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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都督大人的女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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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4: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7
都督大人的女奴 作者:季可薔

“你以為自己有什麼能給我的?”
“我會……養馬。”
他,是北境之王,軍民景仰的殺戮之神。
她,是罪臣之女,高門千金淪落為奴。
來自異世的她遇上淡漠高冷的他,初次見面,
他便對她下了格殺令,為求一條生路,
她不得不在他身邊為奴為婢,靠著一手馭馬養馬的絕活,
為自己與弟弟謀得立錐之地。以為日子肯定過得艱難,
也做好了隨時小命不保的準備,哪裡想到男人的百鏈鋼,
竟為她成了繞指柔,她才曉得他其實一點也不壞,
還有幾分可愛的傲嬌。一朝得了他的寵,她不是鳳凰勝似鳳凰,
只令她羞於啟齒的是,為何在床笫之間,他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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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4: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殺了她!”

    為首的男人下令,語氣是那麼冷漠淡然,不帶一絲感情。

    黑髮、黑衣、黑眸,他看來比無邊的子夜更深沉,比漫長的冬季更寒冷。

    朱妍玉不禁顫抖,全身血流彷佛都在這一刻凝結。

    但她不能死,她必須活著,為了自己,更為了年幼的弟弟。

    她看著男人瀟灑地躍上座騎,看著他身旁兩名鐵甲親衛走向自己,其中一個刷地抽出系在腰間的長刀……

    “大人救我!”她驀地揚聲厲喊,不顧一切地跪爬過去,伸手抱住他那匹黑色座騎的前腿。

    所有人都呆了。誰也想不到她膽敢抱住都督最心愛的座騎,更不敢相信的是那匹脾氣暴躁、平素除了都督誰也不准靠近的黑馬竟然沒有一腳踢開她,只是低低嘶鳴一聲,似傲嬌又似懊惱地從鼻間噴出幾口氣。

    就連男人彷佛也對愛馬的反應頗感訝異,劍眉一挑。

    “大人請饒我一命!”朱妍玉死死地抱著馬腿,哀哀懇求。

    男人漠然望向她,眯了眯眼。“本都督從不做無益之事,你是何人?憑何要我留你的命?”

    若他知曉她是罪臣之女,她這條小命更加不保。朱妍玉苦澀地抿唇,忽略他詢問自己身分的問題。“只要大人答應不殺我,民女任憑差遣。”

    “好大的口氣!”他不怒反笑,眼神冰冷。“你以為自己有什麼能給我的?”

    “我……”

    朱妍玉話才出口,便感到男人墨幽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諷刺。她愣了愣,忽然也覺得自己可笑,就憑她如今這等相貌,有哪個男人會看得上?即便她一如從前清麗絕美,怕這個呼風喚雨的大都督也是不屑一顧。

    可除了自己的身體,她還能給這男人什麼呢?

    前世她曾在馬場生活過,幾乎可以說是在馬上長大的,而以這男人的座騎如此神俊的模樣來看,他該是個愛馬之人……

    她淒然一笑,只能賭一賭了。

    “我……會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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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4:27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關外的秋天,楓葉如霜般火紅,染遍了整座山,如此絕豔的景致,映入朱妍玉眼裡,卻是泣血的哀傷。

    她毫無興致欣賞,手裡拿著一顆窩窩頭,慢慢地啃著,偶爾實在受不了那硬邦邦的滋味,便喝一口水潤潤喉。

    身邊坐著的都是和她一樣衣衫襤褸的婦人,也有幾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女,一個個都是面色淒苦,神情黯然。

    她們原本都是官家女眷,因家裡獲罪沒入賤籍,流放北方邊境為奴。

    朱妍玉咬著窩窩頭,恍惚地盯著路旁一片染紅的楓葉林,想著一個月前,自己還是個現代單身女郎,一場車禍後,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時代,成為一個剛剛被抄了家的犯官女眷。

    初來乍到時,她不敢相信自己穿越,失魂落魄了好幾日,家人都當她是因父親獲罪愣傻了,不曾懷疑,之後她拼湊了原主的記憶,才逐漸回神。

    她所處的朝代稱為“齊”,是接續著蒙古元朝之後所建立的平行時空,原本驅逐韃虜的布衣天子朱元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齊的開國太祖皇帝趙豐年。

    既然歷史在這個時空發生了轉變,她也就不像其他穿越女有什麼預知未來的本事,還相當倒楣地穿越到這家犯官之女身上,流放為奴。

    尋思至此,朱妍玉幽幽地歎了口氣。原主的父親朱長青也不知怎地捲入了二皇子的謀反,二皇子遭到圈禁,他們朱家則是被抄家,男子十二歲以上立斬,十二歲以下流放,女眷則是盡數流放。

    原主是朱家嫡長女,今年正是如花似玉的十七歲,原本已是訂了親,因出嫁的女兒可免罪,原主的母親跪著哭求她未婚夫提早將她迎娶入門,可對方卻是不肯跟罪臣之女做親,堅決退掉這門親事。

    原主的母親受不了打擊,熬不到上路便撒手人寰。原主的父兄全部死絕,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弟弟也被處死;一個十一歲的妹妹不堪流放折磨,在路上病逝了,如今家裡還活著的只剩她和一個八歲的弟弟。

    朱妍玉看看自己長了青斑的手,又摸了摸同樣長了青斑的臉。其實原主臉蛋生得極好,清麗絕倫,肌膚更是欺霜賽雪,潤澤如玉,只是母親擔心她在流放途中受辱,特意讓她吃下一種醜顏藥,暫時毀了這副好容貌。

    也多虧她如今長得醜,胸部也刻意用布條紮緊,又因傷心過度而消瘦,整個身材就像根乾柴似的,引不起男人的欲念,否則怕是在這半路上就被那些大膽的兵丁給淩辱了。

    至今她仍記得,某天夜裡兩個喝醉的兵爺忽然闖進她們這些女奴的屋裡,一人拉了一個姿容秀麗的,當下就到隔壁房間發洩一番,聽著那兩個女人淒慘的叫聲,她心亂如麻,又怕又怒,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殺了那兩隻噁心的色狼!

    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食髓知味後,那兩個女人便成了兵丁們泄欲的工具,她們也從起初的驚懼絕望到自甘墮落,如今竟是綁著繩索走在路上也能和那些負責看守引路的兵大爺們肆意調笑。

    每每看著她們倆,朱妍玉就覺得全身發冷。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自己淪落到那般境地。

    “走了走了!”

    休息用飯過後,兵丁們揮著鞭子開始呼喝,她們這邊的女眷一個個起身,雙手被綁在一條長繩索上,一行人就像一串粽子般前後相連,誰也逃不了。

    坐在另一處的婦人也跟著起身,其中夾雜著幾個年幼的男童,朱妍玉的弟弟朱相宇就在那串粽子最後,趁著兵大爺不注意,悄悄靠過來跟她說話。

    “姊,你吃飽了嗎?”

    才一個窩窩頭怎麼可能吃得飽?朱妍玉無聲地歎息。這些日子她經常處於饑餓的狀態,勉強能撐著走路而已。

    但她沒在弟弟面前露出軟弱,微微一笑。“你呢?”

    朱相宇左看看右看看,確定真的沒人在看他們姊弟倆,才又低聲說道“我也沒吃飽,不過林大哥答應我,晚上多給我兩個包子。姊,到時我分一個給你吃。”

    朱相宇口中的林大哥正是這幾個負責看守他們這些罪奴的兵丁首領,不知為何,對朱相宇格外照顧,經常偷偷給他塞些吃食。

    朱妍玉打量弟弟,唇紅齒白,眼神清亮,雖是個稚嫩的男孩,清秀端俊的五官已足可令人想像再多長幾歲,他會是怎樣一個翩翩美少年,而將來他長成真正的男子後又會是如何的絕代風華。

    若是朱家還是以前的朱家,弟弟肯定是在京城引領風騷的風流人物,可惜啊可惜!

    朱妍玉不禁伸出手,憐惜地摸摸男孩的頭。雖然她實際上並非他真正的姊姊,可相處一個多月來,她能感覺到這個弟弟對自己的全心依賴,至少他從不吃獨食,有什麼好東西一定分她一份。

    在這個陌生的世間,她也只能和這男孩相依為命了。

    “誰讓你們在後頭磨磨蹭蹭的?走快點!”前方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喝叱。

    朱妍玉一凜,和弟弟交換一眼後,兩人有默契地分開,回到各自的粽子串。

    入夜後,一行人在野地紮營,朱相宇果然遵守承諾,趁隙偷偷溜過來,塞給她一個包子,雖然是冷的,而且顯然放了兩、三天,她仍吃得狼吞虎嚥,差點咬了自己的手指。

    看她吃得滿足,朱相宇也高興,拉了拉她的手。“姊,宇哥兒長大後一定努力賺錢,絕不讓你吃苦。爹爹和哥哥說過,男子漢大丈夫,以後就由我負責保護姊姊了。”

    提起父兄,朱相宇才剛透出些許喜色的小臉立刻又黯下,眼眶泛紅。

    朱妍玉知道,比起自己,這個小男孩遭遇的才是真切的喪親之痛,他幼小的心靈也不知烙下了多少傷,卻還記得安慰姊姊。

    是個好孩子啊!

    她感動地摸了摸朱相宇的臉。“好,姊姊就等你長大了孝敬我,嗯?”

    “嗯!”小男孩用力點頭,星眸閃亮,彷佛因姊姊交付這樣的重擔,感覺自己一下子高大起來了。

    朱妍玉還想說些什麼,忽然一個兵丁走過來,指了她和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吆喝著要她們去河邊提水燒飯。這荒郊野外的,那兵丁也不怕她們兩個弱女子起意逃走,為了方便提水,替她們解開了繩索。

    當然朱妍玉也沒想逃,逃了以後弟弟該怎麼辦呢?她可捨不得丟下他一個孤苦無依。

    她認命地提起空木桶往河邊走,另一個少女也施施然地起身,只是兩人剛走進樹林,那兵丁便匆匆從後頭趕上來。

    “兵哥哥!”另一個少女見他來了,心下了然,眼眸諷刺一閃,唇角卻是盈笑。“您也真夠壞的,小女子這一身細皮嫩肉,您也不憐惜幾分,還讓人家去提水!您瞧瞧,我這手都發紅了。”

    “哎唷,我的余二姑娘,我瞧瞧,還真的紅了呢!快放下桶子,哥哥給你揉揉手。”

    “人家這裡疼,這裡也疼。”余二姑娘甜膩膩地撒嬌。

    “好、好,哥哥給親親揉揉就不疼了,嗯?”

    “討厭!”

    兩人肆意調笑,當朱妍玉不存在似的,她也很識相地加快了腳步,拉開與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位余二姑娘閨名秀雅,正是前陣子遭到兵丁強暴的兩名受害者之一。她是吏部余尚書的千金,在大齊的國都麗京也算是排得上名號的名門貴女,因自恃才貌兼備,頗有幾分傲氣,尋常世家子弟都不放在眼裡,年逾十七尚未訂親,不承想如今竟墮落至此。

    女人失了名節都會這般性情大變嗎?

    朱妍玉悵然感歎,來到河邊將木桶裝了八分滿後,費勁地提著往回走,而余秀雅和那好色的兵大哥方才一面玩鬧著走過來,親嘴摟腰,放蕩恣意。

    余秀雅一轉頭,和朱妍玉視線相交,臉色微變。

    兩人的父親皆在朝為官,在京城貴女的社交圈也曾碰見過幾次,因雙方都是貌美如花的人物,經常被拿來相互比較,再加上傳言余秀雅對與朱妍玉訂親的內閣大學士宋祈的嫡幼孫宋殊華有意,兩人見面更是勢如水火,一觸即發。

    同是天涯淪落人,朱妍玉對余秀雅只有不忍與同情,但余秀雅似乎並不作如是想,面對朱妍玉時總帶著若有似無的敵意。

    朱妍玉不欲與她相爭,身形一閃,特意繞開了路,這一繞她就有些迷了路,經過一棵參天大樹時,忽地聽見另一頭傳來模糊的說話聲,似是提到弟弟的名字。

    她心神一凜,放輕了步履,悄悄躲在樹後。

    “……你說要將他賣給那王大富?”一道粗糙的男聲問道。

    “是啊,等明兒進了邊城後,我就去找他。”這聽來略帶幾分文雅的嗓音正是屬於那個姓林的頭頭,也就是相宇口中的林大哥。

    “難怪你這一路上對那小鬼另眼相待,我還以為你良心發現了呢!”

    “良心啥玩意,掏出來能值幾兩重?”

    兩個男人淫穢地笑了一陣。

    “不過話說回來,那小鬼是長得俊,這一路又被你養得臉色紅潤,連我看了都心癢癢的,聽說王大富最愛這種年紀的男童,家裡養了好幾個,可那姿色哪及得上京城來的嬌公子?你這回可賺發了!”

    “咱們是好兄弟,有我一份自然也有你一份!”

    朱妍玉聽得渾身顫抖。原來這兩個兵丁竟打著將弟弟賣進大戶人家為臠童的主意,太可惡了!

    “對了,那小鬼不是還有個姊姊嗎?你不怕她找你拚命?”

    “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姓林的冷哼。“這回她們這群女奴是要送進鐵甲營的。”

    “鐵甲營?哪個鐵甲營?”

    “還能有哪個?咱們大齊這北境可只有一個大都督坐鎮。”

    “你是說……軍神?!”

    軍神?

