索雙雙轉頭,“你有辦法了?”

  “只要你再與一個女孩親密接觸,然後看看凶手會不會找上那個女孩,就可以知道是不是針對你而來。”

  米索的眼睛閃閃發亮,“對哦對哦,這的確是證實我所猜測的究竟是不是事實的最好辦法。不過……要請哪個女孩來配合我們演這出戲?”

  “我們不能隨便找個女孩來,萬一洩露了消息就可能打草驚蛇。”

  “我們干脆繼續找露莎碧好了,她是你的妹妹,算是自己人。”

  默未傾搖頭,“第一,露莎碧已是那個神秘人黑名單中的一員,我們要另找個毫不相干的女生來才能分清楚究竟是不是因為和簡接觸才引來殺機;第二,露莎碧怕死得很,她絕對不會幫這個忙。”

  “那該找誰?真頭疼。”

  第二天,露莎碧聽了這個計劃後的反應果然如默未傾所猜測的那樣:連忙拒絕,撇得遠遠的。

  十月的陽光下,她一邊狠狠咬著果汁吸管一邊說:“我不要再待在這個見鬼的地方了,我已經打電話給爹地說我馬上就要回倫敦,再在這待下去我可能連命都送掉,你們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我是不會幫這個忙的。”

  默未傾有意無意地把目光看向簡蘭達,淡淡說:“我想簡會極力贊成你這個決定的,對不對,簡?”

  露莎碧一愕,對哦,怎麼忘了他?她若是回去了,豈非就沒法跟他進一步發展了?雖然生命是很重要的,但是要在這個時候放棄這麼一個英俊少年,心裡真是很捨不得啊……到底該怎麼辦?是逃命要緊,還是愛情要緊?

  一時間兩相為難,躊躇了起來。

  默未傾見她已經開始動搖,不?不火地又說道:“你回去也好,聽說可愛的倫敦有位癡情的侯爵在等你?”

  一想到那個死纏爛打到是人都受不了的癡情少年,露莎碧的臉頓時開始發白,當初之所以來殷達就是為了躲開他,現在才沒幾天就回去,豈不前功盡棄?

  “好了,沒什麼事了,我們走吧,簡。”默未傾站起來,拉著簡蘭達作勢要走,露莎碧果然上當,連忙叫道:“等等!等等啊!”

  她追上前,攔住兩人。默未傾挑了挑眉毛,等她開口。

  露莎碧扁扁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好嘛,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我都聽你的。”

  “不反悔?你可能會有危險,考慮清楚。”

  露莎碧瞪大了眼睛,“你們是死人,不會在暗地裡保護我啊?總之我不管啦,我聽你們的安排做,你們就得負責我的人生安全,要是我少一根寒毛,後果你們也想象得到。”

  簡蘭達溫柔地笑了笑,說道:“你放心,默已經想了個很妙的計策,只要你照我們說的去做,不會有危險的。”

  露莎碧眨了眨眼睛,突然一下撲入他懷中抱住他,嬌嗔道:“人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犧牲的,你一定要照顧我哦,千萬不能讓我出事!”

  簡蘭達呆呆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尬到了極點,他朝好友使眼色,但是默未傾卻假裝沒看見地轉了個身。

  不會吧?居然見死不救,這個家伙!

  奇怪,明明設計套的是那個神秘凶手,為什麼他忽然有種不樣的預感,好像真正往圈裡跳的人卻是他呢?

  藥劑課第一階段的小測試成績發下來了。程沉看著卡上那個鮮紅色的E,慢慢地將唇抿緊。

  漢斯教授沒有公開成績,但是從他的表情和目光中,以及周圍同學的竊竊私語裡不難知道,她好像是班裡惟一一個不及格的學生。

  漢斯教授宣布下課,等同學們都散盡了才走到她面前,“我可以坐下來嗎?”

  他想談什麼?程沉看著他,慢慢地點了下頭。

  “你有沒有想過換換其他的課程?我並不是說你在藥劑這科裡的表現已經無藥可救,但是我真的覺得你不是很適合學這個。與其把精力浪費在這裡,不如去學些其他你更感興趣的東西,你覺得怎麼樣?”

  很柔和的聲音,很婉轉的說詞,然而,說白了還不是一句話--你太笨,這科是學不好了,換科吧。

  程沉低著頭,沒有反應。

  漢斯教授歎了口氣,站起來說:“我只是一個建議,當然如果你喜歡這門學科,願意繼續留下來,我也非常歡迎。你慢慢考慮一下,再見。”

  程沉盯著手裡的成績卡,指尖再次國太用力而發白。

  怎麼辦?她好像真的什麼都學不好,那些配方條例。無論她看多少遍,都記不住,就算當時硬生生地記下,第二天又會忘光。六歲時的那次意外除了毀掉她的健康,也毀掉了她本來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

  可是為什麼不讓她毀得更徹底些呢?為什麼要讓她記住那件事情,記住媽媽被毆打得血肉模糊的臉,記住胡森警官充滿憐憫和同情的臉,記住露莎碧驕縱蠻橫的臉,記住默未傾冷冷淡淡的臉……為什麼要讓她記得那些!如果可以忘記,也許日子就不會如此難熬,每天心裡都像被蟲子在撕啃一般,密密綿綿,永無休止。

  她恨他們!她恨那兩個毀了她一生的人!

  縱使面對他們時臉上再沒表情再鎮定冷靜,可是心裡都好像被把挫刀慢慢地挫著,拉扯出血絲,絲絲縷縷的似斷不斷。這種感覺,最是痛苦。

  她恨露莎碧!她恨默未傾!

  突然,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她恐慌地抬起頭,完了完了,又來了!她咬住下唇,緊緊抓住書桌的邊沿--不要!不要!

  她不該動氣的,她不該產生這麼激烈的情緒,她知道錯了,不要,請不要再來一次了!前天在校園裡的那次病發已經讓她吃盡苦頭。最後連誰送她回房間的都不知道,現在再發作一次,她會崩潰的,她一定會崩潰的!

  書桌承受不住她的力道,“砰”地朝旁邊倒去,程沉整個人頓時也跌了下去,她推開書桌,慢慢地朝前爬,她要回房間,她要媽媽的指甲,只要抱住那個盒子,她就安全了,她就能夠平靜下來了……只要抱住那個盒子……

  一雙手忽然出現把她扶了起來,撞進眼睛裡的是簡蘭達充滿擔憂的驚慌表情,“程沉,你怎麼了?”

  她抓住他的胳膊,呼吸急促得根本喘不過氣,簡蘭達急聲道:“你怎麼了?我送你去校醫那!”

  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渾身一陣劇烈抽搐,然後,慢慢地沉靜了下來。

  手臂狠狠一痛,好像流血了,然而這個時候,他不敢離開她,簡蘭達一手輕輕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著她的頭,她松開他的胳膊後,整個腦袋就耷拉在他的胸前,一動不動。

  周圍很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一個刺耳的尖叫聲打破靜?,突兀地從教室門口傳進來:“你們兩個在干什麼!”

  簡蘭達轉頭,看見露莎碧一臉震驚地站在門口,她身後三步外,默未傾也在,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復雜,與其說是錯愕,不如說是痛苦。

  這時程沉終於完全平靜,她虛弱無力地從簡蘭達懷裡抬起頭,看到站在教室門外的兩個人,目光一閃,頓時變得尖銳了起來。

  “簡,你跟她……你跟她,她,她……你……”露莎碧伸出手指指著他們兩個,氣急敗壞得說不出話。

  程沉抬起頭看了看簡蘭達,又看了露莎碧一眼,最後把目光投向了默未傾。默未傾臉上那種復雜的表情在她抬起頭時的那一瞬間已經完全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無動於衷的漠然。

  又是那樣的目光!又是那樣的表情!

  十年前,他看她如此,十年後,他還是這樣子看著她!

  心中莫名的一股沖動就那樣沸騰了起來,程沉突然踏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簡蘭達的嘴唇。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夠得著他的唇,然後就死死地貼著他,足足過了一分?的時間,實在支撐不住了,雙腿一軟,滑了下來。

  門外的露莎碧已經看得兩眼發直,完全愣住,程沉抬起眼睛很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你以前老是說我搶你的東西,好啊,我現在就搶給你看。

  接收到她眼中傳來的信息,露莎碧突然一跺腳轉頭哭著跑掉了,那栗色長發在身後狼狽她散開,再也不似往常那般美麗妖燒。

  還和十年前一樣,真是半點都沒有長進呢……她若真想和她爭些什麼,她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那個驕縱傲慢的大小姐!

  一抬眸撞上另一雙眼睛,?然間一種涼涼的東西從心口溢了出來,又酸又苦,怎麼也遏止不住。

  是眼淚嗎?為什麼一看見他,就想流眼淚?

  程沉發現自己開始想不清楚。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清楚,是了,她是一個大腦曾經受過嚴重創傷的人哪……這樣的腦袋,這樣的軀殼,還能指望些什麼呢?

