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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 -【明月蛟(欲水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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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6:52 |顯示全部樓層
齊晏 - 明月蛟(欲水之二)

黃家為官,呼風喚雨;谷家為商,富甲一方,
一向是世交的兩家為了親上加親,意欲讓兒女結下姻緣。
高傲狂放、風流不羈的黃管朗看上了谷家大小姐谷始影,
偏偏大哥也中意乖巧解意的她,且早他一步對父親說了,
無奈何,他只得退讓,成為她的小叔,娶了她妹妹,
豈料新婚未久,大哥就遭陷問斬,她,頓時成了寡婦……

谷始影一見到黃管朗就傾心於他,並暗暗希望能嫁予他,
可最終卻嫁給他大哥並守寡,她想,此生許就這麼過了,
誰知婆婆竟有意讓姊妹倆共侍一夫,但妹妹怎麼都不允,
直到多年後,她總算得償夙願,卻付出了無比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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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7:08 |顯示全部樓層
  序曲
  
  影兒。
  
  是誰在喚她?
  
  谷始影困惑地往呼喚聲走去。影兒這個小名只有爹娘才這麼喚的,但這不是爹娘的聲音,那是誰?
  
  曉霧迷離,她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看見自己一雙小小的腳一路踩過鋪滿花瓣的小徑。
  
  空氣中彌漫著花香,不管她在迷霧中走了多遠的路,花香始終濃郁,恍恍然的,她知道自己在一片走不出的桃花林中徘徊著,尋找著。
  
  影兒。
  
  又是一聲呼喚。
  
  她不自主地往前疾行,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勾住了她的腳,她低下頭,看見一條紅繩綁著她的足踝,紅繩蜿蜒在花徑上,另一端消失在迷霧盡頭。
  
  影兒。
  
  她的眼眶無端地濕濡了。小腳踩著紅繩,往另一端焦慮地走去。她想要看清楚,站在迷霧盡頭呼喚她的是誰?
  
  白霧茫茫,她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被霧氣籠罩包圍的人影,她急切地朝人影奔過去,想呼喊,卻發不出聲。
  
  人影緩緩地轉身走了,消失在氤氳霧氣間。
  
  等一下啊!她在鋪滿花瓣的小徑上跌跌撞撞地奔走著,足踝上的紅繩絆住了她的腳,踉蹌幾步,往前撲倒在地。
  
  「別走--」
  
  谷始影猛然驚醒,翻身坐起,喘息連連。
  
  「小姐,怎麼了?喊這麼大聲,是作夢了嗎?」貼身丫鬟喜纓急忙掀起紗簾,輕輕拍撫她的背。
  
  谷始影定了定神,竭力勻著自己的呼吸。
  
  「好幾天了,總是作相同的夢。」她抓住喜纓的手,漆黑的水眸彷彿仍在夢境中。「我總是在桃花林裡迷路,總是有個人在叫喚我,我的腳踝總是綁著一條紅繩。喜纓,為什麼我這陣子老是作相同的夢,你知道嗎?」
  
  「桃花、紅繩……」喜纓困惑地眨了眨眼,忽然拍掌大笑起來。「啊,我知道了!昨天聽見老爺跟夫人提到小姐和二小姐的婚事哩!什麼桃花啊、紅繩啊,不正是這個意思嗎?小姐,你作的夢可真准啊!」
  
  「我和柔雁的婚事?」谷始影愕然思索著。「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昨天老爺和夫人在花廳說起小姐的婚事,還商量著要請黃撫司大人家的兩位公子前來赴宴呢!」
  
  「黃撫司?」谷始影眉尖微蹙。她對身在江陵任撫司,專門負責理刑審案的黃撫司並沒有好感。黃撫司有生死予奪的大權,在江陵可算是閻王菩薩,就連達官貴人的生死命運都操在他的手裡,貪財收賄的事時有耳聞,她不喜歡父親與這樣的貪官勾結在一起。
  
  「黃撫司有兩個兒子,老爺有兩個女兒,正好可以配成兩對呢!」喜纓笑嘻嘻地搖著兩隻手指。
  
  「黃撫司的兒子,怕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谷始影的神色黯淡了不來。
  
  「聽說大公子在通政使司任知事,是個七品小官,不過二公子就是個風流少爺了,好像沒幹什麼正經事,成天跟三教九流廝混在一起,我聽說那二公子還常常出入花街柳巷呐!不過傳聞中,那位二公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常有花街姑娘為他爭風吃醋,說起來還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呢!」喜纓一邊替谷始影梳妝,一邊亂嚼舌根。
  
  七品小文官?流連花叢的風流少爺?谷始影的心滲入一絲涼意。難道自己的終身幸福就得斷送在這種利益交換的婚姻中嗎?
  
  官家與商家結親,官家為的是錢財,商家為的是權勢,兩家為求所需,卻得犧牲兒女的幸福。
  
  谷始影凝視著菱花鏡裡素雅恬靜的清秀容顏,低低輕歎。
  
  她的心如死水般平靜,因為知道自己反抗也不會有用。倘若人生是命中註定好的,她只有順從命運的安排。
  
  那個夢,是一個暗示嗎?
  
  在紅繩的另一端,系著誰?
  
  那個人會是她未來的丈夫嗎?
  
  她很想撥開重重迷霧,看清楚喊著「影兒」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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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8: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撫司宅邸。
  
  黃昭瑞臉色鐵青地在正廳前院中來回踱步,此時正逢臘梅花開,院中彌漫著極清醇的梅香,長子黃珍棋站在臘梅樹下賞花,神色淡然,完全沒有父親臉上那種焦慮急躁的反應。
  
  一名僕役躬身走進內院。
  
  「管兒還沒回來嗎?」黃昭瑞厲聲追問。
  
  「還沒有,老爺,小的已經派人去找二少爺了。」僕役答得有些怯懦。
  
  「到現在還沒找到人?」黃昭瑞怒聲咆哮。「他平時在什麼地方廝混,你們會不知道?還不趕緊去找回來!」
  
  「是,老爺,小的立刻去找!」
  
  黃夫人看著僕役慌張往外疾奔的背影,給兒子珍棋使了個眼色,珍棋會意,無奈地輕歎口氣,走進正廳內端出一杯熱茶來,恭敬地捧到父親面前。
  
  「爹,先喝口熱茶。天冷,您和娘還是到廳裡坐著等吧。依我看,管朗還沒那麼快回來。」珍棋太瞭解自己的弟弟了,只要一出門就活像是脫韁的野馬似的,想逮回來可不容易。
  
  「都已經過了赴宴的時間了,他還遲遲不歸,讓兩家人乾等他一個,簡直是太不像話了!」黃昭瑞的眉頭蹙成一團,愈說火氣愈大。
  
  黃夫人不敢吭氣,在院中來回踱步,頻頻望著院門口。
  
  「爹,不如這樣吧,咱們先到谷家赴宴,等管朗回來以後,再叫他自個兒過去,這樣一來,咱們對谷家也不會太失禮了。」珍棋連忙安撫父親的怒氣。
  
  「這不正好著了他的道嗎?」黃昭瑞暴喝。「珍兒,你也真老實,到現在還看不出你弟弟在玩些什麼把戲!你以為我們先走,他自個兒還會隨後跟去嗎?他壓根兒就不想去谷家赴宴,所以存心讓我們等不到人!」
  
  珍棋與母親對望一眼。
  
  「爹,腿長在管朗的身上,他不去,難道咱們要綁著他去嗎?」他無可奈何地笑笑。
  
  「就算綁也要把他綁去!」黃昭瑞怒道。「替他訂門親事,難道要我跪不來求他不成?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他要跟我作對,想讓我在谷家面前難看?好,我就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子!」
  
  「當然您才是老子呀!」慵懶的笑語伴隨著悠哉的身影翩然跨進院中。
  
  一身月白色的長袍,袍服一角以銀線繡著姿態優美的蛟龍,泛出柔和的白光,讓小院陡然一亮。墨黑的長髮微微飄動在他幾乎沒有瑕疵的臉上,格外有種神秘的誘惑力。
  
  「管朗,你總算回來了!」珍棋高聲切入,唯恐父親再動怒,連忙推著黃管朗往外走。「快點上馬車吧,谷家一定等急了。」
  
  「是呀是呀,咱們快走!」黃夫人拍著二子的肩催促。
  
  「不急。」黃管朗臉上微露出一抹頑劣邪氣的笑,若隱若現的酒窩浮現在嘴角邊。「等我沐浴淨身以後再去吧。」
  
  「你還要沐浴淨身?!」黃昭瑞轟然大吼。
  
  「爹,兒子身上都是胭脂味,就這麼去赴宴可不好,對谷家兩位千金小姐也很失禮啊!」黃管朗一邊揉著後頸,一邊抬起手臂無奈地嗅了嗅。
  
  「你這不肖子!」黃昭瑞暴跳如雷。「早就告訴你今日要到谷家赴宴,你居然才剛從女人床上爬起來!」
  
  看丈夫氣得兩眼就快要噴出火,黃夫人急急地把管朗拉到一旁去。
  
  「管朗,你是怎麼回事?」珍棋正色教訓著。「難道真想把爹活活氣死不可嗎?別沐浴淨身了,只把外衣換掉就行,快著點兒。」
  
  黃管朗微眯起雙眸看著大哥。
  
  「哥,你不是真心想娶谷家的女兒吧?」谷元年那個欺善怕惡、勾結官府的奸商,他一向是蔑視且瞧不起的,忽然要他娶奸商之女為妻,等於是對他人格的一種侮辱。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誰知道谷家千金是不是也個個驕縱奢靡?
  
  「你就聽爹的安排吧,娶誰為妻不是都一樣嗎?」珍棋自小聽話慣了,對婚配之事並沒有太多想法。
  
  「怎麼會一樣呢?」黃管朗實在受不了他沒有主見、唯唯諾諾的樣子。「哥,妻子是大半輩子都要綁在一起的人,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妻,跟娶一個自己討厭的女子為妻,那種感覺可是完全不一樣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任爹擺佈?就因為你乖得太不像話,爹才會每次都把矛頭對準我。」
  
  「你自己浪蕩成性,整日遊手好閒,活該挨駡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珍棋握拳捶了下他的臂膀。「還不快點去換衣裳,要是把爹氣壞了,你這不肖子的駡名可就坐實了!」
  
  「管兒,你就聽話,別再惹你爹生氣了。」黃夫人不能說什麼,就只能勸。
  
  管朗淡瞥一眼盛怒中的父親。兩家長輩在打著什麼如意算盤他豈會不知?他也不是不明白兩家結親的事早已成定局,赴宴之說只是告知,讓兄弟兩人在婚前見一見谷家千金罷了。他刻意激惱父親,不過是對這一樁荒謬的婚姻進行一場無用的反擊,事實上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
  
  無所謂,命運雖難以改變,但他有任性的權利。
  
  「好,我這就去更衣。」他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進屋。
  
  「看看你那副德行,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多了!成天就知道四處鬼混,流連花街柳巷,要不是谷家看爹的薄面應允婚事,要不然誰肯把好好的姑娘嫁給你呀!真是誰嫁給你誰倒楣,委屈人家千金小姐了!」黃昭瑞指著兒子閒散的背影大罵道。
  
  「爹,先別說這些了,您別氣壞了身子。」
  
  「我氣死了,他才稱心如意!」
  
  「好了,老爺,你就少罵兩句吧。」黃夫人唉聲歎氣。
  
  「兒子都被你寵得無法無天了,我罵個兩句都不成嗎?」
  
  管朗人在屋內任侍女替他更衣,猶自聽見父親的痛駡、母親的歎息和大哥的勸慰聲。
  
  「老爺今天火氣真大。」侍女春蕊將脫下的外衣抱在懷裡嗅了嗅。「少爺是從水棠那兒回來的吧?」
  
  「你的鼻子可真靈。」管朗挑了挑眉。
  
  「水棠的胭脂香味俗氣,一聞便知。」春蕊淡淡冷笑。
  
  管朗邪笑地湊近她的耳際。「噢,我好像聞到醋的酸味兒了。」
  
  「奴婢哪裡配吃醋。」她知道服侍了三年的少爺最喜歡她滑膩雪白的肌膚,因此刻意微傾過頭,等待他舌尖的品嘗。
  
  「不配醋勁就這麼大了,要是真納你為妾,豈不成了大醋缸。」他悶聲低笑,輕咬著她的耳垂。
  
  「奴婢才不會呢!」春蕊骨子裡的媚勁都被挑起了,身子綿軟地貼靠著他的胸膛。「不過少爺就要娶妻了,以後在少奶奶面前,你可千萬別跟奴婢說這種話了,不然奴婢會被整死的。」
  
  管朗挑眉淺笑,把柔若無骨的身子輕輕推開,慢條斯理地系好衣帶。
  
  「少爺……」她眨了眨眼。
  
  「現在沒時間陪你玩,我走了。」管朗沒再看她一眼,披上大氅,迅速系好領結,快步離去。
  
  春蕊絕望地看著黃管朗消失的背影,很懊惱地回想著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或說錯了什麼?明明她是少爺親自挑選的侍婢,少爺也曾為她滑膩如凝脂般的肌膚動情過,與她耳鬢廝磨、親吻愛撫的次數並不算少,可是卻不曾確確實實地要過她一回。
  
  只要有那麼一次便行,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成為少爺的侍妾了,但是,少爺始終不肯破了她的處子之身,她總是無法得手。
  
  她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
  
  研墨蘸筆,谷始影在花園涼亭中作畫。
  
  她在絹布上細細描畫著山水、雲霧、仙鶴。
  
  花瓣飛來落在絹布上,她以指尖輕輕拈起,送到唇邊用力吹一口氣,怔怔然地看著花瓣飄飛遠去。
  
  「姐,天寒地凍的,你怎麼還在這兒畫畫?當心凍著。」
  
  谷始影聽見清脆響亮的聲音,微笑地轉過身,看見妹妹柔雁披著猩紅斗篷快步朝她走來。
  
  「屋裡炭氣太重,出來園子裡反倒舒服些。」她看見柔雁豐盈圓潤的臉蛋經過仔細的妝點,比平時看起來還要嬌俏明豔。
  
  「你身子骨弱,待在屋外頭萬一凍病了可怎麼好?而且手指頭凍得直打顫,可怎麼提筆劃畫呢?」柔雁從袖裡取出手爐給她。
  
  「剛剛從屋裡出來,忘了把手爐給帶上了。」始影笑著接過。
  
  柔雁在石凳上坐下,看姐姐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藕荷色緞子襖,長髮只松松綰了個偏髻,除了一根素銀簪,什麼發飾簪花都沒有。疏淡的眉,淡白的唇色,臉上沒有一點粉飾,整個人素淨得過了分。
  
  「姐,你就穿這樣啊?」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谷始影微微一笑。「在自個兒家裡頭何必穿得花團錦簇?你知道我平時就愛穿舊衣裳,也不愛打扮的。」
  
  「可是你忘了嗎?今天黃家兩位公子要來家裡做客啊!」她不敢相信爹這幾日不斷的交代和叮囑,姐姐居然當成了耳旁風。
  
  「我沒忘,不過人家當官的架子好大。」始影淡淡冷笑。「不是說好赴午宴的嗎?瞧瞧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說不定根本不來了。」
  
  「不管來不來,打扮起來等著總沒大錯,可你就穿成這樣?既不畫眉又沒點胭脂,會讓爹沒面子的。」
  
  「我就是要人家看不上我。」始影提筆蘸了蘸墨,優雅地在絹布上輕輕點下疏密交錯的葉叢。
  
  「這是為什麼?」柔雁睜大了眼睛看著她。雖是同胞姐妹,可是她永遠弄不懂姐姐的心思。
  
  「黃撫司是個以權謀私的貪官,和咱們谷家結親,還不是看上咱們家的錢。」始影滿意地欣賞著畫作空靈縹緲的意境。
  
  「話是不錯,可爹不也是反過來想利用人家嗎?」柔雁不以為然地輕哼。
  
  「所以呀,他們兩個人自己勾搭就算了,為什麼要把兩家兒女也拉下水呢?」始影無奈聳肩。
  
  「我可不介意那些,反正都要出嫁的,嫁給當官的總有富貴可享,是不是貪官有什麼要緊的?要是嫁給吃飯拌鹽的窮官,再清廉、官聲再好我也不要!」她一向不愛聽姐姐說那些自命清高的話。
  
  「倘若能順你的心、合你的意,那自然再好不過。」始影不會責備妹妹的道德操守,只不過她自己有自己的抉擇,明知命運難以改變,但她還是想要做點什麼,才算是對得起自己的心。
  
  「姐,你還是去換件衣裳吧,要是讓爹瞧見你以這副模樣見客人,肯定不會饒了你的,到時候耳根又不得清靜了。」
  
  「我不換,就是要讓爹明白我的順從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她仍不為所動,用心描繪著仙鶴雙翅上的羽毛。
  
  「你就是這副怪脾氣,難怪不討爹娘喜歡。」柔雁皺眉怨道。
  
  「再不喜歡我,我也是他們生的,他們又能拿我怎麼樣?」始影整日窩在房裡不是讀書寫字,就是畫畫彈琴,早已習慣了父母親對她的疏遠和冷淡。她不像妹妹那般鮮麗活躍,像只翩翩飛舞的彩蝶,到哪兒都討人喜歡。
  
