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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柚心 -【情絲彎彎繞指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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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29: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情絲彎彎繞指柔》作者:柚心

冥王寨惡名昭彰,眾人聞風喪膽,秦思也不例外,
因此當她落到這幫惡徒手上時,以為自己會就此香消玉殞,
怎知情況卻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以為頭子是個滿面虯髯、殺人不眨眼的魯漢子,
但在眼前的竟是個俊美無儔的年輕男人,且還有些似曾相識?
她因傷而留在寨裡休養,漸漸體會到他的溫柔,
可他背負的恩怨,竟使兩人前路佈滿荊棘……
冥王寨寨主殷淮,因待他有恩的義父被害而對朝廷恨之入骨,
自此他專劫富濟貧,與朝廷勢不兩立,怎知命運偏讓他遇上了她——
初見,她在他危急時伸出援手;再見,他為報恩帶回負傷的她。
兩人日久生情,度過了段甜蜜時光,可美夢終究會醒,
原來這些日子他深深寵愛的女人竟是兵部尚書之女!
愛與恨、恩與怨——他該選擇忘卻殺父之仇,
與她共度白頭,還是割捨情愛,狠狠將她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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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0:1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冥王寨是位於京城郊區的賊窩,自老寨主杜天霸掌管時,幹的就是殺人越貨的不法勾當。

    只是冥王寨這“不法勾當”與一般窮凶極惡匪徒的做法不同,他們殺的全是貪官污吏,得來的錢銀全佈施給民間的疾苦百姓,因此在民間又有一個“義王寨”的稱號。

    自從老寨主過世後,義子殷淮接下寨主之位,也秉持義父的風格,徹底貫徹老寨主的精神。

    亥時,本該萬籟俱寂的時分,冥王寨議事廳卻是熱絡無比,火光將四周映照得十分明亮,有如白晝。

    議事廳正堂的白玉地磚上,鋪著一塊繪有整個京城以及近郊各縣村的詳盡地形圖,數十名壯漢或坐或立,目光一致落在地形圖上,而其中一名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的男子指著地形圖上某一處高山位置,徐聲開口:“由西郊的靈陀山山徑半途殺出,至多半炷香的時間,取完該取的,便各自往四方散離。”

    他的話甫落,手中拽著個酒罈子、生得方頭大耳、模樣憨直的高平禁不住問:“頭兒,這次真的不給那個肥大肚狠狠一個教訓?”

    外人皆以為冥王寨盡是龍蛇混雜的烏合之眾,卻不知寨中臥虎藏龍、人才濟濟,每一次的掠奪計畫,均是一再推演可能發生的狀況,因此或許有兵戎相交的小損傷,卻從未曾失手過。

    在一番討論後,殷淮下了總結,可被寨中兄弟奉為神廚的高平卻按捺不住地開口了。

    殷淮微微扯動如粉櫻般的薄唇。“據聞王縣令足足有五個小妾,每月初一、十五上香陣容龐大,估算能劫個百來兩銀,還不夠給他教訓?”

    殷淮口中的王縣令是任職京城近郊小縣的朝廷命官,仗恃著是偏遠小縣鎮,天高皇帝遠,搜刮民脂民膏,聚斂錢財成富。

    如此貪官,不用說其妻妾養得多麼嬌貴,劫他這一次,應該足以救濟諸多貧苦。

    而痛失這百來銀,也定會讓貪財的王大富心痛個好些時日,殷淮認為如此便足夠了。

    “頭兒,不如咱們再謀劃劫入他府中如何?讓兄弟們帶上個大布袋去裝那些汙來的錢銀?”

    冥王寨眾人大多是被寨眾收養的孤兒,自小在寨中長大,秉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真理,養了一身正氣凜然、嫉惡如仇的豪俠之氣,見不平之事,豈有不管之理?

    高平義憤填膺的話語才落,便被身旁的漢子狠狠賞了顆爆栗子。

    “你傻啊!那王縣令家裡的銀庫攢了多少金銀珠寶?必定會派人守得嚴嚴實實,你以為想宰他像你宰條魚那般簡單?”

    高平還沒來得及反駁,殷淮蹙起濃眉,輕喝道:“一劫歸一劫,其餘從長再議。”

    殷淮是被老寨主撿回山寨養的孤兒,生來就透著一股難以親近的威嚴,而隨著老寨主逝世、殷淮接掌冥王寨後,那股氣質越發逼人,讓寨中泰半年紀與他相仿的兄弟也事事以他馬首是瞻。

    高平也是因為不齒那王縣令的作為才不小心激動了些,被殷淮那不容反駁的沉嗓一喝,只能尷尬地嘿嘿笑。

    “是,頭兒說得是、說得是,咱們莫衝動,這回不幹,下回再議、再議。”

    殷淮淡淡彎唇,拍了拍他的肩。“各自散了,養足精神,準備好好的大幹一票吧!”

    三月春雨,灰濛濛的天空落下細如牛毛的雨絲,隨著微風輕柔斜墜。

    秦思才剛抄寫完佛經,望著窗外的低簷滴滴答答落著雨珠,神情有些懊惱。

    每月初一、十五她都會到近郊的“玄覺寺”上香和抄寫佛經,為母親、身為兵部尚書的爹親以及早逝的祖母祈福。

    對養在閨閣的她來說,每個月的這兩日是難得能四處走走的日子,若沒下雨,說不準在回府前還能讓馬車繞到集市,瞧瞧有什麼新鮮的貨色可以買。

    誰知天公不作美,這天氣怕是哪兒也去不成了。

    她正犯悶,這時耳邊傳來貼身婢女新芽的輕喚:“小姐,差不多是用素膳的時辰了。”

    秦思拉回思緒,想著用完膳就得回府,於是急忙道:“再緩些,我……我出去透透氣。”

    這場雨瞧著暫時不會停,既然集市去不成,至少讓她感受一下有別府中園邸的清新氣息。

    “可這外頭不是還下著雨嗎?”

    “沒事,這雨不大。”

    聞言,新芽驚得猛搖手。“不成不成,雨雖不大,但多少帶著涼意,萬一小姐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新芽長主子幾歲,已經跟在主子身邊伺候好些年,對於主子的脾性,她可是摸得很透澈。

    主子有一張清豔的臉容,人前有著大家閨秀的端莊,但真實性子卻與外貌截然不同。

    她無法忍受繁文縟節的束縛,有一顆熱情善良、喜愛探究新鮮事物的好奇心,一旦讓她尋到了有趣的事物,壓根兒喊不回來。

    上一回,主子在寺裡的竹林裡救了只受傷的白鷹,瞧見那只大得驚人的猛禽,她嚇得花容失色,多怕那只白鷹萬一發起狠來,利喙一勾、利爪一扒,兩人的小命就這麼沒了。

    但主子壓根兒不怕,又是向住持要藥、又是替它包紮、喂水,整整折騰了好幾個時辰,確定它能飛,才將它放歸山林。

    那日兩人拖過未時才回到府中,主子吩咐她絕對不能提起救白鷹之事,卻好巧不巧遇上由兵部回府的老爺子,她被逮著碎念了幾句,老爺子還嚴命下一回要看好主子,不得遲歸!

    老爺子一聲令下,她一個小小丫鬟豈有不遵從的道理?偏偏主子起了興致,怎麼捨得離開?

    果不其然,秦思走到門邊,拿起她擺在一旁的油紙傘說:“我沒那麼嬌弱,真的去去就回。”

    她話一說完,沒等丫鬟回應便直接出了門。

    新芽攔不住主子,只得認命地跟在主子身後,不料才走了兩步,便聽到主子嬌脆的聲音——

    “不許跟。”

    她只想一個人靜靜感受竹林裡的氛圍,多了個囉嗦的小丫鬟多殺風景哪!

    儘管猜得出主子的心思,但她畢竟承擔著老爺子的叮囑,怎麼能放心讓主子一個人在竹林裡亂晃?

    “小姐……”

    “你不是想快點回府?待我溜轉回來,差不多到了用素膳的時間,若能立即用完膳,咱們就能快快回府了,是不?”秦思此刻只想甩掉黏人的小丫鬟。

    新芽反覆思索主子的話,想著不能讓主子餓著,用完膳就能快些回府,當下便決定先去張羅吃食。

    如願拋下貼身婢女,秦思只覺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趕緊循著竹林間的石階小徑而去。

    雨仍下著,空氣裡盡是夾雜著水氣的竹葉香氣,竄入呼息,清新的氣息意外掃去秦思心頭那淡淡的鬱悶。

    她突地想起,在祖母還沒過世前,每回帶她來到這片竹林,總會隨手摘下幾片竹葉,編成草蟲給她玩。

    玩心一起,她頓住腳步,將油紙傘夾在肩窩,彎下身子正想摘下一片竹葉,一抹細微的聲響驀地落入耳底。

    她頓住手中的動作,循著聲音來源撥開竹葉,竟對上一雙黑如濃墨的深邃雙眸。

    她心猛地一促,是藏在林間的獸類嗎?

    她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石階上覆著被雨水沾濕的竹葉,腳下的繡花鞋一滑,她重心不穩地往後傾倒。

    “呀——”她驚呼,原以為會跌得狼狽,卻被一雙由竹林間竄出的手拉住。

    傘落到一旁,她的身子瞬間穩住,同時也看清楚拽住她的人——

    原來方才那雙眼不是什麼獸類的眼,是雙男人的眼!

    只見男人滿臉虯髯,而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被她誤認為獸類的眼睛,清亮深邃,彷佛藏著一股會將人捲入的魅惑……

    在她恍神之際,男子沉啞的嗓音落入耳底——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聽見男子的聲音,她猛地意識到男人那雙滿布厚繭、熱燙如火的粗礪大掌正緊緊扣住她的手。

    她雖不受禮教束縛,內心也藏著些小叛逆,可她一個姑娘家,也知道這舉動有多麼不合宜,更何況男子的手還握著她的呢!

    思及這點,她驚慌地掙扎道:“放、放手……”

    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殷淮倏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大步,拉開兩人間過分靠近的距離。

    秦思想乘機離開,卻突然瞧見他的手臂正流著血,猩紅的血液不斷由傷口冒出,染濕了半邊衣袖。

    她原本就見不慣小動物受傷,一瞧見他的傷處不斷冒出血,她的惻隱之心一點一點地被勾了上來。

    看著那冒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料,她再也無法忍耐,暫時拋下對他的警戒,掏出手絹,將手絹壓在不斷沁出血的傷口上,接著以熟稔而迅速的手法簡單包紮,最後打了個結。

    “好了,這樣血應該會暫時止住。”她輕聲說道。

    女子的語氣溫柔、動作敏捷,似是十分習慣替人包紮傷口,殷淮不禁猜想,難道她是個女大夫?

