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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小妾比天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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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2:49 |顯示全部樓層
小妾比天大 作者:季可薔

作為陪媵嫁進武穆侯府,鄭恬的地位看似比一般小妾高,
但到底就是個妾,註定成為正妻利用的棋子!
倔強的她不屑與人爭,偷偷開店賺錢,夢想有一天瀟灑離開。
可那頭腹黑大野狼侯爺似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
從不留宿正院的他,偏是三天兩頭就大駕光臨她的梧桐院,
動不動就親她抱她逗逗她,在她面前像孩子般鬧脾氣。
為了保護娘親和幼弟,她不得不放下矜持,嘗試勾引他,
與他玩一場各懷心機的調情遊戲……
由於一紙賜婚的聖旨,蕭雋被迫娶了自己不愛的女人,
他無所謂,反正他心儀的女子早已亡故,娶誰都一樣。
可這陪嫁進來的小妾是怎麼回事?
俏皮機靈又愛裝傻,總是惹得他發火——
怒火和欲火同時焚燒,恨不得將她吃幹抹淨!
高傲的他最恨有人騙自己,她明明也騙了他,他卻忍不住心疼,
當所有原則都為她改變時,他才知曉,在他心裡她比天更大……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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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3: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1章(1)

    大齊王朝,昭德十五年,秋。

    武穆侯府。

    傍晚時分才剛剛下過雨,空氣中依然帶著涼涼的濕意,半輪殘月由濃厚的雲朵後探出頭,月色顯得分外淒清慘澹,襯著府內處處高掛的大紅燈籠,不免有幾分諷刺。

    鄭恬坐在屋內,盯著案頭上靜靜焚燒的一對龍鳳喜燭,神情怔忡。

    今日是武穆侯蕭雋迎娶美嬌娘的大喜之日,而她作為鄭家送來的陪媵,也分到了一個院落居住。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畢竟自己這身分,說是妾嘛,又高上幾分,能夠代理女主人掌管後院,也允許出席社交場合,和那些貴人們交際應酬,可偏偏頭上又壓著個正妻,那才是這間侯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自滎陽發跡的鄭氏一族,世代簪纓,光是本朝短短數十年,便出過一位內閣首輔、一位次輔、三名三品以上的高官,前年二房又有一個子侄輩點了翰林,族中稱頌不絕,一時各房年輕子弟都更加勤學好讀,蔚為風氣。

    而出身長房的嫡女鄭瑜品貌出眾、知書達禮,家族中皆寄予厚望,原本打算入宮選秀,或能與哪個皇親國戚結親,誰知最後竟是嫁入了武穆侯府。

    武穆侯蕭雋,據說年少時是京城有名的紈公子,鬥雞走狗、眠花宿柳,極是放蕩不堪,還曾經為了爭奪花魁和國公府的世子大打出手。直到十七歲那年,父親老侯爺因病去世,倏忽之間他似乎就轉了性,承襲爵位後不久便主動請纓上戰場,效忠于燕王麾下,這些年來殺伐勇猛,立下無數戰功,在戰場上博得了個冷面修羅的美名。

    去年他滿二十四歲,封正二品驃騎將軍,皇上見他遲遲未能娶親,也不知哪根筋搭錯線,禦口一張,便將戶部侍郎鄭文正的嫡長女鄭瑜賜婚予他。

    一紙婚旨,決定了鄭瑜的命運,也決定了她這個依附于鄭氏長房一個小小族女的命運……

    思及此,鄭恬無聲地歎息,可氣息才剛剛吐出,她便不滿地以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不是早就下定決心了嗎?這輩子無論遭遇什麼,絕不怨天尤人,人可不是為了歎氣活著,活著,是因為希望。

    天無絕人之路,她一直如是相信,更何況她身後還有個體弱多病的寡母和年幼失怙的弟弟,容不得她脆弱。

    她盈盈起身,貼身大丫鬟沁芳正好掀起簾子走進來。

    “小姐,聽說前院的喜宴差不多散了,侯爺已經回了後院。”

    “是嗎?”鄭恬不動聲色,暗暗掐握了下手心,這麼說正院的召喚許是快要來了……她咬了咬牙。“我出去走走。”

    “小姐!”沁芳呆了,就連平素個性活潑的香草也嚇了一跳,兩個丫頭齊齊攔住她。“小姐,你這才第一天入這府裡,可別讓人有機會嚼舌根,這夜也深了,還是歇了吧!”

    她也想歇啊!可問題是有人不讓她歇,而她想到即將面臨的難關,就忍不住想透透氣……

    “就一會兒,香草,沁芳,我就到外頭瞧瞧這院子裡的梧桐樹。”

    “梧桐樹哪裡長得不一樣呢?何必非得現在巴巴地出去看?”

    “唉,你們不懂。”

    “小姐……”

    主僕三人正僵著,外頭傳來婆子的通報,沁芳忙出去探看,回來時一張清秀的容顏略有些發白。

    “小姐,正院那邊命人傳話來,說是侯爺要你立刻過去。”

    果然來了!

    鄭恬身子一僵,表面卻故作淡定,微微一笑。“幸好我尚未更衣就寢,香草,你過來替我瞧瞧,頭髮可有哪裡亂了?”

    理了理鬢髮,整了整衣裙,又在唇上補了點玫瑰色的口脂,鄭恬這才端著儀態出了門,兩個丫頭一左一右,靠後一步跟著。

    這座“梧桐院”位於侯府偏西處,院中栽了幾株梧桐樹,樹幹高大挺直,葉色油亮青綠,傳說中神鳥鳳凰最愛棲於梧桐樹上,〈詩經〉有雲:“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可鄭恬路過這幾株英偉挺拔的梧桐樹時,想到的偏是那一首不合時宜的詩——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聽她喃喃叨念,香草好奇地問:“小姐,你剛剛念的是什麼?奴婢只聽見什麼一葉一聲的……”

    鄭恬聞言,莞爾一笑。“這不是什麼好詩,沒得令人氣悶,你們聽不清楚也罷。”

    香草茫然,轉頭和沁芳交換了個眼色,兩人都察覺到小姐的心情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好。

    就這麼順著亭閣回廊一路走來,正院朝暉居的大門已在眼前,一個鵝黃衣裳的姑娘正等著她們,鄭恬認出她正是族妹鄭瑜的貼身大丫鬟夏竹。

    夏竹輕巧地福了個禮。“恬姨娘。”

    姨娘!

    聽著這稱謂,鄭恬不覺有些刺耳,但等不及她有任何反應,夏竹已領路往前走。

    “侯爺和夫人正在屋內等著呢!”說著,她不著痕跡地靠過來,在鄭恬耳畔低語。“夫人吩咐,之前的交代恬姨娘可別忘了。”

    “妹妹千叮萬囑,我怎麼會忘了?”鄭恬低低回上一句。

    夏竹驀地看過來,眸光微閃,鄭恬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甜蜜蜜地笑著,順手摘下路旁的一朵月季花。“妹妹最愛月季的清豔可人了,我摘一朵送給她。”

    夏竹眯了眯眼,細聲細氣地揚嗓。“我們姑娘如今已是侯府夫人,恬姨娘這稱謂還是改了好。”

    “啊,我都忘了,如今該改叫妹妹侯爺夫人了,不過妹妹跟我向來感情好,應當不會與我計較才是。”

    是裝傻還是真傻?夏竹瞪著眼前粲粲然的笑靨,有股想伸手一抓的衝動,如此清麗絕美的臉蛋,是女人看了都嫉妒,偏偏這鄭恬似乎不以為意,經常說出些令人氣惱的話。

    也罷,她能陪嫁過來侯府不過是為了當下種的母豬,替夫人固寵用的,犯不著和這種用過即丟的人計較。

    這麼一想,夏竹心頭陡然升起某種優越感,睥睨地掃了鄭恬一眼,也不再多言,逕自在前頭引路,打了簾子進入里間。

    “侯爺,夫人,恬姨娘來了。”

    鄭恬將兩個丫頭留在屋外,走進內室,正院裡頭的佈置自然處處喜氣洋洋,可屋內卻充盈著詭譎的氛圍,鄭恬眸光一掃,發現鄭瑜摘下了鳳冠,可身上仍穿著大紅喜衣,床上一個男人懶洋洋地半臥半坐著,倒是脫得只剩中衣,長長的髮絲散開,低著頭一點一點地,似在打盹。

    “侯爺醉了。”鄭瑜迎過來,朝她打了個眼色。“方才我跟侯爺說姊姊既是陪著我嫁入侯府,這新婚之夜也該讓侯爺見見你才是。”

    說是見她,其實是想著讓她一同來服侍這男人吧!明明洞房花燭夜該是屬於正妻的,鄭瑜偏要她一起過來,自然不是為了給她恩典,更並非是因為她們姊妹情深的緣故。

    其實理由說穿了很簡單……

    “妹妹,我見園子裡這月季開得好,便摘了一朵給你戴。”鄭恬笑容甜美,討好似地將手中的花朵遞給鄭瑜。

    鄭瑜卻是看也不看,冷冷地丟給她一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摘花”的眼神。

    鄭恬櫻唇微綻,正欲說話,床頭傳來一道模模糊糊的聲嗓。

    “人來了嗎?”