  「看你這樣過日子,我看得都悶死了。」谷柔雁是那種連陪娘和姨娘們玩個紙牌都坐不住的人。
  
  「是嗎?」始影低垂著眼簾。「我自己倒是挺開心的。」
  
  「大小姐、二小姐!」喜纓遠遠地朝她們奔過來。「老爺請你們到正廳去。」
  
  柔雁倏地起身。
  
  「是黃家兩位公子來了嗎?」
  
  「是,都在正廳坐著喝茶呢!老爺吩咐小姐們快些過去。」喜纓輕拍著胸脯直喘氣。
  
  「姐,快走吧!」柔雁提起裙擺步下涼亭石階。
  
  「你先去,我畫完最後幾筆再過去。」始影的眼神始終專注在畫上,筆尖飛快點染著山巒。
  
  柔雁略略回眸。「好,兄弟兩個由我先挑,我先看上了誰,你可不許後悔,不許跟我搶啊!」說完,愉快地逕自離去。
  
  始影的筆尖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發怔著。
  
  ************
  
  「聽說大公子在通政使司任知事?」
  
  谷元年眯著笑眼,滿意地看著珍棋和管朗兩兄弟。
  
  「谷怕父,喊我珍棋就行了。晚輩只是個小小的文官,不足一提,讓怕父笑話了。」珍棋心虛地苦笑。
  
  「可別這麼說,這差使不錯,以大公子的才幹,將來肯定會有前途的。」谷元年笑呵呵地說。
  
  管朗忽然大大打了個呵欠,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
  
  黃昭瑞轉頭瞪了他一眼。
  
  「小小的文官哪裡有什麼大前途,谷兄就別太抬舉珍棋了。」黃昭瑞故作不屑地輕哼。
  
  「黃大人太客氣了。」谷元年把目光調向正垂眸品茗的管朗。「那麼,二公子如今……」
  
  「怕父,我沒什麼正經差使,就只是整日遊手好閒,到處胡混過日子,比起我大哥來是差勁多了。」管朗頭也不抬,悠哉遊哉地喝著茶。
  
  黃昭瑞寒下臉,拳頭握得喀啦響。
  
  黃夫人忙用手輕拐兒子一記。
  
  「管朗,收斂點,別胡鬧!」珍棋丟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二公子說話真是直率爽朗呀!」谷元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內堂傳出,紗帷一掀,嫋嫋婷婷地走出一位豐腴嬌媚的女子來。
  
  「柔兒,快來見過黃大人和夫人、大公子珍棋、二公子管朗。」谷元年看到愛女,開心得連忙招手,但見她只一個人出現,臉色不禁僵了一僵。
  
  谷柔雁輕移蓮步,來到黃昭瑞和夫人身前屈膝行禮。
  
  「柔雁見過黃大人、夫人、兩位公子。」
  
  「姑娘不必多禮。」黃昭瑞伸手虛扶了扶。
  
  谷柔雁緩緩退到父親身旁坐下,視線大膽地掠過儒雅斯文的黃珍棋,然後落在管朗的臉上。
  
  管朗正好抬起眼眸與她對望,那一瞬間,她的心被他迷離而神秘的眼神給重重撞擊了一下,好像被一雙手給緊緊捏住,成了俘虜般。
  
  她的心怦怦跳著,跳得很急促。
  
  像谷柔雁這樣的富家千金,管朗見得多了,該上的妝、該戴的釵環發飾一樣不缺,一身繽紛華麗的眩目衣裙,滿滿地佔據視線。這些外在的精緻妝扮在他眼中不具任何意義,他想看的女人是卸載衣衫、褪盡顏色的樣子。
  
  「二姑娘豔冠群芳,谷兄真是好福氣啊!」黃昭瑞笑著恭維。
  
  「不過是黃毛丫頭罷了,將來的夫家要不嫌棄,那才是我的福氣啊!」谷元年呵呵笑道。
  
  谷柔雁臉紅地瞄了管朗一眼。
  
  長時間在女人堆裡廝混的管朗,對女人的眼神有相當的敏銳度,眼神裡傳達著什麼心思,他不會看不出來。
  
  如果是感興趣的女人,他或許還願意奉陪周旋,但是他對谷柔雁興趣缺缺,想到眼前這個女子將有一半機會成為他的妻子,他就忍不住更生起厭煩之心。
  
  「怕父,晚輩有些頭疼,想到外頭吹吹風、透透氣,失禮之處請多包涵。」管朗忽地站起身表示歉意。
  
  「頭疼?」谷元年詫異地問。「怎麼忽然頭疼了?要不要傳大夫來看看?」
  
  「不妨事,只是小毛病。」管朗禮貌地婉謝。「有時候屋裡太憋悶時,我就會忍不住頭疼,只要吹吹風、透透氣自然就好了。」
  
  「這……」谷元年臉上的笑容略略僵著。
  
  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珍棋吊起白眼暗罵。
  
  「沒關係,谷兄,你讓他去吧。這孩子脾氣怪,咱們用不著理他。」黃昭瑞閉目吸氣,壓抑著怒火。
  
  「二公子,讓我來給你領路吧。」柔雁抓住這個機會,連忙起身說。
  
  谷元年向女兒拋去一個讚賞有加的眼神。
  
  管朗欠了欠身,語調更加溫柔有禮。「多謝姑娘的好意,不過我只想一個人走走,不勞姑娘了。」
  
  柔雁碰了個軟釘子,當場尷尬得臊紅了臉。
  
  回絕谷柔雁,也等於是不給谷元年面子,只見谷元年的臉色異常難堪,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僵硬不自然。
  
  「好吧,稍後偏廳擺宴,二公子就別走太遠了。」谷元年雖然臉色難看,但還硬支著架子。
  
  「多謝怕父。」管朗轉向家人,低低說了句:「爹、娘、大哥,我出去走走,馬上回來。」
  
  「出去也好,你待在這裡我看著也煩!」黃昭瑞冷哼一聲。
  
  黃夫人暗暗以手勢揮他快走。
  
  管朗淡笑了笑,在柔雁無奈失望的注視下閒散地步出正廳。
  
  知道谷元年是江陵首屈一指的巨富,有鴉飛不過的田宅,賊扛不動的金銀山,然而所有傳聞都不及親眼目睹。在走進重重院落之後,黃管朗才看清谷宅真正的豪華富貴和氣派。
  
  無處不在的山石花樹,飛簷翹角的亭臺樓閣,一股淡淡的花香遠遠飄來相迎,和著泠泠的水聲,在樹石花間繚繞。
  
  如此奢華的氣派,也難怪爹處心積慮想結為親家了。他心中苦笑。
  
  走進一道臨水長廊,廊不是一池碧水,栽養著半池荷花,他緩緩轉過一塊巨大嶙峋的太湖石,石下有池碧綠的湖水,湖中浮著幾株嬌豔的睡蓮。
  
  忽然,不遠處傳來清脆婉轉的女聲。
  
  他轉身,看見一個女子低頭坐在碧池邊洗著畫筆,一個婢女站在她身旁,手中捧著一卷絹畫。
  
  「小姐,讓我來收拾吧,您還是快點到正廳去,老爺等急了會發脾氣的。」
  
  「先把畫拿去給裱畫匠,其它的事不用你煩心。」
  
  那女子微微仰起頭來,管朗看見了如花般純淨清雅的容顏,他的心不由得一緊,不敢相信在這樣華貴奢靡的庭院中,會有這樣一個清新如露的女子出現,好似一朵深谷幽蘭,渾身透著一股典雅之氣。
  
  聽婢女稱她為「小姐」,難道她是谷元年的另一個女兒?
  
  「你是誰?」
  
  就在他怔呆之時,婢女發現了他,驚訝地喊道。
  
  那一雙秋波靈動的眼睛微愕地轉向他。
  
  「抱歉,驚擾了姑娘。在下黃管朗,是今日前來拜訪赴宴的客人。」
  
  谷始影一聽,訝然望著他。
  
  眼前劍眉入鬢、俊朗飄逸的翩翩公子,居然就是放浪成性、整日無所事事、流連花叢的風流二少爺?!
  
  「公子怎麼不在前廳,跑到這後院來了?」喜纓好奇地問道。
  
  「前廳有些憋悶,所以出來走走。」他微微勾唇一笑。
  
  他的笑容如溫柔的春風劃過,整張臉都是動人的柔光,格外懾人心魂,頃刻折了谷始影的心。
  
  她無法相信傳聞中惡名昭彰的男人就是眼前所見的這個人。
  
  「姑娘方才在作畫嗎?」管朗興味盎然地問道。
  
  「閑來無事畫著玩兒的,畫得不好。」始影微微側過臉,輕描淡寫地答。她不想承認自己竟會被一個風流浪蕩的男人觸動了心。
  
  「那是我家小姐謙虛,裱畫匠每回看見小姐的畫,總是讚歎不已哩!」喜纓好得意地說。
  
  「喜纓,你的話太多了!」始影輕斥。
  
  那張羞澀中略帶薄嗔的素淨容顏,讓管朗看得入神了。在那汪純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一種幽秘的美,誘惑著他去探索隱藏在眸底的秘密。
  
  「在下冒昧,敢問姑娘芳名?」他斯文有禮地請教。
  
  「這位是我家大小姐,閨名始影。」喜纓搶先答道。
  
  「始影……」黃管朗凝視著她素雅恬靜的臉龐,用低沉慵懶的嗓音低低地說:「剛才在正廳,我聽見谷怕父喚二姑娘柔兒,我猜,你的小名應該是影兒吧?」
  
  谷始影的心口劇烈地震盪著。
  
  影兒。
  
  這低柔的聲音像極了夢裡迷霧中的呼喚。
  
  她驚愕地站起身,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憂傷的情緒哽咽在胸口,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在夢中。
  
  「你……你是……」她仰著臉,深深地凝望著他,迫切地想從他眼中看見什麼,眼神中有驚訝、有欣喜、有迷惑。
  
  黃管朗被她熾熱的眸光注視著,渾身的血液漸漸沸騰。他費力地解讀著她的眼神,那不是一般女子看他的那種單純迷戀,她的眼瞳太清澈,凝視著他的眸光像是看著親人或是情人。
  
  那一瞬間,情意的種子在他們心裡不知不覺地紮下了根,在心靈深處一點一點地萌芽。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站在她面前,用溫柔動情的語調,輕輕低語--
  
  「姑娘,倘若你我兩家結親,你是否願意--」
  
  「管朗!原來你到這兒來了!」
  
  一個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心醉神馳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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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8: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管朗和始影雙雙轉過頭,看見珍棋和柔雁步出長廊朝他們走過來。
  
  不知何故,管朗朦朧地感受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大哥,怎麼你們也跟出來了?」他隨意笑笑。
  
  「學你出來透透氣呀!」珍棋調侃地笑道。
  
  柔雁看見管朗和姐姐面對面地站著,臉色不禁變了變,敏銳地察覺到他對姐姐的神情和態度,與對待自己時有極大的差別。
  
  「宴席已經擺開了,爹要你們快到偏廳去。」柔雁的目光冷冷地瞅著姐姐。
  
  「我知道了。」始影悄悄悸動的芳心忽然凝結在妹妹冰冷的注視中。那是什麼眼神?妹妹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一旁的珍棋看見清新婉約、一身家常裝束的谷始影,不知怎麼地,就有了極大的好感。
  
  「這位一定是始影姑娘吧?」有弟弟在旁邊,珍棋的膽子大了些,要是平時,他看到陌生女子是絕不可能攀談的。
  
  「是。」始影淡淡頷首。「見過大公子。」
  
  「不敢當。」珍棋靦腆地回禮。
  
  柔雁忽然笑了起來,熱切地說著。「方才聽說大公子平日最大的興趣是舞文弄墨,可巧得很,我姐姐也最愛寫字畫畫,有時候她可以幾個字寫上一整天呢,一支筆老是不離手的。」
  
  「柔兒,說這些幹麼。」始影臉色微紅。
  
  珍棋看著谷始影,羞澀的神情使她越發動人。他向來不善言辭,這時候一失神,更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了。
  
  「一般姑娘們都喜歡五顏六色的胭脂釵裙,難得遇見一個喜歡筆墨的姑娘,確實很不一般啊!」管朗由衷地說著,觀察力敏銳的他,只注意到了柔雁隱隱的妒意,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大哥望著始影的目光充滿了傾慕。
  
  「沒什麼特別的……偏廳已擺好了宴席,兩位公子請。」始影既羞怯又尷尬地低下頭。過於直接的讚美她一向招架不住,只好轉開話題。
  
  「是啊,兩位公子請。」柔雁挽住姐姐的手,微感不悅地在前方領路。姐姐那些在她眼中可鄙可笑的缺陷,管朗竟覺得是很不一般的優點?她愈想愈氣,心頭籠罩了一團烏雲。
  
  *********
  
  華麗的廳堂裡,黃、谷兩家分坐兩側用膳,侍女們悄聲俐落地倒酒送菜。
  
  席間暢談最熱絡的自是兩家長輩,從官場的波譎雲詭,誰被重用了,誰又被打入了大豐,談到了田產和船運的致富之道。兩位夫人則手握著手,親親熱熱地替對方挾菜。兩家結為親家的默契,已不言而喻了。
  
  不過,誰娶誰?誰嫁誰?
  
  谷家兩姐妹挨著坐,對面就坐著黃家兩兄弟,谷始影每每不經意地抬眼就能看見黃管朗那張太完美、太有魅力的臉。匆匆調開目光,又看見儒雅斯文的黃珍棋也正靦腆地對著她淺笑。她的臉頰火也似地燒紅著,只好低著頭專心吃飯,逃避著兩兄弟專注的凝眸。
  
  谷柔雁怔怔地觀察著,即使她再遲鈍,也能感覺得出珍棋和管朗兩兄弟的目光總是落在姐姐身上,只有偶爾才會輕瞟她一眼。很明顯,他們看中的對象都是姐姐,而不是她。
  
  「始影姑娘不知受哪位名師教授詩畫?」珍棋好奇地笑問。
  
  「十六歲前我和柔兒跟著杜雨良杜師傅念了幾年閨塾。」始影簡單地答,垂眼舀著碗裡的蓮子羹喝。
  
  「杜雨良杜師傅嗎?」珍棋驚喜地說。「杜師傅善畫山水墨竹,始影姑娘若能學得幾分技巧,畫作一定可以長進不少。」
  
  「雖有名師指點,不過有沒有天分比較重要。」管朗一手托著臉頰,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挾起一粒鴿子蛋送入口中。
  
  「天分是很重要,但也得要有毅力和耐性。」珍棋笑說。
  
  「是啊,我和大哥的師傅專精字畫,雖然大哥欠缺了點作畫天分,但是毅力和耐性卻讓他練得一手好字,風格自成一體,將來成為一代大師絕無疑問。」對自己的大哥,管朗一向不吝惜讚美。
  
  「聽起來,珍大哥和我姐姐絕頂般配呢!」柔雁掩口輕笑。
  
  「柔兒,別亂說!」始影微愕地以肘輕撞她。
  
  「我才沒亂說,將來你們可以夫唱婦隨,你讀書、我作畫,你作詩、我寫字,多好呀!」柔雁絲毫不理會姐姐微弱的抗議。
  
  始影無助又氣惱地盯著面前的空碗,雖然她和珍棋確實有很多地方相像,但是她對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她不喜歡柔雁這樣亂點鴛鴦。
  
  「那你呢?」柔雁轉問管朗,她只對他感興趣。
  
  「我?」管朗挑眉,自嘲地笑了笑。「天分、毅力和耐性沒一樣有,所以到現在連個小官也混不到一個,將來說不定要靠妻子養呢!」
  
  「就憑你的家世背景,讓你爹幫你弄個一官半職的不成問題吧?」柔雁自以為聰明地笑說。
  
  「是沒有問題,偏偏這不是我喜歡走的一條路,可能要讓柔雁姑娘失望了。」管朗緩緩抬眸冷睇她一眼。
  
  始影偷偷抬眼望向管朗,管朗此時也正好將目光轉向她,兩人相互凝視半晌,她匆匆垂下眸,不自覺地恍恍然。縱使不看著他,她也能強烈地感覺得到他灼熱的凝視。
  
  管朗反駁柔雁的語氣,讓柔雁感覺很受傷,自小她就是人見人愛,被家人捧在手掌心裡長大的,在家中的地位遠比姐姐受寵得多,她原以為黃家兩兄弟見了她必定也會為她著迷傾倒,不可能去喜歡呆板無趣的姐姐,沒想到她錯了,兩兄弟不但對她不感興趣,居然還同時被姐姐吸引住,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她大錯特錯了,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輸給姐姐,而且是輸得一敗塗地!
  
  「管朗,你確實應該正正經經地找份差事,總不能真想靠妻子養吧?你這樣放蕩的態度,可是會嚇著兩位姑娘的。」珍棋板著臉說。
  
  「我的風流事蹟兩位姑娘應該早有耳聞了,始影姑娘,我嚇著你了嗎?」管朗劍眉挑超,邪氣十足。
  
  始影聽喚,拾眼接住他的視線,整個人呆了一呆。
  
  「我應該沒嚇著你吧?」他雙臂環胸,低柔地軟語淺笑。
  
  「沒、沒有。」他彎彎的笑眼,充滿難以言喻的魅惑力,讓始影整個人彷彿醉了一樣。
  
  「那就好。」管朗揚起自信而得意的嘴角。
  
  谷柔雁故作鎮定地面對這一幕,但握在她手中的筷子卻不能控制地輕顫著。
  
  始影微微暈紅的雙頰也讓黃珍棋感覺出了一些什麼,當他隱隱猜出那一抹羞澀的微笑是為了他的弟弟而綻放時,心裡是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席散了,僕役們打著燈籠送客出府。
  
  一行人走在幽暗的回廊裡,黃昭瑞和谷元年走在最前方,兩位夫人走在後面,在他們身後則是珍棋和管朗,而始影和柔雁殿後。
  
  一走出回廊,眾人在大門口前道別,心裡已經對姐姐有了疙瘩的柔雁逕自繞到前方去,挽住母親的手,有意疏離姐姐。
  
  始影完全沒有察覺到柔雁的異樣,朦朧的月夜和昏紅的燭焰令她恍神,眼裡一片若有所思的悵惘。
  
  她默默望著管朗高碩挺拔的背影,心中迷迷糊糊地想著,什麼時候還能再見面?
  
