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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瑪奇朵 -【金榜廚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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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6:09 |顯示全部樓層
瑪奇朵 - 金榜廚娘

他自知長相一般般,又老是冷著臉,已近而立之年還孤家寡人一枚,
在外人看來就是個窮酸秀才,可這樣剛好掩飾他實為奉皇命辦事,
不過最近他發現有個小姑娘很奇怪,她手藝之好,眾所皆知,
可她每日賣完了包子,就會到他書寫攤子對面的茶鋪子看著他,
還住到他家隔壁,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後來他證實了她確實另有所圖,卻沒想到她圖的居然是他的人!
她假借送膳食給他,說是敦親睦鄰,實則是想多跟他相處,
他冷言相對也逼不走她,偏偏被她這麼一糾纏,他莫名對她留了心思,
接連兩次替她教訓登徒子和採花賊,而她的反應……好微妙,
不但不像一般女子嚇得尖叫大哭,反倒要他盡量往死裡打,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向他告白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你要殺人,我幫你遞刀子,夫唱婦隨,豈不是正好?」
好吧,他認了,他原本因傷而冰封的心被與眾不同的她融化了,
只是他慢慢地發現了一件事,她的來頭……似乎不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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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7: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南陽城是距離京城不過一日路程的一座中型城鎮,別看它規模不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潮可不比京城裡差多少,原因就是它三面環山,又有一條大河通過,水路暢通不說,山中孕育出不少山珍,讓這平凡的小城多了不少來往的行商,尤其是買賣乾貨野味的行號更是多,偶爾得了幾件希罕的東西,馬上就能倒騰進京城裡的大戶人家,脫手就是一大筆銀兩。

        所以這南陽城裡,不能說沒有貧困人家,但基本的生活水平也不比京城裡差到哪兒去,整座城鎮和樂向上,平日裡連個小偷小摸的宵小都難得一見。

        也因為城裡來往的行商多,路上不少挑夫或者是趕車的車夫,路邊賣吃食的小攤子相對的也比其他地方多,可要說打從去年底來,所有人最矚目的,還是在城裡最大書鋪外的一個小包子攤子了。

        其實包子也不是什麼奇特的吃食,充其量就是賣包子的姑娘的確擁有一副好相貌,一雙眼水靈靈的,笑起來就跟桃花開似的,嬌豔可愛。

        不過等那三個蒸籠一掀開蓋子,隨著蒸氣瀰漫而出的是夾帶著麵香的濃烈香氣,瞬間足以讓人忘記自己正在做什麼,只能循著那香氣的來源,找到蒸籠裡有著不同顏色,卻同樣飽滿吸睛的包子。

        阮綿綿擺了這小攤子,從來沒有叫賣過,因為每次一掀開蓋子,小攤子就被包圍得水洩不通,所有人都急著想知道出籠的包子是什麼滋味,也顧不得邊上寫了一個包子十五文的牌子,紛紛你一個我一個,快速就給瓜分了。

        有幸買到包子的人們,顧不得油紙裡的包子熱呼呼的燙嘴,一口就咬開鬆軟的包子皮,濃烈的肉香味瞬間從咬下的缺口中傳了出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連忙連皮帶餡兒的又咬了一口進嘴裡,瘦中帶肥的肉塊帶著切丁的春筍,和著不知名的香料味和麵香味,那滋味好得讓人停不了口。

        等買到包子的人三口併兩口的解決了,這才有點閒情,慢慢說著自己的感想。

        「這回是筍丁肉包子咧!那肉可是用一大塊的肉下去切的,每一口都跟吃紅燒肉一樣的爽快,加上筍丁還有配料,嘖嘖!吃起來肥而不膩,還滿口留香。」

        其他買到包子的人嘴巴動著,只得連忙點頭表示同意,至於那些沒買到的,只能眼巴巴看著這些人大口吃著包子,一邊衝著已經準備收攤子的阮綿綿抱怨。

        「這包子怎麼就做這麼少呢?我都來了好幾回了,才買到那麼一回啊!」一個穿著袍子的書生跺了跺腳,邊叨唸著邊揣著手往蒸籠裡望,就是想瞧瞧還有沒有「漏網之魚」可以讓他撿的。

        邊上兩三下解決一個包子的大漢瞧著他的動作,馬上就猜出他的想法,嗤笑打趣道:「甭瞧了!這包子西施打一開始擺攤就是這麼個規矩,一天三籠,多的沒有,一人最多買上兩個,大夥兒都是會算數的,一個個的包子哪還能夠有漏的能讓你見著,沒吃到那就更早些來排隊,喏!剛剛你可沒瞧見,城東的曾家每天天還沒亮就讓下人來排隊,還不見得能夠天天買得著呢!」

        那書生被人說破了心思,臉上微紅,「我這不是已經來了好幾趟都沒買著,才想著那蒸籠那麼大,說不定有沒被撿著的嘛!」

       「哪可能呢!這包子香成這樣,連一小塊包子屑都有狗來搶,怎麼可能一整個包子落在裡頭卻沒被發現。」

        一群人在吃完包子後紛紛散去,很快的就只剩下阮綿綿一個人在整理攤子。

        一旁賣豆漿油條的郭大娘看沒什麼客人了,也過來搭把手,然後習慣性的嘮叨了起來,「要我說妳這包子就是比酒樓裡賣的也不差什麼了,瞅瞅這排隊買包子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就連我們這邊上的攤子都受惠不少,妳怎麼就不乾脆多做些來賣呢?要是忙不過來,請人幫著看攤子,妳在後頭做也成啊!」

        阮綿綿也不是第一次聽郭大娘叨唸這事兒了,可是賣包子不過就是她打發時間的活計而已,又不是認真買賣,她依舊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利索的把今天的收入都給放進錢袋子裡,再把小攤車給推到巷子口的一個小院子裡,拍了拍手,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回走了。

        郭大娘看著她雖然什麼都沒說卻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可是自己又不是她的誰,難不成還能夠追著她硬要她聽自己的話?

        只是可惜了這樣的好手藝……她在心裡再次嘆道。

        無論是郭大娘的可惜或者是顧客們的不滿,阮綿綿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因為賣包子只是磨練自己手藝,還有光明正大留在這個城鎮的藉口而已。

        沒有人知道,她收了攤子後,不是回去準備明天擺攤的東西或休息,而是來到另外一條街上,在茶鋪子裡點上一壺茶水和一盤茶點後,雙眼發亮的直盯著街對面的一個筆墨攤子。

        正確來說,是盯著坐在攤子後等著幫人代筆寫些書信或什麼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一身最普通不過的長衫,攤子上頭擺了一本書和筆墨紙硯,偶爾有過往的行人經過,對於這個沒有任何特色的小攤子甚至給不了一個多餘的眼神。

        對於乏人問津的生意,那男人似乎沒有半點的焦躁,手中拿一卷書,慢條斯理地看著,指節分明的白皙手指,輕柔而珍重的掀著每一頁。

        阮綿綿看得有些沉迷,卻也有著微微的嫉妒,如果她是那本書,也能夠被他那樣溫柔的對待嗎?

        茶鋪子的老闆娘看著她一臉傻笑的看著對面幫人寫字的韓書生,忍不住搖了搖頭,悄聲對著自家夫君問道:「這韓書生到底是哪兒好了?長得也不是說多好,天天擺著攤子,也沒瞧見有什麼生意上門,我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是哪兒吸引了小姑娘的心神了?」

        茶鋪子的老闆默默的看了幾乎固定來喝茶的阮綿綿一眼,又看了看淡定自若的韓書生,心想他要是能搞懂,昨兒還能夠跪搓衣板?

        「瞎操心什麼,這不是那個什麼媒婆說的,就是看中眼緣了唄!人家小姑娘都不操心了,妳一個半老徐娘的跟人操心什麼?」

        老闆娘啐了聲,又看向那韓書生,搖了搖頭。

        她是真不懂了,這韓書生怎麼瞧都說不上一個俊字,反倒像是沒吃飽飯的模樣,臉色偏白,一張臉整天也沒個笑,板著臉活像學堂裡頭等著打人板子的老先生,一雙眼瞅著人看的時候,陰陰冷冷的,活像是閻王在審視什麼,被多看一眼都覺得害怕。

        更別提這韓書生年歲不小了,已經是坐二望三的年紀,但聽說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也不知道是死了娘子,還是根本就是沒成過親的老光棍,不過不管是哪一個原由,總之,這韓書生都不能算是小姑娘的良配。

        「什麼操不操心的,我是看這小姑娘長得俊俏,又有做包子的好手藝,想著說給娘家姪子嘛!」老闆娘又回頭看了阮綿綿一眼,覺得自個兒這想法不錯,暗自盤算著什麼時候回娘家給自家嫂子提上一提。

        阮綿綿自然不知道因為自己常來這間茶鋪子,引得老闆娘動了替她說親的心思,她只專注的看著被老闆娘嫌棄得一無是處的男人,一邊想著今天要用什麼理由送東西給他。

        想起之前幾次的失敗,她心裡可是充滿了忐忑,畢竟這女追男她也是黃花閨女上花轎頭一遭,偏偏遇上的還是這樣一個不懂得風情的男人,如果不是她意志堅定,只怕早早就放棄了。

        阮綿綿在遇見這男人之前,若是有人說她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繼續走遍天下尋找食材之旅,她肯定先哈哈大笑三聲。

        但是人就是不能鐵齒,想她活到了一十八,從來不覺得自個兒會有什麼愛慕之思,偏偏就在那個下雨的山間撞著了他。

        只一眼,隨著他跳得飛快的心就告訴了她,原來唱戲曲的說的也不都是假的,起碼……一見良人誤終身這點是真的!

        自打從見了他那一面,光想著這人都是歡喜的,即使那時候兩個人連一句正經話都沒說過,甚至她連他姓啥名誰都還不清楚,就傻愣愣地跟著他進了南陽城,花光了身上大半的銀子,只為了在他屋子隔壁典了屋子住下。

        算算,這都已經三個多月了,雖然他們還是沒真的說上幾句話,但是他喜歡吃啥,還有一整日的作息,她倒都是摸透了,就等著看今日自己是不是能夠突破之前的困境,順利地給他送上吃食了。

        阮綿綿心中的小人握緊了拳頭,拚命地給自己打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真的被阮綿綿的執著所感動,原本晴朗的天,不到一會兒開始烏雲密布,彷彿下一瞬就會下起傾盆大雨。

        路上行人都加快了腳步,一些鋪子也都支起了棚子,要不就是趕著收拾攤子,但是也有格格不入的一派,比如韓書生這樣的,慢吞吞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放進隨身的書籠裡,將桌子椅子還給附近的攤販後,慢條斯理地往回走。

        阮綿綿拎著自己的小食盒連忙跟上,跟著他緩慢的腳步,一步步地往兩人住的那條胡同走去。

        阮綿綿沒注意到來往的行人越來越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專注地看著他削瘦的背影,直到撞上一堵肉牆回過神來,她才驚覺自己居然看男人看癡了,連他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也不知道。

        「姑娘該走的是另外一扇門。」韓枋宸低頭看著還一臉迷糊的她,淡淡地道。

        「啊!我……我沒走錯,我是跟著你回來的,我今早多做了點吃食,想著你已經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就想敦親睦鄰來著。」阮綿綿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總覺得一對上他的眼睛,她就連話都不會說了,原本想好的藉口說得七零八落的,只有身體還記得該把手中的食盒高高舉起,怕他沒瞧見她的心意。

        他沒有接過食盒,而是用一雙深邃的黑眸打量著她。

        他對她很有印象,因為她的眼神裡有著讓他不明所以的熱烈,但是幾次接觸下來,他始終摸不透她為何這般費盡心思主動接近他,他不過是個窮秀才,擺著一個不怎麼賺錢的書筆攤子,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拿回去,我屋子裡有吃的。」韓枋宸淡淡地拒絕,看在她只是一個小姑娘,就不直說他不吃來路不明的東西了。

        他不知道他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對於一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找了藉口給他送東西的小姑娘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阮綿綿咬咬唇,慶幸自己不是一般的姑娘,這樣的拒絕她第一次來不及反應,第二次反應不及,現在,她可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發掉。

        她強硬的把食盒往他手裡一塞,小嘴一口氣不停地說道:「沒關係我都做了不吃我也就扔了反正我是不會再往回拿的。」她就是要耍無賴,她就是扔掉臉皮了,怎麼著?他難道還真的能夠把東西塞回她手上不成?

        而且這送吃食可是有含義的,有送自然得有還,到時候他上門還食盒,兩個人不就可以再說一回話了嗎?

        這有一就有二,多說幾回話,她就不信不能在他心裡留下一點印象。

        可阮綿綿對於韓枋宸這男人不解風情的程度還沒有徹底的了解,他掂了掂手上食盒的重量,沒把食盒強塞回她的手上,只是看著一臉緊張的她,默默地掏出了銀子。

        「多少銀子?我給妳銀錢。」

        阮綿綿瞪著他手裡的銀兩,像是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是做來賣你的。」她試著解釋,「書裡不是都說了,遠親不如近鄰嗎?我都說了這只是敦親睦鄰而已,不用銀子的。」她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到這樣的說法了。

        韓枋宸還是沒有收回銀兩,堅持地道:「無功不受祿。」

        阮綿綿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只覺得說他不解風情還真是抬舉了他,他根本就是茅坑裡的臭石頭,又臭又硬。

        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再耍賴一次,逼著他把東西給收下的時候,忽然想起這幾日城裡頭最熱門的消息,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馬上就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藉口。

        於是她假裝嘆了口氣,一副萬不得已的表情,躊躇了半天才說道:「其實……我是有事相求於韓公子,不知道你是否聽說最近從外地來了一個採花賊,挑著那些家裡只有婦孺或者姑娘一人在家的時候下手,我才剛搬來城裡沒多久,想讓人幫著多留意我那兒的動靜也說不出口,因著咱們的屋子就在隔壁,想請你多照看些。」她越說越小聲,垂下的臉頰可以看得出微微泛紅。

        韓枋宸也聽聞過這事兒,甚至知道的可能比她還要多,想著這城裡因為那採花賊而傳的沸沸揚揚的許多猜測,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討好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最後他這麼說道:「都是鄰居不必如此客氣。」到底是把拿著銀兩的手給收回去了。

        阮綿綿臉紅紅的喃道:「這事兒實在不好開口,要不拿點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她表面上裝著一副羞澀模樣,心裡的小人兒早已興奮得都要躺地上打滾了。

       「尤其最近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我也不知道能夠找誰說,畢竟沒有證據,想報官也難,而說給其他人聽,說不得還有人說我自個兒不檢點引來的,我這……也是沒法子了。」阮綿綿越說越起勁,把靈機一動的藉口說得跟真的一樣。

        有人跟著這點倒不是謊話,打從她生意一日好過一日,跟著她的人就陸陸續續沒斷過,有些是想要偷配方,有些是想要收點保護費的,只不過她都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韓枋宸看著她低著頭說著自己的害怕,雙肩輕顫著,耳尖染上嫣紅,本來不想多事的他,莫名其妙地答應了下來,「日後我會幫妳多留意的。」

        他的回答簡潔有力,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可就算是如此,也足以讓阮綿綿開心了,畢竟他這樣不解風情的一個人,能夠有所退讓,而不是一口回絕,就已經很好了。

        她抬起臉,感激又興奮地衝著他笑,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顯得嬌媚又惹人憐愛,看在韓枋宸的眼裡,勾起了他已經許久不曾想起的回憶還有人。

        看著眼前天真微笑的小姑娘,他竟有種自己已經垂垂老矣的感覺,意識到這樣的想法,他一怔,不免覺得有些可笑,看來自己真的是老了,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懷念過去。

        「東西我收下了,妳回去吧。」

        阮綿綿也知道今天就到此為止了,輕輕地點了點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歡喜得不行,甚至走路都覺得有些飄,如果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告訴自己要穩住,只怕早就蹦蹦跳跳的繞著他轉了。

        她慢慢地一步步往回走,在回到自己宅子的門前,怯怯地又回頭看向他,見他仍舊站在那兒不動,她忍不住滿足的笑了笑,這才轉身進了屋子。

        韓枋宸看著她走了進去,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可疑之人,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而不知道何時開始飄落的細雨,將他的衣衫染上一層薄薄溼意。

        他把手中的食盒隨意地往桌上一擺,進了房裡換了衣物,又從櫃子裡拿出幾封信來看,提筆給一一回了,再往窗外一看,原來只是細細的小雨成了滂沱大雨,連綿不斷的雨幕就跟罩了一層灰色的輕紗一般。

        點了蠟燭,他想起自己已經近乎一日沒吃過東西了,正準備往灶間去弄點乾糧果腹,才注意到桌上的食盒。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開盒蓋,把夾層一一拿起,放到桌面上。

        食盒不大,可是有三層,第一層放的是菜蔬,有雕成葉子形狀的南瓜,還有刻成花狀的蘿蔔,乍看以為無滋無味,可一細聞,那燉煮過後的香氣越發濃烈的往鼻尖裡竄。

        第二層是晶瑩剔透的白米飯,第三層則是一顆顆看起來小巧可愛的肉丸子,即使已經放涼了,依然沒有半分腥氣,邊上還有兩份涼菜,看起來清脆爽口。

        要說這樣一份吃食是早上臨時做出來的,那肯定不可能,韓枋宸臉色不變,拿起了筷子,輕輕夾起一塊葉片形狀的南瓜,被燉煮得軟爛,不用咬,光是用抿的,便如同雪花般在嘴裡化開,軟糯的口感裡有著食物的原味,還有淡淡的醬香味,在口中不斷帶出縷縷殘香。

        他不知不覺就將整塊南瓜給吃個乾淨,然後看了看整個食盒,頭一回覺得進食這件事情不是可有可無了,他坐了下來,動作優雅卻不緩慢的從食盒裡一一夾起讓他感到興趣的菜色,就連那小肉丸子也一個個吃了乾淨,對於不愛吃肉的他來說,這可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等韓枋宸放下筷子,看著已經乾乾淨淨的食盒發了下愣,心裡對於隔壁那小姑娘又多了一個廚藝好的印象,對於她說的被人給跟著這件事情也多少有了點猜測。

        小姑娘單身一人,又有這樣的好手藝,就算沒有採花賊,也是會有人盯上的。

        罷了,看在她的手藝的確很合他的胃口的份上,若真有那不長眼的找上門來,就悄悄替她解決了吧。

        輕啜了一口茶水,他看著外頭的雨幕,不由得又想起她的笑容,心底起了幾分悵然,茶水入喉,微微的甘韻也化成了苦澀。

        原來以為都放下的,沒想到不是真的放下了,只是因為沒有遇到一個契機想起罷了。

        那小姑娘的笑容太過單純,讓他在短短一天內已經幾次想起以為被遺忘的回憶,果然……還是不宜太過接近。

        阮綿綿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烏鴉嘴的天份。

        聽著院牆上的動靜,她撇了撇嘴,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高興。

        前幾天才說了有人跟蹤,說不定是採花賊,結果沒幾日就來了一個翻牆頭的,要是平日都有這樣的準頭,那她還賣什麼包子,直接收拾一套東西到大街上擺算命攤子得了。

        她心裡絮絮叨叨的,手腳卻是俐落得很,手往放在床邊的小布包裡頭一掏,一把小臂長的殺魚刀就被她反手握在手裡,那刀面平滑輕薄,看起來銳利得很,一見就知道是已經開鋒過的。

        她也不焦不躁,靜靜聽著外頭的聲響,在牆頭翻了半天終於翻進來的男人,偷偷摸摸的走到了她的臥房門前,她握緊了刀柄,心裡倒是沒有多少害怕。

        若對方是現在在城裡流竄的採花賊,說不得她真會有幾分忌憚,畢竟那採花賊可是附近好幾個城鎮的捕快都無法抓到的能人,想來也是有幾分真功夫的,至於這個連翻牆都技術不佳的小賊……呵,還是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吧!

        被阮綿綿評斷為丟人現眼的王賜兒,正蒙著臉,偷偷摸摸的透過窗紙偷瞧屋子裡的人是不是睡熟了。

        觀察了好一會兒後,確定床上的人已經睡熟,他耐不住心中一陣陣的火熱,悄悄推開了門,踮著腳慢慢往床邊靠近。

        王賜兒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阮綿綿的睡顏,本來心中還有幾分懼怕,這時全都被心底不斷竄高的火熱給淹沒了。

        他老早就盯上這個包子西施,人長得美,據說是無依無靠流落到南陽城討生活,如果不是有幾分手藝,只怕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王賜兒向來好吃懶做,別說成親了,就連花街青樓的那些花娘都懶得理他,難得出現這種長得好、看起來又沒什麼背景的小姑娘,老光棍的他一股子色心忍不住,蠢蠢欲動了起來。

        本來他也就過過嘴癮,可最近聽那採花賊的事蹟聽多了,今日又多喝了些酒,酒意上頭,平日的幾分膽怯褪去不少,一股衝動驅使,便翻了牆過來,打算趁著沒人發現的時候成就好事,到時候人財皆得,豈不正好?

        他看著床上的嬌人兒,越發覺得身體火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他嘿嘿的低笑著,一邊開始解衣裳,「乖乖,哥哥馬上來了。」

       「呵呵。」

        一聲輕輕的冷笑在安靜的房裡顯得特別突兀,王賜兒解衣裳的手抖了一下,差點嚇出尿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就見阮綿綿正睜著眼瞧著他,他被那雙桃花眼裡的冷靜給嚇了一大跳,身子一震,不過他馬上冷靜下來,現在這房裡就他們兩個人,而且這附近都是老屋子,住的人本來也少,就算她醒來也無所謂,難不成他一個大男人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姑娘?

        這麼一想,他馬上又激動起來,猥瑣的笑道:「醒來也好,這樣更有趣味些,而且妳叫也沒用,這大半夜的,誰會理妳一個外地來的。」

        阮綿綿認同的點點頭,嬌俏的小臉露出有些陰惻惻的神情,「我也覺得這樣更有趣味呢。」

        王賜兒沒參透她的話中之意,獰笑著就要往床上的美人兒身上撲過去,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碰到她了,怎料一把明晃晃的殺魚刀從她手裡轉了出來,在他驚恐避開的瞬間,自他身前直直的劃下一刀。

        他被這麼一嚇,酒意褪了大半,緊接著他感覺到身子一陣涼颼颼的,他心慌的低頭一看,他的衣裳從胸口到下襠處被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寒意輕而易舉地從胸口襲至褲襠,外裳和裡衣都被切割得漂漂亮亮的,偏偏就身上沒半點傷口。

        王賜兒滿臉驚恐,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上來,他顫巍巍的退了好幾步。

        如果不是她刀法好,或是他剛剛好避開了,是不是這把刀剖的就不只是衣裳,而是把他開膛剖肚了?

        此時此刻,下了床的阮綿綿在他眼裡已不再是可以欺辱的弱者,而是成了能夠奪人性命的兇獸,他手腳並用想要往外逃,張嘴想要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驚懼導致鎖了嗓子,只能張著嘴「啊啊」低叫。

        阮綿綿長得嬌嬌俏俏的,宛如一朵小桃花,但其實是在外闖蕩多年的老江湖,一個小姑娘要是沒三兩三,怎麼敢一個人四處跑找食材來鍛鍊廚藝?