    “是,侯爺,是我恬姊姊來了。”鄭瑜嗓音婉轉清脆。“姊姊,快過去讓侯爺好生看看你。”

    見鄭恬站在原地不動,鄭瑜皺眉,伸手搶過她手中的月季花丟在一邊,順便推了她後背一把。

    鄭恬不得已只能過去,她在床前停下,盈盈福了個禮。“侯爺。”

    “你……就是鄭恬?”

    “是。”

    男人抬起頭來,半眯的眼睛張開,迷迷濛濛地盯著她,似是喝得太醉了,那眼神看來十分混沌,毫無焦距。

    可鄭恬心下仍是一驚。

    傳言這武穆侯兇殘嗜血,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長得亦是虎背熊腰,面帶戾氣,臉上還有一道疤。

    本以為該是個面容猙獰的人物,卻不想五官如此端正清俊,左臉下緣的疤痕也只是留下淡淡的一道,並不損其相貌。

    只不過他的身材確實高大威武了些,不符本朝喜愛斯文男子的審美觀,鄭瑜向來喜歡那種風流俊俏的才子,對威猛的他恐怕是有幾分懼意。

    在她打量武穆侯時,他同樣也用那迷離的眼神打量著她,通常無論男女,乍見她容顏時總會有片刻失神,可這男人也不知是否醉過頭了,瞳孔竟無絲毫變化,只聽他狀若茫然地收回目光,忽地高聲笑道——

    “好、好!果然是麗色無雙!”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展臂一把將她攬入懷裡。“今晚你們姊妹倆就一起上,本侯爺就不信治不了你們!”

    他這話說得猥瑣,吐息間呼著淡淡的酒氣,明明二女共侍一夫正是鄭瑜今夜的打算,可聽他將話挑白了,仍不免在心裡暗暗嫌棄這人談吐粗俗,果然是一介武夫。

    “小親親莫怕,爺會疼你的。”蕭雋一面親吻著鄭恬的鬢邊,一面朝鄭瑜喊道。“瑜兒你也來啊!”

    這情狀太過令人尷尬,丫頭們早就知趣地退下,房內只留他們三人,以及默默燃燒的喜燭。

    鄭恬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強忍著推開他的衝動,他彷佛感覺到她的僵硬,驀地伸手抬起她的臉蛋。

    她既不閃躲,也不故作嬌嗔,臉上甚至毫無羞怯的嫣色,目光澄澈如水,靜靜地迎視他。

    蕭雋似是愣了愣,轉身將呆立一旁的鄭瑜拉上床,她卻是立即染紅一張俏臉,羞得縮手縮腳。

    “爺,你輕點兒。”嬌聲軟語,宛若鶯啼。

    “爺哪裡重了?嗯?你說啊!爺這樣對你還不夠溫柔嗎?”大手搓揉著鄭瑜胸前椒乳。“這衣裳真礙事,還不快給爺脫了!”

    說著,蕭雋粗魯地剝開鄭瑜身上的喜衣,眼看著玉白的胴體只剩一件肚兜裹著,鄭瑜慌了,生怕男人下一刻便要硬上,連忙推了推他,裝作嬌羞地驚呼。

    “爺,帳子還未放下呢!”

    “放下做什麼?這屋裡又沒別人。”

    “誰說沒別人?還有恬姊姊呢!”

    “對喔,還有你這個美人。”蕭雋轉身又去拉鄭恬,趁著這空檔,鄭瑜連忙跪坐著退開幾步,拉下喜帳。

    帳內頓時暗下,隱隱透進的燭光卻更添了幾分旖旎,鄭恬被迫靠在男人懷裡,心韻急促如擂鼓,臉上卻是毫無表情。

    從作為陪媵嫁入侯府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想過能保住自己的完璧之身,只是在這般荒唐的情境下作為正妻的替代品,她不得不感到悲哀。

    她的初夜就這樣失去了嗎?

    男人從身後攬住她的頸脖,細細密密地沿著那弧度優美的肌膚啄吻,熱呼呼的鼻息吹在汗毛上,教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很想躲,卻只能強迫自己順服地承受。

    “……不甘心嗎?”低啞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

    鄭恬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回眸一望,燭光昏朦,她瞧不清男人的臉,卻覺得他混濁的眼眸似乎瞬間閃過凜冽的光芒。

    她眨眨眼,正欲確認時,他又恢復了那醉醺醺的渾樣,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你們姊妹倆一起……爺會好好地疼……”

    話語未落,他已身子一歪,昏睡過去,不一會兒,粗沉的鼾聲在帳內呼呼作響。

    “他睡著了嗎?”鄭瑜繃著嗓子問。

    鄭恬半晌無語,良久,才輕輕揚嗓。“應該是。”

    鄭瑜松了口氣,可想起這男人什麼也沒做就昏睡了,又是一陣懊惱,難不成這令人心驚膽顫的洞房花燭夜還要再來一回?

    鄭恬看出她的思緒,卻是默不作聲。

    見鄭恬動也不動,鄭瑜恨恨地瞪她一眼。“你還呆著做什麼?快去把夏竹給我叫進來!”

    鄭恬默默下床,拉攏了外裳衣襟,這才開門叫喚夏竹,夏竹一直在外頭候著,急急進來,鄭瑜在她耳邊吩咐幾句,她點點頭,拿了乾乾淨淨的喜帕出去。

    再回來時,那潔白的喜帕上已染了幾點嫣紅。

    “用的是雞血嗎?”鄭瑜低聲問。

    “是,夫人莫擔心,一般人看不出來的。”

    鄭瑜滿意地頷首,隨手將染血的喜帕揉了揉,丟在床鋪,接著一雙美眸淩厲地盯向鄭恬。

    鄭恬會意,嫣然一笑。“妹妹放心,侯爺若問起,我會說妹妹今夜已經和侯爺圓房了。”

    “這話不必你說,明早侯爺醒來自會知曉。”鄭瑜冷笑地撇撇嘴。“你回去吧!要你的丫頭別多嘴。”

    “知道了,妹妹且安歇,姊姊先走了。”

    離去前,鄭恬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只見鄭瑜穿著肚兜便溜上床,睡在男人身側,想必等男人醒來時,她會楚楚可憐地撒嬌賣癡訴委屈,表示自己已經是他的人了吧!

    只是那男人……會上當嗎?

    想起方才隱隱約約聽見的那句話,鄭恬心下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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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出乎鄭恬意料,武穆侯似是接受了鄭瑜的說詞,認定自己確是趁著酒意佔有了新婚妻子的貞潔,在領著妻子拜見婆母的途中,還溫聲安慰了她幾句。

    鄭恬跟在相偕而行的兩人後頭,看著這對夫妻看似琴瑟和鳴的背影,心頭不由感到些微奇異。

    由於蕭雋的親生父母都已去世,新婚隔日,原是該先帶著新婦去祭宗祠,但他說了今日起得太晚,家裡親戚都到了,不好讓他們久等,便先來到正廳行認親禮。

    不知怎地,鄭恬總覺得這是他的藉口,彷佛他其實並不怎麼情願帶新婦去見親生父母似的,或許是他對這樁婚事並不滿意?

    正尋思著,一行人在蕭雋的帶領下,魚貫踏入正廳,廳內已擠滿了人,高堂上端坐著一位中年美婦,正是這間侯府的老夫人,武穆侯的繼母林氏。

    說起這武穆侯,祖上跟蘭陵蕭氏有些關係,因輔佐大齊開國皇帝有功,是本朝寥寥可數獲賜丹書鐵券的勳貴,可惜子嗣異常單薄,長房一支傳到蕭雋這代更只有他這個獨子,繼母生了兩個妹妹,都已出嫁。

    也因此,鄭瑜無須面對一串叔伯小姑,只需侍奉好林氏這個婆母即可,比起其他嫁入勳貴之家的新娘,算是輕鬆不少。

    不過自家雖只有一個繼母婆婆,旁系幾房的叔叔嬸嬸、哥嫂弟妹卻是來了不少,鄭瑜一一見禮。眾人看她生得漂亮,說話又輕聲細語,一派溫婉知禮的風度,都著實誇了她一番,讓她不禁暗自得意。

    認過親後,林氏本欲招待親友們到隔壁的小花廳入席,蕭雋卻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母親等等,瑜兒還有個姊姊尚未見禮呢!”說著朝鄭恬招了招手。“恬兒過來。”

    恬兒!

    鄭恬暗自抖了抖,昨夜至今他倆不過才見過兩次面,根本沒說過幾句話,要不要叫得這般親密啊?

    眾人早就看見躲在後頭的鄭恬了,見她姿容出眾,心裡都暗暗贊了幾句,不少年紀較輕的男子更是看呆了眼。可即便生得再美,看她站的位置,眾人也只當她是這府裡的姨娘之類的人物,不料蕭雋竟會親自點她出來。

    “這便是陪你媳婦嫁過來的媵妾?”林氏看了看繼子,有些疑慮。“可她只是個姨娘……”

    妾非正妻,哪有資格在這種場合行見面禮?