  就在黃昭瑞攙著夫人坐上馬車之際,管朗趁眾人沒有留意時,悄悄靠近始影,牽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了握,隨即放開,和珍棋一同坐上了馬車。
  
  被突來的意外攪得心跳如鼓、指尖微微發顫的始影,詫然地看著馬車漸漸駛離她的視線。
  
  在這昏黑的月夜裡,那輕輕的一握手,是管朗對她無言的允諾。
  
  她想起管朗曾經問過她的話--
  
  「姑娘,倘若你我兩家結親,你是否願意--」
  
  願意什麼?她現在明白了。
  
  捧著被他握過的手,谷始影羞怯地咬著唇,一抹緋紅悄悄暈上了臉頰。
  
  *********
  
  春蕊推門進來,把熱水放上盆架,轉身就看見管朗掀開床帳坐起身了。
  
  「少爺,你今天居然這麼早起?真是稀罕!」春蕊古怪地盯著他,一邊過來收拾床褥。
  
  「老爺夫人呢?」他伸個懶腰,走到盆架前漱洗。
  
  「正在用早膳。今天是什麼日子呀,一向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二少爺居然這麼早起床,而平時早就出門當差的大少爺,現在還在陪著老爺夫人用早膳,可真是奇怪呢!」春蕊好笑地說。
  
  「大少爺還沒出門?」他疑惑地側過臉問。
  
  「還沒有。」
  
  難道……管朗火速穿好衣服,快步前去父母房裡。
  
  還未進屋,就聽見父親暢快滿意的笑聲。
  
  「爹也是覺得谷大小姐的確比谷二小姐更適合你!」
  
  「是啊,娘也是這麼想的,珍兒這溫文儒雅的脾氣制不了那位伶俐的二姑娘,還是琴棋書畫都專精的谷大姑娘比較適合你。」
  
  「那麼,爹,就這樣決定了。」
  
  黃管朗聽了,當下整個心墜入谷底。
  
  「爹、娘!」他慢慢走近,眼睛盯住珍棋,極力保持冷靜。
  
  「管兒,你來得正好,快坐到娘身邊來。」黃夫人笑眯了雙眼,回頭吩咐侍女再備一份碗筷。
  
  「你起得還真早,坐不來,正好一起商量你們兄弟倆的婚事。」黃昭瑞難得好心情,對平日看不順眼的兒子也和顏悅色得多了。
  
  「這是商量嗎?你們不是沒跟我打過商量就已經決定了?」管朗完全不加修飾的話惹來父親惱怒的一瞪。
  
  「怎麼回事?你這又是怎麼了?」黃昭瑞霍然變了臉色。「每天不氣個我幾回你就活不了了是嗎?」
  
  黃管朗無懼父親的怒容,一派懶散地坐下。
  
  「你們不是都決定好了,要讓大哥娶谷家大小姐嗎?」他雙手交抱在胸前,閒散的姿態有著沉重的寒意。
  
  「是我自己跟爹娘提的。」珍棋清了清喉嚨。
  
  「大哥動作可真快。」他淡淡一笑。
  
  珍棋的眼神有些閃爍。「你對我說過,妻子是要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當然要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妻呀!」
  
  「所以,大哥很喜歡谷始影?」第一次看見優柔寡斷的大哥臉上煥發著光彩,那認真堅定的眼神讓他有烏雲罩頂的預兆。
  
  「那樣恬靜溫婉的女子,哪一個男人不喜歡呢?」珍棋輕鬆笑道。
  
  「論脾氣、性情,你大哥和谷大小姐再合適不過了。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黃昭瑞蹙眉不悅地瞪著管朗。
  
  「有,我是有意見,因為我也看上了谷始影。」管朗淡淡挑眉,心不在焉地把玩修長的手指。
  
  「什麼?!」黃昭瑞和夫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們兩兄弟都看上同一個女人?這、這怎麼行!」
  
  「很不幸,我和大哥都看上了谷始影。」管朗頗覺荒謬地深深一歎。「所以,我們兩個人的婚配物件究竟是誰,還是重新商量為好。」
  
  珍棋僵住。
  
  「管朗,你身邊不缺女人,你要的女人也沒有得不到手的,你為什麼要跟我搶?」無奈和困惑的神情交雜在珍棋斯文的臉上。
  
  「大哥,若只是一般女人,我自然不會跟你搶,但關係到妻子人選時,我就不能不認真了。」管朗垂眼勾著唇角,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管朗,谷家二小姐姿容嬌豔、活潑伶俐,你娶她難道不行嗎?」黃夫人焦急地希望他妥協。
  
  「娘,相同的話你為何不拿來問問大哥?你問他願不願意娶谷柔雁?」管朗不悅地沉下臉。
  
  「谷二小姐沒什麼不好的,娶她絕不會委屈了你。」黃昭瑞加入勸說。
  
  「谷柔雁跟我認識的那些女子沒有多大差別,激不起我對她的興趣。」管朗忍不住直言。
  
  黃昭瑞大怒。
  
  「人家好歹是待字閨中的姑娘,你竟拿來和那些花街女子相比!」
  
  屋裡的氣氛僵著。
  
  「管朗,我對你實說了。」珍棋一片真誠地看著管朗。「我非常喜歡谷始影,認真地想娶她為妻。管朗,我和你不同,我不像你整日在女人堆裡廝混,我對谷始影是真的動了心的。」
  
  「大哥,那些都不是讓我動心的女人--」
  
  「你明知道我搶不過你!」珍棋倉卒地打斷他,臉色逐漸凝重起來。「管朗,難道你想看大哥孤家寡人一輩子嗎?」
  
  管朗不語,內心百味雜陳。兄弟倆從小到大一直是彼此信任的,珍棋的性格溫文敦厚,不曾和他爭奪過任何一件東西,但是如今卻為了谷始影與他陷入一種情敵的矛盾中。
  
  如果他真的將谷始影搶奪到手,脆弱的大哥受此打擊很可能會意志消沉,或許真的會孤寡一輩子。
  
  是命中註定嗎?他和谷始影沒有緣分……
  
  「爹、娘、大哥,我可以不爭不奪,全聽你們的安排,但是,你們可曾想過,谷始影心中真心想嫁的人是誰?」
  
  管朗的話刺中了珍棋心中矛盾的心事,就因為看出谷始影對管朗的好感,他才會迫不及待地向爹娘表明心意。
  
  「管兒,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些?」黃夫人隱隱聽出了兒子的暗示,兩個兒子都是黃夫人的心頭肉,谷始影嫁給她哪一個兒子她都沒有意見。
  
  「別以為自己在女人堆裡吃得開,就認定每個女人都會愛上你!」黃昭瑞不屑地冷哼一聲。「對谷始影來說,珍兒才是她最好的丈夫人選,你這樣一匹野馬,她能拴得住才怪!」
  
  父親偏說錯了。管朗淡笑不語。見到了谷始影,她的淡雅靈秀深深吸引了他,在她身上不只沒有富商女的驕縱奢靡之氣,反倒有著如錦繡一般的心靈,讓一顆遊戲人間、四處玩樂的浪子心情頤被她收服。
  
  「好吧,就算爹娘要我娶只蠢豬為妻,我也全聽爹娘的安排。」管朗努力維持輕淺安然的笑容,霍地站起身往外走。
  
  「管兒,你還沒吃早膳呐!」黃夫人心急地大喊。
  
  「別理他!你沒聽見他說的是什麼話嗎?」黃昭瑞怒聲咆哮。
  
  管朗冷著臉,旋風似地大步離去。
  
  *********
  
  「爹、娘,珍棋的性情和姐姐真像,他們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我要是嫁給他呀,悶都會悶死呢!」
  
  谷始影躲在偏廳窗外,聽見柔雁和父母的談話。
  
  柔雁先下手為強了。她不安地透過窗看進去,看見爹娘手中拿著四張八字命紙拼來湊去。
  
  「得看你們八字合不合再說。」谷夫人安撫著愛女。「萬一要是你和珍棋的八字最合,你不喜歡他也得嫁。」
  
  「我不要!就算八字合了我也不嫁他,要嫁讓姐姐去嫁!一張八字可不能教我從命!」柔雁任性地嬌嗔。
  
  「你這孩子,珍棋雖然模樣沒有管朗俊俏,可是人品也是不錯的呀!」谷夫人實在拿她沒辦法。
  
  「我看你是鐵了心要嫁管朗吧!」谷元年呵呵笑道。
  
  「我就喜歡管朗多一些。」柔雁挑明瞭說。
  
  「可是從八字上看起來,管朗和影兒比較合呢。」谷元年歎道。
  
  柔雁惱火地抓起四張八字命紙,氣呼呼地往窗外扔。
  
  始影機敏地接住飛出來的八字命只。
  
  「柔兒,你在幹什麼呀!」
  
  「我不合八字,你們誰也別想給我合八字!」
  
  始影把自己和柔雁的扔下,只留珍棋和管朗的,然後在父母親沖出來撿拾前,轉身躲到牆角後。
  
  「少了兩張……柔兒到底扔到哪兒去了?」谷夫人低著頭四下尋找。
  
  始影把兩張八字命紙藏進懷裡,飛快地奔回房去。
  
  「小姐,你怎麼了?」喜纓正在收拾畫卷,看始影跑得氣喘吁吁,奇怪地問。
  
  「喜纓,前陣子你說你娘找了個瞎眼道士算命,很靈驗的,那個瞎眼道士在哪裡?」
  
  「在正門大街上的城隍廟裡。小姐問這做什麼?」
  
  「沒什麼,你先下去吧。」她怔怔地在床沿坐下。
  
  喜纓滿臉狐疑地退出去。
  
  始影靜靜在屋裡坐了半晌後,打定主意,立刻起身披上斗篷出門。
  
  「小姐,你要去哪兒?」喜纓正好泡了一壺熱茶過來,驚訝地看著始影快步往外走。
  
  「你別管,老爺和夫人問起就說不知道。」始影頭也不回地說。
  
  喜纓頭一回看見始影如此慌張的模樣,手足無措地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
  
  始影低著頭慢慢走在繁華的街道上,隨著川流不息的人潮,來到了城隍廟前。
  
  她努力平息急亂的心跳,跟著人群走進廟裡,在正殿後方的小屋中找到了瞎眼道士。
  
  一個老太太剛卜完了卦,臉色沉重地離去。
  
  谷始影輕輕叩了叩門板。「請問道長,算一卦要多少錢?」
  
  「我別的不算,只批八字、合婚,都是十文錢。姑娘要算什麼?」道士空洞的雙眼定定凝視著前方。
  
  「我這兒有兩個男人的八字。」她緩緩坐下,把兩張八字命盤攤放在桌上。「我想算一算,我嫁的究竟是哪一個?」
  
  瞎眼道士的手在兩張八字命盤上分別撫摸著,一一問清楚命盤上的生辰日月,連同谷始影的一併合算。
  
  「姑娘,這兩個男人都會成為你的丈夫。」
  
  「什麼?」谷始影困惑地問:「道長,你能說明白些嗎?」
  
  「這兩個男人是兄弟沒錯吧?」瞎眼道七一語道中。
  
  「是,他們是兄弟。」谷始影微微吃驚,她只給他兩個人的生辰年月日,並未說出姓名來。
  
  「是兄弟那就沒錯了,這兩個男人都會成為你的丈夫。」瞎眼道士十分篤定地說。
  
  都會成為你的丈夫?這是什麼意思?是表示她會同時嫁給他們嗎?
  
  「道長的話未免有些含糊,難道不能說得更明白些嗎?」她實在不相信自己會同時嫁給他們兩兄弟。
  
  「好,我再說清楚些,姑娘聽了莫怕。」瞎眼道上枯瘦的長指在珍棋的命盤上點了點。「姑娘若嫁給此人,那是生不如死。」
  
  始影聞言猛然倒抽一口氣。嫁給珍棋會生不如死?她腦中嗡嗡亂響,無法多作思考,此時更關心的是另一張命盤。
  
  「姑娘嫁的若是此人……」瞎眼道上的枯指停在黃管朗的命盤上,眉心漸漸聚攏。
  
  「嫁給此人會如何?」她的心臟抽緊。
  
  「雖死猶生。」瞎眼道上淡淡泜語。
  
  「雖死猶生?」始影的驚駭凝在臉上。「雖死猶生?這如何解釋?」
  
  「姑娘,我的話只能點到為止,不能再多說了。」瞎眼道士閉目搖首。
  
  「不能告訴我,我嫁的究竟是哪一個嗎?」始影不死心地再問。
  
  「姑娘,多的話我不能再說了,說多了你會害怕,而我也會折了壽,只能說到此為止,姑娘請回吧。」
  
  谷始影呆坐了半晌後,慢慢地付了卦金,怔怔然地起身離去。
  
  她魂不守捨地走出城隍廟,在擁擠的街道上,她聞到了一股世俗的氣味,好像身不由己,好像不可改變。
  
  這兩個男人都會成為你的丈夫。
  
  嫁給珍棋,生不如死。
  
  嫁給管朗,雖死猶生。
  
  誰能告訴她,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
  
  三日後,喜纓跌跌撞撞地沖進谷始影的房裡,高聲喊著--
  
  「小姐!親事訂不來了!大小姐配給珍大公子,二小姐配給管二公子,黃家正上門提親來了!」
  
  始影手中的畫筆無意識地滑落,跌在將要完成的寒梅圖上,墨黑在畫上漸漸暈染開來。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墜,墜入無邊地獄裡。
  
  嫁給珍棋,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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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8: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黃、谷兩家辦了一場風光盛大的婚禮。
  
  迎親隊伍穿過熱鬧的市街,夾道的人潮爭相圍看江陵首富谷家嫁女兒的奢華排場。
  
  黃家兩兄弟騎著白馬在兩頂大紅喜轎前領路,喜轎後跟著陪嫁的婢女。
  
  珍棋一路笑得合不攏嘴,不斷向看熱鬧的人群拱手道謝,而管朗則面無表情,臉色漠然。
  
  對擠在街邊看熱鬧的人而言,最感興趣的還是黃府傳聞中俊美逼人的二公子。眾人指指點點地談論著他英姿俊朗的容貌,儘管管朗神情冷漠,依然讓人看得如癡如醉。
  
  兩頂喜轎同時進了黃府大門。
  
  經過冗長繁複的儀式後,兩位身披鳳冠霞帔的新娘,分別被送入了各自的新房,而兩位新郎倌則在宴席上應付著賓客。
  
  谷始影一個人獨坐在新房裡,靜靜望著陌生的新房,陷入無垠的沉思中。
  
  嫁給珍棋,從一開始的震驚、絕望,到現在的心如死灰,讓她漸漸有了認命的心,儘管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但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和命運。
  
  命運她改變不了,那個在月夜裡曾輕輕握一握她的手、給她無言允諾的管朗,也改變不了。
  
  想起管朗,她的心瞬間被思念脹滿著,痛到要窒息。
  
  難道今生真是無緣?
  
  她咬著唇,一串串晶瑩淚珠傾瀉而下。
  
  新房的門被打開來了,又關上。
  
  她一直在恍惚的思緒中飄浮著,沒有聽見珍棋走進來的聲音。
  
  「始影,你哭了?」
  
  聽見珍棋柔聲的問話,始影心慌地擦拭淚眼。
  
  「對不起,我很想家。」她隨便找了個藉口,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心。
  
  「至少你每天還能看見你妹妹。」珍棋輕聲安慰著。
  
  「是啊。」她違心地說,腦中卻速速掠過柔雁此刻可能躺在管朗懷中的情景,她的心緒更加混亂痛楚起來。
  
  珍棋從她哀傷的眼眸中洞悉了她的心情。
  
  「鳳冠霞帔的顏色不適合你,臉上濃豔的妝也不適合你。」他輕輕解開她身上的五彩霞帔。
  
  始影一驚,驀地站起身,走到梳粧檯前坐下,用顫抖的雙手卸盡胭脂水粉,露出一張纖塵不染的素顏。
  
  這男人已經和她拜了堂,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了,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要了她的身子,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始影,別害怕。」珍棋來到她身後,雙手輕輕按住她的肩。
  
  始影微微一顫,閉上雙眼,動也不動地任由他將金簪從雲髻裡緩緩抽出,讓一頭濃密柔滑的黑髮如瀑布般流瀉而下。
  
  「你好美……今日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珍棋迫不及待地抱起她,將她放上床榻。
  
  「把燭火滅了,求你。」始影緊閉著雙眸,離著魂,放任腦子一片空白。她不要思考,什麼也不要去想……
  
  珍棋起身吹熄了龍鳳燭,狂亂地脫下衣袍。
  
  黑暗中,始影感覺到灼熱的氣息湊近她的唇,她立即緊蹙著雙眉側過臉去。雖然不能為自己所愛的男人守身,但她可以不要他的吻,拒絕被他吻!
  
  「始影,你別怕,我會疼你一輩子的。」珍棋急促地扯開她的衣衫,暗夜中,細膩白皙的肌膚瑩瑩發亮,令他情欲勃發。
  
  月光從窗櫺照進來,她微微睜眼,迷離恍惚間,似乎又看見了月光與暗影交會處那張俊俏魅惑的臉。
  
  「倘若你我兩家結親,你是否願意--」
  
  淚水悄悄從她眼角滑下臉龐。
  
  管朗,為什麼今生的丈夫不是你?
  