    朱妍玉飛快地搜尋原主的記憶。大齊的開國太祖皇帝原是以親王鎮藩的,但之後的成祖皇帝因是以藩王身分奪嫡,登基後怕後代仿效,決定撤藩,之後數十年大齊都是以名將鎮守邊境。

    這一代受封為北境提督的大將軍傅雲生,正是如今大齊最勇猛的名將,號稱是不敗的“軍神”,他麾下領有一支跟隨他多年的鐵甲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這鐵甲營可是軍神的嫡系,他是特地向皇上討了這一群犯官女眷做軍妓——你想想,這些娘兒們以前在京城那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貴女,如今讓她們像娼婦似地躺在自己身下呻吟,那滋味該有多爽快!”

    “怪不得呢!這軍神也算是體恤下屬了。”

    又是一陣穢笑,隨著他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朱妍玉才允許自己軟下雙腿,跪坐在地。

    她們這群女奴原來是要被送到軍營當軍妓!到時千人騎萬人壓,那種生活該有多悲慘絕望?而弟弟也會被賣到大戶人家為臠童,讓一個變態老爺百般淩辱……

    朱妍玉悚然大驚,全身冷汗淋漓。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想個辦法逃離這裡,逃脫這慘無人道的命運——

    朱妍玉並未立刻回去,她蹲著身子在樹林裡四處尋覓。前世她喜歡養盆栽,遍覽植物通監,知道有許多常見的植物其實都具有毒性,比如說日日春、鈴蘭、斷腸草之類的。

    慌亂地尋了片刻,她忽地瞥見一株野生的地黃,眸光一亮。

    野生地黃根莖有毒,誤食之後可能引發上吐下瀉,嚴重者或會暈眩昏迷,她馬上連株拔起,找了塊石頭搗碎後用隨身的巾帕包起塞入懷裡。

    接著她又找到幾株有毒的野草,同樣經過處理,最後又找了兩塊銳利的石頭藏起來。

    回去時天色已有些晚了,負責做飯的大娘責備她動作慢,她解釋說自己因中途灑了水,只好回去重新打水。

    “去去去!就知道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小姑娘,連做個活都不索利!”

    “大娘,我來幫你吧!”朱妍玉裝作對自己“辦事不力”很是懊惱,討好地對大娘笑道“看是要生火什麼的,我都能做。”

    “既然這樣,你就生火去吧!動作快點,兵爺們可都餓了。”

    “是。”

    她伶俐地應聲後,便抱過一堆木柴生起火來。大娘忙著宰殺兩隻路上捉來的山雞,在滾水裡燙過拔毛,準備燒肉煮湯。

    朱妍玉趁大娘沒注意時,把自己找到的毒草丟進肉湯裡,她知道這鍋肉湯都是給兵爺們喝的,他們這些罪奴別想沾口,只能喝另一鍋沒滋沒味的野菜湯。

    她不怕無辜的人喝到湯,只怕毒草的分量不夠,不能引發中毒症狀,那她做這一切就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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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4:4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大娘煮好了肉湯,給兵丁一人端一大碗去。這些粗魯漢子一碗不夠又添一碗,直把一鍋肉湯掃蕩得乾乾淨淨。

    當朱妍玉看見那個林大哥把半碗肉湯分給朱相宇喝時,急得快瘋了,偏她找不到什麼藉口去阻止弟弟,幸好朱相宇心裡記著姊姊,只喝了幾口、吃塊肉後便瞅著人不注意時,將剩下的肉湯端過來給她。

    “姊,你喝。”

    “宇哥兒!”她緊緊抓住弟弟的肩膀。“你坦白跟姊姊說,這湯你喝下多少了?”

    朱相宇被她激動的臉色嚇一跳,半晌才囁嚅地回話。“只喝了一點啊,姊,弟弟沒忘了你,這湯是特地留下來給你的,還有好幾塊雞肉呢。”

    朱妍玉這才松了一口氣,接過湯碗後手一斜,將碗裡的肉湯全給倒了。

    朱相宇驚駭。“姊……”

    “噓。”朱妍玉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唇。“不許出聲。”

    朱相宇不解,卻立即機靈地閉上嘴,只用眼神詢問姊姊的用意。

    “這湯不能喝。”朱妍玉壓低嗓音,順手將一塊銳利的石頭塞進弟弟懷裡。“你晚上也別睡,警醒些,姊姊會過去找你。”

    朱相宇猜到姊姊想做什麼,倏然睜圓了眼眸。

    朱妍玉警告地看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讓他把空碗端回去,接著在心內默默祈禱。

    拜託老天有眼,讓那些兵丁中毒吧!拜託拜託……

    許是老天聽見了她的懇求,半個時辰後,喝過肉湯的兵丁陸續出現症狀,開始嘔吐腹瀉。

    他們並沒想到是中了毒,只以為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個個往樹林裡來回地跑,拉得全身虛脫。

    於是這一晚,他們個個都睡得沉,就連負責守夜的都忍不住坐在營火旁打瞌睡。

    確定大夥兒都沉睡後,朱妍玉才從懷裡掏出撿來的銳利石頭,費了一番勁割斷手上的繩索後,躡手躡腳地起身,摸到弟弟睡的營帳。

    朱相宇早就將自己的繩索也割斷了,正屏息等著姊姊,看見帳外一道纖細的人影搖晃,他警覺地溜出來。

    姊弟倆會合後,攜手就往樹林深處逃。

    可這片樹林比朱妍玉想像的大多了,姊弟倆走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也沒能走出樹林。

    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等他們順利逃逸,便會被抓回去。

    朱妍玉仰頭看了看泛白的天色,咬了咬牙,找到一處隱密的樹洞,和弟弟一起鑽進去——

    靠近東北邊境城外一處長期駐紮的軍營,這日,匆匆奔出數十騎人馬,眾人皆著黑色甲服,胸前繡著銀色雲紋,為首的一位不僅全身玄黑,就連胯下的座騎亦是匹墨色駿馬,奔跑時鬃毛閃亮,姿態飛揚。

    忽地,前方探子來報,為首的男子右手一揚,示意眾人停下。

    “屬下來遲,請都督見諒!”來報的是一名青年軍官,在男子面前躬身做半跪姿,極是恭敬。

    “起來說話。”男人語聲淡漠,冰涼如玉。

    “是。”青年軍官起立,先是仰慕地瞥了長官一眼,才清清喉嚨說道“屬下已經查到,安郡王世子昨夜便匆匆出城往南方去,如今該是在前方數十裡的官道上。”他頓了頓,補充說明。“世子走得倉促隱密,身邊只帶了三十餘人。”

    三十餘人。

    男人冷笑。以他身邊這群親衛以一擋十的實力,要滅這三十餘人那是猶如探囊取物,只怪那安郡王世子不該自以為是,趁著率領使節團前往高麗時走私人參,更在他派去跟團的親信發現此事時,殺人封口。

    誰都知道他這人性格孤傲,不近人情,偏偏極是護短,那安大少爺敢動他心腹之人,只有死路一條。

    “走!”一個簡潔的單字,吐露的卻是令人聞之色變的殺伐之氣。

    方才尚且晴朗的天色瞬間暗下,預示著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

    朱妍玉快撐不住了。

    那夜她帶著弟弟逃離,天亮之際躲進了樹林密洞裡,果然沒多久就有三、四個兵丁尋來,在附近搜索了一陣,暴躁地責怪彼此疏忽,發了一頓脾氣後才走回頭。

    當時朱妍玉窩在樹洞裡摟著弟弟,姊弟倆屏聲靜氣,一點動作都不敢發出來,深怕對方發現。

    等那幾個兵丁走了,兩人摘了幾枚野果果腹,又在樹洞裡繼續藏了一日一夜,確定那群人肯定死了心離開紮營處,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走了數個時辰,好不容易出了樹林,卻發現前方是一片蒼茫遍野,哪裡能看到一處人家?只見一條黃土大道上塵煙漫漫,四周如死一般地靜寂。

    也就在這時候,朱妍玉才驚覺弟弟不對勁——他發高燒了,之前其實身體就不舒服,只是一直勉強自己跟著姊姊,如今到了大路,終於不支倒下。

    朱妍玉嚇慌了,把懷裡存下的樹果掏出來給弟弟吃,他卻是一口也咽不下。

    “渴……水……”朱相宇痛苦地呢喃。

    “好、好,宇哥兒安心等著,姊姊去找水給你。”她將弟弟安置在一棵樹下,讓他倚著樹幹休息,在附近來回找了半個多時辰,卻是找不到任何水源。

    回到弟弟身邊時,她已經走不動了,只好把弟弟攬在懷裡,用力將野果的果肉捏碎,想辦法擠出幾滴汁液來,喂進他嘴裡。

    可就這幾滴果汁,怎能抑制得了他全身的高熱?四下荒無人煙,她上哪兒找大夫去?就算找到了大夫,身上也沒有銀子能給弟弟治病。

    莫非他們姊弟倆就要困死在這荒郊野外了嗎?

    難道她朱妍玉穿越一遭,就是為了在這不知名的時空再死一次?

    “宇哥兒,都是姊姊不好,要是姊姊再精明一些就好了,如今我們也不會困在這裡……不過你別害怕,就是死,姊姊也會陪你一起,我們姊弟在黃泉路上相伴也不會寂寞,對吧?”

    朱妍玉啞聲哄著弟弟,明知他聽不見,依然翻來覆去地說著,她怕自己一旦停了嘴,也會跟著陷入昏迷,那她和弟弟當真就要死在這荒郊野外了。

    “宇哥兒,你醒醒,跟姊姊說說話好不好?姊姊……”她疲倦地掩落眸,昏昏地很想睡去。

    也不知這般失神了多久,忽地,遠處傳來一陣雜遝的馬蹄聲。

    有人來了!

    朱妍玉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上大路上揮手求救。

    “唷!哪裡來的小娘子?”當先的一位白衣公子停下馬,望著她調笑道。

    “世子爺,趕路要緊,莫要在此處耽擱了。”他身邊的護衛催促。

    “知道了,本世子這不是口渴了嗎?”白衣公子不耐地回應。“路邊正好有大樹蔽蔭,就在此處稍作歇息,大夥兒喝口水吧!”

    “世子爺……”

    那護衛還待要勸,白衣公子已逕自下馬,來到朱妍玉身前一看,見她頰上一塊大青斑,嚇了一跳。

    “原來是個醜姑娘!真晦氣,去去去,別礙爺的眼!”他擺擺手,一臉嫌棄。

    朱妍玉忍下羞辱,儘量有禮地輕聲細語。“公子爺,奴家只想討碗水喝。”

    “本世子的水是你這醜八怪能喝的嗎?還不快滾!”白衣公子對她毫無同情心。

    倒是他身後一個護衛見狀,同情地瞥了她一眼,悄悄送過來一個水囊。

    “謝謝。”朱妍玉低聲道謝,正欲轉身離去,黃土官道的盡頭處又傳來一陣震動。

    這回是相當規律齊整的踢踏聲,金戈鐵馬,氣勢磅礴地席捲而來。

    白衣公子一行人瞬間變了臉色,一個個自腰間抽出刀來,朱妍玉呆呆地站在路旁,還來不及弄清楚情況,四周已殺成一片。

    那白衣公子在重重護衛之下,色厲內荏地叫囂。“傅雲生,本世子可是皇室血脈,你敢妄動私刑?”

    “即便你是郡王之子,是皇室的血脈又如何?我傅雲生治理這邊境,只有四個字——無法無天!”

    這是朱妍玉聽過最無情、最嚴酷的嗓音,如寒冬的冰雹一字一句地砸下,教人又痛又冷。

    “……阿虎從我十六歲那年,便跟著我一起出生入死,今日我要爾等的鮮血為他陪葬!”

    隨著他一聲令下,天際驀地劈響落雷,在雷電交加中,朱妍玉眼前閃現刀光劍影,殺出一片血染的鮮紅。

    殺戮完畢,血流成河,一顆頭顱恰恰滾到她腳邊,正是由那個領頭的男人從馬上親自揮刀砍下,她木然凍立原地,眼睜睜地瞪著白衣公子顯然死不瞑目的斷頭,毛骨悚然,腦海一片空白。

    雨點一滴一滴地砸下來,打在地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一個軍官忽然發現她,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拖到領頭的男人面前。

    “都督,這裡有個女人。”

    朱妍玉跪伏在地上,全身僵硬,好半晌,才顫顫地揚起頭來。

    濛濛雨霧裡,她首先看見一匹神氣異常的駿馬,毛色濃黑如墨,圓滾滾的黑瞳盯著她幽然發亮。

    是匹有靈性的良駒。

    一人一馬對視了好片刻,她才將視線往上移,凝定馬上的騎士。

    他同樣是一身玄黑,肩系披風,頭戴鐵灰色的頭盔,身姿帥氣昂揚,胸前衣襟繡著銀色的流雲徽紋。

    是鐵甲軍。朱妍玉茫茫然地憶起之前從押隊的兵丁口中聽來的閒話——大齊北境只有一位鎮守的大都督,人稱“軍神”。

    眼前這男人劍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渾身肅煞,即便在雨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仍是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視線朝自己沉沉地壓下來,墨眸如極地般嚴寒冷酷,不帶絲毫感情。

    他,就是那位令人敬畏的軍神嗎?能夠如此漠然果斷地砍下一個人的頭顱,該是多麼冷酷嗜血……

    朱妍玉止不住身子顫慄,喃喃低語。“我跟那些人……不是一夥的,我只是路過……”

    男人也不知是否聽見她的辯解,許是聽見了也不在乎,略微比個手勢。

    “殺了她!”