    “什麼姨娘?”蕭雋朗聲笑道。“母親有所不知,瑜兒跟她這個族姊感情最好了……”說著又湊近母親耳畔低低補充了句。“昨晚還是姊妹倆一同服侍兒子的呢!”

    什麼?!

    聽見這話,林氏整個人都呆了,雖然繼子最後那句沒有其他人聽到,但她這個做長輩的,想起那三人同床的情景實在也臊得慌。

    “我看也不必分什麼正室或偏房,都叫夫人吧!”蕭雋提高了音量。

    這句話廳內眾人一概都聽得清清楚楚,盡皆駭然變色,鄭瑜面容蒼白,鄭恬也神情一滯。

    “當然,外頭自是以瑜兒為侯夫人,不過恬兒也有資格出外交際,就讓府裡稱她一聲恬夫人吧!”

    這意思是抬高她這個媵妾的地位了,相當於民間所謂的平妻,當著眾人面前宣佈此事,等於是給鄭瑜這個正妻沒臉啊!她能服氣嗎?

    鄭恬蹙攏秀眉,悄悄窺探鄭瑜一眼,果然見她氣得咬緊下唇,雙手雖是藏在衣袖裡,但那長長的指甲想必正掐進掌心肉裡。若不是當著這諸多親戚面前,恐怕她會當場發飆了吧?

    偏偏蕭雋端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臉孔,望著妻子笑咪咪地問:“瑜兒,我這安排你可同意?”

    鄭瑜咬了咬牙。“夫君體恤我們姊妹情深,妾身自是感激,可這似乎不合規矩……”

    “管他什麼規矩?在這侯府裡,我說的話就是規矩!”

    朝陽自廳外射入,蕭雋挺拔的身軀正好背著光,俊臉半隱在陰影下,身上綴著銀色暗紋的錦袍偏是顯得更加流光輝耀,配上他狂妄的言語,凜凜然有股淩厲如霜的氣勢,一時間刮得廳內諸人透不過氣。

    誰都不敢開口反駁他,就連他的繼母林氏也只是囁嚅著偏過頭去,一副撂手不管的窘態。

    鄭恬垂落羽睫,掩去眼中神色。

    廳內的氣氛冷凝異常,一干人等面面相覷,任誰都不好插手管這家務事,過了好片刻,鄭瑜方才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開了口。

    “姊姊還不謝過侯爺恩典?這是我們爺憐惜你呢!”

    鄭恬聽得出她語中的嘲諷,可也只能裝作不懂,抬起頭來甜甜一笑,翩然彎身行禮。

    “謝謝侯爺,謝謝夫人。”

    蕭雋意味深長的眸光掠過她,嘴角隱隱噙著一絲冷笑。

    鄭恬心頭一緊,若說她昨夜還疑心自己聽錯了,此刻已然毫無疑慮,這個男人是故意的,他是藉此挑撥她和鄭瑜。

    他為何要如此做?莫不是已經猜到鄭家要她陪媵嫁入侯府的用意?

    不等她凝神細想,蕭雋已陪同幾個年長的叔輩施施然步出氣派莊嚴的正廳,臉上的笑容看似溫煦,卻令人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比起武穆侯府,鄭府固然不及其格局寬敞大氣,但雕樑畫棟,細微處之精緻華麗猶有過之,園中花團錦簇,迎風送清香。

    這日正是蕭雋陪同新婚嬌妻回門的日子,他這個戰功彪炳、在御前頗能說得上話的勳貴女婿一現身,不說闔府頓時蓬蓽生輝,至少當家的戶部侍郎鄭文正見到他時,也得擺出一派笑臉相迎,如沐春風。

    蕭雋在認親時鬧的那一出早已傳出些風言風語,鄭大人也有所耳聞,見蕭雋把鄭恬也帶上,而且待她彷佛比待自己女兒尚且溫柔體貼幾分,面上不顯絲毫異樣,依然是笑盈盈地寒暄,不愧是在官場上打滾的老狐狸。倒是站在他身後的次子鄭成韋見鄭恬穿一身柳黃色纏枝杏花衣裙,低眉斂目地站在一旁,縱然只見側臉,姿容卻猶如閑花照水,似是比素日更加清豔嬌婉,不由得偷偷瞧了好幾眼,頗有些目眩神馳。

    鄭大人似是警覺到兒子的失態,迅速轉了話題,朗笑著說自己剛得了一壇御賜的好酒,拉著女婿就說要到書房喝酒,鄭家長子對二弟使了個眼色,鄭成韋也只能收回盯著鄭恬的視線,跟著兄長等一行人前往湊趣。

    見一群男人說笑著離去,鄭夫人可就沉不住氣了,急急打發鄭恬去看自己親娘後,便要女兒回房跟自己說話,仔細探問這兩天在侯府都發生了什麼事。

    聽聞女兒竟是在新婚之夜主動提出姊妹共侍一夫的提議,她頓時驚愕不已,責備女兒不懂事。

    “你這傻孩子!再怎麼想抬舉恬兒那丫頭,也不該犧牲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你要知道,那可是你的日子,恬兒只是陪媵,她想侍寢也輪不到那天晚上跟你這個當家主母分寵!你啊,瞧你從小也是聰明慧黠,怎麼偏在這等大事上犯糊塗?你要娘該怎麼說你好呢?”

    鄭瑜遭母親一頓恨鐵不成鋼的痛駡下來,又是懊惱,又是委屈,既然無法跟娘親明說自己的困擾,只好拿出女兒嬌態,軟綿綿地撒嬌。“娘,你別說了,女兒那不是……太緊張了嗎?我一瞧見侯爺醉成那樣,還要跟我……我一時就慌了嘛!”

    “娘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每個女兒家都要經歷過那事的,痛就痛點兒,眼睛一閉、牙一咬,不就熬過去了?”

    “唉,娘,女兒知錯了,你就別再說了。”鄭瑜斂眸,雙手絞著衣帶裝羞。

    鄭夫人看著女兒神色黯然的模樣,暗暗歎息,她只有這麼一個掌上明珠,從小護著、寵著,不免嬌慣了些,雖說這事女兒真的欠缺思量,她仍不舍多加苛責。“你啊!”

    鄭夫人拿手指點了點鄭瑜額頭,鄭瑜見母親面色緩和了,立即順竿子上爬,捏著母親臂膀討饒。“娘啊,反正事情都那樣了,你可千萬要替我想想辦法,侯爺居然在認親時當眾說出那番話,讓府裡的下人也稱鄭恬做夫人,明顯就是不把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裡啊!”

    “那能怪誰?還不是你自己種下的因果!”鄭夫人賞女兒白眼,雖說侯爺這事是做得不道地,但也是女兒在洞房花燭夜使了昏招,才讓人有了藉口。

    “娘啊!”鄭瑜不依不撓地撒嬌。

    “唉!”鄭夫人拗不過女兒,只得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想了想,語重心長地勸誡。“你莫與那丫頭爭一時閒氣,男人嘛,就愛拈花惹草,她又是個美貌出眾的,此時正是貪圖新鮮,自然會稍稍高看她幾分,我看侯爺也不是渾人,寵她一陣子玩膩了也就罷了。何況那丫頭的母親和幼弟都拿捏在我們家手裡,你還怕她翻得上天去?”

    “可是……”鄭瑜嘟嘴,不服氣。

    鄭夫人又拍了拍她,語氣更柔了。“娘知道你氣不過,可你也要明白娘讓鄭恬給你陪媵的用心良苦,你從小就有宮寒的毛病,要是……唉,萬一你真無法生下自己的孩子,起碼還能將那丫頭的兒女抱來自己跟前養著,有了子嗣依傍,你在侯府也才真能有當家主母的底氣。否則那些勳貴之家,誰的後院不是妻妾成群?到時你怎麼跟那一朵朵鮮花鬥?娘瞧那鄭恬,倒不是不知進退的,你看她今日陪你回門,一點紅色都不敢上身,可見是敬你這個主母的……”

    “哼!就憑她一個妾室也敢穿紅色?別以為侯爺要人稱她是“夫人”,她就真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你能這麼想就好了,說到底那丫頭也不過是個出身低微的,哪能跟你這個正經的名門嫡女相比?何況她的性格又頗有幾分純直傻氣,憑你的聰慧,想必能拿捏得住她。”

    “女兒才不是怕自己拿捏不住她呢!”鄭瑜放開母親臂膀,坐正身子,氣呼呼地道。“我是見到她就煩,討厭她老是笑咪咪地在我面前晃,還真以為我當她是姊妹呢!憑她也配?”