  *********
  
  此時此刻的管朗不在新房內,卻在「春滿樓」裡和妖嬈的青樓女子們狂歡而醉,激情地糾纏,徹夜不歇。
  
  「管少爺,今兒個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嗎?怎麼不在洞房裡陪新娘,卻還來我們這兒胡混?」夢蘭撒嬌地摟抱著他。
  
  「新娘子不及你們可愛呀!」濃膩的嗓音充滿了挑逗。
  
  「人家新娘子可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身子呢!把她孤零零地放在新房裡,多可憐呀!」夢竹剝開一顆葡萄送進他口中。
  
  「嫁給我這樣的男人,她就應該知道會付出這樣的代價。」他微眯著眸,對著酒瓶仰頭一飲,讓酒麻痺他的思緒。
  
  「二少爺不喜歡良家閨女嗎?」衣衫單薄的夢菊貼在他的肩窩媚笑著。
  
  「喜歡,當然喜歡。」管朗的笑聲幾乎令人迷醉。「可惜,我喜歡的姑娘如今卻成了我的嫂嫂了。」
  
  「當了你的嫂嫂有什麼要緊的,喜歡就把她偷過來呀!」夢梅格格笑道。
  
  管朗咧開一抹笑,酒香四溢,彌漫著放浪的氣味。
  
  「人家可是讀過四書五經,規規矩矩的千金大小姐。」他微勾的唇角愈笑愈邪氣。
  
  「只要是女人都逃不過二少爺的手掌心。」夢竹柔聲笑起,風情萬種。
  
  管朗微醺的醉眼怔望著眼前白玉般嬌媚的胴體。什麼樣絕色的女子他沒見過,但是在他腦海裡浮現的永遠是谷始影那一雙水燦無依的眼眸。柔軟如綿的小手只輕輕握一握,那一份溫潤的觸感至今仍留連在他腦中,無法忘記。
  
  「她現在是我大哥的女人,我不會碰她的。」
  
  他把夢竹翻身按倒,迷茫的雙眼彷彿看見了那張素淨羞澀的臉龐。
  
  「影兒……影兒……」他把幻影緊緊抱在懷裡,可是不管抱得再怎麼緊,他的心依然是一片空虛。
  
  *********
  
  黃府的早膳桌上氣氛凝重,一點兒也不像剛辦完喜事的樣子。
  
  兩位新嫁進門的少奶奶臉色都不好,紅腫的雙眼都有哭過的痕跡。
  
  始影為了何事落淚,誰也猜不出來,但是讓柔雁傷心哭泣的原因卻很明顯。
  
  「二少爺整夜未歸嗎?」黃昭瑞臉色肅殺地問。
  
  「是。」僕役們戰戰兢兢地答。
  
  「二少爺到哪兒去了?有誰知道?」黃夫人心急地問。
  
  僕役們就算猜得出管朗可能的去處,也沒人有膽子在這樣的場合上說出來。
  
  「管朗實在太胡來了,怎麼娶妻了還是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珍棋一邊數落管朗,一邊給妻子挾了一塊藕粉桂糖糕。
  
  始影根本沒有心情用早膳,看柔雁的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就知道她昨夜哭得有多麼淒慘了。
  
  洞房花燭之夜沒有新郎倌,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柔雁。她忽然對管朗有些惱火了,不管對這樁婚姻有多麼不滿,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對待柔雁。
  
  「竟敢在新婚之夜把新娘子扔下,跑得不見人影,這讓我如何向谷家交代才好!」黃昭瑞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這不肖子要是敢回來,看我非狠狠打斷他的褪不可!」
  
  黃夫人噤若寒蟬,這次兒子做得是太過分了,看柔雁氣憤惱怒的臉色,她也感到不知所措。
  
  「爹娘請息怒,先用早膳吧,空著肚子容易氣壞身子,有什麼話,等小叔回來再責駡也還不遲。」始影起身給公婆分別盛上熱騰騰的江米粥。
  
  黃昭瑞和夫人頭一回讓媳婦侍候,看著始影柔婉謙恭的模樣,滿肚子的怒火倒消去了不少。
  
  「始影,你也一起吃,別餓著了。」黃夫人把一盤豆腐皮包子遞到她面前。
  
  「謝謝娘。」始影很自然地傾身問坐在她身旁的柔雁。「柔兒,你也餓了吧,要不要先吃一個?」
  
  「不用,我不用你這樣假惺惺地照顧我。」柔雁撇頭避開她,語調雖輕,但在座所有人都聽見了。
  
  黃昭瑞和夫人錯愕地對望一眼。
  
  始影淡然望定她,為免妹妹在情緒低落時說出不得體的話,她寧願選擇把怒氣吞下肚,不準備跟她起衝突。
  
  夫人以為柔雁吃味兒,便立刻命廚子再送一盤豆腐皮包子來。
  
  「柔雁,多吃點。你放心好了,你受的委屈爹娘一定會替你做主的。」黃夫人極力安慰她。
  
  「謝謝爹娘。」柔雁含淚點點頭。
  
  「柔雁,不瞞你說,管兒生性風流浪蕩,在和你成親之前爹娘也管不動他,現在你們成親了,爹娘就把管兒交給你了,他如今是你的丈夫,你自個兒得好好想個法子拴住他,想法子讓他聽你的話,知道嗎?」黃夫人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
  
  「爹、娘,我會盡力試一試,就怕……管朗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柔雁為難地苦笑。
  
  黃夫人愕然良久。
  
  「這……總還不至於這樣,你可千萬別這麼想啊!」她只能慈言勸慰。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
  
  始影低著頭默默地喝粥,她拼命告誡自己,如今她是珍棋的妻子,管朗和柔雁之間的感情與她無關,她佯裝看不懂妹妹對她刻意疏冷的態度是因為什麼,她不想去懂太多,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其實,她甚至有點慶倖今早管朗的人不在膳桌上,否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如此神色自若地喝完一碗粥。
  
  *********
  
  接不來的每天早膳,管朗始終不曾出現過。
  
  而柔雁僅有的一點點耐性早在第三天就用光了,她開始動輒大發脾氣,不只侍候她的侍女們個個遭殃,怒火更是延燒到始影的身上來。
  
  這天,柔雁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吵嚷著要搬回娘家去住。
  
  「柔兒,你現在搬回去,爹娘還是會把你送回來的,何必白費力氣呢?」始影趕來勸阻。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這算什麼婚姻?丈夫在洞房花燭夜就離我而去,有丈夫等於沒有丈夫一樣,難道你還要我留在這兒自取其辱嗎?」她仍堅持不改決定,把銀梳往梳粧檯扔下就走。
  
  「柔兒,爹娘派人去找管朗回來了,你再忍忍吧!」始影急忙追上去牽拉住她的手。
  
  「他想回來早就回來了,之所以不回來還不是因為不想看見我!」柔雁用力甩開姐姐的手,厭惡地怒視著她。「放心好了,我一定,他就會回來了!我把兩個男人都讓給你,不再跟你搶了,這樣你開心了嗎?」
  
  始影怔怔地傻住。
  
  「柔兒,不要這樣胡說!」她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裡。
  
  柔雁冷笑,旋即踱步離去。
  
  始影心亂如麻地呆立當場,管朗的賭氣、柔雁的任性,讓他們四個人的婚姻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溢出眼眶。
  
  她都已經認命了,到底還要她怎麼樣?
  
  *********
  
  黃管朗仰躺在浴池裡,盡情地放鬆自己,蒸騰霧氣結成水珠凝在他高挺的鼻樑上。
  
  霧氣氤氳,熱水蕩漾,水中浮浸著各色鮮豔花瓣,香氣縹緲,與肆意在水面浮動的髮絲牽連、糾纏。
  
  今天的他沒有醉,雙眸清醒,思緒卻麻木。
  
  徹底放縱夠了,也荒唐夠了,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只是回家以後,看到始影,他能心平氣和、無動於衷地喊一聲嫂嫂嗎?
  
  他緩緩把身體沉下水面,讓水沒過他的頭頂,再起身時,水流淋漓的發如漆黑的流泉,潺潺輕瀉。
  
  披上一件單薄的紗褸,他聽見白色水氣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二少爺,外頭有人找你。」夢蘭來到他身旁低語。
  
  「不是說了,任何人來找都說我沒來過這裡嗎?」他面無表情地說,任濕濡的黑髮披散在肩背。
  
  「可是這人有些特別。」夢蘭的媚眼透著一絲古怪。「他說他是你的哥哥。」
  
  「我哥?我哥那樣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踏進妓館一步的!」他忍不住大笑。
  
  「他說是二少爺的哥哥,不過我們怎麼看都覺得不像,倒像是二少爺的弟弟。」夢蘭格格嬌笑。
  
  「弟弟?」管朗困惑地蹙了蹙眉。
  
  「是呀,一個很俊俏的小郎君。怎麼二少爺府上淨出些美男子呢?」
  
  管郎愈聽愈疑惑了。
  
  「請他進來。」他倒要看看這個俊俏小郎君是誰?
  
  當夢蘭把個頭嬌小的年輕男子領進來時,管朗不禁震愕地盯著他……不,是「她」!
  
  「二少爺,你們慢聊,有什麼事叫喚一聲。」夢蘭微笑地轉身出去。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注視著她。她身著男裝,戴著男帽,清純中透出天然質樸,和他記憶中的谷始影有些不一樣。
  
  「我來請你回去。」她的表情苦澀,雖然只見過管朗一面,但是那一面卻在她心頭深深紮下了根,讓她日夜想過一遍又一遍。
  
  眼前的管朗比起她記憶中的模樣更加迷魅惑人。
  
  她飛快地低下頭不再看他,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不能再讓他擾亂自己的心。
  
  「府裡都沒人了嗎?竟然勞駕嫂嫂親自出馬。」他輕佻地笑著。
  
  聽到「嫂嫂」兩個字,始影的心口泛過一陣酸楚。
  
  「僕役們請不回你,難道非要爹娘親自過來找你,你才肯回去嗎?」她力持鎮定。
  
  「就算要找,應該也是二少奶奶,我的新娘子來找,怎麼也輪不到嫂嫂你呀!」他慢慢朝她走近。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柔雁的性子驕矜,你讓她到這裡來找回丈夫,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他似笑非笑地凝睇著她,慢慢地把她逼到了牆角。
  
  始影深深吸口氣,低頭掩飾慌亂的神色。
  
  「逃避不能解決事情,既然木已成舟,我們也只能面對接受。你是我的小叔,柔雁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們可以成為一對恩愛夫妻。」她無比懇切地說著。
  
  管朗放聲大笑。
  
  「你真的這麼想?嫁給我大哥很幸福快樂嗎?你們算是一對恩愛夫妻嗎?」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頸際,令她微微顫慄。
  
  「你不可以碰我,我是你嫂嫂,不能胡來!」她驚慌地閃避他的觸碰。
  
  「有什麼不可以?」他挑釁地對上她的慌張,一手扯下她的帽子,絲緞般的黑髮頃刻披瀉而下。「在這兒,我不認你是我的嫂嫂,你也可以不認我是你的小叔,我們做了什麼,不會有人知道的。」
  
  始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誘惑她、勾引她?!
  
  「要我回去可以,只要讓我抱你、讓我吻你,我就聽你的話回去。」他的聲音輕柔得好似枕邊細語。
  
  始影的心急遽地跳動著。
  
  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眼前,只需往前一步,就可以投入他堅實的胸膛裡。她看見那雙炯炯黑眸中有狂野的光芒,幾乎把她燒融。
  
  「不行……」她軟弱地搖頭,眼神迷亂怔忡。
  
  管朗俯身貼近她的臉蛋。
  
  「在這裡,我跟你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有男歡女愛,沒有身分地位的阻礙。」他伸出指尖輕觸她白皙的臉頰,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無法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我……做不到。」踏過那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她不能被誘惑。「我已經是你大哥的人了,我不能做出這種違背倫常的事情來。」
  
  管朗面容一緊,雙眼散放冷冷的火光。他知道始影已經是大哥的妻子,也明白始影的身子不屬於他所有,他無權干涉她和大哥的閨房之事,可是他就是難以忍受,有股不知所以的無名火在胸中狂燒。
  
  「你知道剛剛的話對我是一種刺傷嗎?」他咬著牙欺近她。
  
  他結實高大的身軀帶給始影極大的壓迫感,她緊張地縮著肩頭,想從他懷裡逃開。
  
  驀然間,他將她壓在牆面與他的胸膛之間,惱怒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她慌惶地推抵掙扎,卻被他的雙臂輕鬆箍住,動彈不得。
  
  他的吻是發狠的掠奪,把所有的不甘心和煩躁的妒意,全重重發洩在她柔軟的紅唇上,刻意讓她痛,讓她明白被刺傷的感覺是怎樣。
  
  始影如何不明白?她自己也是那樣痛著啊!自從新婚之夜過後,她就嘗到了身心不能自主的痛苦,此時此刻,她所愛的男人正緊緊抱著她,狂熾地吻她,絕望的饑渴將兩個人的感情壓迫到了墮落沉淪的邊緣。
  
  始影視線迷離,微微低喘。
  
  這是她要的男人,是她要的吻,即使他要她的身子,她也會毫不考慮地奉獻出去,但他終究不是她的丈夫,這不過是一場恍惚的美夢,一旦無情地清醒了,會將兩個人一起撕個粉碎的。
  
  痛楚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滑入嘴裡。
  
  管朗嘗到了鹹鹹的淚,微愕地退開來,凝視著浴水的黑眸,和被他徹底蹂躪過的殷紅雙唇。
  
  「影兒……」他憐惜地捧起她的淚顏。
  
  這一聲輕喚讓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決堤。
  
  「你還是……喊我嫂嫂吧,小叔。」她空洞哽咽的嗓音凍住了他的心。
  
  兩人之間的身分將是一直存在而不能改變的事實了,只有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才不會做出後悔莫及的錯事。
  
  管朗蹙眉閉緊了雙眼,嘴角露出苦澀的笑。他重重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與思緒。
  
  「好,嫂嫂,我會回去。」
  
  始影微愣,抬眸看他,看見他眼中深沉的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低頭拭去眼淚,回身緩緩走出去。
  
  管朗怔然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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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8: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管朗一進家門,在院中見到父親,還沒請安就劈啪先被打了一記耳光。
  
  「跪下!」黃昭瑞一聲怒叱。
  
  管朗微愕,依言跪下。
  
  「傳杖!」
  
  僕役們不敢違命,立即取來棍棒。
  
  「把衣袍卸下。」黃昭瑞怒瞪著管朗。
  
  管朗閉眸咬了咬牙,緩緩地脫下衣袍,露出背脊。
  
  「給裁打!」黃昭瑞毫不留情地朝僕役下令。
  
  「可是老爺……」手握棍棒的僕役們,從來沒有杖打過少爺,因此沒有一個人敢動手。
  
  「給我狠狠地打!」如雷般的暴吼,嚇得僕役們驚惶失措,連忙聽命。
  
  雖然僕役們舉起棍棒朝管朗的背上打下去,但都是重重提起,輕輕落下,沒人敢用真力。
  
  黃昭瑞看出僕役護主,更加怒氣衝天,他大步沖過去奪下其中一個僕役的棍棒,重重朝管朗的背上一棍棍打去,打得他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管朗痛到幾乎無法吸氣,渾身顫慄。
  
  僕役們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谷始影攙扶著黃夫人匆匆趕來時,看見管朗背上滿是杖痕,一片血肉模糊,登時嚇得魄飛魄散。
  
  「老爺,別打了、別打了!」黃夫人心下痛惜,大哭著撲過去抱住管朗。「已經夠了!難道老爺想把他打死嗎?」
  
  「不好好痛打他一頓,他永遠不把我這個爹說的話當成一回事!就算今天回來了,你敢保證他明天不舊態複萌!」黃昭瑞大聲罵道。
  
  「教訓幾下也就好了,你把兒子打成這樣,萬一落下病根可怎麼好呀!」黃夫人看著管朗慘白的臉,心痛不已。
  
  「我沒把他的腿打斷已經夠好了!再跑,我就看你能跑到哪裡去!」黃昭瑞怒哼一聲,把染血的棍棒丟開,大步離去。
  
  「快,快去把嚴大夫請來!其它人過來把二少爺攙扶回房!」黃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扶起來。
  
  始影擔憂地靠過去輕輕扶住他,見他唇色青白,冷汗涔涔,稍稍一動,背部裂開的傷口就會滲出血來,她看得好心疼、好難受,不知道自己把他找回來,竟會害他遭受一這樣的毒打。
  
  「你撐得住嗎?」她忘情地抽出絹帕給他拭汗。
  
  管朗淡漠地瞥她一眼,手掌微微使勁將她推開。
  
  他疏離的態度立刻在兩人之間拉開無形的距離,始影瞠眼呆站著,被他冷淡的態度刺傷。
  
  「始影,娘送管朗回房去就好,你跟著過來好像也不太方便,要不要先派人通知柔雁回來?管朗還需要她照料。」黃夫人柔聲囑咐她。
  
  「是。」她的心裡百味雜陳,被摒棄的疏離感強烈啃蝕著她的心。
  
  柔雁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只有她能理所當然地守在他的床榻旁,而她的身分,使得她必須要謹守倫常分際,不能觸碰禁忌。
  
  *********
  
  管朗趴臥在床上讓嚴大夫療治,背部劇烈疼痛,彷彿有熊熊烈火在灼燒,但卻及不上他心中狂炙燃起的怒火。
  
  黃夫人和柔雁就坐在床榻前,關心著他的傷勢,貼身婢女春蕊忙著在傷處挑起木屑,始影和珍棋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
  
  「還好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嚴大夫一邊開立藥方,一邊說道。「我開了祛瘀止血的方子,可內服也可外用,內服初時,忌食生冷、瓜果,外用則以清香油調化了,以鵝翎撣敷,約莫十天半個月就能痊癒。」
  
  「多謝大夫。」黃夫人松了口氣,回頭吩咐珍棋。「珍兒,你送嚴大夫出府,順道照方抓藥回來。」
  
  「是,娘。」珍棋從嚴大夫手裡接下藥方。「大夫,請。」
  
  「你們也都出去吧。」珍棋和嚴大夫一走,管朗也立即送客。
  
  「管兒,你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麼?娘讓廚子去給你做來。」黃夫人心疼地握著他的手。
  
  「我什麼都不想吃,娘回去歇著吧。」他半張臉埋在枕頭裡。
  
  黃夫人知道兒子當眾遭杖打的羞辱,心裡一定萬分委屈,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管兒,你要能睡的話就好好睡一下,娘先回去了。」黃夫人憐惜地輕撫他的頭髮。「柔雁,管兒就交給你看顧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看顧!柔雁也出去,你們統統出去!」他惱火地大喊。
  
  管朗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住了始影,她看見柔雁緊咬著嘴唇,臉色異常難看。
  
  「我不出去!我是你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媳婦兒,這是我的房間,為什麼我要被你趕出去!」柔雁從小嬌貴悍烈,哪裡受得了這種氣。
  
  「柔雁,少說幾句!」黃夫人喝斥著。「管兒,你也不許要脾氣,要是讓你爹知道你把柔雁趕出房門,他不知又要怎麼罰你了。」
  
  「他要罰便罰,反正我在他眼裡比個下人還不如!」他森然冷笑,眼中沒有一點情緒。
  
  自小,他就不是言聽計從的孩子,性子桀驁不馴,從來不肯接受父親的操弄和安排,因此父親對他總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睨視,見了他不是打就是罵,父子之情一年比一年冷淡。
  
  「不許這樣說你爹,他怎麼會把你當成下人對待?他打你也是為了你好。」黃夫人軟語相慰。
  
  「驢子不走,確實要抽幾鞭子才行。」管朗冷笑。「還是應該說,他把兒子當成傀儡操縱更貼切些?只是我這個兒子沒另一個兒子聽話罷了。」
  
  「你這孩子怎麼老是這樣,你爹打得你還不夠疼嗎?」黃夫人氣急地跺腳。
  
  「他看不慣我最好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我這條命是他給的,他隨時想要收回去都可以!」他的聲音冷硬如鞭。
  
  「管兒,不許你再胡說了!你爹教訓你自有他的道理,你大了,不是孩子了,不可再這樣任性妄為!」黃夫人以嚴厲的眼神制止他。「你現在最好給我好好睡一覺,別再胡思亂想了。」
  
  「娘,要走把人都帶走!」管朝把臉翻向內側。
  
  柔雁兩手緊握成拳,隱隱顫動,怒氣正待發作。
  
  「好,我們都出去,可是柔雁得留不來。這是你們兩人的房間,她現在的身分是二少奶奶,你把她趕出去,雖然府裡有的是房間,但是她二少奶奶的臉面要往哪裡擱?」黃夫人正顏厲色地告誡。
  
  管朗默不做聲。
  
  始影看著管朗,他冷漠的背影傷人也自傷,那種無力改變一切,只能垂死掙扎的痛苦她能明白,也因為瞭解,她憐惜他的心更疼。
  
  黃夫人看柔雁仍是滿臉怒容,蹙眉壓下不悅。
  
  「柔雁,管兒現在傷著,脾氣大了點,你別跟他鬥氣,儘量順著他些,別再說那些火上添油的話,行嗎?對待丈夫要溫柔體諒,以柔克剛,硬碰硬只會兩敗俱傷。夫妻相處之道,你還得跟你姐姐多學學。」
  
  「知道了,娘。」柔雁淡淡地斜睨始影一眼。
  
  「春蕊,你今晚在這兒坐夜,要添茶遞水也有人好使喚。你侍候少爺慣了,知道少爺的脾氣,二少奶奶有不會的地方,你在旁邊多幫著點。」
  
  「是。」春蕊低頭答應。
  
  「始影,走吧。」黃夫人教始影攙扶著,帶著侍女們離去。
  
  送黃夫人回房後,始影才回到自己房裡。
  
  珍棋還沒回來,她輕輕帶上門,換下衣衫,懶洋洋地上床躺下。
  
  一閉眼,腦子就泛起管朗遭杖打的那一幕,鮮血四濺,觸目驚心,幾乎將她的心地擰碎。
  
  她擔憂他的傷勢,擔心柔雁不懂得怎麼看顧他。她多麼想待在他的身旁,寸步不離開他。
  
  但是這都是癡心妄想,兩人在這座深幽的宅府裡,即使近在咫尺,都不能有太多的眼神交流,連說句話都要避嫌,這種深重的痛楚該如何療治?
  
