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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蒼葭 -【天亮說晚安(愛玩它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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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0-19 01:46:25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0-19 11:53 編輯

蒼葭 - 天亮說晚安【愛玩它之二】

啊哈,終於找到了!  
那個戴著面具的古董鑒定師,  
原來就是自己尋覓已久的愛侶拉薇妮亞,  
但他要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特殊的身份?  
煩惱!明明她對他也是有感覺的啊,  
可為何她卻始終不願將面具摘下來?  
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讓她對他卻步,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來幫她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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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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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0-19 01:46:3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0-19 11:56 編輯

楔子

  巴斯莊園,諾斯費拉特親王張開雙臂歡迎遠道而來的年輕客人。

  “我真高興,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除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從來沒有喜歡別的孩子像喜歡你一樣。”

  年輕客人微微一笑,這是諾斯費拉特親王特殊的幽默感。眾所周知,親王殿下沒有任何子孫。他們這一種族,不可能有血緣意義上的、真正的孩子。

  “謝謝您的招待,殿下,我不勝榮幸。”

  齊默恩•帕薩尼斯,一直悄無聲息地游離於兩個世界之外,然後突然地出現,世界你好,我回來了。

  回來,拿回屬於他的東西。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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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卓雅在房子的階梯前停住腳步,隔著門她聽到屋內傳來一片鬧哄哄的聲響,長串的大笑與尖叫聲沖進她的耳朵,像是森林失火或是洪水暴漲一般。她心裡想:這果真是個名不虛傳的派對啊……反正已經遲到了,或者索性轉頭回去當自己沒來過?這個想法令她覺得輕松許多。

  這是個初春的傍晚,窗戶上映照著一片深藍,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隔著屋內彌漫的煙霧,安卓雅看見了翠西夫人。她的心往下一沉,思及隨之而來的這位夫人無止境的?叨以及受到嚴重傷害般委屈的聲調——親愛的,我可一直期待著你——她終於步上台階,敲開大門,冒著震耳的喧鬧,穿過眼前擁擠的人群,來到一旁喬治時代風格的側廳。

  屋子裡,高談闊論、飲酒作樂的賓客塞得水洩不通,令安卓雅幾乎寸步難行。就在此時,翠西夫人看見了她。

  “噢,親愛的!”年過四十,有著貴婦人特有的華麗風度的翠西夫人像摩西分開紅海一樣穿過人群,轉瞬來到她面前,“我正想著你呢。”

  安卓雅吻了吻她的面頰,“對不起,翠西姑媽,我遲到了。”

  “沒關系,不過你錯過了我的一個新客人,很可愛的年輕人呢!”翠西拉起她的手,眼睛瞄向派對中央,尋找著目標但卻沒成功,只好暫時放棄。

  安卓雅聳聳肩,翠西姑媽熱愛交際和青春,隔三差五就在聚會上鄭重推出一兩位“可愛的年輕人”,像得意於展出藝術品的收藏家一樣,她早習以為常了。

  “Ann,”一個有點熟悉的男中音在背後響起,“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她一轉頭就看見了伊斯特•海勒,本埠最著名醫院Rakia的執行董事。以他三十二歲的年紀而言,這個職位是過分成功的標志。他是一個極有紳士風度的英俊男士,女人心中的黃金單身漢。

  “我想我遲到了。”她殊無誠意地回答。安卓雅與他認識其實才三個月,他對她傾慕有加,她對他也頗有好感。但僅此而已,言及其余尚嫌太早。

  “今天晚上的你看起來簡直美得驚人。”海勒打量著她,半是恭維半是真心地贊美。安卓雅繼承了她母親纖細的骨架和深具異國風情的眉毛,以及與生俱來的和她父親那種舞台上無可模仿的貴族氣質,可惜她與雙親的相似之處僅止於此了。

  “謝謝,伊斯特。”她微微一笑。翠西夫人看著安卓雅,再一次為造物主的神秘安排而感慨,極其相似的容貌,當Ann的母親蕾莉亞娜微笑的時候,艷麗到讓全世界為之屏息,而Ann的微笑就顯得優雅從容、端莊——像個淑女,遠遠不及蕾莉亞娜那樣耀眼奪目。

  “真的很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上周的音樂劇你沒去,是生病了嗎?”海勒接著問,語氣殷勤,帶著那麼一點點私密的關心,但分寸把握得極好,一點也不令人覺得逾越,只覺得受到重視的溫暖。

  看看這一對年輕人,翠西的心情更加愉快。安卓雅是她最喜歡的晚輩,完美的淑女,惟一遺憾的就是她已經二十七歲,卻還沒有遇到感興趣的男士。也許是出現在她身邊的異性還不夠優秀吧,翠西常這樣想。而現在海勒出現了,這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挑剔的年輕人,更重要的是,他顯然很傾慕Ann。

  “謝謝你送來的票,”安卓雅想起這個有些扼腕,“但那天我有工作,真是遺憾。”

  “下次一定還有機會。”海勒安慰地說。正說話間,翠西夫人走開了,兩人單獨相處,他覺得這是他的好機會……五十七分?,安卓雅看了一眼牆上的大掛?,計算著時間。可以告辭了吧?

  避開海勒追逐的視線,她找到翠西夫人的所在,努力擠過人群來到她的後方,“翠西姑媽?”

  人聲鼎沸,淹沒了她的聲音,翠西夫人正興致勃勃地與一位知名影評家談論最新的電影,完全沒聽到她的呼喚。她正要再次嘗試的時候,身旁一個聲音說:“你忘記帶麥克風了。”

  她一愣,隨即看到了站在牆角處的年輕男人,心髒突地跳了一下。這是一個好看得過分的陌生人——希臘人的輪廓,體形優美,結實有力的手臂,線條清晰的下?,還有一頭非常漂亮的金發,迷蒙的灰色眼睛正看著她。

  “你應該帶一個話筒。”陌生男子輕笑一聲,很難講是玩笑還是嘲笑。他的語調緩慢輕柔,完全不受周遭嘈雜所影響。這樣獨樹一幟的音調,反而使得他的話即使不用喊叫也清晰可辨,“這是一個精彩的派對。”

  安卓雅非常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出於無可救藥的職業天性,她對於深具古典美的事物有著無法抗拒的好感。現在,她突然有了一種輕松的心情,“翠西姑媽的派對一向成功,有那樣充足的美酒佳肴想不成功都難。”

  “是嗎?”他隨手從經過的侍者的托盤中拿起一杯雞尾酒,“可你似乎一直不吃不喝呢。”

  他一直注意著她嗎?安卓雅一驚,再次打量起這個陌生人。他到底是什麼人?演員嗎?這樣漂亮的外表是絕對引人注目的。不對,應該不是,一個演員是不會讓自己這樣孤立在人群之外的。她回想起他剛剛用一種超然的神情看著現場,說出“麥克風”的那種淡漠態度,安卓雅想,說不定只是個空有美貌的證券操作員吧?又或者根本就是晚會柔和的燈光在作祟,一旦在白天的光線下看,他那漂亮的金發和挺拔的鼻子搞不好沒那麼出色!

  翠西夫人的出現恰到好處。

  “你們已經認識了嗎?”翠西夫人高興地插入兩人之間,“Ann,一開始我就想為你介紹的,後來被岔開倒忘記了。”“還沒有正式認識。”陌生男子放下杯子,從衣兜裡伸出右手,向前邁了一小步,“齊默恩,很高興見到你。”

  “安卓雅。”她稀裡糊塗地同他握手,這男人就是翠西姑媽最新展出的收藏品?他同之前那些“可愛的年輕人”——比如小有名氣的作曲家、懷才不遇的畫家等等,一點也不像,即使他的相貌看上去很像一尊古希臘的精致雕像——蒲拉克西特的作品。還有,連溫度也是。他的手很有力,但冰涼媲美大理石。

  驚訝之余她倒還記得自己原先的目的是什麼,趕緊抓住時機向翠西夫人告辭。翠西雖然有點遺憾,但也沒有挽留。Ann在所有聚會中都待不過一個小時,她早已習慣這一點。不過……

  “Ann,已經很晚了,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特別是最近,這一帶連續有兩起年輕女子被殺的案件,令一向安寧的本城深受震動。翠西下意識在人群中尋找伊斯特•海勒,這是個護花的好人選——找到了,他也正望向這裡,但不巧的是,伊斯特身邊有伊麗沙白,蓋洛比家的千金,正熱烈地與他交談。伊斯特也有很多愛慕他的女孩子啊……

  “我也想回去了。”齊默恩彬彬有禮的聲音拉回翠西的注意力,“不介意的話,我順便送你一程如何?”後一句話是對安卓雅說的。

  “好啊!”翠西趕緊代替安卓雅回答。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雖然這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提早退場令人遺憾,但是Ann比較重要。她再看看兩人,突然覺得這兩人站在一起也非常賞心悅目——簡直比Ann和伊斯特站在一起還要和諧……

  安卓雅與齊默恩離開的時候,伊斯特•海勒的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掩飾住自己的表情。

  天氣真好!他們這時已經來到外面的車道上,安卓雅深深地吸了一口美好的自由空氣,轉過身,“我的車子在那邊,第三輛。你的呢?齊默恩——先生?”她打算開自己的車子回家,否則同他坐一輛車的話,明天不得不再來這裡取一次車。其實自己直接開車回去會有什麼危險?這裡是城市又不是小鎮。翠西姑媽實在太多慮了,但她總沒有辦法拂逆她的好意。

  “我沒有車。”

  “不過十五分?的路程,你甚至不必——你沒有車?”安卓雅突然反應過來,“那你怎麼來的?”

  “坐出租車。”齊默恩給了一個符合邏輯的答案,然後問:“現在我們可以去開你的車了嗎?”

  “你——”她瞪著他,像瞪一只怪獸,“到底是你送我還是我送你?”翠西姑媽的派對一向是本城上層人士的聚會,就她的經驗而言,還從來沒有人坐出租車來到這位置稍顯偏僻的高級住宅區參加晚宴——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沒有車卻又自告奮勇護送她,他是不是根本想拿這個當做借口離開宴會?

  “這有什麼關系?”他狀似無賴地攤一攤手,“還是你要再進去一次,過一小時再回家?”

  “你——”她再瞪他,突然笑出聲來,“你一向這麼滑溜的嗎?哪怕是面對陌生人?”她發現自己實在很難真正對他生氣,倒不是因為她生性豁達,而是這個人讓她有了一種棋逢對手的熟悉感,至少,他比海勒那個貴公子要有趣得多。

  “我們不是互相做過自我介紹了嗎?”他也笑了,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走吧。”

  在駛離車道時,安卓雅瞥了一眼海勒的那輛紅色新款保時捷,心中湧起一陣莫名好笑的感覺。

  車子離開大宅的路上,齊默恩始終保持沉默,也許是表示他對駕駛的尊重吧,她蠻欣賞這態度的。一直到車子開到市區公路,兩邊開始出現霓虹燈的景象時,他才開始說話:“翠西夫人是你姑媽嗎?你們看起來不大像。”

  “你誤會了,翠西夫人是我的教母。”她解釋,“只是從小她一直讓我叫她姑媽,已經習慣。”

  “唔,你是在這裡長大的?”

  “不,”她沉默片刻,“我是在寄宿學校長大的——就是像女子監獄的那一種。”剛出口她就後悔了,沒必要跟他說這麼多的。

  安卓雅聲音中的某種東西令他微微側頭看向她,但他圓滑地,也可以說是體貼地轉移了話題。

  “翠西夫人真的非常熱情,”他說,“這個城市也很美麗,雖然我初來乍到,但這裡的一切都令我深感友善。”

  “是嗎?”安卓雅問,“你來度假嗎?”

  “不是。”齊默恩安靜地回答,“我正要開始我的新工作,我是Rakia醫院的外科醫生。”

  安卓雅手下的方向盤差點打滑。外科醫生?比起演員或者證券操作員,這是個更離譜的答案。

  “外科醫生!我從沒見過比你更不像這種職業的人了!”她由衷贊歎,大腦中開始想象這尊大理石的希臘雕像穿著白袍戴著口罩舉著一把手術刀在病人身上戳來戳去的景象……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我有同感,”齊默恩點頭贊同,“當聽到你是個古董鑒定師時,相信我,我和你現在的感覺完全一樣。”

  安卓雅,優秀的鑒定師,索斯比拍賣行的花名冊上赫然在目的一個名字。

  大宅裡

  翠西夫人對身旁的伊斯特•海勒說:“他真是很有名的外科醫生嗎?真讓人不敢置信,他太漂亮啦!”

  “最好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海勒的語氣又像個Rakia的執行董事了,“我們同好幾家醫院競爭,最後才贏得他。”作為Rakia醫院“千年計劃”的制訂者和執行人,海勒親自向齊默恩發出邀請並全程參與談判,這是個相當明智的決策,但是現在,他突然不是那麼確定了。

  歐佛萊爾莊園•午夜

  在這間陳設高雅,但是空蕩蕩有些冷清的房間,齊默恩正沉坐在一張沙發椅裡,長腿擱在爐架上,一頭亂發垂在椅背,姿態放松,手邊擱著雪莉酒。在很多方面,比如酒和奢侈品,他不太像他那個世界的朋友,反而會比較懂得享受這個世界的成果。

  就是她了!安卓雅。

  他有點意外,這對他而言是很罕見的感受。經歷了幾個世紀的歲月,他對人的好奇心一點點消磨淡薄,但這一次似乎失算了。首先,安卓雅居然是個鑒定師,這個職業對他要達成的目標大大不利;其次,她開始看上去安靜、乖巧、內向,後來又顯得聰明伶俐、反應敏捷,經驗告訴他,這兩種特質一般不在同一個人身上存在,如果存在的話,那麼她就會是麻煩、棘手之類的代名詞;最後,她還很漂亮,而且年輕,對男人而言,這是危險的標志。

  齊默恩端起高腳杯抿了一口,皺起眉,雪莉不夠純。他是個講究品味的人,於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打開一旁櫥櫃的木門,在琳琅滿目到令人眼花?亂的酒林中揀出一瓶Tiopepe。雖然有人覺得它名不副實,但它很適合自己目前的心情,五分懶散,兩分意外,還有三分興奮。

  啊……很久沒有對這個世界上的人感興趣了,而現在,齊默恩可以感覺到自己沉寂已久的獨特血液比往常流動的速度要快了一些……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接近目標的興奮。他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不厭其煩地追蹤,陰差陽錯,每次總是在把它握於手中的前一刻飛走。他不是上帝的信徒,但有時候,他常懷疑是某種超越兩個世界的神秘力量在同他開玩笑。

  開胃酒用過,該是上正餐的時候了。齊默恩瞄了一眼牆壁正中的大掛?,凌晨兩點十分。說來好笑,時間的流逝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但他卻需要一個描述時間的大掛?。

  喬治時代簡約主義風格的餐桌,平整雪白的亞麻桌布,裝飾用的蠟燭閃耀著靜?的火光,高腳柳木椅、托盤、銀器。通常齊默恩不這樣誇張,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錯。

  相對於奢華的用餐環境,食物就簡單得多。柴郡什錦果麥配原味酸乳酪,不含咖啡因的法式香草咖啡,還有最重要的,他特意訂制的昂貴的水晶高頸瓶中閃耀著的、紅色的如同寶石一般的液體——Vitae。

  拔開瓶塞,冰冷、甜美的微微腥味慢慢地散發到空氣中,他深深地吸一口氣。

  《舊約•利未記》:肉體的生命在於血中。血液,Vitae。

  齊默恩有一個靈敏的鼻子和精確的判斷力。AB型,年輕健康的女性,不超過二十歲,處女。

  阿拉貢在《心碎》中通過一個死者之口說:我們游蕩在空曠的土地/沒有鎖鏈,沒有白床單,沒有怨言/正午的精靈,白日的鬼魂/曾經談情說愛的生命的幽靈……

  當然,齊默恩是一個吸血鬼。

  ……

  同齊默恩說過晚安,安卓雅終於可以將灰蒙蒙的夜色和陰暗走道關在門外,從一個晚上吵死人的喧鬧中徹底解脫出來,走進一個充滿著溫暖與安靜、彌漫著居家氣息的房間裡。

  “嗚……”拖長的、從容不迫的叫聲打破了客廳的靜寂,安卓雅伸出食指同沙發上的生物打了個招呼,“嗨,伯爵夫人,晚上好。”

  伯爵夫人是一只白色短尾暹羅貓,卻有一雙詭異的黑眼睛。兩個月前的某一個時刻,它跳上安卓雅的肩頭,再也不肯下來,然後順理成章地成為這裡的寄宿者。它實在是一只很古怪的貓,優雅自若卻又趾高氣揚,不僅沒有當寵物的自覺,反而時時刻刻擺出半個主人的架勢。好在它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習慣,比如不講衛生啦,拿家具練爪子等等,所以安卓雅大方地收留了它,而且漸漸把它當做半個房客半個朋友來看待,不收房租是因為要不到。

  “嗚。”伯爵夫人在她面前來回踱步,然後以模特般的高雅姿態躍上冰櫃,擺了一個漂亮的Pose——我要吃飯了!安卓雅果然很明白它的意思,“我也餓了啊。”她進廚房洗手做羹湯,一邊叫它耐心等待。半小時後,她端出兩份牛排。一份七分熟,自己的;一份鮮血淋漓,伯爵夫人的。一只貓不肯吃魚卻要吃生牛排是件很奇怪的事,更不可思議的是,它似乎對白蘭地也有異樣的偏好。這一點,安卓雅堅決拒絕供應,太貴了,絕不妥協!所以她偶爾也會想到,這只貓搞不好上輩子真是位伯爵夫人吧?

  用過餐的安卓雅坐在書桌前同一大堆報表奮戰,被那些煩瑣的小數點之後的數字弄得頭暈眼花,漸漸心浮氣躁,繼而氣急敗壞,最後……放棄。將各式各樣的單據、稅票、表格統統塞進抽屜裡,當它們消失在眼前後,感覺好受多了。

  長舒一口氣,她需要一些心理補償來抵銷方才的辛苦勞作。踱進臥室,掀開牆上的掛毯,現出合金的保險櫃。左旋右轉,門開了,取出一個扁扁的方匣子。黑色,上面刻有金色的玫瑰圖案,一看就知道是歷史悠久的古董。

  這是安卓雅最心愛的收藏。

  一只面具靜靜地躺在天鵝絨的底座上。以她精湛的專業眼光判斷,這是一件十三世紀的精致藝術品,線條優美流暢,制作精細絕倫,其價值不可估量。但安卓雅之所以喜愛它並不只是因為它貴重。

  這張面具以金屬鑄成一個人臉的造型,它有一副出色的五官,卻構成異常奇特的表情,好像一半在哭,一半在笑,如果說悲哀和嘲笑能夠融合在一張臉上的話,那就是這個樣子了。五官中的眼睛部分,雕刻得異常細致生動……但是,它是沒有瞳孔的。整張面孔因此擁有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詭異與魅惑。

  每次注視著它,安卓雅都會有一種奇妙的共鳴感,寂寞的現實世界,仿佛有一個同樣孤獨的靈魂在與她對視。

  “嗚!”

  飄渺的心思一下子被拉回,安卓雅猛然揚起頭,伯爵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跳到床上。它緩緩低下腦袋,看了看面具,又轉向她,注視她的黑眼睛一瞬間閃過奇異的光芒。

  安卓雅用手撫住額頭,她一定是因為面具反光而眼花了,方才她居然覺得伯爵夫人有話同她講,而且像是那張面具是它的熟人似的。

  “好吧,好吧。”她站起身,“啪”地合上匣蓋,一邊抱起它走向保險櫃一邊對她的房客說:“就算你前世真是一位伯爵夫人,這是你的私人財產,但現在你畢竟只是一只貓啊!做貓還是要有做貓的樣子啊。”

  一個星期後,安卓雅再度接到翠西夫人的邀請。

  “親愛的,只是一個小型的、家庭式的午餐,三四個人而已。”

  她婉拒,立即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有些受傷的語氣:“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結婚紀念日,我不想一個人度過。”

  “對、對不起,翠西姑媽,我會准時到的。”

  翠西姑媽的丈夫華特六年前去世了。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一到目的地安卓雅就開始頭疼——翠西姑媽總是顯得興高采烈,像個頭頂光環閃閃,主管人間婚姻的報喜天使。餐桌上果然只有三個人,姑媽、她以及伊斯特•海勒,用心非常良苦,也非常明顯。

  “他真好,”翠西拍拍她的手,“伊斯特前天陪我在醫院做了全身檢查,耐心極了,所以我也特意邀請了他。”

  她點點頭,權當回應,“檢查結果一切都好嗎?”

  “膽固醇指數略微高了一點,並不嚴重。”伊斯特•海勒接口回答,一邊打量她,“Ann,你的臉色有點蒼白,大概是運動太少了吧。不要總待在工作室裡,偶爾還是應該出去走走。”

  “就是嘛!”翠西至今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安卓雅的工作,“天天對著一堆幾百年前的老古董,對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來說多殘忍啊。青春……多麼令人羨慕的、寶貴的青春,應該有某條法律禁止這種不人道的情況。Ann,你太不像蕾莉了。”

  安卓雅覺得伊斯特的說法有些過於親昵。接下來聽到翠西的抱怨,她的心情頓時低落。她不願意被拿來同她的雙親相提並論,特別是母親蕾莉亞娜。

  蕾莉亞娜,曾經是本國戲劇界最璀璨的明星,她那如花的容顏和金紅色如皇冠般的頭發一度成為這個城市的標志和驕傲。音樂劇的女王,她的崇拜者這樣稱呼她。

  “Ann很特別,”伊斯特•海勒微笑地道,“她不需要像蕾莉亞娜或是任何人。”

  海勒說話時的神態很認真,顯然真心誠意這樣認為。她覺得好過了一些,心底有一點點感動。

  用完午餐之後,伊斯特•海勒告辭而去。作為一家大型醫院的負責人,他確實非常忙碌。臨走的時候,他約安卓雅周末去打網球,她答應了。隨後她先是觀賞了翠西姑媽新建的花圃,又喝完下午茶,再散了會兒步,一直到五點?才告辭離開。

  回家的路上,想起那拖延了一個星期尚未處理的所得稅,安卓雅本能地有了逃避的沖動。她隨便將車停在街邊的一個車位,下了車在人行道上慢慢散步,然後找了一張長椅坐了下來,開始觀察路上的行人和事物。

  從小時候起,她就是一個孤僻的孩子,選擇鑒定師作為職業,至少有一半是出於天性。她仍然不喜歡同人打交道,惟一例外的就是現在。她喜歡這樣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陌生人,觀察他們的衣著、步伐、表情來推測他們的背景和思想,就像透過一件古董來猜想它的作者、它的主人和它的時代一樣。那種融入其中又置身其外的復雜感覺,像一個令人著迷的游戲。

  街燈次第亮起,交映著傍晚的天光,就像一朵蒼白的花慢慢地盛開。她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黃昏。

  有人在附近駐足,看了安卓雅幾分?,然後走了過來,坐在她的旁邊。

  察覺到陌生人的氣息,安卓雅不悅地側頭去看。

  齊默恩。

  “嗨。”他向她打招呼。

  見到這個人,她有一瞬間的失神。演員?不,外科醫生。她離他很近,很容易看清楚他那長得異常細致俊美的臉,上面的線條猶如天斧鑿成,金色長發,皮膚平滑,透著驚人白皙。他的肩膀很寬,修長而優美的上身隨意罩著一件白襯衫,下面是一條已經褪色的石磨藍牛仔褲。

  即使是這樣平常的裝束,安卓雅仍不可抑制地對他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底是哪裡不對?是有點不太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似乎不太像這個世界的人。

  她看他的眼神透著迷惑與研究,“嗨!”齊默恩微微提高聲音打斷她。安卓雅的眼神令人玩味,她察覺到了什麼嗎?

  “……你好。”安卓雅反應過來。你在這裡干什麼?她的眼睛充分表達了這樣的疑問。

  “准備去上班。”齊默恩好心地為她釋疑,“先到這附近散散步,熟悉一下環境。”

  噢!她想起來了,離這裡再過兩條街就是Rakia醫院,接著記起齊默恩和海勒正是同事,頓生古怪之感。

  “你值夜班?”聽說他從另一個半球跳槽到Rakia,不知道時差有沒有倒過來。

  “我一向值夜班,”齊默恩微微一笑,“我不喜歡白天。”

  “我覺得這是一天中最好的時段,”他接著說,“天還沒暗,街燈暈黃,很有情調。等到天真的黑下來,燈光亮起,那種明亮反倒讓人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忍不住再看他一眼,這人居然與她有相同的喜好。

  然後他站了起來,她等著他告辭離去,但齊默恩只是站在那裡,並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強烈的存在感令安卓雅渾身不自在,怎麼還不走?難道他迷路了嗎?好像是,因為他正在左看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麼。

  “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嗎?”她只好開口。

  “可以,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什麼?”

  “現在正是晚餐時間,你背後正好是一家看上去很不錯的餐廳啊。”

  “可是你為什麼要邀請我呢?”

  “因為我對你有興趣。”

  “但我可沒有……等一等,不要動!”由於高度關系,她的眼睛正與他插在口袋中的手腕平視,突然間,她注意到他的左手腕,那一只……二十世紀初特有風格的金表——是真品嗎?!

  上次接到的買方目錄上,應該就有這樣一只金表……

  安卓雅職業病全面發作,迅速取代了冷漠的本性,“這只表能借我看一下嗎?”

  眼光不錯,齊默恩心中贊歎一句,大方地摘下它遞過去。

  安卓雅欣喜不已,正要仔細端詳,頭頂上傳來滿含善意的提醒:“你不覺得在光線明亮的地方看會比較好嗎?”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起身隨他步向西餐廳,仿佛上了鉤的魚。

  餐廳裡,安卓雅與齊默恩對坐。她的面前僅僅擺著一杯黑咖啡,而他的選擇則是超大杯加滿糖霜的冰淇淋,配上由堆得像山一樣高的熱軟糖、泡沫奶油和漬糖混合的櫻桃——該店的招牌,超級甜品。他還要雙份!

  這一對俊男美女加上不尋常的點餐方式,令來往服務生與周圍客人忍不住頻頻對他們行注目禮。安卓雅則毫無所覺,專注於她的新獵物,齊默恩一邊用湯匙舀著奶油一邊觀察她。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雖然不大,卻很迷人。

  嗯,這個味道真的很不錯!齊默恩咽下泡沫奶油,挑起一顆櫻桃……在這個城市的這個時段可以經常來光顧。這兩客超級甜品的卡路裡,足以讓任何一位意圖瘦身的女士或者愛惜健康的男士退避三捨,但他沒關系,區區一點糖分和脂肪對吸血鬼毫無作用,更不會影響到他的體形。人類通常會認為吸血鬼講究容貌是件非常無聊的事,實際上剛好相反,當你經歷了漫長且永無止境的歲月,發現世上的所有事物都隨時間腐朽成灰,惟一能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身體,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自戀。

  大約是類似的原因,雖然安卓雅這個人類在他所獵取的目標上與他對立,但他還是對她大有好感,無它,她確實是一個美人,造物主的傑作。就因明知紅顏轉瞬白骨,故此才愈發顯得珍貴。

  如果不是?品的話,這只金表比預計的更貴重。安卓雅做了初步的判斷,至於進一步的評估則需要各種專業儀器和資料,這些都在工作室。

  她將表遞還給他。齊默恩看著她的表情從欣喜狂熱轉化為職業性的專注,現在,專注一點點褪變成冷靜的估量形勢,心想:接下來她會進一步提出更高的要求的。

  果然,安卓雅輕聲問:“齊先生,你有沒有興趣對這只表做一個估價?我認為它很貴重。”非常之值錢。

  齊默恩不急著回答,招手叫來服務生,指著桌上消滅殆盡的甜品盤,“我還要一客。”

  她這才注意到他在餐桌上的赫赫戰績,不禁對他的胃口大為佩服,相較於今天中午所見識到的海勒對營養搭配熱量的攝入更為感慨,原來做醫生也有各式各樣的人啊。

  齊默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就這麼喜歡古董嗎?”