    他正開口想問,卻聽到雜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你們往東、南,我往西、北,記住了,一定要仔仔細細的搜,絕對不能讓冥王寨那班惡匪給逃了!”

    領兵將官的嗓門不小,秦思將他的話聽得分明,思緒飛快地轉著,眼神落在眼前這受傷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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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0:3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玄覺寺”在開國時就建於京城西郊的靈陀山上,香火鼎盛,與京城僅有一個時辰的車程,因此成為諸多官家女眷上香之處。

    既是富貴達人出入的地方,朝廷便撥了一支兵常年駐守在寺廟,守護香客的安全。

    不過平時雖有官兵駐守,但動用到如此陣仗卻很少見,再聽見領兵將官的話,轉而想到那嚇到她又拉了她一把的男人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後,竟倏地隱身在蓊郁的竹林之後。

    她不由得心想,難道……藏在竹林中的莽漢是官兵欲緝拿的冥王寨惡匪?

    聽爹親說,冥王寨惡匪窮凶極惡,而剛剛那名男子雖滿臉虯髯,但談吐和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長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匪徒。

    她疑惑地思忖,撿起傘,未多時便看到領著一小隊官兵的將官來到她面前。

    “秦小姐失禮了。”將官見到她,神色恭謹地開口。

    眾人皆知,兵部尚書秦大人那容顏靈秀絕美的愛女亦是玄覺寺信眾,每月初一、十五必會進寺上香。

    因為容貌出眾,加上駐守寺外的官兵亦是秦大人的職權範圍,因此住持特別禮遇秦家小姐,特在這清幽之處辟了間廂房讓她獨用。

    今日他們為緝拿冥王寨惡匪,不得已才闖入內進院的竹林深處,遇見傳說中的嬌人兒,誰不想多瞧兩眼?

    秦思壓根兒沒留意眼前那一班官兵驚豔的神色,好奇地問:“這位大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清甜的嗓音落入耳底,將官有些飄飄然,恍惚了片刻才道:“秦小姐,下官是來緝拿冥王寨的匪徒。”

    “冥王寨匪徒?就藏在這竹林裡嗎?”

    “是的,聽說冥王寨匪子劫了縣令王大人家的馬車,將王府女眷身上的錢銀洗劫一空,還打傷王家護衛,我們猜想匪徒應該是往玄覺寺方向逃竄藏身。”

    縣令王大人是出了名的貪官,會遇上冥王寨這以劫富濟貧出了名的正義匪賊,其實並不讓人感到意外。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斷定那藏在竹林裡的莽漢就是冥王寨惡匪……

    她暗忖之時,卻聽到將官開口又問:“小姐在竹林裡散步,可有瞧見一名負傷男子?”

    秦思斂住思緒,下意識看向方才被男子扣握之處,想起他的傷。就算他不是官兵要捉拿的惡匪,可若是如實說出有人藏在那片竹林之中,是不是會害了他?

    且方才見著莽漢的傷,她莫名動了惻隱之心,下意識把那莽漢當作受傷的小動物,替他包紮傷口,如今她的手絹還纏在他的手臂上,若讓人發現,會為此事做怎樣的聯想?

    再三酌量後,秦思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

    將官不疑有他,隨即道:“賊匪還未緝拿到案,此處不安全,還是讓下官護送小姐回廂房吧!”

    秦思心慌地暗暗絞著手指,她應該跟著將官離開,但……但她的手絹還在他的手臂上呀!

    她為自己的衝動懊惱不已,偏偏此刻什麼都不能做,迫於無奈下,只能隨著將官離開竹林。

    如牛毛般的雨絲打在竹葉上,發出悅耳的聲響。

    殷淮單手扶著翠綠竹身,頭靠在其上,整個人因為手臂上不斷冒出鮮血的傷口而神志恍惚。

    但他不允許自己暈過去,此次打劫貪官王縣令雖看似順利,實則兇險。

    王家護衛各個身手不凡,他為了讓弟兄們平安脫困,將追緝他的官兵引到玄覺寺,可他受了傷,流了不少血,恍惚進入竹林之際,驀地出現了一個柳眉杏眼、容顏清豔的女子。

    她顯然被他嚇到了,差點跌了一跤,在他伸手穩住她的身子時,她驚得想掙開他,那雙清澈杏眼戒備地盯著他。

    之後官兵來了,他隱身藏至濃濃綠意之後,心底已做了與那班官兵一決生死的打算,未料她沒洩漏他的行蹤,甚至跟著那名領頭的將官離開。

    透過片片綠意,他只看到她身上那襲繡著蝴蝶繡紋的衣衫,一頭及腰墨發隨風飛舞的美麗纖影深深烙入眸底。

    那情景像畫,很美……

    “冷大夫,頭兒真的沒事嗎?”

    冥王寨眾人以不傷人為原則,打算劫了王大富那些美妾身上的金飾和銀兩後便離去,未料王家護衛武功雖不至上乘,使的招式卻是纏黏至極。

    迫不得已之下,兄弟們出了手,卻又礙於不得傷人的寨規,紛紛掛了彩,未多時,駐守玄覺寺的官兵聞訊趕至,狀況更加混亂。

    而他們的頭兒為保弟兄的安危,以身試險,在一陣混亂的打鬥中,獨自將人引去玄覺寺。

    先行歸寨的弟兄忐忑難安,好不容易等到頭兒出現,話都沒能說上一句,便見他直直地倒在弟兄面前,嚇壞了一幫人。

    “放心,死不了。”冷昱風在替殷淮看過傷口後,淡淡拋下一句話。

    “真的沒事?你瞧瞧,頭兒這被血染濕的半邊袖子都可以擰出一小碗血來了……”

    冷昱風的態度依舊雲淡風輕。“其實這麼大一個人,再多擰出幾碗血也沒事。”

    高平咋舌。“不成不成,你還是開幾味補血的藥材,我給頭兒燉一鍋補血湯好好給他補補。”

    “費事。”話落,冷昱風背著醫箱,緩緩步出內寢。

    高平見他這淡然的模樣,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看向身旁的弟兄道:“哎呀!他這死不了的冷大夫怎麼就這麼無情哪?”

    殷淮的小廝小鹿子見怪不怪地笑應:“你都說他是死不了的冷大夫了,大夫說沒事便沒事,大廚您也別瞎費心,去給大夥兒煮頓好的,頭兒就交給我看顧就好了。”

    高平不滿的咂了咂嘴。這冷昱風的醫術高明,他沒話說,倒是這冷情的性子以及掛在嘴邊那句“死不了”的口頭禪真得改一改,每每有弟兄身上掛彩,疼得死去活來,聽見他吐出這麼一句話,還真的讓人想伸手親自擰斷他的脖子哩!

    高平恨恨地想,人已被小鹿子推出內寢。

    房內一靜,殷淮沒多久便渾渾噩噩地醒來了。

    他雖清醒,思緒卻依舊朦朧,還來不及緩過神,便聽見小鹿子走回床邊的腳步聲。

    小鹿子看到他睜開眼,急聲問:“頭兒,您沒事吧?感覺怎麼樣?要不要我再去把冷大夫給喊來瞧瞧?”

    殷淮感覺頭還有些昏沉,聽見小廝緊張的喳呼,只覺雙鬢隱隱作痛了起來。

    他抬手撐額,另一手朝他擺了擺。“不礙事,你先出去吧!”

    适才昏睡間,腦中不知怎的,竟不斷浮現與竹林中那名女子相處的片段,擾得他有些心浮氣躁。

    他所有心思向來全放在寨務上,從不為女子之事煩心,思緒會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子縈回,著實怪異。

    見他臉色煞白若紙,小鹿子有些遲疑卻又不敢違逆,躊躇間驀地想到一事,匆匆忙忙折回外間取了一物遞到他面前。

    “對了,頭兒,這手絹已經洗乾淨了,要留還是不留?”

    見著那條粉紅色的手絹,殷淮腦中自有意識地浮現女子姣好的容顏,俊臉不由得一繃。

    小鹿子見狀,機靈地道:“噢,明白,小的馬上處理掉。”

    一開始他們在頭兒手上發現這條姑娘家的手絹,不免揣測頭兒是不是在外頭有什麼紅粉知己?

    只是……若是紅粉知己,又怎麼會讓負傷的頭兒獨自回到山寨?

    眾人揣度不清,心底好奇得不得了,如今小鹿子見頭兒這反應,再笨也不敢捋虎鬚,心想得儘快將手絹處理掉。

    誰知殷淮卻開口道:“手絹給我,你先出去吧!”

    峰迴路轉的結果讓小鹿子有些發怔。“啊?”

    殷淮揚了揚眉,目光銳利地瞥了他一眼,只見小廝噤了聲後匆匆找了個理由就逃出去了。

    寢房又恢復一片寂靜,殷淮拿著那條布料輕盈的手絹,眉心不自覺緊蹙了起來。

    她……到底是誰?

    由她的裝扮以及談吐可以瞧得出,她必定是出身良好人家的小姐;而由緝拿他的官兵以及當下的狀況看來,也許她已經猜出他的身分?若是如此,她又為何沒有揭發他?

    他的手不經意摸到手絹一角,上頭粗硬的質感吸引他的注意,他定睛一看,是個“思”字。

    這……是她的閨名吧?

    他反覆撫著手絹上頭的繡紋,思緒卻越發昏沉,沒過多久,他又跌進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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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0:47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四周高山環繞,青翠參天的古木成林,放眼望去,綠意綿延,光用眼睛瞧著,便令人感到通體舒暢。

    秦思趴在馬車窗櫺邊,任由無止境的翠峰映入眼底,鳥鳴回蕩在耳邊,她的心情因為這份悠閒而開闊不少。

    “小姐,這愈是往山裡走愈是涼,你就這麼把頭探出去吹風,真受了風寒怎麼辦哪?”

    聽著丫鬟綠吟在耳邊叨叨絮絮,秦思輕蹙起眉,偏過螓首瞋了她一眼。“綠吟,我難得逮到機會出門一趟,你能不能不要破壞我的心情?”

    綠吟委屈地努起唇。“今兒個小姐出門,是要到鄰縣去探望病中的姑夫人,若是不慎染了風寒,屆時反要人照顧,不白白折騰了這份心意?”