  房門被輕輕開啟了,珍棋走了進來,她正想翻身假寐,卻已經來不及了。
  
  「始影,這麼早就睡啦?」他坐到床邊,輕輕撫她的發。
  
  「今天有點累了。」她下意識地想躲避丈夫的觸碰。
  
  「是不是被管朗杖打的事嚇到了?」他猜道。
  
  「是啊。」談到管朗,她的精神略微一振。「我和柔雁連手心都沒有被爹娘打過,家裡的僕婢們就算犯了錯也不會這樣挨打。」
  
  珍棋笑笑。
  
  「我也沒有被爹這樣打過,不過管朗從小就不肯聽爹的話,所以老挨打。」
  
  「爹下手也太狠了,竟把他打成那樣,看他傷勢那麼重,一定疼死了。」始影驀然問住了口,驚覺自己流露了太多感情。
  
  雖然叔嫂間互相關心很正常,但始影對管朗的關懷就是教珍棋難以忍受,他壓抑著護火,不動聲色。
  
  「這是爹打管朗打得最狠的一次,不過管朗這回也是做得太過分了些,把新婚妻子丟下管也不管,難怪爹會氣成這樣,要是我可捨不得。」他伸手去拉始影,始影抬起手撥了撥頭髮,巧妙地避開了他。
  
  珍棋落了空,手用力緊握成拳。
  
  「始影,我有件事跟你說。」他正色地說,盯住她的眼睛。
  
  「什麼事?」
  
  「過幾天,我要到京城一趟。」
  
  「京城?」她微訝,認真地看著他。
  
  「是。」他仔細觀察著她的眼睛。「爹以前的舊部屬丁顥,現任刑部主事,為了報答爹從前對他的提拔,主動向爹提起讓我進刑部,爹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讓我去刑部磨練磨練也好,所以我過幾天就要動身了。」
  
  始影微怔,不知怎麼的,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等我到京城安頓好,便把你接到京城去,好嗎?」珍棋俯身摟住她。
  
  「把我接到京城?」她不安地在他懷中掙動。
  
  「對,我要帶你離開這裡。」他狠狠地用勁緊抱住她。正確地說,是要讓她離開管朗愈遠愈好。
  
  始影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可是……我……」
  
  「沒有可是,你是我的妻子,我走到哪兒,你就要跟到哪兒。」他低頭想吻她的唇。
  
  「不、不……」始影慌張地從他懷中掙開。
  
  「始影?」他皺起眉頭,臉色沉了不來。
  
  「我癸水剛來,身子不乾淨。」她心慌地找了個藉口。
  
  珍棋深深地看著她。
  
  「上一回你鬧胃疼,這一回又是這樣。」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不願去深思,也不想去拆穿。
  
  「對不起。」始影勉強地僵笑了一下。
  
  珍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等我把你接到京城以後,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始影愣住。
  
  她深深吸一口氣,眼底緩緩浮起一層哀傷。她微微側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眼角溢出的淚水。
  
  珍棋早已經洞悉她的內心,她總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模樣,雖然他們天天共枕眠,但是她總一個人遠遠地睡著,從不靠近他。
  
  性格文儒的他,也有想要征服的女人,他不容許自己的妻子心中總想著另一個男人,她要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
  
  他堅信,夫妻在一起久了,她總有一天會愛上他的!
  
  *********
  
  珍棋動身前往京城之後,始影雖不必煩惱與他面對面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的窘境,也不必擔心夜裡他的求歡,但是卻有塊大石頭沉沉地壓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將會被接往京城,何時將要離開這裡。
  
  她開始拾起畫筆作畫,只有在專注作畫時,她才不會去想起宅院另一側那個讓她魂牽夢繫的人。
  
  雖然管朗在府裡養傷,但她時常會聽見柔雁哭哭啼啼的吵鬧聲,怕柔雁胡思亂想,她從來不敢去過問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只偶爾會讓喜纓去探問一下管朗的傷勢,她自己則從不主動去探視。
  
  珍棋離開以後,她更加沉默寡言,生活很像回到了未嫁前那樣舒心自在,幸好她的性子好靜,也耐得住寂寞。
  
  有時候,她會自己一個人坐在花園裡靜靜發呆,而大部分的時間,她都躲在房間裡寫字畫畫,遺世而獨立。
  
  日復一日,日子過得艱辛難熬,但她知道她必須讓自己習慣這樣的日子,因為這樣的日子,她還有很長的一生要過。
  
  只有學著不去想念,試著去遺忘,她才能扮演好此生唯一的角色--黃珍棋的妻子。
  
  *********
  
  這一夜,大宅內外都熄了燈,大地一片漆黑。
  
  管朗悄無聲息地走在幽暗的長廊。
  
  烏雲緩緩散去,明月露出了皎潔的柔光。
  
  他來到了珍棋的院落,悄悄推開紗窗,翻身進屋,一進屋,他就聞到了濃濃的墨香。
  
  昏暗的房間有束淡白的月光照進來,他看見始影在床上靜靜熟睡著,柔軟烏黑的長髮披散在枕上,身上穿著月白色的緞袍,瑩滑的肌膚在淩亂的睡袍間若隱若現,一雙修長光裸的腿從睡袍底下露出來,無比誘人。
  
  他來到床邊坐下,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的睡容。什麼樣的美女他沒見過,但沒有人像她這樣美得如凝脂玉般溫潤無瑕,卻又處處散著誘惑。她只是這樣靜靜地睡著,就已讓他亂了心志。
  
  她在作著什麼樣的夢呢?
  
  夢裡,是管朗邪氣挑誘的、如火一般的眼神。
  
  我不認你做我的嫂嫂,你也可以不認我是你的小叔,我們做了什麼,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火惡狠狠地將她吞噬,她感覺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銷融……
  
  始影驟然找回了意識,從漫天焰火中醒過來。
  
  一個朦朧卻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床前,月光淡淡,迷離得分不清是夢是幻。
  
  「是你嗎……」她低喃,緩緩伸出手去。
  
  「是我。」他真真實實地握住她的手。
  
  始影真切地感覺到手掌的溫度,她驀然回神,驚慌地從床上坐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我房裡?」她嚇呆了。
  
  「噓--」管朗伸出大手輕輕捂住她的嘴。「輕聲些,除非你想讓我們兩個被捉姦在床。」
  
  「你、你別胡說!」他曖昧的神色讓她的雙頰飛起了一抹紅。
  
  「我受傷這麼多天,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我?」他的手捨不得離開她的嘴唇,手指柔柔地在她頰畔撫摸著。
  
  「我雖然人沒去,但是都有派喜纓去探問你的傷,春蕊沒跟你說嗎?」她輕輕推開他的手,羞怯地整理身上洩漏春光的淩亂睡袍。
  
  「我要看到你的人才會好得快些。」他低啞地輕喃。
  
  始影被他撩人的嗓音迷得心神蕩漾,這樣的氛圍太容易使人意亂情迷了,一下小心就會鑄下大錯。
  
  「別再說這種話了,我們之間不能這樣的……」她用僅存的理智提醒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因為見到了他而波瀾起伏。
  
  管朗垂眸輕歎,站起身離開床楊,來到放滿了畫卷的書案前,就著薄淡的月光欣賞她的畫作。
  
  「為什麼畫的都是花?臘梅、牡丹、水仙、秋葵花、石榴花、杏花。」他低沉地輕笑。「想不到我還能認出這麼多花的品種。」
  
  「什麼『春滿樓」、『花滿樓』的去多了,自然有這門功夫。」始影半開玩笑地說,一面下床找了件外袍披上。
  
  管朗低頭淺笑,沒有否認,沒有辯解。
  
  「以後別這樣了。」始影輕聲說。
  
  「別怎樣?別去『花滿樓』嗎?」他邪邪微笑。
  
  「不是。」她很慶倖屋裡幽暗,他看不見她暈紅的臉。「以後別在半夜進我房裡,被人發現了不好,對你我都不好。」
  
  「放心,不會有『以後』了。」他淡淡低語。
  
  始影看著他,有些迷惑。
  
  「我是來告訴你,我要走了。」
  
  始影怔住。
  
  「你要去哪裡?」她的心重重一沉。
  
  「還不知道。」他刻意平靜地說。
  
  「去多久?」她有些不知所措。「爹娘知道嗎?」
  
  「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他本來只想在天亮前悄悄地走,但還是情不自禁地來見了她一面。
  
  「你為什麼要走?」她想叫他別走,但她沒有那樣的權利。
  
  「也該收收心,去做幾件風風光光的大事了,總不能這樣荒唐過一輩子吧?」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你要離開多久?何時回來?」她不知道珍棋什麼時候要將她接到京城去,她怕沒有機會再見他了。
  
  「沒有做出一番大事業,我不會回來,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
  
  「那柔雁怎麼辦?」他的話令她心驚。
  
  管朗淡然一笑。
  
  「你家財力雄厚,而且我完璧歸趙,她可以再嫁,不是問題。」
  
  完璧歸趙?始影吃驚萬分。
  
  「你……你還沒……」她咬住唇,這是她從來都拒絕去想的事情。
  
  「我為你守身如玉,感動嗎?」他嘴角微揚,故意逗弄她。
  
  「別說這種話。」她的心頭悶悶地抽痛,淚水不由自主地要湧出來。在他吻過她以後,明知道和他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卻仍悲哀地想為他守住身子,愛情竟是如此的折磨人。
  
  管朗看見她兩眼中破碎的淚光和悽楚,兩人相對無言,彼此之間似乎再沒有什麼可以問,也沒什麼可以答的了。
  
  「大嫂。」他深吸口氣,長痛下如短痛地說:「你好好保重身子,我走了。」
  
  他轉身匆匆走到門邊,輕輕打開一道門縫。
  
  決絕的語氣和背影,讓她的心痛不可抑,她奔向前,自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淚水瘋狂地滾落。
  
  她的眼淚熨燙著他背肌上剛結痂的傷疤,他閉眸咬緊牙根,抵禦著回擁她的欲望和衝動。
  
  「天要亮了。」他的手輕輕扳開圈在他腰間的纖柔手臂,毅然斬斷那難以離捨的依依之情。
  
  始影頹然靠在門邊,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他消失在濃濃晨霧中的身影。好像那場夢境。他消失在迷霧中,而她無論怎麼追也追不上他。她相信,這就是她和管朗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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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9: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春寒料峭。
  
  園子裡豔紅的杏花盛開了。
  
  始影裹著一襲舊棉襖,坐在亭子裡看花瓣紛飛,一坐就是半天。
  
  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見柔雁慢慢地朝她走過來,與她目光相對。
  
  始影深深吸了口氣,第一次,姐妹之間有種微妙不安的緊張。
  
  管朗不辭而別,只給家人留下一封書信,簡單交代離家原由,並說明因自己浪蕩成性,不想誤了柔雁的終身幸福,因此請爹娘將柔雁送回谷府,另配良緣。
  
  這封書信在府裡引起極大的震盪,黃昭瑞氣得一語不發,黃夫人則日日以淚洗面,而柔雁在一陣暴怒哭鬧之後反倒平靜了不來,不管谷府幾次派人來想把她接回去,她都答應。
  
  始影瞭解妹妹的個性,管朗是她執意要嫁的男人,一來愛面子的她不肯服輸,二來她仍愛著管朗不肯放棄。
  
  她看得懂柔雁眼底的忐忑不安和憂傷,她憐惜她,就像憐惜著自己。可憐的一對姐妹,兩個女人,竟同時戀上一個名字。
  
  「杏花開了。」她望著妹妹,幽幽一笑。
  
  柔雁微怔,抬頭看著滿園杏花樹。
  
  「是啊。」她微微地笑了笑。
  
  嫁進黃府兩個多月,這是姐妹倆頭一回單獨面對面說話。
  
  「柔兒,你瘦了。」始影看見她清瘦了很多。
  
  柔雁在她身旁坐下,端詳著她。
  
  「姐,你也瘦了。」
  
  「是嗎?」她輕撫自己的臉頰。「我自己倒沒發現。」
  
  「姐夫呢?還沒有消息嗎?」也許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情,柔雁對姐姐不再充滿敵意。
  
  「沒有。」對於珍棋,她沒有太多想談的。「小叔呢?」提到管朗,她小心翼翼地使用措辭。「他有給你來信嗎?」
  
  「沒有。」柔雁乾澀地苦笑。「他都要我另配良緣了,怎麼還會給我來信。」
  
  始影有些悵然。
  
  「那……你現在有什麼決定?」
  
  「等,以妻子的身分等他回來。」她的目光流動一下又黯淡不來。
  
  柔雁對管朗的這一份執著令始影驚訝。
  
  「不管多久,你都願意等嗎?」
  
  柔雁默然怔住。她不知道自己的毅力可以讓她等待多久?現在的她青春正盛,花樣年華,卻已經得不到他的心,一旦她容顏老去,她還能奢望得到他的愛嗎?但是現在要她放棄他,她偏又不甘心。她風風光光地嫁進黃家,無論如何也不能被「退」回去。
  
  「這裡是他的家,他總要回來的,只要我還是黃家二少奶奶的一天,他就仍然是我的丈夫,沒有人能取代我現在的位置。」
  
  柔雁的好勝心讓始影感到不安。
  
  「要是他不回來,自己在外頭成了另一個家,娶了另一個女人為妻,你怎麼辦?」她似想非想地問。
  
  柔雁冷笑一聲。「倘若如此,我還是他的正妻,黃家族譜上只會記下我的名字,不管他娶了誰,都只是妾罷了。」
  
  「柔兒,黃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她太執著於名分,讓始影隱隱為她憂心。
  
  「這是我最後的籌碼。」柔雁清晰地說。「我若丟出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始影無言以對。
  
  沒錯,這就是柔雁。從小,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柔雁都是第一個伸手跟她搶,搶贏了,如果東西不合她意,即便心裡不喜歡,也絕對不會再讓出來給她,寧可收在自己的玩具箱底蒙灰塵,也不讓別人擁有。
  
  「姐,你跟姐夫……還好嗎?」柔雁忍不住好奇地問。
  
  「就這樣吧,也說不上好或不好。」始影輕描淡寫地說。
  
  「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
  
  「我一向是這樣的,以前在家裡,你不也常說我悶得很嗎?」她眼神低低地一垂,指尖無意識地撫弄襖面上的繡鳥。
  
  「可是以前你會作詩、讀書或是畫畫排遣時間,但現在,你卻總是坐在園子裡發呆。」
  
  「真的嗎?」她沒想到柔雁竟然細心地發現了她的改變。
  
  「姐夫到京城一個月了,你是因為想他嗎?」她試探地問。
  
  始影淡笑而不語。
  
  雖然柔雁察覺了她的改變,但真正的心事並沒有讓她讀出來,她的心事只能密密地收在心底,不能讓人知曉。
  
  「姐夫什麼時候把你接走?」柔雁輕聲問道。
  
  「不知道,等他安頓好吧。」沒有人知道,她總是日日暗地裡祈求著,不要帶她去京城,不要帶她去京城。
  
  「姐,如果你也走了,這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柔雁說著,突然有些哽咽起來。
  
  始影微訝,情不自禁地握住柔雁的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眼眶有熱熱的淚淌不來。
  
  「柔兒,要快樂,要讓自己幸福,好嗎?」她對她說,也像在對自己說。
  
  「好,你也一樣。」柔雁靠在她肩上,忍不住低低啜泣。
  
  *********
  
  半年後
  
  京城傳來了消息,但不是要接谷始影赴京,而是珍棋將要問斬的噩耗!
  