  她眨一眨眼,老實地回答:“有些喜歡,有些不喜歡。這是我的工作。”

  對於金表,她個人沒有絲毫興趣,但其他人很熱衷。最重要的是,那人是個出手闊綽的大富翁。

  “你准備怎樣評估?”服務生送來了超級聖代,他開始再次揮舞湯匙繼續努力。

  “哦,我會為你提供一份委托書,表示你同意我對它進行鑒定和估價,然後我會做出正式文本,你無需為此付費。”

  “你要什麼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就可以……哦,今天不行!”她有抱頭痛哭的沖動,“我的所得稅報表!”明天是最後期限,否則她會遭受調查、罰款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系列麻煩,特別是稅務局電腦會記住她。

  從古董轉瞬跳至所得稅,齊默恩只覺得好笑,尤其是她那一副痛心的表情,“你對個人所得稅很有意見?”他問。很煞風景的是,吸血鬼也得交所得稅,只要他選擇與人群共處。齊默恩尊重Masquerade(避世),一個戒律或說傳統,要求血族不能在人類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這個規則在 Inquisition(惡靈生物殲滅運動)爆發後被制定,因為必須隱藏自己,所以最好不要過分顯得與眾不同。關於所得稅,齊默恩選擇用一種現代方式解決這個麻煩——由一個會計師事務所代他全權處理。吸血鬼是不在乎金錢的,當然也不會關心所得稅。

  除了極少數知交,安卓雅通常習慣與人保持距離,不過眼前這個男人輕松的、帶著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令她一時解除了戒心。她敲了敲咖啡杯,以一種冷笑的語氣說:“在這個國家,教會權力最高漲時期,他們向百姓抽取十分之一的所得稅,而現在政府抽的稅卻有六倍之多。與如今的稅務員相較,沉船的海盜和挾持馬車的強盜都只能算小兒科了——他們比較像吸血鬼。”

  高貴雍容的吸血鬼被拿來與稅務員相提並論,齊默恩很不滿意,他糾正她:“如果你不夠了解,就不應該隨便評論吸血鬼。即使是基督教,對生與死所做的斷言也並不確切。在生死之間,不存在一條清晰分明的界線,還有著許多不同的存在方式。吸血鬼只是獲得靈魂的方式與人類不同罷了。”

  “是,”安卓雅心中不以為然,他說得好像自己是哲學家。但她不喜與人爭辯,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是,吸血鬼很好。不過……”她喝下一口咖啡,接著說:“方才你說你討厭白天,所以值夜班,倒是很像一個吸血鬼的口氣呢。”

  齊默恩微微一笑。

  “我說過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他慢慢地說。

  安卓雅愣住了,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古怪。從沒有男人對她說過這種話,她也從沒有給過男人機會讓他們說出這種話,而今天晚上……有些不大對勁,比如說,和一個第二次見面的年輕男子隨隨便便地聊天,很輕松,很投機……呸!她趕緊抹去上一刻的想法,有點毛骨悚然。

  “是嗎?”她干笑一聲,接連眨了眨眼睛,“明天你有空嗎?明天上午,我把委托書交給你。”

  是因為金表吧!她解釋給自己聽。這是她的職業,所以她才會坐在他對面跟他喝咖啡,還有聊天。

  “下午。”他說,“早晨我有一項手術,中午才能結束。”

  “下午……”她總算沒忘記明天是周末,伊斯特•海勒約她打網球,“下午我有約……”她難道要第二次失約嗎?

  “要麼明天下午,”齊默恩優雅流暢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要麼算了。”

  “沒問題。”那就失約吧,工作比娛樂重要,金錢比信用實在。

  付賬,出門。齊默恩對她點點頭,“再見,安卓雅,謝謝你陪我。”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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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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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7: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四月一日•凌晨四點

  愚人節,本城最流行的節日之一,可是格蘭探長只希望自己現在是在做噩夢。

  臥室,屍體,血跡。

  身為警署最資深的探長,本•格蘭在看到現場的第一眼起,就將它與前兩樁尚未偵破的離奇命案聯系起來。但是,警察的工作就是追求實證,所以他沒有輕率地下任何判斷。而且現場有一件事牽住了他的主要注意力。格蘭探長有很敏銳的觀察力和極為豐富的刑偵經驗,當他發現這一點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升起一股惡寒。

  法醫四時半到達,一刻?之後,證實了格蘭探長的猜測。

  被害者是女性,很年輕,因大量失血而死亡,她所失去的絕大部分血液不在現場——凶手將之小心收集並帶走了。在此過程中被害人應該一直清醒著,直至因失血而昏迷,逐漸死去。

  吸血鬼!

  警察都是徹徹底底的實證主義者,但是此刻,所有在場的人不約而同浮起這個超現實的荒謬念頭。

  角落處傳來嘔吐聲,新進警局的某菜鳥刑警看著被害人安詳而帶著詭異的青白臉色,忍不住沖到一旁,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

  早上八時,本市警署。格蘭探長再度確認了前後三起命案的作案手法,面色難看到極點。

  專案組會議上,他說:“凶手非常狡猾,計劃得非常周密,很少犯下錯誤。我們不是在對付那種腦袋出問題或心理變態的人,他沒有精神錯亂,而是一個有精神病的虐待狂!我打賭,他夠聰明,夠能干,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有人舉手發問:“探長,你是認為凶手可能有正當職業、體面的身份嗎?那種紳士殺手?”

  底下傳來交頭接耳的低語,格蘭探長沒有理會,“是的,”他說,“醫生、律師、警察……隨便什麼。”

  會議末尾,外面通知案情外洩大批記者包圍警署的狀況。媒體總是喜歡渲染,新聞的影響力則總是與其價值成反比,但這一次,它們總算逮到大魚了。

  簡直雪上加霜,“Funk!”格蘭探長終於忘了禮貌,惡狠狠地咒罵道,“叫他們統統滾蛋!”

  上午十點,安卓雅被敲門聲驚醒。因為昨晚熬夜算賬而一直忙到凌晨三點,好夢正酣被打擾,帶著一肚子起床氣去開門。看到是格蘭探長,安卓雅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探長,要不要來杯咖啡?”格蘭探長是翠西夫人的密友,也算是看著安卓雅長大的。

  “不,我馬上要走。”格蘭探長搖搖頭,“Ann,待會兒會有警察來問詢,我只是不放心你過來看一看。”

  一小時之後,安卓雅終於得知,就在她所居住的這一社區,與她相距不過一百米處的公寓所發生的慘案。

  當然,她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警察一再叮囑加強警惕、小心出入之後,便告辭離開,安卓雅回到起居室,心中不免湧起寒意……

  打開電視,新聞正在熱播這一命案——特別是其駭人內幕,吸血凶手啊!

  恐懼與怪異感交織,安卓雅突然想起自己昨天還與某人談到過吸血鬼,現在……好想吐!

  正出神間,左肩?地一沉,嚇得差點跳起來的安卓雅隨即聽到“嗚”的一聲——伯爵夫人!這只高傲的貓連叫聲都與眾不同。她松了口氣,將它從肩上拽下來抱在懷裡,但伯爵夫人顯然對她這主人不感興趣,一雙黑眼珠亮閃閃地盯著電視屏幕,注意力很集中的樣子。

  一只懂看電視的貓?

  如果真有匪徒破門而入,不知道這只貓會不會御敵示警?安卓雅忍不住想,不由得笑出聲來,方才的不安一下子消失了。她再度抱了抱它,總算覺得養這麼一個嬌貴的房客還算值得。

  Rakia醫院•下午二時

  安卓雅停好車,肩上坐著伯爵夫人。一人一貓剛從停車場出來便撞見了伊斯特•海勒。因為她昨晚打了電話取消今天下午的網球約會,所以在此相遇兩人都有些意外。

  “Ann!”伊斯特•海勒顯然是更為意外的那一個,“你到Rakia有事?”他尚不至於自我陶醉到認為安卓雅是來找他的,而且她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是。”安卓雅點點頭,不願提及自己來此的目的。就常識而言,她不希望海勒知道自己取消與他的約會是為了齊默恩,“你去哪裡?”

  海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公事。”他攤攤手,“假期泡湯了。”

  事實上,海勒是應警局之邀,以專家身份提供某些專業意見。但是,他同樣不想讓安卓雅知道自己正參與“吸血殺手”這種案子的調查。

  再寒暄幾句,兩人各自離去。安卓雅莫名其妙覺得松了一口氣,同海勒在一起,始終給她一種異樣的緊張感。

  因為寵物不能隨便進醫院,所以安卓雅在Rakia專設的接待室等齊默恩。桌上有咖啡和小點心,伯爵夫人像是對此很有興趣,她只好撿起一兩塊放在手心裡喂它。手心被貓舌頭舔得癢癢的,她忍不住笑起來,正在一人一貓玩得開心的時候,接待室的門開了,齊默恩一身便裝走了進來。

  笑到一半的安卓雅趕緊收起表情站了起來。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也是她首次在白天看到他。齊默恩一身黑色休閒服,明亮的光線下,他那種雕塑般的五官散發出的古典氣息一點兒也沒減少,金發在黑衣的映襯下分外醒目。

  “你好……”

  “喵嗚!”

  伯爵夫人猛然從椅中躍起,撲向像明星遠勝過像醫生的齊默恩。它的動作太快,安卓雅根本猝不及防。

  “伯爵夫人!”安卓雅大驚失色,它不會把齊默恩當成生牛排吧?她從未見過一向對人不屑一顧的伯爵夫人如此激烈的反應。話音未落,伯爵夫人已經閃電般躍上齊默恩的頭頂,然後又跳回他的左肩,非常有氣勢地抬起一只前爪擺一個精彩的Pose——完了!安卓雅頗覺不忍地閉了閉眼睛,等待這只愛現的悶騷貓被人扔飛出去的慘景。

  “你……”齊默恩果然如她所想,一把揪住伯爵夫人的後頸,粗暴地把它拎到自己眼前。暹羅貓四肢張開,在空中搖搖晃晃,持續發出尖銳的細鳴,短尾拍來打去。

  “啊!對不起!”安卓雅正想沖上前接住它,以免它慘遭摔在地上的厄運,但事情發展突然急轉直下——

  “你……什麼?!”齊默恩倒退一步,拎著貓的右手再舉高舉近,銳利的深灰眼睛與伯爵夫人的黑眼珠兩兩相望,臉上的表情更是有如白日見鬼,“路西華!”

  ……

  顯然,齊默恩和伯爵夫人是老相識,至少和它的主人是。

  兩個人、一只貓相繼落座。伯爵夫人在兩人身上跳來跳去,為接下來的交流制造了很奇妙的活潑氣氛。

  “你叫它‘伯爵夫人’?”齊默恩撇了撇嘴角,“它可一直當自己是陛下。”當然也沒錯,純以輩分與年齡論,這只貓完全可以被供奉在貓的神廟裡,就算說它是齊默恩的前輩,這也是一個很難反駁的結論。

  陛下啊……怪不得要吃牛排喝白蘭地。安卓雅感慨,不過,他剛才叫它什麼?

  “路西華……”是墮落天使路西華嗎,“它原來叫這個名字啊。”

  齊默恩微微冷笑,這只趾高氣揚的大牌貓,在諾斯費拉特的家宅裡,除了親王本人,其他人都得叫它“路西華大人”,現在被取名“伯爵夫人”,連降數級,想必這家伙也郁悶已久。活該!誰叫它自己跑出去亂逛。

  “哪,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回答她,“這是一只……妖怪貓。”千年老妖!“超級自戀,跟它的主人一樣。”

  在他們的世界裡,吸血怪貓路西華的名氣一點也不遜於諾斯費拉特親王,同樣能力莫測,脾氣暴躁,眼高於頂。

  “妖怪……”安卓雅輕輕撫摸著終於肯安靜趴在她懷中的暹羅貓,突然意識到它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伯爵夫人……它原來的主人在哪裡?他是不是一直在找它?”

  雖然伯爵夫人很嬌貴很難養,又愛耍大牌,還會擺貓臉給她看,從來沒有身為寵物的自覺。但是,一直孤單的安卓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它當做重要的同伴和朋友看待。意識到這一點的她,心中湧起失落和傷感的情緒。

  就連伯爵夫人,其實也不屬於自己,原來,自己仍舊是一個人啊……

  她黯然垂首。

  齊默恩不自覺地愣了一下,看著此刻神色落寞的安卓雅,已經幾個世紀波瀾不生的心忽然收縮了起來——當然,僅僅那麼一瞬間。

  “我說過了,它一直當自己是陛下。”齊默恩微微一笑,“它想要留在什麼地方,沒有人能阻止。”這倒不是撒謊,就連親王本人對路西華也一向放任自流。

  但是,常常外出游逛的吸血怪貓路西華,居然會對一個人類感興趣那麼久,的確是很罕見的現象。安卓雅……她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除了不同凡響的美麗之外。

  “是嗎?”安卓雅松開手,任由伯爵夫人施施然邁向桌上的小點心,在碟子前停住,轉向齊默恩,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這是一只很懂禮節的貓,不會用爪子在點心盤中攪來攪去。

  看著齊默恩比較無奈地降格為侍者服侍路西華大人用下午茶,一人一貓似乎也很和諧的樣子,安卓雅難免失落。還好,她及時想起自己坐在這裡的原定目標,振作精神,從手提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遞過去。

  “齊先生,委托書。”同時注意到價值昂貴的金表仍在他左腕上,一點兒也沒有被當做古董的待遇。

  “叫我齊吧。”齊默恩接過委托書草草翻了一遍,把最後一塊點心塞給胃口奇好的路西華之後,拿出鋼筆龍飛鳳舞地簽上大名,“可以了嗎?”

  “謝謝。”安卓雅檢查了簽名,“現在你可以將它交給我嗎?”手中已准備好一個金屬的首飾保管盒。

  早知道這麼順利的話,其實可以不必取消下午的網球約會……雖然這麼想,但安卓雅倒沒後悔,現在她一心只想趕緊回工作室做鑒定。

  五分?後,安卓雅起身告辭。眼光在瞄到伯爵夫人時有點猶疑,她是不是應該將它還給真正的主人呢?

  這時,伯爵夫人直接跳到她肩上,她的心一緊,看向齊默恩。

  “沒關系,”不須讀心術也很清楚她在想什麼,齊默恩從沙發上站起來,說:“不必介意,難得有人會喜歡這只饕餮貓,你盡管帶走,很多人會感激你的。”諾斯費拉特親王的侍從一直在為路西華的不見蹤影而私下慶賀,說不定還開了香?呢。

  看著安卓雅?然發亮的綠眸,齊默恩覺得有些好笑,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順理成章的,安卓雅的奔馳老爺車上再度坐上了齊默恩與伯爵夫人兩位乘客。方才在停車場取車時,伯爵夫人坐在齊默恩的肩頭上,非常引人注目,至少有五位醫院女同事駐足與齊默恩打招呼,投向他身邊的安卓雅的眼光也多種多樣——好奇、疑惑、羨慕乃至嫉妒,令她突然發覺齊默恩在Rakia備受矚目,大有成為新星之勢。當然,俊美的容貌、年輕與成就的光環,想不出風頭都難。看他與人應答彬彬有禮、風度翩翩,正是最令女人神魂顛倒的禍害類型。

  不過,一面開車腦中一面轉著此類念頭的安卓雅卻隱約有種超然旁觀的心情。正因如此,與齊默恩寥寥數次的接觸中,她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此刻坐在她旁邊,系著安全帶,儀態無懈可擊的這個男人僅僅是一副面具,而面具底下到底是什麼則無人能知。這個時候,安卓雅想到自己珍愛的古董面具,忽然有將那件東西和這個男人聯系起來的聯想,同樣是那麼的……古典、優雅,還有神秘的未知感。

  就在安卓雅沉浸於天馬行空的想象中時,前方出現了本市一家大型旅館的霓虹招牌。齊默恩請她先送他到這裡,因為他的行李在他剛到本地時就一直寄存於此,今天特意來取。看見齊默恩取出一副超大太陽鏡戴上,她實在覺得不解——本埠早春的陽光如此珍貴,這人卻是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樣子,真是古怪。

  當車子抵達旅館門口的時候,安卓雅說:“這裡八成不能停車等人,我看我到停車場那邊等你好了。”

  齊默恩轉向她,“可是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上去幫我收拾行李嗎?”

  “幫你收拾行李?什麼時候的事?”安卓雅有些糊塗。

  “在醫院裡你自己說的啊。”

  “那只是客氣,隨便說說罷了。”怎麼會有人把客氣話當真呢?

  “我不這麼覺得。無論如何,你還是跟我一起上去吧。麻煩你了。”他深灰色的眼睛裡一片無辜的神情。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安卓雅有一種挫敗感。最後,她還是上去幫他打包行李。他負責從櫃子裡拿出衣服?好給她,她再把它們收進兩個行李箱。她發現這些衣服都價值不菲,剪裁與質料都是一流的。

  “你一定很有錢吧?或者只是奢侈成性?”她問他。

  “應該說我比較挑剔吧。”他回答。

  兩人在街道旁等待出租車時,安卓雅忍不住問:“難道Rakia沒有給你提供一輛車子嗎?”以他的名氣和技術,Rakia費盡心機將他挖角過來,按照慣例,不說房子,至少應該會提供一輛很好的車子給他吧。

  “我謝絕了。”齊默恩聳聳肩,“據說這裡有貴國最好的自然美景,我想到處跑跑看看。萬一在與河床差不多的爛泥路上開車,我想我需要的是一輛可以隨心所欲折騰的小車,而不是一輛需要我小心翼翼屏氣凝神的名車。”

  “那你難道要一直到處搭別人的順風車嗎?”她盡量使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帶抱怨的意味,雖然很難。

  “沒有啊,我一共不過搭了你兩次車而已。”他以一種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安卓雅,你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嘛。”

  不是小氣!她惱怒地想,是……是什麼呢?總之,她有一種私人領地被侵入的感覺,從寄宿學校畢業的那一天起,她就發誓再也不讓自己嘗到那種完全沒有隱私的可怕滋味。

  不僅如此,這個男人,齊默恩,甚至顯得那麼自然,一點做作或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就輕松插入她的世界。她不喜歡這種似乎自己無法控制的情勢……但是,她也沒有辦法向他解釋這些。

  正在懊喪的時候,齊默恩溫和的,然而很難說沒有帶著那麼一點嘲諷的聲音響起:“如果不願意的話,你為什麼不拒絕我呢?安卓雅,總是要這樣勉強自己,實在是很辛苦吧?”

  他說什麼?!她瞪著他,好像在看火星人。他似乎在,不,根本就是在指責她很假!他以為自己是誰啊?!他到底明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基本的做人道理叫做“禮貌”?!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更不應該會有人這樣諷刺她!

  “你好像很生氣?因為我說的是事實吧。”齊默恩再接再厲,“不想參加翠西夫人的聚會,不想陪我吃晚餐,更不想幫我收拾行李,但是,你都沒有拒絕,不是嗎?”

  不……不可原諒!在齊默恩隨隨便便、信口道來的挑釁語言中,安卓雅覺得自己臉上的冰冷笑容正在逐漸僵硬、崩碎。就算眼前這個男人長得像那西尤斯雕像,此刻的她,也只有把他打成化石粉末的沖動。

  然而,盡管有這樣的暴力沖動,安卓雅畢竟是安卓雅,過往經歷所磨煉出的冷靜總算及時壓抑住沸騰的熱血。即使她的臉色由白轉青,體溫逐漸升高,深呼吸幾口氣之後,她仍能用一種平靜而冷漠至極的口氣回答:“先生,人與人本來就是不同的。”

  然後,徹徹底底,不歡而散。

  一路超速駕駛回家的路上,安卓雅想起自己一向不願回憶的寄宿生活,八年的修道院磨煉至少使她擁有遠超常人的忍耐力,而通常,人們把它叫做“教養”。

  安卓雅,也許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呢。

  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齊默恩懶洋洋地想。歷盡寒暑,閱歷經驗都無比豐富的他,對於性格單純的人早已失去興趣,然而,安卓雅毫無疑問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寥寥幾次接觸,他完全可以確信這女人絕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內向,“淑女”這種東西比較像她戴在外面應對世界的面具。他突然對這張面具底下的東西起了興趣,當然不可否認,路西華那只吸血怪貓也是原因之一。依今日的情形來看,路西華並非將她作為狩獵的犧牲品,而是一個感興趣的觀察對象,對於這只自大的妖怪貓來說,算是很罕見了。

  犧牲品……齊默恩的思緒隨即轉到另一個方面,今天本地的最大血腥頭條:吸血殺手。

  已經有奇談雜志回顧了本城千年的悠久歷史,以及伴隨其中的,關於吸血鬼的種種傳說——他們之中的某些成員幾乎與人類的歷史同樣長久。在中世紀以前,由於族人擁有特殊的能力和不死之身,在這裡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令人類恐慌至極。天主教審判廳——宗教裁判所認識到吸血鬼的存在並大肆捕殺,這場戰爭延續了很久。漸漸地,歷史變成傳奇,傳奇化為神話,神話則慢慢泯滅於記憶中……直到今天。

  真正身為吸血鬼的齊默恩,對這其中出乎意料的正確性而微微有些吃驚。從過去非常久遠的時代起,本城便是血族的集中地之一。到了現代,隨著世界的進步與交通的發達,越來越多的同伴散居到世界各地。即使如此,每年諾斯費拉特親王的巴斯莊園狂歡之夜仍是盛大而熱鬧的聚會……這篇文章的作者搞不好就是同類中的一員吧!

  諾斯費拉特親王殿下坐鎮本地近千年,以第二戒律:TheDomain(領權)在自己的領地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任何外來的吸血鬼都要尊重他。他一向嚴格執行血族的戒律,尤其是其中的避世規條,絕不容忍有破壞規矩的情形發生,其鐵腕手段向來不容小?……然而,本城現在發生了驚動人類的吸血事件,那麼可能性只有兩種:要麼是某個低輩的小吸血鬼愚昧無知犯下大錯,親王殿下自會清理門戶;要麼——就是某個人類殺手的變態愛好,他在模仿自己想象中的吸血鬼。

  不管是哪一種,總之都和自己沒有關系。齊默恩打了個哈欠,覺得有些無聊。好了!過一會兒去拜訪巴斯莊園,諾斯費拉特親王想必會對他的寵物路西華的下落很感興趣吧。

  本來很生氣的安卓雅現在則很失落,以至於她連工作的心情都失去了。

  和齊默恩的對話,嚴格說起來並沒有什麼,或許其中有嘲諷的意思,但絕對談不上攻擊。然而,連齊默恩本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幾句評語,正擊中了她深埋已久的痛處。拒絕?為什麼不拒絕?如果事事都可選擇拒絕的話,她根本就拒絕成為安、卓、雅!

  伯爵夫人伏在沙發裡,前爪搭著一本相冊。今天晚上,極少願意回憶過去的安卓雅夢游般地過了幾個小時後,鬼使神差地找出這本東西一頁頁翻過去,伯爵夫人興致勃勃地湊上來欣賞,早已習慣這只像人多過像貓的寵物,她還有點慶幸有它陪在身邊。

  安卓雅,其實是個很孤獨的人。

  剛出生的嬰兒,非常漂亮的女嬰。美麗從來不是無緣無故的,她的父親安羅耶爵士,高貴英俊;她的母親蕾莉亞娜,戲劇界最耀眼的明星,這兩人的結合,成就了安卓雅的存在。畫面中的三個人,可算是世上最賞心悅目的構圖。

  三歲的安卓雅,孤僻冷漠,以至於被送進兒童自閉症治療中心。照片上看上去是一個癡呆小女孩,凡是她沒有興趣的事就自動忽略,不做絲毫反應,包括對她的雙親更是如此。

  五歲的安卓雅,惡魔的雛形,脾氣暴躁,無人能制。她開始隨心所欲地破壞一切她想破壞的東西,頭疼的是保姆一撥一撥地換,她的父母並不需要忍受她。

  七歲的安卓雅,漂亮得宛如天使的小女孩,笑得開心之極,背景則是熊熊烈火的豪宅,倒像是地獄裡的一幕。她之所以那麼高興,因為眼看著自己制造的小火苗一點點擴大成如此烈焰,很有成就感。

  七歲到十五歲,相冊中是一片空白,因為她在寄宿學校裡。那是一所類似於天主教苦行派修道院的學校,收費昂貴,管理嚴格。她入學第一年即逃跑N次,次次被成功逮回,遭受嚴厲處罰N次後,終於明白,世界上某些力量不是個人可以違抗的。所以從第四年起,她年年是資優生,直至畢業。

  除了一張照片,十一歲的安卓雅,穿著黑色小禮服,面無表情。畫面中是墓地,那一天,陽光居然出奇燦爛,以至於強光下的小小身影有些模糊。畫面定格的那一刻,她不期然地覺得七月的烈日下的身體流竄著一股惡寒。之後的很長時間,她都沒有辦法擺脫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十五歲以後的安卓雅,就是現在世人面前的她,安靜、內向、獨立,同時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相冊的最後一張,是她一年前一時興起為自己拍攝的。穿著大紅禮服,戴著那張古董面具。當它好不容易成為自己最珍愛的收藏品後,實在忍不住興奮之情,所以才有了這張相片。其實那張面具她戴著稍大了一點,不過無損於她的美麗。畫面中的自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但是,盯著相片看了許久之後,她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那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也許,那副面具,代表了人生的大部分意義吧!

  安卓雅,再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Rakia醫院最近的內部氣氛頗為壓抑,低氣壓的中心來自於實權人物伊斯特•海勒。

  海勒的煩惱來自於兩個方面:其一,那天他被警方請去協助調查,在有一雙鷹眼的格蘭探長的要求下,勉強同意向警方開放Rakia內部的員工資料。他們雖然沒有明說,但用膝蓋想也知道警方將Rakia當做調查對象之一。他怎麼也不明白,重案組那些長得像猩猩的警察為什麼會懷疑到在本埠聲譽卓著的Rakia 頭上,他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的啊……這種事情,哪怕洩露出一星半點,都會給Rakia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

  其二,關於外科醫生齊默恩。短短一個月,在Rakia已?然掀起了一陣“齊旋風”。作為經營者,他需要這種廣受歡迎的風雲人物,然而,以私人立場而言,在聽說齊默恩與安卓雅走得很近時,他只覺得胸口一時堵得透不過氣來。

  本城的社交界,安卓雅的美麗與優雅使之成為最受男人傾慕的對象。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伊斯特•海勒就為她深深著迷,她那如同純淨天使般的氣質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對自己有著極度信心的海勒,立刻開始著手追求佳人,而直到一個月以前他都很成功,不但成為安卓雅惟一會答應邀約的年輕男子,連翠西夫人都很喜歡他且不遺余力地促成他們。海勒甚至覺得,只要再有那麼一段時間,也許一兩個月,Ann就會完全接受他的追求,成為親密的戀人,而後……

  這時齊默恩出現了。以無人能及的華麗出場的這個男人,在那一天翠西夫人的宴會上就大膽地接近佳人,甚至跟她一同退場!令海勒大為吃驚的是安卓雅,對男人一向出其冷淡禮貌的她居然毫不拒絕!一個月後,Ann取消與他的約會而來Rakia見齊默恩,據說兩人形跡親密……海勒的危機感?那升到最高點。

  如果再不做點什麼的話,自己將會失去Ann……海勒的手斷然移向桌上的電話。

  溫暖的四月下旬的晚上,伊斯特•海勒與安卓雅、翠西夫人一道坐在國家劇院的前排座位上。今晚上演的劇目是《哈姆雷特》,翠西夫人是這次演出的贊助人之一,海勒則是特意邀請安卓雅。在進場前,三人出乎意料地在台階處碰見了齊默恩。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安卓雅就沒再見過他,此時遇到,齊默恩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客氣地同三人打招呼,適度殷勤地扶翠西夫人上台階——翠西夫人大概是惟一真心高興看到他的人了。走進大廳時,伊斯特•海勒狀似不經意但稍嫌無禮地問:“齊先生也對戲劇感興趣?”

  齊默恩微微一笑,“別讓寒風凍著了五月的蓓蕾,因為夏日的生命太短促……”然後聳聳肩,“你瞧,我至少知道莎士比亞。”眼睛卻看著安卓雅。她沒有反應,身旁的翠西夫人格格笑了起來,“哦,這真有趣。”

  小插曲結束,告別之後,大家各自坐進了自己的位子。當奧菲利?的聲音從舞台腳燈上方飄來時,安卓雅不禁握住了翠西夫人的胳臂。

  “……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復來,頭上蓋著青草,腳下生石苔。呵啊!”

  那活潑輕快而又迷人的嗓音原本就很動聽,現在經過訓練的雕琢,已成為完美的樂音,只是,似乎仍缺少了一點什麼。記憶中呈現出另一張畫面……奧菲利?,那無與倫比的純真之美,那塵世罕見的可愛微笑,已超越煩惱與悲痛,到達如幻似真的夢境……她的喉嚨一陣發緊。

  幕落下來,中場休息的時間到了。

  休息室裡,伊斯特•海勒看見安卓雅蒼白的臉色,體貼地問:“你沒事吧?哪裡不舒服嗎?”

  安卓雅搖搖頭,“我很好,也許因為有些悶吧。”努力揮去心中那種復雜的感受,也許不應該來看哈姆雷特的,她原本以為經過這麼多年自己已經有足夠的承受力,現在看來,修煉還遠遠不夠。

  “我去拿杯咖啡給你。”海勒起身離開她們。

  幾秒?之後,齊默恩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神奇的是,手中居然捧著一張托盤,上面有兩只杯子,“Mesdames(法語,女士們),需要服務嗎?”他彬彬有禮地一鞠躬,侍者的標准姿態。

  “Maisoui(是啊),”翠西夫人叫了起來,“你出現得總是那麼及時嗎,Cherie(親愛的)?”