  所以,無所謂了,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去計較後果。

  她垂下頭,左腳先走一步,右腳慢慢地拖過去,一拐一拐走出教室,消失在那雙黑金眼眸的視線之中。

  教室裡,簡蘭達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被驚呆了的不止露莎碧一個,還包括他這個當事人。他直直地平視前方,目光飄忽沒有焦距。

  默未傾將播在褲兜裡的手慢慢拔出來,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簡蘭達收回視線落在他臉上,眼神像麋鹿一樣純潔而無辜。

  默未傾開口,聲音低啞:“沒事了。呃,我的意思是--不必放在心上……”

  簡蘭達沒讓他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我向你發誓如果我對這個女孩子有著比對別人更多的關心和呵護,那是因為我覺得她非常可憐,讓我又憐憫又同情!”

  他說得又急又快,默未傾連忙露出一個明了的表情,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同情她可憐她,你對她沒有別的想法,你一向都那麼善良,喜歡幫助別人……”

  簡蘭達望著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了迷茫之色,他的聲音飄在空氣裡,異常無力,也異常柔軟:“但是--我無法解釋,我真的無法解釋……”

  “解釋什麼?”

  “無法解釋她剛才吻我時,我……真的很有感覺。”

  那種又像震驚又像痛苦的表情隨著簡蘭達的這句話第二次浮現在了默未傾的臉上。他盯著他,久久沒有再說話。

  晚7點,簡蘭達去美夕子的畫室後,默未傾敲響了女生樓107的房門。

  程沉出來開門,看見是他,面色一變就要關門。他伸出手格住門,低聲說:“我只要5分?時間,就5分?,話一說完我就走!”

  程沉看了一眼外面的走廊,那裡隨時都會有女生經過,她不想被人看見他和她有所瓜葛,於是便將門開了一半,放他入內。

  小小的房間,床和沙發都是特制的,異常柔軟,收拾得非常整潔。其實對這個房間他並不陌生,因為他曾經抱著發病的她進來過。

  只是……她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程沉關上門,朝牆上的掛?看了一眼,提醒他只能在這裡待5分?。

  默未傾幾經猶豫,還是開口說:“你是認真的嗎?”

  程沉揚了揚眉毛。

  “我是說,你對簡,是認真的嗎?你真的喜歡他?”

  程沉看著他,靜靜的一張臉,沒有表情。

  “既然不喜歡他,就不要招惹他!”他終於說出了真正的來意,而她只是想笑。

  默未傾沒有忽略她唇邊的那抹冷笑,表情更加嚴肅,“我是說真的,你恨露莎碧,你恨我,這都好,你想怎麼報復都無所謂,但是,請你不要傷害無辜的人。尤其是簡!他是個很單純的人,他那麼善良,對你又那麼關心愛護,如果傷害到他,你不覺得於心不忍嗎?”

  程沉的眼中綻現出了幾分怒意。

  默未傾繼續說:“如果你對他無心,請你不要誤導他,不要讓他喜歡上你!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下地獄的!”

  地獄?他居然這樣形容她?程沉的手猛然握緊,她走到書桌旁邊,抓過筆和本子在上面寫了一句話,再狠狠地把那個本子扔到他面前。

  默未傾接住本子,上面寫著:“如果我身在地獄,那也是你害我下去的!你可以讓我下去,為什麼我不可以拖個人也來嘗嘗這種滋味!”

  他的目光變得沉痛而深邃,望定她,一言不發。

  程沉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神之子與美杜莎,兩雙眼睛的交鋒,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地流逝,牆上的掛?忽然敲了一下,時針指向七點半。別說5分?,他都在這待了30分?!

  程沉正想趕他出去時,默未傾朝她走了幾步,她下意識地朝後退去,撞上書桌的角。他想干嘛?

  不要再靠近了,不要靠近我--

  偏頭閉上眼睛的同時,耳邊聽到物體落地的聲音,接著久久沒有動靜,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看過去,臉色頓時大變。

  只見默未傾雙膝落地跪倒在她面前,垂下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對不起,是我害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懲罰我,但請不要牽扯其他人。”

  他低著頭,沒有看到這一刻她臉上的表情是何等的震驚、失措和恐懼!

  水晶般的黑眸裡慢慢浮起了一層水光,程沉緊抓著書桌的邊緣,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也無法動彈。

  “請你放過簡,他是無辜的。”默未傾抬起頭,非常誠懇,也非常……殘忍。

  真殘忍啊……這句話,這個動作,以及這個可笑的荒唐的理由!

  程沉慢慢地閉上眼睛,阻止那即將流出來的眼淚,原來心口上那把挫刀這個時候變成了一個勺子,一勺一勺冷靜干脆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髒挖走。

  她再睜開眼睛時,目光變得冷如寒冰。

  默未傾的心“咯?”了一下,接著就看見她扯動唇角開始笑,先是一絲冷笑,再是淡淡的嘲笑,最後大笑,笑得全身震抖,笑得沒有--聲音。

  她從他手裡取回那個本子,一筆一劃非常用力地寫道:“不,我不懲罰你,但我也不會原諒你。默未傾。我永遠不原諒你,永遠不。”

  燈光映著他和她的臉,一樣的蒼白,沒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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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雅典娜站在珀耳修斯面前,朱唇輕啟間竟是異常殘忍:“你忘記了你答應過我的誓言,為什麼我還沒看見美杜莎的頭顱?”

  珀耳修斯搖頭,低聲說:“不,不行。”

  女神瞬間煞白了臉,“你說什麼?”

  珀耳修斯聽見自己的聲音綻放在空氣中,每個字都異常堅定,“不,我不會殺她。”

  “你今天很心不在焉。”畫室裡,美夕子邊上色邊說,美麗的眼睛裡流露出某種關心,“是還在想昨夜露莎碧被暗殺的事情嗎?警察那邊有什麼頭緒沒有?”

  簡蘭達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洛比的毛,搖了搖頭。

  “別太擔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簡蘭達敷衍地笑笑,閉起眼睛靠到沙發上。

  “你好像很累?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沒什麼,心累而已。”

  美夕子歎了口氣,“是啊,新學期才開學不到一個月就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殷達好不容易豎起來的名譽很可能因為這件事而毀於一旦。如果再找不到那個凶手,事情傳揚出去被媒體知曉,輿論壓力會逼迫Werran伯爵解散這所學校的。”

  簡蘭達一震,睜開了眼睛。對啊,他怎麼沒有想到,也許凶手殺人並不是因為那些女孩和他有所接觸,而是處心積慮地想要毀掉這所在國際教育界聲名鵲起大有獨占?頭之勢的殷達學院!

  如果從伯爵的仇家,或是殷達的競爭對手角度去想,會不會更容易找出些線索來呢?

  他剛想到這裡,畫室的門被人急急地拍響了。

  美夕子過去開門,提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簡學長,米索學長讓我上這來找你,叫你快去阻止露莎碧小姐,她正在收拾衣物吵著要回家!”

  簡蘭進開始覺跟頭疼,這位大小姐的脾氣還真是……她不能走,她若一走,默的計劃豈非要泡湯?當下只好站起來,抱歉的目光剛看向美夕子。

  美夕子就微微一笑說道:“這算不算是好事多磨?每次和你一起作畫都會有其他事情打攪。你去吧,洛比我會帶它回去的。”

  “謝謝了。”簡蘭達拿起外套匆匆離開。

  提娜本也想跟著去的,但是看見美夕子的畫時又產生了好奇,“這就是你給簡學長畫的畫嗎?”

  “是啊,你覺得畫得怎麼樣?”

  提娜湊過去看著那幅畫,??稱贊:“太棒了!你把簡學長畫得好生動,好像活生生地坐在你的畫裡一樣!”

  “學姐你過獎了,哪有那麼誇張。”美夕子眨眨眼睛,“如果學姐沒什麼事的話,不妨留下來陪陪我吧。我給你去沖茶,你喜歡喝茶吧?”

  “那太求之不得了!”提娜拉了椅子在畫架旁邊坐下,滿臉羨慕,“其實我好崇拜你們這些搞藝術的,可惜我沒那個天賦,天生一個理科腦袋。我聽說畫家在畫畫時都不太喜歡別人在旁邊盯著的,我這樣會不會妨礙到你?”

  “恰恰相反,我最喜歡畫畫時旁邊有人陪著,好比一個演員在表演一場完美的劇本,卻沒有觀眾,那種感覺很寂寞的。”

  美夕子倒了杯茶遞給她,提娜抬起頭,接觸到她笑眯眯的一雙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輕顫了一下。

  程沉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了出來,樓上隱隱約約地傳來很熱鬧的嘈雜聲,她抬頭朝樓梯看了一眼,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正圍在那位公主身邊柔聲勸阻叫她不要離開吧?

  真奇怪,離開可不就便宜她了?就這麼眼巴巴地將簡蘭達拱手相讓,完全不像是那位公主的作風啊?