    “她自是不配。”鄭夫人眼眸閃過厲光,頓了頓,見女兒氣得俏臉泛紅,又憐又疼。“好了瑜兒,別氣了,娘知道你委屈,唉,也是皇上亂點鴛鴦譜,本想著太子殿下中意你,或許會將你迎進府裡,沒想到……”

    “娘,別說了!”鄭瑜厲聲打斷母親。

    鄭夫人一怔,也知道自己這話不恰當,只得笑著安慰女兒。“好好,娘不說了,瞧我們瑜兒小嘴都嘟起來了,跟娘說說,你這身上可有不適之處?”

    “啊?”鄭瑜一愣。

    這回輪到鄭夫人有些不自在了,畢竟要問女兒房事,總是有些尷尬。“你自幼身子就嬌弱,娘瞧侯爺人高馬大的,怕你……承受不住……”

    鄭瑜這才恍然大悟,大發嬌嗔。“娘說什麼呢!”

    她在喜帕上造假,根本未曾與侯爺圓房,這件事是萬萬不能跟母親說的,要是讓母親發現她……

    鄭瑜倏地一凜,心虛地不敢再想,頰畔嫣色暈然,鄭夫人卻誤會女兒這是害羞了,笑得合不攏嘴。

    趁著鄭瑜母女關在房裡說體己話,鄭恬也來到鄭府東邊一處小院子探望自己的娘親和弟弟。

    鄭母早就站在門口伸長脖子等著女兒了,見她來了,喜氣洋洋地將她迎進屋裡,一家人坐著說話。

    鄭恬給娘和弟弟都帶了禮物,鄭成譽得到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樂得立刻去磨墨寫字,獻寶給姊姊看。

    鄭恬見弟弟的字又有長進了,內心欣慰,贊許地摸摸他的頭。“娘,譽哥兒,你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接出這府裡的。”

    鄭母搖搖頭,知道自己以後怕是難得才能見上女兒一面了,拉著她的手不放,眼泛淚光。“娘和你弟弟在這府裡過得很好,你莫掛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好。這些天侯爺待你好嗎?”

    這個嘛……鄭恬苦笑,發現自己很難對母親解釋那男人是什麼樣的心態。

    鄭母見女兒神情微妙,還以為她是有苦說不出,眼眶更紅了,不禁伸手攬抱女兒。“我可憐的恬兒,當初娘本來是想把你許給小門小戶的,就像你爹和我一樣,夫妻兩個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就算生活過得清貧點,起碼是名正言順的正妻,腰板也能挺得直一些,也不至於像如今得事事看著主母的眼色……”

    聽著娘親絮絮叨叨地自責,鄭恬只能暗暗歎息,從踏進這京城鄭府的那天起,從鄭大人和鄭夫人看中她的美貌起了心思,她便知曉自己的婚事再沒有她作主的餘地,只能依附著鄭府的利益。

    嫁與平頭百姓做正妻,只能是夢。

    “……都是娘不好,沒本事護住你們姊弟倆,害你吃苦了!”鄭母抽抽噎噎。

    “娘啊!”鄭恬抽出帕子替娘親拭淚,一面安慰她自己過得很好,又拿幾件侯府的趣事來說,哄了好片刻,鄭母總算止住了眼淚。

    譽哥兒見氣氛鬆快了許多,凝重的小臉也終於綻開微笑,嗓音清亮地宣佈。

    “娘,姊姊,你們切莫擔憂,我一定會好好用功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做大官,到時我就有能耐保護姊姊了。”

    鄭恬愣了愣,見弟弟小臉兒端得嚴肅,清秀的眉目間猶顯稚嫩,卻是拍著胸脯立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不禁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好,好,還是我們譽哥兒有志氣,那姊姊就等著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鄭母也笑了,開懷地摟住兒子。“譽哥兒乖,你有這分心,不僅娘和你姊姊高興,就是你爹泉下有知也會安慰的。你爹他啊,其實一直很想繼續讀書的,就是咱們家當時的景況不允許……”說著,鄭母眼眶忍不住又紅了。“不過你爹從來沒抱怨過,整日起早貪黑地下田勞作,擔起這個家。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你爹整個人笑得像朵花,他啊,是把自己的遺憾都寄望到你身上了,你可得要爭氣啊!莫辜負你爹的期望。”

    “娘,我知道了。”譽哥兒答得清脆。

    鄭恬在一旁看著母親軟語教導弟弟,心裡卻有些發酸。在娘心裡,爹永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並不知曉,其實爹也不完全是那麼好的……

    正悵然尋思著,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精神奕奕的狗吠,鄭恬定定神,推開陰暗的回憶,頓時笑開了,眉目彎彎。

    “是雪球回來了!”

    話語才落,她翩然起身,邁著輕快的步伐奔出里間,只見屋外一隻毛色雜灰的龐然大狗在門口急得團團轉,卻是守著規矩不敢踏進屋內,見她出來了,歡喜地汪汪直叫,兩隻爪子一撐,便立了起來。

    “雪球啊雪球!”鄭恬也不顧忌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雙手一展,和愛犬來個愛的抱抱,接著蹲下身來,由著它熱切地舔舐自己的手。

    “雪球才剛從外頭回來,小心臟。”鄭母跟過來看見這一幕,忙著勸阻。

    “沒事。”鄭恬樂呵呵地笑,揉了揉愛犬的頭。“你啊,就像雪地裡被人踩髒了的雪球,灰撲撲的,虧你這麼大的塊頭,就不能學著神氣一點嗎?”

    “汪汪!汪嗚~~”雪球彷佛也聽出主人是在叨念自己,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吐著舌頭,發出與體型相當不配的嗚嗚嬌鳴。

    “裝什麼可愛?”鄭恬笑著輕打它的頭。“你還以為自己是剛出生的小狗啊?”

    十三歲那年,為著在這鄭府一個個人精面前裝作天真嬌憨,她刻意在一座寺廟外頭撿了這只看著像是白毛的雜種狗回來,不料一養就是四、五年,個頭愈養愈大,毛色也愈養愈灰,從一隻惹人憐愛的小奶犬長成如今這副雄霸模樣。

    “汪嗚~~汪嗚~~”雪球低頭往主人懷裡蹭,毫無廉恥地繼續撒嬌。

    “好了好了你別鬧了!好癢喔,雪球……譽哥兒,怎麼連你也來湊一腳?哈哈,別玩了……”

    兩人一狗在這小小一方院子裡歡樂地鬧騰著,忽地,雪球像是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味道,警覺地從鄭恬懷裡退開,轉身抬頭一看,果然發現院子裡不知何時站了個陌生人。

    鄭恬順著愛犬的視線望過去,燦爛的笑容霎時一凝——

    “侯爺!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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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3: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章(1)

    蕭雋就站在不遠處的海棠花樹下,簇新的絳紫色錦袍在衣袖及袍角處皆繡著精細的暗紋斕邊,華光流燦,再襯著他俊逸挺拔的身材,光只是這麼站著,便透出一股雍容矜貴的氣勢。

    鄭恬怔怔地起身,心房不爭氣地躁動著,倒不是因為他儀錶堂堂,而是猜疑他來此處的目的。

    他想做什麼?

    她摸了摸雪球的耳朵,低聲叮嚀安撫了它一會兒,要它別驚動客人,接著方盈盈起身,強自端著一張無辜的笑顏迎過去。“侯爺怎麼會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喝多了有些暈,出來走走透口氣。”

    “從大伯父的書房走到這兒來?”她挑了挑眉。這中間可是隔了好幾間院子,還得穿過一處流水亭閣的花園。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怎麼?恬兒是不歡迎為夫的到這兒來跟你娘親和弟弟打聲招呼嗎?”

    “侯爺!”這話剛落,鄭母適時拉著幼子過來,誠惶誠恐地拜禮,蕭雋連忙虛扶她起身。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他笑道。“照理說是我這個做女婿的該向岳母行禮呢!”

    “這……怎麼能夠呢?”鄭母既困窘又慌亂,就憑她的身分,哪裡夠格做人家的正經岳母?

    “侯爺別說笑了,我娘不禁逗的。”鄭恬連忙替母親解圍。“侯爺來到此處不合規矩,我送您出去吧!”

    蕭雋偏不走,視線一轉,落向一旁好奇地瞅著自己的男孩。“你就是譽哥兒吧?”

    他口氣似是溫和,身上卻隱然有股威壓之勢,譽哥兒暗暗吞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大膽地回應。

    “是,我是譽哥兒,姊姊跟我提起過侯爺您。”

    “哦?”蕭雋劍眉一挑,彷佛極有興趣。“你姊姊是怎麼說我的?!”

    “姊姊說……”

    “譽哥兒!”鄭恬打斷弟弟,語氣並不嚴厲,甚至還微微笑著,可從小最敬愛姊姊的譽哥兒完全能看出她的不悅。

    他乖巧地閉嘴。

    “侯爺,我送您。”鄭恬轉身又想帶人出去。

    蕭雋還是不動。“我不走,我醉了,就在這兒喝碗醒酒湯。”說話的口吻就像孩子耍賴似的。

    鄭恬沒轍,一個有權有勢,名義上又是她丈夫的男人賴著不走,她難道還能不客氣地趕他走嗎?