  連安卓雅都忍不住笑起來,心情一松,以拿香?的姿勢拿起一只杯子,雖然裡面只是溫熱的白開水。這個男人方才一直在注意她們嗎?這個時候,她想起他曾經大度地將伯爵夫人留給自己,對於他之後的無禮似乎也不是那麼惱怒了。

  在劇院碰見安卓雅是偶然,然而現在卻是故意了。齊默恩只是忽然看海勒很礙眼,所以特意來攪局而已。一向隨心所欲慣了的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伊斯特•海勒端著咖啡杯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們坐在長沙發裡談笑生風。以他的良好教養,此時也忍不住怒火狂升。深呼吸好幾次後,總算壓抑下怒氣,收拾表情走了過去。

  “這已經是近十年來最好的奧菲利?了,”翠西夫人評論道,“你覺得呢,Ann?”

  安卓雅微微點頭,齊默恩卻搖頭,“我見過更好的。很多年前巴黎大劇院,一位有著金紅色皇冠一樣頭發的女演員……”

  安卓雅全身一震,翠西夫人也“哦”了一聲。

  “她真是異樣的動人,”齊默恩追憶似的緩緩地說道,“奧菲利?就應該是她那樣——像從另一個世界游逸而來的年輕女神。那位女演員應該是叫……”

  “蕾莉亞娜!”翠西夫人忍不住叫了出來。

  “對,就是這個名字。”齊默恩好奇地看向她,“您也這麼認為嗎?”

  “啊!當然!我是蕾莉最堅定的朋友和崇拜者!”翠西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他有些糊塗。

  翠西夫人猶豫地看向安卓雅。

  伊斯特•海勒冷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蕾莉亞娜是Ann的母親。”

  “當!”

  鈴聲響起,《哈姆雷特》的下半場宣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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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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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系列艱苦工作之後,命運女神似乎開始將運氣投向格蘭探長這一方。

  犯罪現場是很“干淨”的那一種,就是說,除了受害人本身,凶手盡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指紋、精液、汗水、纖維……什麼都沒有。鑒證組的詳細報告也證實了這一點。凶手是個很謹慎的人。

  如果有所謂百密一疏的話,那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衣物褶皺裡的一粒棉球——酒精浸過的醫用棉球,這是本案中搜尋到的最重要的線索。根據法醫的鑒定,受害者的側頸動脈被利器刺穿,很可能是16號針頭;為了取得大量血液,任何人都有可能使用注射器,但是,酒精棉球就不同了。格蘭探長因此判定,凶手很有可能是與醫學有關的專業人士,出於下意識的職業習慣,為可憐的犧牲品做了消毒處理。所以他立即部署警員,將本埠醫院、診所、療養院一律列入調查范圍。

  第四次親自勘察現場時,格蘭探長再度搜索了房間的每一寸,在臥室衣櫥下的最深處,一只鞋的後面發現了一封火柴。它就靜靜地躺在地上,還打開著,仿佛在召喚著格蘭探長一樣,四周滿布灰塵。

  他伸手去拿,這麼長時間之後,任何隱約的指紋都不可能被辨認出來了。

  火柴盒上印有紅底黑色的圖案,它是博羅戴爾的阿米格斯俱樂部的免費贈品。格蘭探長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玻璃紙袋,將這封火柴放了進去。

  他決定去拜訪安卓雅。

  安卓雅是安羅耶爵士與蕾莉亞娜的掌上明珠,翠西夫人的教女,自身又是知名的占董鑒定師,因此,除了他與安卓雅的私人交情之外,她特殊的身份也為他開啟了一個絕佳的“窗口”——畢竟對於一個警探而言,“窗口”越多,辦事越有利。

    安卓雅的心情很好,因為她已經最終確定齊默恩的那只古董表至步價值二十萬。按照事前協議,如果這筆交易成勸的話,那位俄羅斯暴發戶大亨絕不會吝?區區百分之十的傭金。在良好情緒的驅使下,她慷慨地請伯爵夫人吃昂貴的牛排大餐,附帶上等白蘭地一杯。伯爵夫人也吃得很開心,因為大家都吃得太多,所以又一同?意地在餐後散步。

  沿著河流悠閒而漫無目的地走著,安卓雅在磨房屋橋頭停了下來,欣賞著河上的落日,這時引擎聲從後方傳來。她向旁邊讓了讓,眼角余光瞧見一輛半舊的銀灰本田不急不緩地開了過去。

  兩秒種後,本田急?車,再隔兩秒,車子倒了回來。伯爵夫人“嗚”了一聲,向著車尾撲過去。

  “啊!”安卓雅大驚失色,這只瘋貓莫非喝多了想嘗一嘗車輪下當肉餅的感覺?!

  “吱——”車子及時?住。車速不快,當然不至於釀成什麼悲劇。安卓雅趕緊一把拽起發酒瘋的伯爵夫人,“對不起——”

  “安卓雅!”短短兩秒,戴著超級大墨鏡的男子已經下了車,“嗨,路西華!”他向伯爵夫人打個招呼。

  “齊默恩?”她松口氣,怪不得伯爵夫人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歡快,“咦,你終於買車啦?”看來是二手貨。

  “租的。”齊默恩摘下墨鏡,“為了報答你數次搭車之恩,要不要我載你回家?”

  “謝啦,”安卓雅搖頭,“我們在散步。”一邊想,這人明顯很有錢,卻寧肯租車也不願自己買,也許他不會在Rakia待太長時間。現在連她都聽說了他在Rskia的風頭之勁,如果離開的話,想必會有不少人失望吧。

  “散步?”他露出很感興趣的神色,“我也加入好不好?”

  “你不用上班嗎?”以一貫性格一定會拒絕的安卓雅出乎自己意料地問出這個問題,好像沒什麼反對的意思。

  “周二我全休。”他回答。

  “你有車子。”她提醒。

  “隨便停一停就好了。”他自動自發地作了決定,“你等一等,我就來。”

  他跳回駕駛座,向前開下橋,滑行一段停在路旁,熄火、拔匙、下車,轉眼間重新回到她身邊,速度快到令她眼花。

  “……那裡不允許停車,會被開罰單。”好半天,她才指出他的錯誤。

  “沒關系,”他一本正經地說,“不讓女士等待是男人的義務,騎士精神。”

  騎士嗎?她微笑,眼前這個男人,的確有一點中世紀騎士復古版的味道,所以才覺得他該去做演員。

  他注視著她一和很多金紅色頭發的女性一樣,她的皮膚細膩光潔,臉雖然瘦,但依然很美。她站在那裡;微笑著——向著空氣裡看不見的東西微笑,那笑容離他和河流都很遠……突然,像一道閃電照亮他的腦海,那是很長很長歲月前,雅典的少女們輕啟朱唇時露出的那種奇異的、不染塵埃的笑,遙遠、可愛、遠離塵囂……

  仿佛有魔力,他感到心髒受到沖擊時的緊縮。

  齊默恩深吸一口氣,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這麼有想象力的吸血鬼,也許這與他曾經做過藝術家有關。

  安卓雅想起一件事,隨口說:“這個時間還要戴墨鏡,看來你真是很討厭陽光啊。”

  “……是啊,”他回過神,“有人喜歡,自然有人討厭。”完全避重就輕。

  方才還燦爛無比的夕陽漸漸黯淡下來,兩人倚在橋邊的護欄上靜靜地看著平靜的河水,每當水流在行進的路上遇到阻礙,它便會歇斯底裡地卷向障礙物,激濺起水花。

  氣氛很好,就連一向自我的伯爵夫人都很安靜。風輕輕吹來,河面蕩起層層漣漪,早春時分的傍晚仍然寒冷,安卓雅微微打了個寒顫,抱緊了伯爵夫人。

  眼光好像一直注視著遠方的齊默恩轉向她,脫下外套遞過去,“給你。”

  老套的情節,雖然很紳士……安卓雅一愣,齊默恩不大耐煩,伸手拎起她懷中的伯爵夫人的脖子,然後把外套放在她手上。

  “喂,它會生氣的……”被人粗魯地拎到半空裡,伯爵夫人會暴走!

  “你給它喝酒了是不是?”齊默恩故意大力晃了晃右手,伯爵夫人像個布袋一樣隨之搖來搖去,“早醉死了。”

  她這才注意到伯爵夫人已經成了只典型的醉貓,就差沒打呼?了。這麼明顯的事情她都沒發覺,只能說明她放了太多注意力在身邊這個男人身上。臉微微一紅,她接過外套披上,看見他只穿了件薄襯衣,不由得問:“你不冷嗎?”她突然想起初次見面時這人簡直好像沒有一點溫度的手。

  “不會。”他簡短回答,一邊向橋下走。既然是散步,當然不能一直呆呆站在原地不動。

  走過汽車時,齊默恩隨手把伯爵夫人從半開的車窗裡扔了進去。

  “你輕一點,它會受傷!”安卓雅抗議。

  “路西華?”他不屑,“這只妖怪貓命硬得絕對超乎你想象。奇怪,這家伙有哪一點討人喜歡?就算是養寵物,你就不會養只可愛點的嗎?”

  伯爵夫人不是我的寵物,它是我的朋友。”安卓雅認真地糾正他。

  “幸運的家伙。”齊默恩聳聳肩,有如此美人相伴,難懂這只妖懾貓樂不思蜀到連“路西華大人”都不想做。但是,認真地拿一只吸血怪貓當朋友的安卓雅,應該是個很孤獨的人吧。記得翠西夫人說過,她從小便是一個人獨自生活,至於她的雙親……

  “原來你是蕾莉亞娜的女兒。”他覺得很難想象這兩人會是母女,“她現在在哪兒?”

  安卓雅不可思議地望向他,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單純的疑問之後,她回答:“她去世很久了——十六年前。”

  “哦。”齊默恩有點遺憾,那的確是一個少見的戲劇天才呢,然而對一位吸血鬼來說,普通人類的生生死死,實在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同時他也注意到安卓雅回答他的那種平靜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看向她。

  雖然他沒有再問什麼,但他注視她的眼光讓她匆忙地想轉移話題,“你……我已經完成了那只表的鑒定書,你——嗯——有沒有可能打算出售它?”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了,這種事應該在更正式的場合鄭重提出的。

  聽見她的問題,齊默恩突然站住,她只好跟著停下來,兩人面對面相隔不到兩英尺,“這是公事嗎,安卓雅?”他微微偏著頭看她。

  在商言商,這當然是公事。事已至此,安卓雅只有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是,你知道我是鑒定師,我最近受權人之托搜尋一件古董,就是你……”

  他舉起手打斷她即將開始的長篇演說,“安卓雅,我從不在私人時間討論公事。”一副沒有商量的口氣。

  她閉一閉眼,忍耐,她告誡自己,眼前不是齊默恩,而是兩萬塊的支票,  “那好,您覺得我在什麼時間可以正式去拜訪您?”

  “還有,”齊默恩補充,“我從不做這種交易。”

  “你縣說……”

  “我不賣。”他語氣平靜但很堅決。

  “你不賣……”她??學舌。

  “對”

  兩萬塊的支票突然粉碎,滿天飛舞的碎片重新成一個人形,齊默恩。安卓雅深吸一口氣,努力她倒不至於暴跳如雷,但心情惡劣總也難免當下決定離齊默恩遠一點,萬一遷怒之下做出點什麼,萬一這人以後改變主意呢?她未必絕對沒有機會。

  “我知道了。”她向後退了一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告辭了。”

  “等一等,”他向前進一步,再次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就是一只表而已,我送你好了。”

  轟!安卓雅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神經應路眼前這裡人再度幻化為一張支票,不是兩萬塊,而是二十萬。

  但是……

  “可能我剛才投有講清楚,”她雖愛財,但一向取之有道,“  有人願意出二十萬收購它。”聽他的口氣根本沒把那只表當回事,是他不知道其價值才會如此慷慨吧?

  “很公道的價格。”他冷靜地說,“兩年前瑞士安帝古倫拍賣公司賣出過同樣的一件,連帶傭金十八萬七千。”

  這次她真的震驚,原來早在她做鑒定之前,這人就一清二楚了。那麼,他要送給她二十萬?!他瘋了嗎?看來不像,還是……

  安卓雅再度後退一步,“你要什麼?”她的警覺心提到最高。

  “本來是有的。”齊默恩微微一笑,這本來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他准備拿回自己的東西,但是突然之間,他改變了主意,“現在我只要一個吻。”

  安卓雅倒抽一口氣,一時之間臉漲得通紅。她死瞪著他,半晌,一字字地說:“我、也、不、賣!”

  “算我賣給你的吧。”他上前一步,擁住她吻了下去。他知道,這不是交易。

  她全身僵硬了片刻,最後放松下來,沒有拒絕。

  她也知道,這不是交易。

  兩人分開時都有一點不知所措,正在面面相?的?尬時刻,喧囂的引擎聲轟隆隆傳來,車燈的亮光照在兩人身上。

  以遠超人類的視力,齊默恩很遠就看見鄙是輛巡邏車。片刻後,警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一個中年男子從車窗探出臉,“Ann,真巧!”

  “格蘭探長!”

    法式香草咖啡的香氣溫柔地飄蕩在客廳上空,格蘭探長在盡完送安卓雅回家的義務之後,理所當然地享受一杯上等咖啡作為報償,附送隨意的聊天。

  “Ann,‘阿米格斯’是什麼意思?”他?意地喝下一口咖啡,贊歎地想,局裡的自動咖啡機永遠不會提供這種享受的。

  “阿米格斯……阿米格斯,”安卓雅放下手中的咖啡壺,“你是在問阿米格斯俱樂部嗎?”

  “對,關於這家俱樂部你能告訴我什麼嗎?”他注意地看著安卓雅,警探的本能開始啟動。

  “一般資料而已。”她聳了聳肩,“我記得它是本國醫療協會辦的,在各地都有分會,有的很好,有的很糟,這裡也有。它一定經過正式注冊,會員有醫生、醫院的律師、管理人……凡是和醫療協會有關的人都可以加入。”

  “噢,”格蘭探長若有所思地做了一個含義不明的手勢,就是那些上流社會的精英們。阿米格斯,拉丁文嗎?”

  安卓雅敏銳地看了他一眼,“‘阿米格斯’是西班牙語,意思是‘朋友’——它和你要查的案子有關?”

  她當然知道,格蘭探長是目前正轟動一時的那幾樁吸血凶殺案的負責人。

  格蘭探長笑了,一口灌下半杯咖啡,“親愛的Ann,你是不是想從罪犯調查組套出官方秘密?”

  “不,我只是想對你的品味和想象力獻上敬意。”她也笑了,將咖啡壺遞過他,“要再來一杯嗎?”

  “感激不盡。”探長一邊為自己倒咖啡一邊輕松地說,“令人頭疼的是,我們這邊想象力太豐富了,有一家雜志甚至列出了本地吸血鬼的族譜,在局裡這已經成了大家討論的主題,納稅人是不會喜歡這些的吧。”

  “是嗎?”安卓雅微微睜大眼睛,頗感興趣地說,“那麼你的看法呢?我是指私下的。”

  “喏,小姐,警察只管人,當然偶爾也管管動物,吸血鬼和狼人則屬於教區神甫頭疼的范圍。要知道,案件不是為警察而存在,但警察的確是為案件而存在的,所以我的目標永遠是犯人,阿門!”他劃了個十字,逗笑了安卓雅。

  “好吧,祝你成功,探長。”她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我認識的極少數兼具高雅品位和幽默感的人。”

  “高雅品位?”他灌下最後一口咖啡,“你說的是剛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年輕人嗎?叫齊默恩的那個外科醫生。”

  由於措手不及,安卓雅臉紅了,還好客廳燈光並不明亮,“你是恰好知道呢,還是正准備將他作為嫌疑犯的調查對象?”她開玩笑地問。

  不久以後她才明白,有些玩笑一旦變成現實,會化做怎樣的噩夢。

  年過五十的格蘭探長,雖然身材已經開始發福,但眼光銳利更勝年輕時。他早已敏銳地注意到安卓雅一瞬間的臉紅,心裡暗暗發笑,唉.年輕真好。

  當然他不會說是在Rakia的人事資料裡看見的.他站起身,“Ann,他是現行犯,不是嫌疑人,因為你的緣故,我少開了一張違章停車的罰單。”

  格蘭探長的幽默感,也不是常人招架得住的。

  告辭離去之前,探長不忘再三交待安卓雅小心出入,特別是不要晚上一個人在外面待太久。

  送走格蘭探長,關上門,安卓雅一下子跌坐在客廳的沙發裡。這個時候,她才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混亂思緒,關於那個吻。

  其實,一個吻真的不算什麼,一時沖動嘛……不過,到底沖動的是她,還是他呢?這個吻很冰冷,他的唇一點也不溫暖,然而出乎意料的柔軟與甜美。令她混亂的卻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熟悉,她從未經歷過的,仿佛前世失去今生復得的感覺。齊默恩……她沒來由地想到伊斯特•海勒。毫無疑問,海勒是個完美紳士,他讓她感覺很受尊重,甚至很溫暖,但是,她從來沒有吻他的沖動。而齊默恩只是個陌生人,她想起他卻覺得心跳加快……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只是因為他長得漂亮嗎?

  伯爵夫人在一旁打著小小的呼?。陌生人?伯爵夫人是齊默恩的朋友呢,真是一對怪異又和諧的組合啊,他們身上都有一種……類似魔力的味道,讓人無法忽略,卻又被俊美的外表和優雅的舉止所掩飾。這是難以訴諸語言的感覺,試著用理性分析的話得不出任何結論。

  這個時候,安卓雅突然想到,也許有一樣東西可以用來描述他們——

  她所珍藏的面具。

  感情是飄浮在半空裡的東西,然而,金錢卻可以讓人腳踏實地。

  在看到那紙鑒定書後,安卓雅完全清醒過來。齊默恩可以不在乎二十萬,她卻沒辦法對兩萬塊等閒視之,所以,即使短時間內她有對這種未知感情逃避的心情,一想到鈔票,不需要太大勇氣仍可以促使她提起電話。

  齊默恩的確沒把那只表放在眼裡,“既然你喜歡,為什麼不接受?”一件小禮物而已。

  安卓雅沉默片刻,“因為我不喜歡,所以沒辦法當做禮物。我只是個中間人,這是我的職業道德。”

  很好。電話線那頭,齊默恩贊賞地點頭。他喜歡有原則的人,他想。

  其實,此時的吸血鬼齊默恩已經開始有自欺欺人的傾向了。他根本不是喜歡有原則的人,而是喜歡有原則的“這個”人而已。

  “……好吧,隨你。”他最後說。

  有這句話就夠了,安卓雅立即行動,聯系買家、看貨、權威鑒定、收錢、交貨、匯款……短短數日,二十萬順利匯人齊默恩在本地的賬戶,而她的存款數字也急升兩萬塊。最好的是,白始至終,她根本不用與齊默恩照面。

  終於結束了!安卓雅長舒一口氣。今年運氣果然不錯,為了獎勵自己的辛勞,她獨自去了海濱浴場。春天是旅游淡季,她租到一間設施齊全的度假木屋.每天早晨打開窗戶吹海風,晚上則聽著濤聲入眠,這樣的小小假期,往往是她一年中最放松、最?意的時光。

  然而,原本抱持著美麗期望的安卓雅,這一次有些失望。

  小屋很舒服,海風與濤聲也依舊,只是她的心情卻焦躁不安。她常常坐在沙灘上,對著燦爛的夕陽走神,再也無法讓自己融人這片寧靜與絢麗。她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生命中某些東西正在悄然發生變化,而且來勢洶洶。

  而安卓雅,也許其實並不情願接受這種變化。

    四月二十七日•阿米格斯俱樂部•晚上七點

  銀行在第一時間通知齊默恩,他的賬戶收到一筆二十萬的交易款項,會計師事務所正在處理相關的報稅事項。與安卓雅相比,他應該顯得輕松自在,然而,現在的齊默恩,卻有著難以宣之於口的心浮氣躁。

  所以在這無需當班的星期二,他來到這裡。阿米格斯俱樂部提供的大部分娛樂他都沒興趣,但是,俱樂部裡有個小小的鄉村風格的酒吧,是他個人比較喜歡的。

  今晚的客人居然很多,他甚至看見了伊斯特•海勒。在他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海勒刻意想同他走得很近(也算栽培心腹),最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卻疏遠到點頭都勉強的地步。當然,因為吸血鬼通常難免會蔑視人類,所以齊默恩處之泰然,需要調整心態的只是伊斯特•海勒。

  他一走進這裡,立刻成為矚目的焦點。無論多麼高級的俱樂部或酒吧,男人的話題之一永遠是女人,而他很快發現,自己已成為本次口水漩渦的中心。

  當然是因為安卓雅。

  行事作風一向低調的安卓雅,在本城的上層社會裡卻一向是話題人物,這一半是因為她顯赫的家世,另一半則是因為她與生俱來的美貌,所以她的單身狀態受到廣泛關注。而自從伊斯特•海勒展開追求攻勢且似乎前途看好之時,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卻又人人覺得意興索然。

  就在大家都覺得無趣的時候,Rskia新來的外科醫生齊默恩異軍突起,種種跡象表明金童五女大有變成三人行進而拆散重組的可能。那個陌生的家伙不光外表好看,而且很有與之相符的名譽與實力,這下伊斯特•海勒一定更危險了。人性八卦,不能免俗,俱樂部的會員們重新燃起了看戲的熱情,不少人已經開始私下裡打賭海勒vS齊默恩的勝負輸贏。

  據最新且准確度極高的消息,安卓雅小姐已經和齊默恩大夫在公眾場合忘我熱吻了!消息來源於某位太晚下班的年輕律師之親眼目睹,一天之後已傳遍俱樂部上下。齊默恩的賠率大幅上升,相對的,伊斯特•海勒最近就顯得憂郁低沉,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猜測的可靠性。

  今天晚上——現在——兩位男主角不約而同地出現在阿米格斯的酒吧,頓時造成萬眾期待的效果。

  酒吧裡處處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一絲不漏地傳人齊默恩耳朵裡——他是吸血鬼,聽力遠勝常人。伊斯特•海勒的臉色則越來越糟,他沒有齊默恩的聽力——也幸好沒有,否則不僅是表情,他的紳士風度能否維持都是個難題——但一個聰明且敏銳的男人,大部分東西不需要聽見也可以很明白。

  與伊斯特•海勒和俱樂部其他會員相比就顯得遲鈍的吸血鬼齊默恩,在弄明白發生的事情之後,露出一個惡作劇般的微笑。

  大家在酒吧裡一如往常地交談,伊斯特•海勒拿起酒杯走到他慣常待的角落,過一會兒齊默恩跟過來,兩人似乎隨意講了幾句,接著他們附近的其他會員紛紛簇擁過來,打算和他們交談,然而每一次的努力都被兩人之間的奇怪氣氛打斷。他們並沒有吵架,但兩人之間那種非常隱秘且緊張的氣氛把其他人完全隔離在外,這幾乎是不自覺的,也少有人察覺到。

  然後,伊斯特•海勒突然起身離去。

  他一聲不響,連再見都沒說就走了,只有他留下的門響聲提醒大家這件事。那是非常動人、狂暴而決絕的一記響聲,仿佛深具結束意味。

  所有人動作一致地將眼光從門邊轉回海勒桌上未喝完的啤酒杯和他的空位,齊默恩依然輕松自在地倚著牆壁微笑地坐在那裡。柯史諾——就是那位目擊安卓雅和齊默恩熱吻的律師——為了緩解凝固的空氣,坐到齊默恩身邊。他們用了一杯啤酒的時間聊了一會兒本地天氣,討論過出海旅游的話題,當他起身要去吧台添酒時,看了一眼海勒留下的杯子說:“我順便幫海勒先生重新倒一杯吧,他這杯放太久了。”

  非常委婉藝術而又滴水不漏的試探說法,不愧是大律師。周圍人豎起耳朵,等待回答。

  齊默恩微微一笑,“哦,不用了,海勒先生已經回去了。”他這樣說。

  “可是現在才——”柯史諾剛說了幾個宇,立刻發覺他好像應該閉嘴。

  “是的,我知道,可是他覺得這樣比較好。”

  “他身體不舒服還是怎麼了?”

  “都不是,但是他覺得如果繼續待下去,可能會忍不住掐住我的脖子。”齊默恩親切地說道,“然而他受的教育告誡他要克制,於是他便把怒氣咽回去了——非常有修養。”

  “你惹他生氣了?”柯史諾問。由於齊默恩太過友好的態度,令他一時忘了禮貌,更進一步追問。

  “非常嚴重。”齊默恩淡淡說道,與柯史諾相視一笑。

  柯史諾聳聳肩,走到吧台去倒酒。半個小時後,齊默恩向其他人說晚安,獨自離開俱樂部。

  他離開之後,酒吧裡掀起新一輪討論高潮。然而,這次事件留下一個後遺症,關於齊默恩到底和伊斯特•海勒說了些什麼,雖然有各式各樣的推測,卻始終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證實,變成了阿米格斯俱樂部事件簿上的一個小小謎團。

    拎著兩大袋東西,後面跟著伯爵夫人,安卓雅走在晚上九點的巷道裡。雖然假期不如想象中美好,但仍然很不情願地結束(再糟的假期也比沒有好)。然而在回程中車子故障,還好離家不遠,天氣也不錯,一人一貓正好散步。但是走過兩條街後,她已經開始後悔平日運動太少。

  後面傳來隱約的引擎聲,漸行漸近。她沒有回頭,正想要不要讓在一旁時,伯爵夫人發出尖銳的低鳴聲。

  安卓雅一愣,伯爵夫人跳到道旁高高的圍牆上,動作神速敏捷。她轉身去看,後面不遠處一輛黑色汽車正以極緩慢的速度駛來。

  “嗚!”

  伯爵夫人高踞在牆頭,背脊躬起,短尾高豎在半空,目光炯炯,它的黑眼睛在暗處閃閃發亮,神態威武而警惕,仿佛隨時准備撲向獵物。

  安卓雅覺得後頸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後面的車沒有亮起任何車燈,加上緩慢到幾乎是滑行的車速,詭異感油然而生,接著便是恐懼感。

  砰!

  什麼東西從上面砸了下來。

  安卓雅嚇了一跳,迅速閃開,然後看清那是一塊被伯爵夫人從牆頭推下來的磚。在寂靜的小巷中,重物滾落的聲音非常刺耳。安卓雅仿佛一下子被震醒過來,是什麼人?歹徒嗎?氣氛明顯帶著惡意……要逃走還是呼救?手提包裡好像沒有什麼武器……伯爵夫人會不會有危險?

  嗚!伴隨著伯爵夫人的尖鳴,黑車戛然停住,安卓雅後退一步,擺出隨時可以拔腿狂奔的姿態。

  等待……對峙……沉默……然後——

  沒有任何預兆的,黑車猛然啟動,引擎大聲咆哮,車子以極高速度直直沖過來,幾米之距與安卓雅擦身而過,黑色車窗在街燈下閃了一閃,數秒內便融人黑暗的夜色中,仿佛幽靈。

  松了口氣的安卓雅有些腳軟,剛才那一幕好像噩夢裡的慢鏡頭。伯爵夫人跳回她肩上,終於讓她完全鎮定下來。

  懷著對伯爵夫人的無限感激,安卓雅以小跑的速度走過這段小巷。在社區人口,剛拐了一個彎,一輛汽車赫然在目。還處於驚弓之鳥狀態的安卓雅差點本能地尖叫,還好立刻有人露出臉,“安卓雅。”

  驚魂未定,她這才注意到面前是銀灰本田,不是黑色幽靈車,“齊默恩,”她沒好氣地說,“你躲在這裡干什麼,嚇人嗎?”

  “順道過來看看。”他的確是一時心血來潮,“遇見你很巧叼。”他們好像常常這麼“巧遇”。

  以安卓雅的性格,在家中招待年輕男人實在是不可能,但是剛受驚嚇,能夠在這種時刻看見齊默恩有種說不出的安慰感。還有伯爵夫人對齊默恩擺出一副熱烈歡迎的姿態,動物的直覺應該比人強吧……總之,在齊默恩為她將行李拎進公寓之後,她還是招待了他。

  從廚房端出咖啡時,她看見齊默恩正仔細地欣賞著壁爐架上一個微縮藝術晶。一個八角型的雪花狀水池,邊上的浮雕描繪的是海中諸神和騎在海豚背上的美麗仙女,

  “我自己做的,”安卓雅放下杯子,有一點得意,“很好看是不是?那是……”

  “摩洛西尼噴泉。”齊默恩平靜地接口,“克裡特島上惟一有趣的東西。”

  安卓雅頓時對他刮目相看,外科醫生居然能一眼認出摩洛西尼噴泉,萬中無一。

  “是啊!”她深表贊同,“在克裡特島上,我問當地土著牛頭人身怪彌諾陶洛斯的迷宮在哪裡,答案是沒有。他們說,小姐,那是神話。”

  “神話嗎?”齊默恩不置可否。如果吸血鬼存在的話,彌諾陶洛斯為什麼就不能是真實的呢?

  “哦?”安卓雅看著他,“聽你的口氣,仿佛曾在克裡特島上撞見過牛頭人身怪?”

  “那倒沒有,”齊默恩笑了,“不過這世上有些真實的東西,遠比神話更奇妙。”

  伯爵夫人“嗚”的一聲,贊成地晃晃腦袋。

  “是啊,”她毫無誠意地說,“比如說吸血鬼。啊——”話一出口立刻後悔,她干什麼要提起這個話題,想象力自動跳到最近的凶殺案,然後想到自己剛被幽靈汽車跟蹤,會不會就是那個凶手?很難說……

  臉色發青唇發白,齊默恩很難不注意到,但他自動理解為——“你很厭惡吸血鬼?”