    秦思聽了覺得不無道理,卻又覺得綠吟才多大年紀,怎麼就囉嗦得像個老太婆呢?

    她無限感慨地籲了口氣。“若早知道你這麼嘮叨,我也不管新芽染了風寒,也該拖著她陪我出門才是。”

    綠吟純真愣直,聽不出主子語氣裡的玩笑意味,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小姐這是嫌棄綠吟了?”

    瞧婢女被自己逗成這模樣,秦思忍不住掩嘴輕笑,跟著輕擰她的鼻頭,取笑道:“逗你的呀!”

    她的話才落下,突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旁襲來,馬車劇烈搖晃著,她還來不及有反應,只覺身子撞上車門後被拋飛了出去。

    “嗚……”

    一陣天旋地轉後,跟著一股極大的疼痛襲來,秦思連睜開眼去瞧瞧究竟發生什麼狀況的力氣都沒有便暈了過去……

    濃重的雲層壓在天際,原本晴朗的天空染上墨色,不多時,豆大的雨滴劈哩啪啦地落了下來。

    殷淮正騎著馬賓士在熟悉的山林間,才剛驚覺天色有異,未多時,身上已被突降的雨水打濕了。

    “該死!”他拉緊韁繩,緩下馬速,在路旁一棵臨崖的參天古木前下馬,拿出油布將馬鞍側那一大籮筐裡的東西密密妥妥地覆好。

    這一大籮筐的東西全都是從靖王府的藥鋪裡得來的珍貴名藥,不只能替寨裡增添一些藥材,必要時還可以拿來救濟貧苦。

    他好不容易潛進城裡最大、最黑心的藥鋪“借”來這些珍貴的名藥,可不希望被這一場突來的雨給毀了。

    在他動作之間,其中一樣藥材不知在幾時被馬速給震得顛了出來,懸在籮筐邊緣的人蔘就這麼順勢掉落。

    殷淮眼一瞄,動作如電,穩穩撈住那可能隨時會墜下崖的珍貴藥材。

    他暗暗籲了口氣,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到崖下某一處。

    危崖峭壁間生了棵奇樹,枝葉茂密,有一抹粉色布料突兀地懸在其間,在風雨中搖晃著。

    他透過雨幕仔細打量,見那粉色布料下是一雙繡花小鞋,他的心猛地一凜。

    那懸掛在樹間的是一名女子!

    雖他不確定那墜崖的女子是否還活著,可他還是不假思索地將馬拴在古木上,俐落地攀著岩壁朝奇樹而去。

    片刻,他強壯的單臂便穩穩抓住岩縫,腳尖抵在奇樹上,騰出一手,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女子撈進懷裡,帶上崖邊。

    他將女子穩穩擱置在地,依她身上破損的衣料瞧來,這姑娘並非一般尋常人家的女子,非富即貴。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發現女子的呼吸雖微弱,卻仍存一息,他迅速將她抱起,俐落地躍上馬背,火速奔回山寨。

    ***

    雨仍鋪天蓋地的下著,驚人的雨勢讓天地陷入一片迷茫。

    殷淮費了比平常多的時間才回到冥王寨,待眼底映入寨門口那亮晃晃的火炬,便見數道人影映入眼簾。

    他緩下馬速,進入大敞的寨門後,立即翻身下馬。

    “頭兒怎這麼晚?大夥兒說再沒瞧見您回來,要派人出去接您了!”一直守在寨門口等他的小鹿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道。

    殷淮冷銳的目光淡淡掃了下四周,將馬交給馬夫後才開口:“被這惡劣天候給拖著了。”

    聞言,小鹿子咧嘴一笑。“我就說,頭兒出馬,壓根兒不用擔心。”

    瞧小廝那笑得沒心沒肺的傻樣,殷淮心頭暖意微蕩。

    寨中上下之人雖都不是親兄弟,但滿腔赤誠,感情好得像親兄弟,讓生來孤寂的他至今未曾感受過孤單。

    他輕拍他的肩,沒好氣地扯唇。“得了,快去把馬上那一大籮筐藥材卸下給阿風送去。”

    小鹿子頷首,注意到主子的墨色斗篷下似乎還攢著某樣巨物,微微遲疑了下才忍不住問:“頭兒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得卸下嗎?”

    寨裡雖也有姑娘家,但卻少有外來客,若這麼貿然“卸下”他懷裡攢抱住的姑娘,怕是會引起兄弟們議論。

    殷淮暗忖片刻後才開口:“你只管顧好那一籮筐的藥材便是。”

    小鹿子不笨,即便有些許好奇,聽主子這一說,還是趕忙將藥材卸下,在懷裡護得嚴嚴實實。

    “頭兒放心,小鹿子明白這藥材有多珍貴難得,會誓死保護它!”

    見他那誇張的言詞和表情,殷淮嘴角微彎,扯出一抹淡笑。“把那一籮筐藥材送去藥窩後,立即讓阿風來後窩一趟。”

    山寨裡的後窩便是一般人家的待客廂房,平時空置著,偶爾會留一些入寨作客的客人在此休息,而現下,他也只能把不知傷勢如何的姑娘安置在那兒了。

    小鹿子雖滿腹疑惑,卻沒敢多問,迅速去辦頭兒交代的事。

    殷淮目送小鹿子急忙離去的背影,跟著加快腳步往後窩而去。

    ***

    一燈如豆,殷淮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沾著血漬與污泥的衣衫,以及一塊刻有精美雕紋的玉佩上,若有所思。

    冷昱風從內室出來,瞧見已換好一身乾爽衣物的殷淮,用挾著幾分怨慰的口氣淡淡開口:“你還真當我太閑是吧?”

    他向來不主動參與寨務,大半時間都在他的藥窩裡鑽研他的醫書,或是煎煮藥草、煉製丹丸。

    可偏偏就有人愛叨擾他,時不時傳喚他看些芝麻點大的小傷,讓他這個“駐寨”大夫沒半點成就感,惹得他總有些意興闌珊、提不起勁。

    殷淮早就習慣冷昱風每回出診時的憊懶樣,微微扯動嘴角問:“那姑娘還好吧?”

    “死不了。”

    聽他吐出那萬年不變的結語,殷淮沒好氣地歎道:“早知道人到你手中便死不了。你倒是說說具體情況。”

    救起那姑娘時,她身上被雨水打得既濕又涼,一身狼狽又昏迷不醒,他著實無法判斷她究竟傷得有多重。

    “姑娘身上大多是外傷,麻煩的是頭上磕了個傷口,若有瘀血在腦中,怕是一時半刻醒不了。”

    殷淮沉吟片刻,腦中思緒奔騰。

    在救那女子時,他在她身上瞧到了塊玉佩,上頭的刻紋很是熟悉,他彷佛在哪裡見過,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難得見殷淮為一名女子露出如此沉凝的神色,冷昱風禁不住好奇地問:“這姑娘與頭兒認識?”

    他所認識的殷淮是個外冷內熱、鐵錚錚的漢子,時不時大發善心救人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

    但奇怪的是他對女子的態度……似乎關切得有些過火了?

    冷昱風心裡覺得奇怪,開口想問,卻見殷淮斂住思緒,喃聲應道:“不識得。”

    事出突然,救她是遵循胸口那一腔熱血,可他大概能由女子身上之物猜測她絕非獵戶或農家閨女,他頓時覺得自己太過衝動。

    冥王寨雖打著“濟弱扶傾”的口號行事,但畢竟是朝廷不容之事,徹底剿滅山寨一直是當朝皇帝心中最大的冀望。

    他這個頭兒掌管著一大窩漢子的性命,半點都馬虎不得,因此若女子的身體狀況允許,他會差人送她離開山寨,若是需要養傷,他也會讓她在養好傷後立刻離開。

    冷昱風明白地頷首,冥王寨弟兄似乎是挺常幹這種事,更別說殷淮這個面冷心熱的當家了。

    他吹幹了手中甫寫好的藥單,淡聲道:“總之我會再觀察數日,再依症給藥,至於幾時能醒來,得由姑娘的身子骨自己作主了。”

    殷淮尚不及應聲,便聽到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傳來。

    “頭兒,魏垚兄弟探了些消息回來,正在廳裡候著。”

    為了山寨安全,他在京城以及官員裡安插了不少眼線,好隨時得到最新情報與消息。

    但在這天候、這時辰回山寨,著實讓人不安,他立刻打消了進內寢瞧瞧女子狀況的念頭,吩咐丫頭入屋看顧才離開屋子。

    ***

    清晨,天氣轉晴,暖暖夏風吹拂,空氣裡盡是宜人的鳥語花香,薰得人昏昏欲睡。

    秦思雖然陷入昏沉的睡眠中,但神智卻一直被回蕩在耳旁的陌生聲嗓給不斷的挑著。

    她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那聲音揮之不去,逼得她終是緩緩睜開了眼,微張檀口道:“能不能安靜些……”

    她的聲音氣若遊絲,卻意外讓耳邊那擾人的嗡嗡聲響停止了,但下一瞬,她卻被突然湊上、猛地映入眼簾的臉給嚇得杏陣圓瞠。

    瞧榻上蒼白虛弱的女子醒來,高平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小鹿子頂了頂高平的肩道:“你嚇到人家姑娘了!?”

    小鹿子不過十四、五歲,從沒離開過山寨,屈指算算,見到的姑娘家也不過是山寨裡那幾個與他同齡的小姑娘。

    難得見到秦思這樣的美人,連小鹿子也禁不住直勾勾地覷著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就是!人家姑娘一瞧就是養在閨閣裡的小姐,你就這麼湊上去,難不成想乘機偷香?”

    “嘖嘖,高平你好大的狗膽,頭兒帶回來的女人你都敢招惹,你死定了……”

    “呋,我不過是關心姑娘的傷勢,你們在那裡胡亂造什麼謠?”高平被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窘得脹紅了臉,往後退了幾步,惱聲辯解。

    秦思有些恍惚,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映入渙散的眼裡,耳底接收著紛亂的對話,只覺腦袋一片混亂。

    她努力回想,只勉強憶起她跟著家僕準備探望病中的姑母,但途中馬車好像出了意外,接著她就失去意識……

    才剛醒來,眼前就出現了一群魯漢子,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馬車出了什麼事?

    她……她被摔到什麼地方了?

    綠吟呢?為何不見綠吟的身影?