    她咬了咬唇,心裡將這可惡的男人腹誹了好幾回。“既然這樣,侯爺就先在這樹下的石椅坐著吹吹風醒醒神吧!我讓人去廚房弄碗醒酒湯來。”

    海棠花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兩把石凳,鄭恬想著讓這男人在這裡坐著,總比將他帶進屋內好。

    她找了個藉口,讓母親帶著弟弟進屋,自己留下來應付這個男人。

    雪球得她命令,乖乖地趴在另一棵樹下納涼,滴溜溜的眼睛卻是警醒地瞅著這裡不放,好似只要一嗅到不對勁,立刻就會沖過來保護主人。

    兩人隔著石桌相對而坐,蕭雋瞄了一眼雪球。

    “那只灰毛大狗是你養的?”

    “是。”

    “……你好像比瑜兒大一歲?”

    “是,再幾個月就滿十八了。”

    “喔。”

    喔什麼喔?什麼意思?

    鄭恬揚起羽睫,眼神清亮,可當她發現男人盯著自己的目光幾乎是一瞬不暫態,她有些不自在了,她習慣了男人對自己美貌的驚豔,甚或恍惚失神,可他看著她時,那幽深如海的黑眸竟是毫無一絲動搖。

    洞房花燭夜那晚,還可以說是他喝得爛醉,分辨不出她的相貌,可如今他神智清醒,不起波瀾的瞳眸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是見慣了美色,或者不眷戀美色?鄭家的人命她陪媵,試圖上演那美色惑主的戲碼,這算盤怕是打不響了……

    “很少見到十八歲的姑娘還會那樣跟寵物抱成一團。”許久,那峻薄有型的雙唇才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評語。

    這是在嫌她幼稚?

    鄭恬心口一堵。“我喜歡雪球,它就像是我另一個弟弟。”是啊,她是幼稚,可不幼稚一點怎能在這府裡存活下來呢?

    也不知是否心有些亂了,這說話的口氣就失了控制,帶著點倔強的意味。

    他彷佛頗覺有趣,大手揉著下頷,眸光朝她嘟起的櫻唇一溜,忽地邪邪一笑,起身繞過石桌,來到她身邊,突如其來地俯下臉。

    她嚇一跳,直覺地往後退。“你、你做什麼?”

    他沒覺得自己這舉動失禮,繼續追著她,往她頸脖處嗅了嗅。“嗯,你身上有股味道。”

    味道?

    她愣了愣,接著大窘。“那是……雪球……”

    他低頭看著她微微染紅的臉,鼻尖幾乎要與她的瓊鼻相抵。“既然知道會染上狗味,為何要那樣放肆地抱著它玩呢?”

    曖昧的呼息吹拂著鄭恬嫩白的肌膚,有種難以言喻的曖昧。

    “我是想……”

    “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噙著一絲誘惑。

    本來想著離開以前,梳洗一番再熏個香應當就能遮掩過去了,哪裡曉得……

    他靠得愈來愈近了,嘴唇挑逗似地擦過她的臉頰,她頓時心韻如鼓,下意識地伸手推開他。“你離我遠一點!”

    待他被自己推得晃了晃,她才察覺自己反應太過了,他可是侯爺,是她的夫君,她怎能露出這般嫌棄姿態?

    “侯爺,您……別逗我。”只好裝羞澀挽回。“人家……不好意思……”

    她聽見一聲急促的嗤笑。

    可惡!他完全看透她在裝了。

    鄭恬心念電轉,正想著該如何扳回一城時,蕭雋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纖肩,這回是彎下身來嗅她領口。

    “這味道可真難聞。”再次評論。

    那你還聞?你有毛病嗎?

    她忍住當場嗆他的衝動,他卻是變本加厲,撩起她一綹發湊到鼻前,又是深深一嗅。

    鄭恬身子僵住。

    登徒子!絕對是登徒子!

    她不明白這人為何特意來到她娘親的院子裡這般調戲她?難道就為了跟她表明他是個登徒子?

    思緒正混亂時,男人又做出了詭異的舉動,他一把將她拉起來,先霸佔了她的椅子,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這是幹麼?這可是她娘親和弟弟住的院子呢!他們說不定正從屋裡偷偷往外看呢!光天化日之下,他竟如此放肆!

    “侯爺,請自重。”她板起小臉。

    “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他用力定住她身子不許她掙扎,一面伸手轉過她臉蛋,看她一本正經地端著表情,貝齒都咬進唇裡了,墨眸微微閃了閃,嘴角含笑。“恬兒,這個府裡的人待你好嗎?”

    她眯了眯眼,心下暗暗戒備。“很好啊。”

    “聽說你父親在你十一歲那年就去世了,親戚們都不聞不問,你娘只得帶著你與尚在繈褓的弟弟上京來投靠鄭大人,說是族親,其實不過是你父親幼年時曾和鄭大人在家族宗學裡一起讀過兩年書。”他頓了頓,一副感歎的口吻。“幸而鄭大人為人仗義,依然念著宗族情分,要不你們母子三人怕是只能流落街頭了。”

    她斂眉低眸。“我對大伯父、大伯母一家的恩情……是很感激的。”

    “是啊!就連瑜兒也待你如親姊妹,所以你也把瑜兒當成親妹妹愛護,對吧?”

    這話聽起來怎麼十足諷刺呢?他究竟想說什麼?

    鄭恬揚起墨睫,大膽地看進男人狹長深邃的眼裡,那裡頭光華璀璨,似是暖暖地笑著,又有股說不出的冰涼冷意。

    他在試探她吧?或許是想看看她對鄭家究竟有幾分忠誠之心……

    她甜甜地笑。“侯爺說的是,除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瑜妹妹和幾位哥哥對我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目光一沉。“也包括鄭成韋嗎?”

    “啊?”

    她還來不及領略他話中涵義,他微涼的唇已經壓下來,吮吻她側頸彎弧處,她整個呆了,陡然回過神來,慌張地扭著身子。

    “侯爺,你放開我!你……”

    “汪汪!汪汪!”

    最喜歡的主人姊姊被個陌生男子摟在懷裡不放,一旁的雪球早就看得暗暗張牙舞爪了,眼見姊姊急著掙扎,當下便忍不住咆哮著奔過來,趁姊姊脫身之際,四隻爪子往那可惡的登徒子身上一撲。

    蕭雋本有一身武藝,可一時措手不及,竟是被這只救主心切的大犬狼狽地撲倒在地,周遭霎時響起幾聲嬌呼。

    鄭恬回頭一望,這才發現鄭瑜不知何時扶著鄭夫人來到院子口,母女倆呆呆地瞪著侯爺遭惡犬“欺淩”的這一幕,而她們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捧著一盅醒酒湯。

    平素在眾人面前總是威風凜凜的武穆侯,這下可出醜了!

    不知怎地,鄭恬忽然覺得這情景十分好笑,櫻唇悄悄一彎,她以為沒人看見自己在竊笑,卻不知這淘氣的表情早已落入蕭雋眼裡。

    他狠狠地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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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聲在屋內回蕩不絕。

    蕭雋黑著臉,瞪著餐桌對面那個正笑得開懷的燕王世子趙祈,素來風度翩翩,以斯文俊雅聞名貴女圈的他此刻卻是絲毫不顧形象,笑得眼淚幾乎都要嗆出來,手捧著肚子顫抖不止。

    “你夠了沒?”蕭雋冷冷地問。

    “哎唷哎唷,笑死我了……不行,肚子好痛……”

    “趙祈!”

    驚天怒吼似是要掀了頂。

    趙祈聽出這聲喝叱的冰冷怒意,知道自己笑過頭了,連忙揉揉笑痛的肚子,硬生生坐正身子,端出一張正經八百的俊臉。

    “咳哼!”他故作嚴肅地清清喉嚨。“抱歉,本世子失態了。”

    裝什麼裝?

    蕭雋怒瞠眸,心下頗有種誤交損友的感慨。

    趙祈齜牙咧嘴,運動了下臉部肌肉,好不容易恢復正常,又咳了兩聲。“好了好了,你別惱了,算我不是,這樣吧,這頓酒飯我請你。”

    蕭雋歪歪俊唇。“這間酒樓可是我侯府的產業,還需要你請我?”

    “咳,嗯,說得也是。”趙祈笑笑,見好友臉色不善,忙補充了句。“誰都知道這“小園春酒樓”的酒菜可是京城第一,這專門招待貴客的上等廂房又極是寬敞雅致,瞧瞧!”趙祈拿扇子指了指角落一座用上好壽山石雕的牡丹花開盆景。“這樣好的盆景,就連我們燕王府內都是難得的,在如此賞心悅目的環境裡品酒用菜,可謂人生一大樂事啊!”