  高傲自戀如齊默恩,居然會對一個人類問出這種問題,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厭惡?”安卓雅將自己從恐怖情緒中拉回,“這不是厭惡的問題。本地一向有歷史悠久的吸血鬼傳說,但那是神話,你永遠不會厭惡神話的,就像克裡特島上的迷宮。但如果神話變成現實,那可能就是踞夢了。”

  “噩夢?”齊默恩與路西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不滿的情緒,“某些神話,比如說永恆,難道不好嗎?”

  安卓雅笑了起來,“向‘永恆’表示mashommases(我致敬),但是,這正是因為它不存在啊、”

  “古羅馬詩人賀拉斯說的‘天—上人間,無奇不有’,嗯?”他冷笑。

  “你真的是Rakia的外科醫生嗎?”安卓雅越發覺得這人古怪,“你應該去做詩人。”

  “你也不像古板的鑒定師啊。”他的聲音低下來,快速說了一句拉丁文。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說,你的美麗令人著迷,擁有永恆的魅力。”

  “……謝謝,我在寄宿學校接受的教育是:美麗從來不是求桓的東西。”

  “那麼,”深灰色的眼睛與碧綠的眼眸對視,“nous  alons  changer  toutsa!(我要改變這一切)!”……

  當夜,安卓雅再度失眠,好不容易睡著,卻做了一長串亂七八糟晦暗不明的夢。裡面反復出現的,是一雙深灰色的眼睛。

  吸血鬼齊默恩不需要睡眠,啜飲著Vitae,思考:我真的要改變這一切嗎?

  除了苦惱的凡人和吸血鬼之外,還有一個痛苦的失意者,伊斯特•海勒:這一切都不可原諒!

  相比之下,四月二十七日這個月色如洗的夜晚,最幸福的,無疑是吸血怪貓路西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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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7: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格蘭探長決定將阿米格斯俱樂部的成員作為重點調查對象,這是個合乎情理順理成章的決策,然而執行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作為上流社會典型的行業俱樂部,擁有良好的聲譽及財力,與之相應的,會員們分外重視隱私權,幾乎人人都有私家律師+這對任何調查工作都意味著麻煩。所以開始這項調查的十幾;矢來進展緩慢,估計以後會更慢。

  某天,摩斯警員一本正經地匯報:今天晚上柯米格斯俱樂部包下花園酒店大廳舉辦宴會,我們要不要混進去調查啊?

  查你個頭!格蘭探長陰沉沉地看著他,你有請柬嗎?你混進去是做調查還是做保安啊?我要你調查的是個人不是俱樂部!

  小伙子舉手投降……開個玩笑嘛,那幫人花天酒地吃喝玩樂,我們卻要啃垃圾漢堡喝冷掉的黑咖啡,警察也是人啊……

  少給我廢話!格蘭探長打斷他……咦,對了,他們今天聚會是要干什麼?

  呃,聽說是生日Party,Rakia一個年輕的執行董事。唉,為什麼我年年過生日,警察協會連只筆都沒發過……

  五月十三日。格蘭探長本能地查了查電腦裡Rakia的資料……五月十三,嗯,在這裡……

  是伊斯特•海勒。

  花園酒店•晚上九時•大廳

  翠西夫人的丈夫生前一直擔任阿米格斯俱樂部的主席,直至今日;他的遺孀仍然是極有影響力的人物。

  安卓雅陪同翠西夫人出席。本來今日的主角伊斯特•海勒曾邀請她作為自己的女伴,但被她婉言拒絕,可是翠西夫人的要求是很難推托的,安卓雅懊惱也只有答應,同時預感到自己的出現不會讓伊斯特•海勒太愉快。

  上次的兩雄相峙記憶猶新,今晚可是三方歷史性的會面啊……安卓雅的到來,再度在會員們中間掀起一陣小小的高潮。

  已經喝了不少雞尾酒的伊斯特•海勒迎了上去。

  翠西夫人熱情地與他擁抱,祝福與寒暄之後,徑直走去與幾位老朋友交談。

  安卓雅站在他面前,伸出手。

  “生日快樂。”

  “謝謝。”他低頭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她的手白皙、修長、柔美。

  “你還好嗎?”安卓雅微微皺起眉,眼前的海勒一直半垂著頭,肩頭頹然塌下,很疲憊的樣子。

  “呵,”他用甩頭,眼睛直直地看著她,“你寧肯陪翠西夫人一起來,也不願做我的女伴,Ann,我們什麼時候這麼疏遠了?”

  安卓雅臉色微沉,然而,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伊麗莎白•蓋洛比小姐走了過來,先是熱情地叫了一聲

  “Ann”,又微笑地挽起海勒的胳膊,“要切蛋糕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一分?後,伊斯特•海勒被推到了大廳中央,侍者已經推來一個裝飾華麗的大蛋糕,一旁還壘廠香?塔。四周一片笑鬧,安卓雅輕輕吁口氣,退到角落裡。也許不該來的,哪怕是要拒絕翠西姑媽,她正想著——

  “你的臉色很難看啊.安卓雅。”

  她?地睜大眼,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男人,“齊默恩,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也是俱樂部的會員啊,還有,這裡的甜品真的不錯——你要不要來一塊?”

  齊默恩一身昂貴的范思哲,左手上卻托著一個甜品盤,右手拿著叉子擺出殷勤的姿態,“像這種就很有創意。”

  “謝了。”她後退一步,完全沒有吃東西的心情,同時覺得,就對甜品的喜好而言,這男人已經越過偏愛的界限到達瘋狂的地步,“你什麼時候來的?”她覺得齊默恩不像是樂於參與這種社交性集體活動的人。

  “同這些人一起,一開始就在這裡。”齊默恩右手隨便指了指四周,不銹鋼餐叉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圓弧,“無聊透了!”他一口吞掉剩余的點心,“這種宴會一點意思都沒有。你來干什麼?”

  “我和翠西姑媽一起。”安卓雅聳聳肩,“伊斯特也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齊默恩放下餐盤,嘴角微微上勾,形成一個深具諷刺意味的笑容,眼睛看向場地中央。巧合的是;正在注視安卓雅的伊斯特•海勒也正將目光移向她身邊的男人,兩人不期然地對上了。可以說,齊默恩的眼神有多挑釁,海勒的眼神就有多陰沉。不過齊默恩的字典裡是沒有“憐憫”這個詞的,他既不會自憐,也不會輕易憐憫他人,何況伊斯特•海勒已經算是他的對頭了,對於敵人,齊默恩一向只有“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八字緘言。

  不遠處,翠西夫人注視著這兩人,內心開始充滿憂慮。

  大廳的水晶吊燈一盞盞熄滅,最後只剩蛋糕上的蠟燭閃著跳躍的亮光。人聲漸漸安靜下來,就像任何一個生日派對,共同的高潮開始了……

  燈光再度亮起,伴隨著漫天飛舞的口哨和喧鬧。隨後,燈光轉暗,柔和的鋼琴伴奏響起,伊斯特•海勒挽著伊麗莎白邁下舞池中央,開始帶頭跳今夜的第一支舞。他的眼睛快速地掃過整個大廳,但是,哪裡都沒有安卓雅的影子,更糟的是,齊默恩也不見了。

  花園,同樣燈火燦爛,夜來香的馥郁微微傳來。齊默恩打量著這號稱風格前衛的花園,毫無欣賞之意,“這種建築風格該怎麼稱呼,除了‘有錢’之外?”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齊默恩的欣賞品味實在高得有點離譜,私下裡,安卓雅也不喜歡這裡的布置。

  “你一向這麼挑剔嗎?”她諷刺且好奇地問。

  “完美’對你來說一定是不存在的東西吧!”

  齊默恩聳聳肩,不予作答。他本來就很挑剔,“我知道有一個很好的地方,那裡會有很精彩的舞會,到時候一起去,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是嗎?”安卓雅半信半疑,“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初到貴境的陌生人吧。”有什麼地方是他知道而她不知道的呢?

  “陌生人是沒錯,初到貴境卻未必。”他微笑,

  “很多年前,我在這裡做過客。”

  看著他年輕俊美的臉,安卓雅輕嗤一聲。很多年前?他以為自己有多老啊!

  “你不相信?沒關系,”他向前踏出一步,伸出手,“以後我會證明給你看。現在,在下有這個榮幸請小姐跳支舞嗎?”

  夜風微微吹來,帶著清晰而又顯得遙遠的鋼琴曲聲。長空無雲,星光燦爛,安卓雅輕輕一笑,伸出手。

  一曲終了,察覺到自己已成為眾人矚目對象的兩人迅速分開,一同向旁邊走去。安卓雅不喜歡給人這樣看,好像耍猴戲。齊默恩不在乎有沒有人,只是不願意被閒雜人等破壞月下美好的氣氛。

  然而剛來到短廊的拐角,便被人迎面攔住——伊斯特•海勒站在那裡,定定地凝視著安卓雅。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可以嗎?”他的步履微顯踉?,身上有很濃的酒氣,似乎醉了。

  安卓雅看著他,“明天,可以嗎?”她不喜歡跟喝醉的人交談。

  “Ann!”伊斯特•海勒提高聲音,帶著一絲憤怒。

  “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齊默恩懶懶地問,是那種很難模仿的、拖長了的、帶尾音的貴族腔調,一副漫不經心,明顯視對方為無物的神態,簡單來說,就是特別能挑逗人勃然大怒的調調。

  這一星火花霎時引爆了伊斯特•海勒的怒氣,本來他絕不可能在這種公共場合做出什麼失控的行為,然而雖說如此,他首先是一個男人,在這點上,紳士和流氓都一樣。

  “是的!”他咆哮起來,像根尾巴著火的爆竹般沖到齊默恩眼前一尺處,“當然有!你給我離Ann遠一點!你這個沒道德的混蛋!”

  兩人高度相若,齊默恩面無表情,舉起手輕推了一下海勒的肩膀,好讓他從自己眼前挪開,鼻腔冷冷地

  “哼”了一聲。

  伊斯特•海勒的理智隨著這一聲“哼”徹底斷弦,他的聲音愈來愈高,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你這個從惡魔國度來的小偷!”這還算是比較好聽的一句。

  當終於引起旁人注意趕來勸解的時候,伊斯特•海勒順手搶過身邊人手中滿盛的酒杯,在所有人阻止前潑了過去。齊默恩的頭立即一側,酒潑到他脖子和肩膀上。然而海勒還不罷休,拿著空的高腳玻璃杯准備朝齊默恩頭上扔。

  齊默恩終於有了動作,閃電般伸出左手抓住海勒持杯的右腕。以身材論,伊斯特•海勒看起來遠比他強壯,可是這一握之力卻令海勒無論如何都掙不脫。杯子滾落到一旁的草地上,海勒的臉也漲得通紅。

  齊默恩的左手慢慢加力,卻是不露痕跡,伊斯特•海勒幾乎要發出慘叫。很多年都沒有人敢這樣冒犯他了,即使是他挑釁在先,齊默恩吸血鬼的高傲仍是不可侵犯的。再過片刻,他便可捏碎這家伙的腕骨,讓他從此不得不加入左撇子的行列。

  “齊!伊斯特!夠了……住手!”一直沉默的安卓雅終於忍無可忍,出聲喝止這場鬧劇。

  翠西夫人及時趕到,拉住齊默恩的左臂。他看了她一眼,放開了伊斯特•海勒。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伊斯特•海勒在被翠西夫人拉離現場之際,恢復部分理智的他狠狠地沖著齊默恩叫道:“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後悔把你帶到這裡來!但是,記住!很快就會輪到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忏悔了!”

  他轉身離去,留給眾人一個憤怒的背影。

  有那麼一刻,站在齊默恩身旁的安卓雅清楚地看見海勒淺藍色的眼珠裡閃動出奇怪的亮光,像是深海的?魚沖入眨眼,寒氣不期然地竄上心頭。

  大為震驚的是翠西夫人,“天哪!他在說什麼?齊,他絕不是真心這麼認為!你會原諒他吧?Ann,他平常並不是這樣,伊斯特一定是喝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齊默恩將手插進口袋,“沒關系。”他漫不經心地對翠西夫人說。

  然而,他的經驗與翠西夫人的希望正好相反,一個人喝醉時所說的話,往往才是真心的。

  最不幸的無疑是伊麗莎白•蓋洛比小姐。她所傾慕的男人終於邀請她當女伴,卻在宴會上為了另一個女人而跟另一個男人惡言相向且大打出手。她憎恨安卓雅,也許並不完全為自己,也為著她所愛的伊斯特•海勒。

  後半夜則籠罩在混亂後的平靜中。齊默恩與伊斯特•海勒均不知去向,按照某些惡意猜測,這兩人應該在各自的地方磨劍霍霍准備為美人決斗。安卓雅則在翠西夫人的堅持下來到她的住處。

  翠西夫人並不只是一個善良而有錢的貴婦人,她前半生有自己成功的事業,後半生則在人際紛繁的社交圈內占據重要地位,眼光隨著經驗的豐富而更形敏銳,冷眼旁觀之下,愈來愈感覺事態嚴重。安卓雅雖然只是她的教女,但她一向視如己出,絕不希望安卓雅卷入目下這類麻煩狀況中,特別是涉及那樣兩位男主角。所以現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一下安卓雅。

  她的不安情緒透露無余,安卓雅感覺到了,“您在擔心什麼嗎,翠西姑媽?”

  “沒有。有……沒有……可能有吧。我想是某個方面。”

  “我可以幫得上忙嗎?”

  翠西從沙發椅中直起身傾向前,“Ann,親愛的,你千萬不要認為我這是在干涉你的戀愛或是自由,好不好?告訴我,你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迷戀上齊默恩了呢?”

  翠西姑媽為什麼總愛用一些過時的浪漫詞匯說話呢?什麼“迷戀”,安卓雅心裡想。她回答道:“如果您說的‘迷戀’指的是愛上他的話,我想我沒有。”

  “難道一個如此迷人的男人在你身邊,你不會愛上他嗎?”

  “您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當然不是指陷入愛河這麼嚴重,我的意思是吸引力。他吸引你,對吧!”翠西夫人的語氣是陳述,不是疑問。

  安卓雅防備地看著眼前這雙疑惑而擔憂的眼睛,沉默片刻,說:“當然,他絕對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同時在心裡想著這種陳腔濫調實在無法全面具體地描述出齊默恩的特殊性,但是,翠西姑媽已經夠緊張了,沒必要再百上加斤

  “我現在不知是否後悔邀請他到我的聚會來。”翠西夫人有點黯然地說,“我知道這不完全是他的錯——他可能什麼也沒做,但是不可否認,他是個不甘平淡的人。前陣子,在阿米格斯俱樂部,伊斯特和他就起過爭執。”

  酒吧風波廣為流傳,不要說翠西夫人,連安卓雅都聽到過兩個版本,估計今夜之後,“派對事件”會取而代之,成為最熱門的談資。

  “就算是吧,”安卓雅輕輕撇撇嘴,“我們為什麼要談論他呢?如果是為了剛才的不愉快,那麼失態的也是伊斯特啊。”下意識,她已經將錯誤歸咎於伊斯特•海勒的盲目沖動。

  “伊斯特的失態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將齊默恩帶到Rakia,齊默恩卻要搶走你。”翠西夫人頓了一下,看見安卓雅皺起眉頭,“Ann,要抵消他心頭的恨意,恐怕是需要像上帝那麼偉大的愛才行,可是在他身上偏偏找不到這樣的愛。可憐的伊斯特,遇到這種事對他可真是一大考驗。”

  “您為什麼總是為伊斯特•海勒著想?”安卓雅問,“我記得您一開始對齊默恩可是贊賞有加啊。”她的確覺得奇怪,翠西姑媽總是希望她能與盡可能多的優秀男士來往,即使欣賞伊斯特•海勒,卻也從未像今天這樣為他說話。

  “我現在還是很欣賞他,”翠西夫人左想右想,然後說,“但是,他那種特殊性——就算是魔力吧,令人不安。他已經超越了正常的討人喜歡,短短兩耳個月內他的魅力俘虜了Rakia幾乎全部人,我從沒碰見過一個年輕人像他那樣讓人感到如此‘飛蛾撲火般難以自拔’。我覺得他身上有種古希臘人的墮落氣息!”

  “是啊,就像蒲拉克西特的雕像。”安卓雅忍不住笑了起來,“夠了,翠西姑媽,再說下去他會變成一個有著邪惡吸引力的偏執狂。已經很晚了,我們去休息好嗎?或許明天早晨一切都會煙消雲散,阿米格斯俱樂部並沒有一個古代希臘人。”

  “好吧!”翠西夫人也笑了,“親愛的,我只是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她看著安卓雅的綠眼睛,“哦,是的,你很聰明,比蕾莉聰明多了,我—直希望你能比她幸福。”

  互道晚安之後,安卓雅回到客房,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回想著近日以來的種種,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籠罩心頭。她不斷想著翠西姑媽的話和她的直覺……姑媽是對的,伊斯特遠比齊默恩更有資格被稱為紳士。齊默恩的高傲自我從來形諸於外,很多人也並不介意,因為他用恰到好處的禮貌為之築起了一道名為優雅的高牆,然而,由他對待伊斯特的態度顯示出了名為冷酷的另一面。

  無論是因為她還是為別的原因,齊默恩完全可以不讓伊斯特那麼難堪。被自己拒絕就已經讓他夠丟臉了,弄得人盡皆知而被阿米格斯俱樂部的所有人當做笑話看更是讓她痛苦不堪。齊默恩這種做法,骨子裡隱隱透出一股殘酷,對待他人的痛苦一種毫不在意的姿態。

  拋開齊默恩的俊美儀表外,正常理智的天平都應當傾向於伊斯特•海勒那一邊。

  然而,安卓雅並不這麼想。因為這樣的齊默恩令她有種奇妙的共鳴感。安卓雅,其實並不像大家認為的那樣,僅僅是一位美麗善良的淑女。伊斯特或許真的很愛她,但他甚至還不如伯爵夫人了解她。-齊默恩不一樣,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也許真能有一個人,可以正視她所有黑暗的本性,並欣賞有加。

  第二天一早,伊斯特•海勒就前來拜訪。他要求見的是翠西夫人,在為自己昨夜的失態而道歉並請翠西夫人轉送安卓雅一束花之後便離去了。經過一個夜晚,伊斯特就完全恢復正常而平心靜氣,這令翠西夫人十分高興,也終於放下提了一晚上的心。猶豫片刻,她還是對伊斯特說:“親愛的,我知道你只是一時沖動才會對齊那樣,真希望你能夠不再怨恨他。”

  “凡是一生中曾經和他很接近的人,如果竟然沒有發生這種事,那才是奇跡。”伊斯特•海勒冷靜地回答。

  翠西夫人立刻明白,他的怨恨將長久存在下去,也許會換個表達方式,但是,憎恨就是憎恨。

  的確,她想,齊默恩的出現對伊斯特乃至整個Rakia,都不算是件幸運的事。

  起居室裡,安卓雅接過翠西夫人遞來的鮮花,諷刺地微笑道:“他其實不需要我的原諒。”

  “這不是道歉。”翠西夫人幫她把花一枝枝插入花瓶,“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安卓雅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我當然知道,這是翠菊。”

  “我不是問這個,Ann,你明白翠菊代表什麼含義嗎?”

  安卓雅搖頭,她對於花語之類的浪漫產物遠沒有對古董那麼狂熱。

  “那是說,‘我因嫉妒而死於你的腳下。”

  “呃?”她的動作停頓片刻,隨後再度開始調整花枝的角度,“這太誇張了。”

  完全沒有被感動的意思。

  一個星期之後,第四起凶殺案受害者的屍體在一家汽車旅館被發現,整理房間的服務生被目睹的血腥場面嚇昏,她的伺事報了警。格蘭探長趕到的時候,也不禁有惡心想吐的沖動。

  法醫鑒定受害者死亡時間大約在十二小時之內,與前雲起凶殺案同樣的作案方式,最大的區別在於:這次發案現場是在汽車旅館,一個相對公開的場所。也就是說,應該有人看見過凶手。

  這一認知令眾人大為興奮,然而,無論是旅館的前台、值班人員還是服務生,沒人能夠描述出曾出入這個房間的人的長相,除了是個男人,年紀三十上下,身高大約五英尺九英寸左右。他沒有登記資料、住址(是受害女子填寫的表格),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所以無從知道他的口音。穿著非常普通,戴一頂黑色棒球帽,灰色高領套頭毛衣,藍色運動外套和牛仔褲。這個季節,大街上一半男人都這麼穿。

  眾人沮喪不已,格蘭探長努力讓大家振作起精神,“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他不是吸血鬼了啊,”他一本正經地說,“它們用不著這麼小心謹慎,只有人類才會這樣狡猾細心。”

  警官們都笑了起來,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格蘭探長接著說:“只要是人就會犯錯,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全力找出他的錯誤,然後抓住不放,揪他出來。大家繼續努力吧!”

  話雖如此,然而私下裡格蘭探長心情沉重。這已經

  是第四起案件丁,凶手可能會犯錯,但當他犯下致命錯

  誤之前,到底還會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被奪走?他從未像

  現在這樣焦慮。

  本城再度籠罩在吸血凶殺案的陰影之下,安卓雅則還來不及體會其中的恐怖,這個下午,她陷入另一種恐慌中。

  伯爵夫人失蹤了!

  除了跟安卓雅傍晚出去散步,伯爵夫人通常不願意白日出街,所以當她發現它不在家中而且三個小時仍不見回來之後非常不安。到了晚上,不安轉為緊張,坐臥不寧下決定去警局。負責丟失物品、寵物的年輕警員很熱心地接待了她,登記資料後她又直奔各處寵物醫院,確定沒有接到受傷的小貓,略微松了一口氣。本城有三家流浪動物收容中心,她一一詢問,到了晚上十點,精疲力竭回到家,一無所獲。

  洗過澡,坐在一下子顯得空蕩蕩的房子裡,寂寞汕上心頭。安卓雅沒有想到,自己原來是如此在意伯爵人人……她小時候養過寵物,然而無論貓狗,最後都以慘淡收場,她從不覺傷心。世上果然有報應,這一次,輪到她為一只怪貓牽腸掛肚。

  如果孤獨感是與生俱來,那麼反倒容易適應,可是,一直孤身獨居的安卓雅,居然在二十七歲高齡對一只撿來的怪貓產生如此強烈的依戀,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第二天早晨五點,臥室電話突然響起,她一把拎起聽筒——伯爵夫人有消息了嗎?

  “我是安卓雅。”她說。

  “安卓雅,早安,早晨諸事順利吧?”

  “……早安。”齊默恩?她奇怪地盯著電話,這麼早打電話來道早安?正在此時,那邊傳來“嗚”的一聲,雖然微弱,但千真萬確是伯爵夫人。

  她的手一顫,差點把話筒掉到地上,“伯爵夫人!”她大叫。

  那一邊,齊默恩彈了彈白色暹羅貓的額頭,“那麼迫不及待啊,路西華大人閣下?就算是喜新厭舊重色輕友,你這貓臉也變得太快了吧?”

  伯爵夫人甩甩頭,轉身不屑跳開,留給他高高翹起的短尾巴。

  齊默恩重新對著話筒說:“沒錯,它已經騷擾了我整個晚上,安卓雅,你是自己來帶它回去還是由我恭送?”

  安卓雅第一次來歐佛萊爾莊園,齊默恩的居所。她把車子留在車道上,朝著門前鋪滿鵝卵石的房子走去。這棟寓所四周搭配著粉紅色和橘黃色的石膏?,前門有高於地面的三極石階,以一種自然的方式把自已同日常煩瑣的格調區分開來。從已經磨損的鑲嵌砌牆到虹銅門鈴,一切都在訴說著幾個世紀的風雨痕跡。

  她拉下白色銅環內的門鈴,很快地,齊默恩出現在門口,伯爵夫人就坐在他的右肩上,“嗨,早上好。”

  小圓餐桌上放著摩澤爾葡萄酒、瑪薩拉干酪、蛋卷和煙熏火腿片。

  “這就是你的早餐?”安卓雅不無羨妒。電話裡齊默恩邀請她順便過來用餐,她接受了。現在真正看見這豐盛誘人的餐點,她再次為某人的富足和講究而驚歎。

  “你的早餐。”齊默恩坐在她的對面,遞給她一杯暗褐色的飲料,“要不要先喝點熱巧克力?”

  “謝謝。”她滿懷感激地接過,不假思索地喝下一大口,然後——“唔!”差一點就吐出來,總算勉強忍住了,“這是什麼東西?你到底放了多少糖?”甜膩濃稠,可怕之極。

  齊默恩用行動代替回答。他忙著為自己那一杯加入大量的泡沫奶油和無數顆方糖,用長勺仔細攪拌。安卓雅看得目瞪口呆不寒而栗,同時想起上次他在咖啡館一掃而光的兩客超級甜品。

  “記得提醒我,下次絕對不能接過你遞來的任何飲料。”、挑下了結論,用懷疑的眼神瞄著桌上的美食,

  “這些東西都是你做的嗎?你用什麼做的?”

  齊默恩品嘗著自己的巧克力,滿意地點頭,才慢條斯理地說:“都說過了是你的早餐。安卓雅,在抱怨之前,至少應該先品嘗一下吧。”他雙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上,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

  安卓雅撇撇嘴,叉起煎蛋卷送進嘴裡,居然出乎意料地美味。

  “啊,空前絕後。”她不吝贊詞,“你很有廚師的天分嘛,手術刀和菜刀大概有某種相通之處吧。”

  齊默恩微笑著看她吃東西。數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為人類下廚,感覺……頗為值得。

  一直珍藏在地窖裡的摩澤爾葡萄酒冰涼甘甜,在早晨啜飲這樣的美酒,安卓雅認為簡直奢侈。伯爵夫人也有一小碟,它安安靜靜地享受著。看到它安卓雅總算想起探究某個關鍵問題。

  “伯爵夫人為什麼會在你這裡?”她想到某個可能性,緊張起來,“是不是它想回去真正的主人身邊?”

  “諾斯費拉特親王嗎?總有一天它會的,不過路西畢現在比較迷戀美女,你大可安心。”

  “親王啊……”她若有所思,“似乎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怪不得伯爵夫人會是這樣另類的一只貓,“那它到底干嗎上你這兒來?”

  齊默恩大感為難,總不能告訴她路西華是只吸血怪貓,它過來是要補充食物吧!

  “你應該去問它自己啊。”他最後回答,巧妙繞開重點。

  安卓雅的疑問就此斷線。無論伯爵夫人多麼與眾不同,它畢竟是一只不會說話的貓。不過沒關系,只要它肯迷途知返,偶爾紅杏出牆不算什麼……安卓雅心情頓時大好,輕輕晃動著淺腳杯裡的紅寶石酒液,覺得這是她品嘗過的最好的葡萄酒——也許不是最貴的那瓶,但是買得到酒,買不到心情。

  “你在Rakia工作忙嗎?”她問他。因為齊默恩看來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半點也不像日理萬機勞累過度的知名外科醫生。

  “很忙啊。”他若無其事地回答,“所以我替你照顧這只饕餮貓還附送早餐,你應該懂得感恩圖報。”

  “我當然很感恩,”她很有誠意地說,“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

  幾天前,以這句話為導火索,齊默恩與伊斯特•海勒兵戎相向,這個時候再提實在不無諷刺。

  齊默恩微微眯起眼睛,“安卓雅,”他從來都連名帶姓叫她,“你是要代伊斯特•海勒向我道歉嗎?”

  “道歉?”仿佛聽到天大笑話,她嗤之以鼻,“我為什麼要代他道歉?你這人真是很無聊,明明天下太平,你僧要去挑釁,伊斯特一定恨死了你……喂,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我說錯了嗎?”

  “沒有。”齊默恩冷靜地說,“只是很少見你這麼坦白。順便問一句,你真的喜歡海勒那白癡嗎?”

  。安卓雅沒看他,盯著酒杯說:“我說過,伊斯特是我的朋友。還有,不要叫人白癡,這樣很沒禮貌。”

  突然之間,齊默恩站起身,瞬間兩人只隔一層高背木椅。他微微彎下腰,湊近她耳旁,柔聲說:“朋友?我討厭他是你的朋友,非常討厭,你不明白嗎?”