        王賜兒在跑了幾次都被阮綿綿給揪回來後,也知道自己這是踢到鐵板了,顧不上衣衫不整,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求饒道:「好漢……不對,女俠,饒了我吧!我就是馬尿喝多了,一時被豬油蒙了心,不小心冒犯了您,我給您磕頭了!磕頭,您就是我祖奶奶,求求您放了我吧!」

       「放了你?」阮綿綿笑了笑,殺魚刀在手裡打了個圈,晃出一道光影,「剛剛你不是說叫也沒用?那你怎麼會覺得求饒有用?」

        他被晃到臉上的刀光給嚇破了膽子,覺得她的笑成了討命的冷笑,他恨爹娘沒多給自己生幾隻腳,讓他可以逃離這可怕的地方。

        就在阮綿綿一腳踹翻王賜兒,一腳順勢踩上他的背,讓他像隻王八一樣掙扎的時候,又聽到屋子外頭傳來有人進門的聲響。

        那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對於王賜兒來說根本就是天籟,他顧不得等等會讓人質問這大半夜的為何會出現在一個大姑娘的房裡,因為比起繼續讓這女魔頭不知道怎麼折騰他,他覺得縣衙裡的大牢更讓他安心點,於是他扯開嗓子大聲求救,「救命啊!殺—」

        人那個字他都沒來得及喊出口,砰的一聲,一個重擊讓他瞬間沒了意識,所以他也不知道他這人剛暈過去,剛剛還一臉兇狠的踩在他身上的阮綿綿,馬上扯亂了衣裳,一臉驚慌地大喊—

        「救命啊!有採花賊!」

        幸好王賜兒已經暈過去了,要不然聽見阮綿綿顛倒是非,打人喊被打,只怕又得氣暈一次。

        這世界上,做什麼都不容易啊,連要當個壞人都不是那麼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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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8: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韓枋宸今日晚回來了些,才剛進屋子,就聽到隔壁有點動靜,他知道隔壁的小姑娘的作息還挺固定的,都這個時候了,肯定已經入睡,而且大約是做吃食的關係,她屋子裡也沒有養寵物,所以這時候傳來的些許動靜就顯得不大正常。

        想到這裡,他冷著臉又出了門,在她的大門外仔細聽了聽,果然不對勁,想起她說之前有人跟著她,他想也沒想就直接把門閂給挑開走了進去。

        結果剛聽著一個男人喊了半句話就沒聲息了,緊接著就瞧見她衣衫有些凌亂的從屋子裡跑出來,她嚶嚶低泣,一看見他就揪著他的衣裳不放。

        韓枋宸頭一回讓女人這樣揪著哭,本來就已經夠黑的臉色,更是直接沉得跟烏雲一般。

        「哭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好好說清楚。」他學不來溫柔,也不知道對女人怎麼溫柔,只得硬邦邦地問著。

        阮綿綿被他這直接又冷酷的語氣嚇得打了一個嗝後就停止了哭泣,怯怯地指著屋子,「剛剛睡到一半聽到聲音醒來,就看到床頭站著一個男人,嚇死我了!」

        她不好說自己接下來做了什麼,只能模稜兩可的敘述一下事情經過,至於真正的情況是如何,那歹人都暈了,還不是她怎麼說就怎麼樣。

        要是他醒了想要說點「實話」,那也得有人願意相信,一個平日就沒幹好事的二流子,和一個名聲不錯看起來柔弱的小姑娘,就是三歲孩子也知道該相信誰的話。

        韓枋宸皺著眉頭把她護到身後,對於她的說法不置可否,因為一個小姑娘住在這兒,到現在才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已是有些出乎意料。

        這個二葫蘆胡同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以前曾經出過事,大半屋子都是沒住人的,他在這裡住了快大半年,除了她這個新住戶,其他幾間屋子不是荒草遍布,就是弄成了大通鋪,專供一些過往的行人或是挑夫等人簡陋過夜。

        他走到屋子裡,看到的就是一個臉朝地趴著的男人,他將人拎了起來,敞開的衣衫露出對方一身白花花的肉,讓他的眉頭皺得更緊,然後他像拖死狗一樣,把人給拖了出去。

        「回去把門窗給鎖好,這人我就先帶去報官了,妳以後記得多留心些,我也會多注意著。」

        女子的名聲重要,不管有沒有出什麼事,只要傳出去了,仍會替她招來閒言閒語,所以報官一事由他出面即可,總不能讓她受到了驚嚇,還得面對那些指指點點。

        雖然他叮嚀的話說得有點生硬,可是阮綿綿感動極了,覺得自己的眼光沒錯,看中了一個外冷內熱的好男兒。

        真的會在半夜聽到一丁點的聲響就過來看看,甚至還怕影響她的名聲,主動把事情攬到身上,就算他現在對她還沒有什麼心思,可是這樣的體貼還是讓她欣喜不已。

        不過要是早知道他會因此對她多出這一點溫柔的話,她一定不會這麼粗暴的對待「採花賊」,至少會給他留下一條完整的褲子穿才是。

        韓枋宸看她還站在原地不動,以為她是驚著了,不敢一個人進屋子,難得有耐心地道:「妳進去休息吧,我就在這兒看著妳,等會兒我就把這歹人給帶走,別怕。」

        阮綿綿覺得今天來上這麼一遭可真是值了,就衝著他這聲音裡帶著的溫和,她今晚作夢都能夠笑醒。

        她羞澀的點點頭,一步一回頭的往屋子裡走,韓枋宸以為她是想要多些安全感,卻不知道她是想著多看一眼是一眼。

        等她人進了屋子,門窗都關好了,韓枋宸睨著已經醒來卻還在裝死的王賜兒,冷冷地道:「既然醒了,就自己起來跟我去見官,難不成還要我拎著你走嗎?」

        王賜兒哪裡是故意裝死,而是他怕的女魔頭不走,他怕自己要是醒得不是時候,這個看起來單薄的秀才可能保不住他,說不定這次一刀下去,他的小命就沒了。

        他一聽到關門的聲音就想爬起來走人了,誰知道還沒起身,就讓人給戳破自己裝昏的事,他顫抖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也顧不得衣衫不整了,扯著韓枋宸的褲腳嚷道:「秀才老爺,趕緊把我送官吧!我錯了!我不該來招惹這女魔頭,那哪是什麼小姑娘,嚇死人了!秀才老爺,我自願到衙門投案去,只要您趕緊把我給帶走,您說什麼我肯定都沒二話。」

        王賜兒害怕的模樣讓韓枋宸挑了挑眉,總覺得小姑娘和這個採花賊之間似乎有什麼他不清楚的發展。

         左右他只答應保了小姑娘周全,至於兩人之間有什麼恩怨,他不想深究。

         他低頭看著巴不得黏在他腳邊的男人,想起剛剛看見那白花花的一片軟肉,眼裡閃過一絲厭惡。「把衣服穿好,等到天明自個兒滾去衙門投案,若不然……那刀口可不會那麼剛好就只落在衣裳上了。」

        他嗓音低沉,話說得不疾不徐,伴隨著那輕掃過來的深邃眼神,無聲的壓迫感讓王賜兒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看來不只屋子裡那小姑娘惹不得,這個看起來瘦弱的書生也不是他能夠招惹的。

        韓枋宸也不怕他跑了,在南陽城裡要找這樣一個人還是容易的,他要真的跑了,他反而還輕省許多,畢竟這城裡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有誰會注意到一個惹人厭惡的小混混就此消失了呢?

        王賜兒覺得韓枋宸打量的目光跟看死豬一樣冰冷,凍得他差點尖叫出聲,雙手雙腳都用上了,狼狽地連滾帶爬出了阮綿綿的大門。

        他也不管這還是大半夜的,恨不得趕緊讓縣令把他給關進牢裡,比起這兩個手段兇殘的人,他寧可在牢裡蹲著,起碼還能保住小命。

        韓枋宸慢吞吞的往自己的宅子走,走之前還仔細替阮綿綿關上了大門,用了一點小技巧從裡頭把門閂給落下,對於這個小姑娘,他大約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許多年了,不曾回憶起的過去,在看到她的時候浮現腦際,即便只是巧合,那也算是一種緣分,所以他不希望她受到半點傷害,起碼在他眼皮子底下,就當他是自欺欺人吧。

        那一日後,阮綿綿覺得自己跟韓枋宸的關係似乎有了不錯的進展,起碼在她偷偷摸摸跟著他一路回家後,可以看見他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外,直到她乖乖地進門後,才會聽見他開門進屋的聲響。

        或者是晌午和晚上,她再也不用繼續想藉口,只要裝了個食盒,直接敲門送上,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堅持要付給她銀兩。

        這樣……應該算是從陌生人進展到熟人的關係吧?她喜孜孜地想著,做起飯來也更有勁頭。

        大半個月過去,阮綿綿早上捏包子做生意,午膳和晚膳則是花招百出,雖然一次頂多三樣菜,但幾乎都能夠玩出新花樣來,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飯,也讓她弄了不少好米翻著花樣的煮著,若不是她住的胡同本來就人煙少,只怕那日日不斷的香氣早已讓附近的鄰居抗議了。

        阮綿綿這一日先揉好了隔天要用的麵團,然後關好門窗準備就寢時,後門傳來的聲響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該不會又來了?一個個連牆都不會翻,怎麼會以為這種半瓶水的功夫可以模仿那個遭通緝在案的採花賊?

        人家採花賊別的不說,那翻牆的功夫肯定是不錯的,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抓不到人。

        她想著今日看韓枋宸的臉色又更白了些,偶爾還會咳嗽幾聲,說不得是著涼了,看來不好因為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再讓他奔波一趟,乾脆自己出手把人解決了。

        習慣性地抽出殺魚刀,她卻皺了皺眉,下意識覺得不對,這組刀子可以說是日夜都隨著她一起的,袋子裡的每把刀有多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更別說她平日下廚早已練出一手秤重的好功夫,多一兩少一兩她都能夠知道,可現在刀子一提卻感覺重了許多,如果不是刀子有問題,就是她自己出了問題了。

        她坐起身,發現不過才一會兒,就已經渾身發軟,手裡那把殺魚刀感覺比剛剛更加沉重,這時候如果她還不知道自己著了道,那枉費她在外行走多年了。

        阮綿綿咬著牙,知道能夠在她敏銳的五感之下做出這等手腳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即使她勉強向韓枋宸求救,說不得只會拖累他而已。

        她放棄了手中的殺魚刀,從布袋子裡摸出另外一把只比手心長一點的短刀,那刀子同樣輕薄,只是上面還開了血槽,即使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都可以看出它的不凡之處。

        阮綿綿沒有浪費體力,而是靜靜坐著,她現在明白剛剛那聲動靜只怕不是來人的翻牆技術太差,而是想要確定她是否已經中招。

        只是那人肯定沒料到,她的體質本來就比一般女子要好,雖然不知道對方是用什麼辦法瞞過她的五感,但是如果那人以普通女子被下藥後的反應來估量她的話,她也未必不能給來人一點教訓。

        她沉下心,慢慢的呼吸著,手裡的短刀半掩在手心裡,打算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來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阮綿綿嬌俏的小臉上滿是冷意,紅唇緊緊抿著,心中緩緩細數著數字,直到算至二十有五的時候,窗櫺的縫隙間伸進來一把刀,輕輕一滑,窗子悄無聲息地被打開,緊接著一道人影跳了進來,身形輕巧俐落,跟王賜兒可謂是雲泥之別。

        她屋裡不習慣留燈,而來人打開窗子時,月光跟著照射進來,讓她能夠大概看見來人的長相。

        看起來是個普通人,但身上那股怪異的味道讓她馬上明白,這人的面容只怕不是完全的真容,只是不知道對方這般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麼大來頭。

        她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眼也不眨,專注的盯著來人。

        那人也看見她動也不動的坐在床上,忍不住笑了,用那比一般男人尖細一點的聲音說道:「喲,這還是頭一回見著中了我的迷香後還能夠坐著的,倒是不枉費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把藥給下在柴火裡。」

        阮綿綿一聽恍然大悟,難怪她沒有發現,因為這柴火燒起來的時候,她都正忙著關注其他的味道,柴火每日都是從外頭買的,樹木不見得都相同,燒起來的味道偶爾有一點不一樣,她自然不會多想。

        她心中忐忑,覺得今天晚上只怕自己討不了好,手下意識的把短刀握得更緊,即使那刀鋒已經微微劃破她的手掌,她也沒有察覺。

        房間並不大,在她忐忑不安的胡思亂想中,男人也已經走到床邊了。

        不像王賜兒膽子不大,廢話倒挺多,這人顯然老練多了,除了剛剛那些話以外,不再多說其他廢話,也不先解自己的衣裳,而是一上來就把阮綿綿給推倒在床上,俯下身,一股讓人厭惡黏膩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瞪大著眼,忍著把短刀插進他嘴裡的衝動,靜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一次出手沒有成功,讓對方有了警惕,之後她大約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所以就算現在她噁心得都快吐了,也一定要忍住。

        男人以為她是因為藥性發作,嘿嘿笑著,慢慢的從她的肩膀摸了下來,惡意逗弄的緩緩拉開她的衣衫,看到裹著大片白皙肌膚的桃紅色肚兜時,忍不住伸手磨蹭了一把,那滑如凝脂的觸感讓他滿意的點點頭。「不枉費我這些日子下的心思。」

        阮綿綿在心中不停的安撫自己,再一會兒就好,再一會兒……她肯定要讓這個採花賊好看!

        她瞪著一雙眼,氣得渾身發抖,就連眼眶也因為氣急而逼出幾滴淚來,可是卻不曾開口求饒,她硬是咬緊了牙,等待著最關鍵的瞬間。

        本來就準備要就寢,她沒有穿太多的衣裳,那人似乎也享受著美人羅衫半解的美感,只動了她上半身的衣裳後就開始脫自個兒的。

        她冷眼看著他重新要俯下身,手裡的短刀緊了緊,在他噁心的嘴就要貼上她的臉,他的頸項就在她可攻擊的距離時,她猛地一抬手,手中的短刀快速的滑出—

        然後,她只覺得身上的壓迫感一空,揮出去的短刀劃破了空氣,隨即一聲又一聲的悶哼聲從不遠處傳來,她連忙收起短刀,掙扎著坐了起來,點了燭火,終於看明白了房內的情況。

        韓枋宸面無表情,壓著那採花賊不放,而那採花賊不斷試著起身想掙脫,卻在韓枋宸一次次的揮拳或是踢腿下,又重新趴回地上。

        對韓枋宸來說,這人沒有半分值得憐憫,他的眼神陰冷,毫不留情,彷彿打的踹的只是一團死肉,也不管那個採花賊已經被打斷了幾根骨頭。

        「等等。」阮綿綿突然喊道。

        她語音剛落,趴在地上的採花賊和韓枋宸都同時看向她。

        韓枋宸以為她是看不過去自己把人往死裡打,不由得皺著眉,覺得她好心的不是地方,正想著是不是把人拖到別的地方處理時,只看到她動作有些彆扭的往床邊的一個布袋子裡摸了摸,然後拿出一把剁骨頭用的砍刀,還有一把細細的長刀來。

       「別把人打死了,髒手!我這兒有刀子,這把可以一次砍斷骨頭,這個可以削肉,來!不要客氣,用哪把都行!這都是我練手的刀子,不怕見血的。」阮綿綿受藥性影響,一口氣有些提不上來,身子軟綿綿的,說話聲音軟糯中還帶著一絲嬌氣,但說出口的話卻相當霸氣狠絕。

        採花賊暈眩的想著,自己肯定是哪裡搞錯了,這根本不是一朵嬌花,而是一株會吃人的霸王花。

        韓枋宸也是一愣,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的錯愕,「妳……不是要替他求情的?」

        阮綿綿厭惡的看了採花賊一眼,一臉不解地道:「我為什麼要為一個打算淫辱我的人求情?要不是你及時出現救了我,我現在都不知道會怎麼樣了。」說話的同時,她不動聲色地把剛剛差點就要扎進某人脖子裡的短刀給藏到被褥下。

        韓枋宸看了那兩把刀,又轉頭看著被他踢斷腳骨爬不起來的採花賊,忽然有些頭疼。

        他似乎救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小姑娘,不過她這樣的反應讓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揚起。

        「罷了,送官吧,這應該就是遭通緝的採花賊,只怕官府大費周章的要找他,身上應該還有不少案子。」韓枋宸說得清淡,對於這採花賊被打斷四肢又即將被關進大牢的下場一點也不關心。

         一聽到要送官,那採花賊突然猛烈掙扎,「不行!不能送官!你不如打死我好了!」

        阮綿綿和韓枋宸同時眼一瞇,覺得這採花賊反應這麼大好像不大對,尤其是韓枋宸,他知道其中必有問題,可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小姑娘的參與了,他想也不想直接在採花賊的兩條腿上又各補上一腳,確定他沒有出逃的可能,才走到床邊,拿了床上的被褥把阮綿綿給圈了起來。

        「男女授受不親,等妳藥效退了,再自個兒把衣裳給穿好。」他容色自然,彷彿完全沒注意到她春光半露的模樣。

        阮綿綿心中又是可惜成分居多,她一點都不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要是他動手幫她把衣裳給穿好,她肯定高興極了,但她只能點點頭,聽話照做。

        見她一臉乖順,跟剛才一開口就要讓採花賊斷骨削肉的嗆辣模樣,彷彿不是同一個人,韓枋宸難得的笑了。

        阮綿綿看得都傻了,連他什麼時候拖著那個採花賊走了都不知道,坐在床上癡癡的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覺得自己的小心肝怦怦的強力跳動著。

        就像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他見她只穿著輕薄的衣裳趕路,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個兒的披風讓給她,然後撐著一把傘,踏著雪,不發一語的離開。

        那樣的溫柔就像一記重捶,兇猛地震撼了她的心。

        自此,即使看過天下不少英才,就只有他的容顏被她放在心上,再也無法割捨。

        等到阮綿綿回過神來,天際已微微露出曙光,就跟她平日起床做包子的時辰差不多,她活動一下手腳,被子順勢落在床上,感覺身子恢復正常了,她再看著自個兒凌亂的衣衫,皺了皺眉,走到銅鏡前左右張望著。

         「難道讀書人都學了柳下惠那般的做派?」她嘟囔著,轉著圈子看著自己的身段。

        不過她很快就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韓枋宸不就是這正直的性子,才勾得她念念不忘嗎?她怎麼會期待他對她有什麼不軌的想法呢?

        唉,心上人這麼正直倒也挺苦惱的,她覺得自己的追夫之路,真是阻礙多多又漫長啊!

        她完全沒有自覺昨晚韓枋宸出手的時候,她不像平常女子嚇得大哭或尖叫也就罷了,甚至還從床頭抽出兩把刀,要他不必留情,要是一個承受能力不好的男人,早就畏之如虎了,怎麼可能還會有什麼旖旎之思。

        洗漱一番,換了衣裳,阮綿綿去了廚房,看著之前剩下的柴火,眼裡滑過一絲厭惡,有問題的柴火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可要讓她再用,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便把所有柴火給堆到後面去,想著等等再去買一些回來。

        現在問題是,包子的餡料都是前一天晚上準備好的,如果現下不處理,很容易壞,這樣就等於是浪費了,這對一個廚子來說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想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昨兒個看見韓枋宸才買了一大綑的柴火,她嘿嘿的笑了笑,靈光一閃一個絕佳的解決辦法。

        聽到敲門聲,韓枋宸想不到有誰會在一大早上門拜訪,他皺著眉來到大門前,開了門,就看到隔壁的小姑娘一臉討好的笑容。

        「怎麼了?」他擋在門口,沒有招呼她進門的意思。

        阮綿綿也知道這麼一大早的來打擾很是失禮,可是不這麼早過來,她趕不及蒸好包子去賣,只能厚著臉皮來敲門。

        「昨天那採花賊在柴火上動了手腳,我就想著那柴火肯定不能用了,這會兒我也沒能去採買新的柴火,就想著能不能借點柴火還有灶間,讓我把今日的包子給做了就行,要不這菜肉都已經準備好了,要是沒賣出去,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又怕放壞了也挺浪費的。」

        韓枋宸看她低著頭說得有些可憐,絲毫看不出昨晚那股狠勁兒,他眼神裡閃著幽光,對她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小姑娘不是沒有疑心。

        這樣一個有手藝又長得不錯的小姑娘,為什麼老是要往他這個看起來窮酸也長得不怎麼好看的老光棍身邊湊?

        是有所求嗎?還是……有其他的目的?

        他昨晚發現她屋子裡有動靜的時候,心中也有過幾分掙扎,在過去與不過去之間糾結。

        王賜兒投了案,他又遞了話,南陽城縣令自然不可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直到問到有關她的證詞時,王賜兒只一口咬定自己雖然是一時酒迷心竅,但是他可什麼都沒來得及做,這身上的傷幾乎全都是她給打的,還說她拿了刀要砍要殺的,言之鑿鑿,說得還挺像一回事。

        然而她長得如何大家都知曉,那小胳臂小腿的,要把一個大男人給打得求饒已經夠離譜了,又怎麼可能在屋子裡放了刀子隨時準備取人性命?這聽起來就像是王賜兒為了脫罪而編出來的荒謬證詞,公堂上根本無人採信。

        原本他也是不信的,可是經過昨晚的事情,他卻不由得不信了。

        昨晚他要拉開那個採花賊時,她舉起的手裡的那抹光亮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雖然後來他把被褥給拉開蓋到她身上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她藏起的東西,但這只能說她的動作很快,而且那東西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藏。

        一個看起來只是普通賣包子的小姑娘身上藏了這樣的利器,甚至還不只一把,是為了什麼緣故?韓枋宸眼神幽深,習慣性的用最大的惡意加以揣測。

        不少人名還有企圖已經在他腦子裡走了一圈,可是沒有掌握到確切的證據之前,他的懷疑不會宣之於口,可對於眼前的她,他已經默默地生起了警惕。

        他沒說話,可是明擺著的拒絕讓阮綿綿有些尷尬,她怯怯的瞟了他一眼。「怎……怎麼了?」

        看她這副模樣,韓枋宸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罷了,就別再去想她是真的還是裝的,不過是個小姑娘,就算真有什麼企圖,她連那個採花賊都無法自行對付,即使她打什麼歪主意,想來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我昨日已經問過了,那個男人就是遭通緝的採花賊。」

        阮綿綿一想起昨天那個人就忍不住皺眉,但是難得他願意主動開口跟她說話,就算這個話題再怎麼討厭,她還是順勢問道:「所以呢?今日要送縣衙了?那我……」她猜想他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會不會是需要她上堂作證之類。

        可是現實往往比想像的給予她更大的打擊,就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他接下來的一句話瞬間讓她愣怔在原地,久久不知該如何反應。

        「如今人已經抓到了,以後想來不會有其他宵小,妳不必再給我送飯了,畢竟孤男寡女,容易惹人閒話。」

        阮綿綿愣了好久才終於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這是讓她不要再纏著他嗎?可是為什麼?明明兩個人相處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

        「等等!我不是因為你要幫著我抓人才送飯的,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心意……你完全不知道嗎?」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壓抑許久的心裡話終於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

        韓枋宸皺眉看著她,有些不解地反問道:「什麼心意?」

        阮綿綿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忍著羞澀,大聲地道:「我喜歡你!我……」

        可是她的傾訴完全無法打動眼前這個冷硬如石的男人,因為韓枋宸沒有錯愕也沒有欣喜,只是將眉頭皺得更緊,讓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全都鯁在喉間。

        「今日這話我就當作沒聽見,姑娘以後還請自重。」說完,他自認為已經做到他能做的,直接關上了門,不打算再理會她。

        阮綿綿瞪著門板許久,沒等到他再次開門,她咬咬唇,一步三回頭的往回走,可是直到她都走回自家屋子前了,他家的大門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她重重的嘆了口氣,雖然不後悔剛剛的一時衝動,可是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有了些許進展的時候,卻像是突然被殺了一記回馬槍,把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打回原形。

        不!說不定還更糟……

        阮綿綿一想到這裡就有些喪氣,甚至很想撲回床上,暫時不去想這讓人傷心的事實,可是她下意識地又走向灶間,看著菜和肉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發好的一大塊麵團放在盆子裡,她想也沒想從邊上抽起一把菜刀,把菜給洗乾淨後,手輕捏著菜,眼神一瞇,手起刀落,清脆又規律的剁菜聲不停地響起。

        先是菜,後是肉塊,中間她甚至不需要換刀,依然是手起刀落沒有半分的滯礙,接著把料都拌好了,拿出大板子放到灶臺上,撒上麵粉,把一大團白白胖胖的麵團搓成一長條,拿出另外一把菜刀,連思考都不用,直接就分成了三等份,一份又切了十五刀,然後拿起擀麵棍,三兩下就攤平一張麵皮,放上料,手快速的包裹捏出摺子,一個白胖的包子就成形了,沒多久,一個個包子端坐在蒸籠裡,看起來就跟列隊的士兵一樣,可愛極了。

        做完了三個蒸籠的包子,她似乎還不滿足,挖出了廚房裡所有的材料,先醃漬了兩、三種涼菜,緊接著又做了好幾個糖撒子,最後再用糯米粉捏出各式各樣的花式糕點,一盤盤的食物雖然都還是半成品,但是那香氣已經讓人即使還沒吃進嘴裡,也知道必定是讓人讚不絕口的好味道。

        好不容易把廚房給折騰乾淨,阮綿綿心裡頭憋著的那一團火也終於消停了下來。

        她看著滿桌子的東西,不管是鹹的還是甜的,全都是送不出去的半成品,她拿了筷子夾了些涼菜送進口中,還沒入味的涼菜什麼味道都有,醋的酸味、糖的甜味、辣椒的辣味,一堆味道融在一起,但她似乎只能吃出苦味來。

        一口涼菜她咀嚼了好久,臉頰邊有點溼,越嚐就越覺得那味道似乎太苦了些。

        可是該怎麼辦呢?難道苦了就能夠重來一次嗎?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夠重來的話,那她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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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8: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小姑娘說喜歡他?可是她喜歡他什麼呢?

  他這樣一個人……又有哪裡值得她心悅的?