    秦思左右張望,卻沒瞧見半個熟悉的人,反之,被幾個漢子“圍觀”,她心頭的惶恐與不安升到最高點,她勉強撐起身子,十指拽緊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挪移到床角。

    見她原本蒼白的臉因為驚恐而褪得無一絲血色,高平揚聲道:“姑娘莫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秦思驚懼地瞅著眼前的漢子,她一個姑娘家淪落到這個舉目盡是男人的地方,豈有不害怕的道理?

    再有,十惡不赦的惡人真幹起壞事來,會明白表示自己想幹什麼壞事嗎?

    秦思愈想愈驚惶,卻仍是鼓足勇氣問:“這、這是哪裡?我、我身邊的綠、綠吟在哪裡?”

    瞧她害怕的模樣,尚有自知之明的漢子們又連退了幾步,把年紀最小、仍細皮嫩肉的小鹿子推了上去。

    “你,跟姑娘說說去。”

    小鹿子突然被推上前,有些赧然,卻抑不住得意洋洋地解釋:“姑娘,這裡是冥王寨,也不知怎麼的,你掉下了山崖,是我們頭兒正巧路過,好心把你救回來的。”

    他滿心滿眼都是對主子的推崇與仰慕,再赧然也不忘宣揚自己主子的俠義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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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聞言,秦思卻像是被一道雷狠狠劈中。

    冥王寨?是那個專與朝廷作對、以“濟弱扶傾”名號打劫的土匪窩嗎?

    長久以來,她聽聞過冥王寨的“豐功偉業”,心生敬佩冥王寨的行事,也想過要會會這些草莽英雄,可如今是在這種狀況遇上了,她的心卻悸顫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麼天真。

    這些人乍看似乎不壞,但畢竟是長年在刀口下討生活的人,豈是她一個姑娘家可以看透的?

    再說了,她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與這些漢子共處一室,她的閨譽何存?她想著想著,眼淚不聽話地湧出眼眶,成串落下。

    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一群漢子全懵了,個個面面相覷、手足無措地悔青了腸子。

    他們實在不該為了滿足心裡的好奇心,瞞著殷淮來後窩瞧這被救來的姑娘,這下可好了,惹哭了頭兒救的姑娘,回頭要是讓頭兒知道,他們一個個怕是吃不完兜著走啊!

    高平率先開口:“灶、灶上還燉著人蔘雞湯,熱燙燙的,我這就去給姑娘盛來!”

    他一出聲,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人醒了,我去喊冷大夫過來給姑娘診診脈!”

    “我……我這就去通報頭兒姑娘醒了!”

    見數名大漢邊說邊跑的作鳥獸散,內寢立刻恢復原有的寂靜,秦思強忍著暈眩,下了榻,才走沒兩步,便見一名丫頭裝扮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朝她走來。“姑娘,冷大夫說你身上還有傷,不能下榻走動哪!”

    這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女子,秦思猶如墜海遇見浮木似地緊拽住她的手哀求。“姑娘,你行行好,放我走好嗎?”

    小丫頭露出迷惑的表情。“唔……放?可……頭兒救你回來,是讓你在這裡好好養傷,沒囚著你呀……”

    或許救她的山寨頭子出自好意,但她怎麼能留在這樣的地方養傷?她得想辦法通知家人來接她回去呀!

    她挖盡腦汁,好半晌才開口:“要不你幫我給我的家人報報信?如果你幫了我這個忙,我爹肯定會給你豐厚的報酬,不會虧待你的,求你幫幫我了!”

    未料,她這話沒打動這個小丫頭。

    “這……我不能作決定,頭兒和大哥們對我有恩,要問過頭兒才行……”

    秦思心緒翻騰,現下沒人可以幫她,那她只能自己想辦法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了!

    她強忍著身體的不適,顧不得光著的腳丫子踩在地上有多冰冷、身上的衣衫有多單薄,推開那小丫頭後直接往外沖。

    只是秦思萬萬沒想到,在她踩著踉蹌不穩的腳步沖出寢房時,會先撞上一堵肉牆。

    由於她一心想逃離,加上她渾身上下還痛著,這一撞,可將她整個人撞得往後退了數步。

    眼見著後背就要撞上寢房門扇,驀地一股力道由後腰襲來,下一瞬,她整個人被攬進一堵溫暖的懷抱裡。

    殷淮垂眸看著女子不及巴掌大的蒼白小臉,心頭一愕。

    那日救她時下著雨,加上她受了傷,入寨後他便匆匆將她帶至後窩命丫頭換下濕透的衣衫,再交由冷昱風入內診治,也因此他沒能仔細看清楚她的模樣。

    一直到今日見到她,看到她那張令他懸著心的靈秀嬌顏,他這才訝異那日他救的女子竟然是她?

    他原以為那日與她在竹林分別後,兩人不會再有見面的一天……

    他既驚又喜,只是小姑娘的反應似乎不怎麼樂於見著他?這想法令他不自覺攢起濃眉。“你想去哪裡?”

    秦思下意識抓住男子綴著銀灰狐毛的衣襟,聽到男子沉冷的聲嗓,抬起眼,對上他眸底流露出的幽深清冷,心不由得狠狠一顫。

    這雙眼……她似乎在哪裡見過?

    她努力思索,但還來不及開口,便覺強烈的暈眩感襲來,神智再度被扯進濃濃的黑暗中。

    她無力地閉上眼,在失去意識的那瞬間,腦中浮現的卻是男人那雙令她心頭不自覺漫上一股哀傷的眼眸……

    夜已深,夜風透過窗子的縫隙滲入屋中,房裡照明的燭芯被拂得明滅不定,扯出一地光影。

    秦思在黑暗中幽幽轉醒,依然昏沉的思緒令她有種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處的迷茫。

    “醒了?”

    耳底落入男人略沉的聲嗓,她側眸望向聲音來源,才驚覺床榻邊有一抹高大的身影。

    因為晦暗不明的光線,那抹映入眼底的高大身影讓她驚得攢著被子,彈跳起身,蜷縮躲在床角。“你……你是誰,不要過來!”

    幾個時辰前她就這麼厥在他的懷裡,免不了又是一陣慌亂,他立刻差人請冷昱風過來檢視她的狀況。

    好在她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加上受傷未癒,才會又暈厥過去。

    他好不容易騰出空檔來瞧瞧她,沒想到居然把她嚇昏了。

    他上前挑了下燭芯,原本晦暗不明的空間瞬間明亮了幾分,也讓秦思看清楚男子的模樣。

    她原以為又是那幾個粗獷豪氣卻又熱情的寨中賊匪,沒想到映入眸底的竟是個外貌清俊、氣質冷然的男子。

    這男子不像賊匪,甚至有幾分面熟……

    見她白著張臉、輕擰著眉,既警戒又疑惑地直瞅著他,殷淮開門見山地道:“我們那日在竹林裡見過面。”

    知道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她應當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吧?

    “竹林?”聽到他的回答,秦思瞬間有了聯想,反覆放膽瞧了他好幾回,才有些難以置信地捂住唇驚呼。“你……你是當時在竹林裡的那個人?原來你真的是冥王寨的人?”

    只是當日在竹林裡的男子是個滿面糾髯的莽漢,怎麼也不像眼前這個清俊文雅的男子呀!

    她疑惑地問:“但……鬍子……”

    殷淮不自在地摸了摸少了鬍子的光潔下顎。“剃掉了。”

    不刻意剃胡是他每次行動前的習慣,也因為如此,江湖上傳言冥王寨寨主是個蓄著大鬍子的莽漢,而此次魏垚入寨傳遞新消息,說城裡貼滿緝拿大鬍子莽漢的告示,更讓他認定大鬍子是保護寨主身分的最佳偽裝。

    秦思仔細比對,再嵌上那雙讓她覺得熟悉的雙眼及臉部輪廓,那不敢置信的突兀感瞬間少了許多。

    殷淮清楚地捕捉到她臉上的表情變化,直接報上姓名。“在下殷淮,冥王寨寨主,當日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聽他報出了真實身分,秦思的心有些許慌亂。

    若讓爹親知道她曾包庇一個賊匪,如今自己還被他給救了,留在這滿是男人的賊窩裡,肯定會氣到暈過去的。

    見她輕擰著眉、咬著蒼白的粉唇不知道在想什麼,殷淮果斷道:“這些日子你就放心在這裡養傷,待你傷癒後,我會護送你回家。”

    她由冥王寨的人口中得知是他們的寨主救了她,她心裡便一直想見他,想問問他救她當時的情況,如今真見著他,還知道兩人不久前的牽扯,她趕緊問道:“你救我時,有瞧見我府裡的馬車嗎?瞧見綠吟……我的婢女嗎?”

    殷淮回憶了下當時的情景,才道:“你墜下之處是萬丈深淵,若馬車意外失控墜入穀底,恐怕……”

    他的話未盡,發現眼前的女子臉色又煞白了幾分,只得打住話,未再繼續說下去。

    秦思聽著他未盡的話語,約略也猜得出馬車若真的墜了崖,馬夫和綠吟的下場會是如何,瞬間,她的心揪痛得說不出話來。

    “你很幸運,身子卡在崖間奇樹上才能撿回這條小命,你該感恩,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

    出事的是她身邊熟悉的人,她又如何能不為這樣的意外感到難受?且即便她大難不死,她也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心思略定,她堅定地說出心中想法。“不,我不能留在這裡!”

    殷淮黑眸半眯,睨了她一眼,兩道清俊濃眉微蹙。“為何?”

    他從秦思身上的穿著猜想她大概是城中某商戶的小姐,這樣大戶人家的閨女,應該怎麼也不想跟他們牽扯在一起吧?

    這想法讓殷淮原本清俊的臉龐不自覺繃緊,透著一股懾人的威嚴。

    秦思見他緊抿著嘴角,冷峻的輪廓緊繃著,遲疑了半晌,才硬著頭皮開口:“家裡的人若知道我出了事,鐵定會捜遍方圓數百里來找我的。”略頓,她避重就輕道:“我爹……要是真的找來了,怕是對你、對冥王寨……不好。”

    她這一失蹤,府裡鐵定已經鬧得人仰馬翻,爹親說不準早已動用朝廷的力量調兵捜山。

    冥王寨雖然是劫匪,可做的都是義舉,可想而知應該都是擁有俠義心腸之人,她不希望他們因為她而暴露了真正的藏身之處,惹上禍事。

    他略沉吟了片刻才開口:“我殷淮是有恩必報之人,既然救了你,必會讓你養好傷再送你回府,更不會讓人知道你是被冥王寨所救,姑娘無須掛心。”

    不知為何,秦思莫名就是知道眼前的男子不會傷害她,但要她一個姑娘家留在山寨裡養傷,她實在做不到。

    不過她能感覺到他的誠心,酌量了許久,她還是覺得不妥,搖了搖螓首。“這樣……仍是不妥……”

    “沒有什麼妥不妥,若非這次意外,我不認為自己能有報答你的恩情的機會。你想早點走就乖乖養傷。”

    他的音調不疾不徐,卻透著一股不容反駿的威嚴。

    秦思感覺得出他的心意已定,多說無益,又可能是受的傷尚未痊癒,和他說了這麼會兒話,她真的有些乏了,腦袋又開始暈沉沉的。

    “讓我想想……”

    殷淮沒強逼她非得立即接受他的安排,只是淡淡囑咐:“早點歇著吧,晚些再讓丫頭伺候你喝藥。”

    秦思若有所思,尚不及接話,便聽到他開口又問:“可以冒昧請問姑娘的閨名嗎?”