  他的氣息?繞在她身旁,她的心跳幾乎?那停止,連晶瑩如玉的耳廓亦染上一層粉色,“你……”她微微側頭,秀發擦過他的唇。他身體一僵,隨後手撫過她金紅色的長發,順勢落在她柔軟的唇瓣上。

  “你吃了我的早餐,”他聲音低沉,“就用這個報答吧。”移開手指,吻了下去。

  這是一個甜蜜而奇異的吻,冰冷的唇卻有著奶油和巧克力的香氣,以及摩澤爾葡萄酒的甜味,混合成一種極度魅惑。

  直到她覺得快要窒息了,齊默恩才離開她的唇。但她仍向後倚人他懷中,他的手也依依不捨地流連在她柔軟的長發裡,“童話裡的公主,應該就是這樣的頭發吧。”他的聲音醺人欲醉。

  安卓雅微微喘息,心跳漸漸平穩下來,“公主……”她想用玩笑的口氣掩飾心情的波動,“總是得不償失的,因為一朵玫瑰或一只金球而嫁給野獸或青蛙。還好只是童話。”

  伯爵夫人停止了對著鏡子的自我愛慕,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餐桌邊的香艷旖旎。它可是一只懂欣賞的雅貓。

  齊默恩輕笑出聲,放開她的頭發,“你可以只做我的公主。”高貴的血族不知勝過無用的王子多少倍。

  “是嗎?”安卓雅的理智及時浮起。

  公主啊……她們年輕時甜美嬌柔,仲夏夜坐在門廊下對著星星夢想浪漫愛情。她們本身是一面鏡子,反映著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的影像,從中追溯自己的重要性。結果生活日復一日點滴折殺她們的夢想,某天一覺醒來,發現事實真相——身邊的王子仍然是一只青蛙——因而絕望發狂。

  “……沒有公主,”她坐直身體,離開他的懷抱令她覺得有些惘然,同時更加清醒,“只有凡人安卓雅。”

  他注視著她,深灰色的眼睛銳利得讓她無所遁逃,“你不相信我嗎,拉薇妮亞?”

  涼意從頭頂灌下,“你說什麼?”安卓雅懷疑自己聽錯了。

  “拉薇妮亞……戴面具的拉薇妮亞。”齊默恩若無其事地說,“我一開始就知道了。那時候我很好奇,一定要用面具遮掩的容貌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呢?答案真出入意料。”

  “你比我想象中美一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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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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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拉薇妮亞”當然是化名,但業界因此猜測她是一名女性,僅此而已。她通過網路與買賣雙方聯系,現金交易概無賒欠,是安全的操作方法。她的印鑒圖案便是一枚面具,連身份符號也貫徹神秘原則,所以近年來,業界索性稱呼她為“戴面具的拉薇妮亞”

  當然,安卓雅就是“戴面具的拉薇妮亞”。這是從無人知曉的、安卓雅的最大秘密。

  現在,面具被人掀翻,這對於安卓雅所熱愛的職業生涯不啻於致命一擊。

  短短十數秒,宛如數十年般漫長。震驚的同時她快速回想著與眼前這男人接觸交往的每一時刻,確定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結論是:她既然沒有忽略任何細節,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正如齊默恩所說,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就像自己的底牌完全被掀開,面對的人卻亮出一手王牌,這不是贏,這是屠殺。

  安卓雅臉上風雲變色,齊默恩微笑地道:“其實這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他的神態輕松自若,似乎很有說服力,’但安卓雅怎肯輕易相信,“我未必一定要選擇相信你,齊默恩,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讓我相信自己是‘拉薇妮亞’嗎?”以她行事之謹慎周到,她才不信他有確鑿證據+

  “聰明人都那麼多疑嗎?”他不在意地笑笑,走到一旁拉開抽屜,拿出一?東西扔給她,“我很樂意幫助你回憶啊。”

  安卓雅不明所以地接過它開始翻閱。

  明八大山人寫意花鳥卷軸、日本桃山時代狩野派屏風、宋徽宗手跡影青瓷瓶、希臘狄奧尼索斯航海雙耳陶杯、莫奈組畫《睡蓮》……

  每幅圖片都很精致,下列的說明很簡短,格式雷同:XXX,原收藏於XX處,X年X月,XX購得。下面是價格。再下面,則是安卓雅熟悉的面具印鑒。

  她覺得自己的額頭掛下三道黑線和一滴冷汗……這?圖片中的古董全是她近年來的輝煌戰果。這也罷了,可怕的是每一件的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那麼弄清“拉薇妮亞”的面目當然更不在話下。

  驚訝之余,她的注意力落在最後一張圖片上,那正是她最心愛的收藏——古董面具,,底下卻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一片空白。

  “你怎麼會有這個?”此時此刻,承個承認自己是“拉薇妮亞”反而不那麼重要了.“這是……非賣晶。”

  齊默恩慢條斯理地回答:“因為我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輸在誰手上啊。”

  兩人對視,電光火石間,安卓雅腦中靈光一現,終於明白過來了。

  “是你!”她叫了起來,“你就是那個人,那個……競爭者!”

  幾年前,在安卓雅欲購進那張面具作為私人收藏時,有一個不知名的競爭對手與她競價。出於對這張面具執著的喜愛與少見的占有欲,安卓雅使盡手段,不惜動用自己在古董拍賣界的諸多人脈,搶先一步取到手。贏了之後,她曾得意到開香?慶祝。

  嚴格說來此中過程頗不地道,贏得並不光彩。

  勝利者安卓雅當然無從揣度失敗者的心情,而且,這類事情在古董界每天都有發生,她並不曾想到,某人會對他不合理的失敗念念不忘,甚至一路追查到今天。

  現在,這人居然會是Rakia的紅人,神秘醫生齊默恩。最糟糕的,她竟與他有了非理智的情感糾葛!

  巴斯莊園的諾斯費拉特親王,非常惱火於目前的事態發展。

  以一城之主的身份,他清查過本城所有的血族成員,最後確定那幾樁近日來甚囂塵上的案子不是任何一個小吸血鬼的傑作,那麼就一定是某個卑賤的人類了,假借血族之名犯事者絕不可饒恕!

  一年一度的巴斯莊園狂歡舞會快到了,這是諾斯費拉特親王最心愛的活動,今年尤其盛況空前,會有許多尊貴客人遠道而來。這種時候,本地掀起對吸血鬼的恐慌與矚目將是很糟糕的事。

  想到自己的尊名與威望難免因此受損,親王的臉色如同烏雲一般陰沉。主人的心情不好,客人當然不會輕松。

  齊默恩歎息一聲:“親王殿下,齊默恩應您的召喚而來,你有什麼吩咐嗎?”前天剛被那只吸血怪貓路西華騷擾了一夜,今天就被它的主人請來“做客”,可見好人難為。

  “齊,”回過神來的親王總算記起自己還有客人,放緩了臉色,“給你看看這個。”他做了個手勢,一?卷宗自動飛了過來,落在齊默恩腿上。

  他拿起來翻了翻,原來是本地警局關於系列吸血凶殺案的調查資料。

  對此沒什麼興趣,齊默恩隨手把它丟到一邊,“殿下,您決定插手人類的事務嗎?”

  親王簡短回答:“我要那只攪風攪雨的耗子得到應有的下場!我討厭擾亂秩序者!”

  “好啊。”齊默恩聳聳肩——本地管理者的決定就是至高無上的命令。諾斯費拉特親王的脾氣一向不大好,特別是盛會在即,有這樣的反應完全在情理之中,“你要我做什麼?”

  作為外來者,他當然得尊重親王的“領權”,得到在本地行動的許可,相對的,親王也無權命令他去做什麼,但是,基於兩人之間多年的良好關系,他願意聽聽親王的請求。

  警方證據顯示,凶手極可能是阿米格斯俱樂部的會員,職業更與醫生有關,因此,處於得天獨厚位置的齊默恩,自然成為諾斯費拉特親王心目中幫手的不二人選。同時,本城的血族亦已接到了“CLEAN(清除)”的指令,親王動真火了。

  一般來說,吸血鬼的能力是由他們的年齡和所屬的氏族大致確定的。每一個吸血鬼都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但是這種能力並不是生來就有的。年輕的吸血鬼的能力幾乎和凡人相同。但是隨著年齡和經驗的增長,吸血鬼會逐漸發掘自身的能力,從而使自己變得強大。理論上來講,越年長的吸血鬼擁有的能力就越強大。

  就氏族而言,齊默恩屬於吸血鬼十三氏族中的Tore-ador,熱愛藝術勝於戰斗的一族。Toreador族外表優雅,喜歡在人類的—上流社會活動,在密黨的七大氏族中,他們也許是最溫和的一群,但是,沒有人敢輕視他們的能力。在那些久遠的歲月裡,諾斯費拉特親王曾與齊默恩並肩戰斗,親眼目睹過他強大的爆發力,請他出馬幫忙理所當然。

  答應了親王的請求,齊默恩問他:“這一次的狂歡舞會,我也許會帶一位特殊客人來,殿下會介意嗎?

  “當然不,”諾斯費拉特親王毫不在意,“你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齊。”

  但諾斯費拉特親王絕不會想到,齊默恩聽謂的“特殊客人”竟會是一個人類,從他認識齊默恩時起,他不曾陪同任何異性出席這場舞會,更不要說是人類。

  “路西華到了你那裡嗎?”親王說,“它這—次玩得似乎很開心嘛!但願它別再惹出什麼麻煩。”他歎口氣,對親王而言,這算很罕見的神情。

  齊默恩失笑。吸血怪貓路西華的赫赫戰績甚至遠超過許多有名的血族,最輝煌的一次,它玩得忘乎所以,以致於掀起兩個城市一場綿延數十年的戰爭,可惜時代太久遠,齊默恩都只是聽說而已。

  “應該不會,”他安撫親王,“最近的路西華很溫情主義呢,而且舞會的時候它一定會回到巴斷莊園.這次它的許多老朋友都要來嘛。”

  “溫情主義?路西華?”親王對此嗤之以鼻,“你是說你自己吧。咦,齊,你說你要在本地找一樣東西,找到了嗎?”

  齊默恩?首,不但找到,而且買一送:二,買小開大,他發現的遠多於所尋的。

  只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凶手遲早會犯錯。

  這句話被警局的許多資深警探奉為經典,事實再度證明了它的正確性。最新發生的汽車旅館凶殺案傳來天大的好消息——現場發現了未知的體液樣本!最可能的估計是那屬於凶手。以往的幾樁案子裡,受害人體內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這一次則是在受害人的衣物上意外找到少許。這是立案以來所發現的最重大最直接的證據。

  所有負責此案的警員,包括格蘭探長,都有眼前一亮的振奮感,人人翹首以待鑒證科的最終結果。

  安卓雅趴在柔軟的大床上,瞪著眼前的古董面具發呆。

  到底齊默恩是到Rakia做外科醫生順便來尋找它呢,還是他根本為面具而來醫生只是順帶做?

  答案應該是後者……大事不妙啁。

  仔細想想,這個人實在是詭秘多端。溫柔,開朗,從這些看,似乎是個非常易於了解的人,可一旦想要伸尹觸摸時又總是在遠處,是個彩虹一樣鮮艷,卻又像海市蜃樓一樣無從抓住的人。

  他在Rakia光芒四射,又輕易激怒伊斯物•海勒;既是聲名卓著的醫生,又對藝術有著常大難及的品味;學識豐富,優雅,高傲,殘忍——伊斯特曾在猛怒甲叫他“惡魔”,從某種意義上看,或許恰如其分。

  齊默恩到底是對她有興趣,還是對她的面具有興趣呢?

  鈴鈴鈴鈴……

  因為正沉溺於思索中,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令她差點驚跳起來。會是齊默恩嗎?她的心髒不爭氣地激烈鼓動。

  “我是安卓雅,哪位?”

  “Ann,是我。”

  伊斯特•海勒。她沒來由松口氣,“有什麼事嗎?”她想起那束翠菊——我因妒忌而死於你的腳下……自那天之後,她與他再沒任何聯系,自然想不到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會接到他的電話。

  “有。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半山酒店,可以嗎?”

  安卓雅深深吸一口氣,說:“……對不起,我最近很忙。”對她來說,這是最委婉的拒絕了。

  也許安卓雅尚未弄清自己對齊默恩的復雜感覺,但對於伊斯特•海勒,她從來就很確定,翠西姑媽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在很多事情上,她的血液遠比常人冰冷。

  屏息,然後——

  “我輸了嗎?”輕微的喘氣聲從話筒裡傳來,“敗給齊默恩那家伙?”

  沉默——

  “我不是戰利晶。”安卓雅冷冷地回答。

  “對不起。”那邊竟然傳來伊斯特•海勒的輕笑,然而那笑聲裡卻有一股自暴自棄的味道,“我沒有機會了嗎?Ann,你認識他甚至不夠三個月……我真的很不甘心。”

  她拒絕伊斯特•海勒,是因為對他沒有感覺,並非因為齊默恩的存在,然而無可否認,齊默恩的出現加速了這一結局。伊斯特•海勒的憤恨也許弄錯了方向,但不能說毫無道理。

  但是安卓雅向來不習慣對人解釋,她以自己的方式結束這段充滿苦澀壓抑的陰暗對話。

  她直接掛上電話。

  忙音雖然不大,卻仿佛驚雷一般回蕩在伊斯特•海勒的心中。砰!砰!砰!砰!

  “Ann……”他低聲說,與其是對著話筒那頭已經不存在的安卓雅,不如說是對著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他冷冷的、呻吟般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裡仿佛幽暗的影子……

  掛上電話的安卓雅,突然覺得很可笑。為某個男人患得患失,這一點也不像真正的自己。她伸手拿起床上的面具。

  “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安卓雅自言自語地說,一轉頭瞧見伯爵夫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索性放下面具,抱起暹羅貓,對著那張別致的貓臉說:“伯爵夫人,你的朋友對我有興趣,或者我對他有興趣,那又怎麼樣?面具是我的,你是我的,我又不是他的!”

  恢復正常狀態的安卓雅換上最心愛的絲綢睡袍,躺在大床上,很快進入了深沉的黑甜鄉。

  第二天清早,安卓稚被連續不斷的門鈴聲吵醒,原來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身穿花店制服的年輕人,懷裡還抱著一大束黃郁金香,他遞上一張小小卡片,上面只有伊斯特•海勒潦草的簽名。

  將黃郁金香插入花瓶,為著這個男人近乎悲壯的執著,安卓雅微微發怔。

  黃郁金香,絕望的愛。

  一旁的伯爵夫人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似乎對花粉過敏。

  警局裡,格蘭探長正在發言:“這是犯罪心理行為分析科的報告,我揀要緊的念。”

  “……如果世事難以如願,或者暴力、激進、變態的行為主宰了他的思路和幻想,他終將付諸實行,因為只有那樣才會更沉浸於這些情緒……暴力行為會滋養培育更多暴力的思想,而暴力的思想則導致更多的暴力行為。不久之後,暴力和變態的殺戮就變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根本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

  “……這一系列凶殺案就是這樣,所以四起案件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對凶手而言,這已成為他的癖好……吸食被害者的鮮血,也許是種象征或儀式,又或許只是他的幻想癖發作……啊!羅納德的報告出來了嗎?”

  羅納德是鑒證科的法醫,他手上拿著一份文件,應該是眾人等待的分析結果。格蘭探長把手中的報告扔到一旁,率先迎上去。其余刑警也圍了上來,沒人再對“犯罪心理”有任何瞥一眼的興趣。

  “恐怕我帶來的不是什麼幸運的消息。”羅納德苦笑,“樣本顯示,他是不分泌者。”

  世界上有20%的人是所謂的不分泌者,這表示他的血型抗原不能在他的體液,如口水、汗水或精液裡找到。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他的血液樣本,就無法得知他的血型。羅納德解釋之後,看到眾人面色統統發青,緊接著補充道:“只要你們先抓到嫌疑人,取得他的生物樣本,同時確認他沒有同卵雙胞胎,則最新引進的 DNA測試就可以排除所有其他人,指認出凶手。”

  一位警員失望地說:“除非我們手上有嫌疑犯,否則DNA檢測根本一錢不值。”

  羅納德接口:“除非我們的科技更進一步,所有的基因資料都像指紋記錄一樣儲存在一個中央資料庫內可供隨時查詢。”

  格蘭探長務實地說:“期待明天的餡餅前先喝掉今天的酸酒吧……謝謝啦,羅納德,我們會努力尋找更多線索的。”

  失望的氣息再度籠罩重案組。

  這個夜晚,本城籠罩著一片灰暗色彩,穿過城市的河流帶來雨後的潮濕,河岸旁朝氣蓬勃的綠樹如烈火般生動地襯托著一片黑暗的背景。

  一邊打噴嚏一邊強撐著往前走,安卓雅只覺得身體輕如氣球腦袋卻重似鉛塊。今天早上起床時頭疼欲裂,一量體溫:三十九度!本來應該吃了藥重新爬回床上睡覺,卻發現今天是事先約定的取貨日。富有職業精神的安卓雅自然不肯假手他人(這是樁地下生意),所以狂吞一把阿司匹林之後毅然出門,還好一切順利,那只價值高昂的吉蘭達約半身小雕像,連帶包裝一起妥當地裝在懷抱的小提包裡。

  走到半途又下起了雨,柳樹沙沙地響著,風的吹拂以及雨水的拍打使得河面水波蕩漾,呈現白蠟一般的顏色。天全黑了,也沒有星星,河面上偶爾有船經過,遠遠地看不清楚,只是一點點光在晃動。沿著河的這條路,一個人也沒有,因而顯得太過安靜。

  快要到平時光顧的小店了,安卓雅的心情好起來,一步步緩懂地挪過去,想買點熱東西充饑。

  進入光明前的最後一段黑暗,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凶狠地捂住她的嘴死命地往巷子裡拖。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提包掉在地上。

  安卓雅努力想把那手的主人摔出去,然而,手腳無力、呼吸緊張什麼也做不了。雨點砸在地面上、身體上,幾道不同的喘息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被按倒在地上的瞬間,安卓雅頭一次明白什麼叫任人宰割,深深的恐懼以及不知名的情緒讓她整個傻住了。

  “……挺漂亮的啊!”電簡微弱的光照在她臉上,壓住她的某個男人帶著驚艷的口氣,幾個人發出令她全身冰冷的哄笑。一瞬間安卓雅用盡最後力氣踢開按住她的某只髒手,爬起身往外沖,甚至忘了應該先高聲呼救。然而立刻就被撞回牆上,背後的劇痛伴隨著暈眩感襲來。

  安卓雅模糊而微弱的意識在徒勞地做著抵抗,臉側向一邊,望著似乎並不遙遠卻怎麼也達不到的小店微光,沒有辦法呼救,那一聲“救命”堵在喉嚨口,就是喊不出來。最後,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有誰能來……

  砰!

  令人作嘔的鉗制消失了,壓在身上喘著粗氣的男人被什麼人扔到了一邊,然後,安卓雅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這個人是誰?力量很大,動作卻非常輕柔的雙臂,是屬於誰的?

  猛地抽一口氣,淺淺的嗚咽,雙腳踏到廠地面。她終於睜開眼睛,正前方一雙亮至炫目的深灰色眸子.皺著眉,深深地看著她。

  她認得這個人,齊默恩……

  腳步聲再次圍攏,靠著牆拼命支撐住自己的安卓雅,終於看清,除了躺在地上的家伙之外,還有三個男人正在逼近他們,手中閃著凶器的寒光。

  “沒關系,不用怕。”他的臉突然靠近她,說完之後轉過身,深灰眼睛中的凜凜寒光讓那三個男人不由一怔,但想起自己手中的刀棍,膽氣又壯。

  “干掉他!”老鼠的叫囂。

  “垃圾們,你們全都活得不耐煩了!”因為看見安卓雅額頭的烏青和血漬,心情大壞的齊默恩脾氣更糟,上前一步。連動作都沒看清,一人就已被一股莫可抵御的大力拎起來擲飛出去。

  “啊!”伴隨著慘叫聲與迎面而來的電線桿親密相擁,當即昏死。

  另一個男人剛舉起刀就被捏住手腕,“我的……手要斷了!”他的哀號還未結束,“喀嚓”一聲,腕骨粉碎,一聲不吭癱倒在地。

  最後一個歹徒此刻已嚇成軟腳蝦,這……這個男人簡直強得不是人!大喊一聲,他扔下刀子拔腿就跑,只希望離這煞星越遠越好!

  “齊默恩冷哼一聲,右手凌空一抓,掉在地上的刀子跳人他手心,看也不看,揮手一擲,夜雨中刀光如同劃過的閃電般一閃而逝,轉瞬穿透男人的背心。那家伙腳下一滯,似乎不敢置信地低頭看露出體外的刀尖,慢慢軟倒。

  短短數十秒,這場人數與實力具有奇妙懸殊的戰斗便結束得干干淨淨。附近惟一剩下的是最開始被從安卓雅身上扔開的男人,清醒過來的他看見同伴一一倒下,驚嚇得幾乎再度昏厥,偏又動彈不得。

  齊默恩暫時不去理他,轉身伸出手按住安卓雅的額頭。受傷的她瑟縮了一下,隨即額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心裡漸漸真的平靜下來。

  “發燒……多少度呢?”

  雨點不停地從他臉上流下,俊美的容貌顯得濕漉漉的。安卓雅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眼前這個溫柔英俊到奇異的男人應該只出現在夢裡,而非現實的人生。她輕輕甩頭,想甩掉這種迷離感,眼光卻瞄到趴在地上的那個歹徒。

  “……三十九度。”她推開他,艱難地一步步挪到那人身邊。齊默恩跟在她後面,不知她要干什麼。

  安卓雅蹲了下來,撿起掉落在他身邊的長柄西瓜刀,冷冷看著地上表情扭曲的男人。

  “對……對不起……我、我……救命啊——啊!”慘叫聲戛然而止,這次是嚇昏的。

  以自己的力量獨立站起身,頭昏腦漲全身脫力的她再也撐不住,終於放心昏過去了。因為她朋白身後有一雙冰冷而有力的胳臂。

  吸血鬼熱愛黑夜,享受雨天,所以齊默恩會在這樣的夜晚出外漫游,但是.恰好救下安卓雅的原因,則是他下意識來到她的公寓附近。當然也算安卓雅洪福齊天,哪怕是齊默恩慢了一刻?,後果……

  安卓雅醒來時,人目是白色天花板,身下是Kine-ske的柔軟大床,鋪著黑色床單。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全身的酸痛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湧上來,清晰無比地倒卷回所有恐怖不堪的回憶,最後定格的卻是齊默恩深深的灰色眼睛。

  被救了啊……她深吸一口氣,那麼這裡是……歐佛萊爾莊園嗎?

  松口氣的安卓雅猛然發覺身上穿的是銀灰色波希米亞風格的絲綢睡衣,而且每寸肌膚都很干淨,受傷的地方也做了妥善處理。醫生來過了嗎?那麼,又是誰為她洗的澡?她坐在床上發呆。

  正在發怔,臥室的門開了,齊默恩端著一大杯溫開水走進來,“醒了?”

  “嗯。”她點點頭,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喝著,“你……不用上班的嗎?”她想起他是夜班醫生。

  o莆假啊,”齊默恩聳聳肩,“你比工作重要。”他也壓根不在乎那份工作。

  調成淺奶油色的燈光下,齊默恩的頭發有些凌亂,還滴著水,身上穿著法蘭絨襯衣和長褲,散發著一種潮濕性感的男人味。她瞄了一眼床邊的古典?空彩繪小?,凌晨三時不到。

  對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安卓雅垂頭想了想,問:“那些人……後來怎樣了?”她問的是那幾個歹徒的下場。並非想回憶那場噩夢,但事情若不真正結束,就沒有辦法完全拋棄。

  “大概還活著吧。”他毫不在意。

  “我的……我的東西呢?”她的吉蘭達約半身小雕像。如果不幸留在現場,她一定要去拿回來。

  “那裡。”齊默恩隨手指了指臥室半開的門外。安卓雅順著他的手指看見門廳處亂七八糟扔在地上的東西,包括她的那尊雕像,“你就是為了那種玩意半夜跑出來的嗎?”

  語氣雖然並無不屑,但用詞顯然諷刺,安卓雅不滿,但一來氣虛體弱,二來既然他幫她拿回來了,沒必要非占口舌便宜。於是簡單地回答:“是。”然後一言不發,專注於手中的水杯。

  齊默恩看著她,“拉薇妮亞,”,她突然叫她,安卓雅一怔,抬起頭,“你成為戴面具的拉薇妮亞,是為了什麼呢?”

  安卓雅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杯上劃圈,“這個……她淡淡地說,“這是所有高貴的人的弱點……沒有錢而會快樂是難以置信的。”

  “只是為了錢嗎?”齊默恩追問。這應該是事實,但絕非全部,沒有來由,但他確信。

  還有什麼呢?血液裡隱藏的追求刺激與冒險的不安分因子嗎?對無趣的人生的反叛嗎?用金錢換取自由的下半生嗎?還是因為必須要給自己找點生活下去的理由,不管它有多麼無聊和渺小,哪怕就只是為了金錢……自己都感到茫然的雙面人安卓雅,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吧。”她最後說,“或者因為‘拉薇妮亞’比‘安卓雅’好聽得多,所以一直做下去也說不定。”

  安卓雅,音樂劇女王蕾莉亞娜和安羅耶爵士的獨女,翠西夫人的教女,上流社會優雅的淑女,這個名字承擔了太多自身之外的意義。而拉薇妮亞,則是古董界一抹幽靈般的存在而已,自由、無拘無束、隨心所欲,隱藏在面具下邪惡地微笑的,是我。

  齊默恩沉思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古以來,據說紅發綠眼的女子都有成為惡魔的潛質,也許她們和吸血鬼是絕配呢,為著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他微微一笑,“很好,那我以後就叫你拉薇妮亞,我一個人的拉薇妮亞。”

  “誰……誰是你的拉薇妮亞!”安卓雅開始結巴,臉發燙,為了轉移話題隨便抓了個問題:“是、是你幫我處理傷口的嗎?”

  “是啊,”齊默恩注視著她的綠眼睛,“我是醫生嘛。不過,幫你洗澡,給你換衣服的都是我。”

  “你——”大驚,大窘,安卓雅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你、你——”羞怒攻心,氣急敗壞,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臉漲得通紅,連鎖骨都泛起粉紅色的安卓雅,盡管此時額角帶傷,一身青紫,卻透出無限風情,美得驚心動魄。齊默恩漫長的生命中見過無數美人,同族中更不乏容貌絕佳的極品,卻從未像此刻般動了占有的心思。擁有無限生命的同時也喪失許多欲望,然而這一次,男性原始的渴望在血液裡沸騰,而齊默恩,從來不是個喜歡忍耐的人。

  拿開她握著的水杯,伸長手將她拉進懷中,兩人面對面,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他低聲說:“我不會讓其他任何人有機會看到你的身體,拉薇妮亞,你只屬於我。”高傲超於常人的吸血鬼,其嫉妒心和占有欲也更加強烈。

  原本臉紅心跳的安卓雅,不由自主地為他近在耳邊低沉而磁性的聲音而起了戰栗。黑色床單上,兩人緊緊貼近,各種復雜的情緒蜂擁而來。生氣、驚恐、迷惑、甜蜜……一向拒絕接近的安卓雅,一向孤單酌安卓雅,從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暴露過自己的身體,非關禮教世俗,而是本能地討厭被束縛,被掌握。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叫做齊默恩、相識不過三個月、有著仿佛能夠洞徹人心的深灰眼眸和冰冷體溫的來歷不明的俊美男子,已在不知不覺間越過了她所設下的無數道界限,直直邁向底線。

  可怕的是,她居然一點也不想推開他。生命中首次有這樣的時刻,一直冰冷蒼白的心底仿佛突然變得柔軟而豐美,那種可以把自己完全交付的喜悅——有人在自己身旁,了解並珍惜……

  安卓雅輕輕歎息一聲,反握住他的手,很難說是誰主動,瞬間,兩人唇舌交纏,滾倒在床上,濃得化不開的情色味道在臥室裡發散、升騰。

  是錯覺嗎?她迷迷糊糊地想,或許是驚嚇之後對溫暖的本能渴求吧!可是,這個男人一點也不溫暖,他的吻像他的手指一樣是冰冷的。那麼,她為什麼會覺得甜蜜呢?那種令人想要落淚的沖動,就算是錯覺吧,這樣乏味的人生,總需要拿一場美麗的錯誤來點綴啊……

  因為發燒而高熱的肌膚與冰冷如大理石般的身體糾纏,不同的血液在皮膚下同樣熱烈地奔流。金紅色皇冠般豐沛的長發披散在黑色床單上,艷麗到仿佛要燒起來。汗水在起伏間滴落,失重般的眩暈感包圍了全身,仿佛漫天星斗向著她墜落下來……

  因為連續凶殺案而加強夜間巡邏的警車,終於發現河畔小巷裡四個奄奄一息的男人,再晚片刻其中一定會有人因失血過多而完蛋。即使綿綿細雨一直持續,打劫現場仍然保持得很完整,連凶器都一樣不少,獨缺受害人。

  格蘭探長趕到醫院急救室而不是警局問訊室查看了至今仍昏迷不醒的歹徒。現場搜集證物的警探撿到一張被雨水浸濕的藥品收據,日期是今天,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當班經理仔細看過收據上的藥品單,非常肯定地說,那是今天下午六時左右安卓雅小姐所購買的,她感冒發燒了。安卓雅小姐是這裡的固定客人,他記得很清楚。

  受害者是安卓雅?!格蘭探長只覺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他以最快的速度聯系附近所有醫院診所,一無所獲。她的公寓確定無人,猶豫再三,他仍是通知了翠西夫人,想當然她也大驚失色。兩人找遍她平日可能去的所有場所(其實寥寥無幾),最後翠西夫人想到了伊斯特•海勒。他是醫生,也算Ann的朋友,她會去向他求助嗎?