  跟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疑問都砸在灶間的阮綿綿一樣,韓枋宸其實也是茫然的,他坐在廳堂裡,一杯熱茶已經轉涼了,他還是沒有想出答案來。

  他看向門外,但眼神幽深,像是看到了過去,也像是看著剛剛站在門口,漲紅著臉說喜歡他的阮綿綿。

  韓枋宸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討人喜歡的性子,還是個外室子,自小他見最多的就是鄙視和厭惡。

  曾經也有小姑娘對他抱持好感,可是那樣的好感有如曇花一現,對他來說只是記憶中的曾經罷了。

  而那時起碼他還能夠說上一旬年少,但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看著一副窮酸模樣,整日冷著臉,隔壁的小姑娘卻說喜歡他,他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他沉默著,一早上就這樣過去了,那個採花賊讓他丟在外頭,已經連哀號都叫不出聲來,可他的屋子裡越是安靜,隔壁的動靜就越清楚。

  聽著那小姑娘開了門,似乎還去衚衕口僱了一輛牛車,然後往車子上不知道搬了多少東西,接著便趕著牛車離開了。

  既然剛剛說了讓她別再送飯,他自然不會指望人在家中坐,還有熱騰騰的飯菜送上來這種好事發生,看了看院子裡已經奄奄一息的採花賊,他站起身,打算把人送到縣衙之後,再買些乾糧回來。

  可是沒想到才剛開門,就看到門口地上擺了一個食盒,他一愣,拿起食盒打開來,裡頭是一個個已經放涼的糊糊,不用熱灶,只要用上藕粉還有糖水,就能夠調出來的早膳。

  他手裡拎著人,思索一番後,還是把那食盒給蓋了起來,放回她的大門前,沉默地離開。

  不是無情,只是既然沒有以後,就不需要給予任何希望,否則希望過後的失望,會比現在的無情更加殘忍和痛苦。

  她如果不是真心,而是另有目的,這自然是最好,可若她真的對他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那麼即使她現在還不明白,以後總會知道他現在的做法才是對的。

  被拎著的採花賊看著讓他頭一回栽得這麼慘的男人,嘿嘿冷笑,「怎麼,都已經半夜闖入人家小姑娘的家裡,還裝什麼清高?只不過是跟我差不多的貨色,不對!是比我還老又沒錢,嘖!那小姑娘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會看上你這樣的男人……原本還以為是什麼清純的姑娘,現在說不得也就是你玩爛的破鞋……唔。」

  韓枋宸動手又折了他的一條手臂,冷冷地睨著他,警告道:「如果不想在進衙門之前就不小心被我扭斷脖子,你最好把那張嘴緊緊地閉上。」

  採花賊疼得渾身冒汗,他目光狠毒的瞪著韓枋宸,把這個老秀才的長相給記得牢牢的,心裡發了毒誓,今日他這樣羞辱他,等來日他肯定要讓他死得很難看。

  韓枋宸對於一個手下敗將怎麼想一點也不在意,把人丟去縣衙後,就不打算再理會,這個人被通緝了那麼多日子,縣令如果知道一點好歹,就絕對不敢動什麼手腳。

  離開了縣衙,他習慣性的往書鋪走去,可是外頭沒有小姑娘包子鋪的蹤跡,他腳步頓了頓,往自己平日擺攤的街上走去。

  茶鋪子依舊,可是那個老位子上,並沒有一個宛如桃花的小姑娘坐在那兒,笑著朝他望來。

  他站在街上,來往的行人偶爾會多看他一眼,可是更多人是直接走過,甚至還會低啐一聲他怎麼站在路中間擋路,但他並不在乎,他只覺得心緒一陣複雜,怎麼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她似乎無處不在,而他似乎也習慣了她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習慣了抬頭就能夠看見她,習慣了她以為沒人知道,可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她總跟在他身後一起回家。

  有太多的習慣,像是理所當然,讓他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她表達的愛慕之心其實早就已經開始。

  只是那也能說是一段錯誤的緣分。

  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可是等她真的明白了他是怎麼樣的人之後……她會慶幸還好沒有和他有太多的牽扯。

  就如同那個人說過的——

  此生,我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如果能夠重來,只希望從來不曾認識你這樣的劊子手。

*             *             *

  南陽城對阮綿綿而言,只是一個暫時的居住之所,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韓枋宸,她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待那麼久。

  她僱了車,一路往城西的方向走,直出了城門,比起她現在住的二葫蘆衚衕,這裡的屋子雖然有小擁擠和破爛,但是顯得有人氣多了。

  一大早的,許多男人都已經外出幹活,留在家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和小孩,她熟門熟路的來到一間還算齊整的屋子前,還沒下車,就看到幾個原本在門口玩的孩子一路喊著往屋裡去。

  「爺爺,包子姑姑來了!」

  本來牛車左邊和後頭就跟著不少孩子,這麼一喊,又多了許多聞聲而來的孩子,阮綿綿倒也見怪不怪了,笑著把剛剛在路上買的一些糖果分給這些孩子。

  不一會兒,屋子裡走出來一名中年漢子,雖然已經鬢髮染霜,可那筆直的背脊還有壯碩的身材,還是讓人看不出他的確切年歲,他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臉頰一直到耳後,笑起來更顯得可怖。

  「阮姑娘,這些孩子失禮了,還望你不要見怪啊!」靳山朗笑著致歉,身邊幾個淘氣小子則是老老實實的站著,不敢說話。

  「哪裡。」阮綿綿揮揮手,表示不放在心上,然後跳下牛車,「今日我剛好有點事情過來就做了些東西,都還沒上鍋蒸過,等等請嬸子們還有大娘給弄熟了,再分給大家吧。」說著,她打開放在牛車上的蒸籠的蓋子。

  靳山即使不看,也知道出自她手裡的東西肯定都是難得的美食,笑著說不在意,然後揮手讓幾個比較大的孩子把東西給搬下車,再讓人去後頭吩咐家裡的婦人們燒火把東西給弄熟。

  他則是招待著阮綿綿往廳堂裡坐下,讓幾個孩子不準靠近,替她倒了杯茶水後,開口問道:「阮姑娘,離我們約定的日子還沒到,怎麼提前來了?」

  靳山當了一輩子的採藥人和獵人,合作過的東家不少,可是像是阮綿綿這樣的客人還是挺少見的,她要求的並不多,也沒有特定要年份長的,只是偶爾讓他們尋的東西有些罕見,所幸這大山上什麼都有,日日勤上山,總能夠把東西給湊齊達到她的要求。

  而自從她找到他們一家合作以來,就訂下了一個月拿貨一次的規矩,這次距離上回才過沒多久,她突然上門來,讓靳山有些困惑。

  「以後這貨我還是一月一取,但我今兒個來是有個不情之請,我往日在城裡用的柴火都是外頭人背來的,我缺了就買上幾捆用,可之前出了點事,外頭賣柴火的我現在是信不過了,就想著請靳老伯每天替我準備柴火。」

  那柴火她檢查過了,不是在進了屋子之後才被動了手腳,就是買之前就出了問題,至於是什麼時候她無法肯定,可是要說那些賣柴火的完全不知情,她是不信的,所以自然只能找自己常配合的人來買,即使這城裡城外的有一點距離,她實在顧不得了。

  靳山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既然人家不願說清楚,肯定就是有不能說的理由,他也不會追問,就是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天天玩兒似的去山上兩趟柴火便有了,不是什麼大問題,這樣的生意對他來說甚至不需要耗費什麼時間,自然是樂得應承。

  「只是這柴火讓我們幫姑娘送去吧,要不這來來回回的跑也折騰了點。」

  阮綿綿本來就打算讓他們幫忙送,既然他自己先提出來,自然更好。「也好,到時候我每車再多加幾文錢,就當作是替我多走這一趟的茶水費吧。」

  「不用,不過就這一趟,哪裡需要多收姑娘這份茶水錢,再說了,姑娘這樣照顧我們的生意,比起之前接那些藥材生意的,冬天冰天雪地的還得往山裡頭鑽,不知道好上多少,我們一家子可都感謝姑娘的恩德呢!」

  她微微一笑,她雖然也可以自己上山去找她要的東西,可是她更擅長做廚房的活兒,如果花一點銀子就能夠讓人分擔這份辛勞,她又何苦把自己弄得那樣狼狽。

  「對了,姑娘這柴火要送去哪兒呢?還請姑娘報個地方,就是我自個兒不清楚,等等還能讓我那小兒子跟著走一趟,以免下一回尋不到地方。」

  阮綿綿回道:「就在城東那兒的二葫蘆衚衕裡……怎麼,那兒有什麼問題嗎?」

  靳老伯的臉色明顯一變。

  靳山看著她一臉無所知的樣子,不太明白她是清楚那衚衕的事情,但心裡不在意,還是根本就不清楚那兒的過往,只是被沒良心的中人給騙了,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後,問道:「那衚衕……沒什麼人住吧,姑娘怎麼會住到那兒去呢?」

  她總不能說自己是跟著男人的腳步走,看他住那兒,尋了中人去找了屋子的,現在想起來,那時候那中人的臉色是有點奇怪,可她沒有仔細深想,現在看靳山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難道那衚衕真有什麼問題?

  阮綿綿有時候是不拘小節了點,可並不代表她是個傻的,她聽得出來靳山還有後話,也不瞞著他,「我當初是有些原因要住到那附近,可找的中人的確沒有多說什麼,一日之內就幫我把契約都給打好了,我還想著這南陽城不愧是來往行商眾多,辦起事情來也特別爽快俐落。」

  「那肯定是心中藏了奸的,看姑娘孤身一人要找屋子才糊弄你,那衚衕……南陽城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再缺房子住,也少有往那衚衕裡去找的,現在會住在那兒的不是那種睡大通鋪的外地人,就是……」像她這樣傻傻被騙上當的。

  「所以那衚衕是怎麼了?我瞧著倒還好,屋舍是舊了點,但那中人說了,那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宅子,因著子孫不肖,把產業都敗落了,這才把屋子隔成一套套的,租人或是賣出去。」  

  靳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躊躇了半天,這才嘆了口氣道:「那中人怕是為了讓姑娘租下來,才刻意這麼說的,只是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那衚衕沒人敢去住,是因為那宅子之前出過事,原先住的真是大戶人家,還是當官的,可最後男丁被殺,女眷怕是被玷污,全都在屋裡頭吊死了,一大家子沒剩個活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得罪了人,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沒說的是,當初那一家子死得凄慘,就是親眷也沒有敢上門去收屍的,屍臭瀰漫了整個衚衕,嚇得連打更的夜深之後都不敢往那兒走,最後是官府看著不像樣,花了銀兩,請了城裡膽大的去幫忙收殮,這才把那一家子的後事給處理了。

  可在那之後,衚衕裡鬧鬼的傳言不斷,城裡有人買房絕不會往那兒買,那宅子後來也不知道落在誰的手上,只是沒想到那中人明知道有問題,還敢接手,甚至租給像阮姑娘這樣的小姑娘,實在太缺德了。

  阮綿綿不怕這個,只是覺得那家子可憐,但這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契約都過了大印了,現在知道這些,就算心裡不痛快,那也是自個兒不舒服而已,無法改變什麼。

  「罷了,我在那兒也住了好一陣子,沒出什麼事,再說了,要再去找那中人理論,也得耗費時間,還不如就當作不知道。」

  「也是,相較起來,還不如更加小心最近這囂張的採花賊呢,這樣的人若是不抓起來,還不知道得毀了多少姑娘,像姑娘這樣容色的,更是要注意。」

  靳山對於她聽到自己說的事情後,還是滿臉豁達和不以為意表示佩服,笑了笑,也不再提這個晦氣的話題,改挑最近上山尋的一些東西當話題,直到近午,又強留她吃了一頓便飯後,她才趕著裝了半輛車的柴火回到自己住的衚衕。

  一到自家門前,就看見食盒擺在那兒,心裡又是一片苦澀,她提起食盒往屋子裡走,讓靳山家的小子幫著把車上的柴火給卸下後,她進了灶房。

  食盒裡的糊糊依舊完好,她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慢慢的讓那已經失去風味的甜水滑入喉間,一點一點的補足自己今天一再被打擊的自信。

  他想用兩三句話拉開她用盡力氣才拉近的距離?想都別想!她就是這樣的拗脾氣,他越是後退,她就越要向前。

  他說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家要自尊自愛?沒問題,從明日開始,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也不去他家敲門了,直接爬梯子把東西放在他的院子裡,他要是真那麼狠心,就把食盒給扔過來啊!

  不過即使扔了過來,她一樣還是每天送,就看看誰的耐心比較多吧!

  阮綿綿雖然配了這樣一個名字,其實骨子裡拗得很,她認定的事情就算前路充滿挫析,可她擦了眼淚,依然會繼續往前走,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要挑戰狀元樓的出師考,年紀輕輕就在外頭遊歷。

  她幾口把糊糊給吃完,甜甜的糖水振奮了她的精神,她握緊了拳頭,看著灶間裡頭的器具,不少東西都是跟著她許久的老夥計,她光看著它們就覺得充滿了繼續努力的力量。

  不過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老男人,都說了女追男隔層紗,那她使出十八般武藝,總有辦法撕開這層紗!

*             *             *

  打那一天之後,韓枋宸以為阮綿綿會就此打退堂鼓,還給他平靜平淡的生活,而他也確實發現自己見不到她了,她連包子攤也不再擺了,可是每天早中晚,他都可以看到食盒很突兀地出現在自個兒的院子裡。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開門,她也沒有那種翻牆的技巧,可是那食盒每天都安安穩穩的放在院子裡頭,讓他想裝作沒看見也不成。

  第一日收到了三個食盒,他一個都沒動,晚上直接去敲了她家大門,想要把食盒還給她,並且讓她別再白費力氣,卻沒想到她連門也不開,躲在門後,有些傲嬌的說道:「韓秀才說姑娘家要自尊自重,我這不就照做了嗎?這天都黑了,好姑娘可不能隨意見外男的。」

  韓枋宸沒想到她竟然用他說的話來嗆自己,嗓音一沉,隱含著怒氣道:「胡鬧!那你為何又把食盒放在我院子裡?!」

  「我就樂意了、我就樂意!」阮綿綿在大門後頭嬌氣的耍著無賴,「你不吃,就給野狗吃吧,可是每道菜都是我的心意,什麼時候你明白了,我就把食盒給收回來。」

  她算是想明白自己之前做錯什麼了,她想著他是讀書人,她也要學他一樣矜持,什麼都不敢直接說,反而讓他用一句「自尊自重」來堵她的嘴。

  現在想想她還真笨,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硬要學那種扭捏的盜態,自然是怎麼學怎麼不像,還不如乾脆點,耍賴撒嬌她可是熟稔得很,師父總說他以前可是鐵錚錚的漢子,但在她耍賴的功夫下,要什麼就給什麼,甚至連自個兒壓箱底的功夫都早早讓她學了去。

  韓枋宸發現她不開門,見不了她的面,他還真不能拿她怎麼辦,被哽了一嘴,最後只好把食盒擺在門口,沉著一張臉回去自己屋子裡。

  隔天,他出門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那食盒還是原封不動地擺在那兒,他看著關得死緊的大門,實在拿她沒轍,只能冷哼一聲,甩手離開。

  一日三個食盒,不過兩三天,她屋子門前就擺滿了食盒,甚至連蟲子老鼠都聚了過來,他這才終於明白她這次是下定了決心,只好認命的將手中原打算要放到她家門口的食盒又提了回去。

  他臉色不悅,提著食盒剛進了院子,就瞧見她踩著梯子趴在牆頭,把食盒以釣竿給「釣」進他的院子裡,一雙桃花眼笑得都瞇了起來,看見他還得意地揮了揮手。

  明明是個可愛的小姑娘,表情卻跟個小疼子似的,可要說讓人不喜卻又不至於,只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恨不得把她給抓下來好好說教一番。

  偏偏她把食盒釣進他院子裡後,人就又縮了回去,他也拿她沒辦法,看著自己手上的食盒,他只覺得自個兒這回算是栽了,栽在一個長得像株待開放的小桃花手上,他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嘴角卻無法抑制的輕揚起來。

  或許,他對於她這樣鍥而不捨的堅持也是有幾分意動的,有人願意這樣把他放在心上,這樣有點耍賴有點甜的討好,還是讓他冰封多年的心,微微有些觸動。

*             *             *

  南陽城裡阮綿綿的小院子裡瀰漫著平淡的幸福,而不過幾十裡外的一棟宅子裡卻充滿肅殺的氣息。

  「老六進了衙門?若沒什麼大事,打點一下讓人給放了。」聶猛坐在書案後方正寫些什麼,聽完兄弟的報告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並不放在心上,隨即便將話題轉到今日的正題上,「那條線可聯繫好了?」

  「咱們的人手是安排好了,可是老六上回把蟲引拿走了,現在沒了那個,咱們也不能行動,這……」

  「那個廢物!除了玩女人還能夠做什麼?!」聶猛有些氣急敗壞地罵了句,可是事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他光在這兒罵人也沒用,為今之計,只能趕緊把人給撈出來,否則拖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他知道上頭已經派人開始查了,如果不能儘快把東西弄出來,說不得到時候功虧一簣,所有人都得吃上大麻煩。

  「知道了,那這家人……」這宅子是他們「臨時徵用」的,現在他們要走了,自然要問問原來主人家該怎麼處置。

  「老規矩。」聶猛淡淡的道。

  「是。」

  眾人都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又是好幾條人命,但他們仍應答得俐落,沒把人命放在眼裡,畢竟對他們來說,手裡沾的血還有少的嗎,人命之於他們如浮雲,那些即將消逝的人是,他們自己的也是。

  走上盜墓這條路,他們的手裡就沒有乾淨的,更別提為了那能動蕩國本的大貨,斷在手上的人命已經數不清了。

*             *             *

  與此同時,幾輛馬車晃晃悠的從京城出發往南陽城而去,最前頭一輛馬車裡,一個髮鬚皆白的男人閉眼端坐著,邊上還有兩名婢女,一個幫著打扇,一個忙著泡茶水,車廂裡安靜得只聽得到馬蹄達達和車輪轆轆的聲響。

  「快到南陽城了吧,不知道那小子在那兒躲差事想躲到什麼時候,哼!」男人的聲音有些偏尖,如果不是語氣舒緩,帶著些慵懶之意,乍聽之下不免覺得有些古怪。  

        打扇的剪枝,聽自家主子這麼說,忍不住附和道:「老爺,咱們家少爺可受主子爺重視的,之前忙忙碌碌的也沒個頭,難得有個休息的時候,您也多心疼心疼。」

  「心疼?我還不夠心疼他嗎?只是這位置靠近主子爺,風光不假,可是也藏了針的,要想休息,到我這把年紀,想怎麼休息就能怎麼休息了,他還年輕,要是想休息,還不如趕緊退下來,也不怕站在那位置上,礙了人家的路,反而丟了小命。」

  高公公似笑非笑的看著剪枝,他久浸宮鬥的心機裡,只消一眼就知道這個小姑娘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想藉著討好他,看能不能伺候他那個半路認來的兒子。

  只是這人老了,就越不愛這些耍心機的東西,她若是光明正大的求了,說不得他還幫她美言幾句,偏偏要在他眼下玩心機,呵呵,這不等同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剪枝的臉色不免有些僵硬,她低下頭,不想自己僵硬的笑容被人看見。她自以為已經將所有情緒隱藏起來,在沉默了半晌之後,又繼續打扇,聊著城裡熱鬧的話題,還有去南陽城後的打算。

  楊柳專心地泡著茶,只偶爾搭腔個兩句,一路都只聽剪枝一個人說話,高公公也沒打斷她,任由她說著,可是楊柳知道,剪枝是不可能繼續待在高公公的身邊了。

  高公公素日對她們不錯,不打不罵,甚至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沒忘了她們一份,可是大概也是這份縱容養大了剪枝的心,才會讓她以為自個兒可以在高公公面前玩起心機來。

  高公公取了杯熱茶輕啜著,看著車廂裡兩個姑娘的表現,所有的心思全都隱藏在波瀾不興的面容之下。

  真是可惜了,他本想著讓她們伺候自家義子,卻沒想到人都還沒送過去,其中一個的心就被養大了,這樣的人可不能送出去,要不還不知道得惹出多少禍。

  高公公覺得自己就是個操心的命,以為好不容易從宮裡全須全尾的離開,卻沒想到收的義子這麼爭氣,又把自己給弄進那令人眼紅的位置。

  這也就罷了,義子明明就是完好的男人,心胸卻老是放不開,老想著過去那些個破事,把自己搞得比守戒的和尚還要清心寡欲,讓他這把年紀了還得操這麼多心。

  馬車黑悠悠的前行,看著外頭如染血般的夕陽,他不禁想著,要是在早前,他哪有這等閒心想這些小事,能夠到他身邊伺候的,哪個不是全身都長滿心眼,還能讓他嫌棄這心機玩得不入流。

  高公公笑著,笑自己果然上了年紀了,居然也矯情起來。

  「有時候這人啊,也是怪得很,沒有的時候總想著有的時候會如何,可等到真的有了什麼,卻又莫名懷念以前沒有的時候。」他幽幽的說著,聲音帶著一絲絲的悵然。

  剪枝自知方才說錯了話,自然不敢接話。

  而楊柳添茶的手頓了頓,可終究沒有開口,不過她們心裡都想著,誰不是這樣呢?以前當個小宮女的時候,不也只是想著能夠吃好喝好,幹活不累就行了,可是後來跟在老爺身邊,這些都有了,卻又想著以前那一點的自由。

  高公公也就只感慨了一番後就放下了,畢竟以他的性子,不愛也不允許整日那樣悲秋傷春的,有那樣的閒暇,不知能做多少事了。

  不過他還是看了看車子裡的兩個婢女,不免有幾分嫌棄,一個是心太大,一個倒是知禮守本份的,可是性子挺沉悶的,要是跟他那話不愛多說一句的義子湊在一塊兒,這一屋子裡會發聲的不就只剩下他一個老頭兒了?

  要是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辦喪事呢!

  唉,看來還是得再琢磨琢磨才行……

  高公公眼睛半閉,腦子裡已經在想著該去哪兒尋好苗子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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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8: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高震陸全身剛敷好了藥,動彈不得的趴在床上,他眼裡露出些許的驚慌之色,一邊細細想著等會兒該怎麼說那件事才好。

  或許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就在他還沒主意的時候,一名身材粗壯、長相像是莊稼漢一樣憨厚的漢子走了進來,見他敷著滿身的傷藥,忍不住皺眉。

  「老六,早提醒過你了,玩女人也得有個限度,真要想了就到窯子青樓,要不照你的玩法,遲早要出事,你自己瞧瞧,如果不是你身邊的柱子發現你一整晚沒回來,特意去尋你,也不會發現你讓人給送進大牢裡頭,這手腳如果不是趕緊讓人給接上了,只怕你就得全廢了。」

  高震陸求饒道:「行了,三哥,你也別罵我了,誰知道這次會遇上兩個瘋子,我這不是一時沒算準了才會這樣嗎?下回就不會了。」

  被稱為三哥的商青搖了搖頭,話鋒一轉道:「行了,大哥要的那蟲引是放在你這兒,現在可還在身上?大哥急著要用,我們得趕緊把東西取出才行。」

  高震陸臉一僵,有些艱難的摸了摸身上,早先那套衣裳已經被換下了,他一臉尋常地接道:「我那東西都是帶在身上的,三哥,要不讓人去我剛剛那套衣裳找找?」

  「找?!」商青皺著眉頭,臉上露出一絲煞氣,「老六,可別跟我說你東西給弄丟了!」

  那蟲引不只本身珍貴,還有類似鑰匙的功用,要是沒了,導致那寶貝弄不出來,老六就算再有本事,只怕大哥也不會饒了他。

  高震陸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可是他那時候被打斷手腳,疼得要命,哪裡還能注意那玩意哪時丟了。

  也怪他學藝不精,竟擋不了一個秀才的拳頭,但那窮酸秀才看起來不怎麼樣,卻拳拳到肉,就是斷人手腳也是俐落得很……

  他越想越覺得那秀才有問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三哥,那天我要去玩那個包子西施的時候,是住在她家隔壁的一個男人把我抓住的,可現在想想不對啊,一個普通窮酸的秀才,怎麼能夠那麼剛好的出現?再說了,那秀才的功夫毫不含糊,我又是去了那兒之後就掉了那東西,該不會那秀才有問題吧?不對!或許連那個包子西施都有問題,說不定是哪裡來的人馬,想著給我下套,把東西給拿走呢!」

  高震陸越說越像那麼一回事,到最後可以說是咬牙切齒了。

  他就說了,怎麼會突然陰溝裡翻船,不過就是一個普通賣包子的小姑娘,還能夠在屋子裡放了那麼多把刀子,上來就喊打喊殺的,原來是他著了人家的道了!

  商青聽了高震陸的分析,也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畢竟南陽城裡他們也算是摸過底的,沒什麼厲害人物,來來往往都是普通老百姓居多,而有些看起來不好惹的,老六也不是傻的,不會主動去招惹,看來老六口中的包子西施和窮酸秀才的確很可疑。

  高震陸現在不得動彈,可是之前身子受的疼記憶可還鮮活著,尤其想到那秀才陰冷的眼袖,還有毫不留情的就斷他手腳的狠戾,強壓下的恐懼化成了一股邪火發了出來。

  他鼓動著商青道:「三哥,你這回既然有辦法把我從大牢裡撈出來,肯定是帶了人手的,乾脆就往那兩人那兒探一探,我覺得他們肯定有鬼,就是嘴硬不說,也可以帶回去給大哥審問,到時候再怎麼嘴硬的人,不都得乖乖的張嘴把自己的來歷給交代清楚,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問出蟲引在哪裡,沒那蟲引,咱們也不能去取東西啊!」

  他敢這麼挑唆也不是沒有底氣的,誰讓那蟲引要養成就是要他獨特的餵養方法,如果不是這一壓箱子的本事,他也不能在一窩子的狠人裡頭還能夠排上個老六的名號了。

  商青陷入沉吟,其實現在他們也沒有太多選擇,這回也不曉得那南陽城縣令是怎麼回事,堅持上頭交代了老六這個案子不能通融,讓他們有銀子沒門路可找,最後只好帶了人,丟了點藥,才把老六從大牢給丟出來。

  而光是這樣就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大哥那兒又趕著要去把寶貝給弄出來,找不到蟲引,不只大哥那兒交不了差,只怕他們包括老六全部都得承受大哥的怒氣。

  老六的主意倒是不錯,蟲引丟了,肯定得有人擔責任,既然是那兩個人把老六弄進大牢的,那麼就找他們來負責。

  「行,你告訴我那兩人的住處還有要注意的地方,晩上我就帶著人去探探。」商青下了決定,只是向來謹慎的他,也不貿然行事,就如同老六說的,那秀才不一般,說不定是哪裡來的高手。

  高震陸點點頭,快速交代一番,看著商青出去安排晚上的事情,忍不住嘿嘿冷笑,神情滿是狠毒。

  「好你個窮酸秀才和小娘皮,等三哥把人給抓回來,看我不整死你們!」

  在大牢裡的時候他就想過了,這斷手斷腳之痛,必要他們百倍千倍來還,如今三哥親自出馬,他就先好好想想該怎麼料理這兩個仇人。

*             *             *

  不知道自己再次被人盯上的阮綿綿,雖然已經不擺攤了,可是實際上她的包子買賣還是沒斷,只不過這出面賣包子的她乾脆就請靳山的小兒子靳富處理,早上她蒸好了包子,等他送來柴火後,讓他用車子拉到書鋪前,那蒸籠一掀開,什麼話都不必說,聞到熟悉味道的人,自然一個個趕緊掏銀子買了,至於包子西施怎麼不自個出門賣包子這件事情,倒沒有什麼人在意。

  賣完了包子,第二日靳富再送柴火來的時候,同時把賣包子的錢給她,然後重複著昨日一樣的動作,卸柴火,還有用過的蒸籠,再把新蒸好的包子給拉上車。

  不過這事兒瞞不了幾天,因為兩家畢竟只隔了一面牆,就算靳家的小兒子每天拉車都是往後門走,可是這來來去去的動靜挺大的,不過幾天,當阮綿綿一打開後門,就瞧見了好幾天不曾真正面對面的韓枋宸。

  韓枋宸身後站著的是一臉侷促的靳富,阮綿綿哼了一聲,一下子就想通了,他肯定是早就守著,等靳富敲了門,便不聲不響地走了出來等在她家後門口。

  就說這讀書人渾身都是心眼,就會算計她這樣柔弱的小姑娘。

  「富哥兒,你先把車上的東西給搬進灶房裡,我招呼一下客人啊!」阮綿綿先招呼了靳家小子,才一臉無辜的看向韓枋宸打招呼,「韓秀才,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就站在我家的後門呢?」

  韓枋宸比她足足高上一個頭不止,他看著她笑容滿面的對著年輕小夥子招呼著,又看到對方熟門熟路的往屋子裡搬柴火,瞬間就忘記了自個兒原先要說的話,忍不住就是一句質問。

  「你這般讓年輕男人進屋子,難道就不怕又發生之前那樣的事情?!你的腦子整日光琢磨些小點子,怎麼就不能上點心,好好照料自己?」

  阮綿綿一愣,沒想到他特地堵至門前,居然一開口就是罵她,讓她不禁瞪了大了眼,不滿的反駁道:「我哪沒有好好照料自己了?我哪裡只琢磨些小點子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況且比起你老是吃乾糧過日子,我才是那個會好好過日子的人,好嗎?」

  他被她嗆了回來,臉上帶著些尷尬和薄怒,「我是個男人,吃穿不在意又怎麼了?你一個姑娘家,難道不是更該注意點?」

  她一聽到這話本來是不高興的,可是他頭一回用這麼「激動」的語氣跟她說話,她細細琢磨了下,覺得他該不會是吃醋了吧?要不然怎麼之前抓採花賊那時候不擔心,後來幾天也不擔心,反而看到富哥兒後操起這心來了?