  眼角看見一個人,連忙身子朝裡躲了一下,那人沒有注意到她,匆匆跑上樓去。

  是簡蘭達。

  程沉重新轉過頭望著樓梯--原來是這麼回事。欲擒故縱,這招倒是符合露莎碧的性格。唇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她推開女生樓的大門,朝外面走了出去。

  晚間的風涼涼的,酷暑已經完全過去,秋天款款來到。再過一個月,就是她的十七歲生日,還要一年,她還要忍耐一年。

  十八歲成年後,她就可以自由了,可以擺脫現在這種令她憎惡的生活,六歲到十六歲,她依賴Werran伯爵生活著,因為有所依賴,所以連怨恨都顯得為難,甚至當他的女兒和義子害她摔下樓梯斷掉一條腿沒了聲音沒了健康沒了聰明後,都不能委屈地哭出來。

  但是,她不會依仗他的鼻息生活一輩子的,永遠不!等她一成年,她就要擺脫他,擺脫掉Werran家族加諸在她身上的濃厚陰影,等著瞧吧,沒有他,她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媽媽可以完全擺脫那個男人堅強地活著,她也可以。

  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湖邊,那些半人高的灌)叢,是她留連此地的最大原因。坐在那裡,感覺被〕種溫柔的寧靜所包統,就像小時候天天爬到天台上5著膝蓋看夕陽,從那個角度望下去,可以時間看到9媽的身影。

  記憶裡,媽媽一直是很忙的,但是無論多忙,她都會擠出時間來農場看她,她每次都是兩手空空地來,從來沒有買過什麼玩具給她,然而那根本不重要。她知道媽媽很愛她,很愛很愛她,那就夠了。

  農場裡也有同齡的孩子們,他們總是為了爭玩具而打得頭破血流,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覺得很可笑,那些布娃娃手槍什麼的有什麼好的,值得那樣大動干戈嗎?因此從小到大,雖然她沒有一只布娃娃,她都不羨慕別人的。

  在她的人生字典裡,沒有“羨慕”這個詞。

  她有她的媽媽,有她媽媽那麼愛她,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媽媽總歸還是死了,離開了她,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那次在太平間,算是她懂事以來惟一一次放聲大哭,眼淚掉得那麼急,根本擦都來不及擦。但是自那次以後,即使是從冰冷的醫院裡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殘疾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主治醫生溫柔地對她說:“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後來聽見那醫生在門外對護士小姐說:“這個孩子,早熟得真讓人心疼呢。”

  早熟?也許。天真單純是太奢侈的資本,她揮霍不起,只能及早遠離。

  然而,並不表示就那樣無動於衷的,無數次在病床上痛醒時,都會忍不住想: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究竟做錯什麼了,要讓她遭受這樣的命運?

  想過了,痛過了,第二天繼續咬緊牙齒面對眾人。

  她還要活下去,她絕對不會去尋死,也不會自暴自棄,她要更努力更堅強更好地讓自己活下去!

  因為生命已經成了她惟一擁有的東西,而這生命是媽媽賜予她的,她要好好珍惜。

  湖面靜寂,風到了這裡,都好像變輕了,星星在夜空裡閃爍著,投影在湖上亮晶晶。

  程沉望著湖,好像癡了一般。

  忽然間,遠處傳來輕微的窸窣聲,有人在慢慢地靠近。

  這個時候,誰會來這裡?不會又是那個簡蘭達吧?

  她皺了下眉,下意識地往灌木陰影裡縮去,一次偶遇,不代表她就得次次與他相聚。她不原諒默未傾當他的面唱反調是一回事,對簡蘭達又是另一回事,白天的沖動舉動已經讓她事後十分後悔,他是這個學院裡惟一真正對她關心並且毫無別的居心的人,她為什麼要破壞那種有可能建立起來的純潔友誼,把事情搞到這麼?尬的地步?

  都怪默未傾,都是他,都是他,害她失去了一貫的理智和冷靜!

  程沉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咬住了下唇。

  先出現在眼前的是截白色的裙子--呢?是個女孩子?那麼不是簡蘭達了。

  但下一秒她所見到的情形頓時令她大吃一驚!

  一個女孩拖著只重重的黑色塑膠袋從另一處灌木叢後探出來,接著她打開口袋,從地上撿了很多塊石頭放入袋中,再扎緊袋口。

  她在做這一系列動作時靈巧得像貓一樣,如果不是屏息仔細聽,根本聽不到什麼聲音。程沉的手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一顆心怦怦怦狂跳起來。

  那女孩低著頭,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再加上此處沒什麼燈光,她整個人像浸在墨水裡一樣,只有那雪白色的裙子,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疼。

  她把口袋掂了掂,似乎很滿意它的重量,然後拖到湖邊,用力推了下去。

  “撲通”一聲,水聲不大,悶悶的就沉入了水裡。

  少女拍了拍手,掠了一下頭發,轉過身來。

  程沉又往後縮了一下,整個身子沒入灌木的陰影之中。

  少女本來已經准備走了的,她本來可以安全地不被發現的,哪知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了狗吠聲,一只小狗搖頭擺尾地從灌木那邊跑出來。

  少女“哈”地笑了起來:“洛比,過來。”說著朝小狗伸出手。

  那知洛比跑到一半,鼻子嗅了嗅,轉身朝程沉這邊跑了過來,白裙少女跟著它瞧過去,就看見了躲藏在灌木陰影裡的程沉,她的目光頓時一寒。

  “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哪……一條漏網之魚?”她的聲音緩慢、低沉,說不出的陰冷。

  程沉連忙站了起來,由於右腿不便,站起來時身子還是歪歪斜斜的。

  白裙少女看了她的右腿一眼,說道:“原來是你,你就是今年Werran伯爵送來的第一個新生?”由於那天胡森警官只是認出她是黑紗的女兒,並不知道她同時還是伯爵的私生女,因此除了簡蘭達和米索外,校園裡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程沉斜斜地朝後退了幾步,戒備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女,手心裡全是冷汗。

  她生性孤僻從不與人交好,平時都低頭走路,因此認識的人少之又少。眼前這個少女好像曾經見過,但她不知道她的名字。

  白裙少女低聲歎了口氣,似乎無限感慨,“真是可惜……你太不幸了,哪裡不好去偏偏到這裡,既然你已經看見我了,我就不能放你走了。”

  再不清楚聽到這也明白了,眼前這個少女就是那天晚上潛人露莎碧房間裡意圖殺她的那個凶手,那麼應該也是造成水晶姐妹神秘失蹤的幕後真凶,原來她殺了人後把她們都丟到湖裡去了,難怪大家找了這麼多天都找不到。

  程沉一步步地朝後退,退得辛苦又踉?。

  少女看著她,涼涼地說道:“即使是個四肢健全的人遇到了我,也逃脫不掉,何況是你。認命吧!”

  她突然撲過來,身形極快,程沉躲之不及,被她狠狠撲倒在地。少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去死吧!”

  她的掙扎在她面前根本柔軟得不值一提,喉嚨上傳來窒息的痛感,偏生她根本叫不出來,若是沒有變啞,也許此時拼命尖叫還能引來路過的同學換取一線生機,難道真要她命喪於此?

  不,不要,她不要死!

  她還要成年,還要正式脫離Werran家族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就稀裡糊塗地死去!

  正當她拼命掙扎時,一道白影突然竄出,接著只聽那少女一聲淒叫,脖子上的禁?松開了。她當即想也沒想地雙手推出,本不指望這麼容易就能擺脫魔爪,誰知一推就倒,那少女整個人朝後栽去,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臉。

  “你這只死狗!你居然敢抓我!”憤怒的聲音解釋了她得救的原因,是洛比在危急之時幫助了她,程沉連忙趁機站起來飛快逃離。

  但那少女也好生了得,幾秒的失神後立刻恢復了清醒,她再次撲過來,一把拖住程沉的右腿,將她拉倒在地。

  程沉用左腿重重在她頭上踢了一腳,洛比再次沖過來咬住了那少女的手,少女吃痛地用力一甩,只見洛比小小的身子頓時飛出一道弧線摔進湖裡。

  程沉穿過那道灌木叢,一拐一拐拼命往前跑,跑到離湖邊最近的那幢建築時,想也沒想就沖了進去。一進去後馬上後悔--這是實驗樓,平時就沒什麼人了,一人夜更是半個人影都沒有,她應該朝宿捨樓跑才對,可是根本來不及反悔,只見大門被“啪”地踢開,白裙少女追了進來。

  程沉一步步地往後退,心中充滿了恐懼。

  “不會有人救你的。就像前幾個賤女人一樣,她們死的時候根本沒人來相救。”白裙少女冷冷地說,反手將大門扣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已成甕中之鱉,根本逃不掉了,因此她也就不急著殺,猶如貓逗老鼠般地向她逼近,一張臉上布滿猙獰。

  程沉捂住嘴巴,顫抖地看著她慢慢靠近,剛才還能跑能走,而這時雙腿如灌了鉛般再也移動不了半分。

  少女揚了揚眉毛,“你捂著嘴巴干嗎?你是個啞巴,根本就發不出聲音。看來命中注定你要死在我手上,真是可惜,我本來不想沾上無辜之輩的血的。”

  她說著伸手解下了腰帶,慢條斯理地在手上卷了一圈,然後一步步地朝程沉走去。

  就在這時,程沉身邊的那扇門突然打開,一只手伸出來將她拉了進去,這個意外發生得太快,少女一怔,等她隨即清醒過來時,那扇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是誰?這個時候居然會有人還在實驗樓裡!

  少女沖過去推門,門關得死死的,她厲聲說道:“別以為這樣就能攔住我,你們出不出來?好!”她伸腿一踢,門上就破了個大洞,她從洞口伸手進去打開門,裡面漆黑一片。

  “出來!你究竟是誰?你以為你救得了她?你們兩個今天都別想活著出去!”話音剛落,黑暗裡一道白影掠過,她想也不想就過去一抓,結果抓到了一個椅墊,身後一個腳步聲飛快地遠去,轉身看,一個人抱著程沉趁她去抓那個墊子時從門口逃脫!