  臨近天亮時分,格蘭探長坐著巡邏車在街頭搜索,翠西夫人和伊斯特•海勒等在警察局。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大手提籃裡的白色短尾暹羅貓。幾個小時前她和警察一起進入安卓雅的寓所,只看到這只寵物貓在大搖大擺充當主人,而且跟在她身後誓死不退,她只好將它帶來。

  有一個歹徒在醫院蘇醒過來,三人趕去聽筆錄,終於確定:一、受害者的確是安卓稚;二、她被一個奇怪的男人救了,之後不知去向。三人先松一口氣接著又提起心——她受傷了?她在哪裡?焦點集中在那個陌生男人身上,會是誰呢?

  突然,格蘭探長說:“還有一個人。”他的聲音有些猶豫,“Rakia的外科醫生……似乎也是Ann的朋友。”

  翠西夫人恍然一拍腦袋,“啊!齊默恩!”

  伊斯特•海勒一怔,猛然站起身。

  在翠西夫人心目中,即使齊默恩是最令安卓雅動心的男人,始終也是本城的一個陌生人。以她所了解的性情冷淡的安卓雅,這麼短的時間內是絕不會同他太接近的。

  然而,世事難料,本就是世間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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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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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8: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電話鈴聲響起時,倦極而眠的安卓雅正全身裹在被單裡沉沉入睡。趴在她身旁的齊默恩從她散發著玫瑰芬芳的長發中抬起頭,不滿地瞪視著電話機——哪個不識相的家伙在這種時候打擾?他要考慮把歐佛萊爾的電話機統統拆掉!指甲輕輕劃過,電話線悄然斷開,鈴聲戛然而止。

  他用單臂撐起身體,湊近凝視安卓雅沉睡的臉龐,手指在她臉上慢慢地移動。彎眉挺鼻,如同玫瑰花瓣般微微開啟的紅唇,灼熱的溫度似乎沾染上了他的指尖,進而傳遞到他的心髒……溫度,他總是在她身上感覺到這種自己早已失去的東西,即使這是每一個人類都具備的特征,他就是覺得,安卓雅身上的溫度是自己最渴望的那一種。

  移開手指,他低下頭,嘴唇代替手吻下去……睡夢中不堪其擾的安卓雅用手揮了揮,沒什麼效果,索性抱著睡枕翻過身。被單滑落,留給他一片光滑白皙的雪背,可惜一大塊青紫痕跡破壞了它的完美無瑕。齊默恩不禁笑了出來,嘴唇貼在那片傷痕上,細碎地灑下無數輕吻。

  被羽毛般輕柔初雪般冰冷的吻弄得好舒適無比的安卓雅發出低低的呻吟聲,慵懶得好像一頭沒睡飽魄貓,甜膩性感到讓齊默恩本能地又起了反應。緊緊抱住口邊的美食,正待下嘴……鈴聲大作,這次是前廳的維多利亞式門鈴。

  因為不耐煩而狂按門鈴的一行人面前,歐佛萊爾莊園的大門突然打開,齊默恩站在那裡,上身胡亂套著件白襯衫,下面則是墨綠色長褲,露出完美瘦削卻似乎滿蘊力量的肌肉。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顯然很不高興。當然,任何人在清晨五點被吵醒都不會高興的。

  “諸位女士和先生們,有什麼事嗎?”他彬彬有禮地問,語氣客氣而疏離。

  “……哦,”翠西夫人開始覺得自己這些人來得很突兀,Ann難道會在這裡嗎,“是這樣……’’

  伊斯特•海勒打斷了翠西夫人,直截了當地說:“Ann失蹤了,我們都很擔心她。她與你聯系過嗎,齊默恩?”

  深灰色的眼睛與冰藍色瞳孑L對視片刻,齊默恩突然微微一笑,“請進來吧。”瞄了一眼蹲在格蘭探長肩頭的伯爵夫人,轉身往裡走。

  不知所以的三個人跟在後面。格蘭探長走在最後,默默將一切都看在職中,雖然一言不發,卻覺得很有意思。

  齊默恩在主臥室門口站住,淡淡地說:“她還未起床。”

  翠西夫人“啊”的一聲張開嘴,眼睛瞪圓,樣子頗像一只貴婦貓。

  格蘭探長先松一口氣,隨後努力抑制住去看身旁伊斯特•海勒臉色的沖動。

  此時伊斯特•海勒看齊默恩的眼神,仿佛他頭上長角,身上生刺,有黑尾巴,周身散發著硫磺氣味。

  不理會動彈不得的三人,伯爵夫人“嗚”的一聲豎起尾巴,從臥室門口小小的一道縫隙中沖了進去。十秒?後,臥室外的眾人聽到一個因為睡意朦?而顯得有些沙啞的聲音驚喜地叫道:“……咦?伯爵夫人!”

  當然是安卓雅。

  翠西夫人現在感覺,整個事態仿佛就像一貨車的水泥從山頂上往下滑,?車又失靈,她無力阻止,而安卓雅正站在車前。大禍臨頭!

  睡眠不足的安卓雅匆匆為格蘭探長做了筆錄,伊斯特•海勒也早已離去。齊默恩和伯爵夫人在起居室裡不知在進行什麼詭異的交流。

  當客廳裡只剩下翠西和安卓雅時,她忍不住問:“怎麼回事?Ann,齊默恩救了你,所以……你在這裡?”她想說的其實是:因為齊救了你所以你以身相許嗎?安卓雅明白過來,有些頭疼。

  “齊救了我。”她舉起一只手,“我在這裡。”舉起另一只手,“這是兩件事,翠西姑媽。”現在早已不流行英雄美人的肥皂劇,她選擇成為齊默恩的情人,與救命之恩沒有絲毫關系。

  翠西夫人對情勢的急轉直下不知所措,然而,安卓雅一向極有主見,從不會為他人而改變自己的決定。

  “……愛情!”最後她幾乎是歎息地說出這個詞,“剛才在這裡,伊斯特做夢般呆站了很長時間……好了,也許這並沒有什麼意義,Ann,親愛的,無論如何,你有我的全部支持。”

  離開歐佛萊爾莊園時,翠西夫人最後對安卓雅說:“Ann,現在的你令我想起你母親蕾莉亞娜。”

  安卓雅神情僵硬,拒絕回答。

  黃昏時分,安卓雅站在三十英尺的落地窗前發呆,外面是一片草坪,高高的鐵柵欄,枝葉繁茂的橡樹。天低雲暗,一種很詭異的色彩。

  剛沐裕過,身穿淺灰浴衣的齊默恩從背後抱住她,“拉薇妮亞”你在想什麼?”

  她回過神,對他微微一笑,說:“我覺得現在就像是很久以前燒毀整幢房子時的感覺,每個人都驚呆了,我卻開心得很,似乎整個童年,那就是最美好的記憶。”

  “是嗎?下次你要再有這樣的興趣,我會為你准備好火把。就從歐佛萊爾莊園開始,怎麼樣?”

  “哦?”她在他懷裡轉過身,認真地環視了一眼周圍,都是古董,“算了!有些事情,一生只做一次就夠了。”她看見伯爵夫人無精打采地窩在沙發上打盹,皺起眉:“伯爵夫人生病了嗎?”

  “它在反省。”齊默恩解釋,“因為沒能有機會救下你所以情緒低落。路西華是一只自尊心超強的貓。”

  “救我?”安卓雅當他在說笑話,“它到底還是不是一只貓啊!我該為令它傷心而道歉嗎?”

  “應該算是吧,就是太臭屁了。”他聳聳肩,語氣轉為認真,“如果你一個人出門的話,一定要帶上路西華,某些時候它會很有用。”當路西華露出吸血怪貓的真面目和實力的時候,一般人類絕不是它的對手。

  “好啊。”安卓雅點點頭,從他的雙臂懷抱中掙脫出來,“我要和伯爵夫人回家了。”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她已經在歐佛萊爾莊園待了將近一天。

  “等一等,”齊默恩雙手搭上她的肩,“拉薇妮亞,”他說,“搬來這裡,和我在一起吧。”

  安卓雅雙肩微微一顫,半晌無語。片刻後,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齊,我喜歡你……但是,我想我更習慣一個人。”

  即使她從未與任何人像與齊默恩這般親密,早已深入骨髓的與世隔絕的冷漠是無法消除的。

  “習慣……”齊默恩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是能夠改變的東西,連路西華這麻煩家伙你都可以習慣不是嗎?”他不覺得與世隔絕是種怪僻,但她的世界裡必須有他的存在,兩個人的孤單,已足夠圓滿。

  聽到談及自己的怪貓路西華跳下沙發,躍上齊默恩的左肩,親熱地向安卓雅搖尾巴,一副希望兩人成其好事的姿態。

  安卓雅看了看暹羅貓,又看了看齊默恩,碧綠的眼眸現出一絲猶豫,一絲動搖。

  “我也一直習慣一個人,”齊默恩注視著她,“但是,現在我希望能夠有新的習慣。拉薇妮亞,造成這種狀況的你是不是也應該負上一半責任呢?”

  安卓雅垂下眼簾,陷入某種長久的、苦惱的、掙扎的沉思中。

  莫名覺得有些緊張的齊默恩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路西華則期待地看著安卓雅,住在歐佛萊爾莊園的話,它就可以很方便地取到食物,不用跑來跑去,而且一定有好戲看。

  良久良久,安卓雅忽然抬起頭,眼睛裡是一種說不上自暴自棄還是壯士斷腕的表情,說:“第一,我要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第二,我要一間獨立的工作室;第三,我工作時不許有打擾,還有……”

  齊默恩大笑,一把將她再次擁人懷中,用一個纏綿的吻成功打斷安卓雅的漫天開價。由於動作過於劇烈突然,蹲在齊默恩肩頭的路西華猝不及防,一個倒翻栽了下去,“撲通”落地。

  Rakia的首席醫生帥哥與本城最有名的高貴佳人,其中還牽涉雨夜襲擊的英雄救美,在上流社會掀起巨大的波濤,絕不亞於當年蕾莉亞娜與安羅耶爵士舉行婚禮的聳動。齊默恩與安羅耶爵士一樣,都是來自異國的王子,因此很多人都期待另一場世紀童話上演,這條新聞風頭之盛甚至蓋過了近期發生的連環殺人案。

  即使是童話也一樣有失敗者,伊斯特•海勒便是那個不幸的人。也許因為情場失意,近來他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大眾猜測他定然是將自己埋藏在家中獨自舔傷。

  憂慮的視線則來自翠西夫人。作為蕾莉亞娜的親密朋友,她很清楚,同外界所宣傳的相反,Ann的雙親並沒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如果不是兩人雙雙意外遇難,他們的關系早已崩潰,所以,在看到與母親的經歷有著驚人相似性的安卓雅,她很難不為之擔憂。若Ann選擇伊斯特,會可以期待略顯平淡卻平穩的生活,而齊默恩,或許具備浪漫情人的一切條件,卻很難想象他能成為可靠的丈夫。但願Ann不會重蹈她父母的覆轍……

  以平靜的神情注視調查報告的格蘭探長,內心同樣翻騰不已。這是一份新出爐的可疑人士名單,法醫血型鑒定失敗後,重案組采用了最笨最麻煩的方法開展調查:拿來阿米格斯俱樂部的會員資料,去掉女性與體征不符者,然後以職業區分,詳細調查每一人在每一次謀殺推定發生時間內的不在場證據……當耗費無數人力完成如此龐大的工作量之後,終於將范圍縮小到這份九人名單上,這九個人均為男性,身高五英尺九英寸左右,年齡三十歲上下,符合第四起凶殺案的疑犯特征。而且,四起凶殺案中,他們都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說具備作案時間。其中六人有醫學背景,因而成為重點調查對象。

  這六個人中,有兩個人在格蘭探長內心掀起波瀾:Rakia的伊斯特•海勒與齊默恩。

  在人類世界中引起軒然大波的話題罕有地令吸血鬼領袖、本城的管理者諾斯費拉特親王感到棘手。齊默恩與一個人類女子相戀,這本身並不違反戒律.但是,這種行為會使他很容易將真面目暴露在人類面前,一旦被發現,只有執行“CLEAN\'’這一終極手段——那個女人在人類中地位高尚備受矚目,在此非常時刻,他可不希望再生枝節!

  住進去的安卓雅明白的第一件事是:千萬不要接過齊默恩遞過來的任何自制飲料!仿佛全世界的糖都集中在裡面了。其次,他是一個罕見的美食家、品酒師,但卻常常整日不吃東西,酒類除外。安卓雅忍不住問他:一個沒有良好的飲食習慣而且幾乎違背一切營養規則的醫生,是要如何去向病人一本正經地宣講那些醫學健康原則?齊默恩覺得這問題根本不值得研究:我是外科醫生,只用手術刀說話,從無必要跟病人?嗦。安卓雅吃驚之余不由贊歎:無論什麼職業,做到王牌之後就是可以大牌!

  搬進來的時候,安卓雅將一間客房改為自己的工作室,至於她要求的獨立臥室,齊默恩口頭上並無異議,但是她幾乎每天都會在他的黑色大床上醒來,那間臥室形同虛設。

  兩人保持著各自的作息時間,然而,值夜班的齊默恩與常常在晚上工作的安卓雅竟然出乎意料地步調一致。傍晚時牽手在河畔漫步,齊默恩去Rakia上班,安卓雅則回歐佛萊爾工作。各自度過漫漫長夜之後,晨曦的微光裡,齊默恩會帶著新鮮的白玫瑰回到她身邊,與她纏綿,互道晚安。

  初陽升起時在他冰涼的懷抱中睡去,夕陽西下時在他強壯的臂彎中醒來,這種完全與常人的生物缽相反的生活並不讓安卓雅覺得有什麼不適應。能夠不必向人解釋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安卓雅生平第一次在和別人的親密接觸中仍然覺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萬花筒,多彩多姿,趣味盎然,瞬間的每一秒都充滿著不可思議的樂趣。

  齊默恩總是“注視”著安卓雅,他的視線常常會沒來由地凝注在她身上。當他全休在家而她又有工作時,即使他遵守承諾絕不出聲打擾,然而在他似乎看透一切的深灰眼眸的凝望下,她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無法忘記他的存在。

  為什麼?她不斷地問自己,更問自己為什麼不?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齊默恩會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回答,因為我愛你,而你也愛我。假如在他們剛剛認識的那個晚上他深情款款地說:安卓雅,和我在一起吧!她一定會為這荒唐的想象力而大笑,可是現在,多麼奇妙,她心裡仿佛有一盞燈,他離開時,燈隨之熄滅,當他回來,燈又隨之點亮。她是這樣清晰地意識到他的每一個動作,小到他用拇指頂開紅酒瓶塞,大到他用腳把木頭推進壁爐,她全部印象深刻。

  安卓雅二十七歲的生命中,從未如此深刻地印下另一個人的痕跡,就是因為這種印刻太過自然,所以才會不知所措……

  其實她不知道,震撼更大的是齊默恩。作為自由游蕩於世界各地數個世紀的吸血鬼,相對其他血族,他算是同人類比較友善的了,但是,一向把人類視為微不足道的過路風景的齊默恩,居然會如此“留戀”甚至“習慣”一個凡人女子,安卓雅真該為自己的魅力而驕傲。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齊默恩也一直在思索,他到底為什麼會被安卓雅吸引。

  構成“安卓雅”這個人的眾多因素,美貌與優雅,冷酷與脆弱,狡猾與天真……每一面都讓他有發掘下去的興趣,仿佛一個咒語打開了所羅門王的寶庫。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意想不到的驚喜了,自從與安卓雅爭奪面具的交鋒以來,他就開始渴望與她真正接觸,事實證明,他並沒有失望。

  也許,愛情本身就是沒道理的吧,吸血鬼齊默恩,決定放棄思考這種無意義的問題,專注於享受目前的大好春光。

  相對於人類的多愁善感,季節總是如期更替,沒有任何企圖與動機。在這個初夏的傍晚,齊默恩與安卓雅站在花園前的陽台上,欣賞著蔥綠的樹木,一邊聊著印象中迷人的法國,這樣融洽的氣氛一直延續到他提起在巴黎所觀看的蕾莉亞娜的演出。安卓雅突然沉默下來,半晌才說:“她是一個偉大的演員。”

  “但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嗯?”齊默恩將手搭在她肩上,“拉薇妮亞,她一直是你的陰影嗎?”以齊默恩的敏銳,早已察覺安卓雅對她的母親所懷著的復雜心情。

  她的心裡一陣掙扎,她從未與任何入談淪過自己的雙親,然而現在,她忽然很想揭開潛意識中蟄伏十數年的傷口。

  “……不是陰影。”她不看他,盯著花園中盛開的熱帶蘭,“而是——而是你發現本該深愛的人根本不存在。”

  她深吸一門氣,“她的朋友、影迷不汁其數,她看上去總是那麼狂妄而固執,但是非常聰明,而且她總是那麼脆弱,容易受傷,所以沒人會捨得責備她,我總覺得,她會決定結婚是一件可怕的事,舞台上的女神根本不該走進平凡的生活中。”

  齊默恩一言不發,的確,很難想象蕾莉亞娜會有安卓雅這樣的女兒。

  “奧菲麗?的悲劇。”安卓雅陷入一種迷茫的沉思中,“據說我的父親是個陽光型的花花公子,兒乎從他們結婚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失敗……也許問題在於她,她就像有著強大吸力的黑洞,把周圍的人吸進真空狀態,不是悶死就是被碾碎。我應該愛他們,但是太難了,他僻都太忙於關心自己,沒有多余的精力分給我,我就像……嗯,一令雙親俱全的孤兒,所以很長一段時間,無論在家還是在寄宿學校,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生命對我來說全無意義……直到有一天,”她的臉上徽微煥出光彩,“我突然發現,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那麼我完全可以創造出一個角色來作為自己,就算是種人生的平衡吧。”

  齊默恩恍然,“戴面具的拉薇妮亞”就是這樣誕生存在的嗎?

  “後來,”她頓了一頓,語氣變得苦澀,“我才發現自己其實很像她。”她收回目光,不願再說下去。

  齊默恩理解她未能宣之於口的感受。在很多方面,她和她母親本質上是一樣的,她們都有一種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強烈欲望——成為焦點人物;她們都要求其他人重視她們的存在;那種異乎尋常的表現欲與自我感渴求刺激與不平凡的人生;然而,安卓雅選擇了一種更隱晦的方式來表達。

  他擁住她,“拉薇妮亞,像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絕對不是蕾莉亞娜。”

  安卓雅偏過頭與他對視,神情有一點吃驚,一點迷惑。

  “因為,”他以陳述簡單真理的語氣說,“你的愛人是我啊。”

  安卓雅失笑,然而那一瞬間湧人的感動,雖然可以用微笑掩飾,卻怎麼也沒辦法抹煞。她對他訴說,並非想博得他的同情或安慰,那種東西她從采不屑一顧,但是,齊默恩所給出的回答,簡單而讓她安心,那是二種完全被包容的感覺。

  走進起居室,伯爵夫人正在對著鏡子打哈欠做鬼臉。它是一只自戀的、有表現欲的貓,安卓雅忽然想起某一天,這只貓盯著她的古董面具,好像看到熟人……面具。齊默恩說過,他就是當年與她爭奪這件收藏晶的對手,早在到達Rakia之前,他便將她調查得一清二楚……

  再次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安卓雅,轉頭凝視著身旁的男人,好奇心大起,“齊,你為什麼會想要那只面具?”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他淡淡地回答。

  安卓雅記得當年拍賣面具時,賣主並沒有出具相應的收藏證明文件,就是說有贓物之嫌,不過她並不介意,反正是買來收藏。當然,來歷不明是一回事,相信它屬於齊默恩是另一回事。

  “你的?”她半信半疑,“你有證明文件嗎?”如果有,他其實完全可以打官司告她。

  “沒有。”齊默恩笑了,“或者有又怎麼樣?你要還給我嗎?”

  看著啞口無言的安卓雅,他接著問:“路西華、面具,還有我、拉薇妮亞,哪一個對你來說最重要呢?”他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容,深灰色的眼睛卻很認真,仿佛極地封凍千年的堅冰。

  安卓雅思考片刻,眨了眨眼,說:“很簡單,面具是我的•,伯爵夫人是我的朋友,現在這一刻,你對我來說比較重要,因為你是我的愛人啊!”

  這一刻嗎?深灰色的冰塊漸漸轉暖,但仍然沒有融化。人類的某一刻對血族而言實在太過短暫,微不足道。齊默恩沒再說話,很快,他會讓她明白,這對於他來說是絕對不夠的。

  六月三十日的傍晚,齊默恩獨自徘徊在白鳥旅館412房間,那曾經是一個血腥案件的犯罪現場。

  不需要人類的化學藥劑,他就完全可以“重建”起當時的景象,血液會滴落、濺落、流淌、結塊,形成污漬,發出鮮紅的尖叫,會滲進裂縫和罅隙,鑽進墊子和地板底下。雖然血跡可以被洗掉,也會隨著時間變淡,但永遠不會真正消失。

  微閉上雙眼,意識的力量逐漸增強,本來已消失在空氣各個角落裡的血腥之氣一點點彌漫出來,散發、集中……心靈之眼所看到的,是某種欣喜、甜蜜、激狂,之後則是恐懼、憤怒。這間房間曾住過的一男一女特有的氣息……血霧鋪散開來,一切重歸寂靜,?繞在死亡氣氛中的血之迷城。

  他睜開眼睛,深灰色的雙瞳?然發亮,這裡的血之氣息,已經深深銘刻在他的記憶之中,即使相隔數年,只要再次接觸到這個氣息,他就能立刻把它辨認出來。吸血鬼對鮮血的敏感,遠超過人類最精密的儀器……

  同一個傍晚,安卓雅卻沒像往常一樣開始工作,而是瞪著自己的古董面具發呆。

  已經過了一整天,然而回想起被那雙灰色眼睛凝視追問的那一刻,安卓雅仍然心跳加速。准對你比較重要?這種三流言情的蠢問題居然會出自有藝術家之風的冷酷醫生齊默恩之口,更令人臉紅的是自己居然為之暗自欣喜,愛情果然能讓人智商低落……

  她拿起那副面具——往常它總能使地平靜下來,這次卻適得其反。黑白面具不斷化作齊默恩的臉……咦,面具的大小似乎很適合他嘛!她是對物體的物體感非常敏銳的鑒定師,越看越覺得齊默恩戴上這面具一定貼合完美,好像是為他度身定做一般……

  越想越心虛,因為現在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這面具應該是齊默恩的東西了。啪!蓋上匣子,再給自己洗腦下去,說不定她會神志不清到將它雙手奉上請他點收。一念至此,意興闌珊的安卓雅回到客廳,看見角落裡小巧精致的吧台時,眼睛一亮。

  “嗨!”她轉身向沙發上打盹的貓招手,“我調酒給你喝好不好,路西華大人閣下?”

  警察局裡,格蘭探長正以絕對專業的態度對名單上最有嫌疑的六人進行重點調查,其中兩人的醫療記錄顯示他們的血型抗原並非不分泌型,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四人中,格蘭探長的目光久久凝注在一個名字上。

  Rakia,齊默恩。

  機場人境記錄顯示,齊默恩於一月二十五日到達本城,第一起凶殺案就發生在當天凌晨,他因此未能擺脫嫌疑。他是外科醫生,沒有任何一種職業會對人體器官、血管比外科醫生更加熟悉。這兩點並不足以讓格蘭探長特別關注,但是,前段時間發生在安卓雅身上的搶劫案中,四名罪犯均身受重傷,而他們卻是持有利器的一方!(若非如此齊默恩很可能因防衛過當而惹上麻煩)。齊默恩是一個非常細致俊美的年輕人,纖細的身材中卻蘊含驚人的力量,他對付那些劫匪的手段冷酷無情,精細殘忍,正是這一點符合某些潛在罪犯的條件。

  齊默恩是個外來者,短短幾個月他已成功地使自己備受上流社會矚目,如果沒有足夠清楚的證據,警方很難對他采取什麼有力調查……格蘭探長腦中突然湧起一個想法,也許可以換種方式試一試。

  •

  巴斯莊園,諾斯費拉特親王驚訝地從白梨木椅中霍然起立,“你說你要帶一個人類來參加舞會?齊,我沒聽錯吧!”

  齊默恩肯定地點頭,“是的,親王殿下,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許可。”

  “不可能!”親王想也不想,“血族的聚會不允許出現異類,這是約定。”

  “又不是戒律。”齊默恩聳聳肩,“一場假面舞會而已——管理者有這個權力。”

  親王“撲通”一聲坐了下來,開始以一種平復震驚之後的冷靜心情審視面前的年輕人,“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問道,“一個人類!你是高貴的血族,怎麼能對一個微賤的凡人著迷?太不可思議了……地叫安卓雅是嗎?”

  親王清楚安卓雅的存在,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齊默恩平靜地回答:“的確是這樣沒錯。”

  有人說,任何不可思議的事只要多想幾次就會變得合理,現在的齊默恩,已經覺得安卓雅對於他是種絕對合理的存在了。

  “你到底要怎麼樣呢?”親王緊盯著他,“她是人類,會衰老,然後死去,化為灰燼,你將只保有對她的記憶,除非你將她創造成同類,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第三戒律:TheProgeny(後裔)。如果你要創造新的吸血鬼,必須得到尊長的同意。如果你違反此戒條,你和你的後裔都會被處死。

  從人類到吸血鬼,是一個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徹底顛覆的過程,無法忍受而發狂的例子多不勝數。

  齊默恩默然,這不是一個適合與親王討論的問題,卻是一道無法繞過的障礙。他選擇了回避,沒關系,吸血鬼有的是時間,他不需要急於做出選擇。

  “你答應我的要求了?”他提醒親王,“哪,很久以前,你給過我承諾的啊。”

  數個世紀前的聖戰中,齊默恩曾為親王出過大力,親王給予他提出某項要求的承諾作為回報。但是,如此珍貴的允諾卻被他用在微不足道的一件人類小事上,諾斯費拉特親王實在很想撞牆。Toreador族的藝術家,都是血液中隱藏瘋狂因子的怪胎嗎?

  “算了。”親王看上去顯得有氣無力。他是本城的領主,又不是齊默恩的尊長,隨他去玩吧,“記住,只是一場假面舞會,還有,你要對她的行為負責。”

  言下之意,若安卓雅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齊默恩只有“CLEAN”或將她變為同類兩種選擇。

  安卓雅絕不是一個好的調酒師,酒吧裡各式各樣的用料應有盡有,她調出的每一杯酒都像模像樣,然而味道總不大對頭。相較於品味極其挑剔的齊默思來說,伯爵夫人顯得寬容很多,幾乎來者不拒,很快吧台上已經擺滿玻璃杯,不要說貓,連安卓稚都已經開始頭暈。即使每一杯的分量都很少,然而混合烈酒的威力不容小?。

  再過十分?,暹羅貓倒頭醉臥美人膝,徑自去發它的千年大夢。

  “……真沒用,什麼路西華大人閣下啊……”安卓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神朦隴地嘟?了——句。撲通!暹羅貓自然從她的膝頭滑下,直接摔在硬木地板上。換作是在巴斯莊園,吸血怪貓路西華大人一定會抓狂,然而此時它只是勉強睜開一只貓眼瞪視安卓稚片刻,隨即決定不與這傻笑的醉女計較,重新爬上沙發開始打呼?。

  “咦,龍舌蘭呢?”安卓雅困惑地探頭尋找。她要調“彩虹之夜”,怎麼能沒有龍舌蘭酒?醉得忘乎所以的安卓雅當然不肯就此罷手,龍舌蘭……龍舌蘭……灑窖裡一定有!

  有時候,巧合與命運只在一線之間。

  即使腦袋有些恍惚,安卓雅還是—‘步三晃地找到地下室,裡面冰冷的涼意讓她的神志略微清醒了些……龍舌蘭,在哪裡呢?這裡大概有上千瓶酒,一•層層地平置在架子上,終年不見天日的酒窖只有微弱的照明,酒瓶上的小小標簽讓醉得眼神模糊的安卓雅頭暈眼花。

  嘩!不小心手肘撞到角落的一排酒架,還好她下意識一把扶住,否則這七八瓶酒一定會摔得碎片四濺。這一撞倒讓她注意到了牆角的一台恆溫箱,造型典雅,小巧可愛。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裡面存著什麼珍貴好酒嗎???,這麼有錢又嗜酒貪杯的醫生真是少見!

  不假思索地拉開櫃門,裡面卻空得僅有一瓶酒。探手拿出來,她才看清那是一只尺多長的高頸水晶瓶,水晶瓶身折射著微弱的光線,在這昏暗的地窖裡顯得光芒四射。

  這麼昂貴的藝術品居然拿來裝酒……沒有標簽,但暗紅的色澤看起來像是葡萄酒,在透明璀璨的水晶瓶裡如同流動的紅寶石。醫生的收入真的這麼高嗎?他不像在拿手術刀治病救人,倒像是拿AK—47去搶了銀行。

  已經將龍舌蘭徹底拋之腦後,安卓雅一手握瓶,一手小心翼翼去拔瓶塞。塞得太緊,她死命用力,啪!瓶塞倒是成功拔起來了,然而劇烈振蕩下,瓶中的液體濺灑而出,臉上、手上、衣服上,連一旁的酒架都濺落少許。

  這……這是哪一年份的紅酒啊?安卓雅蹙起眉,額角傳來一陣抽痛,她瞪著手腕上似乎太過粘稠的酒液,為什麼沒有通常好酒那種酸澄的氣息呢?