    這一連串舌粲蓮花的讚語說下來,蕭雋聽著卻是絲毫無感動之意,目光淡淡。

    “你這等花言巧語的本事,還是留著對你的世子妃展示吧!浪費在我這等粗人身上可惜了。”

    “呵呵,呵呵。”好友不買帳,趙祈只能乾笑,可想起之前蕭雋告訴自己的事,依然忍俊不禁,星眸熠熠發亮。“我說元承啊。”元承是蕭雋的字。“你果真被一隻雜種大狗給撲倒了?還被自己的丈母娘給當場目睹了?那後來呢?你可別說你沒給那只沒眼色的畜牲一點教訓。”

    他是想教訓的,可鄭恬站在自己養的惡犬面前,宛如母雞護著小雞。

    蕭雋冷著臉。“我哪裡會那麼沒風度到跟一隻畜牲計較?”

    “是喔。”趙祈握在手裡的扇子戲誠地打轉,眼珠也跟那扇子一樣滴溜溜地轉。“我看是沒臉計較吧?”

    “趙祈!”

    又是一聲咆哮,可趙祈卻敏銳地注意到好友的耳根微紅。他笑了,這回並非嘲弄或揶揄,而是因為心頭一股融融的暖意——

    有多久沒見到蕭雋如此外顯情緒了?自從父親去世、心愛的女子又亡故後,蕭雋彷佛已習慣戴起面具,不對誰表露真心。

    其實他也曾是個鮮車怒馬、恣意狂肆的少年郎啊!

    趙祈暗自在心裡感歎,想起自己從小跟蕭雋一同鬥雞走狗、打架鬧事培養出的患難交情,不覺搖頭晃腦,手中扇子一張,一派風雅地在胸前搖了搖。

    蕭雋最看不慣好友這副風流貴公子的做派了,沒好氣地翻翻白眼,合掌一拍,命人上酒菜。

    兩個男人吃飯喝酒,話題自然還是繞在蕭雋的新婚生活上。

    “你那個二夫人,聽著是個天真爛漫的,鄭家送她來陪媵,就不怕弄巧成拙?”

    天真爛漫?

    蕭雋嘲諷地挑眉,他可不敢如此評斷鄭恬,能夠在鄭府那樣複雜的環境下存活下來,絕不會是個毫無心機的,只怕是三分真、七分裝。

    他冷笑。“她是真天真也好,假天真也罷,若是她膽敢隨著鄭瑜算計到我頭上,我自會讓她嘗嘗厲害。”

    可念頭一轉,回憶起那日回門見她和那條灰毛大狗玩得歡樂的模樣,蕭雋胸口莫名一緊,那燦美如花的笑顏令他聯想起某個人……

    趙祈並未察覺他的異樣,皺著眉頭說道。“對了,我聽說你在認親時當眾說了以後不分什麼正室、偏房,兩頭一樣大,這事鄭家難道沒意見嗎?你回門那天他們沒給你臉色看?”

    “我也等著呢!”蕭雋定定神,似笑非笑地扯扯唇,將回門那天和鄭氏父子喝酒的情形轉述給好友聽。“……鄭文正若真是個正派的,我當眾那樣給他女兒沒臉,他早該順理成章地指責我了,沒想到他竟一聲不吭,從頭到尾沒提起這事,可見若不是心虛,便是心裡有所圖謀,這才不想跟我撕破臉。”

    “心虛?”趙祈不解。“他心虛什麼?”

    蕭雋斂眸,這話說了連他自己也顏面無光,可好友既是一直關切著他這樁婚事,他也不想隱瞞。

    他連喝了三大杯酒,深吸一口氣。“鄭瑜……並非完璧。”

    “什麼?!”趙祈聞言,先是大為驚駭,接著便是勃然大怒,拍案起身。“鄭家竟敢如此辱你!”

    相對于趙祈的盛怒,蕭雋此時已能沉得住氣,澀聲開口。“新婚之夜,鄭瑜怕就是擔心自己並非處子的事教我察覺,才會出主意讓鄭恬也過來陪侍,當時我就覺得她這提議太過超乎常理,便故意裝作醉得神智不清,等著看她玩什麼花樣,想不到……”

    蕭雋沒再說下去,但趙祈已能想像當時好友心頭的震驚狂怒。只要是男人都不能忍受妻子給自己戴綠帽,更何況這婚事原本就非他所願。

    “委屈你了,若不是太子六叔這幾年與我父王暗中鬥法,也不會連累了你。”

    趙祈黯然低語,他是真心覺得對好友抱歉。

    這樁賜婚來得倉促,他和蕭雋都措手不及,後來經過一番探聽,才知道是太子在皇帝面前無意間提了一句。

    話說先太子去世後,皇上斟酌再三,決定立繼皇后所出之六子為儲君,跳過了先皇后留下的三子燕王。此事當時在朝中引起一番激烈的爭議,最後是燕王自請的往北邊鎮藩,才平息了紛爭。

    眼看這些年燕王立下無數軍功,麾下又養了數十萬的雄兵,太子不免深為忌憚,憂心這儲君之位坐不安穩。而蕭雋不僅承襲武穆侯爵位,在燕王麾下更是一名猛將,殺伐決斷,戰功彪炳,勳貴子弟中難得有他這樣成材的,皇上對他十分看好,召他回京後封他為驃騎將軍,領西山大營,兼管五城兵馬司,一時鋒頭極健。

    想著,趙祈幽幽一歎。

    太子怕是聽說他父王有意將小妹許配予蕭雋,不願蕭雋與燕王一系結盟過於緊密,這才要鄭家借兒女聯姻插足其中——鄭侍郎是太子人馬,想必太子是盤算藉著鄭家拉攏蕭雋,或者至少維持中立。

    當初得知皇帝賜婚,他原本想著豁出去也要替好友爭一爭的,絕不能讓蕭雋不明不白地娶了鄭家的女兒,孰料蕭雋本人倒是很淡定地阻止了他。

    “太子想藉婚事拉攏我,難道我就不能反過來利用這婚事陰他一把嗎?這事你別插手,如今情勢複雜,莫因此誤了你父王的大事。”

    “可是讓你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實在太委屈了!”

    “反正我這輩子是註定娶不到自己喜歡的女人了,娶誰不都一樣?”

    蕭雋話說得瀟灑,可如今他知道自己娶了個身子不清不白的女人,這口氣真能吞忍得下去?

    尋思至此,趙祈又是一聲歎息,拉回心神,望向好友,千言萬語在唇邊猶疑著,終於忍不住吐落。“小妹漸漸大了,這些年來長得愈來愈像二妹妹,她性子又好,如果你不是攤上這門婚事……”

    “別說了!”蕭雋厲聲喝道。“我已然娶親,這話說著只是有損令妹的閨譽而已,何況……”他頓了頓,起身來到窗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街景。“我從未想過找誰當替代品。”

    的確,他才貌雙全的二妹妹不是誰都能取代的,即使是小妹也一樣。

    趙祈拿扇柄敲敲自己的頭,見蕭雋神色黯淡下來,不由得暗惱自己多話,哪壺不開提哪壺?正想著說些什麼活絡一下這沉凝的氣氛,只聽見蕭雋驀地一聲低呼。

    “是她!”

    趙祈愣了愣,好奇地望過去。“你說誰?”

    蕭雋沒回答,目光凜冽,追著街邊一道窈窕倩影不放。

    “小園春酒樓”位於京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穿過東邊的一條巷子,再轉過另一條窄弄,便來到一家店面小巧的粥鋪。

    這“知味粥鋪”是前兩年才開的,店主是一對鄉下來的洪老夫婦,帶著自家獨生子做的營生,店裡最出名的就是各式醃制的醬菜,無論是北方常吃的京醬蘿蔔、甜醬黃瓜,或是南方人愛的白糖乳瓜、辣油香菜心,在這裡都能吃得到,味道格外鮮濃入味,賣相極佳,光是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嘗過的客人一傳十——十傳百,鋪子裡的醬菜很快便打開了名氣,店裡也開始往外賣醬菜,不久前就連“小園春酒樓”的掌櫃都找上門來跟老闆簽下長期買賣的合約。

    趁著下午粥鋪清閒的時候,鄭恬悄悄來到了店裡,一身青色棉布書生長袍的男裝打扮,墨發用一根尋常的木簪子束著,抹黃了一張臉,平日裡的豔色雖是掩去不少,但外表看來仍是個文雅清秀的讀書人。

    “小姐,你來了。”

    正在店裡擦拭桌椅的洪福生見她來了,眼睛一亮,連忙放下抹布,洗了手就要倒茶給她喝。

    鄭恬左右看看,鋪子內除了他倆再沒別人,便壓低聲嗓笑道:“洪大哥,我不是說了嗎?以後沒別人在跟前,你就像從前一樣喊我恬丫頭便是了,別這麼客氣。”

    “那怎麼成?”洪福生倒了杯茶給她,退後幾步搓著手,憨厚的臉上略顯不自在,耳根微微發紅。“我和爹娘能有今天,都是小姐你幫的忙,你如今身分不一樣了,不再是從前村子裡那個小丫頭了。”說著,語聲漸漸低沉下來,目光一黯。

    鄭恬見他這副神情,心下歎息,不覺回憶起當年,身為秀才的父親因遲遲未能中舉,帶著妻兒回到家鄉坐館教書,娘親則帶著她在家裡種菜,拿自家醃制的醬菜去賣,多少能貼補家用,一家人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倒也和樂融融。