  可惡,豈有此理!少女立刻追了上去。

  那人沖到大門口,一擰之下大門不開,當即轉身上了樓梯。少女看到這一幕時嘴邊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她就怕他們逃出去引來眾人,那她就前功盡棄,現在他反而朝沒人的樓上逃,根本等於自尋歹路。

  她飛快上樓,聽見腳步聲往四樓其中一個房間跑了過去,但等她趕到時,那個房間的門又關上了。

  她重重一踢,門沒踢開,反而碰得腳尖生痛,見鬼,這竟是道鐵門!

  “別以為躲在裡面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我數十聲,你們最好乖乖地給我出來,否則的話,我讓你們死無全屍!”

  聲音隔著鐵門傳進來,程沉聽見抱著她的那人低聲咒罵了一句:“見鬼,為什麼我當初執意不肯在這安個電話!”

  聲音那麼熟悉,她直覺地抬起頭。剛才顧著逃命根本不知道是誰救了她,而此時聽見這個聲音頓時整個人一怔,天啊,為什麼救她的人偏偏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那個!

  她掙扎著從他懷裡站起來,離他遠遠的。

  黑暗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充滿頹喪:“拜托,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門外那個,是個柔道高手,如果她進來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她咬住唇不動。

  “啪”的一聲,電燈亮了。那人的眼睛看過來,燈光像感染了他眸中的金色,開始綻化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刺得她眼睛好疼。

  默未傾看了程沉一眼,走過去打開窗子,喃喃地說了一句:“四樓。”跳樓逃生的可能性被扼殺。他將一盞台燈拉到窗邊,對外一開一關,放出求救信號。然而兩人心裡都知道,這希望實在渺茫。

  程沉整個人滑坐到了地上,經過剛才那麼一番折騰,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散了架一般,疼得要命。不過還好,不幸中的萬幸,她那個可怕的病沒有在這種時候發作。

  門外突然又響起了那少女的聲音:“我已經數完了,你們還不出來是吧?”

  默未傾大聲說:“美夕子,沒用的!你殺了那麼多人,你跑不掉的!”

  門外突然靜了。美夕子,原來她叫美夕子。

  然而安靜只是一會兒,美夕子呵呵地笑了起來,“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默學長。”她聽出了他的聲音。

  “真是可惜,殺死天才總讓我有種罪惡感,不像那些賤女人們,殺她們時只會讓我覺得很痛快。”

  “你為什麼要殺她們?”

  “因為她們該死!”美夕子的聲音變得無比怨恨,“她們一個個地來破壞我和簡學長的約會,讓他不能和我在一起!兩個小時,我每天只要求有兩個小時能和他單獨相處罷了,她們還要處心積慮地來破壞,我絕對不饒過她們!”

  果然如此,因為那些女孩曾接觸過簡,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這個美夕子年紀輕輕,下手卻這麼狠毒。難怪他從第一眼看見她起就不喜歡她,因為她身上有隱藏的殺氣。

  “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簡只是當你的模特讓你畫畫,他根本就不喜歡你!”這個時候,只有激怒她,激怒了她她才會有破綻,他們才能有機會逃脫。

  美夕子立刻大聲怒道:“誰說他不喜歡我?就算他現在不喜歡,以後也會喜歡的,我那麼溫柔,那麼善解人意……”

  “還那麼不要臉,厚顏無恥卑鄙肮髒,鬼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默未傾接了下去。

  “默未傾!”美夕子又開始重重地踢鐵門,“不要以為你智商高過常人就有什麼了不起的,現在你還不是跟困獸一樣躲在門裡,你以為這樣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好,那我就讓你知道一下,世界上沒有我美夕子辦不到的事!”

  門外又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默未傾傾耳在門邊聽了一下,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低下頭看著坐在地上的程沉,眸中柔光一動,蹲下身對她說:“你還好吧?”

  程沉抬起眼皮,雙手緊絞著,樣子不像是在害怕,但是卻更加讓人擔心。

  “我們一定能得救的,相信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

  默未傾唇角露出了苦笑。就在這時,只聽“轟”一聲巨響,震得耳朵裡一片嗡嗡聲,接著感覺整個世界都顛覆了,所有物體橫飛,當程沉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時,一個身軀已經重重地朝她壓了下來,將她撲倒在地,緊跟著就像看電影一樣,牆壁豆腐般倒塌下來,身下的地板像只飄蕩在巨浪裡的小船,顛簸震動,天花板上的燈砸到那張實驗台,爆發出一連串火星。

  然後--

  一片漆黑。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

  地面的震動終於平息,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耳裡的轟鳴聲已經消退,但是身體還是覺得疼痛。

  因為默未傾壓在她身上。

  她伸手試圖推了他一把,默未傾好像昏過去了,她推他,他只發出一聲本能的呻吟。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邊,起先覺得很熱,後來則發覺到那呼吸聲非常微弱。

  他怎麼了?!

  程沉慢慢地抽出一只手伸向上方,摸到一塊很大的壁磚,她的心中頓時一驚,手下意識地朝默未傾身體上方摸去,果然,那段殘壁正不偏不倚地壓在他的背上。

  整個人頓時無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手和腳都好像變得不是自己的了,非常虛脫,也非常……恐懼。

  那個美夕子,那個瘋子,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竟然炸毀了這層實驗樓!不知道其他實驗室裡有什麼危險物品,若是因此而引起毒氣洩露、連帶爆炸的話,他們兩個必定屍骨無存!

  可即使沒有那樣,情形也已經夠糟糕了。他的呼吸越來越弱,他會不會死掉?

  一念至此,程沉又伸出手去死命搖他,企圖把他搖醒。這一舉動有點作用,過了大概三分?後,默未傾呻吟了一聲,悠悠醒轉。

  “我們這是……”聲音起先是迷糊的,但馬上一震,“你沒事吧!”

  他的手摸過來,碰到了她的臉。

  程沉拍掉他的手,他是傻子嗎?背上壓著那麼重的一個東西,居然還先來問她有沒有事!

  默未傾沉默了一下,誤會了她的反應,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傻子傻子傻子!

  “我知道你現在很不舒服,但是我……”他手肘撐地想抬起身子,結果卻換來一聲呻吟,“對不起,我起不來……”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默未傾,我再也沒見過比你還蠢的人了!程沉在心中無言地?喊,眼睛變得酸酸的。

  他的聲音又開始緊張:“你真的沒有事情嗎?有沒有哪裡受傷?”伸手碰了她的手臂一下,想起她對他的討厭,又連忙縮了回去。

  程沉別過臉,別開他的呼吸。

  “你別擔心,實驗樓爆炸,他們很快來處理,我們很快就能得救。我們一定可以活著出去。”說著自嘲般地笑了一聲,“真沒想到,那個美夕子這麼絕的事都做得出來。可惜,老天只給我二百的智商,沒有給我一副強壯的體魄,否則也不會被她追得像地鼠一樣只能躲起來。”

  那股酸楚的滋味蔓延開來,這會連心也變酸了。

  “程沉。”他低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程沉一顫,這好像是那麼久那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喊她的中國名字。

  “程沉……程沉……”他又喊了很多聲,一聲比一聲輕。他究竟想干嗎?她忍不住煩躁起來,又推了他一下。

  默不傾停住聲音,過了好久才說道:“其實,我只想跟你說聲--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程沉的臉別得更遠了。

  黑暗中其實他看不到她的臉,可她還是覺得很狼狽。因心軟而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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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為什麼?”女神追問。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珀耳修斯低下頭說:“對不起女神,我辜負了你。但是……”

  他攤開手掌,他的感情線清晰。

  裡面記載了一個宿命中的名字--

  美杜莎。

  “我愛她。”珀耳修斯說,“我愛上了美杜莎。”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過去,這一場天崩地裂,在夾隙中求生的兩個人,模糊的影子,復雜的心情,整個世界都好像不復存在,只剩下他和她,她和他。

  他們那麼靠近,生死相依。

  是前生的糾扯,還是今世的注定?要以這種方式成全他和她。程沉只覺一顆心浮浮沉沉,再難將息。

  不知過了多久,默未傾突然焦慮地開口:“程沉,你睡了還是暈了?這個時候你不能睡過去,你要保持清醒,再怎麼辛苦都要堅持下去,一睡著就完了!”他伸手輕拍她的臉,她格住他的手,表示自己並沒有睡著。

  頭上傳來明顯的松氣聲,聽在她耳朵裡,莫名地發苦。

  “沒有睡著就好,堅持下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說是那麼說,但他自己的聲音反而越來越微弱。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她的手背上,熱熱的,粘粘的,放到鼻前,血腥味撲鼻。

  他在流血?該死的,他一直都在流血!