  水晶瓶身上,一滴暗紅色的液體慢慢聚攏,在重力作用下開始拉長、拉長、下墜。砰!砸在她腳背上。

  寂靜如同鬼域的酒窖裡,這一聲分外清晰。安卓雅沒來由地驚出一身冷汗,背後寒毛倒豎。

  因為酒精而遲鈍的意識一點點重新凝集,這……是酒……嗎?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她以一種艱難之極的動作將水晶瓶放到恆溫箱上。舉起自己的手臂,慢慢湊近自己的鼻端,伸出舌頭輕輕一舔……

  細細的卻毋庸質疑的冰涼腥氣一絲絲傳回大腦。

  這不是酒,是血。

  頃刻之間,安卓雅最後一點醉意也如風卷殘雲,掃蕩得一絲不剩……

  必要的時候,翠西夫人總是一個很可靠的老朋友。

  格蘭探長的請求其實已經侵犯了公民隱私權,不過在Rakia,翠西夫人的影響力某種程度上大於法律,因為她是Rakia獨一無二的大股東。所以醫療記錄和病歷這些只有法醫才有資格查看的資料,翠西夫人也為格蘭探長弄了出來。

  然而,他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齊默恩的有用資料。他沒有醫療記錄很正常(剛來Rakia幾個月又沒生過大病),但是,在所有的個人資料中,齊默恩是最簡單到可疑的一個,年齡身高體重等等基本項目之外.就是一片空白,這怎麼可能呢?

  格蘭操長的疑惑,如果有人能解答的話,那就是伊斯特•海勒,因為齊默恩是他一手引進Rakia的。

  很小的時候,安卓雅常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記憶深處,那是一段半夢半醒浮在半空的時光,一如此刻。

  夢游般地從酒窖回到地面,環視四周,已經非常熟悉的屋子忽然變得全然陌生。富麗堂皇歷史悠久的古董家具不是拿來觀賞而是隨意使用,保存良好得足以進博物館的藝術品被當做擺設,以前只覺得齊默恩品味奢侈,而現在,這一切突然有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含義。

  我討厭陽光。

  在生死之間,不存在一條清晰分明的界線,還有著許多不同的存在方式。吸血鬼只是獲得靈魂的方式與人類不同罷了。

  這世上有些真實的東西,遠比神話更奇妙。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面具。

  安卓雅瞪著擺在眼前的心愛面具,那奇特的表情半哭半笑,仿佛是對生命的嘲弄。這一切……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發生的呢?她的呼吸幾乎凝滯,殘余在腦海中的鎮靜轉為恐懼,再漸漸化為痛楚。心髒那裡傳來一下一下的震動,清晰可辨。

  因為一直沒有眨眼,眼睛開始變得酸澀,視線開始模糊,然而在一切變得朦?之際,那張熟悉又陌生,親切而英俊的臉卻始終若隱若現。

  再也沒辦法忍受,她霍然轉身,沖出廠歐佛萊爾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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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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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格蘭探長在Rakia醫院裡找到了伊斯特•海勒,一身精致西裝的他看上去略顯削瘦,神情微微有些憔悴。

  “齊默恩醫生?”聽到格蘭探長的來意,伊斯特•海勒的臉色一冷,“他正在做一個大手術,您恐怕要等一等。”

  “暫時不用。”探長說,“我想通過你了解一些事情,比如說,作為Rakia的直接管理者,你能否提供給我一些他的個人資料?”

  通常情況下,伊斯特•海勒不可能違反規定透露員工個人隱私,然而,現下他與齊默恩是情敵,是死對頭,他還是失敗的一方,格蘭探長認為這大可利用。其實,從齊默恩的名字躍上嫌疑者名單的那刻起,格蘭探長就不得不但憂與他住在一起的安卓雅的安全,這種焦慮沒辦法向任何人透露,所以他下決心采用一些非常規的方式來盡快推進調查。

  伊斯特•海勒一怔,警覺地看著面前的探長,“您對齊默恩大夫的關注有什麼特殊原因嗎?他出了什麼問題?”

  為了達到目的,格蘭探長決定再往前走一小步,“沒有任何相關證據支持這個說法。”他含糊地回答。

  “照我看,這純粹是外交辭令。”伊斯特•海勒略帶嘲諷地說,“探長,您就直接說您想知道什麼吧,Rakia一向是與警方配合良好的公共機構。”

  齊默恩醫生,從未留下過關於身體狀況的任何資料,也從不參加醫院的體檢。他沒有健康保險,早在我將他從瑞士的私人醫院請到Rakia之前,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也許是因為某種怪癖吧!

  在Rakia他一直堅持只上夜班。血型?抱歉,我不知道,也許沒有人知道。

  他的從醫經歷完美無缺,斯坦福醫學院畢業,醫學博士。成為醫生前的個人經歷?抱歉,您知道他不是本國人,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格蘭探長失望離去後,伊斯特•海勒站在落地窗前發了一陣呆。半晌,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絲詭異笑容,嘴角微微上翹,眼睛周圍卻紋絲不動。這一瞬間的笑意顯得冷酷無比,很難想象這麼冰冷的表情會由現在一向溫和紳士的伊斯特•海勒身上。

  聖巴巴拉教堂墓地,夕陽墮落般燃燒著地平線,黃昏以不可阻擋的氣勢將晚霞推向極至,而黑暗就像鬼魅的尖兵,悄然入侵。

  安卓雅不知不覺來到這裡,這寧靜的墓園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她明白,她此刻的痛苦,在多年後也終將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成為歷史,煙消雲散,然而,哲學上的理智從來不能真正撫慰心靈的創傷。

  墓園一角就是她父母的墳墓,幽靜典雅,管理良好。自從下葬那天以後她幾乎沒來過這裡,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如果可以,忘記是最好的選擇。但不知為何,在遭受重創的絕望中,她卻只能想起這兒。

  墓碑華麗,刻著箴言似的銘文,她的手指輕輕自石碑上撫過。

  人生的悲喜劇,不過如此,安卓雅默然想。在她遇到齊默恩之前,並不覺得生命有多麼寶貴的意義,喜悅與悲傷、愛誰恨誰、笑與流淚、幸福和受傷……最後都要歸於死的永眠。而現在,她突然明白,全部人生,不過是為了創造幾件刻骨銘心的往事而已。齊默恩,已經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仿佛只有被劃傷而疼痛,才知道心底已無法割捨。

  世上越是不易察覺的掠奪越是不可抗拒。愛情是如此甜美、芬芳,猶如最上等的毒藥。齊默恩的愛更是一種致命劇毒,悄無聲息地滲進骨髓,待到發現時,早已無藥可救。

  惟其如此,所以更加不能容忍。

  假如沒有見過太陽,也許會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陽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涼。

  安卓雅本質上是一個極端偏激的人,童年時那個微笑焚毀整幢別墅的小女孩,其實從未離她遠去。

  回歐佛萊爾的路上,初夏景致在夕陽下顯得那樣可愛,可是在安卓雅眼裡,這一切都仿佛是結束前的最後謝幕。

  晚霞絢麗,但這也只不過是說:黑暗已經不遠了。

  七月一日•Rakia醫院

  齊默恩與伊斯特•海勒的交惡,從阿米格斯俱樂部到Rakia內部都已經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所以當齊默恩出現在伊斯特•海勒辦公室時,不要說秘書小姐,伊斯特也覺得奇怪。

  “有什麼事嗎?齊默恩大大。”他以一種公事公辦、刻意客氣的口吻問。突然想到,昨天格蘭探長來訪,齊默恩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旋即又覺得自己想法可笑,昨晚他一直在手術室裡,怎麼可能起疑;

  “呵!我順便來交辭呈。”齊默恩態度輕松自在,遞上薄薄一頁紙。

  “辭……呈?”飄落在辦公桌前的紙上寥寥列印著幾行字,清楚明了,伊斯特•海勒卻——時沒能反應過來,“為什麼?”

  “我不想於了啊。”齊默恩難得親切地向他解釋。

  終於明白過來的伊斯特氣急敗壞,血液直沖腦門,

  “我們簽了一年的工作合約,朗滿有優先續約權!現在才不過五個月!你難道想毀約?!”他費盡辛苦將齊默恩弄來Rakia,如果齊默恩現在離開,對他的事業以及Rakia的聲譽都會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

  “……合約啊,”看見他的神情一陣遲疑,伊斯特剛松口氣,就看到齊默恩在門袋裡摸索片刻,最後丟出一張小紙片到辭呈上,“你可以跟我的律師聯系。”

  “你!”伊斯特咬牙,青筋在太陽穴上突突直跳.“我絕對會告到你傾家蕩產!”

  “請便。”齊默恩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不負責任的樣子,甚至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來。

  “你給我等著……”一定要讓眼前這男人身敗名裂不得好死……心中憤恨不可抑制噴薄而出的伊斯特•海勒第一次這樣憎恨一個人,將他帶到Rakia是他平生所犯的最大錯誤!齊默恩從他手中奪走安卓雅,現在又想背信毀約毀掉他的事業!安卓雅?憤怒的思緒突然意識到,如果齊默恩離開,那麼他就有機會重新得到 Ann……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Ann呢?”伊斯特一下回復冷靜,語氣冷冷,心底的希望火苗卻強烈搖晃起來。

  齊默恩微微皺眉,他討厭面前這個人類用這種親密稱呼叫安卓雅,還有,吸血鬼敏銳的感覺捕捉到空氣中微微流動的異常顆粒,曾經在哪裡聞到過這種異乎尋常的味道……

  “如果我離開,她當然會和我一起走。”齊默恩雙手抱在胸前,輕松地向後靠在辦公室一大排文件櫃上,特意用天經地義毋庸置疑的語氣回答,“閣下一向這麼關心別人的情人嗎?”

  那種?昧親昵的用語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插入伊斯特•海勒的心髒。

  “Ann是我的朋友。”他的臉色僵硬鐵青,“你不用太得意,齊默恩,翠西夫人絕不會同意你帶走Ann!”

  作為安卓雅的教母,翠西夫人絕對會盡力阻止她與一個來歷不明的異鄉人遠走天涯,而Ann一向尊敬這位長輩,這一點伊斯特很有把握。

  他挑釁地看向齊默恩,空氣似乎傳來?裡啪啦的電流聲,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緊繃起來。

  齊默恩也覺得不爽了,伊斯特;海勒、翠西夫人、朋友、姑媽……哼!都是一些無聊的閒雜人等!面對已成失敗者的情敵,他的狩獵本能瞬間漲至頂點。

  “或許吧,”他直起身,微微傾向伊斯特•海勒,深灰色的眼睛冷如堅冰,“但是,我一定會帶她走。語氣平靜,卻透出無可抗拒的自信和強勢。這個男人已決心將Ann帶離這裡,而且絕對有能力做到……伊斯特;海勒猛然有了這樣的覺悟:安卓雅很快將遠離他的生前。

  對伊斯特•海勒而言,他面對的不是殘酷的命運,而是比命運更冷酷的齊默恩。

  當憤怒與哀歎都已無濟於事,理智重新控制一切,伊斯特•海勒出乎意料平靜下來,整個人仿佛化為一尊?滯的木偶,散發出一種陰冷詭異的氣息。對著這樣的伊斯特,齊默恩忽然一怔。

  “是嗎?你很有自信啊。”他一字一字地說,陰森森的,“那麼,我接受你的辭呈,再見,齊默恩先生。”

  齊默恩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似乎是對伊斯特的態度大感意外,事實也的確如此……從這個人類身上散發出某種爬蟲的陰冷氣息,夾雜著詭異的興奮,難以形容的渴望……令人作嘔。

  吸血鬼齊默恩認出了這種氣息。同樣的味道,在白鳥旅館的412房間出現過。

  諾斯費拉特親王的煩惱以這種方式在伊斯特•海勒這個人類身上得到解答,齊默恩雖然意外,卻也並不覺得棘手。要通知親王殿下嗎?他有點猶豫,以親王的脾氣,多半會用最殘酷的方式招待這只“攪風攪雨的耗子”,如果落到不僅吸取血液而且以恐懼作為美食的執法者手裡,伊斯特•海勒一定會萬分後悔自己曾經來到世上。

  算了,人類的事情,還是以人類的方式解決吧。齊默恩對伊斯特不存憐憫,只是Toreador族藝術家的脾氣不喜歡毫無美感的血腥。

  掛上電話,齊默恩臉上現出無聊的表情。干脆回歐佛萊爾莊園,今晚的班就請琳達醫生代一代好了,她想必很樂意送他這個人情。想到安卓雅,他的心情轉好,來到Rakia幾個月,不僅找到面具,還遇到珍愛的女子,一切都完美極了,他對這個城市也開始感到厭煩,參加過巴斯莊園的假面舞會後,是時候離開了。當然,他終究不得不以吸血鬼的身份面對拉薇妮亞。

  這是他日前惟一覺得猶疑的事,拉薇妮亞到底會怎樣看待身為吸血鬼的自己呢?他一向很有自信,然而這次問題不同,因為在乎,所以謹慎。

  當你准備接受一朵花的鮮艷時,必須同時准備接受這朵花的枯萎。早在成為血族一員的第一天,前輩就已經如此告誡過他。人類與吸血鬼對於時間的定義是不同的,他們的天長地久,在吸血鬼看來短暫如晝夜替。而血族永恆的生命,對人類來說也如噩夢般可怖,所以,愛上人類的吸血鬼,要麼將愛人變成同類,要麼平靜接受愛人必經的死亡。長久以來,他都極力避免讓自己陷入這種兩難選擇的境地,然而,即使冷淡如齊默恩,終究有動心的一天。

  能力遠比人類卓越的吸血鬼,在感情上的麻煩也遠比人類要嚴重,造物主果然還是公平的。

  格蘭探長愕然地怔在原地,瞪著手上的話筒,好像要把它看穿。對方掛上電話後兩分?裡,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直到有位警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驚醒過來。

  “有誰知道伊斯特在哪裡?!伊斯特•海勒,Rakia的執行董事!”

  周圍同事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愣,片刻後有人遲疑地說:“在Rakia吧……探長你問這個廠什麼?r也出事了?”

  格蘭探長這才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可笑,目前還沒有。大家集合!”:

  匿名電話稱:伊斯特•海勒就是警方苦苦找尋的吸血凶手。短短一句話,格蘭探長吃驚之余,雖然很難相信,仍然采取了行動,畢竟,伊斯特•海勒的確在嫌疑犯名單上。

  格蘭探長安排了四個人去監視他,兩個在Rakia,兩個在他的住所外。對於目前陷於僵局的案情來說,即使一點點蛛絲馬跡也不容放過。同時他作出另一項決定:從明天起,派出兩位警員監視歐佛萊爾莊園,同時加強那一帶的巡邏力量。他實在不放心與另一號嫌疑人齊默恩日夜獨處的安卓雅。

  已經沒有時間了,齊默恩的辭呈明日生效,今晚是他在Rakia工作的最後一個夜晚。

  他冷冷地瞪視著鏡中的自己,裡面映出一對冰冷的藍眼睛,眼神空洞深邃,像某種野獸。

  他絕不允許有人這樣背叛他!

  體內的惡魔蠢蠢欲動,仿佛嗅到鮮血的腥氣,渴望著下一次美味的獵物,躍躍欲試。

  當金黃色與薔薇色的黃昏進入尾聲,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夜。白晝的熱氣逐漸褪去,涼氣緩緩包圍住大大小小的街區,這個城市迷人的初夏之夜才正要揭開序幕。

  本應在Rakia值夜班的齊默恩,此時卻出現在歐佛萊爾莊園深紅色的外牆邊。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後,他忽然有了強烈的想見安卓雅的欲望,因為昨夜開始的漫長手術,他有近24小時未回家了。找到一位Rakia的女醫生代替他之後,齊默恩驅車直接回到歐佛萊爾。

  客廳的落地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吸血怪貓路西華搖搖擺擺地在地板上踱來踱去(其實是昨天宿醉的後遺症),安卓雅坐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右手支著下?,似乎在發呆,美麗的臉部線條落下優雅的側影。齊默恩的心情在看到這副場景後變得柔軟而微醺,他悄然走上前從後擁住她,抬起她的臉龐俯身深吻,品嘗比紅酒還要甘醇的芬芳。

  安卓雅的身體微微一顫,隨即安靜下來。

  “你……今晚不用工作嗎?”安卓雅在他更進一步加深這個吻時輕輕掙脫出來,仰首問他。她的眼睛像兩塊翡翠,轉動起來神光流動,潭水一樣深不見底,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很想你,所以就回來了。”齊默恩笑笑,“這麼嚴肅,在想什麼呢?拉薇妮亞。”

  面具下的拉薇妮亞……其實,真正躲在面具底下的,是眼前這個男人吧!安卓雅吸一口氣,“我也在想你啊。”咬牙極輕,若非齊默恩耳力超常還真的很難聽見。還來不及有什麼感動的溫情舉動,她已經站了起來,“齊,為我調一杯BloodyMary,好不好?我有個驚喜要給你看。”

  BloodyMary,血腥瑪麗,由伏特加、番茄汁和辣醬油混合調配出的烈性雞尾酒,是齊默恩的拿手品牌。

  安卓雅碧綠清澈的眼睛閃爍著水波的光芒,隱約有一絲絲緊張,一絲絲興奮。

  “我的榮幸。”齊默恩一口答應,優雅地行個宮廷禮,伸手取下空酒杯和酒瓶。

  平底高杯中放人兩塊冰,按順序加入伏特加以及冰番茄汁。

  安卓雅的腳步消失在客房門後,似乎在尋找什麼。空氣中散發著伏特加的強烈酒氣,路西華跳上吧台,狀似陶醉。

  倒人半茶匙辣醬油,撒上精細鹽以及黑胡椒粉。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面對吧台背對客房的齊默恩微笑著想:她到底去拿什麼了呢?路西華露出疑惑的喪情。

  最後擠入/L滴檸檬汁,攪拌均勻。

  腳步聲在背後定住,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緊張而微弱的喘息。路西華直起身子,緊緊盯著齊默恩的身後。

  “surpnse嗎?”齊默恩一邊取笑一邊轉身。

  “砰!”(重物敲擊聲)

  “嗚!”(路西華大叫)

  真正的,surpnse。

  “?當!”棒球棍從手中頹然落下,安卓雅一動不動地站在吧台前,劇烈地大口喘氣。腳下,是無聲無息倒在地上的吸血鬼齊默恩。吧台上的路西華,震驚過度,瞪著眼前這一幕奇景,徹底呆掉了。

  片刻後,安卓雅跨過地上齊默恩的身體,伸手端起靜靜立在吧台上的老式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咳!咳!”她劇烈地嗆咳起來。血腥瑪麗,其實是種很悲傷的酒,因為那鮮紅?艷的酒液,象征的並不是被殺者流出的血液,而是離去時情人?心的眼淚。

  將酒杯遠遠扔開,玻璃杯碎裂,碎片四濺。安卓雅深深呼吸,閉上眼睛,對自己說:這只是個開始。

  真正艱難的,還在後面。

  紅色新款保時捷從車庫中滑出,駛離私人車道,很快上了大街。奉命前來監視Rakia執行董事伊斯特•海勒的警員向同伴做了個手勢,立刻發動汽車,遠遠地吊在後面。

  十五分?後,兩車一前一後駛到本城車流最繁忙的立交橋處。保時捷優異的跑車性能充分得到驗證,簡簡單單的幾次快車道與紅綠燈轉換,堵在另一側車道的警員始料不及:只能目送保時捷揚長而去。這裡本來就是擺脫跟蹤的好地方。大歎倒霉的警察咒罵兩聲之後,拿起通話器與格蘭探長聯絡。

  “對不起,頭兒,目標在47街被跟丟……”

  月圓之夜

  用盡渾身力氣,拿最堅韌的塑料長繩,一圈一圈將被球棒打昏的男人牢牢捆在臥室的高背木椅上,再打上十七八道死結,恐怕就算是拿刀來割也得費半天勁才能弄開。這是很古老的審訊方式,然而,老辦法總是很管用。

  安卓雅從頭到腳仔細檢查完最後一個死結時,好像算准了時間似的,“應該”是被鈍器重擊頭部而陷入昏迷的齊默恩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睛,灰色瞳孔閃閃發光,精神得過分。

  蹲在地上檢查繩結的安卓雅直起身,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與一雙深沉的灰眼睛對視上。

  意外遭遇情人的突然襲擊,現在又被捆得像個粽子,齊默恩卻仍舊氣定神閒。深灰的眼珠,淺灰的衣服,如此平淡如此平靜的顏色,令安卓雅不禁懷疑他有沒有血壓(其實吸血鬼是真的沒有血壓)。

  從震驚中恢復的怪貓路西華跟進到臥室,索性跳上大床觀賞,完全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鳥兒也不像足開默恩的知交故友。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

  安卓雅緊緊閉上嘴,齊默看著她,“對於目前的狀況,我可以要求得到一個解釋嗎?拉薇妮亞。”除了十部可以微微轉動,全身上下每一處都被固定在繩圈中,頸部還套著一個巧妙的活結,隨手一拉便能令人窒息,如果安卓雅不是預先演練多次熟能生巧,那只能說她對十此遭實在是大有天分。

  “不要叫我拉薇妮亞。”安卓雅冷冷地說。聽到這竺時間~來被無數次呼喚的、帶著無限親昵與愛意的名字,底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便會痛不可當,“我也希望得到一個解釋,齊默恩先生。”

  高頸水晶瓶在燈光下閃爍著璀璨而詭異的光芒,一個吸血鬼、一個人類、以及一只怪貓一起注視著它。

  Vitae,血液。

  那麼,是被發現了嗎?他歎息一聲,暫時垂下眼睛,清秀完美的睫毛在顴骨上灑下一片陰影。當他極力說服她搬進歐佛萊爾莊園時就應該想到會有這——天,然而卻沒有為此做任何預防措施,潛意識就是在期待所謂“不被料到的安排”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沒有心虛,沒有驚慌,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是一副難以形容的憂郁,好像做錯事的是自己……面對這樣的齊默恩,安卓雅大出意外的同時更加憤怒。“齊默恩!我們認識了五個月,可是為什麼現在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你呢?”她的失望與憤怒一時無以復加。

  “有誰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呢?戴面具的拉薇妮亞,你難道不是也這樣麼?”齊默恩微微苦笑。雖然曾經設想過某種場景,但絕不會料到自己竟要在這種狀況下與她面對。安卓雅果然不是那種遇事只會軟弱哭泣的女子,不過,用繩子就能束縛住吸血鬼嗎?好像太天真了一些。

  “至少我的面具底下,不是一個名噪一時的凶犯!”碧綠的眼睛跳躍著憤怒的火焰,瓷白的顴骨泛起血色的紅暈,“你要辯解的話,至少找一個好一點的借口吧!”

  安卓雅很失望,尤其憤怒。她所愛的齊默恩——是在愛意現下已成幻影的時候,她終於清晰而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如此深深地愛著他——一直表現為一個自信到高傲、冷淡成冷酷的男人,那麼此刻也該有與之對應的回復,大怒也好,不屑也對,陰冷、反擊都可以,就是不該為自己尋求辯解,就算是凶犯,他也該更有格調才是。

  在這種時刻,安卓雅還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結淪,不得不說,她果然與眾不同。

  凶、凶犯?齊默恩目瞪口呆,高貴的吸血鬼罕有地顯現出一副蠢樣。

  腦筋急轉,啊!他終於明白過來,足足有十秒沒能做出反應,不知該大怒還是大笑又或是松一口氣。

  安卓雅,他的拉薇妮亞,發現他儲存的“食物”之後,推論朝著另一個方向背道而馳:安卓雅認為,現在本城最紅的連續凶殺案的吸血凶手非他莫屬!難怪既沒有聖水十字架,也沒有銀子彈桃木釘等等,只是簡單地用球棒把他打昏然後綁起來而已。

  一旁大床上的路西華搖搖晃晃倒下,身子翻來滾去,四肢抽搐,尾巴瘋狂地拍打著床單,貓嘴張大到連最深處的牙齒也看得一清二楚,喉嚨裡發出類似咳嗽般的“喀喀”聲。如果貓有所謂“捧腹大笑”的話,應該就是它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在旁人看來更像是突然得了狂貓病。

  即使再喜歡暹羅貓,安卓雅現在也沒法分出心思來理它,齊默恩更是眼尾都不掃一下。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看見他臉色變幻不定,表情古怪,安卓雅再問。一旁的路西華聚精會神洗耳恭聽。

  “有。拉薇妮亞,你真的認為我是凶手嗎?”從吸血鬼連降十九級到變態罪犯,換作另一個人齊默恩一定勃然大怒,然而面前的安卓雅,盡管面色慘淡優雅盡失,卻隱約有種刻骨的絕望和悲哀。吸血鬼是對周圍氣息極度敏感的種族,?那之間,他能夠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期望面絕望,因為深愛而悲哀……一腔惱怒頓時化為歎息。

  當然,精心儲存的血液,對吸血鬼的認同乃至推崇,身為醫生的專業背景,還有比這更為充足的證據嗎?如果不是知道真相,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凶手非他莫屬了。

  正要沖口而出回答“是”的安卓雅忽然怔住了,此時齊默恩的神情也許只能用“柔軟”來形容,凝視自己的灰色眼睛專注而溫柔。齊默恩是凶手嗎?引誘年輕女子,將她們殘酷殺害,再抽取她們的血液……有著一雙如此美麗的灰色眼睛的齊默恩,真的是犯下這一系列罪行的人嗎?

  腦袋一陣昏眩,眼淚奪眶而出……差一點,她連眨幾次眼,硬生生將淚珠逼回去。她絕不允許感傷這種無謂情緒再一次出現在這男人眼前。

  她不說話,齊默恩只好繼續問:“如果你確信我是凶手,拉薇妮亞,為什麼不將我交給警察——比如那位可敬的探長先生?”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雖然很薄,當他說話的時候,可以表達很多東西……

  沉默了片刻。

  “你在殺害每一個女人之前,都是這麼溫柔地引誘她嗎?”安卓雅冷冷地說。

  語言總是那麼充滿謬誤,愛或不愛如此充滿懸疑,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齊默恩放棄地閉一閉眼睛。安卓雅的意志與固執讓事情變得分外棘手。

  歎一口氣,“不,只有你是例外。現在你要怎麼做,拉薇妮亞?”

  齊默恩承認了。他是凶手,引誘不同的女子,殺害她們,取得血液。

  他接近她,引誘她,也是為了取得她的血液。

  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甚至令她感到惡心,生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喜歡某些人只需一小時,愛上某些人只要一天,而忘卻某些人得用一生。安卓雅早已厭倦等待,相較於漫長的追悔,她還是比較習慣選擇毀滅。

  隨手摔破伏特加酒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水色的液體緩緩在地板上流淌,她的心字蕩蕩一如教堂寂靜的墓園。當愛情失去香氣,生命成為空虛,人生就應當在最燦爛的時候結束。

  路西華直起腰,警覺地看著兩人,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似乎不能再玩下去了。

  齊默恩則別無選擇,現在絕對不是表明自己吸血鬼真面目的好時機,然而下定決心的安卓雅是沒辦法用言語說服的……他改變主意了:明天就把伊斯特•海勒交給諾斯費拉特親王!新仇加舊恨,他有兩個選擇,不是讓那爬蟲死得很難看,就是讓他很難看地去死!

  他深深吸一口氣,“拉薇妮亞……”

  …鈴鈴鈴……清亮的門鈴聲響徹整個屋子,最戲劇化的一刻,歐佛萊爾莊園迎來了今夜的訪客。

  一束嬌艷欲滴、火焰般的紅玫瑰,綻放在客廳的中國花瓶中,厚重的雕花木門將內外分隔成兩個場景,裡面是臥室,五花大綁的齊默恩以及暹羅貓,外面則是客廳,目前的莊園主人安卓雅與訪客伊斯特•海勒。

  接過伊斯特的玫瑰插進花瓶,安卓雅沒有注意到花束正好是十三朵。13,惡魔喜歡的數字。伊斯特會選擇夜晚前來拜訪實在是一件異乎尋常的事,對於安卓雅來說,這是一個“落幕”與“終曲”的夜晚,伊斯特則是個不速之客。

  “齊默恩在Rakia值班,是吧。”這是一句陳述而非疑問。他之所以選在今晚,一半原因是明知齊默恩會值夜班。

  安卓雅不置可否,“你要見他嗎,伊斯特?”希望他快點滾!

  “不,”伊斯特•海勒搖頭,他今天一身黑衣黑褲,外表每一寸都經過精心打理,無懈可擊,“Ann,我來告別。”

  “呃?你要離開Rakia?”那就離開吧,為什麼非要來向她告辭呢……

  深紅色的伯爵茶在上好的白瓷杯裡散發著清新的芳香,伊斯特注視著杯口慢慢騰起的水霧,“明天早晨的日出之後,我想你不會再見到我。Ann,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今晚你能給我答案嗎?”