    她一怔,好一會兒才開口:“秦思,思念的思。”

    果然,那條繡帕上繡的是她的閨名。

    確定這點,殷淮莫名生出不想將繡帕歸還的念頭。

    “歇下吧!”話落他便旋身離開。

    秦思的目光落在男人挺拔的背影上頭許久,接著收回視線,將下顎抵在曲起的雙膝上,鬱鬱寡歡地掉著眼淚。

    最多再待一天,她得想辦法離開,否則要真讓爹找上門,屆時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她……不敢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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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夜涼如水,清潤如玉般的月色柔柔灑落,四周景物被浸潤在一片皎潔的銀白光暈當中。

    一抹披著墨色斗篷的纖柔身影小心翼翼地穿堂過院,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議論聲而頓住腳步。

    “頭兒,我覺得將那秦小姐留下不妥,大大的不妥!”

    “我倒相信頭兒的決定,再瞧那秦姑娘也挺好的,留下來的這些天雖然時常昏睡,但只要醒著時都還挺客氣的,沒什麼千金小姐的嬌氣。既然沒揭穿頭兒,應該也是個善良的姑娘,不至於害咱們的。”

    “我呸!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準連出這意外也是假的,為的便是混進山寨,將咱們的窩一舉給滅了。”

    “這倒也不無可能……”

    不遠處的廳堂透出明亮的燭光,即便秦思沒豎起耳朵,爭論的聲音大得也能讓她聽得分明。

    很明顯的,廳中議論的是留不留她的事,每個人有各自的想法,可她唯獨卻沒聽到殷淮說半句話。

    他對她……是什麼想法呢?

    那日他說得堅定,但在與兄弟衡量過狀況後,他是不是會後悔當日說得太篤定?

    思及這個可能,她的心無由來地湧上一股落寞,但很快的,她便把那詭異的情緒給甩開。

    殷淮與她非親非故,而她原本也沒想要留下,既然早做好離開的打算,她實在沒必要用過多的心思揣測他的想法,影響自己的心情。

    心思一定,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繼續挪移著腳步,迅速往後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這些天來,她身上的傷好了許多,也不會時不時犯暈,於是她藉口想出去走走,套了單純的小丫頭的話,大概知曉山寨內部約略的地理位置。

    聽小丫頭說,寨子最南邊的後院有扇小門,小門通往後山,後山翻過幾個斜坡便可以瞧見一條溪流,沿著走約莫兩個時辰便可以瞧見郊道。

    這條秘徑是廚子不得已必須下山採買或捕溪產時才會走的捷徑,只要她下山走上通往京城的郊道,應該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為此,她身上還偷偷多備了好幾份乾糧、水囊、火摺子、油布……以備不時之需。

    這會兒,她該趁著眾人在廳裡議論,快快離開才是!

    月上中天,秦思從冥王寨後院離開後,來到小丫頭口中的山坡,卻陷入說不出的忐忑與無助中。

    這一路她藉著月光指引,走得極為順利,但她卻萬萬沒想到,斜坡後是一片茂密的幽深密林,只見直聳入天的巨木遮掩了星月,月光透不進密林,呈現一股森冷詭譎的氣息。

    看著眼前闐黑莫辨、有如一張漫無邊際的黑色布幔的情景,秦思心口一擰,定住腳步,胃瘋狂翻騰了起來。

    “竟被個小丫頭給誆了……”

    她真犯傻了,在藉機於寨中四處溜轉時她就發現,冥王寨位在山巔,立在高處遠眺可見角峰崢嶸,俯首低看,幽幽穀壑奔瀉的湍急溪流讓整個寨子彷佛與世隔絕。

    小丫頭口中的斜坡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所成的懸殊地勢,要翻過坡,找到那條立高時可見的溪流,談何容易?

    但都已經走到這裡了,難道她要再折回山寨,依照殷淮的意思,乖乖養完傷再讓他送她離開嗎?

    她腦中一浮現這個想法,立即甩頭否決。

    即便她對冥王寨的義舉存有好感,但爹親畢竟在朝為官,若讓人知曉她的遭遇,爹親的立場和她的閨譽該往哪兒擺?

    看來眼下只有往前走了!

    但一想到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危機,秦思只覺得胃翻騰得更加厲害,她捏緊微微發抖的雙手,用力做了個深呼吸才定下心四處打量著。

    她不知道深夜裡的密林會有什麼,只能找了一根宛如手臂粗的枯樹枝,在上頭裹上油布,做了支簡單的火把,除了能照明,也能抵禦危險。

    熊熊燃起的火光照亮四周,驅走了涼意,也帶給她勇氣。

    只要熬過天亮就沒事了……

    秦思樂觀地安慰著自己,勇敢而堅定地走進密林——

    子時,議事廳裡的討論告一段落,人群散去,原本鬧哄哄的廳裡瞬間轉為靜寂。

    殷淮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泛疼的額際,寨中兄弟們各持己見,鬧騰了幾個時辰,他得好好思考才行。

    未料,才安靜不過片刻,他便看見伺候秦思的小丫頭苦著張小臉,匆忙沖入議事廳內。

    豆兒急得還來不及緩過氣,便緊聲開口:“頭、頭兒,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殷淮神情轉為警戒。

    他的口氣雖然毫無驚慌,但畢竟是寨主,無形中透出的威嚴還是讓小丫頭緊張得幾乎要升天。

    “秦、秦小姐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殷淮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起伏。

    豆兒揣揣不安地猛搖頭,眼淚管不住地落下。“我、我……嗚……方,方才才打算給秦小姐送、送上就寢前的最後一帖藥……就、就發現她人不在房裡,我、我……心裡著急,把整個寨子都繞過了一回……但……但就是沒瞧見她的影兒……嗚……”

    殷淮終於理解可能發生的狀況——秦思逃跑了!

    只是他不懂,秦思不笨,究竟是哪來的自信讓她認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有獨自離開冥王寨回到平地的能力?

    或者……有人接應她?

    這個突然湧上的可能讓殷淮的心一凜,他沉聲問:“這幾日秦小姐可有什麼異樣?”

    豆兒勉強止住眼淚,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說:“唔……這幾日秦小姐探聽了許多離開山寨的事,我就跟她說了平大哥愛走的捷徑……”

    殷淮擰起眉心問:“你是怎麼說的?”

    豆兒如實將曾向秦思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殷淮被她那太過輕描淡寫的形容震得一怔。

    秦思對冥王寨是陌生的,且她在被送來這裡之前是處於昏迷的狀況,她當然不會知道冥王寨位在多麼隱密險峻的高山之巔。

    而豆兒的描述太過簡單,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下山的路忒容易!

    他掐了掐眉心問:“豆兒,你是想讓秦小姐死嗎?”

    被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豆兒驚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頭兒你相信我,豆兒真的沒懷噁心,真的沒想到秦姑娘會真的敢跑出去……嗚……”

    她還沒說完,又被難過的嗚咽聲取代,殷淮只覺頭脹痛得更厲害了。

    他擺了擺手。“行了,別哭了,先下去歇息吧!”

    “可……可是……秦姑娘怎麼辦?”

    秦姑娘其實是個挺好相處的姑娘,若因此出了什麼意外,她可是會內疚一輩子的!

    見小丫頭仍怔在廳裡,殷淮起身,拿起一旁的鐵灰色斗篷俐落披上後,大步走出議事廳。

    豆兒回過神,咽聲問:“頭兒……您……”“我出去找找。”話聲甫落,他揚指抵在唇前,發出一聲清亮嘯音。

    未多時,議事廳外的夜空倏地出現一抹巨影,巨影在空中盤旋數圈,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驚人之姿朝他俯衝。

    豆兒見著猛禽振動巨翼俯衝而至的瞬間,心裡莫名變得踏實了。

    頭兒養的這頭猛禽可通人性了,有它相助,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秦姑娘了吧?

    ***

    夜漸深,薄霧彌漫,冷風挾著雨絲迎面襲來,就算秦思手中拿著火把,依舊打了個咳嗦。

    她攏了攏身上薄得可憐的斗篷,瑟瑟地發著抖,每次她前進一步,樂觀與勇氣便消失一分,她真的懷疑自己有辦法走出這片密林,找到小丫頭說的那條溪,回到平地嗎?

    秦思神經緊繃,腦中不斷轉著這樣的疑問,驀地一種被人窺視的詭異感無來由地湧上。

    她屏著氣,舉高手中的火把朝四周照了”圈,沒瞧見半點異樣,心裡卻越發不安。

    耳畔隱隱傳來一聲接著一聲的狼嚎,巨木在火光的映照下烙下相互交錯的暗影,腦中關於《搜神記》的片段一幕幕地湧上,占滿了她的思緒。

    那瞬間,她再也顧不得足下沾滿水氣的草地有多濕滑,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卻沒料到走了片刻,竟見數頭巨狼出現在眼前。

    狼眸在黑夜中發出閃爍的綠光,她倒抽了口涼氣,定住腳步,一顆懸在喉頭的心直直墜入穀底——

    完了!