  她抓住他的胳膊一陣急搖,被她一搖,默未傾好像又清醒了點,“你有話要告訴我?可惜你不會說話……你不會說話也是我害的,我對不起你,程沉,對不起。你不肯原諒我是對的,我是個懦夫,很卑鄙很卑鄙的一個人……”

  糟了,他的情況好像很糟糕,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現在就告訴你,不然,可能沒機會說了……”他的聲音宛如夢?。

  程沉推他,他也沒什麼反應。

  默未傾,你這個該死的家伙,你叫我堅持住,你為什麼自己做不到!你給我醒醒,清醒點!她掐了他的手臂一把,又開始重重地搖晃。

  “別,別把力氣浪費在這裡,你聽我說,你放心,話不說完,我不會死的……”

  程沉一愣,心裡那股苦苦的味道又開始變澀。

  “其實那天,那個芭比娃娃,是……是我放你房間裡的……”

  渾身如被電擊,她的手指慢慢地松開他的胳膊,滑落到了地上。

  “其實那只芭比本來就是屬於你的,叔叔買了兩只叫人送過來,你和露莎碧一人一只,可她沒有給你……”

  沒有力氣,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靜靜地躺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傷疤被挖了出來,一點一點地剖析給她看。

  “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我從露莎碧房間裡拿了那只娃娃放你床上,我覺得那是屬於你的東西……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多管閒事,結果,我遭到報應了……”默未傾的聲音很痛苦,不知道是因為他流血的傷口還是因為他在陳述的回憶,如果不是在這麼個生死一線的情形下,想必他是斷斷不會放任情緒流淌在聲音裡的吧?

  “你和露莎碧起沖突時,我剛想說清楚,但已經來不及,我當時完全是本能地伸手格了你一下,不是想偏袒露莎碧,但你就那樣摔了下去,一級一級地滾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叔叔帶你走了,他沒有告訴我們你怎麼樣了,所有人都絕口不提你,這件事情我藏了十年,如果我當初早一點說出來,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對不起,程沉,對不起……”

  十年傷痕淺淺割開,探究當初那傷她的一刀,竟然出於那樣一個友善的動機。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皆而有之。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你本來有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有這個世界上最輕盈的腳步,你從樓下像落花一樣走上來,低下眼睛對我說‘對不起,請讓一下’,那個場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是,就是我毀掉了你的聲音,毀掉了你的腿,毀掉了你的一生!Medusa,慈悲的女神,請你懲罰我。” 他的頭側了過來,溫潤的唇輕觸在她的臉上,帶著無限的愧疚,無限的虔誠和無限的傷悲……

  然後突然間,頭顱就那樣定格住,再慢慢地滑落。

  他怎麼了?他怎麼了?她伸手推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那種稠密的溫熱液體再度沾染了她的手心,她回過頭想試探他的呼吸,卻只能感覺到他的頭發碰觸著她的脖子,那裡也是潮濕的粘粘一片。

  一直刻意保持淡漠的臉在此時終於崩潰,淚水從眼睛裡流了出來,流得又急又多。難道只有在面對死亡時她才會放任自己這樣痛哭?上一回是媽媽,這一回換成他,那麼多愛,那麼多恨,那麼那麼強烈的感情,潮水一般襲卷了她的身心,悸顫,悸顫,不停地悸顫。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你說過的,要活下去,只要堅持下去就有人會來救我們出去,不要死!你不可以放棄,你絕對絕對不可以放棄!如果你死了,我就恨你,繼續恨你,恨你一輩子!

  崩潰中摸到他的一只手,連忙死命地抓住,但怎麼搖都沒有反應,嘴唇在牙齒的死咬下破了,血腥味倒進喉嚨裡,感覺快要窒息。

  她顫顫地將他的手撫平,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他手心裡寫--

  “我,原,諒,你。”

  我原諒你了,默未傾,我原諒你。

  眉心傳來繃緊的痛感,後腦沉沉的,意識像一層紗,紗後面的一切朦朦??。她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伯爵,美杜莎小姐的咽喉和聲帶沒有任何問題,而她腦部的淤血在幾年前就已散化,也就是說,她早就能夠說話了。”專業的、嚴肅的聲音,不悠不緩地響起。

  美杜莎?他們是在說她嗎?

  “不可能!她這十年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這種情況在醫學上稱為‘?症性失音’,是由明顯的心理因素,如生活事件、內心沖突或強烈的情緒體驗暗示或自我暗示引起。”

  “應該如何治療?”

  “這個需要靠病人自身克服,藥物的效用微弱。所以我認為,她周圍的人應該多給她一些鼓勵和關心,幫助她克服這種‘我是個啞巴’的心理。”

  “謝謝你,史密斯醫生。”

  接著就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臉上傳來被人凝視的灼熱感。非常非常不舒服。於是她翻個身,借著枕頭將臉遮住。

  再後來又是一陣天昏地暗,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依稀聽見有孩子的歡笑聲,快樂不知憂愁:“給我,給我!”

  “不給你不給你!”

  “好啦,別爭了,只是個玩具而已嘛。”

  是啊,玩具而已,那些人真幼稚。她看見自己一臉漠然地轉身,回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裡,脫了鞋子上床,把頭埋在屈起的雙腿間。

  真是幼稚,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她才不稀罕呢!

  下一秒她的房裡充滿了芭比娃娃,漂亮的芭比,一只又一只。穿著白色蕾絲裙的露莎碧站在她面前,栗色的卷發,大大的眼睛,幾乎也是一個芭比娃娃。

  “你不要嗎?你真的不要嗎?”聲音甜甜誘惑著她,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有些手足無措。一顆心被提得高高的,有種渴望已經到了咽喉處就要說出來時,露莎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可惜,這些都是我的,我一個都不會給你!”

  咽喉處的炙熱一下子變得又冰又膩,像蛇一樣滑回她的心髒,慢慢盤息。

  她才,她才不稀罕呢!

  誰要那種鬼東西!她有媽媽的指甲就好了。

  剛那麼想,房間裡就出現了好多好多個黑色的小盒子,盒蓋在她面前自動跳開,露出一匣匣美麗的指甲,她顫顫地伸出手去,離她最近的那只盒子突然跳起來咬住了她的手,一個女人淒厲的慘叫聲異常清晰地響起,幾個男人圍著她,死命抓著她,用鉗子一根一根把她的指甲拔了出來……

  程沉猛地坐起,渾身冷汗如雨。

  視線前茫茫一片雪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了光影和顏色,一瓶天堂鳥花在不遠處的小幾上燦爛開放,恍若隔世。

  “你醒了。”溫柔的聲音,謹慎地自身旁傳來。

  她回過頭,看見了簡蘭達。

  他放下手裡的書,將椅子拉近了些,端詳她的臉,歎道:“你做噩夢了?”

  有關於昏迷前的記憶回到了腦中,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然後開始四處找紙筆。她要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她要告訴他美夕子是殺害水晶她們的凶手,她還要問他……默未傾在哪裡……

  簡蘭達柔柔地阻止她,笑了一笑,“醫生說你已經可以說話了,如果你想告訴我什麼事,就親口說出來,好嗎?”

  她的目光閃爍著,咬住了下唇。

  “來,試試看,不難的。告訴我,你想說什麼。”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一醒來就看見他了,肯定是Werran伯爵這麼刻意安排的,給她關心,給她鼓勵,幫助她恢復聲音……一想到這個,心中莫名地就開始逆反,為什麼他叫來的人是簡蘭達,而不是她希望的那個人?

  程沉閉緊嘴唇,表情倔強。

  簡蘭達等了好一會兒,有點失望地歎了口氣,“為什麼不努力呢?如果像以前那樣因為不可能而無法做到,情有可原,但是現在明明可以,為什麼要放棄?你在和誰賭氣?你的父親?你的姐姐?還是默?或者說,是跟你自己?”

  程沉的睫毛在聽到默一字時顫了一下,她抬起頭看他,眼睛裡流露出很多問題。

  簡蘭達說:“你想問我默現在怎麼樣了?”

  她遲疑著,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開口問我,我就告訴你。”

  這個家伙,居然也會耍手段!逆反情緒變成了怒意,她一把抓過身後的枕頭朝他丟過去。

  簡蘭達接住枕頭,吃驚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唉,他怎麼忘了?這個小姑娘吃軟不吃硬,受不得半點要挾。

  但是,其他事情也許可以妥協,這件事情卻不能讓。他將枕頭放回她的床上,慢慢地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只有開口問我,我才告訴你他的情況。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先走了。”說完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那瓶天堂鳥突然變得很刺眼,程沉第二度抓起枕頭扔了過去,“?啷”一聲,瓶子從幾上掉下來,摔在地上碎成好幾塊。

  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那個家伙才不重要!他不重要!

  雖然她肯原諒他,但也不代表……也不代表……

  思緒在這一處卡住,後面的字句怎麼也接不上了,程沉捂住臉,開始不停地顫抖。她還是對那家伙有那麼多復雜的情緒啊,那些情緒還是在主宰她的思維和意識啊,怎麼辦?

  她究竟應該怎麼辦?她以後該怎麼辦呢?

  午夜十二點,四周靜悄悄。

  程沉掀被下床,床下沒有她的鞋子,只好光腳踩在地上,輕輕擰開門把,探出頭去,外面的走廊裡悄無一人。

  關於這裡她並不陌生,十年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她就被送至此地,住了整整半年。這幢以天藍和淺白色為基調的建築,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治療中心之一。

  她沿著牆壁慢慢地走,也許是在床上躺的時間太久,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走過十米左右,向右拐,她記得,在那處有咨詢台,可以打聽什麼病人住在幾號房。

  咨詢台後,兩個護士小姐正在值班,她伸頭看了一眼,又將身著縮回到拐角處。怎麼辦呢?要怎麼才能不露痕跡地問出他的下落?