  黃府裡上上下下慌亂成一團。
  
  「問斬?!」黃夫人驚駭得渾身發抖,一張臉慘無血色。「這是怎麼回事?珍兒怎麼會為了五千兩銀子作偽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珍兒為人老實,定是遭人陷害的!」黃昭瑞一接到消息,早已經慌得六神無主了,趕忙命僕役們備妥馬車,準備赴京搭救兒子。
  
  「老爺,一定要想辦法救救珍兒啊!」黃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了嗎?」黃昭瑞抖抖索索地換穿衣服,匆匆忙忙地出門,正要坐上馬車,就看見谷元年和夫人冒著雨趕過來。
  
  「大人,我聽見消息就立刻過來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珍棋是犯了什麼罪?」谷元年面色青白地追問。
  
  「詳細情形還得走一趟刑部才知道,說是丁顥誹謗君父、詆譏朝政,罪證確鑿了,珍棋卻收了五千兩銀票,為丁顥作偽證。」黃昭瑞臉色凝重地說明。
  
  「珍兒憨直老實,不會做這種事的,他一定是遭人陷害!」黃夫人深怕親家誤會,忙為自己的兒子辯解。
  
  「要多少銀子打點只管開口說,花多少錢不是問題,總之得先把珍棋救回來才行!」谷元年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兒變成寡婦。
  
  黃昭瑞的面色更加沉重了,他對刑部內的弊端黑幕太清楚了,而且一旦經皇上勾決定罪的案,根本不可能救得回來。
  
  「秋後問斬……只怕咱們現在想要買替身救珍兒都來不及了……」黃昭瑞語音顫抖,心中一片混沌。
  
  「離秋後問斬還有多少時間?」谷元年已有不祥的預感。
  
  「……一個月。」黃昭瑞嘴唇顫動著。「倘若,珍兒自己就是被人誣害的那個替身,縱有萬金,也換不回他的命了……」
  
  黃夫人驚得臉色青白,雙軟一腿,不自禁地哭嚎了起來,谷夫人攙扶著她,也陪在一旁嗚咽拭淚。
  
  *********
  
  馬車依然載著黃昭瑞朝京城疾馳而去。
  
  黃府上下陷入了極度恐懼不安的等待中。
  
  黃夫人心中很清楚,進了刑部死牢,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要從閻王面前救回珍棋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她天天哭,幾乎哭斷了肝腸,到最後,已經哭得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
  
  始影和柔雁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仍然還抱著一線希望,勸慰著婆婆。
  
  深秋的風透著蝕骨的寒意。
  
  一個月之後,載著黃昭瑞前往京城的馬車回來了,只不過,馬車載回來的卻是珍棋冰冷的遺體。
  
  看到裝著珍棋的棺木時,始影面色蒼白,目光凝滯,罪惡感毫不留情地擊向她,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劇烈顫慄,艱難地移動著步伐,還沒來得及走到棺木前,就已無力地癱坐在地,掩面慟哭。
  
  黃夫人眼神空洞地盯著棺木,雙眼因早已悲傷過度而沒有了淚水。
  
  珍棋是被斬首的死刑犯,黃昭瑞花了幾千兩銀子才買回兒子全屍,所以珍棋的喪禮是在靜悄悄中辦完的。
  
  府裡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悲傷沉重,都需要時間來撫平傷痛。
  
  之後一整個冬天,始影都是穿著素白戴孝的長袍。她更安靜、更寡言了。
  
  有時候,柔雁看始影整日神情木然,坐著大半天一動也不動,長長久久的不發一語,就會過來陪她說說話。
  
  但始影總是心神恍惚,低低喃喃地說著:「都是我害了珍棋,都是我日日向神明苦苦祈求,不要讓我去京城,所以都是我害了他……」
  
  柔雁總是一再地勸她不要自責,珍棋的死是遭人陷害,與她無關。
  
  只是她並沒有去深思,為什麼始影要祈求神明不要讓她去京城?
  
  *********
  
  始影獨自一人在菱花鏡前端詳自己的臉,鏡中的臉依舊清麗脫俗,只是雙眼不再靈動有神了。
  
  珍棋的死,讓整座黃府籠罩在深沉的哀傷中,府裡每個人都度過了一個最寒冷的冬天。
  
  而她,成了寡婦,必須在這座大宅裡安安靜靜地度完餘生了。
  
  她沒有喚來喜纓侍候,自己簡單地梳了一個與平日一樣的髮髻,插上一根素銀簪,依舊穿著一身素服去向公婆請安。
  
  此時正是暮春三月,園子裡桃花都開了,朵朵紅雲將花園妝點得繽紛馥鬱,也悄悄驅散了府裡陰鬱的氣息。
  
  她怔然立在院中,望著飄飛滿天的霏霏紅雨。
  
  看了幾回花開花落,如今的她也成了這座園子裡的一株花,等著枯萎,等著凋零,等著落花成泥。
  
  她的一生,就要被鎖在這座園子裡了嗎?
  
  「給爹娘請安。」她來到公婆正屋,恭謹地請了個安。
  
  黃夫人見她仍是一身縞素,不禁輕輕低歎著。
  
  「始影,珍棋都走了半年多了,你也可以把素服換掉了。」
  
  始影淡然地笑笑。「娘,不要緊,我平時穿衣也偏素。」
  
  「娘要你換掉就換掉。」黃夫人態度堅持。「人死不能複生,咱們活著的人也得好好過日子才行。」
  
  「是。」她垂首斂眉。
  
  「園子裡的花都開了,你也多出來走動走動,別老是關在屋子裡,會悶出病來的,知道嗎?」黃夫人把幾樣點心推到她面前。「來,多吃點,你已經太瘦了。」
  
  「是。」始影柔順地挾起一塊點心吃。
  
  對這個規規矩矩、安靜寡言、百依百順,好得幾乎無可挑剔的兒媳婦,黃夫人總是既心疼、又憐惜。
  
  黃昭瑞默然起身,走進內室,不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
  
  「柔雁怎麼還沒來?」他搖頭歎氣,這個二媳婦老是睡到忘了請安。「算了,我還是先跟你們說吧,一會兒柔雁來了,你們再告訴她。」
  
  黃夫人狐疑地看著丈夫。「是誰來的信?」
  
  「撫司衙門有人到寧波查案子,在寧波看見了管兒。」
  
  始影一聽見「管兒」,像被火燙了一下般,渾身一震。
  
  「管兒?!信中寫了什麼?管兒如今在哪裡?怎麼樣了?」黃夫人迫不及待,心急地追問著。
  
  黃昭瑞打開信,僅挑了幾句重點說。
  
  「信上說,管兒這一年來都在寧波做錢莊和綢緞買賣,做得很不錯。他不知道珍兒已經死了的消息,一聽說珍兒被斬首,他急著處理掉手頭上的幾樁買賣,最近就會趕回來。」
  
  「管兒要回來了!」黃夫人的聲音發顫,悲喜交加。一雙兒子如今只剩下一個,她此生別無所求,只求在離開人世前能再見一見他。
  
  聽見管朗就要回來的消息,始影的心在胸腔內突突亂跳,又是歡喜、又是慌亂,渴望見他,又害怕見他。
  
  柔雁正巧在這時候走進來,她整個人怔怔傻傻的,似乎不敢相信。
  
  「爹、娘,管朗要回來了,是真的嗎?」
  
  「是啊,柔雁,管朗就要回來了!」黃夫人激動得拼命拭淚。「你們一年多不見了,見到管朗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鬧脾氣,知道嗎?要是讓管兒再離家出走,娘可是不會再饒你了!」
  
  柔雁委屈地抿著嘴,對婆婆把管朗離家出走的原因怪罪到她頭上很是不悅,但她壓抑著自己不要頂嘴。這一年來,她的性子已改好了許多,不再動不動就拉下臉發脾氣了。而且對公婆來說,管朗是黃家的唯一命脈,她這個當妻子的人,當然有責任留住丈夫的心。
  
  「柔雁,你要記住娘跟你說的話,以柔克剛。」黃夫人把柔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諄諄告誡著。「你只要溫柔一點、體貼一點,男人都會吃這一套的,瞧瞧你們姐妹,嫁進我們黃家都一年多了,也沒能生個孫子,如今珍棋不在了,延續香火的責任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柔雁,你可要明白呀!」
  
  「我明白。」柔雁心虛地歎口氣,不敢回嘴說,生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能生得出來的。
  
  「管朗好不容易想回來,柔雁,你們可得要加把勁,爹娘年紀大了,早想抱孫子了,可別讓爹娘一年等過一年啊!」黃昭瑞終也忍不住加入了話題。
  
  當話題繞在管朗和柔雁身上時,始影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場面上很多餘,她把自己陷於一種內心的尷尬處境中。
  
  她開始害怕,管朗回來以後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這對她來說,將是一種可怕的痛苦和折磨。
  
  *********
  
  管朗回來這天,府裡所有人都在正廳前院裡引頸盼望著。
  
  始影託病躲在房裡沒有出去,她害怕見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家人面前,她的秘密必須藏得天衣無縫。
  
  喜纓來傳話,說爹娘要她前去祠堂給珍棋上香。
  
  她仍託病下去。
  
  喜纓又來傳話,說爹娘要她出去一道用膳。
  
  她還是託病下去。
  
  要是平常,她病了,爹娘一定會著急著來探望,但是管朗回來的喜悅讓他們一時間忘了她。
  
  她無所謂,也不在意,她現在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忘記她,這樣她就可以不必面對任何善意的關切。
  
  但是躲得了一天、兩天,卻躲不了一輩子,她終究必須在眾人面前與管朗相見。
  
  「大嫂。」
  
  在家宴上,管朗優雅地站起身,客氣而有禮地喚她。
  
  一年多不見,他還是一樣俊朗迷人,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和淡定,眼神少了幾分輕浮和嘲弄。
  
  他已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儘管已做好見他的準備,但是一見到他,所有隱藏的心緒區卻幾乎無可保留地洩漏出來。她呆滯在原地,空白而淩亂的思緒讓她覺得害怕。她知道自己很不對勁,心中又是悲酸,又是說不清的奇怪喜悅。
  
  「大嫂身子不好嗎?」管朗刻意維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
  
  「我……胸口時常悶痛。」她不由自主地說了真實的病情。
  
  「悶痛?」黃夫人微愕,她從沒聽始影說過。
  
  柔雁也訝異地看著她,從來不知道她胸口時常悶痛。
  
  「珍棋的死給始影很大的打擊,她傷心了很久,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日久天長,難怪要胸悶了。那都是肝氣鬱結所致,要放寬心一些,自然就不藥而愈了。」黃昭瑞以為自己夠瞭解媳婦兒,擅自替她診病。
  
  管朗凝視著她的目光深幽難測。
  
  提到了珍棋,原本歡樂的氣氛又轉為僵凝沉重。
  
  「始影,你沒聽管兒說他做的買賣,才一年的功夫,他就賺了不少銀子,在寧波買下大片田宅呢!」黃夫人立刻轉開了話題,得意地讚美著兒子。
  
  「哼,那也要守得住才行!」黃昭瑞不改愛潑冷水的毛病。
  
  「你就不能跟兒子好好地說話嗎?」黃夫人瞪著丈夫,微微發怒。
  
  「娘,爹說的沒錯啊,能賺也要能守,一點兒也沒錯。」他附和著父親。
  
  管朗頭一回不跟父親唱反調,讓黃昭瑞頗感欣慰,覺得兒子這次回來是真的長大了。
  
  「管兒,你這次回來,可就別走了。」黃昭瑞難得對兒子如此慈祥。
  
  「爹,寧波那邊還有買賣要處理,過陣子我還是得回去。」
  
  「這怎麼行!」兒子好不容易回來,黃夫人哪裡肯放人?「你這陣子最好都乖乖地給我待在家裡,爹娘能不能抱孫子,就看你跟柔雁了。就算寧波真的有事要回去處理,也得把柔雁帶上,總之,就是先給我生個孫子再說。」
  
  柔雁聞言,羞澀地漲紅了臉。
  
  「是啊,怎麼能再讓妻子獨守空房。」黃昭瑞介面說道:「你們要多生幾個孩子,讓家裡頭熱鬧些。」
  
  管朗淡淡苦笑,不經意地斜睨始影一眼,見她眼神迷茫地深瞅著地面發呆,像斷了線的木偶傀儡般,他的心就不禁一陣抽痛。
  
  一年不見,始影比他記憶中的模樣還要清瘦蒼白,整個人毫無生氣,就像行屍走肉。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是珍棋的死?還是他的離開?
  
  尖瘦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強的笑容、忐忑的表情,這是當年讓他驚豔的深谷幽蘭嗎?
  
  他不想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
  
  他想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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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09: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這夜,恰巧是滿月,月光將天地照得明亮。
  
  始影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她隱隱期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卻又害怕著事情的發生。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也不能有太多妄想。
  
  回想家宴上見到管朗,他的目光一凝視著她,她就覺得內在的空洞都被填滿了,像枯萎的花忽然得到了水的潤澤。
  
  窗戶突然傳來細微的喀喀聲響,她從床上翻身坐起,心劇烈跳動著。她知道那不是夜風吹窗的聲音,是她期待的人來了。
  
  他真的來了?
  
  她不確定,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側耳傾聽窗外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他正在試每一扇窗,她跟著他的腳步來到他試的窗前。她知道他打不開,他不可能打得開的,因為她已經把所有的門窗都閂死了。
  
  她期待他來,又害怕他來。
  
  「影兒。」隔著一扇窗,他的低語幽魅地穿透她的心。
  
  她深深吸氣,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一年的別離,有太多的心情凝結在這一刻,除了爹娘,只有他是這樣喚她的名。
  
  「影兒,讓我進去。」他的懇求如魔咒一般滲進她的心底,掀起陣陣漣漪。
  
  「不、不行……」她額頭倚在窗前,抑不住潸然而下的淚水。
  
  「我想見你,讓我見你。」
  
  他的低喃懇切得讓她心疼。
  
  「我們隨時可以見得到面。」她強忍著不哭出聲。
  
  「影兒,讓我進去,把門打開好嗎?」他的聲音裡有著強烈的壓抑和渴望。
  
  「我們不能這樣見面,我們不能……」
  
  窗外傳來長長的歎息。
  
  「是因為大哥嗎?」
  
  「我怕……我怕對不起他……」她對自己沒有把握,害怕真的見到了管朗之後會管不住自己。
  
  「好。」他妥協。「既然不肯見我,那你就這樣陪我說說話。」
  
  「我們連這樣說話都很不應該的。」她淒然苦笑。
  
  「影兒,你難道真的想守寡一輩子嗎?為了一個你並不愛的男人。」他直率地說出口。
  
  「愛是什麼?」她悲哀失笑。「在命運和禮教的面前,愛什麼都不是。我不能有愛,我有的只是道德和責任,那會像千斤重擔一樣壓在我身上一輩子,我這一生都沒有選擇愛的權利了。」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影兒,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她無力地掩面搖頭。
  
  「我不在乎了,我一點都不在乎了。」她已經嘗夠了絕望的苦果,早已心如死灰了。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想看你過得不快樂。」為什麼有人會做出背叛良知,違背道德的事情來,他總算明白了。因為現在的他,就衝動地想這麼做。
  
  如果可以什麼後果都不管,帶著始影私奔,離開所有惱人的凡俗牽絆,不知道該有多好。
  
  「你不用擔心我。」她深深吸氣,幽幽低歎。「你的妻子是柔雁,你應該多關心她才對。」
  
  「我對柔雁沒有感情,不知道如何關心起。」他很清楚柔雁是他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反叛之下的犧牲品。
  
  「你對妓館的姑娘們都有感情嗎?」她隱隱動怒,為柔雁抱不平。「為什麼你就可以對她們……」
  
  「柔雁不是妓館的姑娘,她們不會在一夜溫存纏綿之後要我對她們負責任。」他平靜地解釋。
  
  始影啞然。
  
  「不管怎麼樣,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也已經成為你的責任了,你就……」她的胸口突然如遭重擊般劇烈地悶痛著,她捂住心口,疼得緊緊蹙眉。
  
  「影兒?」他看不見她的異狀,奇怪她怎麼話只說了一半。
  
  「……讓柔雁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好嗎?」她虛弱地繼續說道。
  
  管朗默然不語。
  
  「你不是對女人都很有一套的嗎?你只要用一點心在柔雁身上就行了,對你來說不算難事吧?」
  
  「是不難,只是我不願意。」他不喜歡這種被迫屈服的感覺。
  
  「算我求你,給黃家傳下子嗣後代吧。不要再為我費神了,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就已經夠了。」這一年來,她比誰都清楚柔雁心裡的苦,如果她的乞求有用,她願意幫柔雁求他。
  
  管朗冷笑。
  
  「我想見你一面都求不得,你卻為了柔雁求我?影兒,你是在為難我。」
  
  「不,是你在為難我。柔雁是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你的寡嫂。」她的淚水從眼角滑落至臉龐上,在月光的映射下透著憂傷哀怨。
  
  他仰起臉咬了咬牙,望著天上那一輪圓滿的月,只覺得像一種嘲弄。
  
  「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答應你。」他殘忍地說完後,在月色中離去。
  
  始影靠著牆緩緩癱滑在地,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泣不成聲。
  
  *********
  
  管朗回到黃府之後,大宅裡總算有了笑聲傳出來。
  
  黃昭瑞和夫人不再日日愁眉不展了,府裡久違的消遣娛樂也從黃夫人開始打破了,她總是拉著管朗、始影和柔雁陪著她玩牌、聽戲、遊園、賞花。
  
  這天,黃夫人心血來潮,想到大佛寺進香,兒子媳婦們照例得奉陪。
  
  大佛寺,始建於宋朝,依山傍水,地處幽靜,寺內主祀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非常靈驗,遠近的人無不慕名參拜。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大佛寺人煙稠密,善男信女絡繹不絕,黃府兩輛馬車被人朝擠得寸步難行。
  
  管朗攙扶著黃夫人進殿,陪著上香。
  
  「求菩薩保佑珍兒早日超生極樂世界,保佑柔雁順利懷下男丁……」黃夫人虔誠地向菩薩喃喃乞求著。
  
  管朗、柔雁和始影三個人,手裡拈著香,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各自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上完了香,飲用了寺內沙彌送上來的香茶素果後,黃夫人嫌人多心煩,便決定打道回府。
  
  管朗先將黃夫人送上馬車,回頭看始影和柔雁正打開馬車車門,突然,這時從草叢中竄出兩隻野狗來,狂吠聲立刻驚嚇了馬兒,兩匹馬頻頻發出嘶鳴聲!
  
  始影和柔雁嚇得不敢坐上馬車,但是已經在馬車內的黃夫人卻來不及逃不來,馬兒驚慌地不停蹬踏四蹄,嚇得黃夫人驚叫連連。
  
  管朗和馬夫急忙上前安撫馬匹,卻不料馬兒忽然拾起前蹄直立了起來,馬夫首當其衝被踢倒在地,管朗大驚,急忙扯住韁繩控制馬。
  
  「快把娘救下馬車!」他狂喊。
  
  始影和柔雁驚慌失措地把黃夫人從車廂裡拖抱出來,迅雷不及掩耳間,馬從管朗手裡掙脫,像陣旋風般翻倒了他。
  
  當始影看見馬蹄就要踏向倒在地上的管朗時,駭然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喊!
  