  答案?為什麼每個人都在尋求根本不該尋求的東西呢?她向齊默恩要求真相,伊斯特也向她要求答案……那是真正的魔盒,正因為全是不堪和丑陋,所以才要深深隱藏起來。多麼可笑!我們尋找的,正是會使我們毀滅的東西!

  然而,寧可做一個不幸的人而知道一切,也不要做一個幸福的人而過著傻瓜的生活。

  她的沉默被視為一種默許,伊斯特隨手從一旁的中國花瓶裡抽出一支玫瑰,無意識地把玩著。

  “Ann,你為什麼不能愛我呢?”

  翠菊是嫉妒的愛,黃郁金香是絕望的愛,紅玫瑰是義無返顧的愛。他本以為安卓雅是沒有愛的,她更像是聖潔、無瑕、忠貞、無欲的天使?天使沒有愛情,也不需要,她只要被愛就好丁,所以他一直滿足於自己的角色……

  齊默恩的出現毀了一切,最不可饒恕的,齊默恩毀了他心中的天使。Ann也會同一個男人親吻、相愛,像墮落的凡人,而這個男人卻不是他……她背叛廠他!

  碧綠的眼眸沉了下去,暗得像風暴來襲前的海面。對安卓雅而言,伊斯特還不夠資格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她最後說。盡管根本不認為自己有必要這麼說,儡還是希望快一點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理由非常簡單,我做不到。”

  理解的最後臨界點崩開了,他掌心用力一握。

  “啊!”伊斯特輕輕叫了聲,掌中玫瑰花枝的長刺深深扎進了肉裡,鮮血頓時湧出。他的血小板一向很低,轉眼間,鮮血已經淌過整只右手。

  “我去拿止血貼。”安卓雅站起身,自從昨天之後,她已厭倦再看到血。

  伊斯特凝望著她的背影……Ann,很快我們將融為一體,就像玫瑰與鮮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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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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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1:49: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草草貼上止血膠布,安卓雅等著不速之客自動告辭。隔著一扇門的臥室裡一直安靜沒半點聲息,但裡面畢竟有一個五花大綁外加膠布封嘴的齊默恩。如果說她現在對他已經絕望,那麼面前的伊斯特•海勒就像個陌生人。

  “為我干杯好嗎?”伊斯特站起身,端起面前的瓷杯,臉上現出一個帶著苦味的復雜笑容,“就當是最後的告別吧!”

  佛手柑的芳香伴著蜂蜜的清甜在空氣中散開,兩人舉杯,輕碰,飲盡。

  將杯子放下,伊斯特繞過小圓桌來到她面前。安卓雅皺起眉,一陣疲累感湧上,身體微微晃了晃。

  “Ann,”他用一種溫柔至極的口氣喚她,“我一直以為,只要給你時間,你終究會愛亡我,就算不愛我,也絕不會愛—亡其他人……我錯了。但是,另外一件事,你也弄錯了。”

  身體愈發覺得沉重,似乎一種奇異的粘稠感遍布從指尖到腳趾的每一寸肉體,連眼皮都開始覺得疲乏。怎麼回事?寒意從腳底竄上脊背,安卓雅倒抽—一口冷氣。

  “……屬於我的東西,我絕不放手!沒有人能從我手中搶走你……Ann,你明白嗎?’’伊斯特•海勒微笑,那笑容使他看起來年輕,甚至有些孩子氣,但他那雙深邃的藍眼睛,像湖水一樣透出一股寒氣,

  雙腿已經支撐不住全身的力量,撲通!她跌坐回椅中,眼睛立刻看向桌上空空的白瓷杯,伯爵茶!

  “你真的很聰明哪!”伊斯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只是還差那麼一點點。沒錯,肌肉弛緩劑——非常簡單。”

  在安卓雅去拿止血貼的時候,十劑肌肉弛緩劑都可以趁機放進伯爵茶裡,伊斯特的深謀遠慮……寒氣冰冷流過心髒。靜默良久,她現在對他已經幡然改觀,她終於了解他溫和的外表其實只是一種職業性的面具,就像醫生的白袍和律師的假發一樣毫無意義。

  安卓雅用力抬高頭,這一點點動作已備感艱難,但她依然用最冷。漠不屑的眼光睨視著面前的男人。

  “不准這樣看我!”伊斯特果然被激怒,他撲上來一把揪住她的長發,如金紅色瀑布般的發絲被他緊緊攥在手中,“你不知道求饒嗎?你現在難道不應該求我愛你嗎?”

  安卓雅想冷笑,可惜沒有力氣。怎麼大家都是戴著面具的嗎?她自己、齊默恩、伊斯特……那又怎麼樣呢?就算那面具之下是惡魔、是凶犯、是狼人,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心底生出深深的厭倦,而非恐懼,強暴她?或是干脆殺了她?人果然是世界亡最丑陋的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上帝,而上帝的確是按照自身來創造子民的話,末日審判真是值得期待……

  她不能說話,然而那如同冰雪般毫無感情也毫無懼色的眼神同樣可以表達很多東西,至少讓伊斯特突然冷靜下來,嘴角現出一絲詭?的笑意,“……Ann,你好像一點也不害怕。也對,這才是令我傾慕到不可自拔的安卓雅啊……最高貴、最美麗的獵物……”

  笑意從嘴角擴大,摻人些微冷意,一直延伸到藍眼睛裡,那份冷意遞傳到安卓雅心底。仿佛被一條毒蛇死死盯住的僵直感,令她不由自主一陣惡寒。

  面前的伊斯特•海勒,在紳士面具被揭下之後,這具軀體似乎散發出某種獸類,不,爬蟲類的氣息。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嘴角,安卓雅覺得背上有冷汗流下……這是伊斯特•海勒嗎?他到底想千什麼?

  “被其他肮髒男人污染過、不再純潔的身體……”伊斯特伸手撫過她的長發、臉頰,滑落到肩、臂,然後抬起她的手背,出神地凝視,“但是,還有血液……聖潔的血液,生命的精華,最重要的,這是屬於我的……我最想得到的。”他看著白皙的手腕處微微脈動的青色血管,聲音有一點喘息,喉嚨深處湧上的饑渴淹沒了他的眼神。

  安卓雅幾近窒息,這……這是伊斯特•海勒,他說的話,他的行為,難、難道……

  “Ann,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和你分事鮮血的香甜。那幾個女人雖然丑陋,但血液卻同樣不可思議的甜美,我們本來可以一起成為神……”

  很久以前,安卓雅曾經讀過一篇到剛果傳教的牧師寫的文章,他說遇見一個叢林部落成員,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對,直到那人開口笑。他的牙齒全部挫成尖形,他是食人族。

  那就是現在的伊斯特•海勒。他抬起頭,開口笑,他的笑容讓她的血頓時都涼掉廠。

  “……然而你背叛了我,Ann,再也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同伴,卻會是最好的祭品……啊,你終於害怕了嗎?在後悔嗎?”

  她眼中的窒息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不敢置信,碧眸?然睜大,虛軟的手指輕輕顫抖,竭力克制著心頭的狂喜。

  伊斯特•海勒,一切一切的答案。

  齊默恩!他不是凶手!不管他為了什麼而儲存血液,他不是凶手!他接近她,他愛她,不是為了取得鮮血!

  生命突然重新變得鮮活,仿佛燦爛陽光?那射進冰寒地獄……然而眼前的未來,卻是漆黑的死亡深淵,這一戲劇轉折有如一場黑色幽默……被困在臥室裡的齊默恩,客廳裡動彈不得的自己……

  手腕處傳來微濕的觸感,伊斯特吻了一下。安卓雅沒有睜開眼睛,她已無力控制自己哪怕最纖細的肌體,然而神志卻無比清晰,過往歲月閃電般從心頭掠過,那個人的一笑一怒、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尚未品嘗出滋味,幸福已稍縱即逝……

  伊斯特放開她的手,直起身,獻祭儀式即將開始。

  某一日,安卓雅心中微笑地想起,那時她還未愛上他,他們在劇院門前相遇,齊默恩引用了一句十四行詩:別讓寒風凍著了五月珍貴的蓓蕾,因為夏日的生命太短促……

  尖銳的硬物抵住頸部,刺痛感從皮膚傳至大腦。

  “只要輕輕用力,鮮紅的血液就會噴湧而出。雪白與瑰紅,這是世上最美麗的畫面……”興奮的喘息聲在她耳邊嘶嘶響起,像眼鏡蛇,“你不能親眼目睹真是可惜,Ann,現在我要開始了——”

  “啊!”叫聲尖利,驚怒交加。伊斯特•海勒似乎猛然被什麼東西襲擊,頸部皮膚-亡尖銳的觸感一下子消失了。

  “嗚!”

  “砰!”

  危急時刻,吸血怪貓路西華耀眼登場!

  伯爵夫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安卓雅拼命張開眼,人眸的是伊斯特踉?撞到旁邊的小圓桌,花瓶與瓷杯翻倒,紅玫瑰四處散落,白色暹羅貓輕巧地躲過茶杯的碎瓷片,對著狼狽的伊斯特炫耀般地“鳴”了一聲。

  臥室門依然緊鎖,這位路西華大人閣下是怎麼平空出現的?安卓雅擔心之余不得其解。

  眼角看到一只針筒滾落地上,片刻間伊斯特•海勒已重新站穩。安卓雅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方才伯爵夫人趁其不備偷襲,才令伊斯特失去平衡,可是一只貓怎麼會是一個強壯男人的對手!

  果然,伊斯特•海勒伸手去捉暹羅貓,臉帶怒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一只寵物貓沖出來打斷他的“儀式”。然而這只貓的動作極為靈巧,跳來跳去,轉了幾個圈,他連貓尾巴毛都沒能摸到,自己反倒累得微微氣喘。

  伊斯特突然站定,臉上的惱怒被一抹冷酷取代,面對他的安卓雅頓時一驚,糟了!眼前一閃,伊斯特手裡已多了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暹羅貓。

  格蘭探長有一點說對了,他聰明能干,計劃得非常周到,很少犯下錯誤。槍支會帶來一系列麻煩,但是,它的確能夠輕而易舉解決一切計劃外的意外麻煩。

  快跑!安卓雅心中發出無聲的大叫。就像突然出現一樣平空消失啊!她祈禱。

  暹羅貓顯然沒能聽見她的祈禱,反而躍上吧台,停下來,以一種挑釁的神氣注視著槍口。

  砰!

  路西華大人閣下渾身一震,搖了一搖,頹然倒下。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的氣息,被擊中的貓軟軟地趴在吧台透明的玻璃台面上,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滿意地吁了口氣,伊斯特•海勒垂下手臂,走到動彈不得的安卓雅面前,俯視那雙仿佛燃燒著綠色火焰的瞳孑L,冷笑。

  “一只貓倒能讓你憤怒成這個樣子!Ann,我曾經那麼愛你,你卻無動於衷,我還以為你的血是冷的呢!”

  她瞪著眼前這個凶手,如果能動,她一定毫不猶豫打碎他的腦袋為伯爵夫人報仇!

  “……如果倒在你面前的是齊默恩,你會有怎樣的心情?A11n,我可真的很好奇啊……他居然真覺得自己可以從我手裡把你帶走呢!你這是什麼眼神?以為奇跡會出現嗎?”

  安卓雅的雙眸,在一瞬間充滿驚異與不可置信,喜悅與憂慮同時翻騰在翠綠色的瞳眸裡,仿佛身處地獄火焰灼烤的人突然見到一縷天堂的陽光。

  背上寒毛一根根豎起,心生狐疑的伊斯特•海勒終於察覺到身後詭異的平靜似乎醞釀著什麼非問尋常的東西,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魯格,他小心翼翼、緩慢地轉身。

  齊默恩雙手插兜,姿態悠閒地站在大開的臥室門口。

  一直面對臥室的安卓雅看到了全過程,似乎只在眨眼之間,齊默恩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兒,他身後是仿佛無風自開的臥室門和斷落一地的繩索。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她一定將之歸於幻覺。他怎麼可能近似神跡般出現呢?難道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嗨!”齊默恩對著目瞪口呆的伊斯特點點頭,

  “晚上好,我是奇跡先生。”

  伊斯特反應很快,他迅速舉起槍瞄准齊默恩的胸口,保險已經打開,只要輕輕一扣扳機……

  “你表演完了嗎?”齊默恩對槍口視若尤睹,彬彬有禮地問。安卓雅看看槍又看看他,焦急如焚,心驚膽裂。齊默恩注意到她擔心的眼神,向她微微點了點頭.柔聲說:“拉薇妮亞,你看著就好。”

  “哼哼!”伊斯特•海勒以瞧瘋子的眼光看他。短短片刻他巳重新鎮靜下來,齊默恩的出現是最糟糕的意外,但是目前控制局勢的仍然是他。雖然對齊默恩古怪的鎮定態度略感不安,然而他有足夠的本錢與自信收拾局面,“齊默恩,我要的是Ann,不過偶爾殺一兩個肮髒的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他陰??地笑著,“何況我本來就不打算放過你!”

  齊默恩微微眯起眼,“蠢貨!”無知狂妄的人類爬蟲!

  伊斯特•海勒被他的輕蔑徹底激怒。從一開始齊默恩好像就總能輕易激怒他,他對這個男人有一種天敵般的仇恨……手指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去死吧!

  砰!

  安卓雅肝膽欲裂,眼前一片黑暗;伊斯特的嘴角向兩邊咧開,等待著鮮血噴湧、齊默恩應聲倒下的精彩一幕。

  然而……

  伊斯特的藍色瞳孔猛然放大,整個人仿佛石化,瞪著眼前完全超越現實的不可思議的景象。

  齊默恩站在那裡,深灰色的瞳眸閃爍著異常的光芒,那種亮度根本不是人類所能發出的。紛亂的金發迅速變長,如叢生的蔓草般垂下腰際,卻無風自揚,像極了一雙翅膀,在齊默恩被燈光拉長的影子背上棲息。

  他垂下眼皮,光芒稍斂,右手慢慢松開,食指與拇指之間,一粒子彈赫然在目。

  “惡、惡魔!你是惡魔……”喘息般的呻吟,伊斯特•海勒的神志因驚惶而錯亂,他盲目地摸索四周,一把抓住手指觸到的翻倒的花瓶,用盡力氣向齊默恩擲了過去,完全沒有考慮連子彈都奈何不了齊默恩,一個瓷花瓶又怎能傷到他。

  花瓶在飛至齊默恩面前時猛然停住,在空中停滯片刻,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托住一般,緩緩落地。

  齊默恩緩緩浮現可令獅子也畏懼萬分的笑容來,筆直站在原地。

  “……既然你稱呼我為惡魔,那就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惡魔的力量吧!”

  他舉起右手,手掌慢慢握攏……幾米外的伊斯特•海勒呼吸一窒,喉嚨仿佛被一只鐵鉗緊緊捏住,力道漸漸增強,痛苦的掙扎絲毫無濟於事,片刻後,意識開始模糊,口鼻滲出鮮血……他仿佛能聽見自己頸骨,“喀嚓”折斷的聲音……

  最後一刻齊默恩松開手掌,伊斯特•海勒“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彎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還未等他直起身,一股沛莫可御的大力將他從地面拎起,直直撞向天花板。伊斯特的身體與一盞吊燈狠狠擁抱,嘩!碎片四射,卻沒一片碰到下方無法動彈的安卓雅,總是在瞳到她之前改變方向斜飛開去,蔚為奇觀。

  砰!

  伊斯特•海勒鮮血淋漓的身體重重摔落下來,像破碎的玩偶,徹底昏死。

  銀灰色的光芒慢慢收斂,金發也終於垂落腰間,迅速回復原狀,一切重新歸於平靜,如果沒有伊斯特•海勒和一地碎片,仿佛根本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這才是真正的,血族的力量。

  一個平凡人類,根本不值得動用這種誇張的力量,齊默恩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厭倦了等待……拉薇妮亞,我要你知道,面具下的齊默恩到底是誰。

  我愛你,所以我期望,你能夠接受真正的我。

  以一種復雜到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齊默恩,安卓雅無法動彈,不能做出任何反應——很難分辨究竟是因為藥效還是方才目睹的事實太過驚人。深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輝,令她挪不開視線,那裡面蘊藏的深意像黑洞,狠狠吸附住安卓雅的心。

  低歎一聲,他傾身俯首,吻上她微張的嘴唇,靈巧的舌滑過她的齒列,深入與她的舌交纏。四唇相接,輾轉纏綿,忽然之間,她渾身一顫,淡淡的、腥甜的味道自他的舌尖遞人她的口中——齊默恩咬破了自己的舌,血液經由傷口流向她。安卓雅睜大眼睛想躲開,可齊默恩緊緊固定住她,進一步加深這個吻。一波又一波浪潮般的眩暈交雜令人窒息的快感襲來,全身血液像加熱的水般開始沸騰。

  “拉薇妮亞,拉薇妮亞……”他終於肯放開她,在她的耳畔低喃。

  安卓雅被他吻到全身打顫,舌頭發麻、嘴唇微腫的她綠眸晶亮,只能喘息,無力說話。然而,肌體的麻痺感已然迅速褪去。她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動了動,方才的吻……齊默恩給了她他的血,與人類不同的血液。

  她攏眉,低垂的眼看見的是滿地狼籍。揚高眼睫,人目的是齊默恩熟悉而又顯得陌生的臉龐。

  有關那個名詞的小說和詩歌在腦中飛快掠過,可都比不上眼前的人真實,然而,這一刻,她卻完全冷靜,毫無驚懼。

  “齊,”她直視著他,“你,是吸血鬼?”臉上的表情非喜非怒,令人難以揣度。

  水晶瓶裡的血液,明顯不是人類所能具備的力量,奇異的變化,有些答案,乎之欲出。

  齊默恩站直身體,“你相信我嗎,拉薇妮亞?”深灰色的眼眸專注地凝視她,“我希望無論如何,你都能相信我。”

  相信我,我愛你,以吸血鬼的身份。誰說吸血鬼沒有心?當我碰觸你的時候,從心髒處總會傳來悸動的感覺,即使沒有心跳,可愛情跟心跳並沒有任何關系。

  他的眼睛清澈得出奇,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似乎只要用手指一碰,他就會像琴弦一樣發出聲音來。

  一片沉默。

  突然,安卓雅扯動嘴角,晶瑩的翡翠雙眸深處現出一抹又柔又亮的笑意。

  “如果你能救回伯爵夫人,我就相信你。”

  想必伯爵夫人也不會是一只普通的貓吧!以齊默恩所擁有的力量!,應該可以救回它吧?

  “好。”

  齊默恩眼睛一亮,俯身“?”地親了親安卓雅的臉頰,緊繃的身軀放松下來,走向吧台。

  在酒櫃前停了下來,齊默恩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瞪著吧台上一動不動毫無聲息的暹羅貓。

  安卓雅緊張地站了起來,伸長脖子看著他們,心中默默祈禱。

  然後——

  “你玩夠了沒有?不要再裝死了!給我起來!”

  暹羅貓動了動腦袋,慢吞吞地重新爬了起來,抖抖白色短尾,黑水晶般的貓眼不屑地掃過眼前的男人,然後轉向不遠處震驚過度目瞪口呆的美女,“嗚”地叫了一聲,輕巧躍下吧台,投進安卓雅的懷裡,一邊不忘擺出一副最無辜最嬌媚的貓臉。

  安卓雅下意識接住它,目光在它身上來回游移。光滑的小小身軀上不要說子彈穿過的痕跡,連毛都沒掉一根。

  “它、它……”對齊默恩是吸血鬼這個事實都處變不驚的安卓雅,難得如此結巴。

  “我來重新介紹一下吧,”從安卓雅的懷裡一把拎起短尾暹羅貓,齊默恩對它陰陰一笑“千年老妖、吸血怪貓、路西華大人閣下!”區區子彈,完全可以當糖果嚼碎吞下。

  “你們……”安卓雅無法言語,不知該作何感想。

  人類的語言竟然如此貧乏,一時之間,安卓雅仿佛掉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頭暈眼花,目眩神迷。

  鈴鈴鈴!今天晚上,門鈴再一次響起,有人一直按住不放,簡直十萬火急,清脆鈴聲響徹莊園。

  先後接到“目標人物伊斯特•海勒被跟丟”以及巡邏警車“歐佛萊爾莊園傳來可疑槍聲”兩份報告的格蘭探長,憂心於安卓雅的安危,親自趕來查看……就像所有戲劇化的情節一樣,警察總是最後一個到達現場,恰好收拾殘局。

  這個早晨很明亮,很清新,天空像一大片金屬,陽光又給它鑲上了銀邊。

  經歷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太多常識被顛覆,太多真相被揭開,太多驚奇被發現……然而,對於安卓雅來說,齊默恩是人類也好,是吸血鬼也罷,惟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愛他,這就夠了。

  可惜生活中並不是只要有愛情就可以解決一切,她與齊默恩之間橫阻的,還有大大小小、無數的疑問。

  其一——

  她拉著齊默恩去照各種各樣的鏡子,上照下照,左照右照。鏡子裡出現的,除了她自己,始終還有一個齊默恩。

  “你為什麼會在鏡子裡?吸血鬼不是不能在鏡中顯形的嗎?”小說是這樣寫的。

  “你被騙了。凡爾塞宮有一整條鏡廊,你要不要和我在那裡跳舞?”

  其二——

  “你為什麼能夠在陽光下行走?你們不是會、會被……”陽光灼燒而化為灰燼嗎?

  “是,我討厭陽光,但沒有那麼脆弱……我說過我很強的!”

  其三——

  “世上有那麼多職業,你為什麼會選擇當醫生?你的醫術也是在人類醫學院學的嗎?”

  “醫生是收入較高的行當,可以掩飾我有錢的原因,上醫學院是為了有合法的行醫執照……其實我的技術是在解剖台上練出來的,為了徹底了解人類的身體,我可是從頭到腳解剖了上千具屍體呢,醫學院的學生哪有這麼多實習機會。”

  其四——

  “伯爵夫人為什麼會是一只吸血貓?貓也有這樣的嗎?”

  “抱歉,它是一只千年老貓,比我老得多,我怎麼知道它好端端的干嗎跑去變身?!”耀武揚威千年、而且還要一直討厭下去。

  其五——

  “齊,你為什麼會變成吸血鬼?傳說總是這樣的……愛人意外死亡,傷心欲絕的男人拋棄靈魂,轉而信奉魔鬼,成為吸血鬼世世代代尋找他的愛人……”一股難以抗拒的負面情緒突然湧上,平淡的心因此波濤起伏。

  “拜托你不要亂猜好不好!我的全名是齊默恩•帕薩尼斯,自中世紀開始,帕薩尼斯家族就是Toreador族的一員,每隔百年就會有—名帕薩尼斯的直系後裔選擇成為吸血鬼……唔,你剛才干嗎這麼緊張?嗅,你在嫉妒?如果我真有前世愛人的話……”齊默恩笑開了嘴。

  “有什麼好得意的!”她神色赧然,有一點被戳破心事的惱羞成怒。

  齊默恩聰明地選擇緘默,以吻作為回報、

  “血液……就是水晶瓶裡的那些鮮血,是從哪裡來的呢?”再熱烈的親吻後,終究是要面對這個無法回避的敏感問題。

  “親王,諾斯費拉特親王。”齊默恩聳聳肩,“維諾,聽說過嗎?”

  維諾,本國最大的血液制品公司。安卓雅點頭,

  “我知道。”

  “那就是親王的公司。”齊默恩補充解說,“諾斯費拉特親王是本城酌管理者,維諾是他的家名。”

  傳說中的吸血鬼不僅現身人世,而且還開超級公司做大老板……

  用力抹去心頭湧起的奇異感,她記得親王的名字好像曾經聽過……“諾斯費拉特親王……齊,你說過他是伯爵夫人的主人!”盡管知道那是只吸血怪貓,安卓雅還是習慣叫它伯爵夫人。

  “是啊。”反正很快他就將帶她一道去拜訪巴斯莊園,拉薇妮亞自然會見到親王。

  安卓雅的心思還停留在伯爵夫人身上,“齊,伯爵夫人為什麼要裝死?”

  “因為它愛現!”悶騷貓!齊默恩沒好氣地說,“它喜歡戲劇化,昨天一定要搶在我前面出場,好表演英雄救美和壯烈犧牲。”一只有表演癖的無聊貓,當然,千年的悠長歲月,就算是一只貓,也難免會培養出一些特殊的興趣愛好……

  其N——

  “你是吸血鬼,我是人類……齊,在擁抱我的時候,你沒有……那種……面對食物的感覺嗎?”電影中的吸血鬼,看人時的眼神總是充滿饑渴,雖然齊默恩從未給她這種印象,但問一問總是比較保險。

  “不要把我等同於那些最低級的吸血鬼!”齊默恩臉色不善。這種有辱尊嚴的問題,他拒絕回答。

  “……對不起。”高級的吸血鬼?可能吧,因為她先前一點兒也沒察覺他的“異族”身份,掩飾得真好。

  忽然之間,安卓雅心生狐疑,“齊,你的身體很冷,但是有呼吸,有心跳。”同枕共眠這麼多天,她當然確定,“吸血鬼也跟人類一樣嗎?’’

  “不是。”齊默恩突然擁她人懷,兩人緊緊相貼。

  “你做什麼?”一怔之下,安卓雅感覺出來,與自己緊緊相依的這具身軀,沉靜異常,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但是明明……

  “那是幻覺。”齊默恩的手指纏上她柔軟的頭發,聲音悠悠地從她頭頂響起,“這不是血族的力量,是魔法。Tremere族的魔法師能夠制造幻覺,我的——個朋友屬於這一族。”

  她恍然大悟,眼睛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拉薇妮亞,你問了我那麼多問題,該輪到我問你了。我只有一個問題……”

  她一動不動,任他擁緊,雙臂繞過他的身體,在他身後扣緊。

  “……你愛我嗎?真正的我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討厭陽光、害怕火焰、吸食鮮血的……吸血鬼。”

  安卓雅沒有立刻回答,半晌,從他的擁抱中抬起頭,碧綠的眼眸清澈而明透。

  “那麼……你愛我嗎?真正的我,自私而怯懦,脆弱又狡猾的人類……”

  “拉薇妮亞!”他吻她的發,“我時時刻刻都只想愛你,希望你眼中只有我……Jet’aime(法語:我愛你)!?

  柔情湧人安卓雅的四肢百骸,侵入她的血管流遍全身,幾乎令她癱軟在他懷中。

  “我也愛你,齊默恩•帕薩尼斯。”她一字一字地說,堅定的愛語點滴收進齊默恩心底,讓他多年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悸動不已。

  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彼此的天下了……

  除了格蘭探長為自己遲到一步無所作為而懊惱不已,其余都按正常步驟展開。伊斯特•海勒在醫院裡得到緊急救護,他身上的傷雖然嚴重卻不致命,最多躺上三五個月就能痊愈,然而心理就不一樣了。

  完全崩潰的伊斯特醒來之後就再也沒能恢復正常神志,血液檢查顯示他的確是一系列吸血凶殺案的犯人,警員也從他的住宅搜出他珍藏的被害者的血液。證據確鑿,等待他的將是絞架,不過某些神靈已經先法律一步做出了對他的判決:如果不出意外,伊斯特•海勒將在精神病院特種病房度過他的後半生。

  翠西夫人當然震驚於事情的真相,一面還要慶幸安卓雅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再次救安卓雅於危難的齊默恩,被她重新贈予了無限的好感與祝福。

  安卓雅與齊默恩則雙雙向翠西夫人及格蘭探長告辭。此間事了,兩人大概會一道離開本城外出游歷,時間不定,歸期渺茫……

  齊默恩有著無限的時間,看遍丁日升日落,潮漲潮息。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生命在安卓雅出現之後,重新變得有了鮮活的生氣與意義。然而,永恆與短暫沒有足夠的交集,能夠抹滅任何事物的時問.總是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

  “……我不要變成吸血鬼,現在還不要。”

  安卓雅左右了他的心思,可惜即使他是能力超卓的吸血鬼,齊默恩也無法挽住她飛逝的生命光陰。

  “拉薇妮亞!擁有你的愛卻無法留住你的人……死並不可怕,死不了才可怕。大家都說,吸血魁沒有靈魂,你要我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靈魂怎樣去找你的靈魂呢?”

  “可是……”安卓雅惱怒於自己的怯懦,卻深知自己一定會貪心地死抓著齊默恩的愛情不放。也許她真的是卑鄙的人類吧,但是,有誰知道永恆有多恐怖……她要的是觸摸得到的未來,而不是不可知的、沒有盡頭的永恆的殘酷。

  “十年!齊,你給我十年好不好?我愛你,但不相信時間,如果十年;後我們仍然彼此相愛,我才會有勇氣變成吸血鬼:跟你永遠在一起。”人類在奪取某樣東西時,是激烈而無畏的,然而在守護時就會變得脆弱而多疑。

  “……好吧。”齊默恩凝視著她,緩緩點頭。

  等待與約定。有了約定的話,作為血族的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等待安卓雅最終的歸屬。

  在那以前,且讓他們享受這片刻的光陰,在黑暗中跳舞,在黎明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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