    後來到了鄭府,吃穿用度是比以前好,但快樂也少了,兒時那種純粹的幸福以乎再也找不回來了……

    “瞧我這笨的!”洪福生發現她的臉色,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又讓小姐想起不開心的事了。對不起啊小姐,我這人不會說話,你別見怪。”

    “我不會怪你的。”鄭恬放柔了嗓音,微笑清甜如泉。“相反的我還要謝謝你,洪大哥,多虧有你跟大叔大娘幫著我打理這醬菜生意。”

    洪福生聽了,慌忙搖手。“哪裡,我還要感謝小姐大恩大德,給我們一家人一條活路才是。”

    想他們一家三年前因為旱災,在村子裡實在過不下去了,爹才想著厚著臉皮帶著他和娘來投靠京城的遠親,沒想到對方早不曉得搬到哪裡去了,一家三口只得靠著父子倆賺些小錢維生,正走投無路之際,剛巧就遇上出門上香的鄭恬母子。

    鄭恬給了他們一筆銀子,安頓他們開了這間粥鋪,又親自將做醬菜的手藝傳給他,靠著食客的口碑,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前陣子還盤下一處院子,預備開一間專做醬菜作坊,到時候這間粥鋪就會交給新來的掌櫃掌管,洪老夫婦和洪福生都會將主力轉到作坊的營生。

    “對了,小姐這趟回來,正好可以看看這幾個月的帳。”洪福生興沖沖地轉進里間拿出帳本,洪大叔和洪大娘知道東家小姐來了,也笑著出來打招呼。

    “不必對帳了,之前你們要香草轉交給我的帳簿我都看過了,沒啥問題。我今日來就是想跟你們說說作坊的事。”

    說著,鄭恬從懷裡掏出一張圖紙,詳細跟這一家三口說明到時這作坊的內部如何設計安排,有哪些工具和設備是必須購置的,還有雇用多少工人、如何採買蔬菜等等……這些事她怕香草說不明白,寫下來又怕洪福生認不得幾個字,只好畫了圖,再親自過來一趟搭配著圖解說,也好讓他們記得牢些。

    這番滔滔不絕地說下來就用去半個多時辰,她急急起身。“我這回也是偷溜出來的,不能多說了。大叔、大娘、洪大哥,這醬菜作坊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費心了,有什麼消息再透過香草傳給我。”

    “是,小姐放心,這店裡的事有我們呢!”洪老夫婦連連拍胸脯保證。

    鄭活相信他們都是質樸的鄉下人,醬菜的生意交給他們打理,她一介女子也不需抛頭露面,等賺夠了銀子,她一定要想辦法讓娘和弟弟搬離鄭府。雖說自己這輩子怕是只能困在那深宅大院裡了,但只要娘和弟弟得到自由,她一切心血就不會白費。

    帶著對未來美好的嚮往,鄭恬微笑著離開“知味粥鋪”,洪福生親自送她到門口,直到她走遠了,仍癡癡地盯著她背影消失處,全不知道自己這副傻樣完全落入附近一雙冷厲的眼裡。

    鄭恬在巷子口的點心鋪買了兩盒點心,才剛轉過身,一輛華麗的馬車忽地停在她身前,接著,從那敞開的車門裡伸出一條手臂,動作粗魯地把她拽進去。

    “救命!”

    她才剛驚呼一聲,人已經落入一個寬厚硬實的男子懷抱裡,馬車也毫不耽擱地立即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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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4:13 |顯示全部樓層
第3章(1)

    雖是白日,可簾幕放下後,馬車內的空間仍是幽暗的,光線朦朧。

    “救命……嗚……”

    男人用一隻手緊緊鉗握著鄭恬的腰,另一隻手掩住她的口鼻,她使盡力氣掙扎,卻無法從他懷裡掙脫。

    粗重的呼吸、帶著淡淡酒氣的男人味及強悍的力道……鄭恬慌極了,莫不是自己今日遇上了綁匪,或是個見色心起的莽漢?

    “嗚……嗯……”想著從前在鄉野間聽聞的,那些落入盜匪手裡的女子的命運,她頓時心亂如麻,深怕自己也淪落到那樣悲慘的境地。

    橫下心來,她不顧一切地狠狠往那男人的掌心肉裡一咬。

    男人吃痛,大手下意識放開她口鼻,她深吸一口氣,張嘴就要呼救,男人的手再度掩在她唇上,沉冷的聲嗓搶先落下。

    “別叫,是我。”

    她愣住,分辨這似有些熟悉的嗓音,許久,發暈的腦袋逐漸清醒。“侯爺?”

    “沒錯,正是本侯。”

    是他!居然是他!

    鄭瑜僵住,心韻狂亂如鼓,重重擂擊著胸口,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回頭,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男人俊朗的臉龐。

    蕭雋冷冷地注視她,經過方才一番掙扎,她髮髻早已散亂,束髮的簪子脫落,墨黑的髮絲如瀑傾瀉,若不是她故意抹黃了臉,當真是肌膚如玉,秀髮如墨,好一個慵懶美人。

    想起這眉目如畫的女人方才還在一間店鋪裡私會青年男子,蕭雋目光陡然一厲。

    她看出他的鬱惱,驚得倒抽口氣。

    “怕了嗎?”他沉聲問,語氣噙著刺骨的寒意。

    她暗暗咬了咬牙。

    “你既然敢這般打扮獨身上街,我還以為你早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遭起了色心的歹徒劫持?”他話中帶刺。

    她容色更加刷白。“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自己一個人?”他冷笑,拇指重重地碾過她唇角,只一個曖昧的舉動,便教她領會到滿滿的威脅。

    鄭恬咬唇不語,小手握成拳頭,努力克制心頭翻騰的波瀾,今日她確是單身上街,盼了好一段時日,好不容易才等到鄭瑜帶著一群丫鬟和小廝出門訪友,機會稍縱即逝,她也自知莽撞,仍是命香草在屋內假扮自己,一個人悄悄地溜了出來……

    “就為了見那男人一面,你連自身的危險也不顧了?”

    他說什麼?!

    鄭恬驚駭,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這張冷厲的俊顏,菱唇輕輕顫著,費盡力氣總算綻開一抹微笑,用著甜膩嗓音說道。“爺……說什麼呢?我在府裡實在悶得慌,這才一時淘氣,出來走走……”

    大手倏地掐住她的唇,她痛得睜圓了眼。

    蕭雋俯首望她,像要望進她澄澈的水眸深處。“莫跟爺來撒嬌賣癡那一套。”

    他一字一句,鋒利如刀。“鄭恬,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知道你一直在裝。”

    她心韻乍停。

    而他已懶得陪她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質問。“說!你去那間粥鋪做什麼?”

    他果然知道了!他究竟跟蹤她多久?都看見了些什麼?

    明知今日這關怕是過不去了,鄭恬仍做最後掙扎,故做委屈地拉下他的手,揉了揉疼痛的小嘴。“能做什麼?就是吃粥啊。”

    他一聲冷嗤。“如今你還想唬嘮我?”

    “我沒唬嘮你,真是去吃粥的。”她堅持。“因為我娘親和弟弟都很喜歡吃那間粥鋪的醬菜,我想著買一些給他們嘗嘗……”

    “是嗎?那方才你手裡提的怎麼不是醬菜,而是兩盒點心?”

    對喔……鄭恬真想自賞耳光,她知道自己不是特別聰穎機智,學不來那些聰明人高來高去地鬥心機,所以向來都是以裝傻扮天真來躲過一些有形無形的明槍暗箭,可她也不算笨啊!怎麼在這男人的威壓之下,她連找個藉口都能弄巧成拙?

    唉!只能死撐著硬裝下去了。

    想著,她故作委屈地低垂羽睫,細聲細氣地說:“我是讓掌櫃的直接將醬菜送去鄭府……”

    蕭雋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冷笑著打斷了她。“莫說爺領著掌管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就是憑我武穆侯的身分,只要一句話,要對付那幾個平頭百姓,真如捏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

    這話說得平淡,不帶絲毫火氣,鄭恬卻是驚得拋去了偽裝,一把拽住男人的臂膀。“你別……洪大哥他們一家都是老實人,他們不會做什麼壞事。”

    蕭雋皺了皺眉,瞥了一眼那緊緊抓住自己臂膀的小手,說也奇怪,他分明心裡是不悅的,卻並不排斥她的主動接觸。

    “爺沒說他們做壞事,倒是你有沒有瞞著我做虧心事?”他直視她,試著從她慌亂的美眸中看出一絲端倪。

    “什麼意思?”

    “鄭恬,你名義上可是我的女人。”

    話嗆得夠明瞭,她無法再裝傻。“你、你莫不是懷疑……”

    他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裡。“有沒有紅杏出牆,你自己心裡明白。”

    “我沒有!”她急切地為自己辯白。

    一個女人若是遭夫君質疑了清白,這輩子也就毀了一半,雖然她很希望他有一天能休離自己,放自己自由,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還毫無籌碼保護自己親人的時候。

    “那你打扮成這副模樣去見一個男人是何用意?”他逼問。

    “我只是……”鄭恬絞著小手,心念電轉。

    事到如今拿出對付鄭家人那套裝憨賣傻肯定是沒用的,這男人不會信她,她只能豁出去了!