    令聲一下,朱妍玉只覺體內血液全數凍結。

    她……就要死在此處了嗎?才剛親眼目睹了一場腥風血雨,她毫不懷疑自己的小命隨時會如同螻蟻被人輕易捏死在手裡。

    可她不能死,她必須活著,為了自己,更為了年幼的弟弟。

    她看著男人拉扯韁繩側轉馬身,看著他身旁兩名鐵甲親衛走向自己,其中一個刷地抽出長刀……

    “大人救我!”她驀地尖聲厲喊,不顧一切地跪爬過去,伸手抱住他那匹黑色座騎的前腿。

    所有人都呆了。誰也想不到她膽敢抱住都督最心愛的座騎,更不敢相信的是那匹脾氣暴躁、平素除了都督誰也不准靠近的黑馬竟然沒有一腳踢開她,只是低低嘶鳴一聲,似傲嬌又似懊惱地從鼻間噴出幾口氣。

    就連男人彷佛也對愛馬的反應頗感訝異,劍眉一挑。

    “大人請饒我一命!”朱妍玉不管眾人是如何驚異地瞪著自己,只死死抱著馬腿,哀哀懇求。

    男人漠然瞥向她,眯了眯眼。“本都督從不做無益之事,你是何人?憑何要我留你的命?”

    若他知曉她是罪臣之女,她這條小命更加不保。

    朱妍玉苦澀地抿唇,忽略他詢問自己身分的問題。“只要大人答應不殺我,民女任憑差遣。”

    “好大的口氣!”他不怒反笑,眼神冰冷。“你以為自己有什麼能給我的?”

    “我……”

    朱妍玉話才出口,便感到男人墨幽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諷刺。她愣了愣,忽然也覺得自己可笑,就憑她如今這等相貌,有哪個男人會看得上?即便她一如從前清麗絕美,怕這個呼風喚雨的大都督也是不屑一顧。

    可除了自己的身體,她還能給這男人什麼呢?

    前世她曾在馬場生活過,幾乎可以說是在馬上長大的,而以這男人的座騎如此神俊的模樣來看,他該是個愛馬之人……

    她淒然一笑,只能賭一賭了。

    “我……會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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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5:0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你會養馬?”

    雨點劈啪砸下,遠方轟然雷響,可男人的嗓音落入朱妍玉耳裡是異常清晰,蘊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霸氣。

    “會。”她努力讓嗓音不發顫,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如今看起來會是何等狼狽——衣裳髒舊,全身濕透,劉海黏在額前,卻掩不去頰畔那一片青斑。

    任誰看她這副模樣都不會輕易相信她的話。

    見男人不作聲,她心頭一沉,急切地想說服對方。“民女的父親年輕時曾在關外牧馬,因此民女小時經常幫著父親照料馬匹,父親也傳授給我不少相關的知識。”

    “哼。”

    不知是否錯覺,朱妍玉彷佛聽到一聲不屑的冷哼,是這個氣勢凜冽的男人發出來的嗎?

    她深深呼吸,腦海浮現弟弟昏迷的蒼白小臉,以及這段時日從京城遠赴關外,艱辛煎熬的跋涉……

    “我能照顧它。”她揚聲喊,橫下心來站起身,與男人的座騎四目相對。

    周圍的鐵甲兵見狀,起了陣騷動,有兩個親衛下意識就想舉起刀,卻是高踞在馬上的男人微一擺手,他們才按兵不動。

    朱妍玉沒注意到周遭詭譎的氣氛,只是深深地望入黑馬的瞳眸,一人一馬就這麼靜定地互看,是較量,是評估,更是試探與交心。

    忽地,她攤開一雙小手,在馬的眼前晃了晃,表明自己手上空空如也,並未藏著傷害它的東西,然後,她上前一步,抬起右手按上馬頭。

    不知誰倒抽了一口氣。

    馬上的男人眯了眯眼,垂下頭注視著這一幕,沒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是妍玉。”朱妍玉摸了摸馬頭,柔柔低語。“你叫什麼名字啊?你長得很俊呢!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駿馬自是無語,只是用那雙富有靈性的眼眸饒有興致地瞅著她,鼻間時不時地哼氣,也不知是感覺有趣或忿惱?

    “別生氣。”朱妍玉嗓音越發柔軟,小手更加固執地撫摸著它。“你也看到我如今的處境了,你給我個機會吧!我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

    說著,她又上前一步,傾身貼著馬耳朵低喃。“就算你不屑跟我做朋友,也裝一下嘛,當我欠你一次人情,好不好?嗯?”

    語落,她往後退開,再度與馬兒四目相凝,既無畏懼,更非哀求,只是認真與執著。

    “我們當朋友吧!”

    “伊~~”馬兒昂首人立,清亮地斯鳴一聲。

    因電劈過,驀地映亮了朱妍玉的臉,她微微地笑著,眉眼彎著一抹溫柔俏皮的甜意,這一瞬間,她一張醜臉竟有了光華流燦。

    一名親衛看了看她,又望向坐在馬上的男人,大膽地開口。“呃,都督,您的流星脾性大,這馬僮換了一個又一個,不如……”

    男人明白親衛想說什麼,大手一揮。“帶她走!”

    這是答應救她了!

    朱妍玉聞言大喜,抬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大人,我還有個弟弟……”

    男人皺了皺眉。

    她連忙保證。“只要大人肯救我們姊弟倆一命,民女絕不令大人失望。”

    男人微微頷首,身邊的鐵甲會意,隨意朱妍玉去樹下將昏迷不醒的朱相宇抱上馬。當另一個鐵甲衛也打算將朱妍玉接上自己的馬時,流星居然不高興了,氣憤地嘶吼著,馬蹄用力踢路上的塵土。

    那名鐵甲衛愣住了。“都督,這……”

    愛駒竟為了個女人鬧彆扭,男人似是有些訝異,警告地捏了捏馬耳朵,流星頓時閉上馬嘴,也不踢土玩了,悶悶地、狀若委屈地垂著馬頭。

    男人淡定地又捏了捏馬耳朵,吩咐幾個鐵甲衛留下收拾殘局後,這才朝朱妍玉伸出手。

    他這意思是要自己與他共乘一騎嗎?

    朱妍玉心亂如麻,不免感到忐忑不安,可她沒有拒絕,小手搭住男人的大手,藉著他的引導,輕盈地上馬。

    身後的男人氣息濃烈,她努力假裝他不存在,彎下身來抱住馬頸,臉蛋微傾,貼著馬耳朵軟聲細語。“你叫流星是嗎?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流星似是聽懂了她的感激,馬嘴嘻嘻咧開,得意洋洋地鳴叫一聲,歡快地撒蹄飛奔起來。

    夢裡,一個小女孩抱著一隻破舊的白兔布娃娃,咬著手指頭,笑嘻嘻地在馬廄裡的稻草堆上滾著。

    玩夠了翻滾遊戲,她一骨碌地爬起小身子,小短腿顛著企鵝步,揺搖擺擺地走向一匹棕色牧馬。

    “馬馬、馬馬。”嬌軟的嫩嗓聲聲喚著,乍聽之下像是在喊“媽媽”。

    她沒有媽媽,從小就跟著爸爸住在美國中西部的一間牧場,爸爸負責給老闆養馬配種,沒有人管她,她就整天一個人跟這些馬玩,“馬馬,握握手。”她笑嘻嘻地捏了捏一條馬腿,接著鑽進馬腹來到馬尾,小手輕輕地拉拉馬尾巴。

    牧馬低笑一聲,一點都不介意小女孩玩自己的尾巴,反倒轉過身來,愛憐地低頭用鼻子頂了頂小女孩。

    “馬馬,你看我的兔兔。”小女孩獻寶地舉白兔娃娃。“我昨天晚上給兔兔洗過澡了唷!你看她可不可愛?”

    “嗚嗚~~”牧馬鳴一聲。

    女孩感受到馬兒的溫柔,眷戀地抱住馬腿。“馬馬,你也跟我的兔兔當好朋友好不好?我們三個一起玩。”

    “伊~~”

    “你答應我了?嘻嘻!馬馬我好喜歡你,那你喜不喜歡我?”

    “伊~~”牧馬用舌頭舔小女孩。

    “喔喔,好癢,好癢喔!呵呵……”

    朱妍玉在小女孩天真無憂的笑聲中醒來。

    在牧場生活的那段童年時光,是她最美好的記憶,雖然孤單,可身邊圍繞著那麼多馬朋友,她一點也不寂寞。

    她懷念當時的自己。那時候的她只一心一意學習關於馬的一切,長大後她想代替父親實現他的夢想成為一個職業賽馬騎師,卻在一次比賽中意外摔傷了腿……她無法面對因極度失望而鎮日買醉的父親,選擇孤身回到臺灣,到那時才真正地領會到何謂寂寞。

    朱妍玉恍惚地盯著天花板,思緒幽幽浮沉,許久,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穿越了,來到一個歷史上不曾記載的平行時空。

    她倏地醒神,急急坐起身,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自己不是被那個男人摟在馬上嗎?怎麼現下會睡在床上?

    她低頭檢視自己,不知誰替她換過衣裳了,如今她只穿著一件素色中衣,質料不算上乘,但摸起來輕輕軟軟,甚是舒服。

    這不是她原來的衣服……

    她驀地有些著慌,環顧周遭,只見從一扉窗外透進些許日光,房內佈置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個木頭箱櫃、一個梳洗的架子上頭擱著臉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另一邊靠牆處有張像是臨時搬進來的軟榻,榻上似是躺著一個身材矮短的小人兒……

    宇哥兒!

    朱妍玉凜然,匆匆下床,也顧不得穿鞋便往那張軟榻奔去。厚厚的被褥間,果然是她如今唯一牽掛的弟弟,他閉眸沉睡,氣息雖時而短促時而綿長,但臉色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是可怕的青白,而是發燒的潮紅。

    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許是蓋了厚被子悶著,已經開始出汗。

    她略略松了口氣,忽地,門口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你醒了啊!”

    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走進來,相貌說不上美麗,卻也甜俏可愛,略帶幾分稚氣。她手上提著一壺熱水,動作俐落地在臉盆內注入大部分,然後用剩下的泡了壺茶。

    “你先洗把臉吧!再喝杯熱茶,等會兒我讓廚房送點吃的來。”

    朱妍玉依言用水洗了臉,接著取下架子上另一條巾帕抹幹臉上的水滴,小姑娘一逕在旁邊含笑望她。

    她驀地感覺有些窘。“請問你是?”“對了,我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呢!我是小翠,就住在你隔壁房間,是管家大娘讓我來照顧你和你弟的。”

    “謝謝!那宇哥兒……”

    “你弟啊,大夫來看過他,說是感染了風寒,吃上幾帖藥休養個幾天應該就會好了,大夫也說了,你們姊弟倆身子都有些不足,日後還得好好補一補才是。”

    朱妍玉聞言苦笑。

    在漫漫長路上日曬雨淋,吃不好、睡不好,辛苦奔波一個月,自然會有些營養不良,不過只要宇哥兒的病能好起來,以後再想辦法調養就是了,她這個做姊姊的絕不會再讓他過苦日子。

    “謝謝你了,小翠姑娘。”

    “叫我小翠就得了!”小姑娘擺擺手,看來性格極是爽利熱情。

    她微微一笑。“那你也直接喚我妍玉吧!”

    “妍玉?這就是你的名字嗎?真好聽。”小翠一臉羡慕。

    “你的名字也好聽啊!”

    “得了,你不必安慰我。”小翠扮個鬼臉,跟著重重地歎氣。“我這名字是我娘隨便取的,我姊叫小紅,我就叫小翠,唉!”

    朱妍玉看著小姑娘懊惱的模樣,不禁莞爾。“那也比叫“小綠”好吧?”小翠聽了一愣,接著大感贊同地點頭。“你說得對,小翠總比小綠聽起來有點學問,我應該滿足了。”

    朱妍玉噗哧一笑。這女孩還真有趣。

    翠驚喜地望她。“笑了就好了,我還以為你醒來以後會苦著一張臉呢。”

    朱妍玉秀眉一挑。“為什麼?”

    翠沒立刻回答,先將房門關好了,才拉著朱妍玉在桌邊坐下,神秘兮兮地低聲問道“聽說你是被都督大人撿回來的?”

    撿?朱妍玉古怪地又挑了挑眉,嗯,這個動詞用得還真傳神。

    “算是吧。”以當時那樣的景況,她一條小命的確稱得上是撿回來的。

    “聽說都督大人是要你當流星的馬僮?”

    “嗯,是啊!”

    翠嘖嘖有聲地揺揺頭,給了她“我就知道你慘了”的一眼。

    朱妍玉又是愣然又有些好笑。“流星那麼難纏嗎?”

    “豈止難纏,那匹馬啊,簡直是惡魔!”小翠近乎咬牙切齒地低喃,彷佛曾經吃了多大的虧似,可她依然守著下人的分際,不肯多說主子愛駒的壞話。“總之你以後就知道了。”

    朱妍玉淡淡微笑,回憶著那匹毛色墨亮的駿馬在滂沱大雨中,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姿態,她知道它絕對是匹有脾氣的烈馬。

    而它那個同樣一身玄黑的主人……殺了她!

    那酷寒如冰的嗓音彷佛依然在她耳畔迴響,她不覺打了個冷顫。

    翠嘰嘰喳喳的話嗓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對了,妍玉,箱子裡有幾件衣裳,是管事大娘讓人看著你的身材找來給你穿的,都是乾淨的,你試試看合不合身,要是不行我可以幫你改一改。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

    “請等一等。”朱妍玉忙喊住小翠。“我弟弟高燒未退,可否麻煩你讓廚房煮一碗紅糖姜湯來?”