  嘀咕聲輕輕地響了起來,一護士伸了個懶腰,歎氣說:“怎麼還沒有人來交班啊?我都困死了。”

  “知足吧,比起海倫來你那點辛苦算什麼?聽說她都三天三夜沒合眼了。”另一個護士邊打資料邊回答。

  “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們這最出名的高級護士,伯爵指名要她,她哪逃得了。而且雖然辛苦,但錢也多啊,一天就抵我們一個月的薪金呢!”

  程沉眼睛一亮,她們提到伯爵了,快,快說下去,繼續透露點相關的信息出來啊!

  誰知那兩小姐後來話題就扯到金錢上面,談了有5分?左右,當程沉已快放棄時,其中一人忽又說道:“對了,聽說204號房的那位病人是這的老顧客了?”

  204?那不是她的病房號嗎?怎麼扯她身上了?程沉咬了咬唇,傾耳聆聽。

  “你說那個姑娘?是啊,她也真夠可憐的,在母親肚子裡時她媽媽亂吃藥物,搞得她一出世就全是病,消化系統嚴重衰弱,還有??症……”

  程沉的手突然握緊,指甲都嵌入了肉中--??!這兩個字像道詛咒,死死地纏在她身上,一時間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了起來,下面的幾句話就沒聽清楚。

  兩個護士在長吁短歎一番後又轉移了話題,這回終於說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看來大人物也不能事事順心嘛!Werran伯爵也蠻倒霉的,一個女兒已經弄成這副樣子,現在連兒子都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

  她們說的是他嗎?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了起來,她伸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衣領,生怕漏聽一個字。

  “關於這個你聽說了嗎?據說整件事都是殷達學院一個學生干的,她炸毀了整整一層樓!幸好炸的是頂層,要是底層就更糟糕了,因為底層的實驗室裡很多化學材料都是易爆且有危險性的。”

  “我早知道了,這幾天的報紙上都登著呢,那個女學生也真夠變態的,殺了一個又一個,現在躺在這的兩個算好運氣的了,起碼還活著。”

  女學生?難道他們知道是美夕子干了的嗎?又是怎麼知道的?兩個還活著,一個是自己,那麼另一個就是……

  他還活著!

  一顆心低低地放下,然而不到一秒又顫顫地提起--雖然活著,但必定傷勢很重,那天他流了那麼多那麼多血,一個人身上哪有那麼多血可以流?

  果然,護士接下去的話就給了她重重一擊:“那種活法和死有沒什麼區別了,聽說明天由院長親自主刀,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連一半都不到,我看不樂觀。”

  程沉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一下子沖了出去,踉踉??跑到咨詢台前,嚇了兩個護士一跳。

  她急急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聲音卻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不行,不行,她還是無法出聲啊……再怎麼用力都沒辦法出聲啊……

  護士驚悸地看著她,其中一人想起她是誰,驚叫道:“你不是204號房的病人嗎?這麼晚你跑出來干嗎?快回去睡覺!”

  她搖頭,拼命地搖頭,拉著那人的手不放,嘴唇顫抖,滿腔的話都擠在一起,像團亂麻越纏越緊,越緊越無能為力。

  “你想說什麼?”護士看出她有話想說,繼而想起她不會說話,於是便取過一旁的紙筆遞給她。

  程沉連忙抓住飛快地寫:“默未傾在幾號病房?”

  “默未傾?你是說你哥哥嗎?”

  她愣了一下,哥哥一詞對她而言太過陌生,但隨即連忙點頭。

  “他在四樓的加護病房,不過--”話還沒說完,程沉就往電梯處跑了過去,依稀聽見護土在後面叫道:“但是你不能見他呀!他……”

  電梯到了,她進去匆匆按下Close鍵,後半句話沒有聽到。

  4樓的加護病房,一共有10間,她一間間地找,直到第八間才看見外面的資料卡上寫著--“默未傾,19歲,病因:樓層爆炸時被硬物砸傷,多處骨折,腦部受損嚴重昏迷。主治醫生:聖彼得•羅恩。

  一個看起來非常疲憊的護士趴在桌上睡著了,她認得她,她是海倫。十年前就是這位護士照顧她的,沒想到十年後換她來照顧他。

  程沉走到加護病房前,隔著玻璃往裡面看,裡面的光線很暗,只留了幾盞壁燈,昏昏幽幽的,依稀可以看見一個人全身纏著紗布躺在床上,鼻上罩著氧氣罩,手和腿都插滿了管子。情形和她十年前所經歷過的一模一樣。

  這是報應嗎?是老天終於聽見了這麼多年來她內心的怨恨和呼喚,所以故意布下這麼一劫讓他也嘗嘗她曾經吃過的苦?可是……可是……她已經原諒他了啊,早在爆炸那刻他將她撲倒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時,所有的過往所有的恩怨都隨著樓層的倒塌灰飛煙滅,再不存在!

  她已經不恨他了,她不恨他,為什麼還要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手按在玻璃上面,玻璃結出了一片霧氣。玻璃變熱了,但她的手卻又濕又冷。

  海倫護士忽然醒轉,抬起頭看見她,吃了一驚,“對不起小姐,這個時間不允許家屬探望……”再看到她的臉時,表情又變,“美杜莎小姐?”

  程沉慢慢地轉過頭,她的眼睛變得很迷蒙,閃爍著不定的憂郁,那副樣子,格外惹人憐惜。

  “美杜莎小姐,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海倫上前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心全是冷汗,“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到處亂跑的。”輕輕地責怪一句,取過一旁掛著的外套技在她肩上,這個小人兒,和十年前一樣,還是那麼沉靜孤僻,可是她臉上那種哀傷的表情卻是從不曾見過的,原來她也會為別人這麼擔憂。

  程沉的嘴唇動了幾下,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海倫看看玻璃窗裡默未傾,明白了她的來意,便溫柔地說道:“你想知道他的病情?”

  程沉點了點頭。

  海倫歎了口氣,“很糟糕。”

  程沉的眼睛又變濕了幾分,沾了水氣的瞳仁更加純黑剔透,美麗得仿若不在人間。

  海倫心中憐意頓起,她輕輕將她拉到身前,低聲說道:“聽說大樓爆炸時你們是在一起的?幸虧他用身體護住你,你才沒受什麼傷,可是他……就很不妙。”

  程沉咬住了唇。

  “他的脊椎血管破碎了,有可能會導致脊椎壞死,腰部以下失去知覺,以至於半身癱瘓。所以,情況……很糟糕。”

  程沉捂住了嘴巴,肩膀開始顫抖。

  她只是殘了一條腿而已,而他則有可能半身不遂!

  她抓過桌上的筆寫:“他有可能康復嗎?有可能完全恢復嗎?”

  “據說只有30%的希望。”

  程沉的臉變得慘白慘白。

  見她那個樣子,海倫連忙又安慰說:“但是30%的希望也是希望啊,如果病人意志力堅強,能創造奇跡也不一定。你不就是嗎?你當初只有0。6%的希望都能夠靠自己的毅力恢復健康,我們要相信奇跡的確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程沉咬了咬嘴唇,又寫:“那他的大腦呢?他會不會變得和我一樣,記憶力嚴重衰退?”

  海倫臉上露出了同情之色,“這些現在都說不准的,一切要等到手術完他本人醒過來後再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確定……我聽說他是個天才,智商高達二百?”

  程沉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走到玻璃窗前,望著裡面半死不活的默未傾,雙手在玻璃上慢慢貼緊。

  上帝,請救救他,請你救救他!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他變成這個樣子,這樣的結局不是她想要的,真的,哪怕她再恨他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詛咒他有一天也變成殘廢啊!

  她不恨他了,一點一點都不恨了……

  請你救救他!

  程沉雙腿一軟,滑坐於地,海倫的外套掉落到地上,她用力抱緊那件外套,像抱著最後一個希望。

  可是,那希望飄著飄著,怎麼用力伸手都抓不住。

  她知道錯了,上帝,求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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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5: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珀耳修斯站在美杜莎面前,她握著三頭叉,蛇發飛舞,依舊充滿了絕望。他退後一步,單膝跪倒,親吻她的手,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

  “你不怕被我石化嗎?我是女妖啊。”

  他將她拉到身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我請求你的原諒,請你原諒我。

  “原諒你什麼呢?”美杜莎說,聲音變得很悲哀,“原諒你為了不殺我而刺了自己一刀嗎?”

  再過半小時,他的手術就要開始了。

  程沉坐在醫院草地上的長椅上,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十月中旬的陽光明艷?媚,天空蔚藍,綠茵如毯,這一切本該何其美好,然而看在她的眼裡,全部變成了黯淡。

  她忽然覺得很害怕。

  一如十年前胡森警官來找她,將她帶上他的車,道路兩旁的屋宇飛快倒退過去,那時候,她默默看著外邊的街道,也有這種忐忑窒息的感覺。

  然後他帶她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久久索繞在走廊上,那兩個戴口罩的男人推開太平間的門,她不敢走進去,因為她預料到前面正有天大的不幸在等著她。

  那麼這一次,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也許手術室的門再度打開後,醫生一臉凝重地出來宣告手術失敗,他將終生癱瘓,甚至……死亡。

  那麼,她該怎麼辦?