  她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有道理,就算不是,就衝著他主動站在自家的後門說上這些關心她的話,不也是一種進展了嗎?

  阮綿綿喜孜孜的,想掩飾,可是光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就徹底出賣了她的心緒。

  韓枋宸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冷聲冷氣的回話反而讓她想笑,不由得愣了下,莫名覺得耳根有點發熱。

  阮綿綿才剛要開口說什麼,可是看著靳富一臉好奇的不停往他們這裡張望著,又覺得站在後門處說話有些不妥當,乾脆直接拉了韓枋宸的手,往他家後門走去。她熟門熟路的推開門,而他居然也就這麼讓她拉著,毫無抗拒。

  韓枋宸神色複雜糾結的望著她,他想了好些日子,冷言冷語不是沒有,也不見她,可她為什麼還是不怕他?為什麼還是這樣堅持的往他走來?

  他想不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不成是因為他救了她兩次的關係,讓她把感激當成了愛慕?

  阮綿綿不知道他心裡的糾結,見他沉默不語,一顆心不由得忐忑起來。

  她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是上回她主動剖明了對他的心思,被他拒之於門外,如果不是自己厚著臉皮繼續討好,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再理會她。

  一開始,她忐忑不安的把食盒送到他院子裡,再趕緊躲回自個兒的宅子裡,又害怕又期待的等著他的反應。

  第一天,他把食盒放回她家大門外時,她不知道自己在門這頭站了多久,期待著他會心軟,再回來把東西給拿走,可是等到的卻是他不曾回頭的冷漠。

  一天、兩天……直到門口都擺不下了,她想,最後一次好了……或許她該死心了。

  沒有人知道,那天她的食盒被收下的時候,她高興得甚至哭了。

  似乎前幾日每個夜晚的輾轉反側全都得到了出口,淚水停不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而哭。

  怎麼就心悅這樣一個人呢?她每晚無法入眠時,總是這麼想。

  他不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或者以一般姑娘家的眼光來看,他的膚色太過蒼白,眼神又太過陰冷,整個人看起來又太過剛硬,甚至年紀也有點大了。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在她眼裡,不管是看起來冷情的薄唇,或者是那清冷沙啞的嗓音,甚至是他削瘦的身子,執筆時骨節分明的手指,她都好喜歡。

  師父常說,她能夠在這個年紀就有足夠的能力去桃戰狀元樓的考核,靠的不是天份,也不是其它,而是一個「痴」字。

  因為對美食夠執著,無論是自己動手做或者是品嚐過的,都能夠獲得旁人比不上的感悟,也因而琢磨出更好的技巧和食方。

  而對他,她也是第一眼見他就痴了吧,才會這樣不管不顧的跟著他走,甚至放下姑娘家的矜持,一次又一次的朝他而去。

  一個是心中百般糾結,一個是心中忐忑,一時之間,兩個人居然都沒有開口,窒悶的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

  最後是靳富看兩個人都進了隔壁後門,只好站在這一頭喊道:「姑娘,這柴火都放好了,昨兒個包子的錢我放在桌上了。」

  靳富能夠讓自家老爹選來擔當這個活計,除了父親偏愛他這個小兒子,就是他比兩個兄長還要會看人臉色。

  剛剛韓枋宸一出現,他就覺得不對,這會阮姑娘和那人就進了隔壁房子。

  是說這也不是他能夠多嘴的事兒,他自然也不會跟個婆娘一樣碎嘴,只是其它的東西都還好說,這銀兩的事情還是要喊一聲,讓人知道他可把昨日的銀兩給送到了才成。

  至於其它,他管不著也不能多管,而且他爹說了,就他們兄弟這三腳貓功夫,說不得遇上阮姑娘還走不上幾招呢!

  他們都長得五大三粗的還不是阮姑娘的對手,那看起來風吹就倒的秀才,就是想對阮姑娘做些什麼,只怕都還得掂量著。

  他招呼了聲,也沒指望得到回應,其實之前幾日來,阮姑娘除了幫忙開門,也幾乎都是讓他自便的。

  他體貼的關了門,這才推著載著眾人殷殷期盼的包子的車走了,等著他這一車包子的客人可多了,他可不能耽擱了。

  靳富一走,阮綿綿和韓枋宸之間那詭異的沉默也隨之被打破,她看著他,覺得自己剛剛突來的多愁善感有些可笑。

  「所以韓秀才你今兒個堵在我家後門……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笑望著他。

  明明就是一朵小桃花似的嬌美丫頭,笑起來卻跟隻偷腥成功的小狐狸一樣賊兮兮的。

  韓枋宸微瞇著眼,臉也板了起來,剛剛想好的質問全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看起來嚴肅得像是要打人板子的老夫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個姑娘家隨意抓男人的手,成什麼體統?」

  阮綿綿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也不知道怎麼就膽子那麼大,居然抓著他的手就走,而他也沒有反抗,就一直讓她抓著。

  他說話的同時想要抽回手,她反而緊緊握著不放,甚至連身子都微微往前傾,一雙桃花眼眨了眨,俏皮一笑道:「我沒抓男人的手啊,我這不是還隔著衣袖嗎?」

  她還刻意抓著他的手舉高,好讓他確認她說的沒錯。

  「你……你到底是看上我什麼?」韓枋宸對於她一再的堅持不懈也是沒轍了,沉著臉凝視著她,問出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阮綿綿沒想過他這樣正經的人,居然直的能在她面前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可是沒多久她回過神來後,瞬間笑靨如花,眼裡燦爛得如同星河閃爍。

  「哪兒都喜歡啊!」她衷心的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出了口。

  「你一個小姑娘怎麼老把……這樣的話掛在嘴上。」韓枋宸皺緊了眉低斥,對於她這樣四兩撥千斤的回答並不滿意,「你難道不知道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你家裡人會同意你糾纏像我這樣一個無顏無財,徒有一個秀才功名的男人?」

  這幾年因為新帝上位,開了幾次恩科,加上有意扶植更多寒門子弟,能夠考上秀才,其實也說不上有幾分真本事,若是在一些小城小鎮,秀才或許還能夠拿來說嘴,可是南陽城本來就繁華,又靠近京畿,少不了那種大家族竭盡全力栽培出來的讀書人,狀元或許沒有,但是進士也是出過的,連舉人這城裡都有幾個,一個秀才功名實在不值得一提。

  所以如果連秀才功名都不算是優點的話,她能夠看上他什麼?

  阮綿綿聽他認真的說自己有多不好,仔細的深想,他說的倒也是真的,但她緊接著想的倒不是自己該不該放棄,而是他該不會是因為這樣而自卑,所以不願意接受她?

  「這些我都知道。」打從跟著他進了南陽城,能夠打聽的她早就都打聽清楚,更別說她還暗中觀察他那麼久了,說不定有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小習慣,她還比他清楚。

  「既然清楚,你到底圖什麼?」韓枋宸覺得自己跟她簡直像是繞進了一個無限循環。

  阮綿綿認真地望著他,「我圖的就是你這個人。」

  其實從開始到現在,她就只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他所說的那些理由。

  師父和師娘總愛笑她傻,認準了一件事情就不會轉移心智,比如她當初苦練的刀工是如此,所有人都說不可能、不可行的時候,她仍咬著牙堅持去做。

  再如同現在,即使所有人都說他們不適合,就連他也想把她勸離,可是如果沒有到最後,沒有得出一個結果,她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放棄?

  「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其實茶鋪子的嬸子早就問過了,可是我看的不是你的錢,也不是你的地位,我看的只是你這個人。」

  阮綿綿深吸了口氣,把莫名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給逼了回去。「別人不曉得,可是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其它人怎麼想,我就是只心悅著你。」

  好人?韓枋宸眼神複雜的垂下眸子,看著她一臉的信任,他的心裡頓時有種淡淡的苦澀蔓延開來。

  打從他選擇走上那一條路之後,他就已經跟好人兩個字絕緣了。

  他抽回手,淡淡的道:「不,我不是好人,你還年輕,見過的人不多,所以才會因為我幫了你兩次,就覺得我是好人,可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好人,為了避免她繼續陷在對他的想像中,以後發現了事實而害怕,他不如更清楚一些的告訴她,她從來沒看清的事實。

  「我跟你想像的好人不同,就像第二次抓到的採花賊,如果不是你攔著我,我是打算直接殺了他的,你對我的想像都是錯的,那都是你的自以為是,我稱不上一個好人,也從來不想當好人,我是一個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人,說不定以後就要犯下什麼案子亡命天涯,這樣,你還能說你圖的是我這個人嗎?」

  他自嘲地問道,一雙深邃滿含複雜的黑眸緊緊盯著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希望她看清楚事實,卻又怕在她的眼裡看到對他的恐懼。

  阮綿綿單純的眸光裡並未閃現任何震驚或是害怕的情緒,她定定的凝視著他,淺淺一笑,說道:「那又如何?你還是你啊!我那天不是說了嗎?你要殺人,我幫你遞刀子,夫唱婦隨,豈不是正好?」

  他難道以為她會因為害怕他,就打算放棄嗎?那他未免太小看她了,她一旦認真起來,連她師父都害怕。

  韓枋宸早做好了所有她會排斥會厭惡的心理準備,甚至也準備好了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離開,沒想到她是笑嘻嘻地說出這樣的回答,這讓他一時之間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可是,這樣被人相信的感覺?是許久不曾有過的,讓他覺得喉頭一陣發緊,壓抑得幾平要說不出話來?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黑眸深深地望著她,「你……你可知道,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心意,會有什麼後果嗎?」

  「嗯?」阮綿綿一臉呆萌的看著他,臉上全是欣喜,「會有什麼後果?」

  韓枋宸伸手輕撫著她的髮,她柔順的髮絲貼著臉頻,他的手指順延而下,然後輕輕的抿住她纖細的脖項。

  「一旦跟我在一起,我就再也不會放手了,就算你知道我是多壞的惡人,知道我跟你想像中的大大不同,我依然不會放手,除非死……這樣,你還要繼續聽我的答案嗎?」

  他的手略冷,指節乾燥而粗,帶著些薄繭,嘴上說著像是恐嚇的話,語氣又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讓阮綿綿心軟到一個不行,她抓著他的手,讓他的掌心貼著臉頰,輕輕的蹭了蹭。

  「你如果能接受我的心意,就是我最歡喜的事了,我需要在乎什麼後果嗎?如果你不接受我,那麼我才是到死都要追著你,這樣說,你還不趕緊答應我嗎?」

  韓枋宸反握住她的手,猝不及防的將她壓在牆上,他的眸光像是寒冰包著烈焰,瞧得人連心都顫抖起來。

  「如果跟了我,就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他在她一步步的進逼之下,才發現原來一個人真的很寂寞,恨不得有人能拉他脫離這無人可解的孤寂感,而再問她一次,已經是他最後的仁慈,給予她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阮綿綿仰著頭望著他,微微一笑,踮起腳,單手環住了他的頸頂,讓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彼此的氣息,她在他耳邊輕喃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無法更早遇見你。」

  韓枋宸對她豎起的所有防衛,在這一瞬間被這句話給粉碎,他低下頭,霸道而猛烈的吻上她那張不安份的小嘴。

  或許他早就想這麼做了,聽著她細碎的嬌吟,他像隻不懂節制的猛獸,咬腫了她的紅唇,舌也毫不溫柔的逼迫著她的小舌繾綣共舞。

  等一吻方歇,阮綿綿早已氣瑞吁吁,淨白的小臉上滲出了薄汗,雙頰也染上一片紅暈,她眼神迷離的望著他,無比惹人憐愛。

  「以後,你……」再也沒有逃離他的可能了。

  「哎呀!看來咱們來的可不是時候呢!」

  來人語音剛落,韓枋宸就已經將阮綿綿拉到自己身後護著,陰冷的眼神掃向聲音來源,然而等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先是一愣,隨即將方才所有的激情和狂熱全都收回冷靜自持的殼子裡。

  「義父。」

  高公公一早趕路進了南陽城,想著既然義子落腳在此,就不用特地再去找別的地方住,直接往韓枋宸置辦的宅子來。

  沒想到在屋裡都沒見著他的人,如果不是聽到後頭有動靜,特地往後門這裡瞧瞧,還不知道他這個義子還是個心疼人的,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把人家小姑娘給藏得嚴嚴實實的。

  「怎麼,不讓你身後的小姑娘出來跟我打聲招呼,是見不得人呢?還是捨不得讓我這老不死的看一眼?」

  高公公向來對這個義子就是這般說話,畢竟打從他收養韓枋宸起,韓枋宸就一個毛病,整日端了張死人臉,難得有一個可以讓他神情有所變化的話題,他要是不多挖苦幾次,實在太可惜。

  韓枋宸不是不想讓阮綿綿見高公公,只是這一老一小都是個跳脫的,他真沒把握要是讓兩人見面,會鬧出什麼事來。
可即使他再想阻擋,阮綿綿就是個人來瘋,可不是輕易能夠攔得住的,他一個沒注意,就讓她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高公公,加上剛剛聽見兩人對彼此的稱呼,一個興奮,小嘴就忍不住了,「爹爹安好!我是您未來的兒媳婦。」一說完,她的臉也漲紅了。

  唉喲!她怎麼就這麼不知羞呢?親都還沒成呢,就先把爹給叫上了。

  饒是高公公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也從來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義子都還沒說話呢,她一上來就把爹給叫上了,但是這樣爽利的姑娘,他倒是覺得好得很。

  他哈哈大笑起來,看著韓枋宸一臉無奈,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唉呦!好好,這爹喊得好!等等就給你賞了!」

  他越看越覺得這小姑娘合他的心意,感覺心思單純又可愛,也許真能讓義子有些什麼改變……挺好,挺好的!

  幃枋宸覺得自己站在兩人中間,瞬間變得很多餘,他無奈地看著一個親熱地喊著爹,恨不得馬上撲過去,幫著攙人走,一個慈善的喊著兒媳婦,恨不得馬上把錢袋子都捨了給人,就忍不住想搖頭嘆息。

  他緊緊握著阮綿綿的手,讓她不至於跳脫的衝了出去,她像是心有所感,回頭朝他笑得燦爛。

  那一瞬間,他冰冷的心房似乎迎來許久不曾降臨的春天,一絲暖意悄悄吹拂而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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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9: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灶間不斷傳來食物的香氣,聞起來煎煮炒炸大約都齊全了,高公公也是在宮裡待上許多年的老人了,除了那龍肝鳳膽沒見識過,這天下能夠吃用的幾乎都見識了,可是這樣的香氣,饒是他也忍不住嘴饞。

  但他也不是因為吃就忘記正事的人,沉浸在香氣裡一會兒後,他看向坐在下首的韓枋宸,笑道:「這小姑娘挺不錯的,單純可愛,可是處事俐落,連做菜也稱得上厲害,大約就一點不好,眼睛差,要不然怎麼就看上了你這樣一個人?」

  他指的自然是韓枋宸現在偽裝的身分,如果是在京裡頭,不說名門閨秀,一些想要找門路的,和積極把自家閨女或是一些粉頭往韓枋宸身邊送的也不是沒有。

  可韓枋宸是出了名的冷清人,別說女子了,在他的宅子裡,連個婆子都沒有,說不得連蟲子也全都是公的,曾被不對頭的人笑說,這是認了一個公公當義父,連心裡都當自己是個公公了。

  如果不是這種傳言越說越像是真的,高公公也不會想著幫自家義子打點起服侍的人。

  只是看起來這小子也不是真正的不動凡心啊,這才來南陽城多久而已,就勾搭上人家小姑娘了。

  韓枋宸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回話,因為自己義父就是那種你越有反應,他就越來勁的人,也不知道這樣的性子是怎麼活到出宮的。

  高公公其實也沒指望他回話,自顧自地又道:「剛剛瞧見你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因為人老了,這雙眼也不好使,怎麼就瞧著你摟著人家小姑娘白日宣淫呢!而且那勁頭……

  嘖嘖!看著小姑娘都像是要讓你給吞了,這可不成啊,也不想想你比人家小姑娘大多少歲數,還不知道心疼人,又長得這樣一張臉,怎麼不怕人被你給嚇跑了。」

  瞧他越說越起勁,韓枋宸終於忍不住輕咳了聲,把話題轉到另一件事情上頭,「義父,你怎麼也到南陽城來了?」

  「你京城那屋子裡空得很,下人一個個調教得比宮裡的還安靜,要不是我後來還收了兩個小姑娘準備來服侍你,她們還能夠陪我說些話,我都要以為那屋子裡喘氣的只有我一個了,所以我瞧你在南陽城可能還要待上一陣子,我就過來了。」簡單來說,就是京裡無趣,他也想兒子,就過來了。

  只是沒想到看到義子的同時,還見到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連名字都可愛,叫阮綿綿,看起來是挺軟乎的,跟自家義子這石頭一樣的性子完全不同。

  韓枋宸很肯定理由不只是這麼簡單,但是既然義父不想說,他也不追問,老狐狸的心思難猜,硬要他說的話,也得不到一句真話。

  閒話說完了,接下來是要討論些正事了,高公公輕啜了口茶水,低聲間道:「那東西……有眉目了嗎?」

  「有一點了。之前沒有想過,這屋子的前屋主居然跟那群人有過牽扯,就連那時候抄家,這屋子裡的東西後來也讓人給動過不只一回,要說線索也有了,只是到底有幾分準,現在還不好說。」

  不過盜墓這行當,本來就有個銷贓的渠道在,那些人常年在外奔走,如果沒有一個固定的銷贓者或是存貨點,要讓那些人整天把東西都丟在自個兒的身邊也不現實。

  韓枋宸身為司禮監督主,可以說是天子近臣,雖說名聲不好聽,但是掌握的權力卻是實實在在的,這一回為了這件事親自到南陽城也有大半年了,如果不是因為事關重大,也不至於讓他折騰這麼久。

  「行,這件事情你緊著辦,主子爺找這東西多年了,好不容易終於有了消息,其他事情你不必管,最要緊的就是幫著把東西給找到。」

  「嗯。」

  自古無論哪一個朝代,都以拿到傳國玉璽為正統,即使後來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會各自刻章,但是那傳自秦的玉璽,則被皇家人視為天命之物。

  其相傳是由和氏璧所雕成,上頭刻了「受命於無,既壽永昌」八字,後成為各朝各代皇帝的珍藏之物。

  只不過這玉璽在前朝就因為戰亂和民亂而不見所蹤,後來各方人馬都拚命尋找,就是想要憑藉其來證明自己的天命所歸,只可惜各方人馬即使各顯神通,那消失的玉璽依然下落不明。

  而這終究還是坐在龍位上的主子爺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不管這次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終究是十幾年後再次出現了風聲,便派出他來查探真偽。

  如果是假的自然無事,若是真的,就算不擇手段,也要將其帶回宮內。

  高公公放下了茶盅,「總之,既然已經有了確切的消息,那麼這事情就只能成,不能敗,否則你這條命怕是不保,不提你之前那一家子,就是這些年來你給自己找的仇人,也足夠你死上幾輪了。」

  韓枋宸臉色淡淡的道:「早在我當初應了皇上接下督主位置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司禮監督主哪裡是那麼好坐的位置,被清官當成佞臣,被貪官當成殺父仇人般提防仇恨著,再加上這些年,他可是駁了不少人的面子,如果不是有著皇上的寵信,他早丟了性命。

  高公公看他壓根不知道要害怕,,忍不住嘆息提醒道:「早先,我給你牽上這一條線的時候,只想著讓你有個官身,就算不能參加科舉,好歹也有個出路,不至於受那一家子欺壓,可沒想到你背著我接下了督主這一個位置……

  「那哪裡是這麼好坐的?你就瞧瞧前幾個人,哪一個能夠安安穩穩活到老的?不說其它的,只要辦壞了一件差事,倒霉的可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一家子的萬劫不復,我是老了,這一輩子也就這麼著了,原本你一個人無家無口的,我也不說什麼,可是現在……」

  高公公往灶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韓枋宸,臉色又凝重了幾分,「你要出了事,隨隨便便都是禍及親眷,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那個小姑娘,你就忍心?」

  說來,當初領著這孩子過來的男人也是有心了,說了韓枋宸的身分,還有那一家子根本就不把他當人看的種種,又說了本來想正式收韓枋宸為徒,畢竟他有天份,學習也刻苦,可最大的缺點就是心性上有些缺乏,即使學了一身的本事,只怕也過不了師門裡的出師考。

  他一個當師父的教了他本事學問,也就想替他安排好了後路,才找上他這個跟他娘還有同鄉關係的人收成義子,就算以後沒有功名前程,就他有的本事,也不至於餓死。

  只是那人也說了,這孩子因為早年的經歷性子偏冷又執著,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走上得罪人的路子,如非必要絕對不能讓他走上官路,否則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把自己逼上絕路。

  當年這話他聽過也就當笑話看,可對照如今這情況,他不得不承認那人的確本事逆天,幾年之間教出了這樣一個徒弟,就是看人的本事,也真把自己這義子看得準準的,沒有半分的錯處。  

  韓枋宸頓了頓,手中的杯盞忽然像是有千斤重。

  高公公也知道這事情還得他自個兒去想,誰讓他當初不聲不響地背著自己做決定,一點不在意自己。

  兩個男人沉默無語,一來是無話可說,一來是剛剛那沉重的話題也不適合繼續下去,因為不管如何,以目前的情況來說,這都是一個只能選擇面對的難題。

  不過這樣的沉重氣氛一下子就讓阮綿綿歡快的聲音給打散了——

  「好了好了,可以擺飯了!義父,您快些嚐嚐我的手藝,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高公公笑著點點頭,走向還坐在那兒發愣的男人,低聲叮囑道:「行了,先吃飯吧,只是我今兒個說的話,你還是要放在心上才是。」

  隨即,他的語氣一轉,輕快地道:「來了來了!咱們都來嚐嚐綿綿的手藝啊。」

  韓枋宸也跟著起身,看著笑得開懷的義父,還有端著菜,一臉柔笑迎著他的阮綿綿,他的手悄悄的在衣袖下緊握成拳。

  這樣的畫面,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包括他自己。

  看來,有些事情是該提早做準備了。

*             *             *

  從兩人那一日把話說開後,阮綿綿覺得,這日子真是過得歡快極了。

  每日一早,當她把包子做好,一打開門,看見的不是靳富,而是早就等在那兒的韓枋宸,她甚至都不用吩咐,他就會自動自發地幫著靳富把推車上的柴火給卸下來,然後把蒸籠給端出去。

  而高公公說是過來南陽城看看義子,可是要他住在這衚衕裡的屋子他也是不願意的,只住了兩晚,就另外找了一棟宅子搬出去了,而原本說要帶給韓枋宸的兩個丫頭也沒留下,而是跟著他一起走。

  畢竟這兩個人本來就是看著自個兒的義子身邊空蕩才安排的,現在有個可愛的阮綿綿在,他也不是閒著沒事專門做打鴛鴦討人嫌的,自然不會把人留在這裡礙眼了。

  所以她幾乎可以說是只要忙完了做包子的工作,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他膩在一起。

  雖然他除了那一日表現得異常火熱外,接下來又回復原本冷冰冰的樣子,平日裡話也不會多說幾句,可是在她需要挑水劈柴的時候,他又總會那麼剛好的出現在她身後,把她所有的活計給接過去做。