    “好啊,我去跟廚房大嬸說。”小翠很乾脆地應允,如一只小鳥翩然輕快地飛去。

    朱妍玉目送她離開,發了一會兒呆後,才打開箱櫃,隨手挑了一件粉白棉綾裙,外罩豆絛色繡花比甲,樣式素雅大方,分明是給丫鬟穿的衣著。

    穿好衣裳,小翠正巧也提了食盒進來,裡頭除了有一碗姜湯,還有一碗清粥和兩碟小菜。

    朱妍玉小心翼翼地端起姜湯,喂昏睡的弟弟喝下,幫助他繼續發汗。她怕吵到弟弟安眠,徵求小翠的同意,決定到隔壁小翠的房間用餐。

    朱妍玉隨著小翠走出房門,這才發現自己的房間是在一排屋子的最尾端,小翠說這裡是專供下人居住的地方。

    “都督治軍嚴格,這裡雖不是都督府,管事們也不敢誤了規矩,男女下人是分開住的,你弟弟是因為年紀小又生了病,所以暫時跟你住同一間屋子,等他病好了之後,就得搬去跟別的小廝一塊住了。”

    翠一面陪著朱妍玉吃飯,一面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事,朱妍玉這才知曉這裡是都督名下的馬場,擁有數百匹馬,不權做尋常的馴養種之事,更重要的是從其中培育出優秀的戰馬。

    都督本人極愛馬,一年到頭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日子會住在這馬場,軍務文書也都會轉來此處集中處理,附近駐紮的軍營正是跟隨都督多年的親衛鐵甲營。

    “我們都督大人可厲害了,從軍以來就沒打過一場敗仗呢!大家都說他是大齊的軍神,滅了西北那邊幾個小國不說,蒙古各個部落還有高麗等國對他也是聞風喪膽。我告訴你啊,都督的大名在這兒可是能止小兒夜啼。”

    止小兒夜啼?虎姑婆嗎?

    朱妍玉戲謔地尋思,她不是不怕那個男人,只是試著用這樣的方式消弭自己對他的恐懼,畢竟她還想藉著養馬在那男人身邊為自己和弟弟找一條活路。

    跟小翠聊了將近一個時辰,大半時間小翠都在表達自己對那位英明神武都督大人如江水般滔滔不絕的景仰,到後來朱妍玉都覺得自己耳朵快生繭了,對那男人也有了粗淺的認識。

    他是孤兒,十歲就為了求生存被迫上戰場,在戰場上殺出一片天地,十三歲就親自率領一隊兵馬攻下第一座城池,接下來便是一場又一場勢如破竹的勝利,一則又一則令人律津樂道的英雄傳說。

    二十歲那年,他受封為大齊國史上最年輕的元帥,奉命討伐北方鄰國,連下數十座城池,二十四歲時,他將大齊的疆域拓展到與蒙古接壤,東北方的高麗國亦拜服稱臣,正式成為北境之王,麾下領有數十萬雄兵,被百姓歌頌為“軍神”。 如今戰事已告一段落,北方邊境和平,二十七歲的軍神仍是孤家寡人,尚未娶親,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門貴女渴望嫁他,就連公主都對他心懷戀慕。

    都督府裡,一個個如花似玉的美姬流水似地從各方權貴的手中送進來,據說絕大多數他連看都沒看過一眼,便又一個個轉賜給有功的將士。

    他身邊不缺女人,所以更不屑女人。

    對於美色,他絕對冷靜克制,事實上對於各種欲望,他幾乎都表現得不感興趣。多年征戰,他的庫房裡不知累積了多少珍貴的戰利品,富可敵國,可他的生活仍是一如既往地簡樸。

    清心寡欲,這就是那男人給人的印象。

    但人真能做到清心寡欲嗎?尤其像他那般能夠呼風喚雨的男人,他跺一跺腳,只怕都會地動山揺——這樣的男人,清心寡欲?

    朱妍玉不信。

    不過這並不關她的事,她所該做的是盡速養好身子,然後向那男人證明自己的價值。

    入夜之後,朱相宇從沉睡中醒過來,朱妍玉喂他喝完藥後,殷殷地告訴他兩人如今的處境。

    “從今天起,我們姊弟倆不姓朱,姓顧,因為爹爹年輕時曾在關外養馬,所以姊才跟著學了些本事,而你出生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已經回到京城定居,所以你才會一點也不懂馬,明白嗎?”

    “明白。”朱相宇年紀雖小,卻極是機敏聰慧,他懂得姊姊為何要編造這樣的身世。

    母親娘家姓顧,姊姊用這個姓氏也等於是紀念他們的母親。

    “爹爹生病去世了,娘因思念過度也跟著去了,我們在京城舉目無親,所以姊姊才想帶著你到關外投靠表舅,可沒想到表舅一家早就不知搬到哪兒去,我們回程路上又遇上劫匪,身上的銀子都被搶了……”

    “姊。”朱相宇驀地低喊一聲。

    “怎麼?”朱妍玉望向弟弟,伸手摸了摸他有些蒼白的臉頰。

    朱相宇眨眨眼,眉宇間盡是對姊姊的依戀。“我們絕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們真正的身分,對吧?”

    “嗯。”

    “可是都督大人那麼神通廣大,萬一他派人去調查……”

    “莫要擔心。”朱妍玉明白男孩的憂慮,展臂將他纖瘦的小身子攬入懷裡,柔聲撫慰。“在那之前,姊姊會想辦法讓都督捨不得殺了——我們。”

    “姊姊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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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5:2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要如何做?

    就從跟這匹烈馬建立交情開始。

    朱妍玉站在馬廄門口,默默觀察馬廄裡正鬧著脾氣的墨色駿馬——流星。

    睡了一天,朱相宇的燒已經退了許多,朱妍玉陪弟弟吃過午飯,便要他繼續在床上乖乖躺著休息,自己則麻煩小翠帶路,來到這間都督大人的私人馬廄。

    雖說那男人發過話,他們姊弟倆可以多休養幾日,直到身子恢復了再上工,但朱妍玉仍決定早點來瞭解情況,至少先和她未來的夥伴打聲招呼。

    只不過她的夥伴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啊!

    出乎她所料,偌大的馬廄只流星一匹馬獨佔,也不知是都督大人只有一匹愛駒,還是其他馬都被流星趕走了?看這匹馬傲嬌的性子,確實也不像願意和其他同類分享空間的角色。

    如今正有個馬夫在清理馬廄,看外表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廝,一面打掃,一面閃躲著流星有意無意的捉弄。

    這馬兒可壞了,一下用馬腿踢踢人家,一下趁人不備,馬尾狠狠一掃,弄得對方灰頭土臉,然後自顧自地盯著人家的狼狽樣咧嘴笑。

    前方一堆牧草,它咬了一大口,在嘴裡嚼了嚼,竟然吐到人家身上,氣得對方哇哇叫,卻又不敢拿它怎樣。

    那可是軍神大人的愛馬呢!誰敢得罪?

    小廝苦著臉,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草渣,認命地提來一桶氷,準備替它刷洗身子。

    這可惹惱流星了,沖著他嘶鳴咆哮,擺明瞭警告他不准碰自己。

    “可你身上髒了啊!”小廝苦惱。“等會兒都督大人會過來,要讓他看見你這副樣子該罵我了。”

    流星才不理他的哀求,傲慢地瞪他。

    “都督大人這匹馬,也太壞了點。”小翠悄悄在朱妍玉耳邊說道。

    朱妍玉抿嘴一笑,舉步盈盈走進馬廄。

    流星轉頭看見她,眼瞳一亮,興奮地鳴叫,馬蹄不安分地踢著柵欄門,似乎想沖出來。

    小廝被它這反應嚇到,想安撫它又不知如何做好,只好望向小翠。

    “小翠你怎麼來了?”

    “阿旺,這位是妍玉姑娘,她是新來的馬僮。”

    新來的馬僮?

    阿旺打量著一身丫鬟打扮的朱妍玉,忍不住訝異。一個姑娘家能僅得照顧馬匹嗎?

    “你可別小瞧人家。”小翠彷佛看出阿旺的疑慮,嬌脆地哼了哼。“你沒看流星的反應嗎?人家見到她可高興了!”

    朱妍玉上前一步,柔聲揚嗓。“阿旺,你想替流星刷洗身子吧?我來好了。”

    “你真的可以?”阿旺還是很懷疑。

    “噗、噗!”流星不悅地沖他噴鼻息,齜牙咧嘴。

    “你看,人家流星都生氣了,走吧!”小翠連忙拉走不識相的阿旺。“別在這兒討馬嫌了。”一面叨念,一面回頭朝妍玉揮揮小手。“妍玉,我先走了啊,晚上一起吃飯。”

    “好。”

    朱妍玉送走活潑熱情的小姑娘後,轉身走到流星前方,先是站在它面前動也不動,仔細觀察它的面相。

    正如她之前的印象,它身體的毛色全黑,即所謂的驪色,額部有細小白斑,是為“墨白”,兩隻前蹄的下肢至蹄冠處亦有部分白毛,此稱之為“踏雪”。

    再察看它的口齒,約莫四、五歲左右,正是馬兒初初成年,最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雙耳尖細、靈活,四肢修長,體型高雅而俊美,看著竟似擁有阿拉伯馬的血統。

    怎麼可能?朱妍玉有些訝異。難道這時代就有從阿拉伯過來的進口馬了嗎?

    可細看其蹄質,十分堅硬,肌腱有力,背腰平直,似乎也有蒙古馬的特徴,許是兩者的混血……

    朱妍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流星有些不耐煩了,朝她不滿地噴哼兩聲,意思是你看夠了沒啊?

    她輕聲一笑,忽地朝馬兒攤開柔軟的小手,掌心上躺著一顆白色飴糖。

    流星明知是給它的,卻故意不屑地撇過頭,哼哼兩聲,表示它流星大人可不是一顆糖果就能隨便哄的。

    朱妍玉噗嗤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馬耳朵。“你長得真帥,可也真是愛搞怪,你的主人究竟是怎麼搞定你的啊?我真好奇。”

    流呈從她這動作裡感受到一股真心的喜悅與憐愛,轉回頭來,馬眸熠熠地瞅著她。

    朱妍玉微歪著臉蛋,沖它甜甜一笑。

    流星又是重重一哼,這回沒拒絕她朝自己攤開的掌心,低頭伸出舌頭用力舔,一口一口舔去她手裡的飴糖。

    她被它舔得發癢,嬌嬌地笑,笑聲清脆悅耳,如大珠小珠滾玉盤。

    流星瞪她,似是感覺她笑得如此歡悅對它是種不敬,馬鼻子朝她額頭用力一頂,表示她應該表現出對它的敬畏。

    “我們是朋友,我才不要怕你呢!”朱妍玉朝馬兒皺了個俏皮的鬼臉。“而且我告訴你啊,我跟你未來的子子孫孫感情可都好得很呢,又怎麼會搞不定你這個古董祖先。”

    流星哼氣,眼眸焚火。

    傲嬌馬兒又鬧彆扭了。

    朱妍玉嫣然一笑,可她是真的不怕,或許是她從小在馬場長大,習慣和各種馬匹相處,馬兒也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友善溫暖的氣息,都喜歡同她親近。

    雖然如今她穿越了時空,換了一具身子,但這獨特的本領似乎仍存在,她能藉著眼神、語調以及手勢對馬匹發出種種友好的信號,取得它們的信賴。

    “不管怎樣,你救了我啊。”她軟著聲調對眼前這匹烈馬撒嬌。“所以就算你怎麼討厭我,我都決定喜歡你了,會一直一直喜歡你喔!”

    這話馬兒自然是聽不懂的,卻能從她俏皮靈動的神情裡感覺到甜蜜,就如同大男人聽到一個女人對自己這般撒嬌,心房會不由自主地軟化。

    流星也軟下來了,馬尾左右甩了甩,洩漏了它快樂的情緒。

    “哪,我聞聞你身上的味道……哎呀,真的有點臭呢!”她作勢捏捏自己的鼻子,做出一副嫌棄的表倩。

    流星憤惱地咆哮。

    她又笑了,抱著馬脖子,踮起腳尖親了親它濕潤的鼻頭,流星僵了僵,可她能感覺到它並不排斥自己這般的親近。

    她退開來,優雅地福身行禮。“流星大人您幾天沒洗澡了啊?請容小的服侍您沐浴可好?”

    回答她的是一聲傲嬌的冷哼。

    她當它是同意了。先是用皂角在水裡搓出泡沫來,拿起水瓢子舀起肥皂水將馬身潑濕了,然後才用刷子在馬背上耐心地劃著一圈圈圓弧。

    這為馬刷洗的事她做過不下千次,早已駕輕就熟,力道掌控得恰到好處,重到足以刷去馬身的髒汙,卻也輕到令馬兒感覺不到疼痛。

    她一面刷洗,一面細聲叨念。“聽說你從不讓別人碰你啊?這壞脾氣是跟誰學來的?該不會是跟你的主人學的吧?嗯,他看起來的確很不好相處,你們這就叫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馬……哎呀,你生氣了嗎?莫惱莫惱,我跟你說笑的……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住這麼大的馬廄呢?不覺得孤單嗎?要不我跟大人說一聲,幫你找個漂亮的馬姑娘好不好?你們可以一起孕育下一代,生下可愛的馬寶寶……

    什麼?你不要?為何啊?你長得這麼俊,沒有美人匹配不是太可惜了嗎?所謂英雄配美人嘛!是不是也是你那個主人教你的?他自己不娶親就連累你也跟著孤家寡人……

    你別嫌我囉嗦,我是為你好啊……哎,你別用尾巴甩水玩啊,你甩到我了……啊!”