  「不要--」
  
  管朗飛快在地上滾了一圈,從馬蹄下逃出生天,馬兒狂嘶著,橫衝直撞地往前沖出去,路人見馬狂奔,嚇得四處奔逃。
  
  黃夫人見管朗沒被馬蹄踏中,整個人癱軟在地,感激地跪謝菩薩保佑。
  
  管朗撐著上身坐起來,驚魂甫定,正拍著身上的塵上,猛然問,一個小小的身子撲撞過來,跌進了他懷裡,狠狠地用盡了全力死命抱住他。
  
  始影!
  
  他震愕地怔住,感覺到她在自己懷裡激動地顫慄著。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她呆呆地眨著失神的雙瞳,喃喃的低語。
  
  她受驚過度的無助反應、纖細雙臂環抱住他的力量,都那麼真真實實地震撼了他,深深烙進他的靈魂裡。
  
  「我不會死,放心。」他擁緊她,溫柔地在她耳旁輕輕地說。
  
  始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沒有看見婆婆愕視她的目光,也沒有發現柔雁冰冷憤怒的眼神,她只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包圍住她,他熾熱的唇貼在她的耳畔,喃喃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影兒、影兒……
  
  *********
  
  這次的意外,始影在眾目睽睽之下忘情地撲抱管朗一事,當晚就在黃府內掀起了巨大的風暴。
  
  「始影,你是珍兒的妻子,是管兒的大嫂,你怎麼會……你讓黃家丟臉丟盡了你知道嗎?」黃昭瑞氣急敗壞地責備著他一直認為乖巧聽話的媳婦兒。
  
  始影一臉蒼白地跪在地上聽訓。
  
  「還有你,管兒,你當時看到始影不對勁,就該把她推開才是,怎麼還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跟自己的大嫂摟摟抱抱?簡直太不象話了!」黃昭瑞罵完媳婦兒再罵兒子。
  
  管朗站起身想開口,始影卻極盡哀懇地瞥他一眼,懇求他什麼話都不要說。
  
  柔雁坐在一旁,臉色如寒冰般陰鬱可怕。
  
  「始影,你平日很冷靜穩重的,為什麼今天會這樣?」黃夫人從她不顧一切地奔向管朗緊緊抱住他的舉動中,猜出了她對管朗不尋常的感情。「我問你,你是不是把管兒當成珍兒了?」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就算再想念死去的丈夫也不能做出這種事,這不是瘋了嗎?」黃昭瑞狠眼瞪向始影。
  
  「是,我瘋了,我應該是瘋了沒錯……」始影眼神空洞地瞅著地面,眼淚忍不住滾滾而下。
  
  管朗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沒有瘋,真正瘋的是你們!」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把跪在地上的始影拉起來。
  
  始影搖著頭掙脫他的手,依舊跪著。
  
  「管兒,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黃昭瑞怒不可遏。
  
  「如果當初你們把始影許配給我,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事了!」管朗完全豁出去,神情不怒不懼,泰然自若。
  
  黃昭瑞和夫人錯愕地對望一眼,同時回想起了當時替他們配對的時候,管朗曾對他們說過的話!你們可曾想過,谷始影心中真心想嫁的人是誰?
  
  「始影……」黃夫人怔怔地看著她。「這裡沒有旁人在,你老老實實地告訴娘,你心裡愛著管兒嗎?」
  
  始影的嘴唇簌簌發抖,喉嚨像有什麼東西梗塞著,發不出一絲聲音來。她知道自己不能說,一旦說了,她將對不起柔雁。
  
  「現在問這些做什麼?現在她是管兒的大嫂,別說什麼愛不愛的了,咱們黃家可不能留下一樁叔嫂亂倫的醜事!」黃昭瑞不耐地揮手怒道。
  
  「就算爹不想,只怕醜事也已經傳千裡了。」管朗淡然一笑。
  
  黃昭瑞氣得怒拍桌子,被管朗一句話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老爺,別氣了。」黃夫人連忙安撫。「依我看,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怎麼解決這件事。」
  
  「怎麼解決?」黃昭瑞狂怒不已。「我看始影不能留在家裡了,通知親家把她帶回去,要怎麼處置隨便他們!」
  
  始影一聽,渾身血液頃刻凝結。
  
  「我反對!」管朗直言頂撞。
  
  「你有什麼反對的資格!」黃昭瑞怒駡。
  
  「我也反對。」黃夫人與兒子站在同一陣線。「始影已經是咱們黃家的人了,怎麼能隨便讓人帶走?」
  
  始影心底緩緩掠過一道暖流,婆婆把她當成自家人的這份心意,讓她內心感激不已。
  
  「我贊成爹的提議。」柔雁冷冷地開口。
  
  眾人目光微訝地轉向她。
  
  始影看見柔雁直直地盯著她看,那目光逼得她不能呼吸。
  
  「為了以後不再發生醜事,只有請我爹把姐姐帶回去住一陣子了。日後如果有更好的人家,我也希望姐姐改嫁,她是我的姐姐,我不希望她守寡一輩子。」
  
  始影整個人震愕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柔雁,不敢相信她竟然替自己的姐姐安排好人生了。
  
  管朗不語,陰寒冷冽的視線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柔雁看。
  
  「若要始影改嫁,娘不反對。」黃夫人有些顧忌地看了柔雁一眼。「不過始影既是咱們黃家的媳婦,她心中又愛著管兒,何不……」
  
  聽到這裡,柔雁已經猜出了婆婆的心思了,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神既仇恨又痛苦。
  
  黃昭瑞也聽出端倪了。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讓始影和柔雁共事一夫嗎?」
  
  「這是我的想法,老爺覺得如何?」
  
  「娘,我……」始影急著想說些什麼,但她既不能否認愛上管朗,又不能承認愛上管朗,怎麼說都不對。
  
  黃昭瑞對這個提議無可無不可,在他的觀念裡,為了傳宗接代,男人三妻四妾並無不可,而且始影是很討公婆歡心的媳婦兒,為珍棋守寡一年也令他們疼憐,反正嫁來嫁去都是自己的兒子,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這個……我是不反對,我看管兒也是不會反對的吧!」他斜睨管朗一眼。
  
  管朗倒是沒有料到會有這樣急轉直下的變化,始影能嫁他為妻,他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反對?
  
  「不過……姐妹兩個誰要當元配?誰要當妾?這個你們兩姐妹自個兒去商量。」黃昭瑞料想這對感情好的姐妹一定會願意共事一夫,至於名分問題,相信始影也不會和妹妹計較。
  
  只是,他們沒想到柔雁的反應會那麼激烈。
  
  「我不答應!」她悍然拒絕,緊張得顧不得掩飾。「什麼姐妹共事一夫?我無論如何都不答應!」
  
  「柔雁……」黃夫人微愕地看著她。
  
  「我也不答應。」始影低低地說,豆大的淚珠禁不住滾了不來。
  
  當婆婆提出姐妹共事一夫,而公公也沒有反對意見時,她的心有一瞬間的狂喜,但是柔雁的反應卻令她痛徹心肺。她忘記了自私的人性,即便親如姐妹,也不會願意分享自己的丈夫。
  
  「你們兩個……」黃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柔雁,就算你不願意和姐姐共事一夫,可是如果日後你不能為黃家生下一兒半女,為了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爹娘還是有可能給管朗納妾的。」黃昭瑞以為柔雁不肯同意,都是獨佔欲和嫉護心作祟的緣故。
  
  然而對柔雁來說,她只覺得姐姐和自己的丈夫一起聯手矇騙了她。
  
  什麼時候兩個人就彼此相愛了?
  
  也許……他們兩個人私下早已暗通款曲了,而丈夫從來不肯碰她,最大的原因正是她的姐姐!
  
  她的苦、她的怨已累積到一個難以遏抑的地步,恨意讓她變成了一把刀,她絲毫不覺自己殘忍,因為對她而言,最殘忍的人是她的姐姐!
  
  「要給管朗納幾個妾我都沒有意見,但我就是不肯和姐姐共事一夫!」她毫無保留地衝口說出來,不在乎會傷害誰。
  
  她看見管朗盯著她的表情一片冷然,她整個人從裡到外,徹底冷透。
  
  無所謂了,要就一起玉石俱焚,她索性不顧一切了!
  
  「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答應!我絕不答應!」她嘶啞而顫抖地喊。
  
  始影內在的意志力徹底被擊潰了。
  
  「娘,讓我走吧!我求你,讓我回去!我不配留在黃家,我不配--」她聲嘶力竭地拉住黃夫人的衣衫,哭著懇求。
  
  「始影,你起來,你別這樣……」黃夫人伸手拉起她,卻被她掙開,她硬是跪在地上哭求著。「始影,娘就是捨不得放你走,這才……」
  
  「不!讓我走!讓我走--」
  
  「我不許你走!」管朗一把拉起始影,狠狠地將她摟進懷裡。「我想娶誰為妻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我只愛始影,我愛的人一直都只有她!」
  
  柔雁的臉色白得像紙,表情比天空的霾雲還要陰沉,像藏著狂風暴雨。
  
  始影崩潰地痛哭失聲,她揪緊管朗的前襟,胸口如遭巨石猛烈地撞擊般,她無力地蜷下身子,翻滾的熱淚模糊了視線。
  
  「影兒,你怎麼了?」管朗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始影痛苦地捂住口,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直吐了出來。
  
  看著始影滿手殷紅的鮮血,管朗震駭得魂飛魄散。
  
  「影兒!」他瘋狂地抱起她。「快找大夫來!」
  
  始影只覺眼前一片黑暗,整個人像掉入了萬丈深淵,不斷疾速地下墜,無法著地。
  
  她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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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10: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始影突然吐血昏厥,黃府上上下下都在談論著。
  
  嚴大夫診完脈後,臉色凝重,一語不發,久久未下筆開立藥方。
  
  管朗看著嚴大夫,心急如焚地等待著。
  
  「老爺、夫人,借一步說話。」嚴大夫忽然起身往外走。
  
  黃昭瑞和夫人愕然地跟出去,管朗不放心,也跟著來到屋外長廊前。
  
  「嚴大夫,大少奶奶究竟是什麼病?」嚴大夫古怪的神情讓他們十分擔憂。
  
  「從脈象上看來,是陰陽失調,七情鬱結,臟腑受損,氣滯血瘀。」嚴大夫皺著眉頭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管朗焦慮得沒了耐性。
  
  「肝氣鬱結,脾胃同損……」嚴大夫似乎難以啟齒。「這樣吧,我先開解郁舒肝、理氣活血的藥方,讓大少奶奶先吃個一陣子,倘若嘔血的情況好轉了,便可以繼續吃下去,倘若無效……」
  
  「倘若無效怎樣?」管朗心急地問。
  
  「總之,好好看顧大少奶奶。」嚴大夫語重心長地歎口氣。「若用藥調理得當,還是可以撐過一年半載的。」
  
  還是可以撐過一年半載的?!這一句話如刀般穿透了管朗的心。
  
  「你說什麼?什麼東西可以撐過一年半載?」他的聲音簡直像在咆哮。
  
  「管兒,冷靜點!」黃夫人大聲叫他冷靜,但是自己的雙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打顫著。
  
  「大夫,這意思是……始影得了不治之症嗎?」黃昭瑞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嚴大夫揉了揉眉心,重重一歎。「倘若放寬心些,用藥仔細調理,或許會好起來也說不定。」
  
  「那就求你快去開藥方!快去,求你!」管朗拳上漸漸浮起青筋,整個人快要失控了。
  
  「管兒,你別急,冷靜不來呀!」黃夫人急忙拉住他安撫。
  
  黃昭瑞立即將嚴大夫請到偏廳去。
  
  「娘,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影兒還那麼年輕,怎麼可能得了不治之症?咱們再找大夫來重新診過脈!」他狂吼著,全身隱隱顫慄。
  
  「管兒,嚴大夫的醫術你不相信,整個江陵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了!」黃夫人忍不住哽咽。
  
  「明天我要找遍全江南的名醫前來會診!」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仍然執意不肯相信。
  
  就在他往屋內沖去時,看見柔雁呆站在廊下,愕然眨著雙瞳。
  
  管朗冷冷地瞪著她。
  
  「姐……」
  
  他沒準備聽她說話,逕自從她身邊走過,筆直地走進始影的屋子。
  
  柔雁的臉色一片空茫,不動不笑,不言不語。
  
  「柔雁,你先回房去吧,過幾日再來看你姐姐。」黃夫人輕拍她的肩,淡淡安慰著。
  
  「姐真的……真的病了嗎?」她瞠著空茫的雙眸,頻頻哽咽。「大夫說的不治之症……是真的嗎?」
  
  「大夫也說了,倘若放寬心些,用藥仔細調理,或許會好起來也說不定,先不要胡思亂想嚇自己。」
  
  「娘,我不是故意要氣姐姐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氣得她吐血的……不要怪我……」她忍不住泣不成聲。
  
  「娘知道,沒有人會怪你的。」黃夫人摟住她安慰,輕輕歎息著。「姐妹總是會拌嘴的嘛,過幾天就會沒事了……」
  
  *********
  
  管朗守在沉睡的始影身邊,怔怔地看著她平靜的睡容。
  
  「影兒。」看她微微張開眼睛,他低低輕喚。
  
  「我在房裡?」她環視四周,聲音氣若遊絲。
  
  「現在感覺怎麼樣?」他心疼地輕撫著她的臉。
  
  「我現在沒什麼力氣……」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驚惶地推他走。「你怎麼能單獨在我的房裡?現在是大白天呢,你快點走!」
  
  「別急,是爹娘讓我在這裡的。」他握緊她的手。
  
  她怔住。「爹娘讓你單獨跟我在這裡?」
  
  「是啊。」他把她的手輕輕貼在唇上。
  
  「那也不行,柔雁要是知道了會氣炸的。」她羞紅了臉,想把手抽回來,他卻不肯放。
  
  「不要管那麼多了好嗎?你就讓我陪你,不要趕我走!」他輕吻她的指尖,眉心緊蹙著。
  
  始影錯愕地望著他凝重的面容。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吐了血,恍然明白了。「你們是不是看我吐了血,所以嚇住了?你們可別太大驚小怪,我只是偶爾疼一疼,很快就沒事了。」
  
  「偶爾疼一疼?」管朗咬了咬牙,忍不住責怪她。「你應該早點請大夫來看的,怎麼可以弄到吐血還昏倒呢?」
  
  「我也不知道會這麼嚴重。」她吐了吐舌尖,不安地瞅著他。「我昏倒以後……你沒有再胡說什麼吧?」
  
  「我胡說什麼?」他挑眉。
  
  「你怎麼可以跟爹娘說……跟他們說……」她咬著下唇,嬌羞可人。
  
  「說我只愛你一個人是嗎?」他的黑瞳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她羞怯怯地嫣然一笑。
  
  「我只要有你那句話就夠了,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有關係。」
  
  管朗搖頭,把自己的臉埋進她小小的、溫暖的掌心裡。
  
  「這樣還不夠,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壓抑著內心的焦躁不安。「我們之間可以什麼名分都不要,可是一定要在一起。」
  
  「所有名分都不要?」她怔然,捧起他的臉想看清楚什麼。
  
  「對。」他牢牢地盯著她看,一瞬也不瞬的。「我是黃管朗,你是谷始影,我們彼此相愛,就是這麼簡單。」
  
  她被他的話切切地感動了。
  
  「真的可以這麼簡單嗎?」她不放心,癡癡地問。
  
  她癡憨的神情令他心疼。
  
  「只要我們想,就可以,不會有人阻礙我們的。」
  
  他的篤定和決斷的態度讓始影感覺到一絲異樣。
  
  「你說這些話的神情很古怪,告訴我,我昏倒了以後,是不是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不是還說了些什麼?我不相信我才吐個血,突然間每個人就都能接受我們了。」尤其是柔雁,她太瞭解她的個性,她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
  
  「柔雁確實被你嚇到了。」他不著痕跡地說。「你們總是親姐妹,她對你還不至於那麼狠心。看到你病了,她也很傷心難過,以為是自己把你氣吐血的。」
  
  「是嗎?」始影放心地綻開笑容。「可是,我們也得替柔雁想想,她接受了我,你難道就不能接受她嗎?」
  
  「不能。」他沒有一絲猶豫。「愛一個人是不能談條件的,柔雁總有一天會明白,她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是不值得的。」
  
  「想不到你的多情都只是假像,事實上,你是個無情的男人。」她嗔笑。
  
  「我的多情只為你,傻瓜。」他傾身吻住她,纏綿地吮啄著她的紅唇。
  
  始影緊緊攀住他的頸項,以為今生和他只能在夢中相見,無緣相守,誰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忽然間,她想起了瞎眼道上的卦言--
  
  這兩個男人都會成為你的丈夫。
  
  嫁給珍棋,生不如死。
  
  嫁給管朗,雖死猶生。
  
  嫁給珍棋,生不如死的卦言算是應驗了,而嫁給管朗,雖死猶生……
  
  雖、死、猶,生?!
  