  如果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被寵愛的感覺,如今倒是有幾分體悟了。

  可是她就是那種得寸進尺的性子,看著韓枋宸一次次的容忍她,忍不住就想要更過分一些。

  她想了想,要偷偷靠近嚇嚇他,這一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做到,畢竟她連他靠近自己身邊都無法察覺,更別說要反過來了,所以她只能在每日的三餐動動手腳。

  她一邊捲著肉卷,一邊在心中竊笑著。

  每日三餐都是在她這兒用的,只要吃飯前一個時辰,韓枋宸就會過來幫把手,不管是洗菜或是看著柴火等等,但真要動手做的那些活計他是弄不來的,也就只能回她屋子裡去,自然看不見她動的手腳。

  因為天氣漸漸溫暖了,所以晚膳這頓她通常會把飯桌擺在院子裡,她一一把飯菜擺好,露出可愛的笑容,一坐下來,就趕緊把肉丸子夾到他的碗裡。

  「來!嚐嚐這個!這是我今天想出來的新菜色,幫我嚐嚐好不好吃。」

  韓枋宸對她已經有幾分了解,通常沒事,她的情緒不會起伏這麼大,而且不過是道新菜色而已,她一雙眼卻亮得像星星,可見這肉丸子肯定有問題。

  他帶著寵溺和無奈咬了一口,臉色平淡得就跟吃白飯一樣,讓一直瞅著他看的阮綿綿忽然懷疑起自己,剛剛不是在肉丸子裡做了手腳。

  她試探地間道:「這丸子怎麼樣啊?還合口味嗎?」

  「還行。」他淡淡回道,眼神幽幽的望著她,「不過再多一味可能會更好些。」

  「什麼味兒?」阮綿綿渾然不覺自己就像主動跳入陷阱的獵物,認真地問道。

  韓枋宸咽下那口辣得幾乎可以灼人喉嚨的肉丸後,打定了主意要給這個得寸進尺的小姑娘一點教訓,他朝她招了招手,等她坐到他身邊,這才沉吟道:「其實……就是這個味。」

  語落,他也俯下身,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攫住她的唇。

  他嘴裡的辣味尚未褪去,甚至連唇上都還沾染著那刺激的嗆辣,兩人的唇瓣一相接,全毫無保留的傳遞給她。

  只是,終究是不捨得,所以他只是淺嘗即止,很快就放開了她。

  他一退開,阮綿綿連忙抓起桌上的茶盞,連灌了好幾口茶水,可是嘴裡的辣味還好說,唇上火辣辣的刺麻,讓她的嘴唇一下子就微微腫了起來,看起來紅艷艷的,特別誘人。

  「好辣……」她輕吐小舌,覺得現在大概不管再吃什麼東西都嘗不出味道了。

  「知道辣了?看你下回還要不要玩這種把戲。」韓枋宸倒捉弄了她一把,心滿意足了,也不再忍著那鑽入骨髓裡的刺激,跟著喝了點茶水,又吃了幾口白飯。

  「是我錯了。」阮綿綿絞著手指,偷偷地覷著他,「生氣了?」

  他看她一副小可憐的樣子,輕嘆了口氣,本來不想理會她的,最後還是狠不下心。「沒有,可是要是再有下次,我就真的生氣了。」

  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誰讓她就是咬定了他會對她心軟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小姑娘放縱至此,或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走進他孤寂生活裡的人,加上她的年紀小了他一輪,他總是會忍不住疼著她、寵著她。

  她扯著他的衣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瞅著他,討好地道:「是我錯了,只是我以前都這樣跟師父玩的,下回不會了。」

  韓枋宸還是第一回聽到她說起有關自己的事,他也很有興趣的想要多了解一些。

  他其實可以動用司禮監的力量去查,可是有關她的事情,他還是想聽她自己告訴他。

  「你還有師父?」

  「有師父還有師娘,還有很多其它學藝的姊妹。」阮綿綿想起一開始在狀元樓裡學習基本功的日子,眸光中多了幾分懷念。

  「都是學做飯的?那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頭?」

  「我學成了,要準備出師考,可是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還不想考,所以跟師母說一聲後我就走了。」阮綿綿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著自己有點張揚的過去。

  不過也幸好她離開了,否則不會遇見他,也不會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簡單就能夠讓人快樂的事,像現在,她說著話,他聽著,這麼平凡的相處,她就覺得心歡喜得像是要滿出來一般。

  韓枋宸感覺到她的喜悅,臉部線條也放鬆多了,放在桌上的手任她偷偷摸摸的握住,他也沒有說什麼,用另一隻手輕撫著她綁起來的髮髻,替她拂去隨著清風落在她頭上的小花。

  「考什麼呢?刀工還是調味?」他覺得她做菜的功力已經可以出師了,沒想到她還不夠滿意,忍不住多嘴一問。

  「是一道題目,道是無情卻有情。」阮綿綿笑咪咪的說著,和他十指相扣。

  韓枋宸一聽也沉默了,覺得這道題目果然難,也不知道是誰人想出這種題目的,不過就是做個菜,怎麼這麼多花樣。

  給不出解決的辦法,只能安慰安慰她,可是一時之間他居然想不出該怎麼個安慰法。

  她像是能猜中他的心思,半點也不在意的反過來勸著他,「其實也無所謂了,我師父有過許多弟子,也沒有人考過出師考。」

  狀元樓的考核只有想不到的,沒有看不到的,這一道題目也是出乎師父的意料之外,但是那時候她還沒想過要出師,即使覺得刁難,也試著做了一道菜,不過沒有送到考核官的面前。

  無情她可以做,可是有情是什麼呢?那時候她還沒遇見他呢,怎麼會明白有情是什麼滋味?

  她勸說了一通,韓枋宸只聽到最後這一句的重點,他微微一笑,低聲反問;「那如今呢?如果讓你來做,你會做出什麼?你想自己已能夠做得出通過出師考的東西了嗎?」

  阮綿綿笑而不語,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感受著徐風輕拂的溫柔。

  現在嘛……她只怕也做不出來,因為她現在心裡只有滿滿的情意,整日裡想著的都是甜蜜蜜的菜色,那些苦澀的味道反倒不知道該怎麼下菜了。 
 
        做不到無情的滋味,又怎麼能完成出師考的考題呢?

  韓枋宸也不追問,享受著她依靠著他的感覺,隨著清風拂面,他的神志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些睏倦了。

  只和她這麼簡單的過日子,說說閒話,勻著手靠著肩,似乎有些虛度時間,可是卻莫名讓人覺得心安,彷彿心中的那些黑暗全都沉澱了下來。

  夜半,院子裡傳來不只一個人的腳步聲落下的瞬間,阮綿綿猛地睜開雙眼,悄悄起了床,拿了床頭袋子裡的刀,往屋子外頭張望。

  這陣子她屋子翻牆的不速之客還真是多,看來她得跟韓枋宸討論一下是不是換個地方住,靳老伯說的這屋子裡不乾淨的東西,她打從一開始就沒瞧見過,但是這已經是第三次有人翻牆進她家了。

  她的胡思亂想也不過一下子的功夫,可是她發現那些人在還沒有靠近她屋子的時候,韓枋宸就已經從隔壁的院子裡跳了過來,擋在她的房門前。

  這是她頭一回見到他施展武功的樣子,那樣輕而易舉跳牆而過的功夫,讓她想起之前自己還得要靠著釣竿和梯子才能夠把食盒放到他院子裡的情景。

  嘿嘿!想來那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口是心非了吧,要不然這麼俊的功夫,把食盒送回給她,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怎麼會束手無策的讓她給威脅了呢?

  她腦子裡想東想西的時候,韓枋宸則神色陰冷地睽著眼前的四、五名大漢。

  他手裡拿著一把軟劍,警告道:「若是走錯路的,現在就快點退出去,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以守護的姿態佇立著,心知這些人全都是帶著人命的,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前來,但是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他今日既然在這兒,就絕對不可能讓他們得逞。

  「看來你就是住在隔壁的窮酸秀才了吧,本來搞定這個丫頭之後,就要去找你的,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那正好,我們省得再多跑一趟。」

  站在最前頭的就是商青,他看著擋在他們面前的男人,看起來的確是挺清瘦的,只不過不像是一般人,那雙眼看過來的時候,那煞氣感覺起來總覺得有些熟悉。

  就像是……他們的大哥。

  一想起聶猛的手段,商青也忍不住要打個寒顫,即使這樣的夜晚,只要想想那些曾經在大哥手底下哀號的人,他就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板一直往上竄。

  他覺得老六可能說錯了,會有這樣眼神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普通的窮酸秀才。

  但是一想到不見了的蟲引,他知道就算錯了,自己現在也不能退了,否則將要面對的就是大哥那同樣讓人害怕的眼神和手段。

  一想到這裡,商青壓下心中那一絲絲的不對勁,「廢話少說,今日你和裡頭那小娘皮我都得帶回去。」

  「帶誰?」韓枋宸的聲音幽幽地在夜裡傳開,那一雙眼看著面前的幾個男人就像是看著一群死人。

  「三哥,別跟他廢話了,一個窮酸秀才,以為拿了把劍就能混江湖,他……」

  站在商青斜後方的男人罵罵咧咧的,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道銀光閃過,他忽然就沒聲了,緊接著他發現自個兒的視線有點奇怪,好像他從上面倒下來了,不對!

  他看見自己的身子還站著,然後看見了其它兄弟,所有人的表情滿是錯愕和恐慌。

  一注血紅隨著那顆頭顱的落地噴灑出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韓枋宸居然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類型,還這般乾脆俐落,一出手就砍掉一顆頭顱,不給人多餘的機會。

  韓枋宸不覺得需要留手,也不願因為留一手,而給阮綿綿帶來後患,他剛剛已經聽出來了,這些人會來,全都是因為那個採花賊的關係。

  他把採花賊送去縣衙之後就沒再理會,本來想著南陽縣令若是腦子還好用,自然不會輕放這樣一個通緝犯,但是現在看來,那人只怕已經不在大牢裡,而是被這些人給弄出去了。

  有了第一回的錯誤,他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這些人有所求他知道,但是活口只需要一個,多餘的就全都乖乖上路吧!

  噴出來的鮮血還帶著熱度,濺落在韓枋宸的臉上,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淡淡的又劃出第二劍,他無視眼前人的反抗,因為那都是徒勞的。

  一條條的生命在瞬間被收割,當商青見情勢不對,轉身想要逃跑,可是哪裡來得及,他才剛跨出一步,留在後頭的那條腿就已經沒了知覺,他的身子也因為被削斷了一條腿,重心不穩的往前倒。

  「啊——」他慘叫出聲,然後看著韓枋宸緩步走了過來,他身上濺滿了血紅,腳上的軟鞋鞋底黏膩膩的,可是他完全不在意,只輕輕地把手中的軟劍戳在他臉頻不遠處的地上。

  「這樣安靜多了,等等,我們可以好好討論關於那個老六的去處。」

  商青的哀號乍然哽在喉間,看著眼前如同殺神一樣的男人,他毫不懷疑,老六這回的下場不會比剛剛死去的那些人還要好。

  或許,在這個男人的手裡死也不一定可怕,可怕的是求生無門,求死不能的恐懼折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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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9: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韓枋宸殺人的時候並不害怕,把那個斷腿的漢子給弄回自己院子裡的時候也不害怕,可是當他準備要收拾那一院子的死人,看見阮綿綿要從屋子裡打開門出來的時候,一顆心卻是嚇得差點要停止跳動了。

  他知道之前她對於他處置那兩個採花賊沒有意見,可是卻不能肯定她對於他一口氣殺了這麼多人沒有任何想法。

  雖然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這樣的事情就不能夠避免,可是按照他原本的盤算,是打算等兩人成親之後,當她發現他原來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時再向她坦白,到時候他們有了名份,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她想走也走不掉。

  可是現在……他難得有些心慌。

  阮綿綿剛剛太沉浸於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沒仔細看韓枋宸是怎麼解決那些人的,只除了最後一個,她看見他一劍把那人的腿給砍了,然後又把人拖到他自己的院子裡去。

  她覺得心中有點惶恐,甚至是害怕,認為自己應該要做點什麼,所以急急的開門出來。

  一開門,看到他站在門外,身上滿是血腥味,不對!該說整個院子裡都是血腥味,那樣強烈的氣味,絕對不只是砍斷一個人的腿就會有的。

  她瞬間明白那些消失的人跑到哪兒去了,她的視線慢慢往下,一個還瞪大著雙眼的頭顱就正好對著她,她瞬間臉色蒼白地抬頭看向韓枋宸。

  韓枋宸渾身緊繃,臉色鐵青,他覺得自己剛剛就不應該賭她已經熟睡而他又不會吵醒她。

  他看出她的小臉漫上了恐懼,接下來她會說什麼?

  是要他從此離開她的生命?或者如同那個人一樣,說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他?

  他想要拉住她的手,卻被她重重的拍開,他的心瞬間沉入谷底,渾身冰冷的看著她從他的身邊走過。

  他轉過頭,看著她走到那些屍體的邊上,然後朝他……揮了揮手?

  「快點!去拿幾個麻布袋,趁著天還沒亮,我們趕緊把這些東西運到城外去埋了,要不然等到天亮,有人聞到這麼重的血腥味,我們就麻煩了。」

  韓枋宸還傻愣著有點回不了神,他怔怔的看著她,不是很確定地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趕緊去拿麻布袋過來,算了,還是我自個兒去拿好了,我瞧著你那兒也沒有。」

  阮綿綿有些厭惡的踏過那些血跡,原打算經過他身邊,進屋子裡找找有沒有大一些的麻布袋時,卻被他伸臂一撈,緊緊的鎖進懷中。

  他的力氣很大,大得幾乎要勒痛她了,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覺得他好像在害怕……害怕?她一愣,想著那些倒成一地的屍體,直覺認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原來他也會害怕嗎?這樣意外的脆弱怎麼會讓她這般心疼呢?

  她艱難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怕,沒關係,收這種東西我很在行的,別怕,還有我呢!」

  韓枋宸緊緊抱著她的確是因為恐懼,可是是因為怕會就此失去她,沒想到她卻以為他是害怕屍體,兩個人的想法南轅北謝,可他們都覺得彼此的心從沒有這麼靠近過。  

  緊擁的兩人連心跳似乎都同步了,撇開那有些礙人的血腥味,可以說花前月下的好時光了。

  「你不會因為我殺了人就離開我?」韓枋宸第一回在她面前表現了自己的脆弱。

  「不會。」阮綿綿很想拍拍胸脯,告訴他這一點都不可怕,可是被他緊緊摟著,光是回抱他就已經很困難了。

  「放心,這不可怕的,如果你怕的話,我等等一個人拿了麻布袋把他們裝進去就行了,到時候你跟著我一起到城外去,扔在山裡,南陽城的山裡別的不多,野獸最多,放心,很快就能夠把這些人都給啃乾淨,不會有人懷疑是你做的。」

  要是花喜容在的話,全都扔給她就行了,半點都不會浪費,上回花喜容寫信給她,還跟她說最近正在組裝一個新的人骨拼圖,真是可惜了。

  雖然被他這樣抱著阮綿綿很是欣喜,但她覺得得先把正事處理好,於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試著推開他。

  誰知道心緒還很敏感的韓枋宸把她摟得更緊,緊張的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要趕緊把這些東西給收了,快快!別抱了,我還得去屋子裡找麻布袋呢!」

  他稍微退開一些,仔細看著她的表情,的確沒有勉強、沒有厭惡,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有著淡淡的可惜,他鬆開了手,讓她小跑步的進了屋子翻箱倒櫃去。

  韓枋宸站在原地,眼神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拎了好幾個袋子出來,還拿了一支鐵鉗子,然後把那些四散的屍塊一個個的裝進袋子裡,緊接著要花用大力氣的就是那些人的身體了,她苦惱著該怎麼辦的時候,他終於深刻了解到一個事實。

  原來他一直擔心的事情,在她的眼裡根本就不是問題,她之前說的那句「你要殺人,我幫你遞刀子」,也從來不是玩笑話。

  他心裡頭一輕,所有痛苦在這一個晚上消融。

  他忽然放開了許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因為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而讓那個姑娘說後悔認識他的自己。

  他以為這輩子自己再也不會像那時候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可是老天用事實告訴他,一輩子這麼長,而這世間有太多的不可能會發生。

  有一個姑娘,會在他砍人的時候準備給他遞刀子。

  有一個姑娘,會在他殺人了以後,怕他嚇到,還給他安慰。

  有一個姑娘,讓他明白自己不只是她的依靠,也有可能是反過來依靠著她。

  他終於明白了那天義父語重心長說的那句話一一

  有一個人可依,那才是幸運。

  他原本以為自己話到現在二十八年,從不明白幸運兩個字該怎麼寫,下半輩子大概也是如此,但老天垂憐,告訴了他,原來幸運兩個字也會降臨在他這樣一個人身上。

  此生有這樣一個姑娘讓他依靠,也讓他可以放在心上,他想,此生已無憾。

*             *             *

  當衚衕小院子裡的兩個人正努力善後的時候,待在城外的高震陸心裡一陣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可是想著自家三哥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過就是一個小姑娘、一個窮酸秀才而已,能夠出什麼事。

  可是隨著越來越接近天明,他越發覺得古怪,不過就兩個人而已,依照三哥還有手底下人的本事,不應該會出差錯,可是遲遲都不見他們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想著要去看看,可是他到現在仍得躺在床上讓人伺候,而這外頭的人如果沒有三哥或者是大哥的號令,憑他根本指使不動。

  他就這麼戰戰兢兢的守了大半夜,直到夜色都散了,天光大亮,他搭著一雙黑眼圈瞪著外頭,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否則三哥絕對不會這會不見人影。

  他知道三哥是代替大哥來取那個蟲引的,可是現在不見了,三哥又一去不回,他如果不趕緊想個將功抵過的法子,在大哥面前只怕難有好果子吃。

  他想了半天,只好讓人代寫封書信,把蟲引和三哥的事情都寫上去,只是中間扭曲了一大段。

  他把那衚衕裡的一對男女說成是朝廷派來的人,先是從他這兒搶走了蟲引,後來三哥帶人去討也跟著栽了,現在只得請大哥拿主意,看看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信寫完了,他讓人連忙送信出去,而他則是忐忑不安地等著回信。

  可是等過了晌午,他想著怎麼該吃飯了卻還沒有人送飯來,口氣不耐煩地抬頭往外喊道:「都死人了啊!連給小爺送口茶水都沒有,一個個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這時,門被輕輕打開來,高震陸得意地看著有人走了進來,吩咐還沒出口,在看清來人的面容時,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而恐懼。

  韓枋宸手裡拎著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商青,目光看向那個躺在床上、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高震陸。

  高震陸想要跑,可他四肢斷了三肢,其中沒斷的還是手,難道他還能夠用嘴巴跑不成?

  「果然是你。」韓枋宸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睨著他,想也不想直接把他完好的那一隻手再打斷,他沒心情聽他哀號,直接抓起他的手,開始逼問著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高震陸本來就不是那種耐得住痛的人,更別提韓枋宸這一手審問功夫,就是用在天牢裡都毫不遜色,韓枋宸沒用上兩招,高震陸就已經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都抖乾淨了。

  韓枋宸沒想到不過是一個採花賊,居然跟他想找的玉璽還有關係,他想了想,本來要把人給弄死的,最後還是讓人把這兩個人給留著。

  他人走了,高震陸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沒想到緊接著進來了兩、三個穿著襦色袍子的男人,瞬間打散了他的妄想,而更糟糕的是,他見著這些人的腰上掛著的腰牌,上頭寫了司禮監。

  高震陸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找個機會趕緊尋死才是,落到了以手段狠毒出名的司禮監手上,他接下來的日子用生不如死怕不足以形容。

  高震陸送出去的信,在一日後被他口中的大哥聶猛給捏在手中。

  聶猛的臉色極為陰沉,他冷冷的下令,「來人,準備回南陽城去。」

  聶猛和司禮監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但這確實是頭一回正面交鋒。

  他早聽過司禮監以手段兇狠聞名,跟前朝所謂的東廠極為類似。

  但是他手裡的東西,能夠一次次順轉出去,他自然也有一番手段,更別提這次裡頭的大貨,秦國玉璽,那可是天下眾人找了至少十來年的好東西。

  他在盜墓這個行當裡行走多年,自然深知它的價值,不然為何朝廷明裡暗裡也搶著找,還不就是求天命兩個字。

  只是想要這東西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不是為了要從那鬼地方把東西給拿出來,他也不會忍了老六這許多年。

  平日正事不幹,只會招惹些禍事上門,這次更好,連司禮監都給招上門了。

  呵!等這回他養的蟲引拿到手,到時候……這老六就先處理了吧!看在他最後還有一點功用上,給他一個好死。

  待處理掉南陽城那對男女,斷了司禮監的耳目,再把那玉璽脫手,賺得一輩子花用不盡的錢財,到時候鳥飛魚躍,自是一片海闊天空,誰能夠奈他何?

*             *             *

  高公公一大早就聽說韓枋宸這兒出了事,連早膳都沒吃,就連忙趕了過來。

  來之前,他最擔心的是阮綿綿要是讓韓枋宸兇狠的手段給嚇掉了魂,鬧著要離開他的話該怎麼辦,這一路上好話歹話都想過了一輪,沒想到一進門,就聽見小姑娘朝氣的吆喝聲,讓他差點在門檻處滑了跤。

  「義父,一塊兒吃早膳唄!今兒個有包子還有燒賣,炸好的油條和甜餅!」阮綿綿半點也沒有受昨天半夜那件事影響,早上的飯桌依然豐盛如昔,唯一有改變的大概就是一桌素菜,半點葷腥也沒有。

  雖說她不怕也不介意,可是聞了大半夜的血腥味,還是有點噁心,所以一早上乾脆就改吃素齋。

  畢竟她的功力還沒有花喜容那麼高深,就是在亂葬崗裡頭,都能夠抓著大碗燒肉飽猛嗑。

  高公公偷偷打量著她,見她氣色不錯,和韓枋宸的互動也挺正常的,也就笑著坐了下來,「好好!義父自個兒吃就成,你也坐下來一塊兒吃吧!」  

  阮綿綿搖搖頭,笑道:「還不成呢!灶上正在煮豆汁,得等一會兒才能夠停火,義父你們先吃,我等等再來啊!」

  高公公看她歡喜地往灶間去,直到看不見了,這才捏了個包子,看向邊上穩穩坐著的韓枋宸,低聲問道:「昨晚是怎麼了?跟著你的人說的不清不楚的,害我一大早飯都沒吃就趕了過來,昨晚那樣的動靜,小姑娘沒聽見?」

  韓枋宸咬了一口燒賣,慢慢地咀嚼著,比起之前陰鬱的樣子,多了點放開的從容不迫,他搖搖頭,淡淡地回道:「沒,看見了。」

  「到底是沒看見還是全看見了?你怎麼連話都說不清楚!」高公公現在可急了,難得有個小姑娘看得上這塊冷冰冰的石頭,這都還沒進門呢,要是跑了該怎麼辦?

  「全看見了。」

  「然後呢?」高公公急著想知道後續,「不對!普通的小姑娘見著你動手的樣子,哪還能夠這樣跟沒事人一樣,難道你昨晚收了手?」

  「沒,我昨晚沒收手,老樣子。」說廢話的就先砍了,反正不需要留太多活口,韓枋宸對於自己的行事作風從來沒有這麼理直氣壯過。

  之前他還擔心阮綿綿無法接受,現在倒是放開了,因為比起他的害怕,她倒是更心疼他「見著死人的害怕」。

  韓枋宸想起昨晚的情景就覺得心裡一陣歡喜,連吃個燒賣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這下換高公公震驚了,別提小姑娘了,就算是條漢子,看到義子的那股狠勁,很少有不怕的,連他這個在宮裡見慣了生死的人,都會忍不住皺眉頭。

  他想著阮綿綿的性子軟綿綿的,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怎麼能夠在看到一堆死人後,還這般處變不驚、面不改色地繼續做包子、煮豆汁。

  他想著想著,忍不住就問出口了。

  韓枋宸很得意的又道:「她還幫我拿麻袋,說要把那些……給收了拿去埋了,現在還放在我那院子裡。」

  至於她說的那聲不怕,是屬於他私人最珍藏的回憶,就不必讓義父知道了。

  如果不是韓枋宸這個人向來不說謊,高公公絕對不會相信他剛剛說的話,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宮裡待太夂,不大懂這宮外姑娘的變化了?