    朱妍玉被馬尾用水潑濕了臉,又好氣又好笑,偏偏流星還挑釁地望著她,喉間逸出得意的低鳴,她雙手叉腰,想起前世小時候也曾跟幾匹馬一同打水仗、砸水球玩,她可不介意重溫一回童年的幸福時光。

    “你這壞蛋,看我代替月亮來懲罰你……”她比出美少女戰士的姿勢,從水桶裡畫一瓢水往前一潑。

    “伊——”流星不爽了,馬腿一踢,水桶應聲而倒。

    朱妍玉大驚。“喂!你這叫耍賴嘛!”她彎身想扶起傾倒的水桶,腳下一時不察滑了滑,身子不由得往後傾倒。

    槽糕!她驚呼一聲,以為自己完蛋,肯定摔得頭破血流,可預料的劇痛並未襲來,她沒摔到地面,是落到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有人救了她。

    她鬆口氣,心韻仍因慌亂怦怦地跳,臉蛋往後仰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陽剛清俊的男性臉孔。

    很帥的一張臉,五官如刀鑿般立體,線條凜冽、英氣逼人,尤其是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眸,猶如千古寒潭,多看一眼都彷佛會墜入無垠的黑暗中。

    這是……軍神!是那個殺伐決斷毫不留情的男人。

    朱妍玉驀地警覺兩人的姿勢實在曖眛,他單手摟著她的腰,而她的翹臀幾乎是貼著他大腿,近得她能夠嗅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似是一種竹葉香,清淡卻撩人。

    她霎時慌了,急著想離開男人的懷抱,一時站不穩,只能用手抓著他臂膀找回重心,待她好不容易退開,已是狼狽得鬢髮泌汗。

    “大人。”她斂身行禮,姿態如行雲流水般高雅,低眉斂眸,一派恭謹順服。

    傅雲生默不作聲地盯著她,大手不自覺地稍握了握,手上好似還殘留著她身上異常柔軟的觸感。

    若不是方才在馬廄門口站了片刻,他怎麼也不相信如今在他面前這般溫文娟雅的女子其實有那樣靈氣悄皮的一面。

    他靜靜地打量她,發綁成兩束麻花辮子,外裳是一件墨綠色比甲,裡頭卻不是裙子,而是一條寬口的長褲,看來是為了行動方便特意穿的。

    因臉上有斑,她的相貌無論如何說不上好看,可剛剛對著流星燦笑怒駡,那眉目卻極是生動,表情鮮明,大眼睛亮亮的,宛如深夜裡幽然璀璨的明珠。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姑娘呢?

    傅雲生發現自己初次對一個女人感到好奇,不由憶起昨日去探望她的屬下回來對他稟報她的身分來歷——她姓顧,閨名妍玉,父親年輕時曾在關外養馬,所以她才學會了如何照料馬匹。

    只是如此,就能令流星對她另眼相看嗎?而且這般不輸給大家閨秀的端莊儀態,真是一個尋常的市井小民能教養得出來的?

    傅雲生心下暗暗思量,神色淡漠,這樣的沉寂令朱妍玉不禁有些局促。

    她悄悄窺視眼前這個身材挺拔的男人。他穿著一件素面寶藍色圓領袍,樣式低調,只在袖口及衣擺用銀線暗繡竹紋,在午後暖陽映照下,隱隱流動微光。

    如此家常素淨的一件長袍穿在他身上,少了幾分穿軍服時的肅煞之氣,多了幾絲淡然溫潤。

    “大人……”男人久久不語,實在惹得她很心慌,只好潤潤喉嚨,主動開口。

    “您來這馬廄,是想騎馬嗎?”

    “嗯。”他淡淡應道。

    “那你等會兒,我替流星擦乾身子,很快就準備好了。”語落,她往後退了幾步,又是一個恭敬的行禮,這才轉身拿幹布替流星拭去身上的水珠。

    流星似乎也察覺到她壓抑的驚懼,便不再逗弄她,用鼻頭安慰似地頂了頂她,溫馴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忙活。

    不及半盞茶時分,朱妍玉將流星身上弄清爽了,上了一副輕便的馬響,正想再套上馬鞍,傅雲生卻揺揺手。

    “不用套了。”

    “是。”朱妍玉放下馬鞍,打開柵欄。

    傅雲生將愛駒牽出來,瀟灑地躍上馬背,由上而下俯視朱妍玉。

    “那個故事很有趣。”他突如其來地揚嗓,語音低沉清潤。

    她一怔,下意識地揚眸。“什麼?”

    “關幹你們姊弟倆的身世。”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呼吸一凝。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她,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逆著光的俊容令她無法看清,更添一股神秘的威嚴。

    “你若是夠瞭解我,便會明白我不允許任何人對我說謊。”

    他如何肯定那是編造的謊言?

    心韻霎時亂了,咚咚地在朱妍玉耳畔敲響,她強迫自己力持鎮靜,不逃避男人的眼神。

    只要稍稍閃躲,就是承認自己說謊了,而如今還不是承認的時候。

    “大人……”

    傅雲生擺手阻止她開口辯解,全身氣勢威壓下來,沉重得令朱妍玉透不過氣。

    彷佛只是一瞬間,又似煎熬的永恆,他冰涼冷酷的嗓音才又落下。“你很幸運,流星中意你。”

    她全身僵硬,完全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幸虧流星中意她,否則他早就殺了她了……

    “安分點,你不會有機會讓我救你第二次。”

    一字一句,分明都是警告與威脅。

    撂下話後,男人策馬飛奔,直到人馬合一的身影徹底在朱妍玉眼前消失後,她才允許自己軟下雙腿,坐倒在地。

    玉手往額頭探去,不意外地摸把冷汗。

    她悵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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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5:37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安分點,你不會有機會讓我救你第二次。

    自從那位高高在上的軍神大人在馬廄對朱妍玉撂下這句話後,她越發小心翼翼了,在外人面前絕不多說一句話,即便對著恍若毫無心機的小翠,她也會謹慎封著心房,斟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照這邊的規矩,朱相宇病癒後便搬離了姊姊的屋子,和幾個年輕的小廝一起睡大通鋪,朱妍玉擔心弟弟太過鋒芒畢露惹人注意,在他搬離前反復叮嚀他務必夾起尾巴做人,萬不可與人相爭。

    朱相宇固然從小在家裡是個嬌養的貴公子,身邊僕婢環繞,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一夕家變,幾乎失去了所有至親至愛之人,再加上在流放路途中也吃了不少苦,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年幼卻聰慧的他很快便領悟姊弟倆如今的處境,慎重地對姊姊許下承諾。

    “放心吧,姊,我不會惹麻煩的。”

    嘮嘮叨叨地叮囑了一大串,朱妍玉才親自送弟弟去了他的新住處,之後透過阿旺打聽,朱相宇暫且被安排為三等小廝,負責打掃院子、跑跑腿之類的,工作並不繁重。

    起初見他動作笨拙,又一副木訥寡言的模樣,有幾個淘氣的小子曾想欺負他,只是都被阿旺打發了,罵他們不長眼,宇哥兒的姊姊如今可是親自侍候都督大人那匹寶貝馬,而且甚得那馬兒的歡心,誰敢招惹宇哥兒,豈不是讓他姊姊有機會在都督面前告上一狀?

    幾個小子聽阿旺這般警告,都識相地消停了,呐呐地去跟朱相宇道歉,不料他一點也不在意,反過來請大家吃姊姊送來的點頭,這倒讓帶頭一個十二歲的半大小子對他有了好感,拍著胸脯保證從此將他當成自己的小弟罩著。

    朱妍玉聽阿旺轉述弟弟在那院子“收買人心”的情況,不禁莞爾一笑。

    少了一塊懸在心頭的大石,她也有了興致觀察這間馬場的一切,有時趁著傅雲生騎馬去巡視附近的軍營,她就在馬場內四處走走逛逛。

    這座馬場目前養了數百匹馬,都是為了提供給都督大人的親兵使用,尤其是最為剽悍的鐵甲營戰士,大人的座騎全是從這裡特別訓練出的精良戰馬。

    馬場位於兩座山之間的谷地,占地廣闊,有一大片牧馬的草原,此時因正值秋冬交接時節,牧草都枯黃了,大部分馬匹就關在馬廄裡吃飼料,偶爾才放出來讓它們跑跑、活動活動身子。

    沿著一處平緩的丘陵往上,穿過楓葉林後,有一方如明鏡般澄澈美麗的湖泊,映著天光雲影,宛如仙境。

    朱妍玉很喜歡這個地方,夠隱僻,也夠寧靜,湖光山色,景致動人。有時候傅雲生公務繁忙,沒法帶著流星出去溜兩圈時,她便會主動牽著流星來到這兒,一人一馬在湖畔悠閒地徜徉。

    湖的另一側連接著一座荒廢的宅院,院牆上攀滿了荊棘,院門深鎖,據說那裡是前任馬場主人留下的,傅雲生買下馬場後也懶得重新整修,就一直曠在那兒。

    每每望著那座不得其門而入的宅院,朱妍玉就覺得可惜。這要是好好修一修、整一整,不也能當成一處別致的度假小屋?打開門就能賞湖玩水,多好!

    她不曉得那處宅院只是名義上空著,其實裡頭一棟三層髙的樓臺小築早就收抬乾淨,每當傅雲生覺得心頭煩躁想獨處時,便會悄悄來到此處。

    這日,朱妍玉照例又牽著流星來到湖畔閒遊,而傅雲生也站在樓臺小築三樓窗邊,遠遠望著一人一馬嘻笑追逐的身影。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看著她了。

    第一次是在半個月前,他來到這樓臺小築小想,忽然被一陣響動聲吵醒,往外張望,卻是有人試著想推開臨湖那扇緊閉的院門,實在打不開,那人似是頗為哀怨,仰天長嘯了一番。

    那是一道清雋昂揚的女聲,即便是焦躁的呐喊,聽來也猶如鳥語般嬌脆悅耳,伴隨著幾聲馬兒的嗚嗚嘶鳴。

    這不是流星的叫聲嗎?

    他神志一凜,仔細一瞧,原來在院牆外不得其門而入的正是自己的愛駒流星和那個女人。

    他堅起耳朵,沉下氣來聽院牆外的對話。

    “流星,你也想進去參觀對不對?”

    “伊——”

    “是誰把門鎖得這麼緊啊?小氣鬼!”

    “伊?”

    “呵呵,說不定就是你的主人叫人鎖的耶!我罵他小氣,你不生氣嗎?”

    “……”

    “真的生氣啦?好好,那我不罵他,行了吧?不過你那個主人真的是不好相處啊,每次見他都板著一張臉,嚇都嚇死人了……好好,不說了,小氣馬。”女人一面嬌嬌地說著,一面轉身離去。

    他看著一人一馬逐漸走遠,看著女人笑著跟馬兒嬉鬧成一片,倩影靈巧如蝶。那是他初次站在這樓邊窺視她。

    接著每隔數日他便會來到此處,有意無意地等到她來,看她和流星嬉戲。

    在流星面前,她是話潑俏皮的,好似把流星當成人看待,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可到了他面前,那燦爛的笑容就立刻收斂,總是低眉順目,像木頭人似地有一句才說一句。

    她怕他。

    他能夠感覺得到。

    而他並不意外她對自己心存畏懼。很多人在他面前都無法應對自如,即使跟隨他多年的親衛,也時常會揣摩著他的心意說話做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敵軍和百姓送他一個“軍神”的外號,不單只是歌頌他在戰場上用兵如神,更是暗示他殺人如麻不手軟。

    想著,傅雲生不覺低下頭,看著自己骨節分明、指間因長期騎馬射箭磨出一顆顆粗繭的雙手。

    這雙手已習慣了殺戮,沾染了太多血腥。

    旁人會怕是自然的。

    就連他自己偶爾想起都會感到訝異。曾經那樣膽小文弱、受人欺負時只會躲在姊姊身後的一個小男孩,如今即便是殺人也不眨一下眼睛。

    他長大了。

    如今的他有了肩膀與膽識,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任何人,只可惜他寧願豁出生命也要保護的人,已不在這世上……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傅雲生震了震,拉回悵惘的心神,倚在窗旁往湖邊望去,那女人似乎和馬兒玩起了捉迷藏,笑得開心。

    他眯了眯眼,眼神幽深。

    若是姊姊還活著,也會像她那樣笑嗎?

    除了他誰也不服的流星,偏偏在初次見到她時就表現出異樣的熱情,為何?她身上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他發現自己竟興起了好奇。

    看著看著,他出神了,直到那一人一馬的影子消失在樹林深處他才轉身下樓,離開了這處外表荒廢的院落。

    在湖畔遊蕩了將近一個時辰,朱妍玉牽著流星回到它的專屬馬廄,將這匹傲嬌的馬兒全身上下打理得清清爽爽後,阿旺忽地探頭進來。

    “顧姑娘,你聽說了嗎?西域那邊有行商帶來了一批駿馬想要賣給我們馬場,福師傅已經領人過去相看了。”

    “真的嗎?”朱妍玉忍不住興奮。“從西域來的馬?”

    “是啊,聽說這回來的都是些難得一見的好馬呢!”阿旺的語氣也頗激動。“你想不想過去瞧瞧?”

    “能行嗎?”

    “當然能行!咱們只是湊上去看個熱鬧,別打擾他們就好了。”

    朱妍玉聞言,含笑頷首。

    福師傅是擁有三十多年經驗的老行家,是這間馬場相馬、馴馬的第一把手,朱妍玉早就希望能有機會親眼見識他的本領了,何況她本身又愛馬,這等熱鬧怎可不去湊上一湊?

    阿旺看她笑彎的眉眼,倏地有些發愣。這位顧姑娘剛來時面黃肌瘦,還瞧不出什麼,如今也不曉得是否吃好睡好養好身子,不僅肌膚豐澤許多,臉上那塊醜陋的青斑也淡化不少,更顯出五官清麗。

    若是那塊難看的斑能消去,完完全全就是個美人啊!即便這樣,現在看她也是唇紅齒白,頗有姿色。

    阿旺驀地心跳一亂,別過視線不敢多看。他可是跟小翠說好了,過兩年等小翠大了就成親的,可不能貪看美色迷了眼,否則如何對得起自己未過門的媳婦?