    巨狼身形驚人卻瘦骨嶙峋,想必是許久沒獵食了,那凹下的肋骨隨著亢奮的呼吸不斷起伏,秦思驚懼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該趕緊拔腿逃跑才是,如果不逃就會變成餓狼的食物,但恐懼與無助讓她腦中無法思考,雙腳宛如千斤重,不聽使喚地定在原地,只能等著被撕吞入腹。

    巨狼緩緩朝她逼近,微張的嘴發出低晦,白色獠牙在暗夜中發出駭人的冷光,下一瞬便迅速朝她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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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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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1:26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秦思雙腿一軟,往後跌坐在地,手中的火把掉在夜露濕重的草地上,很快便熄滅了。

    少了明亮火光,那一雙雙如鬼魅般的獸眸,伴隨著狼群撲擁而上的情景,映入她驚懼的雙眸。

    她難以抑制地發出恐懼的尖叫,沒想到今日她就要命喪于此,成為狼口下的美食……

    她絕望地閉上雙眼,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颯然風聲,她猛地睜開眼,感覺到身子被拉起,攬進一堵溫暖的懷抱裡,尚不及反應,耳畔猙獰的狼咆瞬間拉走她的注意力。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道宛如平地刮起的白色龍捲風朝著狼群猛撲而至,未多時,獸類哀痛的號叫聲此起彼落,數頭餓狼被攻擊的斜倒在一旁,似乎沒了氣息。秦思瞧得膽戰心驚,壓根兒忘了自己此刻正被一個男人攬在懷裡。

    殷淮見她一雙素荑緊緊抓著他衣襟上的銀灰狐毛,雙眸落在不遠處白鷹與群狼相鬥的情景,禁不住先開口:“這裡交給巴圖爾,走!”

    夜寒露重,方才被那群餓狼逼得那一摔,她身上衣履盡沾了濕氣,若不早些讓她換上乾爽的衣物,怕是會染上風寒。

    秦思回過神,這才驚覺兩人的距離太過親近,她趕緊鬆開手。“你、你先放開我。”

    殷淮一雙健臂不放,緊扣著她的身子問:“你還能走?”

    在巴圖爾領著他進入密林找到她時,他訝異她一個姑娘家居然能走這麼長一段路,不過下一瞬,見著她被一群狼包圍,他便什麼也無法思考地命令愛禽上前營救。

    在那樣的驚險過後,他不認為她還有體力能“自個兒”走。

    知道自己不自量力,秦思不自在地努了努唇,擠出一句話。“行。”

    唉,她愈是不想給冥王寨的人添麻煩,就愈是適得其反,讓她心頭著實氣悶啊!

    殷淮不予置評,扯了扯嘴角,不由分說地揚起斗篷將她密密護住。“得了,這裡交給巴圖爾,咱們先回寨裡。”

    此刻,她幾乎是整個人伏在他的胸膛上,耳畔落入他強勁而沉穩的心跳,讓她一張臉紅得像蘋果般,扭著身子掙扎。“不,我不回去!”

    就算差一點命喪狼口,她也沒後悔打算離開的決定,她已打定了主意,不會再回山寨,給那些看似惡人的匪子添麻煩。

    殷淮有些無奈地垂眸,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被他那雙冷眸一睞,秦思心頭竟莫名升起一種自己在使小性子的錯覺,但那感覺很快被她甩開。

    都已經走到這地步了,她不會輕易妥協。

    她瞥向與狼群纏鬥的白鷹,憂心忡忡地問:“那只鷹是你帶來的吧?難道你要丟下它?”

    “不過是幾頭狼,巴圖爾應付得來的。”

    “巴圖爾?”

    “我養的白鷹。”

    暗夜中,通體雪白的鷹伸展雙翼,時沖時俯、忽左忽右,身形迅捷似一道橫掃四周的銀光,它占盡優勢,大挫狼群銳氣,相信無須花費太久時間便能解決。

    她暫且放心了,收回目光,酌量了會兒才開口問:“如果你願意,能直接送我下山嗎?”

    瞧她半垂著長睫,雖然容貌嬌柔,語氣卻極為堅定,殷淮的心為她悸動不已,無法再堅持己見。

    他拿她沒辦法地歎了口氣,揚起一抹朗笑。“也罷,趁著月黑風高把你送回府,能少些麻煩。”

    秦思聞言一驚。“不不不,你送我下山就好,我能自個兒找到路回去。”

    她還沒打算讓殷淮知道她爹其實是兵部尚書,這官兵與強盜的立場一旦被揭開,不知他是不是還能如此熱心待她?

    殷淮瞥了她一眼,心裡只當她是不願意與賊匪有所牽連,因而不願讓他送她回府,這認知讓他心頭蒙上一層難掩的落寞。

    如此異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初時留你養傷是好意,如今姑娘想走,不願讓在下送,在下也不好強求。”

    屆時,他會暗地保護她,直到她安全回府為止。

    聽他這一說,感覺他語氣裡的失落,秦思正欲再問,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不尋常的呼呼低啦。

    獨自進入密林、遇上狼群,她對那獸類的咆叫極為敏感,正要循聲瞧去,就聽到殷淮低咒了聲,重新將她壓入懷裡,再拉起她的手環在他腰上。

    “抱緊我!”

    秦思只覺一雙大手壓在她的後腦勺,整張臉貼在他胸前,她窘紅著臉,掙扎著抬起頭看他。“你、你又要做什麼?”

    殷淮神情凜然,落在她後腦勺的大手又略施了勁,壓低嗓音道:“乖乖趴著,別動。”

    原來領頭狼不在那群攻擊秦思的狼之中,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身邊,正等待時機上前掠奪。

    他不禁慶倖多年的習武經驗讓他的耳力比一般人敏銳,氣流的變化讓他察覺大狼在暗夜中逼近。

    發覺他的語氣有些不同,秦思不再掙扎,側眸再瞧,心下頓時駭然,再也顧不得與他這般親密是否有違禮教,雙手將他勁瘦的腰圈得更緊。

    “殷淮,我們現、現在該怎、怎麼辦?”

    “沒事,有我在。”

    他臉上毫無懼色,甚至對她揚起一抹笑,他說的話像帶著魔力,奇異地安撫了她乍見大狼的恐懼。

    但在那瞬間,秦思也對這片密林產生更多感慨。

    若不是殷淮出來尋她,她今晚註定在劫難逃啊!

    在她的思緒幽轉之際,大狼伺機而動,一與男子對上視線,隨即躐躍而起,朝男子撲去。

    殷淮俐落一閃,躲過大狼,接著翻掌劈出,那擊出的剛猛力勁狠狠落在大狼身上。

    大狼發出異常淒厲的低咆,撲向前的身勢往後退了一丈有餘。

    殷淮這一掌僅出幾成功力,原不想取了大狼性命,只想震退它,未料大狼受那一掌後興許劇痛難耐,越發兇狠地展開第二輪攻擊。

    殷淮的武功盡得老寨主真傳,加上寨中幾位武功造詣極高的前輩指點,已比一般武林中人還高。

    也許遇上武藝登峰造極之人不一定有勝算,但對手是一頭大狼,沒有詭譎的招式,僅是憑著獸類本能攻擊,他倒是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應付。

    這一人一狼纏鬥間,殷淮招招挾帶風勁,參雜大狼發出的低咆,不斷回蕩在秦思耳畔。

    一開始,秦思還將他抱得緊緊的,但殷淮每一掌擊出的力道,連帶震得讓緊圈住他腰身的雙手酸麻不已。

    她的手不自覺一松,下一瞬便整個人滾落在地。

    大狼已現疲態,見著跌在地上的女子,灰黯獸眸瞬間一亮,覷准了時機便伸出狼爪朝她一撲。

    大狼的撲擊快如閃電,秦思大驚,連尖叫都還來不及出口,便見一雙健臂將她牢牢護進懷裡。

    感覺熟悉而溫暖的氣息襲來,男子俊臉就貼在她的頰側,發出一聲悶哼。

    這聲悶哼讓秦思一顆心無來由竄到心口,接著殷淮將她抱起。“走!”

    若是他一人,他可與大狼纏鬥,直至分出勝負,但此時有秦思在,他分心護她,如今右肩又被狼爪狠狠刨開,他已沒把握能護她周全。

    思緒一定,他輕點足尖,迅捷地在草上縱走,轉瞬間便拉開與大狼之間的距離。

    秦思看著不斷由眼前快速後退的暗林,身上衣袂翻飛,驚訝殷淮那了得的輕功,身形之快,彷佛禦風。

    她拉開嗓門問:“殷淮,你要帶我上哪兒?”

    沒聽見他回話,秦思疑惑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他的唇色有些蒼白,膚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呼息間又似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內心一凜,急聲開口:“你受傷了?”

    想起适才她跌下後是殷淮護住了她,不難推想大狼那險落在她身上的狼爪是招呼到他身上去了,而當時他悶哼一聲……

    直至此時,她才覺得事態嚴重。

    熱血不斷流出,殷淮的意識有些渙散,好在秦思這一喚,讓他瞬間清明了幾分。“是傷著了。”

    “嚴重嗎?還好嗎?”

    殷淮還來不及開口,便覺她探過手往他的右肩摸去,他忍不住開口制止。“別碰!”

    他沒瞧見傷口,卻大抵可以想像那會是什麼可怕的光景,他不想嚇著她。

    他愈是不給她看,愈是讓秦思內心充滿自責與愧疚,回府的事已被她拋諸腦後,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到底傷得有多重?

    “停下來,讓我瞧瞧。”

    殷淮充耳不聞,腦中盤旋的想法盡是如何保護她、如何在天亮前,讓她平安回到秦府。

    見他沒反應,她強忍著淚水問:“你能找處安全的地方讓咱們歇歇嗎?”只要想起他是護著她才會受傷,她的心怎麼會不難受?

    殷淮聽出她的哽咽,知道她的愧疚,衡量著自己此時的狀況,著實是不宜再行……

    他定下心,理了理思緒才說:“好吧,我們先找個山洞歇息,等巴圖爾尋來,有它一路護衛,我再護送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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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1:4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黑暗的山洞中伸手不見五指,不過有一大片藤蔓覆蓋住洞口,讓洞裡雖然陰冷,卻意外地爽淨。

    秦思先扶著殷淮走進山洞,接著她又走出洞外,拾了些枯枝,再用身上的火摺子以及油布生起了火堆。

    火光照亮了山洞,一併驅走洞裡的寒意,瞬間溫暖了起來。

    殷淮失血過多,側身靠在石壁上,只覺思緒昏昏沉沉,偏偏一雙黑陣卻管不住的隨著秦思打轉。

    他以為秦思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雖沒架子,至少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對她而言,撿樹枝生火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即便她的動作有些笨拙,但終究是把火給生起來了。

    秦思坐在火堆旁,突然意識到男人灼燙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被他如此專注地盯著,她怎能不害臊?嫩白的臉瞬間染上一層紅暈,局促地開口:“我、我臉上沾了泥嗎?”