  不過看著眼前明明語氣就很得意,但是表面上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義子,他又覺得牙疼。

  純粹就是讓這兩人之間的氣氛給酸的。

  不過既然知道他們沒事,高公公也就放下心來,只是對於這無緣無故有人找上門來,他還是想了解一下。

  韓枋宸皺著眉,想起昨天晚上審問高震陸得知的事,覺得可能沒那麼簡單,「昨晚那些人和之前那採花賊是一夥兒的,不是說一起採花,而是一個專門盜墓的集團,說是上回那採花賊進來的時候在這兒落了東西,又想報復我們把他送進衙門,所以找了人半夜來尋仇,順便找找上回掉落的東西。」

  有什麼東西那麼重要,還派那麼多人過來?還有那人支支吾吾說的銷贓,這裡頭全是大有學問。

  「我猜這人說話真假參半,他們是一夥的沒錯,但說是銷贓的,還比較像是盜墓的,銷贓的下線該是另有他人。

  因為那些人身上都有一個土味兒,跟以前見過的那些土夫子類似,只是這些人手裡全都是沾過血的,只怕不是單純的土夫子。」

  土夫子,也是盜墓者的別稱,這一行當聽說的人多,見過的人少,但是對於高公公和韓枋宸,他們見過的人多了,見過幹土夫子的自然也不奇怪。

  韓枋宸談正事的時候是不會賣關子的,他放下了碗筷,想了想最近的一些消息,又道:「前些日子我得到了消息,南陽城南有一戶人家全家都給滅門了,手法就挺像這宅子之前出事後處理的手法,我猜是同一夥人,也應該和那群人有些關係。」

  高公公點點頭,對於這事兒也不想多管,畢竟他都從宮裡退下來,要是還是插手,那跟在宮裡不就沒兩樣。

  既然是這樣的想法,他倒也不再多煩惱,拿起筷子夾了個素燒賣往嘴裡一放。

  那燒賣薄薄的一層皮,奇異的帶著點鮮味,緊接著吃到蛋鬆、青菜,還有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的鮮味,各種餡料在嘴裡融合,吃起來味道卻不雜,反而各自調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嚼上兩口,還沒能多仔細品嚐,東西就沒了。

  他手快的連忙又夾了一個送進嘴裡,小小一個燒賣越嚼越香,在嘴裡也不乾澀,口感溫潤,比那些攙了肉的燒賣絲毫不差,甚至更清爽。

  當高公公急著要吃第三個的時候,他發現自個兒的筷子被那個不肖子給夾住,高公公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敬老尊賢知道嗎?你都已經沒啥優點了,連給你義父一頓好吃的都捨不得?」

  「她還沒吃飯,而且她喜歡吃燒賣。」韓枋宸有特別留意阮綿綿的習慣,只是沒有像她一樣明目張膽地注意而已。

  「桌上還有包子、油條和甜餅。」高公公手中的筷子可沒有退讓的意思。

  「你吃油條吧。」韓枋宸的筷子也堅持不肯退讓。

  「你——」高公公現在非常後悔,當初怎麼就收養了這樣一個不討喜的孩子當義子,要是遇上的是像小姑娘那樣會做飯、個性又討喜的,他肯定不理會這個連敬老兩個字都不會寫的臭小子。

  兩個男人各自僵持不下。

  當阮綿綿端著一鍋煮好的豆汁走來,放到桌上,坐了下來,一臉疑惑的看著兩人的筷子在那一籠燒賣上僵持著。「這是怎麼了?」

  兩個男人瞪了對方一眼,收回了筷子。

  高公公聞著那一鍋味道純正的豆汁,稱讚道:「不錯啊!這味道像是京裡頭那老鋪子出的豆汁。」

  韓枋宸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俐落地搶下最後一顆燒賣,放到阮綿綿的碗裡,「給,你喜歡的。」

  阮綿綿衝著他甜甜一笑,拿起筷子夾起燒賣,一口咬下去,鹹口的燒賣硬是讓她吃出糖燒餅的香甜滋味來。

  高公公在一邊笑看著兩人,雖然心裡頭因為被搶了燒賣還是有點糾結,但是他們之間那甜蜜的氣氛,還是讓他忍不住想微笑。

  或許這就是他在宮裡一直幻想著想要有的生活,能有一個知心人,過著幸福又平淡的日子。

  雖然他這輩子已經沒有這樣的可能了,可是看著當初那個不幸的孩子能夠過上這樣的生活,他也覺得滿足了。

  嗯,只要下次不要再繼續跟他這個有年紀的老人搶東西吃就行!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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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29: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在抓到高震陸和商青之後,秦朝玉璽的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可是枋宸很清楚,這只是個開始。

  畢竟消息一出,到底有多少人盯著誰也不曉得,而幾經戰亂,誰也不能夠保證它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能等見著了東西之後才能有定論。

  在那之前,他弄清楚阮綿綿到底是從何處來比較實在。

  時序過了春天,一年一度的掃墓踏青日也到了,韓枋宸和阮綿綿都是外來客,在南陽城這裡自然無墓可掃,可是節依然是要過的,因為那一日城裡幾乎所有的鋪子都會關門,所以前幾日她就已經找了他要上街採辦過節的食材,以免到時候他們幾個人落到沒東西吃的窘境。

  買完東西回來,韓枋宸就看到她從屋子裡拿出一個布袋,然後就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具從袋子裡抽了出來,接著打了一盆水,噗哧噗哧的開始磨起刀來。

  他靠近細看每一把刀,粗細長短不同,厚薄也不盡相同,可是……他的目光聚焦在其中一把女子單手可握的小刀上,眼神微微發沉。

  有血槽,這讓一把普通的小刀變成了可行兇的器具,畢竟一把小刀若要置人於死地,還要費一番功夫,可若是開了血槽,顯然就容易得多了,而且這刀子看起來就是專門為了她打造的,以男人手的大小來看,都太過小巧了些。

  他還偷偷估算了一下重量,這些刀具應該都比市面上打造的刀具要輕很多,甚至有可能比朝廷打造的刀具還要輕。

  這樣的刀具不像是一般人能夠隨意拿得出來的,更別說它們各式各樣,功能齊全。  

  阮綿綿仔細磨著刀子,一時間有些忘情,畢竟這些刀子是她的小夥伴,她的成長過程中幾乎都有它們陪伴,只是隨著她的廚藝越發精湛後,有些刀子她就甚少再拿出來用了。

  如同師父說過的,真正成功的廚子,不需要那麼多刀子,只要有一把刀,把那把刀當成自己的手,不管是要切絲剁塊還是雕花,足矣。

  阮綿綿磨好最後一把刀,抬頭就見韓枋宸還盯著她晾在一邊的刀子看,忍不住叮囑道:「小心些,別離得太近了,這些刀我剛磨完,鋒利得很,手一碰可能就見血了。」

  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這些刀子可能還做不到削鐵如泥,但是吹毛斷髮的程度卻是不成問題的。

  韓枋宸本來還對這刀子的鋒利度有所保留,聽她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這些刀具說不定比他所想像的還要更加不凡。

  他看著她,不經意地問道:「這些刀子是誰幫你打造的?」

  「這是我師父託樓裡的朋友打造的。」阮綿綿有點懷念的想著,「鐵叔可厲害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能夠拿多重的刀子,打出來的絕對是最稱手的,可惜這些年要請他老人家幫忙打東西可是越來越難了,現在應該都是讓他的徒弟打了吧,外頭的人把他那徒弟吹捧得真厲害,我倒不這麼覺得,就算再厲害,肯定也沒鐵叔厲害,誰讓他遲遲都不敢考出師考。」

  常常聽她說師父和樓裡,韓枋宸腦海中有個有點瘋狂的想法,而且不斷在成形。

  現世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培養三百六十五行的菁英之樓,凡上了狀元樓,絕對是天下中此一行業的魁首。

  狀元樓向來神秘得很,皇上幾次想讓他們尋找狀元樓的所在,可無人能確切說出,甚至不知道狀元樓到底只是一棟閣樓,或者是一個地方,甚至是遠在海外的一座小島。

  在所有人的猜測中,狀元樓裡不管是師父還是弟子,應該都是高人一樣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是像綿綿這樣一個小姑娘?

  「你說的那樓,該不會就是狀元樓吧?」韓枋宸即使覺得不可能,可還是試探的問出口了。

  她不經意展露出來的神秘讓他有點心慌,他怕如果有一日她真的離他而去,他會因為對她一無所知,而再也找不著她。

  如果之前這樣的憂慮是因為他骨子裡的杞人憂天的話,那麼在看見這些幾乎把把都可以當成傳家用的刀子後,他覺得自己或許並不是想太多。

  原以為阮綿綿會否認或是遲疑不答,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狀元樓啊,我就想著咱們樓應該挺有名的,總不至於都沒人知道。」說到這個,根本就是她說不出口的痛啊!

  幾年前她開始一個人四處去尋找好吃的食材,或是探索不一樣的烹煮技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回她一抬出狀元樓的名號,不是沒人知道,就是被嘲笑,說她小姑娘家的要撒謊也不打草稿。

  最讓她傷心的一次,是在一個有點偏遠的城鎮裡,當她想找個大廚的工作賺旅費,卻發現一整條街上都是狀元樓的招牌。

  她當時就傻眼了,結果一問,才知道每一家都打著狀元樓出身的名廚的招牌,甚至人家連大師兄、二師兄這樣的順序都排好了,讓她一瞬間懷疑師父是不是真的曾經在外頭收過那麼多徒弟。

  照道理說,狀元樓是不允許外頭的人打著狀元樓的名號「行騙」,就連那些沒有通過考核的也不行,那一條狀元樓的館子街,可笑得讓她無法去追究,最後她只好垂頭喪氣的離開那個小城。

  而他一開口就問她是不是從狀元樓出來的,難不成現在她身上也有師父說的,那種高人的氣度嗎?她興致勃勃地問著,眼裡閃著激動的光芒。

  可韓枋宸並不是那種會說謊話哄姑娘的性子,他搖了搖頭,「不是,是因為這些刀具比兵部甚至是宮裡的大師父打造出來的還好。」

  「結果居然是因為鐵叔的刀子啊!」阮綿綿癟著嘴,眼裡滑過一抹失落。

  也是,師父也說了,她就算能夠通過出師考,登上狀元榜,可若想一舉成名天下知,那還有得磨呢!

  她沮喪的模樣讓他有些不忍,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他不想打擊她,以她這樣可愛的外表,怎麼也跟高人扯不上邊,不過若是以廚藝來說,她比御廚也不差什麼了,絕對有資格稱得上的。

  阮綿綿是個很容易被安慰的性子,頭往他的掌心蹭了蹭,也就忘掉了剛剛那一點小心思了。

  不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認為還是要提早向他知會一聲,「過陣子我師父可能要來京城,這一回我覺得我是躲不過出師考了,到時候我可能會出門個幾天。」

  韓枋宸心中一緊,覺得自己最擔心的事情來了,他很想保特平靜,卻讓本來就顯得嚴肅的表情看起來更嚴肅了,「去幾天?去哪兒?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不敢問的是,她真的會回來嗎?還是會就此一去不回呢?

  這次換成阮綿綿抓著他的手輕拍,笑咪咪地給予肯定的答案,「放心,肯定會回來的,去幾天還不知道,但不會太久,到時候應該就是在京城裡而已,最近的考場就在那兒呢!」

  她早就發現了一件事,他看起來冷酷嚴厲、不好接近,但其實內心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脆弱很多,而從義父的口中,她也得知了他的一些過往,她心疼的同時,覺得自己應該要對他更好才是,但他這樣的好人,怎麼就有人忍心傷害呢?

  想到這裡,阮綿綿不由得嘆了口氣,想著若是兩人再更早一點相遇就好了,起碼他不會孤單那麼久,也不會因為那些傷心事把自己弄得總是這麼嚴肅的模樣,聽義父說,以前的他是個喜歡笑、喜歡吟詩作對的活潑少年郎呢!

  她雖然覺得義父的形容讓她有點無法想像,但是這足以說明他受過的創傷有多大。

  韓枋宸沒說話,緊緊的反握住她的手,一邊在心裡想著,到時候可得多派幾個人跟著她,要不然他親自跟著也成。

  兩人懷抱著各自的心思,可是眼神凝望之間,卻又異常的契合,即使只握著手都覺得甜蜜。

  阮綿綿仰著頭,看著他慢慢低下的臉龐,她嬌羞地閉上了雙眼,然而就在兩唇即將相觸時,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還有詢問主人家是否在家的聲音。

  韓枋宸有些惱怒,幾日不曾的親密接觸就這麼被打斷了,他立直身子,並不想理會門外那掃興的人。

  這南陽城裡他可沒有熟悉的人,如果是義父的話,那可不是那樣守規矩的人,否則初到那日也不會在後門撞見他們這樣那樣了。

  阮綿綿也覺得挺害羞的,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讓人給瞧見一般,她推了推他,催促道:「趕緊開門去。」她推著他一路往前走,不讓他看見她漲紅的臉。

  可是當門一開,她卻發現她怎麼也推不動他了,他就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門口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大約二十來歲,看著韓枋宸從門裡走出來的時候,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佈滿了不可置信。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韓枋宸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在這個地方遇見故人,尤其這個故人大約一輩子都不會想再見到他。

  而姚欣琬也有些感觸,如果可以,她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韓枋宸,可她卻沒想到,他們再次見面了,甚至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姚欣琬看著他,眼神有些恍惚,他們最後一次見面至今,他的變化似乎不大,一樣略微蒼白的面容,神情依舊顯得嚴厲又冷酷。

  可是恍惚過後,她又想起這個人不只是外表冷漠又刻薄,實際上他的手段比她所能夠想象的更加殘忍,甚至說是睚訾必報。

  韓枋宸看著她,隨著時光流逝,回憶裡單純微笑的姑娘也成了一個臉上帶著些許苦澀的婦人,只不過眼裡的驚異和怨恨倒是沒有變。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他挑了挑眉,冷笑反問,「倒是王夫人,不知道你怎麼突然來到這裡?南陽城裡應該沒有您的親眷了才是。」

  他這話狠狠刺中姚欣婉心中最痛的那一塊,她恨恨地瞪著他,咬著牙道:「那也全是拜你所賜,不是嗎?!」  

  如果不是他,表姊跟婆家上下八十幾口人不會全都死了。

  「是啊,那又如何?」韓枋宸淡然反問,沒有一絲心慌或心虛。

  姚欣琬這些年即使已經成了掌家夫人,可是在韓枋宸面前,卻還像個控制不住脾氣的普通婦人,她不客氣的冷冷嘲諷回去,「也是,若你有一點仁慈之心,當初也不會把表姊一家子給逼得走投無路,不會看著上上下下八十幾條人命逝去而無動於衷,但這宅子你也敢住,就不怕那些冤魂心有不甘,回來找你討個說法嗎?」

  韓枋宸依然面無表情,可是那嘲諷的語氣更加張揚了,「我可不曾做過任何虧心事,這裡就是亂葬崗我也住得下去,更何況不過是死了八十幾個人而已。」

  那些人如果不是早就該死,又怎麼會讓他隨便一抓就是把柄?至於後來所有女眷上吊自殺,也不是他套了圈逼她們去死的。

  同樣的話他當年就說過了,沒想到這些年過去,她還是看不明白,不,或許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明白那些事情後頭的是是非非罷了。

  他當初也是如此,不是不想去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只是不想打破腦海中的幻想,不想承認在回憶裡曾經帶給他溫暖的小姑娘,原來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美好。

  當年在韓家,他一個外室子在韓家的地位,說得難聽些,就是一個有點頭臉的下人都敢給他臉色看,而韓老爺對於他這個兒子也沒有多少的親近之心,畢竟他的子女眾多,如果不是看在是自己的血脈不好外流的份上,他或許也不會被接進韓家養著。

  可說養著也就真的只是給個地方住,吃穿就跟養狗一樣,餓不死的供給著罷了,如果不是後來讓他遇見了那個教授給他一身本領的師父,說不得他現在不是碌碌無為,就是早讓人暗算死了。

  這樣的韓家,姚欣琬所說的表姊,名義上也算是他同父異母的姊姊,對他來說有什麼感情可言?

  更別說當初那案子可是罪證確鑿,那些男人根本死不足惜,而那些女眷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在還沒判刑下來之前,早早的就一家老小吊死在自家屋子裡頭。

  「你——」姚欣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就跟當年一樣,無論她說什麼,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定,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熟悉的人,甚至是還沒成年的孩子,一個個的死去。

  也因為如此,她終於明白了,在他心裡,其實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重要。

  「所以,你今日上門到底要做什麼?」韓枋宸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兩個人完全沒有故人相逢的喜悅,反倒因為舊恨而開始互相針對。

  韓枋宸一時間都忘了阮綿綿還在身後,直到感覺衣袖被扯了扯,他冷眼一掃,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桃花眼,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在她面前和姚欣琬槓上了。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阮綿綿已經從他們的對話大概理解兩人之間的恩怨。雖然其中肯定還有她不知道的事,但是那些事可以先緩緩,她必須先站出來替自家的韓秀才說話。

  她剛剛才下定決心不能再讓外人欺負她的人,結果這太陽還沒落下,這大嬸就上門找碴,根本就是明晃晃打她的臉。這時候她絕對不能忍,要不然她男人要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你先進屋裡去。」韓枋宸不打算讓她知道當年的事情,有些事說出口他都覺得髒了嘴,更別提讓她聽見了。

  姚欣琬看著他身後的小姑娘,嬌嬌俏俏的,看起來一派天真,又聽見他柔聲的勸著她進屋,想來如果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也是他娶的小媳婦兒了。

  她冷笑一聲,反倒出聲攔住了她,「怎麼,不敢讓她聽見你曾經做了什麼好事?還是,你不敢讓她知道,你認一個宦官為父,在司禮監做著見不得光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心思說出來的,或許是看著他穿著讀書人的長衫,也或許是因為他對著那個小姑娘語氣輕柔的說話,讓她感到非常不屑。

  韓枋宸徹底冷下了臉,他看著姚欣琬,覺得她的臉因為那些仇怨,已經不復當年的天真柔和,甚至還多了幾分刁鑽刻薄的醜陋,而且她還挑明了他的職務,要說沒抱持著惡意,他也不會相信。

  阮綿綿抬頭看他,一臉嚴肅的問道:「你真的是司禮監的?那為什麼要穿上秀才的農裳?」

  如果是在之前,他或許還會因為真相被戳穿而手足無措,但是現在他看著阮綿綿,明明就是一臉嚴肅,眼裡卻閃動著一絲慧黯,知道她又將有意外之舉。

  「那是之前了。」韓枋宸也沒說錯,那時候他還沒當上司禮監的督主,拿現在跟以前比,那可差遠了。

  「喔。」阮綿綿終於得到了解釋,也難怪他走路的聲息她總是捉摸不到,甚至連殺人的手法都挺俐落的。

  姚欣琬見她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再多問他曾經做過什麼事,頓時覺得無法接受。

  「你就這樣接受了?你不問問他做了多少草菅人命的惡事?你怎麼不問問你現在住的屋子發生什麼事?」

  阮綿綿有些莫名其妙地打斷她,「這位嬸子,我男人做什麼干你什麼事啊?司禮監又怎麼了?三百六十五行,哪一行不得有人幹啊?再說了,這屋子怎麼來的還用問嗎,這一排的屋子都由著中人那裡買賣呢!你要想買的話,我可以給你指指路,你自個兒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姚欣琬沒想到自己會讓一個小姑娘給反駁得無言以對,更讓她生氣的是,她說的有理有據,反倒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可她不願服輸,又道:「你難道不知道這宅子是死過人的?」

  阮綿綿一臉疑惑的看著她,「嬸子,哪間屋子沒死過人?」

  她這麼一反問,讓韓枋宸差點憋不住笑,可是看著她偷偷對他眨眼的暗示,他還是搖搖頭,把人給拉住了。

  這小姑娘要麼不說話,要麼一張嘴伶俐得可以氣死人。

  可阮綿綿前頭鋪墊了這麼久,本來就打算給姚欣琬一點教訓的,怎麼會這麼簡單就住口呢?

  她笑咪咪地盯著姚欣琬瞧,把早就盤算好的話一句句的說出口,「你要說幾年前這宅子的案子,是嗎?那時候死了不少人,後來女眷也都跟著上吊,對吧?這事我是知道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靳富前一陣子幫著送柴火的時候,閒來無事就愛說些城裡的故事,她想起之前在他爹那裡聽說的事情,就乾脆讓他幫著打聽有關於那案子的前因後果,沒想到這打發時間的舉動,如今倒成了對付眼前這女人的好工具。

  「想來那些被斬或是上吊的人有你的親人或是認識的人,對嗎?可你又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被斬刑?」

  阮綿綿也不管她到底願不願意聽,自顧自地說:「這宅子的男主子沒事就愛上青樓,你說這上青樓、包戲子,是有錢人家常做的事,偏偏他把人給弄死了,這才引得人來查,這一查可不得了,原來後頭還牽連更大的事,差點沒株連三族,還是上頭的人想著罪不責眾,且殺生太多有傷天和,就放了女眷回家,誰知道後來女眷們會一塊兒吊死了呢?」

  阮綿綿人看起來是有點傻,但她的腦袋可是靈活得很,這事既然連她一個局外人都能知曉,姚欣琬豈會不知?

  如果她知道了,卻還是覺得都是韓枋宸的錯,那麼她只能說她是不想承認那些人死得其所而已。

  姚欣琬的臉色一片蒼白,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腳,如果不是邊上還有丫鬟攙扶著,或許下一瞬就跌坐在地上。

  「你……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你果然像是他會找的人,完全不知道明辨是非,甚至助紂為虐。」

  阮綿綿對於她的指責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咪咪的拱了拱手,「哪裡哪裡,總比傻子好一點,你幫有罪之人說話,難道不也是不辨是非,助紂為虐嗎?」

  她覺得自個兒真是太善良了,就只回了這麼兩句話,要是把她從花喜容還有師父那兒學來的「精闢話語」給丟到她臉上,包準她以後不敢再這麼理直氣壯地展現自己的「善良正直」。  

   「好好!說得挺好!」高公公不知道何時也走了過來,對於姚欣琬,他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有,反而看向阮綿綿的眼神裡滿是讚賞,該軟就軟,該硬則硬,這才是聰明的小姑娘!

  他在宮裡看多了那些自詡聰明的女人,對於姚欣婉這樣的女子老早就比自家傻小子看得還要明白,裝得一副善良大肚的樣子,好像公理正義都她說了,可是真要扯上她自個兒,那就是錯都是別人的,她自己或者是她熟悉的人肯定不會錯。

  說穿了,不過就是偽善而已。

  阮綿綿得了高公公的誇獎,害臊的笑道:「我自個兒也覺得說得不錯呢!」

  韓枋宸看著這一老一小互相捧著,兩人壓根不把臉色蒼白到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的姚欣琬放在眼裡,無奈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多提醒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范家舊址走這麼一趟,范家事牽連甚廣,你若不想牽連姚家還有你現在的婆家,最好速速返回京城,否則……說不得范家當年的下場,就是你日後的借鏡。」

  以前在韓家的時候,不管她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善良或者是真的對他曾有幾分的真心,總歸是對他伸出善意的援手過。

  即使後來,兩人因為范家這個案子互相爭執,最後她索性聽從了韓夫人的安排匆忙出嫁,可是就看在之前的情份上,他也願意多嘴規勸。

  畢竟,以前不管她是怎麼想的,但是他的確是曾把她認真的放在心上。

  范家的案子都已經過了幾年了,姚欣婉若是要來祭奠故人的話,怎麼早幾年不來晚幾年不來,偏偏挑這玉璽跟范家案子重新連上時,若要說她不是因為知道些什麼,只怕說不過去。

  姚欣琬看著韓枋宸,完全感覺不到他叮嚀的苦心,只覺得他是在威脅她,「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才不怕,難道司禮監還能夠無緣無故將我入罪不成?」

  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想來今日也沒有可能進入這屋子,便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毫無留戀地走了。

  韓枋宸默默的看著馬車離去的痕跡,思考著這難道和那一家子又有什麼關係的時候,突然間阮綿綿的面容閃進視線裡,她咬著唇,一臉委屈地瞅著他。

  「怎麼又變臉色了?」剛剛不是還挺得意的嗎?小姑娘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你剛剛一直看著那個嬸子,難道這就是義父說的,你心中割捨不下的青梅竹馬?現在又看見她,舊情復燃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韓枋宸皺著眉瞥向高公公,想知道他又跟她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高公公嘿嘿乾笑,走進屋子裡,把自己惹出來的爛攤子丟給韓枋宸去處理。

  阮綿綿看他還瞪著高公公,噘著嘴追問:「所以義父說的都是真的?」

  韓枋宸沒好氣的拍了拍她的頭,「怎麼可能是真的。」

  「可是義父說……」

  阮綿綿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忽然門外的兩個人陷入沉靜之中,本來已經走到院子裡欣賞那一組刀具的高公公,只覺得背後一涼,猛地加快腳步往屋裡走。

  果然,高公公才剛踏進屋裡,就聽見韓枋宸怒氣高張又壓抑的喊聲——

  「阮綿綿,你是傻了嗎?他隨便說你就都信了?!」

  高公公輕咳了兩聲,躲在屋裡往外瞧,韓枋宸怒氣衝天,可是阮綿綿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只見她拉拉他的手,要不就是揪著他的衣裳,不到一會兒,臉上的怒容就化成了一片無奈。

  他嘿嘿偷笑著,最終所有的想法全都化為一聲輕嘆。

  唉,這世界上終究是百鍊鋼化成繞指柔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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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30: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姚欣琬回到她在南陽城的暫時住所,才走進屋子裡,就看見自家姑姑緊張的迎了上來。

  「婉兒,那范家的宅子怎麼樣了?應該沒人住吧?屋子裡可還留有什麼東西,那……」

  「姑姑,范家的宅子有人住了。」姚欣琬有些虛弱地回道。

  明明住的地方離范家宅子不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覺得疲憊。

  「怎麼還有人住呢?那兒死了那麼多人……」

  「姑姑,那死的人裡頭也有二表姊一個。」姚欣琬面無表情的說著,接過茶水,也不知道冷熱,只含了含就吞了下去。

  姚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是當時死了那麼多人,這樣的宅子,就算死的那些人裡有自己的親生女兒,讓她去她也是不敢的。