    想著,阿旺漸漸平靜下來。朱妍玉可沒注意到阿旺的臉色,一心只想去看福師傅如何相馬。

    她拍拍流星和馬兒道別後,跟著阿旺繞到馬廄附近一塊空地,福師傅已經在那兒檢視著那個西域行商帶來的十幾匹馬。朱妍玉快速掃過那群馬。雖然體型及年齡不定,但看得出來大多屬於哈薩克血統培育出來的種馬,哈薩克馬約莫產于新疆一帶,速度快,持久力強,適合在山路騎乘,其中有幾匹許是混有汗血馬的血統,外貌極是駿秀。

    可這群混種馬再駿秀也抓不住朱妍玉的目光。她前世在美國看多了各種各樣優秀的馬匹,早習慣了,只是當其中一匹白馬懶洋洋地從這群馬後晃蕩出來,她才驀地眼眸一亮。

    面部稍有凹陷,尖細靈巧的耳朵,優美的體型,修長的四肢,以及那純白如雪的毛色——這莫非是純種的阿拉伯馬?

    她忽然全身沸騰,雙手發癢,好想親自上前去摸摸馬匹的骨骼,確認是否為純種馬?可很快地,她便發現異樣之處。

    這匹馬外表雖是神駿非凡,可走動時彷佛沒什麼精神,步伐混亂,看似跛行。

    福師傅似乎也注意到了,大揺其頭。“可惜了一匹好馬。”

    那名棕發藍眸、臉上蓄著大鬍子的西域行商用不流利的漢語跟他爭辯起來。“這是比大苑寶馬更好的品種!”

    “可是它的腿廢了!”

    “沒有廢,只是這一路走了這麼長的時間,累了而已。”

    “你瞧它這前肢蹄底都腫脹了,等於半個殘廢,這樣的馬我們不要。”

    “這是上等的寶馬,是從大食沙漠那兒來的純種馬交配生下來的,才剛滿一歲半,正可以好生馴養。”

    “就說它腿殘了我不要。”

    “那也能夠留下來配種。”

    “這匹分明是母馬,買來育種不划算,何況還是只跛腳的?”

    “它不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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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5:51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兩人爭論不休,朱妍玉心韻怦怦地跳,終於壯著膽子走上前。“我可以看看這匹馬嗎?”

    這話一落,兩個大男人同時望向她,阿旺見福師傅整個眉頭都皺起來,不禁暗暗叫苦。

    槽糕!他忘了警告顧姑娘這福師傅可是個老頑固,尤其最討厭婦人多事,她可千萬莫惹惱他老人家啊!

    “你是誰?”福師傅語氣不善。

    “福師傅您好。”她福身行了個禮。“小女子姓顧,是負責照顧流星的馬僮。”

    “你就是顧姑娘?”

    “是。”

    福師傅板著臉打量她。他早聽說過都督大人的新馬僮是個小姑娘,他私心並不認為一個丫頭片子能有多大的本事照顧馬匹,對都督大人用她為自己的私人馬僮一直頗不以為然,只是面上不好顯露出來。

    “聽聞福師俥在此處相馬,小女子就想過來瞧一瞧,見識福師德您的風采,也算是觀摩學習。”朱妍玉盈盈笑著解釋,卻不知自己這麼說正踩到了老頑固的逆鱗。

    觀摩學習?就憑她一個丫頭片子?不知天高地厚!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看在都督大人的分上,他就給她留一點面子不跟她計較。

    朱妍玉原也料到這個見多識廣的老師傅未必瞧得起自己一介女流,只是她真的不想錯過一匹好馬,這馬兒的病再不及時醫治,恐怕會真的廢了。

    她鼓起勇氣道:“福師傅,就讓我看一下這匹馬好嗎?不會花多久時間的。”

    “顧姑娘……”眼看老人家吹鬍子瞪眼,就快失去耐性,阿旺心知不妙,急著想上前去將她拉回來,身後一條有力的手臂扯住他,他愣了愣,回頭一看,差點腿軟。

    “都、都督大人……”

    傅雲生示意他噤聲,神色肅然。

    阿旺哪敢再多話,連忙退到一旁,恨不得假裝自己不存在。

    朱妍玉卻是當著福師德的面,開始檢視起那匹白馬的骨骼來。十八根肋骨、六根腰椎骨、十八節尾椎骨——是阿拉伯馬沒錯。

    她順了順一直溫順地站在原處任由她摸骨的白馬鬃毛,輕聲歎道:“你的脾氣可比流星那傢伙好多了呢!”

    “看完了嗎?”福師傅面色鐵青。

    “是。”她儘量做出低眉斂眸的姿態。“這的確是匹好馬,應當是來自阿……嗯,來自大食的純血種馬。”

    “那又如何?”

    “福師傅可否將馬買下來?”

    “什麼!”福師傅大怒。“我剛說過了不買跛腳馬!”

    見福師傅氣得面色鐵青,朱妍玉方有幾分後悔。

    唉,明明決定低調夾尾巴做人的,她怎麼就這麼多嘴多事呢?可要她看著這匹寶馬見死不數,她實在於心不忍……

    她深吸口氣,毅然揚眸。“它的腳能治的。”

    “你能治?”福師傅諷刺地問。

    她一怔。“可以請馬醫……”

    “這位就是我們馬場的馬醫。”福師傅指著站在他身後一個身材瘦高的青年。

    “他都說不能治,你憑何說可以?”

    憑她前世的經驗,她知道這馬兒只是罹患了蹄葉炎,仍有機會治療,可這話要怎麼說出口呢?

    “我……”

    “滾開!”見她欲言又止,福師傅失去了耐性,厲聲喝叱。

    她一凜,唇角悄悄泛開一絲苦笑,正想識相地退下時,轉身瞥過白馬,卻見它雙眸流露出痛楚與懇求之色,竟似隱隱漾著淚光。

    她心口一揪,想起前世曾親眼見過一匹四蹄皆染上蹄葉炎的馬兒遭到安樂死,臨死前那無助的模樣令人心酸,而它的主人抱著它泣不成聲。

    她可以救這匹白馬的,只要她勇敢一點……

    “我來試試!”當她領牾自己說了什麼時,話已出口。

    福師傅和那個青年馬醫都是面色一變,就連那個大鬍子西域行商也是表情猶豫。

    “胡說八道!”福師傅憤然怒斥。“你知道這樣一匹馬得花多少銀子買嗎?就憑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馬場白砸銀子?”

    “福師傅,您給我個機會,這馬真的能治的。”

    “還不滾下去?”

    “福師德……”

    “讓她試試!”一道清冷的嗓音擲落。

    眾人怔住,不由得齊齊往聲音的來處望去,只見傅雲生不知何時來到現場,一身尋常的藏青色棉袍仍是襯得他玉樹臨風,挺拔不群。

    “大人。”福師傅躬身行禮。

    傅雲生淡定地掃了他一眼,又恍似漫不經心地看向臉色微白的朱妍玉。“既然顧姑娘說這馬能夠醫治,就讓她試試,銀子我出。”

    他都親自發話了,即便福師傅再不情願,這事也只能這麼定了。

    朱妍玉極力鎮定心神,安撫地拍了拍白馬,牽著它緩步來到傅雲生面前,“多謝大人。”

    傅雲生看著她彎下的頸脖在自己眼前形成一道美好的弧度,接著又看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是他的錯覺嗎?她臉上的青斑似乎一天比一天淡了,肌膚越發嬌嫩白皙。

    “不用謝我。”他故作冷淡。“若是事後證明你讓本都督白花了銀子,你該知曉如何請罪。”

    這話一落,周遭多了幾道嘲諷的視線,朱妍玉才剛安穩些許的心韻又狂跳起來。

    她這是惹上了哪裡來的閻王啊?真倒楣!

    得到傅雲生的許可後,朱妍玉便牽著這匹毛色雪白的母馬來到他的私人馬廄,這間馬廄足夠寬敞,至少可容納五、六匹馬。

    流星見馬廄裡來了個不速之客,先是有些被侵佔地盤的不爽,可看著對方通體雪白,形貌駿秀,行動間極是柔順,抬頭望向它的眼眸又流露一絲祈憐之竟,它不覺一愣。

    朱妍玉見它的反應,噗嗤一笑,輕輕捏了捏流星的耳朵。

    “你也覺得這位馬姑娘長得很清秀可愛對吧?她生病了,走路有些跛,暫時要跟你一起住在這裡進行治療,你可要對人家好一點,不要亂吼亂叫地嚇壞人家,嗯?”

    流星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那匹玉雪可愛的母馬,忽地撇過頭,彆彆扭扭地噴哼一聲。

    朱妍玉見它這傲嬌的模樣,又是輕聲一笑。“對了,這匹母馬還沒取名字呢,你說叫什麼名字好呢?嗯……你看它全身毛色白得如此好看,不如叫白雪?”

    “哼。”

    “你覺得不好聽啊?那換一個,嗯,讓我想想……”

    “就叫吹雪吧!”一道凜冽的嗓音驀地落下。

    朱妍玉一震,扭頭一瞧,也不知這位英氣挺拔的都督大人是何時來到她身後的,竟然離她只有不到兩步的距離,她不禁瞪大眼,汗毛悚然而立。

    傅雲生見她這副彷佛見鬼的神情,劍眉微微一擰,她就這麼怕他嗎?

    “大、大人。”她努力克制發顫的嗓音。

    “嗯。”他淡淡地應一聲,又上前一步。

    朱妍玉倏然凜息——他想幹麼?站這麼近千麼?

    “大人,您怎麼來了?”

    他似是看透了她的不安,目光一沉。“我來看你如何治療這匹跛腳馬。”

    她知道自己不該反駁的,可就是忍不住開口,小小聲地說道:“別在她面前這麼說,她會難過的。”

    “什麼?”傅雲生愕然。

    她鼓起勇氣揚眸。“莫要說她破腳,你剛剛不是給她取了那麼好聽的名字嗎?”

    他凝視她,許久,沉聲揚嗓。“你覺得好聽?”

    “嗯。”她微微一笑。

    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盯著她,她被他看得有些臉紅,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強烈的男性氣息。屏著呼吸,儘量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順熱轉頭望向母馬,藉著替馬兒順鬃毛的舉動掩飾自己的慌張。

    “吹雪啊。”她柔柔喚道。“以後我們就這麼叫你了,你喜歡嗎?”

    吹雪睜著濕潤的眼眸盯著她。

    看著馬兒依戀的神態,朱妍玉淩亂的心緒忽然平靜下來,伸手輕輕拍撫吹雪,在隔著流星老遠的另外一頭,安置了這匹母馬。

    她輕手輕腳地扶著母馬躺下,仔細檢查馬兒的四蹄。果如她所料,初雪的兩隻前蹄蹄底腫脹,其中有一隻蹄骨有刺入蹄底的徵兆,分明是染上了蹄葉炎。

    隨著她的動作,傅雲生也注意到馬兒不尋常的蹄底。

    “這是什麼病?”他問。

    “是蹄葉炎。”

    所謂的蹄葉炎即連接蹄骨和蹄壁的軟組織發炎,多發生於馬匹前足,會引起足部疼痛。

    染上蹄葉炎的病馬于站立時其前足會儘量向前伸直並以後足向後揺擺,以減輕前足承受之重量,由於疼痛,行走時步伐短促而混亂,造成跛行現象。

    蹄葉炎的成因有可能是誤食腐壞的草料、中毒、疝痛或在堅硬的地面運動過度等等。

    朱妍玉低聲向傅雲生解釋病徴和成因,對於馬匹的病變與治療,她並非專家,可前世自幼在馬場長大,以及後來成為職業賽馬騎師,讓她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有了些相關的處理經驗。

    “……馬兒每踏一步,馬蹄都會伸縮,這就像一種壓力,能夠將血液推回去,有助於血液運行全身,所以平日就該善加護理馬蹄,健康的馬蹄方能保證馬的健康。”

    傅雲生點頭表示理解。“你能治療嗎?”

    “能。”朱妍玉一面指著馬蹄,一面說明。“吹雪的病情還不算太嚴重,只須每隔幾日替它修剪馬蹄,保持蹄匣健康的形狀,慢慢地馬蹄就會主動修復,數個月後應當就能長出新的完好的蹄匣來。”她頓了頓。“修剪馬蹄這事我可以做,不過當中還需輔助些許藥物治療,這個……”

    西醫有消炎止痛藥,可中醫該用哪些藥草來消炎止痛,她可是一頭霧水。

    她抬起頭,有些為難地望向眼前這個偉岸如山的男人。“民女畢竟不是專業的馬醫。”

    不知為何,看著她苦惱的神情,聽著她軟軟的似有些不知所措的口吻,傅雲生頓時心情大好。

    “好,我就派一個馬醫來協助你。”他爽快地應允。

    “多謝大人!”

    得到傅雲生的允諾,朱妍玉極是欣喜,明眸燦亮,眉眼因笑意彎彎,頰畔隱隱透著一抹興奮的紅暈,這一刻的她看來竟頗有幾分明豔動人,就連臉上那塊醜陋的青斑彷佛也順眼起來。

    傅雲生呼息一凜,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正巧與流星四目相接——

    傲嬌的黑馬眼珠滴溜溜地轉,噴出一聲冷笑般的哼氣,似是在嘲弄著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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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這日,傅雲生處理完例行的軍務後,獨自待在書房內閱讀剛剛由京城那邊傳送過來的邸報。

    所謂的邸報,類似朝廷發下的新聞文書,內容有關於天子詔敕、臣僚奏議、官員任免調遷等等情報,對傅雲生而言,詳加閱讀邸報往往可從中觀察出某種蛛絲馬跡。

    他年幼時家貧,識字不多,之後當上軍官,為了彌補自己的不足,專門請了個有見識的師爺,除了教自己讀書寫字,也在軍務方面提供些建議,相當於幕僚。

    學會了些基本的字,他便開始自己讀邸報,慢慢能從那些看似枯燭無味的文字中察覺出朝廷的意向,就連官員升降的消息,他也會一個個慢慢地讀,久而久之,對官場中文武百官之間錯綜複雜的派系脈絡也有了粗淺的瞭解。

    待他官升得愈高,能夠探得的情報也愈機密,可多年來閱讀邸報的習慣依然不改。

    可今日他讀著邸報,卻讀不出平素那種不為人知的趣味,只覺得甚是無趣,多次恍惚地出神。

    他在想一個女人,一張總是在腦海揮之不去的明燦笑顏……

    他驀地擰了擰眉,擱下邸報,起身喚進一名心腹親衛阿武。

    “大人有何吩咐?”