  驀然間,她頓悟了什麼,心中一陣陣劇痛,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用力摟緊他,恨不得嵌進他的身體裡。
  
  感受到始影激烈的回應,管朗的吻更加狂情炙熱。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用他的愛來治療她。
  
  *********
  
  黃昭瑞和夫人關起房門,遣走了僕婢,和管朗、始影、柔雁面對面地坐著,每個人心事重重。
  
  「始影,就算珍棋不在了,你仍是我們黃家的媳婦兒,爹娘會好好照顧你,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黃夫人心疼地握緊始影的手。
  
  從每個人臉上那沉重而憂傷的表情中,始影更加證實自己的猜測。
  
  她的病可能不輕,也許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
  
  「爹、娘,我想帶始影到京城去,聽說京裡有位名醫,曾被宣召進宮給皇上診過脈,我想帶始影去給他看看。」管朗說道。
  
  聽見管朗不再稱始影為大嫂,而是直接喚她的名字,黃昭瑞和夫人已經猜出他的真正心意了。
  
  對於管朗的決定,只要對始影的病情有好處,他們夫妻倆並沒有意見,但關鍵是他們兩人之間還有柔雁這一個元配正妻。
  
  「我……不一定要到京城去,留在家裡給嚴大夫療治就可以了。」始影柔聲婉拒,她並不知道管朗有此打算,但現在她妾身未明,怎好跟著他走?畢竟還得顧慮柔雁的感受。
  
  「姐,你還是去吧。」柔雁突然出聲,她哀傷地、真切地看著始影。
  
  始影先是一愕,然後禁不住紅了眼眶。
  
  「現在什麼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把你治好,我要你好好的……」柔雁眼圈一紅,硬生生把「活著」兩個字吞回肚裡去。
  
  管朗看柔雁態度軟化,心中微喜。
  
  「柔雁,你可想清楚了嗎?管兒若帶著始影遠行,他們……可就不能再是叔嫂的身分了。」黃昭瑞直言提醒。
  
  「我知道。」柔雁低垂著眸子,嘴唇發顫著。「我已經想清楚了,就讓姐姐嫁給管朗吧。」
  
  每個人都被柔雁這句話震住了。
  
  始影不敢相信地看著柔雁。她從來都不會把自忌愛之物與人分享的,可是她卻願意把管朗分給她了。
  
  「柔雁,謝謝你的大度,你還是管朗的正妻,我……只要能當他的妾室就行了。」柔雁的忍讓,讓她心裡充滿著難描難繪的情緒。到底自己的病有多重,竟能讓柔雁的態度一夕間丕變?
  
  「柔雁若能這麼想,那可就皆大歡喜了。」黃昭瑞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是啊,姐妹倆願意共事一夫,也是好事一件。在這個家裡,你們的地位永遠是一樣的,爹娘對你們的疼愛也絕對是相同的。」黃夫人順勢說道。
  
  「爹、娘,我覺得這麼做不太妥當。」管朗不同意這種解決方式,他知道自己的心只在始影身上,這樣對柔雁並不公平。
  
  始影不安地看著管朗,她很想對他說,能當他的妾室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不要再為她爭取什麼了。
  
  「其實我也覺得不妥。」柔雁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道。
  
  所有人都轉過臉來,微訝地看向她。
  
  「我覺得最好的方法是--我改嫁,姐姐再嫁給管朗。」她心中翻江倒海,但臉上卻刻意面無表情。
  
  「不可以,我不同意!」始影震驚地大喊。她知道柔雁愛著管朗,如今卻因為她生了病而退讓,她不要柔雁這樣的委曲求全。
  
  「姐,難道你要我永遠當管朗有名無實的妻子嗎?我也想要一樁正常的婚姻、愛我的丈夫!」柔雁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所有人都震懾住了,黃昭瑞和夫人是不敢相信管朗和柔雁之間居然「有名無實」;而管朗則為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感到無奈;始影是為了妹妹的悲哀哭喊而心痛,她思緒雜亂,掩住臉,淚如雨下。
  
  「管朗既然不可能愛我,我只好離開,反正成全的也是我自己的親姐姐。」柔雁擦乾了淚,仰起臉堅決地說:「所以我決定改嫁了。整個江陵,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個我愛的,而他也愛我的男人!」
  
  始影呆愣著,臉色一片迷茫。
  
  她的病倘若重到逼得柔雁不得不退讓的地步,她怎麼敢用這樣的身子去嫁給管朗?她難道不會害了他嗎?
  
  不,她不要這樣,她不要!
  
  *********
  
  接不來的日子裡,在始影不斷拒絕著管朗,而柔雁積極地住回谷家相親的掙扎矛盾中度過。
  
  始影的躲避和抗拒,終於把焦慮不安的管朗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不顧一切地沖進始影的屋裡,把僕婢都轟出去。
  
  「你不能亂來!」始影倉皇地躲到了牆角,用盡全力抗拒他。
  
  「我已經被你折磨夠了!」他抱起她不斷掙扎的身子,狠狠地把她壓在床上。「不准你再胡思亂想!不准你再拒絕我!現在我們的命運由我來決定,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我要照顧你,誰都不能阻止我!」
  
  「不要--」她哭著推打他。「我不要你娶一個將死之人!」
  
  「不准你胡說!我不會讓你死,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不會讓你死!」他吻住她,狂亂地撕扯她的衣衫。
  
  「我不能害了你呀--」她的淚水潰決奔流。
  
  「我既然愛你,你所有的一切就會是我的責任,我會用我的愛來照顧你、治好你!」他激狂地吻遍她光潔如玉的身軀。
  
  她的整顆心都在狂烈地震顫著,充滿無限的感激和感動。
  
  「你別怕,影兒,有我在,你別怕……」他歎息般地在她的唇舌問輕吟,將嬌弱的身軀揉入胸膛裡。
  
  「我不怕,我把自己交給你,我不怕……」她緊緊抱著他喘息抽泣,不再抗拒、不再無助,任由他主宰她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
  
  他心中澎湃激昂,所有言語全化作深切的吻,他們翻滾廝磨,抵死纏綿。
  
  這時候沒有不安和疑惑,只有激情和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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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5 00:10: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始影坐在建於湖面上的涼亭內作畫,她遠遠眺望著碧綠的湖水,荷葉田田,看上去彷彿像在水面上鋪了綠色的地氈一樣,白色、粉色的花瓣平鋪在綠葉上,顯得風姿綽約,柔美動人。
  
  如此美景,讓她難得動了作畫的念頭。
  
  「二少奶奶!」管朗的貼身侍女春蕊捧著熬好的藥碗和清涼的蜜茶過來。「天熱,二少爺吩咐二少奶奶別在正晌午作畫,先回屋小睡一下,等太陽不那麼毒烈了再出來。」
  
  「好,知道了,把藥先擱著吧,等涼一點了我再喝。」始影嘴上應著,可是手中的筆卻沒有歇停片刻。
  
  兩個月前,柔雁改嫁了,嫁給了江陵開綢緞布莊的大少爺,而她就在爹娘、公婆的見證下,變成了二少奶奶。雖然沒有紅燭、喜炮,但她仍然感到喜悅幸福。
  
  成了管朗的妻子,她也成了一個聽話吃藥的藥罐子。
  
  「二少奶奶畫得真好。」春蕊放下藥碗後沒有立刻離開,就站在始影身後看著她作畫。
  
  「你先下去吧,屋裡還有事要你忙呢。」始影婉轉地請她離開,因為她作畫時最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了。
  
  「可是二少爺讓我盯著你把藥喝完了才許我回去。」春蕊委屈地看著她。
  
  始影無奈地放下筆,歎了口氣,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地喝光,春蕊趕緊倒了一懷蜜茶給她漱口潤喉。
  
  春蕊時常在整理屋子的床榻時,找到她吐了血的手絹,她覺得很奇怪,什麼病喝了兩個月的藥卻半點也不見好轉?
  
  「二少奶奶每天喝的這些藥都是些什麼藥呢?怎麼整整熬了兩個月喝都不見效?」她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二少奶奶,下回嚴大夫來診病時,要不要讓他換個藥方?沒有效的藥就別喝了。」
  
  始影默然怔住。在這個府裡,最清楚她病情的人只有嚴大夫、公公、婆婆和管朗,但是每個人對她的病情都是諱莫如深,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過問她的病,所以究竟她得的是什麼病,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她也不想知道。嫁給管朗的日子很幸福、很快樂,管朗百般地寵愛她,能擁有這樣幸福的婚姻和一個她深愛的男人,這已經足夠了,她別無所求。
  
  因為她很清楚,這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春蕊,以後你別在二少爺面前提到我的病,尤其是我嘔血的手絹,別讓他看見了。」她柔聲叮囑。
  
  「是,二少奶奶。」春蕊困惑地看著她,但不再多問。
  
  對春蕊來說,她可有自己的打算。她對始影照顧得很周全,極力討好她的歡心,對她來說,以前那位二少奶奶不好應付,但是這位藥罐子新二少奶奶柔弱得很,又成日病懨懨的,只要細心照顧好了,說不定新二少奶奶以後依賴上她,離不開她了,她還有機會能當上二少爺的侍妾。
  
  始影其實多少摸得出春蕊的心思,因為常常看見春蕊在侍候管朗更衣時,總是若有似無地挑逗他,媚眼勾人,她雖看在眼裡,卻從不說破。
  
  對於管朗的性子,她早已經摸透了,只有他想要的女人,而沒有女人想要的他,所以她很清楚春蕊永遠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
  
  被這樣一打擾,她作畫的興致也都沒了。
  
  「我們回去吧。」她輕輕擱下畫筆,緩緩起身走出涼亭。
  
  接近晌午,太陽毒烈,地氣上騰,整個花園熱得好似蒸籠。
  
  始影被烈陽曬得頭昏眼花,一進屋,她剛坐不來,就覺得胸口一陣絞痛,她驚喘口氣,從懷裡抓出手絹捂住口,一口血立刻吐濕了手絹,連帶剛才喝的藥也一起全部吐了出來。
  
  「二少奶奶!」春蕊嚇白了臉,慌忙捧來痰盂接著。看到始影把她辛辛苦苦熬的藥都吐光了,她忍不住煩惱地歎口氣。「這下子又要再去熬藥了。」
  
  「春蕊,對不起。」始影的臉色蒼白嚇人,痛苦地倒在床上。
  
  「二少奶奶,你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去叫二少爺來?」看始影難受的模樣,她心慌得有點不知所措。
  
  「不要,千萬不要!不要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她勉強起身,走到梳粧檯前坐下,淡淡地勻上一點胭脂。
  
  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始影的心一跳,看見管朗笑著走進來。
  
  「不錯,很聽話嘛,乖乖地回來了。」他斜倚在梳粧檯前笑看她。「為什麼上胭脂?我不是讓你小睡一下嗎?」
  
  「這是春蕊慣用的胭脂,我瞧顏色還不錯,就拿過來試試。」她匆匆朝春蕊使了個眼色。
  
  「是嗎?」管朗狐疑地拿起胭脂看了一眼。
  
  她轉過身,瞥見痰盂,想到裡面有她吐的血和吐的藥。
  
  「春蕊,給我倒杯蜜茶來。」她示意春蕊把痰盂一起端過來。
  
  「是。」春蕊倒了一杯蜜茶端過來給她,並機敏地拿痰盂讓她先漱了漱口,然後名正言順地捧著痰盂出去。
  
  始影松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喝著蜜茶,想藉蜜茶的香甜味道蓋去她口中的藥味和血的味道,因為依管朗的習慣,他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吻住她,所以她總是要小心翼翼地不讓他察覺。
  
  「影兒,寧波的錢莊有事需要我過去打點,你可要和我一起去?」他伸手撥攏她微亂的髮絲。
  
  「當然,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現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時辰、每一寸光陰,她都要把握住。
  
  「好,我們明日就動身。」他笑著輕輕橫抱起她,放到床上。「影兒,你是不是又瘦了?」他注視著她的眼睛。
  
  「是嗎?是你多心了。」她偎進他的懷裡,試著掩飾。
  
  「不是我多心,只是你總以為我看不出來。」他擁緊她,把悲傷的臉深深埋在她如瀑般的黑髮間。
  
  「我很好的,你不要擔心。」她默默地撫摸著他的頭髮。「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趕快要個孩子呢?」
  
  「影兒,你的身子承受得住嗎?」管朗捧著她的臉,眼神透露出他的期待和無女不。
  
  「我可以的、可以的……」她溫柔地送上紅唇,與他的唇舌纏綿。
  
  管朗在她柔潤的口中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知道,她每一次嘔血都瞞著他,瞞得很辛苦,但是他偏偏都能知道。
  
  他知道,卻不戳破。
  
  「影兒……」
  
  他擁緊她,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止在這一刻,他想就這麼一直抱著她,讓她永遠在自己的懷裡入睡……
  
  *********
  
  江南的深秋涼風迷離,爽煦宜人。
  
  一艘精緻畫舫安然棲於江面,畫舫中歡聲笑語,明月醉人。
  
  「姐夫。」柔雁向她的前任丈夫舉杯致意。「姐姐都是因為有你的照顧,所以氣色才會這麼好,我敬你一杯。」
  
  管朗笑著跟她乾了一杯。「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當初肯改嫁,要不然我跟你姐姐豈不是要私奔了?」
  
  始影一邊喝著羹湯,笑不可抑。
  
  「柔雁,你是有身孕的人,別喝這麼多酒。」柔雁的丈夫莫於興在一旁小聲地提醒著。
  
  「我跟姐姐、姐夫喝酒,不要囉嗦行嗎?」柔雁拐了丈夫的手一記。
  
  「是嗎?你有身孕了!」管朗和始影吃驚地喊。
  
  「我有身孕很奇怪嗎?」柔雁皺眉嬌嗔。「成親半年多了,有孩子是很正常的吧?我現在的丈夫可不是姐夫啊,他可不會見到美色都不動心。」
  
  管朗尷尬地一笑。
  
  「誰說你姐夫見到美色不會動心的?」始影格格輕笑。「要不然我肚子裡的孩子要怎麼來呀?」
  
  「真是好巧啊!」莫於興興奮地笑道。「你們姐妹們是一起出嫁的,現在連懷孕都一起!」
  
  「是啊!柔雁,以後我的孩子要你多多照顧喔,如果我不在了,希望你能當他的母親,幫我照顧他長大。」始影溫柔地凝望著妹妹,像要把她的模樣清楚印在心裡似的。
  
  柔雁怔怔地,覺得姐姐的話像是臨走前的託付,心裡惶惶然地感到不安。
  
  「姐說這話太見外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把他當成我自己親生的孩子來照顧的。」
  
  「柔雁,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始影安靜地微笑著,她的面容雖然蒼白,卻煥發著母親才能有的光輝。
  
  「姐,你現在身子還行嗎?」柔雁擔憂地看著她尖瘦的面龐。
  
  「我現在很好,比有身孕之前還更好,是不是?」始影傾頭笑望著管朗,一臉幸福甜蜜的模樣。
  
  「是啊,以前吃完東西沒多久總是動不動就吐出來,可是現在好很多了。」管朗又替她添一碗羹湯。
  
  柔雁注意到,姐姐都沒有吃肉,而且稍微硬一點的菜都不能吃,都是喝羹湯類比較多。
  
  「我看是孩子在幫著你吃吧。」她忽然感到鼻酸,難過得差點掉淚。
  
  「對,我也是這麼想。」始影的神情有一種簡單的快樂。「有了身孕以後,我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很奇妙的改變,我知道,那都是為了生下孩子而做的改變。」
  
  「姐,你要趁這個機會把身子養好了,以後你還要生好多好多個呢!」柔雁認真地鼓勵她。
  
  始影笑了笑,她的笑中不經意地流露出淡淡的淒涼酸楚。
  
  「柔雁,萬一我生不出來了,你再幫你姐夫物色妻妾,我只相信你的眼光喔!」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什麼?!」柔雁瞪大眼睛。「要幫姐夫物色妻妾?那當初我還改嫁做什麼?我們兩個共事一夫不就得了!」
  
  莫於興暗暗咳了兩聲。
  
  「柔雁,好歹也給你丈夫留點面子吧。」
  
  「傻瓜!都已經有你的孩子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她輕敲丈夫的頭,語氣寵溺。
  
  「是啊,柔雁現在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地照顧她。她從小性子霸道,讓一讓就沒事了。」始影又是那種生離死別的語氣。
  
  管朗的笑容已經有點強顏歡笑了,他默默地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莫於興並不知道始影的病情,所以對她說的話一頭霧水。
  
  而知情的柔雁,卻再也強撐不出笑容來了,她有不祥的預感。
  
  *********
  
  在春天將來的時候,始影因為身體虛弱,提早生下了一個男孩。男孩因為太早生下來,小得連哭都沒有力氣。
  
  「都是娘不好,這麼早就把你生不來……」始影淚眼婆娑,心疼地撫摸著孩子小小的手和小小的腳。
  
  「不必擔心,他是個男孩子,他會好好長大的。」管朗真正憐惜的是她,生孩子已經徹底耗盡她的體力了。
  
  「管朗……」她握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淚水順著他的手指滑下。「雖然我們彼此之間從來都不肯提起,但是我們心裡都很清楚,今生的緣分就要走到盡頭了……」
  
  管朗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今生的緣分盡了,就等來生吧。」
  
  「好,我答應你。」她溫柔地撫著他的臉,強忍著幾乎要令她窒息的尖銳疼痛。「我答應等你,來生我們再做夫妻。」
  
  「好,只要你不嫌煩,就等著我。」他輕柔地吻她,像害怕觸痛了她。
  
  始影幽幽地笑著。
  
  「你忘了我的耐性很好嗎?我很能發呆,很能等待,我一定會耐著性子乖乖地等你來的。」她溫馴地靠在他的臂彎中,頭髮相糾纏,臉頰相廝磨。
  
  *********
  
  始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管朗請來了江南幾十位名醫給始影診脈。
  
  「脈象弱到都快要摸不到了。」每個大夫都是搖著頭離去。
  
  「都是一群庸醫!」他怒駡。
  
  「不要再找大夫了,管朗,不要白費力氣了。」始影用微弱的力氣攀住他。「如果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你就陪我說說話,不要再離開我了。」
  
  管朗只能緊緊抱著她,在一種恐懼中等待著,什麼也不能做。
  
  「你可知道,曾經有個瞎眼道士對我說,嫁給你,雖死猶生。」她閉著眼,甜甜地一笑。
  
  「雖死猶生?」
  
  「是。」始影微微地笑著,她不要看見他臉上惶恐的神色,也不要他如此脆弱、震駭。「孩子睡了嗎?」
  
  「嗯,睡了。」
  
  「他會好好地長大的,對嗎?」
  
  「你要陪著他,他才能好好地長大。」不論何時,他總不忘鼓勵她。
  
  「好,我想看著他長大,看著他走路,看著他學會說話……」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說。
  
  「你當然可以,你一定可以看見的。」孩子對她來說,是一股支持的力量。
  
  「你對他,可不能像你爹對你這樣。」始影柔柔地笑著。
  
  「好,那如果他頂撞我,像我頂撞我爹一樣呢?」
  
  「你就看他是為了什麼事情頂撞你。如果……是為了他喜歡的女孩兒,你會怎麼樣?」她的聲音微弱,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我不知道,到那個時候,我再問你。」他的鼻尖一陣酸楚。
  
  「好……到時候再問我……」
  
  「影兒?」他聽不清楚她的聲音,低頭看著懷中的她,這才看見她沉沉地睡著了。
  
  影兒--
  
  他緊緊、緊緊地抱住她。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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