    因為片刻前經歷的那些驚險,她身上的衣裳帶著濕氣不說,還沾了不少爛泥和草屑,狼狽不堪,和平日衣衫整潔、容貌姣美的模樣很不同。

    秦思不自在地抹了抹臉,手上的污泥弄髒了整張小臉,她這模樣看來狼狽,殷淮卻覺得心管不住地悸動著。

    只是理智卻冒出了頭,打壞那失控的情思。

    這樣一名女子,他要得起嗎?

    思及兩人之間的差距,一股莫名的煩悶升起,他非得呼吸吐納好幾回,才能將那落寞連同想替她抹掉臉上髒汙的衝動給抑下。

    平靜好了心情,殷淮才緩緩開口:“沒事,只是不知你做了萬全的準備,居然懂得帶火摺子和油布。”

    聽不出他這話是褒或眨,秦思咕噥了句。“最後還不是得讓你救……”略頓,她發現他過分蒼白的臉色,才想起她竟忘了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她著急地湊到他身邊。“讓我瞧瞧你的傷口。”

    殷淮不忍拿身上的傷口嚇她,淡聲推辭。“适才我已經點了肩上幾個穴道讓血暫時止住,還服了顆丹丸,不礙事的。”

    “怎麼會不礙事?就算血止住了也服了丹丸,還是得做簡單的包紮吧?”說著,她暗惱自個兒居然忘了帶上一些藥品以備不時之需。

    殷淮見她瞧他的目光憂心忡忡,不禁問道:“真的不怕?”

    “怕什麼?”

    他努了努下顎。“雖然肩上的傷不嚴重,但應該有些不堪入目。”

    “我怕,可難道要擱著不處理?”說著,她輕扳過男人的寬肩,看到四道由後頸劃至右肩的傷口,聲音難以自製地顫抖起來。“這哪裡不嚴重?真的不疼?”

    或許受傷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秦思也不得不佩服他堅韌的意志。

    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神色自若地同她說話?若不是臉色白得嚇人,她真瞧不出他受了傷。

    殷淮側過眸,看著她墨睫半垂,素眉憂心地輕輕蹙起,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了波瀾。

    “是疼……”

    他的話甫落,便聽見嘩啦一聲,秦思已從裙子上撕下幾塊布準備給他包紮傷口。

    再一次見到她這豪邁的舉動,殷淮蒼白的俊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驚詫。

    發現他的凝視,秦思這才驚覺自己這動作不甚淑女,她面皮一熱,窘聲解釋:“總是需要有東西幫你包紮傷口吧?這內裙裡襯至少不算髒,就勉為其難用上了……”

    聞言,殷淮又怎麼可能嫌棄她這份真心?“我會賠姑娘一件新衫。”

    “賠什麼?我欠你的豈止這些?”她瞋了他一眼,將撕成條狀的襯裙分別纏在他的頸部以及右肩上。

    她一靠近,屬於她的淡淡幽香竄入鼻息,胸口那評動心跳又逕自亂了譜。

    秦思一心只放在他的傷口上頭,一邊細心包紮,一邊開口:“明兒個一早你送我到郊道便成,回山寨可得趕緊讓死不了大夫瞧瞧,知道嗎?”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多少也明白,秦思這善良的姑娘會做這般傻氣且天真的決定,多少也是顧慮到他的處境,不想讓他再為她涉險吧?

    他酌量了下後才緩緩開口。“你真覺得自個兒能平安回府?”

    殷淮的詢問讓她手中的動作一頓,她側過臉,唇不小心從他唇邊蹭過,那碰觸讓彼此皆怔住了。

    感覺女子暖甜的溫熱氣息迎面撲來,殷淮有種想張唇攫取她粉嫩紅唇的衝動,但以禮自持的理智還是冒出了頭,壓下了那放縱的想望。他微微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啞聲道:“不親自送你回閨閣,我無法放心。”

    秦思只覺得心跳不爭氣地加快,那評評評的節奏敲擊著耳膜,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不知該怎麼回話,只能傻傻地應聲。

    瞧她那臉紅的模樣,殷淮禁不住地歎道:“你只需顧慮到自個兒的安全便成了,即便是郊道,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俏生生的黃花大閨女,誰能不心動?你真如此低估自個兒的存在?”

    秦思是有苦難言說不出呀!偏偏對他如此的關切,心口不由得泌出淡淡的甜。

    她加快手中的動作,替他將傷處包紮好,等一切處理妥當,她才又回到火堆旁烤火。

    怎麼辦?在殷淮一次次涉險救她,絲毫不掩飾對自個兒的關切,她對他的感覺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只是……他若知道父親是兵部尚書,還會對她如此關愛嗎?

    他會對自個兒這麼好,會不會只是因為他的俠義心腸,其實他對任何人都會這麼好?

    而适才,她為何沒有因為那樣的親密距離而閃躲,難不成她也在期待他的親近?

    混亂的猜想在她腦中糾結,讓她的心情也亂成了一團。

    殷淮看著她被火光映照得紅潤的小臉,表情時喜時憂,又時而羞赧,他突然有些好奇她此時腦中正在想著什麼?

    “想什麼?”

    秦思猛地拉回思緒,哪敢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沒、沒什麼……”

    她一答完話,四周一靜,耳邊只有木柴在火堆裡劈哩啪啦的聲響。

    瞬間氛圍莫名的讓彼此有些局促,殷淮找了個話題,開口又問:“你習過醫?”

    那包裹在傷處的布纏得不緊不松,十分妥當,再憶起在竹林那回,她用手絹替他止血的過往,他禁不住好奇地問出口。

    秦思斂下思緒,佯裝鎮定地開口:“閒時看過一些醫書,但僅是皮毛。我會擅長包紮,其實是因為我同受傷的小動物特別有緣,若真遇上,便沒辦法撒手不管……”

    殷淮玩味地揚了揚唇,想聽她多說些關於自個兒的事,讓他多瞭解她幾分。

    然而有如此心思的不只有他,秦思有些靦覜地說完自己的事,也將內心一直存在的疑問問出了口。

    “你……冥王寨為什麼與朝廷作對?”

    今日見過殷淮的身手,單憑他的武功,應當可以投身正當門派,可他卻待在冥王寨裡當起賊頭兒,實在有些可惜。

    殷淮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是孤兒,自小被老寨主收養成為義子,並授與我武功,但在我十八歲那年,義父卻被朝廷高官給害死了……”略頓,他凜然道:“在山寨的兄弟們多半也是出身貧苦,或遭高官權貴迫害的受害者,我們聚在一塊兒,也算‘志同道合’。”

    話落,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像秦思這樣人家的姑娘,或許難以理解他們這幫人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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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1:53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不過殷淮這一番話,卻深深震撼著秦思的心。

    誰說當官的都是好人?她所識得的、爹親的同僚、長官,便不乏端著白臉幹黑事的人。

    像她這樣有個在朝為官的爹的女子,在他心中會是好人嗎?

    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身分……秦思打了個冷哆嗦,也意識到她與殷淮雖相識不深,卻在幾次共經患難下來,她竟有些在意殷淮是怎麼看她的……

    這想法讓她的心有些沉重,又覺這氣氛太過緊張,腦中不斷思考著要說些什麼轉移話題。

    她苦思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隨身的小布包裡還塞了點乾糧,於是側眸望向他問:“對了,你餓了嗎?”

    她的話才落下,卻發現殷淮將頭靠在石壁上,像是睡著了,狀況瞧來似乎不是很好。

    只見他皺著濃俊的眉,臉上佈滿細汗,隱隱可見身子打著冷顫。

    “殷淮,你還好嗎?”她憂心地問。

    雖然他點住幾個大穴讓血不會再流,還服了顆丹丸,但興許是失血過多、傷口太大,未對症下藥或丹丸還未發揮效果才生起惡寒,假如傷口未再做進一步處理,接下來便會發炎、產生高熱。

    為免秦思擔心,加深她的不安,殷淮努力拉回神智,避重就輕道:“沒事,只是突然有些冷。”

    聞言,秦思趕緊又把一些枯木添進火堆裡,火光燒得烈,發出劈啪聲響,帶來陣陣暖意。

    可那暖意似乎沒讓殷淮感到溫暖,隨著時間的流逝,身上的寒顫反而更加不受控制。

    秦思猜想殷淮的狀況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麼樂觀。

    可她不懂醫,身上也沒藥,現在更不可能找大夫過來,她只能暗暗祈求巴圖爾能快快找來,至少它能幫他們帶資訊回山寨求救。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想盡辦法減輕他的不適。

    心思一定,她拋開女兒家的矜持,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張臂將意識渾沌的男人拉進懷裡,緊貼著自個兒。

    殷淮啞聲驚問:“你、你做什麼?”

    “讓你不那麼冷。”

    雖說兩人在方才危急時已經有過肢體接觸,但這時危機已經解除,他沒道理要她為他做如此犧牲。

    “你……不必為我如此。”

    秦思也知道她這樣抱著一個男人,對她姑娘家的閨譽有損,但因為心善、因為對方是他,所以她願意拋開世俗規範,給他溫暖。

    她赧紅著臉,避開他的凝視。“就……就當作是還你恩情。”

    她的身上還帶著些許濕意,剛貼上他身體的那一瞬間,她還是能感覺到男人陽剛的身體線條與女子的有多麼不同。

    那層體認讓她赧紅的臉持續發燙著。

    殷淮應該把她推開,但她柔軟的嬌軀以及密密相貼帶來的溫暖,舒服得讓他不顧一切,將臉枕在她的纖肩上沉沉睡去。

    秦思不禁訝異,殷淮身形頎長,沒想到身子也這麼有重量,她挪了下身子,讓背靠在山壁上才減輕些壓力。

    男人的呼吸不斷吹拂在她的頸窩,讓她的腦子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攪得心頭蕩漾不已……

    ***

    到了半夜,秦思在腦子胡思亂想的狀況下也跟著沉沉進入夢鄉。

    她剛睡著沒多久,殷淮便清醒了,他感覺到丹丸的藥效起了作用,惡寒退去,高熱並未發生,表示他的傷口沒有發炎。

    他微微抬頭,火光映在秦思美麗的臉容上,那模樣美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在惡寒發生時,她臉上流露出緊張的神情,讓他感受到溫暖,能有幸遇上這樣一位善良而美麗的姑娘,他怎麼捨得放手?

    趁她睡著,殷淮放縱自己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就在這一刻,洞外突然傳來窸窣聲響。

    他的心一凜,不確定洞外是什麼狀況,隨手撿了塊可用的石頭,以備不時之需,他緩緩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洞前,驀地一股力量襲來,將他直接撲倒在地——

    秦思被巨大的聲響驚醒,見到被撲在地的殷淮,嚇得花容失色。

    她飛快回過神,瞧見眼前的火堆,迅速撿了根仍燒得正旺的樹枝,朝壓著他的白色大獸喊——“嘿!”