    傅雲生有四大心腹親衛,都是在戰場上和他一起拚出來的,分別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來命名,之前遭到安郡王世子殺害的便是白虎,而這位臉賀圓、身材微胖的親衛則用了“玄武”這個大名。

    “去查一查顧姑娘和她弟弟的來歷。”

    “顧姑娘?”阿武一愣,想了好一會兒,方恍然大悟。“是都督那日在路上救下的那位姑娘嗎?”

    “不是我救下的,是流星救的。”不知怎地,傅雲生非得強調這一點。

    阿武有些訝異地瞥他一眼,但並未多說什麼,只是低聲問道“大人是懷疑他們姊弟倆說謊嗎?”

    她說謊了嗎?

    傅雲生蹙眉。回想起那顯然不符合她身世背景的優雅禮儀——她的確說了,只是他之前並不以為竟。一個孤苦無依的丫頭,能翻出什麼天來?人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看在流星喜歡她的分上,他就不追究她的來歷了。

    可如今自己又為何想追究了呢?是氣她膽敢對自己說謊嗎?

    不,他心知並非如此,他並不生氣,倒反而像是……好奇了。

    傅雲生壓下莫名的情緒,維持面無表情,“總之這件事交給你了,有消息告訴我,記住,不准驚動任何人。”

    “是,屬下知道了。”

    阿武退下後,傅雲生漫步走出書房,原本只想在外頭晃兩圈,呼吸些冬日清冷的空氣,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馬廄。

    這些天,他日日都會過來,藉著騎馬之便,看看朱妍玉是如何照料那匹足蹄受傷的母馬,跟她聊上幾句,問問情況。

    她在他面前還是很緊張,顯得很恭順,但比之前好多了,至少偶爾能對他笑上一笑。

    傅雲生站在馬廄門口,眸光一轉,很快便捉到那道纖巧的倩影,她正靠坐在乾草堆上,螓首一點一點地,似是在打盹。

    那匹白色的母馬吹雪就站在她身邊,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彎身檢視馬腹。

    年輕人正是他派來協助她的馬醫岳文,長了一張娃娃臉,相貌斯文清秀。

    岳文檢查完馬腹,轉頭望向朱妍玉,見她坐在乾草堆上睡著了,不禁莞爾一笑。

    那帶著幾分溫柔的笑容看得傅雲生頗為刺目,一腳踏進馬廄內。

    流星看見主人來了,懶洋洋地點個頭算是招呼,岳文卻是立刻挺直背脊,身姿略顯僵硬。

    “大人。”

    “嗯。”傅雲生低應一聲,看了看朱妍玉。

    岳文察覺他的視線,有些尷尬地解釋。“顧姑娘是太累了。昨夜吹雪有些發燒,她在這兒守了一夜,一早就把我找過來看診,剛剛又幫吹雪修剪了馬蹄,忙了一早上。”

    “知道了。”傅雲生頷首,以眼神示意岳文可以走了。

    他卻還傻傻地站在原地。“要不我幫忙喚酲顧姑娘?”

    “不用了。”兩道犀利的眼刀砍過來。

    岳文一顫,慌忙行禮退下。

    閒雜人等離開後,傅雲生沒了顧忌,悄無聲息地踱到朱妍玉身前,她似是睡得香,臉頰淡淡地透出些經潤。

    只是她這身上也穿得太單薄了,只有一件棉祆,瞧她邊睡邊用雙手環抱自己,是覺得冷吧?

    馬廄裡掛著一件他平日騎馬用的玄色風衣,他取下來,小心翼翼地被在她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妍玉驀地被一陣細微的聲響驚醒,她怔忡地眨眨眼,想了想才發覺是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擰出的咕嚕聲。

    肚子餓了。

    她失笑,從乾草堆上起身,風衣應聲而落,她保怔地撿拾起來,看了看,這不是都督大人的風衣嗎?是誰幫她披上的?

    是岳文嗎?

    她左顧右盼,卻不見那位青年馬醫的人影,想著自己偷穿都督大人的風衣可是大不敬,正想掛回去時,一道俊拔的身影猛然映入眼簾。

    她嚇一跳。“大、大人!”

    傅雲生站在門口,逆著午後的陽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那身影格外英氣凜然。

    她下意識地想將手上的風衣藏到身後,可又覺得自己這舉動很幼稚可笑,既然瞞不住,不如大方承認吧!

    “這風衣……是因為民女方才在馬廄裡睡得冷,所以才借來當被子蓋的,我知道錯了,肯定會洗乾淨再送還給大人您的……”她愈說愈小聲,等著他嚴厲的斥責。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他只是淡淡點頭。“要你親手洗才行。”

    啊?

    她怔住,愕然揚眸望他。

    就這樣嗎?他不罵她?她曾經聽小翠說過這男人有潔癖,私人物品絕對不許旁人亂動,如今她偷穿他的風衣,他竟然輕輕放過她?

    見她傻乎乎地微張著唇,他心弦一緊,故作冷漠。“怎麼,沒聽懂本都督說的話嗎?”

    朱妍玉倏地回神。“是,是,我知道了!一定親手洗,大人請放心。”

    話語方落,又是一陣咕嚕聲響起。

    她聽到了,而她相信他也聽到了。

    兩人四目相望,朱妍玉困宭地恨不得躲起來,正呐呐地想解釋,傅雲生一本正經地揚嗓。

    “本都督正巧也尚未用餐。”

    啊?她怔住。

    “一個人用餐甚是無趣。”

    所以呢?繼續發愣。

    他橫她一眼,似是對她茫然的反應很是不悅,鼻間噴出一聲冷哼——

    “你,過來陪我!”

    軍神大人一聲令下,朱妍玉只得乖乖隨著他一路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淩風院”三個大字氣勢磅礴地刻在牌匾上。進了大門,迎面便是幾株枝節遒勁的百年老樹,如今正值落葉時節,樹上光禿禿的頗有幾分蒼涼之意。

    院裡的格局很簡單,中間一塊大空地是練武場,正面一排房屋,打通了其中幾間作為議事廳,光線敞亮,進了二門到內院,就是傅雲生起居的書房和臥室,另有東西廂房給他的親衛和下人居住。

    傅雲生領著朱妍玉進來,不僅守在門口的親衛一愣,院子裡往來走動的下人們更是看傻了,雖然不敢直視,但好奇的目光時不時地偷偷瞄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都督大人竟然領了一位姑娘進門?看她的打扮像是丫鬟又不是丫鬟,一頭秀髮並未如其他丫鬟規規矩矩地梳髻,而是頗為隨意地編了兩條長辮,身上穿著一件蔥花棉祆搭長褲,背後居然還黏了兩根乾草。

    一個年幼的小丫頭看見了,指著她吃吃竊笑。

    傅雲生察覺下人們對著朱妍玉指指點點,眼刀不悅地砍過周遭一圈,嚇得那些看熱鬧的下人們個個低頭快走,假裝自己工作很忙。

    這時,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身穿桃紅色比甲的丫鬟翩然走過來,福身行禮。“大人回來了。”聲音嬌脆婉轉,如黃鶯出穀。

    朱妍玉不覺望向她,只見她眉目清麗,身姿嬌柔,好一個美人!

    面對難得一見的美人,傅雲生臉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吩咐廚房擺膳吧!今日我和顧姑娘一起用飯。”

    美人丫鬟聞言,身子暗暗一僵,卻是不動聲色地應道“是,奴婢立刻去傳膳。”

    語落,她轉向朱妍玉,巧笑嫣然。“奴婢春柳,見過顧姑娘。”

    這位應該是傅雲生的貼身丫鬟吧?

    朱妍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番問候,想了想,禮貌地回以微笑。“春柳姊姊。”

    藉著這問候的舉動,春柳迅速打量朱妍玉。只見她五官雖秀麗,可惜臉上長了塊淡淡青斑,白玉有瑕,無論如何稱不上美人。

    都督大人跟這位姑娘究競是何關係呢?

    春柳暗自思量,面上仍是笑意盈盈,“顧姑娘身上沾了點東西,請容我替你取下。”說著,她側身來到朱妍玉身後,纖纖蔥指撚下兩根乾草。

    朱妍玉瞪著那兩根乾草,只覺得粉頰一陣窘熱。

    真是糗大了!難道她是將這乾草一路從馬廄帶來這裡的嗎?也不曉得有多少人拿她取笑……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麼也不提醒她一下?

    想著,她不由得哀怨地瞥了傅雲生一眼。

    這倒是冤枉他了,他這一路都是傲然走在她之前,又怎會注意到她身後沾了什麼東西?

    見朱妍玉目光橫過來,他下意識地聳聳肩。

    兩人這番細微的交流做得自然而然,雙方都沒感覺到什麼,一旁觀望的春柳內心卻是訝異不已,心房浮上一朵烏雲。

    都督大人向來待人冷淡,對女人尤其漠然,就連她這個大丫鬟都不讓近身伺候,更衣沐浴一概不用,只讓她帶著幾個小丫鬟掌管諸如灑掃庭除、打賞銀兩、四季衣裳等等瑣務。

    而今日他不僅將女人帶進這院子來,更要與之一同用膳,她不得不感到震驚。

    震驚之餘,便是心生妒意。

    春柳心裡演什麼內心戲,朱妍玉毫無所覺,只是興致盎然地打量屋內的裝潢擺設。

    就一個雄據北方的堂堂大都督,傅雲生這間起居室可說是十分簡樸,只擺了一張青石打磨的桌幾和四把椅子,牆上掛著一把劍,幾幅分明只是應景的書畫,案上一隻大口青花繪荷吐遊魚瓷瓶算是這屋裡最貴氣的東西了,另有一面編織的竹簾隔出了內外間。

    照理說他打仗打了這麼多年,應當搜刮了不少戰利品,卻將日子過成這樣,是不懂得享福呢,抑或純粹藝術眼光有問題?

    朱妍玉在心裡默默玩味著,待到午膳送上來,看著桌上兩葷一素一湯的餐食,她頓時啞口無言。

    怎麼說呢?原本傅雲生要她陪吃飯,她雖有些不情願,但也安慰自己起碼能打打牙祭,吃吃許久沒機會吃到的美食,畢竟她身為下人,每日餐食的分例只有一葷一素,而且總是那相同的幾樣換來換去,早就吃膩了。

    可沒想到,原來都督大人吃的也沒比他們下人好到哪裡去啊!看著菜色是豐富些,有魚有肉有菜有湯,但怎麼每一道都是油膩膩、鹹滋滋的,莫不是想以重口味取勝?

    碗裡盛得滿滿如小山的米飯倒似乎是又白又香,可一咬進嘴裡,哎呀,半生不熟的簡直嗑牙嘛!白浪費了這難得的大米。

    紅燒肉太肥,清蒸魚太腥,炒豆角不知倒了多少醬油,鹹得可怕,雞湯上浮的一層濃油都可以撈起來炸東西了!

    朱妍玉每樣嘗了一口就覺得興味索然,吃是能吃飽,可離她作夢都想的美食還是太遙遠了啊!

    眼看對面的男人面不改色地大吃大喝,雖不至於吃相粗魯,可也是一口接一口地風捲殘雲,她不禁委屈地咬了咬筷子,忽然覺得他請她吃這一頓飯該不會是故意捉弄她的吧?

    她真不信他平常就吃這些糙食——他的廚娘都不必負責嗎?

    猶豫片刻,她終於忍不住試探,“呃,大人,您覺得這菜……味道如何?”

    他停下筷子,似是訝異她問了這種間題,掃了眼她只吃了幾口的飯碗。“怎麼,你覺得不好吃?”

    她心韻停了二拍,強笑道“大人說笑了,民女哪敢嫌棄呢? ”

    他靜靜地凝視她半晌,重新舉箸,語氣淡淡。“行軍打仗時,吃的軍糧比這槽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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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朱妍玉一怔。

    也對,相較于行軍打仗時有一頓沒一頓的粗糧,這樣的伙食算是不錯了。

    看著眼前眉宇淡然的男人,想起她曾聽說的關於他的故事——年幼家貧,孤兒從軍,在戰場上闖出一方天地前,他應當是受盡欺淩冷落,吃過不少苦的。

    心窩莫名一軟,朱妍玉自嘲地彎彎唇,放下想打牙祭的貪念,平心靜氣地吃起來。其實若是不奢求美味,這頓飯還是比她平常吃的豐盛許多,她也該滿足了。

    只是……這冷凝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一個人用餐無趣嗎?可依她看來,他們兩個這樣吃下去也同樣無趣。

    應該聊點什麼活絡一下氛圍吧?

    可該聊什麼呢?

    總不能和他談國家大事,她一介小女子如何能懂?瞧他一個連吃食都不在意的“粗人”,約莫也不會對風花雪月有興趣,而他們的交情也沒好到能聊彼此的私事,更何況她還得緊緊捂住自己的來歷呢,萬一話中被他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完蛋了!

    所以只能聊馬經了。

    既然男人不說話,就由她主動開口吧!