  姚氏這些年日子過得好,早已養成一副福態樣,這幾天先是從京城趕著快馬過來,加上整日提心吊膽的,讓她原本光譯的肌膚也暗沉了許多。

  「唉,這可不是我著急,誰知道范家的事情居然還會和那天命的東西有關,如今上頭的大人們一個個吩咐了,咱們還能不趕緊來找個仔細嗎?對了,你還沒說范家宅子如今是誰住著,如果是普通百姓,隨便給幾兩銀子打發了……」

  姚氏覺得這真的可說是無妄之災了。

  畢竟誰會想到當初南陽城的首富之家范家,居然跟那些盜墓的土夫子扯上關係。

  往日誰不知道范家家大業大,跟京裡許多有頭臉的人都多少有些關係,當初也是看中這一點,這才把自己的閨女給嫁過來,想著靠著范家的關係,如果能讓家裡的男人們也受點益處,甚至得了上頭的人的青眼,說不得就有更多好處也說不定。

  可誰會想到范家也就是表面風光,一被抓到了錯處,不只一整家男人都死乾淨,就連自家閨女都來不及抽身的跟著范家那老不死的婆子一起吊死了。

  現在更好了,都已經過了好些年,居然又扯進了什麼秦朝玉璽的事情裡,還逼得她硬著頭皮把自己的侄女也一起找來,表面上說是要來祭奠死在范家的女兒,實際上就是想來找找當年范家是不是還有落了什麼線索是其它人沒找著的。

  那上頭的人也沒親自露面,可光是一個傳令的人亮出的身分,就讓他們無法拒絕。

  「是韓枋宸。」

  「要我說那些人也是……你說誰?」

  姚欣琬又說了一次,然後看著姚氏就像被勒住脖子的雞一樣,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眼裡閃過惶恐。

  韓枋宸,這個在韓家已經成了不可提起的名字,即使過了這許多年,依然忌諱著。

  姚氏結結巴巴地問道:「怎、怎麼會是他?他不是當了什麼官嗎?怎麼又出現在這兒呢?」

  姚欣琬低聲回道:「是啊,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居然就住在范家宅子裡了,而且我讓人去打聽,他是從去年落雪後就住下了。」

  姚氏張了張嘴,最後罵咧咧的喊道:「就說那災星根本就跟他那個上不了檯面的娘一樣,專門禍害韓家的,也不知道老天怎麼就沒長了眼睛,居然還能讓那種災星考上秀才,甚至當上了官!」

  姚欣琬低著頭,想起那個長得嬌俏可愛,說話卻咄咄逼人的小姑娘。

  可不是嗎?他那樣的出身,後來甚至被趕出了韓家,逐出族譜,卻因為他娘和那個宦官有同鄉關係,被收養成義子,接著又牽線在司禮監辦事,現在連妻子都有了。

  她有點恍惚地想起他當年私自去考試,考上了秀才,卻反被韓家人羞打後,冷著一張臉發的誓。

  他不會這樣過一輩子,所有人有的他也會有,他就不信他會在韓家的打壓下,過得連條狗都不如。

  可不是嗎?脫離了韓家後,即使司禮監督主的名頭不好聽,可是高官厚祿,現在連嬌妻都有了,他過得那樣好,倒反過來顯得他們這些當初主動離開他的人過得不好了。

  姚氏罵了一通,見姚欣琬不知在想什麼出了神,以為她對韓枋宸還有一點情份,忍不住懷疑的看著她,「琬兒,你該不會還對那災星有什麼想頭吧?」

  婉兒雖然是她的親侄女,當年她對那災星又打又罵的時候,她總是心軟的替他求情,若不是看兩人的確沒有私下來往,她都還以為他們有什麼私情。

  姚欣琬急聲的反駁道:「姑姑慎言,我如今已成了王家婦,如何還能夠說這樣的話?」

  就算兩人之間曾經有些什麼,也隨著時間都過去了,更別提如今他身邊還有著那樣一個嬌俏可愛的知心人,又哪裡會把她這樣的人放在心上。

  「沒有就好。」姚氏點點頭,想起災星又是心頭火上來,壓都壓不下去,「不過不說別的,現在那宅子讓他給住了,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她會有這樣的擔心也不是沒有緣由,韓家不是什麼官宦世家,原來家裡頭最多也只出了一個小吏罷了,要不是後來搭上了皇商的路子,這才慢慢地有了些家業。

  而琬兒嫁給一個新進的翰林,也算是高嫁,失了父母的孤女,暫寄住在韓家,如果不是那看起來還算豐裕的嫁妝,她也沒有高攀的資格。

  這樣的韓家,在那些大人物面前也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她們如果辦不好上頭的人交代的事情,只怕到時候不只是韓家,就連姚欣琬也免不了跟著一起遭殃。

  姚欣琬嘆了口氣,也知道她們除了再找韓枋宸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只是一個是曾經毒打他,甚至鼓動韓老爺把人給逐出族譜的嫡母,一個是早已跟他恩斷義絕的兒時好友,這樣的她們能夠說動韓枋宸嗎?再加上他今日說的那些話,只怕她們的來意他已經猜到幾分了吧。

  姚氏看著沉默不語的侄女,一邊不滿她到關鍵時候就派不上用場,一邊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勸說那個災星暫時把房子給讓出來。

  「要不然……我用妾生子的名義再把他寫回族譜裡,以這做為交換,要他把房子讓出來,你覺得如何?」姚氏說得很勉強,開出這樣的條件,她可是讓了大便宜。

  姚欣琬沒說話,心裡滿是失望,就憑他現在的身分,回不回韓家又有什麼要緊呢?

  這幾年姑姑年紀大了,不大插手韓家外頭的生竟,自然不知道韓家如今也不過就是寅吃卯糧,有時候困難點,甚至還得她這裡撥借些銀兩才能夠度日子,這樣的韓家,他就算真的認了回來,韓家能夠給他的也不過就是拖累罷了。

  姚氏還在那兒嘀嘀咕咕的,一會兒說著這個不能給,那個也不準韓枋宸沾手,似乎只要她提出這個條件,韓枋宸就會歡喜地接受似的。

  姚欣琬搖搖頭,覺得頭越來越疼了,也不管姚氏還打算找她參詳是不是要再提點別的條件,自顧自回房休息了。

  有些事情跟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她到現在才看清,而姑姑到現在還看不明白,其實他們之間的地位早就反轉了。

  曾經她可以高高在上的憐憫他,而如今,他已經站在她曾經站過的位置,高高在上的看著她們做著無謂的掙扎。

*             *             *

  即使高公公這樣久居深宮的老人,也覺得尋找那前朝玉璽一事兒棘手了。每當找出一點新線索,原以為一層迷霧又可以掀開來,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又繞回原處,讓人更加覺得撲朔迷離不說,甚至變得更難以一窺背後到底有多少勢力參雜其中。

  從幾年前范家的女眷莫名在家中自縊,到如今那採花賊所透露出的一股勢力,再加上近日奔赴南陽城的姚欣琬等人,像是一場讓人看不清走勢的棋局。

  高公公端坐在上位,表情淡漠、不苟言笑,與阮綿綿談天說笑時的模樣相差甚遠,他看著正瞧著窗外的韓枋宸,語氣有些沉重的道:「這玉璽的事情越看牽扯越大,你這兒剛抓了那個採花賊,後頭南陽縣令就敢把人給放出去,你再次把人給攔住了,殺了那些回來找東西的,韓家還有那姚家姑娘就找上門來……就是你,消息能有人家的靈通?就這些手段,你覺得這後頭的人心思能夠小的了?」能夠在宮裡這麼多年,高公公從來就不信這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巧合。

  韓枋宸難得的微微一笑,但那笑容淺得幾乎看不清,反而帶了些算計的陰冷。

  「是啊,這些人……倒挺有本事的。」他也算是真心稱讚了,這麼些年,他都幾乎要以為沒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不要看輕了這事情的嚴重性。」高公公看著他一副不怎麼上心的樣子,忍不住又叮囑道。

  「我也不是開玩笑的。」韓枋宸站了起來,兩眼微瞇,看著從不遠處慢慢靠近的黑影,嘴角不自覺微微向上勾起,眼裡滑過一抹嘗血的興奮。

  「雖然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勾搭上的,可是我心裡有底,那背後之人,說穿了不過就是沒牙的老虎,如果不是這些動手的人,根本就不足為懼,至於其他的人……呵呵,他們以為自己佈下了天羅地網,卻不知道我早就有所準備,等著恭迎大駕呢!」他握緊了拳頭,手指在捏緊的瞬間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樣的夜裡,在只有兩人的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高公公輕哼了聲,只是輕皺了下眉頭,「你就這樣有把握對方今晚會找上門來?」

  「我沒有把握。」韓枋宸看著窗外那越來越明顯的人影,軟劍不知何時已經從袖中抖落而出,在屋子裡映出隱隱的銀芒。「可是如若他們今晚不來,我也打算直接找上門。」

  今晚他們自己來了自然是最好,省得他還要花上一趟功夫找上門去。

  至於為什麼會預料到他們即將出現,那是因為手裡的兩個人質都已經死了,想來高震陸對他們來說有足夠的重要性,否則不會才放出風聲,這大晩上的人就找來了。

  高震陸最後留下來的訊息雖然有些不清不楚的,但是這世道上,做事如此狠辣的人也是少有,就這些人的行事手段,再加上他們和范家之間的關聯,倒也不難推測出來這些人的來歷。

  范家當年作惡多端,最後甚至是由司禮監出面處置原因無他,就是因為范家當年不只行欺男霸女之惡,還利用蠱術控制京中大臣替他們保駕護航。

  如果不是有人機警察覺不對,循著被操控的那些人一路尋到范家,只怕范家真有動搖國本之意。

  不過蠱術這種東西,說來玄之又玄,但在懂行人的眼裡,范家所使出的,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罷!罷!你要做的事我向來攔不了,只是你可別忘了,這屋子裡可還有個小姑娘,動靜別鬧得太大了。」高公公只能無奈地提醒。

  其實不只是怕他動靜鬧得太大,也怕他這一旦拗起來就沒人攔得住的性子發作,連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最後還惹得小姑娘傷心。

  難得這麼多年,也只有綿綿這一個小姑娘願意跟著自己這個半點柔情都沒有的義子,好聽話不會說,長得也不俊,甚至連性子都死板板的,也不知道綿綿看上他哪兒了,還這麼死心塌地的。

  要不是知道他對於那種邪門歪道沒什麼興趣,自己都懷疑綿綿是不是被他使了手段才騙到的。

  聽義父提起阮綿綿,韓枋宸眼底滑過一絲柔意,連聲音都帶了點纏綿,「我知道的,別的不說,我總要活著回來。」他縱身跳出窗外,只留下淡淡餘音傳入。

  他早已決定好了,等此事了結,回到京城,他必定要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的將綿綿娶進門。

  韓枋宸來到屋子外頭,迎風而立,在那些疾奔而來的黑衣人站定在他面前時,他拿著軟劍的手輕輕一抬,後方瞬間也多出一排身著褚衣的人,個個同樣手持軟劍,面無表情地望著來人。

  韓枋宸不喜歡廢話,也不喜歡浪費時間聽他人廢話,所以見對方正要開口,手上的軟劍輕挽了一個劍花,隨即勢如破竹的疾步向前,而身後穿著褚衣的內侍們也隨之跟上。

  「活口,只留一個。」

  他清冷的嗓音飄入所有人的耳中,對於夜襲之人來說,無疑是極具挑釁的宣告,但也敲響最後的喪鐘。

  月光皎潔如昔,可噴灑出來的血色,將月色染上一層鮮紅,宛如滿地盛開的曼珠沙華,迎接前往黃泉的來客。

*             *             *

  曾經用各種殘忍手段責罰那些犯到他手裡的人,聽著那些人的哀嚎聲,聶猛從來不覺得有半分的心軟。

  可是當角色對調,被嚴刑拷打的人換成了自己,那灼熱而清晰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反覆地落在身上,血腥味還有腐爛的屍臭瀰漫在鼻尖,忘記了清新的空氣到底是什麼味道,他終於明白被他折磨過的那些人,喊著不如求死時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暈了過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在地牢裡,白日黑夜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他腫著一雙眼,聽著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緩緩靠近,直到對方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用著恨不得吞血噬肉的狠毒眼神瞪著他。

  「怎麼,找著你想找的東西沒有?咳……呸!」聶猛吐出一口血污,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沒有蟲引,就算你能夠控制住我身上的蠱蟲又如何?你難道還能夠對付那一窩子毒蟲嗎?除非用蟲引把那些東西趕開,否則一旦強硬驅逐,不管是火攻或者是水淹,那麼承接住那東西的木板就會陷下去,而下頭就是流沙,如此一來……咳咳……你想要的東西也只能永遠的埋在地下了。」

  聶猛可以說是得意的,他們為了這玉璽花費了多少的精力,絕對沒有人能夠想像,甚至就連他現在所說的一切,也都是用一條條的人命換來的。

  他說這些也不是因為他大方,而是他要讓眼前這個男人嘗嘗,明明知道東西就在那兒,卻永遠也拿不到的滋味。

  韓枋宸看著幾乎快看不出人樣的聶猛,這是他被他們抓到之後的第七天,五天不分日夜的嚴刑拷打,就算他再怎麼硬骨頭,也只能臣服。

  話本子裡說的威武不屈,嚴刑拷打也不說半個字的英雄,畢竟是少數,或許有,但是對於這種過著嘗血生活的人來說,能夠撐這麼多天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過他說的是真是假,自然還需要查探,只是依照他所說的,挖開了衚衕裡頭一家專做大通鋪生意的院子,再將所有能看見的隔層挖開,範圍大得從院子一直到裡屋,一一拉開地窖的蓋子,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惡臭幾乎蔓延到衚衕口。

  即使在場的人再見多識廣,看見眼前這一幕的時候,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深深的地窖中,擠滿了各種毒蛇、毒蟲,色彩斑斕,姿態各異,而地窖裡還有一些骨骸和血肉。

  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出現的,但是現在也無人在乎了,因為比起那些屍骸,更噁心的是那些毒蟲們爭搶血肉的模樣,因為太過擁擠,彼此交纏不說,有的甚至互相吞噬,其中之慘況讓人不忍卒睹。

  韓枋宸停止腦中的回想,臉色不變的看著聶猛,他讓人去調查那大通鋪的院子時,隨手得來一個消息。

  那大通鋪專門租給來往行商的挑夫或是小商販,因為這些人身上沒什麼銀子,才會挑這種便宜的地方過夜,可是之間時不時有人消失,按道理說,有人消失應該都有人報案相尋,偏偏這些案子送到縣令那裡後,最後都無消無息,不了了之。

  而那挖出來的大坑還有一處是沒有擋板的,那處空檔連接的就是大通鋪上的一處暗門,暗門之下則是灶間,想來他們就是從那裡把人或者是動物給投到下面的地窖餵食那些毒蟲。

  「那地窖……是范家弄的。」韓枋宸沒有任何懷疑,只是需要知情的人更肯定的確認。

  如果是聶猛自己放的話,肯定不會找取出如此麻煩的地方,甚至還把蟲引放在高震陸身上,如此依靠外力,顯然不正常。

  而現在衚衕裡的屋子,大多都是以前范家宅子隔出來的,他和綿綿住的是正屋,那個大通鋪的位置依照以前的規劃圖來看,應該是下人房。

  可即使是下人房,如果不是范家自己所建,也不可能允許外人在屋子裡弄一個那麼危險的地方出來,人有腦子,可那些毒蟲毒蛇沒有,還能夠分辨來人是誰而不亂咬。

  「是啊,就是范家……只可惜死得早了,要不然……」他肯定讓他們生不如死!聶猛咬著牙,恨恨地道。

  范家當初也是他們合夥的對象,一來大家都是同路人,二來,范家有正當的渠道可以把手上這些東西給銷出去。

  他們幹這行當的,拚著小命不要,冒著天下指責的晦氣做這些事情,不就是求個富貴二字嗎?除非是有人特意找上他們指定要挖的墓,否則通常都是他們去找,挖出來的東西再由范家找合適的買家銷贓出去,范家則從中收取一點好處。

  范家早年也是這樣起家的,後來表面上洗去了土味,上岸像是專門做生意的人家,可實際上如果不是私下有這銷贓的渠道,讓他搭上不少富貴人家,他這南陽城首富的位置也不會坐得那麼妥當。

  而天下間以利益為聯繫的關係本來就不長久,尤其是秦朝玉璽這樣的東西,一入手,就引起多方勢力的注意,他和范家人的想法不同,以致於好好的聯盟就此崩壞。

  可是東西那時候已經落在范家手中,恰好京城正在調查范家的案子,他也就順水推舟,在范家還沒來得及找人想辦法脫身之前,就夥同聯絡好的買家將人全都送上了處刑台,而一屋子剩下的老弱婦孺,他自然不會放在眼裡。

  可偏偏棋差一著,就在他以為料理了京城裡的事情之後就萬事大吉時,范宏的老夫人居然帶著一屋子的女人自縊,而且死之前,還把那玉璽給丟進范宏的養蠱池中。

  他本身也有幾分養蠱的本事,可那是偏門學來的,比起是正統南疆出身的范老夫人,還是差上一截。

  所以即使他後來想盡辦法追查到那養蠱池該如何才能夠破解,想要從中取出玉璽,可是那養蠱池本來就是范家豢養多年的殺手鐧,如果沒有范家特有的香料和新鮮血肉養出來的蠱蟲開路,根本就不可能完好如初的走進蠱池中把東西給拿出來。

  而這個後招只怕是范家老夫人在聽見范家男丁在京城全部被殺之後,就已經做下的決定。

  包括她自己,甚至一家子上上下下的女眷,她都不抱著一絲憐憫,逼著她們一起赴死,只為了不給他們任何可能去養出破解養蠱池的蟲引。

  只是范家男人花心浪蕩,最後還是讓他們找著了范老爺遺落在外的私生子,而他因為擁有范家的血統,搭配范家特有的香料養蠱,好不容易在今年得以養成,原本打算一併將東西取出,卻沒想到因為高震陸,引來司禮監的注意,讓他們多年的準備籌謀全都功虧一簣。

  聶猛心中對於范家人到底有多恨,韓枋宸無法理解,只是想到天下人爭搶的玉璽如今就在那誰骯髒污穢的毒蛇毒蟲中,他也忍不住皺眉。

  那玉璽必然是要拿回來的,可正如聶猛所說,那的確是個大難題,他也不可能如聶猛這般再去想辦法找一個范家血脈,然後再慢慢培養出一隻蠱蟲開路。

  聶猛氣過了,又想著他拿不到,而眼前的人費了那麼多的心機也同樣拿不到,不免再次得意了起來。

  「不過我拿不到,你也拿不到,就算我今日死了,倒也值了,至少我還能夠難著名揚天下的司禮監督主一個最年輕的督主,也是道上人公認的心狠手辣之人。

  只是往日江湖傳言莫多,誰也不知道其中是真是假,但今日自己受了這些拷問,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半塊好肉,他終於知道江湖傳言所言不虛。

  他因為內腑受傷,說話的同時不斷從嘴裡咳出血來,映照著滿臉的傷痕和血污,看起來格外的猙獰狼狽。

  「司禮監督主……呵呵……若早知道是你……我絕對不會讓老三來搭救老六那個蠢蛋。」可惜世界上難有早知道,而他在明白這樣的道理時,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所有人的命,包括他自己的。

  說完了這句話,一口血又從聶猛的喉間漫上來,偏偏這次他嘔不出來,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下意識掙扎著,想脫離這窒息的痛苦。

  韓枋宸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對於眼前人如何,他已經不在乎,看著聶猛從劇烈掙扎,到最後無聲無息的垂落手腳,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動半分。

  他看著已經沒有氣息的聶猛,淡淡的吩咐道:「處理了吧。」

  他轉頭就走,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就連聶猛告訴他的消息,也沒讓他動搖。

  在走出縣衙之前,他看著司禮監的下屬拿著令牌衝入縣衙後宅,在一片哭鬧聲中,押出了已經除去了官身衣袍的南陽縣令,還有一干家眷。 

        昔日堂上高坐,今日枷鎖上身,不管緣由為何,顯然他沒有借鏡當年范家犯事後那個縣令的下場,反而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事,如今會有這樣的下場,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韓枋宸邁步離開,風兒捲起了他褚紅色衣衫的衣擺,那些痛苦哀號全都被他丟在身後,就如同所有人為他所下的評語,心狠手辣。

  可是等他走出了縣衙,冷肅的表情隨著他的步伐慢慢地化開,直到他見到等在衚衕口的阮綿綿,原本的陰狠冷絕早已全數消逝。

  「怎麼回來了?」

  阮綿綿對於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皺了皺眉,可聰明的什麼也不提,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袖,有點嬌憨的撒起嬌來,「好幾天都不見你了,我想著義父那兒還有人照料我就回來看看。」

  說著,她還是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不過那裡到底挖出什麼東西,簡直比糞坑還要臭!你難道不跟我一起回義父那兒住嗎?這兒的味道實在太嗆人了。」

  她覺得自己向來引以為傲、可以分辨各種食材味道的鼻子,都要因為這個臭味而失靈了。在這裡待久了,大概所有味道聞起來都是相同的臭味吧!

  「既然受不了,還不趕緊回義父那裡去?」韓枋宸無奈地牽起她的手往衚衕外走去。

  阮綿綿雖然也很想離開,可是她想起屋子裡還放了一個東西,堅持要回去一趟。

  「哎呀!我今天回來也不單純是要看你的,那天你讓我跟著義父走,走得太急了,我落了東西在屋子裡呢!」

  「什麼東西?」一聽到她不是單純為了他而回,他的臉色微微一沉。

  「不就是之前那個採花賊來的時候,我看見他身上掉下一個東西,就撿起來了,結果發現裡頭居然是好東西啊!」阮綿綿一想起那個好東西,興奮得只差沒手舞足蹈了,可一看到他掃過來的目光,馬上又低下頭去絞手指。

  「那種人的東西你也敢隨便拿?」他一根手指都要戳上她的額頭了,可是看著她可憐兮兮地不斷往後退,這才無奈地收了手,深吸了口氣後間道:「是什麼東西?」

  說話間,他已經跟著她走進了灶房,她一臉委屈的從水甕邊上的一個小盆裡頭拉出一個瓶子,那瓶子看起來並不通透,卻是罕見的琉璃瓶。

  然而讓韓枋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理由,並不是那個琉璃瓶有多罕見,而是琉璃瓶中,有一隻約有他兩根手指併攏那麼寬,他手掌攤開那麼長的蜈蚣,且它雖然被封在琉璃瓶裡,但仍在微微的蠕動著,看起來生機未斷。

  「就是這個了。」阮綿綿看他不說話,偷偷覷了他一眼。吶吶的說著。

  「你……」韓枋宸無言以對,咬著牙老半天,不知道該怎麼罵才能夠罵醒她。

  「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樣的毒蟲你居然也敢自己養著玩!」

  她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真正發火,委屈的低著頭解釋,「我沒有養著玩啊!只是想著你看起來身體挺虛的,打算拿來泡藥酒嘛!可是這隻年份似乎不夠,我就拿了藥材養著,放心,你別瞧它長得花花綠綠的,我已經把它的毒囊給拔了,我可小心了,包準沒傷到它半分,而且等我用藥材再把它好好養養,等到要泡藥酒的時候,可以讓它長得比現在還要大上一倍。」說完,她亮晶晶的雙眼朝他眨啊眨的,像是想用自己良好的表現來求得他的原諒。

  雖然這是別人家的蟲子,可是落到了她的手上,那人又沒回來找,這不就是她的了嗎?她的蟲子拿來泡酒,對一個廚子來說,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放心!我當年跟著師父去過南疆的,別的沒得說,把這種蠱蟲養得肥肥胖胖的,如何讓它發揮最好的藥性這一點我可是都學成了,當初那苗王還說我有天份呢!

  「只可惜我平常四處跑,照顧蟲子也挺累的,就沒把當初他送我的蠱王給帶在身邊養,但這隻我瞧過了,是讓半吊子功夫的養蠱人用自己的血肉養起來的,我這陣子用藥材還有好吃的重新把它餵養過了,讓它比之前好多了,泡出來的藥酒肯定藥性比在之前那半調子養蠱人的手上還強!」她只差沒拍胸脯保證了。

  韓枋宸既生氣又無奈,氣她不把這種毒物當一回事,無奈她做了這些事還想要求表揚,偏偏他又狠不下心來教訓她。

  「你說說,我是不是做得不錯?」阮綿綿還是不放棄的想要求他說上一句好。

  雖然他真覺得該把她拎起來揍一頓,給個教訓,但是看著她那單純可愛的眼神,最後他乾脆什麼都不說,直接低下頭,用自己的唇堵住她那張聒噪的粉唇。

  四周安靜了,而他從剛剛就跳得飛快、不安穩的心,也終於安定了下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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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2:30: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憑著那隻還勉強活著的蟲引,韓枋宸終究順利的拿到了隱藏在腐肉堆、毒蟲子群下的秦朝玉璽。

  至於為什麼阮綿綿這個餵養者居然也能夠驅使得動那據說只能用范家人血脈去驅養的蟲引,韓枋宸問了,而阮綿綿則是一臉的不屑的回著——

  「那都是出嫁女還有半調子的養蠱人才會這樣做的,就是因為沒辦法讓蠱蟲完全聽命於自己,只得用自己的血肉吊著唄!可實際真正有本事的人哪需要那麼麻煩,弄點蠱蟲愛吃的草藥配成了方子就行了,要不然像是苗疆那的巫醫,身上的蠱蟲像是這樣的就有十來隻,每隻都要用血肉養,早就被吸乾了!」

  而事情處理完畢後,新任縣令也來到了南陽城,已經在南陽城待上大半年的韓枋宸則準備帶著義父和阮綿綿一起回京城。

  阮綿綿覺得去京城倒是無所謂,她才從京城離開沒兩年,現在不過是回去補考出師考而已,比較可惜的是,她的包子事業又要從頭開始了,還是到了京城裡要改賣別的東西呢?