  很害怕,很多陰暗的回憶一幕幕地從腦海裡拉過,像被刻意調整了的慢鏡頭,執著地讓她把過去看個清晰。

  童年時坐在天台上等媽媽時的孤獨寂寞,六歲到爸爸家後受到的排擠和冷落,在醫院中醒來發現自己失音和右腿殘廢時的惶恐,三年的療養時間中與病痛一次次抗衡的艱辛……九歲到十六歲。爸爸把她送到了中國的廬山,據說那是媽媽的出生地,也是靜心養病的好去處。再然後,去了殷達,再遇見他和她,發生了那麼多那麼多事情……這一幕幕相連,拼湊出她十六年來的人生,竟然沒有絲毫快樂的回憶。

  很害怕。

  頭上傳來被人凝視的感覺,她抬起頭,看見一身黑袍的金發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他微微一笑,笑起來的感覺很溫暖。

  “你好,我是文萊神父,我可以坐下來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胸前的十字架,在陽光下散發出明晃晃的神聖光芒,於是便點了點頭。

  神父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說道:“我看得出你有疑惑,願意和上帝談談嗎?”

  上帝……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嗎?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這樣的信息,神父微笑,“當然有,上帝就存活在你的心中。”

  她默默地垂下頭去。

  一只皮球忽然滾到腳邊,一個清稚的聲音遠遠響起:“姐姐,幫我把球踢回來好嗎?”

  抬頭看,一個身穿病服的小男孩在站在離她十余米外的草坪上沖她招手。

  程沉用左腳輕輕踢了皮球一下,皮球滾回小男孩身邊,他快樂地喊:“謝謝姐姐!”然後就開開心心地繼續玩球去了。

  神父望著這一切,悠悠說道:“多麼可愛的孩子……有沒有覺得看見他們天使般的笑臉時,連自己的心清都會愉快起來?”

  她注視著那個孩子,目光中流露出了悲哀之色。一樣的童年,可她就從來沒有感受過那樣單純的懷樂。

  “你珍愛你的生命嗎?”神父忽然這樣問。

  她轉過頭去,有些不解。神父笑了笑,溫和地重復:“你愛自己的生命嗎?”

  當然,她最愛的就是生命,所以那麼難熬的歲月都咬著牙熬過來了,換了其他任何人遇到她那樣的遭遇都不見得能比她做得更好。

  看她點頭,神父笑著舒了口氣,仰望藍天,輕柔地說:“生命的確值得珍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它值得人們珍愛呢?”

  她睜大了眼睛。

  “因為它美好,所以人們熱愛它。”神父收回視線,溫潤地落在她臉上,“它帶給你幸福,讓你快樂,讓你感受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這陽光,這草地,這孩子的笑臉……但是,如果你永遠只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孤獨、寂寞、傷害,我不認為這樣的生命有什麼延續下去的價值,不值得依戀不捨。”

  他是在開導她要樂觀向上嗎?程沉的手握緊,又松開,又握緊,周而復始。忽然間,神父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包攏了她的,說:“告訴我孩子,你感覺到了什麼?”

  她張了張唇,神父說:“是溫暖,對不對?”

  她點頭。

  “這種感覺讓你覺得舒服嗎?”

  她又點了點頭。

  “那如果我的手冰冷,你還會有舒服的感覺嗎?”

  她搖頭。

  “不錯,同樣是手,冰冷的手會讓人感覺不適,而溫暖的手卻會帶給人愉悅。”神父說著摸了摸她的頭發,“就像我們的生命一樣,輕松的積極的豁達的生命令人充滿生機快樂安然,而沉重的悲傷的孤獨的生命則讓人沉淪自傷難過。你珍愛你的生命,就應該讓它最大可能地實現它的價值和意義,這樣才是真正地愛它,而不是逼迫自己背著包袱活下去。那種堅持是殘酷的,也是虛無的。”

  可是……可是……

  想要辯解些什麼,思維卻一片混亂,十六年來,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些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個。

  她也渴望能快樂啊,能幸福啊,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嗎?

  仿佛看出她內心的掙扎,神父堅定又不失溫和地說:“可以的,你連那樣的打擊都勇敢挺過來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會比它更艱難。只要你願意讓自己幸福,你就一定能夠幸福。”

  大樓上的?聲忽然響起,一、二、三……七、八、九,整整九下,默未傾的手術時間到了!

  她深深地望了神父一眼,站起來飛快地向大樓走去。是的,那樣的磨難她都克服下來了,不會再有什麼難得了她,承認自己過去的偏激和改善與家人們的關系去爭取以後的幸福,她可以做到的,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

  默未傾,你等等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文萊神父望著她的背影,露出了欣慰之色。

  一個人慢慢走到他身邊,目光同樣望著匆匆離去的程沉,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說:“謝謝你了,文萊。”

  文萊神父回過頭,對上一雙和程沉一模一樣的黑眼睛,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伯爵。”

  此人正是Werran伯爵,他望著大樓上的時?,緩緩說道:“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如果默的手術順利成功的話,這個結了十年的結終於可以解開了。”

  “上帝會保佑他的。”神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程沉跑到一樓的手術室時,護士們正好推著默未傾進門,她沖過去,兩旁的護土連忙攔住她,“對不起,小姐,你不能進去。”

  她拼命掙扎,掙脫護士小姐的阻攔,硬是抓住了默未傾的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他手心上劃:“你要堅持……”

  字還沒寫完,手術車就推了進去,海倫小姐走過來將她拉開。

  兩扇門慢慢地在她面前關上,她突然叫了出來“默未傾,你要好起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門“啪”地關緊,將他完全遮擋。

  站在門外的海倫小姐震驚地看著她,手指伸出來不停地顫抖,“你你你……”

  她詫異地看向海倫,為什麼她的反應這麼古怪?

  “你會說話了!你能出聲了!”

  啊?程沉頓時也被自己嚇住了,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手術室的門,雙手輕輕撫摸著喉嚨--她能說話了?她真的可以發出聲音了?

  “來,美杜莎小姐,不要緊張,放輕松,再試試看。”經驗豐富的海倫慢慢地引導她。

  她張著嘴巴,發出一聲不連貫的“啊”,雖然聲音嘶啞低沉,不復剛才喊那句話時的清脆悠長,但是真的可以出聲了啊……上帝奪走她的聲音十年,又慷慨地還給了她。

  “美杜莎小姐,恭喜你!”海倫高興地抱著她旋轉了一圈。

  她的眼睛忽然開始濕潤,艱難地嘗試說話:“謝……謝……你……海倫……小姐。”

  “真好,美杜莎小姐,真好!真是太棒了!”海倫小姐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吻。

  程沉將頭藏到了她懷中,她恢復聲音了,她不再是個啞巴了……她說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話……她愛他,她不恨他,她是愛他的啊!

  否則,她為什麼會那麼在乎他?為什麼會在意他對她的漠視,他對她的傷害,他對她所做的一切……

  恨與愛之間,不過一線的距離。

  在這長達十年的累積中,已模糊了界限,早已分不出了。

  請你,一定要好起來。

  一定,一定要好起來。

  意識自灰茫茫一片中慢慢鮮活起來,染出紅的花綠的草巍倫的屋宇。

  他看見十年前的一切,如被調整過的電影,重新以一種精致緩慢的方式回放--

  潔白華麗的橡木大門被輕輕推開,身穿黑色長裙的伍德夫人向在嬉鬧中的孩子們介紹:“露莎碧小姐,這是美杜莎小姐,從今天開始,她和你一起生活。”

  他抬起眼睛,看見那個站在伍德夫人身邊的少女,安靜的表情,低垂的眼睛。當她向這邊看過來時,明眸溢彩,清潤流光,仿佛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美杜莎……

  那個樣子的她,是最最初始的模樣,美麗還未遭到雅典娜的嫉妒,干淨樸素,沒有蛇形長發。

  “孩子們,你們還不過來歡迎她嗎?”

  嬌縱的露莎碧憤怒離去,孩子們過去擁抱新來的成員,她烏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讓他有種被看透了的心虛感。於是合上書本上樓,再看下去,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會就此石化。

  她在莊園裡安靜地存在,受到排擠和冷落,也從來沒有露出過委屈的模樣。有時候他在書房的窗子裡,可以看見她坐在花園的紫籐樹下,手上翻閱著畫冊,像最最恬靜乖巧的孩子。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

  沉默只是因為沒什麼話可說,不叫委屈只是因為她看不起那些人,在她心中,有著超越那個年紀的驕傲和堅強,她獨處在她的世界裡,尊貴一如女王。

  於是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雅典娜會懲罰美社莎,不是因為她太過美麗,而是因為她的不尊敬,當別人都溫順地臣服女神足下時,只有她,敢涼涼地看她一眼,轉過身去。

  以她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她表示友好,討討露莎碧的歡心,就能得到很好的對待。露莎碧雖然嬌縱,但並不狠毒,從某種角度來說,她是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

  只要她肯哄哄她,逗她笑,她的生活會變得很好。

  然而,她沒有。他從她臉上看到了不屑與輕視,仿佛在無聲地說:“你們不配,不配和我做朋友。”

  她有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那是她惟一帶來的東西,她只有在看著那個盒子時,表情才會變得完全柔和,目光戀戀、凝凝、癡癡。

  他覺得很好奇,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完全不像外表所表現的那樣清心寡欲。當他對一樣事物感到好奇時就勢必要找出它的真相,否則他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於是有一天,他趁她在花園看書時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在枕頭下找到了那個盒子。

  有一瞬間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卑鄙,但是好奇心勝過了一切,他打開盒子,手指因緊張和興奮而輕微發抖。然後就是--

  完全怔住。

  指甲?竟然是指甲!