    殷淮此時受了傷,她要勇敢,要想辦法將那只壓在他身上的白色大獸驅離才行!

    狹隘的山洞內回蕩著她的聲音,吸引了白色大獸的注意力,與秦思對上了視線。

    秦思正想將手中燒得正旺的樹枝朝它扔去,還來不及動作,便見白色大獸眸底閃過一抹光彩,她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下一瞬,白色大獸竟轉而朝她疾撲而來——

    “嘎呀!”

    直到白色大獸撲向自己時,她才發現那白色大獸不是獸,而是一隻大鳥……是殷淮養的那只鷹!

    秦思怔愕,殷淮卻擔心愛禽傷人,揚聲一喝:“巴圖爾,不!”

    他的聲音甫落,卻瞧見巴圖爾不是要攻擊她,而是親密地俯下頭蹭她的臉頰。

    感覺大禽柔軟的羽毛蹭上,秦思腦中的記憶突地湧了上來,倏地驚呼:“是你!”

    原本兇殘得足以與餓狼纏鬥的猛禽,經她一喊,瞬間溫馴得像一隻白鴿。“嘎呀!”

    殷淮懸著的一顆心放下,看著分外溫馴的愛禽,不解地問向秦思。“你和巴圖爾見過?”

    感覺白鷹熱情地用頰蹭她,秦思發癢,說話的聲音裡夾雜著濃濃笑意。“在密林時太暗,我沒能看清楚,方才靠近才瞧分明,原來……我識得這頭白鷹。”

    殷淮看見她臉上如花般的笑靨,有片刻失神,接著又聽到她開口:“在竹林遇上你之前,我在同一片竹林裡救過一隻白鷹,它應該就是巴圖爾。”

    殷淮想起之前巴圖爾的確受過傷,傷口經人細心包紮過,在拆下換藥時,他才發現上頭留有獸夾的痕跡。

    當時他便好奇,巴圖爾究竟是遇上什麼樣的好心人,可惜無從探究。

    他萬萬沒想到,救巴圖爾的好心人竟是秦思,那個同樣在竹林裡救了他一命的姑娘。

    那瞬間,兩人間的緣分牽扯,以及對她的好感,讓殷淮有種想將她留在身邊的強烈渴望。

    可兩人即將分別的現實,又讓他的心充滿說不出的惆悵。

    見殷淮盯著她和巴圖爾兀自發怔,秦思有些擔心地問:“你還好嗎?是傷口又疼了嗎?”

    見她正要起身走向自己,殷淮趕緊將那股莫名的情緒拋開。“沒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

    “巴圖爾不親人,瞧它拋開原本的高冷形象,討好地挨著救命恩人,竟讓我有些不是滋味。”

    秦思不解地望著他。

    胸口的鬱悶揮之不去,他悶聲道:“你承了巴圖爾的恩情,卻不承我親自送你回府的情,讓我……有些失落。”

    他會如此坦白,令秦思的臉一赧,張唇想解釋,偏又礙於自個兒的身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察覺她的尷尬,殷淮暗惱自己堂堂一個冥王寨寨主,居然因為嫉妒一頭鷹而為難起姑娘家。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沒事,同你說說笑,你就放心枕著巴圖爾,咱們好好歇歇,天亮我便帶你下山。”

    想到要回家,秦思莫名地感覺不到半點喜悅,反而被濃濃的惆悵給淹沒。

    待天亮一別,她與殷淮應該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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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2 09:32:09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鳥聲啁嗽,晨風輕輕吹拂垂至洞口的藤蔓,為金色曙光篩落一地細碎光影。

    山洞中靜悄悄的,經過一夜,原本燒得正旺的火堆成了灰燼。

    殷淮很早就醒了……不,正確來說,這一夜他其實睡得並不安穩。

    而讓他失眠的罪魁禍首不是身上的傷,而是眼前與愛禽偎靠在一起,睡得正酣的女子。

    因為知道她睡得沉,殷淮的目光放縱地落在她身上,思緒不斷起伏。

    在十八歲那年,他由義父手中接掌冥王寨寨主位置,那時本該就要尋個合眼的女子,為他生幾個孩子。

    但剛接下寨主之位元,許多寨務需要熟悉,讓他無法思考太多風花雪月之事,導致多年下來,他身邊沒有半個暖床的女人。

    他以為自己淡寡,卻不知他只是沒遇上能讓自己評然心動的女子……

    驀地,有陣窸窣聲打斷他的思緒,他心一促,起身走到洞口,輕輕撥開垂落在洞前的藤蔓——

    “小姐!”

    “秦思小姐……”

    此起彼落的聲音陸續傳來,殷淮迅速縮回手,怔在原地。

    他沒想到秦家老爺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真的派人上山來找閨女。

    他走回洞內,看著睡得安穩的秦思,秦家老爺這般大陣仗,更加彰顯對她的重視……這將他內心對她幾乎抑不住的曖昧情思狠狠壓了下去。

    有巨禽挨在身旁,還有殷淮守在一邊,秦思這一夜睡得很安穩,這時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猛地由睡夢中驚醒,那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挨在她身旁休息的巨禽抬起藏在背羽中的頭,警戒地朝四處張望了下。

    殷淮安撫地撫了撫愛禽,對上秦思仍帶著幾分睡意的眼,斂下神思道:“應該是你爹派人上山來尋你了。”

    聞言,秦思初醒的那一丁點睡意在瞬間消失無蹤。

    她急聲問:“我爹派的人找來了?”

    殷淮看著秦思緊張的反應,逕自解讀她的意思。

    她畢竟是未嫁的閨女,若讓人瞧見跟一個男子……還是冥王寨的惡匪,怕是會害得她的閨譽蕩然無存。

    他暗歎了口氣後,柔聲道:“既然是來尋你的,你就同他們回去吧!”

    秦思知道兩人遲早得分離,但卻沒想過這一刻竟來得如次倉卒,濃濃的不舍在心底蔓延……

    見她遲遲未動,殷淮催促。“你先去確認是不是你爹派來的人,若是,你便出去同他們會合,我會暗中保護你,直到你平安回府。”

    殷淮這份心意讓她感動,卻也令她惶恐不安。

    他還不知道她的身分,她不希望他因此討厭她……

    “不不不,沒事的,你別再冒險保護我了,先回寨裡養傷要緊。我這就去確認。”

    略定了定心緒,她淡擰秀眉,起身走到洞口,輕輕撥開藤蔓觀看了好一會兒後才側過螓首,朝他頷了頷首。

    爹親派人上山尋她,必是派出武功不差的子弟兵,而隸屬于秦家的子弟兵袖臂處一定會縫上秦家家徽,並不難辨認。

    再一次被她拒絕,殷淮心微微一沉。“好吧,既是如此,我們就此別過。”

    秦思深深凝視著他,只覺心中有千萬句感激的話想對他說,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卻遲疑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

    “多謝你三番兩次涉險相救……”

    殷淮搖了搖頭。“不,這僅是我和巴圖爾還你的救命恩情,我對你做的這些,不足掛齒。”

    他的意思是,兩人自此便互不相欠了,是嗎?

    似乎是同時意識到這一點,兩人間的氛圍頓時變得有些凝重,但洞外的聲音愈來愈近,逼得秦思不得不開口。

    “別送我了,待我走了之後,你們再出來。”

    殷淮頷首,強抑著內心想要表明情意的衝動,目送著她走出洞外。

    不知過了多久,他驀地感覺到一股柔軟蹭上,回過神,眼底映入巴圖爾哀切的眼神。

    殷淮拍了拍它覆著豐厚羽毛的強壯身軀,安慰道:“別擔心,我沒事。”

    秦思就像一個美好的夢,不管有多美好,都只是夢裡才能擁有的,他……不敢奢想。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灑落,造型小巧卻精緻的湖邊水榭內,用來遮風擋雨的竹簾被輕紗取代,隨著湖面吹來的清風緩緩飄動,朦朧了日光。

    水榭裡,茶案上擺著精緻的茶點,一壺剛煮好的茶仍冒著氤氳熱氣,茶香繚繞。

    秦思倚在側欄邊上,一反常態,不吃茶點也不喝茶,只是眯起杏陣,神態慵懶地遙望著遠方出神。

    新芽見主子這模樣,憂心地問:“小姐,是茶點不合您的胃口,還是這批新進的茶不對味?怎麼沒見您動半口?”

    自從上一次馬車墜崖的意外,主子失蹤了好幾日被秦家兵找回來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主子少了往日的活潑模樣,沉靜得讓她心驚膽顫。

    “沒事,這陽光這麼暖,只是讓人有些發懶想睡罷了。”話落,秦思既無奈又慵懶地瞋了丫頭一眼。“我這不是才剛用過午膳嗎?才過多久,你又備了茶點,真想把我喂成母豬是嗎?”

    被秦家兵接回府後,家人欣喜若狂,又是燒香又是拜佛的感恩上蒼垂憐,沒帶走她的小命。

    自那之後,新芽伺候得更勤勞,簡直把她當作佛祖來供奉了。

    新芽瞠大著圓眸,猛搖小手。“不不不,小姐您不能再睡了。”說著,她圓圓的眸子已經醞釀了一汪隨時可能傾泄的淚水。“再說了,小姐這次歷劫歸來,瘦了好多,養了好些日子也沒長肉,您這樣……您這樣叫綠吟在天之靈怎麼會安心?”回府後秦思才知道,那次意外,駕車的小三子和隨伺的綠吟都沒她幸運,墜崖後連屍首都沒找著。

    為此,她還難受了好些時日。

    沉鬱的心情好不容易舒緩了些,那個外表冷傲、內心熾熱的男子卻不斷地闖進她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她不得不承認,那日與殷淮倉促一別後,她一直在想他,那在冥王寨短短幾日的時光、遇難後與他相處的片段,時不時冒出心頭,擾亂她的心。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總是不小心就走了神……

    見主子眉宇間透著一絲淡淡的哀愁,新芽心疼地想盡法子要讓主子開心些。

    “小姐不餓就別吃了,既然累了,那新芽伺候您入屋歇午?”

    “不了,讓我坐會兒,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讓我靜靜。”

    既然主子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多說,只能乖乖在一旁閉上嘴。

    瞧她委屈的模樣,秦思也知道這丫頭是為她著想,便給她指派了個活兒讓她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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