  她一個人苦思著,偶爾想得腦袋疼了,就會抬頭看看坐在前方的韓枋宸,然後又傻傻地笑了笑。

  唉!都怪狀元樓的古怪規定,一人只能有一回抽考題的機會,要不以她如今的心境,但凡抽一個有關甜口的考題,哪有不能過的道理。

  誰讓她現在整日甜蜜蜜的,跟進了糖罐的小老鼠一樣,整天滿意得不得了,唯一一點不好的,是她養的那條花花蜈蚣被沒收走了以後,他以安全為由,沒再還她了。

  唉!真該讓他瞧瞧師父食材院子裡的藏品,連那種能吃人的花,還不是讓師父給剁了,拿來熬成一鍋鮮美的花湯。

  嘖!想到師父做的好菜,她口水都要滴下來了,恨不得趕緊趕到京城裡,好去找師父來上一場鬥菜。

  這可不只是看看自己的手藝有沒有長進,還能夠敞開肚子大吃特吃美食呢。

  要知道師父的名號在狀元榜上挺久的,但是早在十來年前就不在外頭做菜給人吃,能夠吃到師父做的菜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

  師父教授廚藝的法子不是親手做給大家吃,而是說個大概,讓他們這些徒弟們自己去揣摩動手,他也不說對或是不對,只在最後試吃時點頭或搖頭說明這菜燒得好不好而已。

  阮綿綿還沉浸在即將吃到美食的喜悅當中,坐在前頭馬車裡的高公公則是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次你能夠順順利利的把東西給找回來,可全託了綿綿的福,你自個兒說說,你這樣把人家的東西給扣了,說得過去嗎?」

  「她答應給你弄什麼吃的了?」韓枋宸輕啜了口茶,不答反問。

  高公公沒想到自個兒一開口,就被韓枋宸給戳破了兩人之間的交易,頓了下,隨即承認了,「也沒什麼,就是幾頓紅燒肉,你不知道,綿綿的紅燒肉可真是絕了,不油不膩,咬下去又是滿滿的香氣,連我這往常不吃肥肉的人都忍不住搭著白飯就吃了一盤……」

  「之前大夫不是說了你身子有虧,最好吃清淡點嗎?下回再讓我知道你吃紅燒肉,你地窖裡的那些酒我就全收了。」韓枋宸斜睨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把他剛剛想得正好的念頭給打散了。

  還搭著白飯吃了一盤?也難怪他正在衚衕裡忙著的時候,聽下面的人來稟報這一老一小忽然叫了大夫上門,要不是問清楚了大夫只是開了點化食的藥,他也不會當作不知道這回事。  

  他那一眼雖然輕飄飄的,可是高公公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子,馬上停住了嘴,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收藏好酒,有些還是從宮裡拿出來的,要真的都讓他給收繳了,他還不得心疼死。

  不過丟開他答應綿綿要幫她把東西給拿回來這件事,對於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他真是越看越滿意。

  「不是我說,綿綿這姑娘,手藝好,心地好,長得又漂亮,就是眼光不大好,看上了你這樣……咳!」

  高公公一對上他淡淡看過來的眼神,連忙把差點說出來的實話給吞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高公公才故作鎮定地道:「說正經的,這親事你得抓緊辦了,之前你沒那樣的想法也就算了,可既然有了綿綿,就得趕緊成親,什麼三媒六聘的都不是問題,就算你都不懂,我也能幫著辦得妥妥當當的,只是你問過綿綿家裡還有什麼長輩沒有?總不能成親的時候,新婦那兒半個娘家人都沒有,這要是傳出去,對綿綿的名聲也不好聽。」

  高公公沒想到自己還有催婚的這一天,之前因為韓枋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自己也是個沒子嗣的,所以也沒想那麼多,可是現在阮綿綿出現了,他也忍不住跟個普通老人一般,催促著要他趕緊成親。

  再說了,這事情不催也不成,綿綿還好說,正當好年紀,可是義子呢?都已經坐二望三了,再不成親,孩子說不得都生不出來了。

  即使不用高公公提醒,韓枋宸也把成親這件事情給放到首要位置上,只是對她來說,她的長輩大概就是狀元樓裡頭的師父、師娘還有其它伯叔輩了,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出現的話,他就是搜遍全城,只怕也是白費功夫而已。

  狀元榜上的那些人,哪個不是大名鼎鼎且受人注目的,可他連對方長相如何、姓啥名誰都一概不清楚,其難度更不下於大海撈針了。

  他之前問過她,確定狀元樓的事情可以告訴義父,想了想,也就把婚事的難處給說了出來,可是等了半晌沒聽見義父有所回應,他不解地抬起頭,就瞧見義父一臉震驚的瞪著自己。

  「怎麼了?」

  高公公覺得自從來到南陽城後,他就一直不斷受到驚嚇,先是失蹤玉璽的事兒,接下來居然又跟狀元樓扯上了關係。

  一個極有可能會通過狀元樓考驗的兒媳婦啊,如果不是韓枋宸親口告訴他,只怕他絕對不會相信。

  他認真的看著韓枋宸的臉,上上下下沒有一絲遺漏,看得韓枋宸整個人冷氣四溢,皺著眉問——

  「這是又怎麼了?盯著我瞧做什麼?」

  高公公同樣皺著眉,一臉的不解,「我這是在瞧,你這臉是不是有哪裡不一般?要不怎麼能讓綿綿這樣的好姑娘,還是狀元樓裡出身的,一眼就看上你了?!難不成是因為我在宮裡待得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小姑娘們喜歡怎麼樣的男人來著?」

  嘖!這一臉的刻薄嚴肅樣,跟他剛收養他的時候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這樣的長相,也能夠把綿綿這種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給吸引得團團轉?!

  還是狀元樓出來的人,看男人的眼光跟一般人不同?

  他默默的往韓枋宸的下三路看去,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看破了什麼真相。

  韓枋宸的臉色黑得跟包公一樣,覺得自己當初會拜這人為義父,肯定沒帶眼睛,他沒好氣地警告道:「都一把年紀了,可別胡思亂想。」

  高公公理解了,也知道一個男人是因為「別的地方」被看中,而不是端在外頭的臉這一點,會覺得面子有點下不來,所以非常貼心的點了點頭,打算帶過這個話題。

  反正他已經了解了事實的真相就好。「好!我什麼都沒想!」他笑咪咪的保證。

  韓枋宸看著他沒個正經的模樣,再次懷疑當初他離開韓家的時候,腦子果然被打壞了,否則怎麼就聽了師父的話,認了他當義父呢?

  在談話間,馬車終於到了宿頭,只等歇一晚上,第二日早起一些,就能在午前進京城。

  可就在他們一行剛下馬車,準備進安排好的屋子休息的時候,就看見不遠處的樹下站了兩個人,正看著阮綿綿下車的方向。

  阮綿綿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兩個人,坐了大半日的馬車,饒是她這樣體力充沛的人也覺得有些疲累,可是下了馬車後,一股熟悉的香氣淡淡的飄進她的鼻尖,她循著味道看去,一看見樹下那對中年男女,忍不住驚叫一聲,拔腿就要衝過去。

  韓枋宸雖說正攙著高公公下馬車,可是也一直留意著她,一見到她有些迷糊的下了馬車,便也打算過去拉著她好好走路,誰知道她突然一聲尖叫,就要往前頭的樹下跑去,他也顧不得周遭還有一堆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圈進懷裡,眼神則警惕的看著樹下的那對男女。

  阮綿綿在他懷裡掙扎著,一邊解釋道:「等等!那是我師父和師娘呢!」

  「師父和師娘?」韓枋宸一臉驚奇,連他都只能約略看出是對男女,她怎麼能夠確定那兩人就是她的師父和師娘呢?「你怎麼看出來的?現在都快入夜了。」

  阮綿綿猛點頭,肯定的道:「肯定是師父啊!只有師父做的燒雞才有那個味兒,我一聞就聞出來了,他帶了燒雞來看我呢,走走!我們趕緊過去,要不等一下燒雞就讓師父一個人給吃了!」

  這也不是沒有過的,誰讓他們這一派的,不管是師父還是徒弟都有同一個缺點,就是愛吃,更別說師父做的燒雞那可是天下只此一家,她試過很多次了,可是做出來的就是沒有那個味道,也導致這個味道就等同於師父,只要一聞到這個味兒,不管多遠她也知道是師父來了。

  覺得等她解說完實在太慢了,她乾脆扯著他的手,一邊跑一邊說。

  韓枋宸想著反正他就在她身邊,定不會讓她出什麼問題,也就放鬆了身體讓她拉著跑。

  離那兩人還有十來步玩的時候,他終於知道那個「獨一無二的燒雞味」是什麼味了。

  乍聞之下只是簡單的醬香味,可是仔細一聞,似乎又帶著辣味,更認真的去感覺,一層又一層的香料氣息雜而不亂的重疊在一起,揉合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香氣,讓人恨不得馬上就吃上一口。

  這個香氣讓向來不注重口腹之慾的他都有種迫切想嘗嘗的感覺,可見其誘人程度,更別提身邊小吃貨的綿綿了。

  他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還抓著她的手,說不得她都能夠一個箭步直接衝上去咬住那男人手裡的那個油紙包了。

  站在樹下的屠三郎也瞧見了自己的寶貝徒兒讓一個男人給抓著,挑了挑眉,朝著一邊的媳婦兒滿氏笑道:「嘿!這出門一趟,就能夠替自己找個男人回來,果然像我。」

  滿氏瞧他一臉得意的樣子,伸手扭了下他的腰間肉,沒好氣地道:「綿綿年紀不大,這帶上的男人看起來都能當她爹了,你不想著替她長長眼,在這裡得意個什麼勁兒?」

  屠三郎一身的腱子肉,即使自個兒嬌滴滴的娘婦兒用盡了全力都不能拿他怎麼樣,更別說她不過就是扭了塊肉,他可是覺得不痛不癢。

  他哈哈大笑,對著已經走到他們面前的兩人打趣道:「你自個兒聽聽,你師娘說你找了一個老男人呢!你還不好好跟她說說,免得她擔心你讓人給騙了。」

  阮綿綿正對著屠三郎手裡的燒雞流口水,一聽師娘擔心她,馬上就勾著師娘的手撒嬌道:「師娘,這是我自個兒找的人呢,他可好了,而且他也不老,才大我十歲左右而已。」

  她在心裡頭解釋著,這年紀實實歲虛歲混著算的話,她和韓枋宸的確才差了十歲而已。

  滿氏有些疑惑的看著表情嚴肅的韓枋宸,心裡頭嘀咕著,這可不像才大綿綿十歲,不知道的還以為大了一輪以上呢!

  屠三郎知道媳婦兒操心慣了,也沒想多幫腔什麼,把油紙包給了阮綿綿後,就直接把正事給說了,「我跟你師娘今兒個來可是有正事的,之前不是說你這回一定要考出師考了,本來我們一群老傢伙都聚到京城裡,就等你來了,可是前幾日收到了消息,沿海一帶出現一條怪魚,是誰都沒吃過的,所以其它幾個人已經往那兒趕去了,我畢竟是你師父,多少得想著你,而今兒就來幫你考試了,你隨便做個菜讓我嚐嚐,然後我跟你師娘也要往沿海那裡趕了。」  

  屠三郎隨興地說完,立即招來太座大人一個白眼,怪他話也不會好好說,讓孩子傷心了可該怎麼辦。

  阮綿綿一聽,本來因為燒雞而眉開眼笑的神情馬上就沉了下去,小嘴噘得老高,「怎麼能這樣?出師考怎麼能夠這麼隨便呢?而且我喜歡師伯他們幫我講評哪裡好哪裡不好啊,讓師父幫我考評這出師考,肯定只有那幾個字而已。」

  屠三郎瞪大了眼睛,不滿地對著她嚷嚷道,「我哪裡就比不上你大師伯他們了?不肖徒弟,也不想想你是我教出來的,哼!不想考,那就把我的燒雞還給我!」

  「我偏不!」阮綿綿把燒雞藏在身後,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滿氏看著這師徒倆旁若無人的吵了起來,忍不住有些害臊的看著韓枋宸,歉疚的道:「這……他們師徒老是這樣吵,你習慣就好,咱家綿綿是個好姑娘,平常不這樣的。」

  韓枋宸倒是難得看到她有這樣耍任性的時候,眼裡沒有不耐,倒是有幾分縱容,只不過看著屠三郎的時候,眼神就銳利了些,尤其是他沒輕沒重的用手拍著阮綿綿的頭頂時。

  就算是師父,這樣的接觸也太過了!他暗忖著之後要找機會告訴阮綿綿,與師父間的玩鬧還是要有分寸才行,但他絕對不會承認,這是因為看著她和另外一個男人這樣熟稔,讓他有些吃味的關係。

  阮綿綿沒注意到的,屠三郎卻注意到了,試驗了幾次之後,確定了自個兒的小徙弟找了一個醋罈子回來,就連對他這把年紀的男人還會吃味,可見這男人看起來老歸老,一顆真心倒是都掛在小徒兒身上了。

  屠三郎打小就是在外頭闖蕩的,不說那一手廚藝,就是看人的眼光也是賊精準,這也是聽到自家小徒弟找了相公,拚著沒吃到那沒見過的魚,也得留下來看看的理由,但他不習慣用什麼煽情的說法,只說自己是為了監考的出師考才特地留下來的。

  不過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還嫌棄他這個當師父的,看來果然是在外頭玩得心都野了,缺了教訓。

  屠三郎看玩夠了,時候也差不多,又把話題給繞了回來。「總之,本來這出師考該在京城裡考的,不過時間來不及了,你師父我也懶得再折回去,你就在這驛站裡頭把菜給做出來吧,到時候我嚐過了,會到沿海那兒再重做一次,讓你師伯他們嚐嚐,等過一陣子你就知道會不會被逐出師門了。」

  他看似一副不在意,其實也是提著心的,狀元樓的考核若是沒通過,這輩子就再也不能提自己是出自狀元樓,他之前的那些徒弟沒通過考核倒也無妨,反正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有了手藝,餓不死人的。

  可是綿綿是他們夫妻倆收養的,打小養到大,後來見她有天份才又收為弟子,要是考核沒通過,她就不能再回狀元樓了,這可不就跟沒了娘家一樣嗎?

  更別說她的手氣打小就差,其它人抽籤就是正常的,只她運氣這麼背,抽了個什麼有情無情的,連他這個當師父的都不知道那到底該是什麼味兒,也不知道這小妮子是不是能夠做得出來。

  阮綿綿其實對於要做什麼菜色心裡早有譜了,對於提前進行出師考,倒是沒有不滿,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得等等才行。」

  「無妨,只要在明天天亮之前讓我嚐到就行。」

  韓枋宸一聽到這個時間,看了看天色,距離明日天亮大約只剩下四個多時辰,不免有些擔心她是否能夠完成考核。「這荒郊野外的什麼都沒有,不然我趕緊讓人進城裡頭去採買你要的東西,不管你要什麼,我都讓人給你買來。」

  阮綿綿搖搖頭,笑望著他,「不用了,我只要你就好。」

  無情是他,多情也是他,她要做的這一道菜,可不是只要有他就夠了嘛!

  韓枋宸不明所以,可是屠三郎卻像明白了些什麼,頗有深意的看著阮綿綿,非常期待她之後端上來的菜色。

  怕人多嘴雜,所以除了高公公以外,驛站的其它人都被請了出去,灶間裡頭就只剩下阮綿綿一個人忙碌。

  驛站的大堂,屠三郎、滿氏、韓枋宸以及高公公四個人對面相望,偶爾只有滿氏閒談幾個話題,屠三郎是半句話都不說,輕閉著眼,像在小憩。

  直到阮綿錦端了一個大鍋子,還有幾個湯碗出來時,屠三郎才猛地睜開眼,然後一臉嚴肅的看著她。

  阮綿綿把湯鍋放下後,將自己脖子上打小一直戴著的鴛鴦佩給摘了下來,放到屠三郎的面前,認真的道:「即使不是在京城裡考,咱們還是要走個過場。」

  屠三郎收下那塊鴛鴦佩,眸光銳利的望向她。「今日褪下此玉佩,一是封榜留名,一是逐出師門,你可清楚明白?」他的嗓音沉重嚴肅,知道問了此句後,她再也沒有退路。

  狀元樓只收狀元,那些沒有通過考核之人,配不上狀元樓這三個字。

  阮綿綿點點頭,脆聲道:「我技已成,無須俗物證明我身。」

  「好!」屠三郎大喝一聲,那鴛鴦佩落入袖內,然後看著她打開大湯鍋,替所有人都盛上一碗湯。

  屠三郎看著碗裡的東西,先觀形,乍看就如同一碗清湯麵,湯清澈見底,如同白水,而麵體潔白細嫩,可是也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他是廚子,自然知道小徒弟不會真的只煮出一碗白水湯麵就交差,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清湯送進嘴裡,清澈如水的湯頭卻在嘴裡炸開不一般的味覺感,微微的甜酸滋味,任他嚐過天下各式各樣的食材,一時之間居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判。

  緊接著他撈起一根麵,搭著湯頭一起放進嘴裡,咀嚼幾下後,他放下了碗,眼眶卻慢慢地紅了。

  他閉上眼,細細感受著,直到最後的餘韻消散,才又緩緩睜開雙眼。

  他點點頭,嘴角滿是掩不住的笑容,「行!過了!這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做得不錯,看起來簡簡單單,卻是下了功夫的。」

  滿氏見他吃完了,和其它兩人也連忙吃起自己手中的那一碗麵,每個人乍吞下第一口面的時候都是一愣,然後邊咀嚼著,邊想著那句「道是無情卻有情」,越吃越覺得這一詩一麵之間,果然極為相契。

  屠三郎從這一碗麵裡,嚐到了小徒弟對於那句詩的體悟,也嚐到了她對於眼前這個看起來就配不上她的男人的那一份心意。

  雖然自個兒家的閨女最好,不管是怎樣的男人都匹配不上,可這閨女總要嫁人的,攔也攔不住,就不如順著她吧。

  「行了,也難得你費功夫做出了這五味麵,搭著那酸甜果子熬出來的湯,又一次次的澄清了湯色,最後再把麵下了之後放進湯裡,做出這道單喝湯覺得甜酸,單吃面又會覺得微苦,只有湯水合著一起吃,那份酸甜苦澀才能融合成為一體,並且在最後的餘韻中越來越甜。」屠三郎畢竟是多年的老師父,即使還沒抓準配方,可是這前後的做法已經說得八九不離十。

  阮綿綿一臉佩服,但又覺得自己想得辛苦的菜色就這麼讓師父簡簡單單給破解了,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師父也猜得太快了,可還沒讓我有表現的時候呢!」

  屠三郎睨了她一眼,「小丫頭片子,想要超越我還有得等呢!這狀元榜能上了,不過你得瞧瞧自己的排名,你師父我還是掛在上頭的,多學著點!」

  他嘴上訓得狠,心裡卻是感嘆著,這小徒弟就是比之前那幾個有靈性多了,光是要揉出五種味道的白麵,那麵粉和水的比例不同就得花上五種功夫,緊接著又要把五種味道的麵條撒一起,不能把口味給混了,不能讓它在煮的時候斷了分開,這一手功夫就不是那幾個只會瞎揮鍋鏟的想得出來的。

  更別提這甜酸的湯頭,剛喝下去有些刺激,可是搭著那麵條又是滑順無比,種種的用心不只說明了她的技術,也說明了她對感情的領悟。

  只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明白愛戀不只有一種單純的滋味,才能夠做出這樣一道菜來。

  屠三郎見天就要亮了,帶著自己的媳婦兒,慢條斯理的就要離開,「行了,這時候也不早了,我跟你師娘耽擱了一個晚上,也該啟程了,以後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啊!」  

  阮綿綿以前一個人在外頭闖蕩的時候,還有上一回抽了簽卻不考試,獨自跑走的時候,都不覺得心酸,可是不知怎地,這一回明明就過了考核,看著師父師娘要離開了,她卻莫名覺得心酸。「師父、師娘……」

  屠三郎不是第一次送自己調教出來的徒弟出師門,以前那些個孩子沒過考核,從此逐出師門,他心裡都沒這樣酸過,怎麼這一回聽著嬌嬌軟軟的小徒弟這一喊,心一半酸了,一半化了,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粗聲粗氣的罵道:「裝這什麼樣子,又不是不回來,等師父和師娘從沿海回來,再跟你說說那魚有多好吃。」

  滿氏知道這師徒倆就是愛瞥扭,明明兩人心裡都明白,今日一別,說不得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就成了別人家的了,這才覺得心酸不捨。

  他一個大男人不好說話,可自己卻沒這個顧慮,她走到阮綿綿身前,溫柔的笑著,牽起她的手,看了一眼一直盯看著他們的韓枋宸,這才說道:「綿綿,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師娘很高興你也跟你師父一樣,找到一個可以陪你一生的人,其實你出師考過不過,你師父和我都不怎麼在意,就只擔心你這樣執拗的性子,要是一輩子都沒找到那個能夠讓你上心的人該怎麼辦……

  「我和你師父都四十了才養了你,我這心就跟嫁女兒似的,只恨不得你離不開我們,又怕你真的就這麼一個人,現在可好,你自己出去一趟,找了一個可以陪著你的人。」

  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剛剛那麵,師娘也品出味道來了,這是你對那個人所有的心思呢!我看著那人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些,可是是會疼人的,只要你在,他就只看著你,我知道你是遇上好人了,以後好好地跟他過,成親的時候或許我跟你師父都趕不回來,你……」

  滿氏的話還沒說完,阮綿綿已經鼻涕眼淚都流了下來,撲在她的懷裡,連話都說不好了,「師娘……」

  滿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將阮綿綿稍微拉開一些,笑著輕拍著她的手,「行了,都這麼大的姑娘了,怎麼還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我跟你師父都是四處行走的,你估摸著也不好送信,可等接了信,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已經是登榜的狀元,就算師父師娘不在,你還有整個狀元樓可以當娘家、當靠山。」

  阮綿綿點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韓枋宸不知道何時站到她身後,輕摟過她的肩膀轉身,任由她的淚水蔓延在自己的胸前。

  韓枋宸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知道這是自己的小姑娘最看重的人,也行了一禮,保證道:「還請兩位放心,以後綿綿就由我照料了。」

  滿氏點點頭,一步一回頭的走到了屠三郎的身邊。

  屠三郎只微微側過頭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徒弟,忍不住粗聲粗氣的撂下狠話,「要是把我小徒弟照料得不好,小心吃飯吃出問題來!哼!走了走了,耽擱太多時間了!」

  滿氏笑看著丈夫的言不由衷,朝他們揮揮手,跟著屠三郎用輕功往南方疾奔而去。

  當兩個人遠得見不著後頭的小徒弟時,屠三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輕聲嘟嚷著,「我說剛剛那小子怎麼看著挺眼熟的呢!這不是那心眼多得跟星子一樣的風老頭曾經收過的徒弟嗎?十來年前還在京城見過一回的呢!」

  滿氏眼眶還有些紅,聽著他的嘟囔,忍不住說道:「既然是風老頭曾經收的徒弟,就是沒入門那也肯定是心性好的了,起碼前途肯定不必擔憂的,咱們綿綿交到這樣的人手上,不是正好。」

  夫妻倆的對話沒人聽見,可要讓人知道了,也只是感嘆連當朝督主也不過是止步於狀元樓前的人才,只會對狀元樓的收徒標準更覺得驚嘆不已。

  這頭,阮綿綿哭得收不住淚,最後還是韓枋宸拿了一顆糖裡塞在她的嘴裡,她的淚水才漸漸停了下來。

  韓枋宸無奈地看著她如同小姑娘似的,含著一顆糖果,腮幫子鼓鼓的,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他的小姑娘啊,捧在手心裡疼都不夠的小姑娘,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

  他不會安慰人,除了給上一顆糖果,也只能看著她的淚水自己停了下來。

  有時候他會怕,會不會有朝一日,她終於看清楚了他是一個多麼無趣又可悲的人,然後離開他。

  阮綿綿不知道他心裡的糾結,可是看著他嚴肅著一張臉,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哄著她吃糖,哄著讓她哭倒在他的胸前,她剛剛所有的感傷好像全都消失了,她抱緊了他的腰,嘴裡因為還含著糖,講話有些含糊不清,「你會對我好吧?一輩子都會對我好吧?」

  韓枋宸摟緊了她,在她耳邊堅定的許下承諾,「會的,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

  「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所以回京城之後,你要跟我成親嗎?」她抬起頭,眨著一雙還漫著水氣的桃花眼望著他。

  他一哽,沒想到她追他的時候主動,連開口求親這件事情都要比他快嗎?

  他嘆了口氣,用手蓋住她那雙帶著期盼的大眼,無奈的道:「不好,因為這句話該是我先說才對。」他抱住她,低沉的聲音帶著點難為情,間道:「回到京城,我們就成親吧?」

  阮綿綿點點頭,第一回主動吻住他的唇,嘴裡那顆甜甜的糖塊,就在兩人的唇中慢慢融化。

  在晨光乍亮的瞬間,他們背著所有人,青澀的相擁,分享了彼此唇間的那一點甜。

  或許未來還很長,可是有彼此的陷伴,他們再也不會覺得孤單。

  高公公看著小倆口只顧著卿卿我我,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實在很無語,可卻又覺得欣慰,有情人能夠相知相守,不正是世間最美好的事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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