    “吹雪的病已經好了許多,它如今站著幾乎看不出它有疼痛,再過幾日,我想就可以帶著它在馬場內四處走走……”

    她從吹雪的近況開始報告,漸漸地將話題引導到馬匹的各種生活習性,傅雲生果然對此話題很有興趣,午飯撒下後他命人上茶,繼續追問。

    “你為何總是跟馬說話?它們能聽得懂嗎?”

    可莫瞧不起馬兒,它們的智商可是相當於三歲兒童呢!

    朱妍玉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大人喊流星的時候,你覺得它知道你在叫它嗎?”

    傅雲生一滯。“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嘍,一些簡單的字彙相信它們是能夠明白的,即便聽不懂,它們也能從你說話的語氣、表情、手勢,領會你想傳遞的信患,是友善溫暖或嚴厲斥責,它們都能感覺到。”

    朱妍玉頓了頓,舒心地啜口茶——這頓飯菜雖難吃,可這盞茶倒真是好喝,清香甘甜。“馬跟人一樣,你真心對它好,它便會信賴你。”

    見她捧著茶杯一派怡然的模樣,傅雲生眉峰一挑,墨眸閃過不可覺察的笑意。

    “所以你才養成跟馬說話的習慣?”

    “是啊。”她點點頭。“而且我年幼時總是一個人,沒有旁人陪我說話,自然只有跟馬兒說了。”

    “為何總是一個人?”他問。

    她驀地一凜。

    糟糕!差點露餡了。

    朱妍玉暗惱。都怪兩人方才聊馬經聊得太暢快,她一時竟放下心防,忘了眼前這男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她放下茶盞,低眉斂眸,又恢復成之前面對他時那般溫順恭謹的姿態。“今日多謝大人招待,打擾大人許久,民女也該告辭了。”

    語落,她盈盈起身。

    見她又戒備起來,傅雲生目光一沉,心頭隱約有一股失望,他定定神,語音清銳冷冽。“你如今的月例是多少?”

    “一兩銀子。”朱妍玉輕聲回答。

    她打聽過行情,馬場裡其他馬僮一個月頂多也只有兩、三百文的工錢,她這樣的“薪資”算是高薪了,大約是因為她伺候的是都督大人的寶貝愛馬,所以地位也較一般馬僮高上許多。

    他沉吟片刻。“這樣吧,你每隔幾日來與我講講這馬經,我每個月多添你二兩如何?”

    這算是……講師費?

    朱妍玉眼眸燦亮。能當上為他上課的講師,自然比單純的馬僮更好,這表示自己對他更有利用價值了。

    他愈是看重自己,自己和弟弟的命就愈有保障,這是好事啊!

    “多謝大人!”朱妍玉深深一鞠躬,喜氣洋洋。

    傅雲生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喜孜孜的笑容,俊唇若有似無地一勾。

    從此以後,朱妍玉在這馬場除了馬僮之外,又多了一個令人景仰的身分——都督大人的講師!

    當然,傅雲生對外並未為朱妍玉正名“講師”的名分,只是消息傳出來,眾人得知朱妍玉只須每隔數日為都督大人講講馬經,一個月就能多得二兩銀子,雖說這“束修”並不算多,但重點是都督大人願意屈尊向她求教,這表示她必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如何能不高看她一眼?

    一個年輕姑娘家在都督大人面前如此有面子,也難怪福師傅聽聞此事時,會氣得差點翻桌。

    於是,朱妍玉在馬場的名聲水漲船高,連帶她弟弟朱相宇也改善了待遇,工作分量輕省許多,每日大半時間都可以留在屋內讀書寫字。

    對周遭熱切的注目,朱妍玉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仍是一貫低調行事,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只以笑臉迎人。

    時光如水流逝,入冬以後,山間氣溫驟降,每日清晨,朱妍玉幾乎都是凍醒的,而往窗外望去,總能見院子裡那棵老樹枝頭凝了一層白霜。

    這時候能到淩風院為傅雲生上課,就是件幸福的事了。相較于她在下人房晚上只能燒一個炭盆,他屋裡卻是鋪設著地龍,鎮日燒得暖融融的,舒適宜人。

    一日,朱妍玉夜裡受了涼,早上起床有點頭重鼻塞,懶洋洋地不想動,可偏偏傅雲生命人來傳話,說今日臨時要出門一趟,要她儘快備馬。

    職責所在,她只好拖著沉重的身子來到馬廄。喂流星吃過草料後,拿梳子替它順鬃毛,接著哄它吃了塊糖,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打點妥當後,她又去察看吹雪的情況。吹雪今日精神不錯,見到她撒嬌地低喚一聲,用馬鼻子蹭了蹭她。

    流星見她們一人一馬如此親密,似是吃醋了,重重地哼氣,馬腳踢了踢前方的柵欄。

    朱妍玉笑了,朝流星扮了個鬼臉,接著來到水槽前,舀了一大桶清水,想提去給吹雪喝時,忽地腦門一暈。

    她連忙原地停定,閉眸片刻。待那陣暈眩過去,重新睜開眼時,卻有一隻大手將她手裡的水桶接過去。

    是傅雲生。他穿著一身玄色勁裝,披著墨紫色鑲毛邊大氅,墨發高高束起,隨意穿過一根古樸的烏木簪,極是英挺帥氣。

    她怔怔地瞧著他,心神恍惚。

    他蹙眉望她。“你還好吧?臉色很蒼白。”

    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才驚覺自己莫名在發呆,連忙定定神,伸手拂了拂鬢邊幾滴冷汗。

    “我沒事。”她微微一笑。“就是好像有點發熱。”

    “你生病了?”他語氣急促,伸手就過來摸她額頭。

    她嚇一跳,下意識就偏頭往後躲。

    他目光一沉,卻是更堅定地撫上她前額,果然微有汗意。

    “我……我真的沒事。”他這分明是關懷的舉動令她有些發慌,呐呐地解釋。“就是晚上有點冷,屋裡只燒了一個炭盆……”

    “走吧!”他沉聲打斷她。

    “什、什麼?”

    “我送你回去。”

    語落,他也不等她回應,逕自便轉身走出馬廄,她只好跟上。原本想默默地走在後頭,他卻放慢了腳步,顯然是在等她。

    於是這一路,兩人幾乎是並肩一起走,偶爾他甚至會稍稍落後她一步,似是欲觀察她的身體狀況。

    夾到下人居住的那一排房屋前,朱妍玉停住步履,垂眸低語。“多謝大人送我回來,到這裡就可以了。”

    “你的屋子是哪一間?”他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是最後頭那一間。”

    他點點頭,舉步就往最後頭的屋子走去。雖然大部分的下人都出去做事了,但也有幾個就在附近晃悠,認出他正是都督大人,一個個都呆了,傻傻地看著。

    朱妍玉暗暗咬唇,真恨不得伸手將那執意前行的男人拉回來。

    他究竟想做什麼呢?

    推開朱妍玉那間房的門,傅雲生一腳踏進屋裡,銳利的眸光迅速掃過陰暗狹窄的空間。

    他看了看屋內簡陋的擺設,看見床上只鋪著一層舊被褥,床腳孤伶伶地擺著一隻缺了一角的炭盆,窗邊裂了道細縫,冷風一絲絲灌進。

    他倏地掐握了下手掌,俊臉繃緊,無法解釋為何胸臆間會一陣劇烈的翻騰。朱妍玉見他背脊僵礙,直挺挺地站著不動,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大人?”她試探地輕聲喚。

    他驀地一震,彷佛這才猛然回神。

    “躺著好好休息!”他粗聲道。“等會兒我讓大夫來看你。”

    撂下話後,他轉身就走,瞧都不瞧她一眼。

    什麼嘛。朱妍玉瞪著他近乎憤然離去的背影,咬著蒼白的菱唇,也不曉得自己哪裡忽然惹惱了他?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壺,是涼的,可她也懶得去找熱水了,喝了一整杯涼水,潤了潤乾渴的喉嚨。

    實在倦極了,她爬上床躺著,不一會兒便沉沉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窗外暮色已降,屋內點亮了燈火光揺曳而她身上蓋了一床厚厚的毛毯,暖得身上微微發汗。

    哪來的毛毯?

    朱妍玉訝異地坐起身,環顧周遭,這才看見小翠正坐在桌邊安靜地縫補衣裳。

    見她醒了,小翠放下針線走向她,圓圓眼眸笑眯成兩彎弦月。“你起來了啊?感覺怎樣?”

    “我沒事。”朱妍玉嗓音微啞。“你怎麼會在我房裡?”

    “是都督大人讓我過來看著你的。”小翠解釋。“大夫之前來看過你了,說你是偶感風寒,喝兩帖藥睡一覺就沒事,你弟弟正在廚房替你煎藥呢。”

    “宇哥兒也來了?”朱妍玉怔忡,好一會兒才想起,指著身上的毛毯問。“這是……”

    “喔,是都督大人派人送來的毛毯。”小翠笑道。“說是賞給你講課有功的;還有櫃子上那一套新的厚棉被褥和那件羽毛鬥蓬,也都是給你的。”

    朱妍玉順著小翠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破舊的櫃子上放著一床簇新的被褥,以及一件漂亮的紫色滾白兔毛邊斗篷。另外,床腳處也多了兩個全新的炭盆,暖融融地燒著火。

    翠注意到她的視線,笑容更燦爛了。“這炭盆是我方才去跟管事大娘領來的,聽說是大人下的令,給我們每間下人房裡都添一個新炭盆呢!管事大娘說了,今年冬天給大夥兒燒的炭分量還會加倍,讓我們放心地用。還有啊,一個人給做兩身新棉祆,嘻嘻,今年冬天不怕冷了。”

    新炭盆、新棉襖……

    朱妍玉心韻怦怦地跳,想起他今天中午送自己回屋時,那陰沉不愉的臉色,難道他是因為這屋內擺設太簡陋了所以不髙興?

    該不會他這些“德政”都是為了她?

    朱妍玉不敢相信,她告訴自己莫要自作多情,或許只是巧合而已,或許只是那男人突如其來大發善心,決定改善下人的待遇。

    但無論如何,她身上蓋的這床毛毯,以及那嶄新的厚被褥與鬥蓬,依然是他特別針對她的心意……

    正恍神時,房門咿呀聲響,走進來的正是朱相宇,小手捧著一方託盤,託盤上是一只用棉布包裡的蓋碗。

    “小翠姊姊,湯藥熬好了,我姊姊還在睡嗎?”

    “宇哥兒!”朱妍玉揚聲喚。

    朱相宇轉頭瞧見姊姊醒了,連忙將託盤交給小翠,一溜煙奔到姊姊身邊,仰起小臉蛋焦急地問“姊,你醒了啊!身子感覺好一點沒?”

    “宇哥兒莫怕,姊姊只是有點累,睡過一覺就好多了。”朱妍玉溫柔地揉了揉弟弟的頭。“聽說是宇哥兒親自替姊姊煎藥的?”

    “嗯。”朱相宇點頭。“都督大人讓人來告訴我姊姊病了,我過來時見姊姊睡著,就先去廚房煎藥。”說著,他轉身捧來溫熱的藥碗。“姊姊喝藥吧。”

    藥碗裡的湯色濃稠發黑,朱妍玉只瞥了一眼,就覺得喉間一陣發苦,可弟弟睜著一雙眼般切地看著自己,她不好打擊他一番好意,只得勉強接過碗來。

    “好,姊姊喝藥。”

    眼一閉,牙一咬,一口氣喝了大半碗,苦得她差點沒吐出來。

    “這藥一定很苦吧!”小翠在一旁看她喝得直皺眉頭,相當感同身受,急忙送上一顆蜜棗。“快吃下這個,甜甜嘴。”

    朱妍玉含下蜜棗,晈出絲絲甜意。

    小翠收過空藥碗,笑道:“你們姊弟倆聊吧!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給你們拿一些過來。”

    小翠離開後,朱妍玉摟過弟弟,見他面色紅潤,身上也長了些肉,顯然過得還不錯,不禁安下心來。

    “這幾日天氣越發涼了,晚上記得蓋好被子;還有,燒炭盆的時候莫忘了將窗戶開著,點兒縫,讓外頭新鮮空氣進來,知道嗎?”否則發生一氧化碳中毒就不妙了。

    “知道,姊姊的叮嚀我都記著呢!”朱相宇乖巧地點頭。

    “那就好。”朱妍玉欣慰地笑了笑,指著櫃子上那床新被褥。“姊姊這兒有都督大人賞下來的毛毯,夠用了,那床棉被等會兒你就帶回你屋裡去吧!晚上蓋著也暖和些。”

    “不用了。”朱相宇笑著揺頭。“我那邊下午才剛分到一床新被褥呢!也有跟你一樣的毛毯。”

    朱妍玉一怔。“你也有棉被和毛毯?”

    “嗯。”朱相宇放低了音重,分享秘密似地小聲說道“我悄悄打聽過了,別人屋裡只多了炭盆,我這被褥和毛毯可是托姊姊的福,是都督大人特別命人送來的。”

    也就是說,他不只特別照顧了她,也連帶照顧了她弟弟。

    想著,朱妍玉感覺一股異樣在胸臆間漫開,心韻似乎跳漏了一拍。

    朱相宇仰頭看她。“姊,我覺得都督大人外表看著很冷很凶,可其實人挺好的。”

    是啊,能夠關心服侍自己的下人,他這人該是不壞的,甚至可說有那麼一點點體貼,冷酷中藏著溫柔……

    溫柔!

    朱妍玉驀地心神一凜,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會將這樣的形容詞加諸于那男人身上。

    她不是一直很怕他的嗎?總是告誡自己在他面前必須格外戒慎恐懼,畢竟他殺人時是那般冷血無情,說是惡魔也不為過……

    “姊,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找個機會去謝謝大人?”朱相宇問

    “嗯,是該謝的。”她喃喃低語,水眸深幽,浮漾著一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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