  指甲上血跡斑斑,中間還有鉗子夾過的痕跡,看樣子是從活人身上拔下來的。這是怎麼回事?收藏這樣恐怖的東西,是性格使然,還是另有隱情?

  他合上蓋子走出去,再從書房窗子裡看到紫籐樹下的她時,便多了幾分莫名的心緒。

  她看起來很孤獨,唇角或許堅毅,但隱約流淌著淒苦的痕跡;眉目依舊清然,但掩藏不了內在的疲憊。再怎麼早熟堅強,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

  她才六歲啊……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的。

  是不是因為什麼都沒有,也得不到其他的玩具,所以只能那麼固執地去喜歡一盒子的指甲?

  她從花架下站起,拍拍裙上的落葉朝屋子走來,看來她要回房間了。

  他放下窗簾,在書房裡坐了幾秒?,忽然覺得整個人很浮躁,於是她再打開門走到樓梯口,依稀傳來樓下露莎碧的炫耀聲:“……這是爹地特地買來給我的……爹地最疼我了,我要什麼他都會給我,我是他最最最樣愛寶貝的女兒……”

  這個露莎碧!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就在這時,她從樓下走了上來,抬眸的一瞬,見到他時好像顯得有點吃驚,她純黑色的眼睛露出吃驚之色時仿佛有道流星輕快地閃過,將沉沉的寂寞點燃,綻放出絢麗色彩,迷惑蒼生。

  然而,只是一瞬間。

  長長睫毛再度垂下,將神采盡數斂攏,又復靜水無波。

  她一步步地走上來,他就故意站著不動,她看上去有些遲疑,但還是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請讓一下。”

  如果沒有記錯,這應該是自從她來這後第一次對他說話,她的聲音極好聽,清清淡淡,很純粹也很干淨,像她的臉。

  他朝右走了一步,將路留給她。她側著身子從他身邊走過去,身上沒有一般這個年紀的小孩所有的乳味,清清淡淡的,和她的聲音一樣。

  因為有好幾秒?的混沌,回過神來時她已經進房間了,他在樓梯口又停了一會,然後下樓。

  露莎碧氣鼓鼓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想起什麼,忽然將手裡的芭比娃娃狠狠地摔到地上。

  一個女僕怯怯地從廚房裡探出頭說:“露莎碧小姐,那是伯爵指名送給美杜莎小姐的娃娃,你這詳做……不太好吧?”

  露莎碧頓時跳了起來,“什麼美杜莎的?是我的!爸爸給我的,兩只都是我的!”

  女僕連忙噤聲,又縮回廚房去了。

  他冷冷看著這一幕,走過去拿起桌上禮盒裡的卡片,上面果然寫著“親愛的露莎碧和美杜莎,希望你們會喜歡這份禮物。愛你們的爸爸:Werran”。

  他看向露莎碧,露莎碧的臉紅了紅,但依舊嘴硬地說:“爸爸知道我最喜歡芭比,當然是送來給我的。那個家伙古裡古怪的,才不會喜歡這個呢。”

  他放下卡片沒有說話,轉身走開。

  露莎碧向來有些畏懼他,連忙追上來叫道:“哥哥,你不要走嘛,你陪我玩好不好?你老是自己一人悶聲不響地讀書讀書,都快和那家伙一個樣子了……”

  “我沒有空。你找你的芭比娃娃陪你吧。”

  “哥哥!”身後傳來露莎碧抱怨的嘀咕聲和不滿的跺腳聲,他沒有停步,徑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紫籐花架下,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他看著看著,目光便飄忽了起來。

  重回樓上時,路過露莎碧的房間,房門大開著,房間裡放滿了玩具。其中有一只芭比娃娃穿著素色的裙子,雙手放在膝上,很文靜很內向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她。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沖動,他進去拿了那個娃娃,放到了她房間的床上。

  這樣,她就不會再死死抱著那盒指甲了吧……

  這本來就是該屬於她的。露莎碧偷偷藏了她一只,那麼,就應該還一只給她。

  後來他知道了,這舉動是個錯誤。

  非常非常糟糕的一個錯誤。

  當那天事發後,她從樓上摔下去後,在所有人都不敢問她的狀況時,他敲響了叔叔的門,直直走到叔叔面前,說:“請您告訴我,美杜莎現在怎麼樣了?她死了嗎?”

  叔叔坐在辦公桌後,雪茄在他的指間燃燒著,紅紅的,慢條斯理地灼燒著他的心。無法忍受那樣的折磨,他再次出聲:“請您告訴我,她死了,還是還活著?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叔叔擰滅雪茄,把臉轉過來,他的心顫了一下--為什麼他從來沒有發覺,美杜莎的眼睛和叔叔是那麼相像?

  “她還活著。”叔叔看著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但是她的情況很不好,以後也許會終生殘疾。”

  這個消息被叔叔殘忍地分成兩截,讓他在天堂和地獄中來回走了一趟--

  “她的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損傷、脊椎血管已被大部分破壞,病史上這種情況的完全痊愈率只有0。6%。”

  他忍不住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是個意外。”

  他知道是意外,但是……他無法原諒自己。

  “我很高興見到你這麼難過,原來這個家裡還是有個人關心著她。”

  不,不,他沒有關心她……起碼,他沒有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如果他肯主動去親近她,和她說話,陪她玩,那些孩子們會跟著對她好的,如果他肯勸勸露莎碧,露莎碧也許會對這個妹妹改變態度……

  可是這一切他都沒有做,他先是選擇了漠不關心,再是明哲保身,最後……已經來不及了。

  他捂住臉,無法制止某種悲傷。那悲傷像海浪,一下子把他卷到高空中,再狠狠地拋下去,循環重復,永不停歇!

  “我覺得她不適合跟你們一起居住,所以她以後都不會再回這來,這樣大家都會比較好過點。”

  叔叔的聲音平淡,沒有什麼情緒,是他把感情掩藏得太好,還是他對那個女兒並沒有太多的關心?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心很難受,從來從來沒有那麼難受過--

  十年歲月,他一直努力於醫學研究,潛意識裡企圖憑借他的智慧他的努力他的手,親自幫她恢復健康。他要償還她所虧欠的健康,他要她幸福。

  然而,他沒想到就這樣再相見了。

  亦或是,其實心中一直有所害怕,所以不讓自己期待有重遇的一天。

  可命運這只手還是把她拉到了他的面前。

  紙張飛散,那雙眼睛抬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他面前碎裂,怎麼會是她?怎麼會是她!

  她分明只有0。6%的希望,難道奇跡已經幸運地在她身上降臨?

  然而,那跛掉的右腳慢慢地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他曾經犯下怎樣的過錯。是他害了她,是他害她摔斷了腿!

  老天似乎覺得這種驚悸還不夠,第二天再借由簡的嘴巴告訴他另一件事實:“她是個啞巴,她根本不能說話。”

  菜刀切到手指,鮮血流了出來,那一?那的感覺,已不僅僅是痛那麼簡單,她的聲音,她那好聽到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沒有了……沒有了……

  沒有了。

  他在這世上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夠幸福。但恰恰相反的,最不幸福的人就是她。

  那一道詛咒本是雙生,囚住他,也囚住她。

  自此兩個人,都失去生命的光華。

  他在實驗室中為救她而刻苦,她在醫院裡為恨他而生存。他和她,都被快樂所背棄。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那一次偶爾從校園經過,看見她跪在地上,渾身都在抽搐,很痛苦的樣子。連忙跑過去,她抬起頭來時,目光迷惘而散亂,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她有??病?!

  這個發現再度讓他震驚,伸手輕碰她,她整個人沉浸在病發的痛苦中很不清醒,因為她沒有拒絕他。

  於是他抱起她,帶她回房間,走著走著視線就模糊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水蒙蒙的。但是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很想哭。

  把她放到床上,她開始慢慢變得平靜,他想走,她卻死命地拉住他,她肯定不知道他是誰,否則她不會對他做出這麼依賴的動作。明知道不可以留下,因為她隨時可能清醒,但還是捨不得丟下那只手,只能一動不動地站著,像被石化。

  幸好她睡過去了,他慢慢扳開她的手指,用被子蓋好她。

  她的臉慘白如紙,眉頭依舊皺著,殘留著痛苦的痕跡。

  伸手撫平她的眉,低聲說:“我不能留在這裡。如果你清醒了發覺是我抱你回來,你會更加恨我。”

  然後,轉身離開。

  他多麼希望她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他,但是他更清楚,當她看見是他後只會更加憤怒。

  美杜莎,珀耳修斯砍下你的頭,是出自故意,然而,他是無心的。

  他是無心的,無心的,無心的!

  無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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