    “那家粥鋪是我開的!”

    “什麼?”蕭雋愣住,似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

    “是我拿體己銀子出資開的粥鋪。”她勇敢地直視他,吐字清晰,語氣堅定。

    “是我讓洪大哥一家人幫我打理醬菜生意,我就只是想賺點私房錢,這樣也不行嗎?”

    他眯了眯眼。“你沒騙我?”

    她輕哼。“你不是很厲害嗎?這點小事你派人去查不就清清楚楚了?”

    他盯著她寫滿倔強的小臉。“就算那粥鋪是你出銀子開的,那一家人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他們是以前跟我們家住同個村子的鄰居。”

    “村子?”

    “沒錯,實話跟你說吧!我以前是在鄉下長大的。”

    蕭雋愕然,鄭恬只是個攀附鄭家宗房的旁支族女,這他是知道的,可沒想到竟是來自鄉間。

    彷佛看透他的思緒,鄭恬冷冷地撇了撇嘴。“像我這種出身鄉野的丫頭,居然當上了你的妾室,成了你這高貴的武穆侯名義上的女人,你是不是很嘔?”

    聽聽她這說話的口吻!這是在嗆他?

    蕭雋不怒反笑,早就看出這丫頭不像表面那樣柔順依從,想不到面具一摘下來,脾氣倒是嗆辣得緊。

    “聽你這口氣,嘔的人應該是你吧!”他刻意逗她,忽然很想看看她真實的一面。

    她別過頭。

    他卻是不容她閃避,大手扳著她下巴轉過來,強迫她面對自己。“怎麼?做我的女人,你不情願?”

    她斂眸,語氣如絲緞般輕柔。“小女子出身低微,哪裡有資格嫌棄侯爺?”

    這是在反諷?蕭雋星眸閃了閃。“你是沒資格嫌棄,就憑你這出身,嫁給爺算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男人也太自大了!

    鄭恬陡然揚眸,憋著一口氣吐不出來,好悶。

    蕭雋看她燃著兩簇小火苗的明眸,眼神也跟著發亮。“你不說話,爺就當你是害羞了,如此說來你該是對這樁婚事很滿意嘍?”

    滿意個頭!她暗暗腹誹,唇角不知不覺逸出一聲低哼,連她自己也未察覺。

    蕭雋卻聽見了,唇角一勾。“大聲點,本侯聽不見你的回答。”

    她火大了。“是!我很滿意!榮幸得都快發暈了,成嗎?”

    好潑辣的丫頭!蕭雋興味地盯著她方才還發白,如今已因怒意微微染紅的容顏,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頷,慢條斯理地揚嗓。

    “既然如此,何不對本侯表現一下你嫁得良婿的歡喜之情?”

    “啊?”她一怔。

    他指指自己的臉頰,笑得邪肆。

    他在捉弄她。

    鄭恬有些茫然,不明白這男人的心情怎麼突然像是雨過天晴了?難道她賭對了,這男人喜歡女人說實話?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洞房花燭夜時醉言醉語,好似一個沉迷美色的紈褲;隔日認親時,在一干親戚長輩面前那樣恣意妄為,到了鄭府面對岳丈岳母,又能裝成一個溫文體貼的好女婿,之後被她的雪球撲倒,竟狼狽得像個大孩子,而方才懷疑她給他戴綠帽時,舉動粗魯、言語淩厲,可現在又能完全換上另一副表情?

    無論哪個是他的真面目,都只證明一點,這男人不好惹,不是她能輕易應付的……

    “恬兒,你在發呆嗎?”低啞的嗓音掃過她耳畔,她這才驚覺他靠自己極近,溫熱的氣息拂著她鬢邊的汗毛,帶起一陣輕微的顫慄。

    她驚跳一下,直覺想逃,卻被他定定地壓在腿上,她柔軟的嬌臀蹭著他堅硬的腿部肌肉。

    方才他們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說話嗎?也太曖昧……

    鄭恬倏地燒紅了臉,不久前她還覺得馬車內幽暗得可怕,如今這氛圍已轉為旖旎,孤男寡女被關在一個密閉的空間,彼此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她柔細的髮絲拂繞著他脖頸,他堅硬的胸膛抵著她纏著布條的乳房,她仍是少女般纖細嬌柔的體型,他卻是個雄壯威武的大男人。

    “你……放開我……”她慌亂極了,即便是洞房那晚,他親密地啄吻她後背,她也沒感覺到這樣的情調。當時的她只覺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兔子,麻木地認命,可此刻被迫依偎在他懷裡,感官竟異常地清晰。“侯爺……”

    不等她這聲求饒似的嬌喚落下,他已然猛烈地攫住她的唇。

    蕭雋用力吮著那兩瓣異常柔軟的粉唇。

    不是沒有過女人,年少時便見慣了風花雪月,這些年來雖是不再涉足風月場,仍有不少各色美女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家裡的後院也還擺著燕王贈予他的兩位侍妾。

    成親前,他想過若是鄭瑜還能令他忍受,他也不排斥和她維持表面和諧的夫妻生活,可不料新婚初夜,那女人便噁心得令他絕了心思,怎麼也不想碰她。

    但懷中這位……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彷佛是那晚他假借酒意捧著她的臉時,那不同尋常的清澈眼眸便吸引了他。

    不曾看過那樣淡然、透明的一雙眼,她平靜得令他感到異樣。

    情欲或許就是在那時埋下了火種,在這貼身摟著她的此刻,迅速點燃。

    “唔……嗯……”她反應生澀,小手抵在他胸前,似是抗拒著他狂野的親近,他稍稍鬆開她的唇,她便像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微微一笑,大手不由得貼上她衣襟,撫摸著那些微的隆起。“好小。”低啞的嗓音在她耳畔嘲諷。

    她也不知怎地,聽了頓時一惱。她都用布條纏著了,能不小嗎?

    他卻是趁她閃神之際,用靈巧的手指撥開她的衣襟,溜進去一探,摸到了纏得嚴實的棉布。

    “原來如此。”

    他低笑,尋找著那打結處,可又不耐慢吞吞地與那結糾纏不清,索性用一股蠻勁撕開了布條。

    豐盈的玉峰終於得以出來見光,隨著顛簸的馬車晃著一波波乳浪,他盯著,目光一暗,嗓音更喑啞。

    “以後不准這樣纏著了,都泛紅了。”細長的手指輕柔地撫過那一道勒出來的紅痕,似是心疼憐惜。

    她被他摸得臉紅心跳,下意識就想用手揪攏衣襟,他強悍地拉開她的小手,低唇吮住那一顆白玉峰頂上的紅莓果。

    “啊!”她嬌呼出聲,急著想推開他放肆的頭顱。

    ……

    見她墨發淩亂,芙頰暈紅,前額滲出些許香汗,微眯的美眸不經意蕩出水漾風情,蕭雋頓時感到下腹更加火燒火燎地發硬,忍不住朝車前駕馬的車夫高聲下令。

    “車子趕快點!”

    “是!侯爺。”

    車夫也不曉得是否察覺到車廂內正進行著什麼,急急忙忙地應了一聲,快馬加鞭地駕起車來。

    蕭雋忍著胯下的疼痛,替懷中的佳人拉攏衣襟,整了整她淩亂的秀髮,卻仍是不肯放她離開自己,依然在腿上坐著。

    不到片刻,馬車便來到侯府大門前,蕭雋命車夫直接將馬車駛入,在二門前停定後,他親自抱著鄭恬下車。

    闔府下人都震驚不已地瞪著這一幕,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對誰都不假辭色的侯爺竟一路抱著個女人走進梧桐院。

    流言,如野火般迅速在這庭院深深的侯府內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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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4: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3章(2)

    蕭雋平躺在床上,一面平息著激情過後的餘韻,一面瞪著雕飾春暖花開圖的床頂。

    躺在他身旁的女人拿被子裹緊了香汗淋漓的雪白胴體,同樣一動也不動,也不知想些什麼。

    他驀地咬了咬牙。

    和女人同床自然並非第一回,可卻是初次在完事後感到這般濃濃的自我厭惡——這女人是鄭家的人,跟那婚前失貞的鄭瑜姊妹相稱,也不知鄭家是否交付給她什麼樣算計自己的任務,她又跟個在鄉下認識的青梅竹馬糾纏不清……

    “那小子喜歡你。”他喃喃低語。

    “什麼?”鄭恬沒聽清。

    “我說,”他側過身子,一綹濕透的劉海垂落額前,性感而魅惑。“那個姓洪的小子喜歡你。”

    她眨眨眼,總算聽懂了他說什麼,心韻跳漏了一拍,語氣卻平和。“你說洪大哥?”

    許是不滿意她的反應,他倏地目光一凜,伸手緊緊拽住她一束髮,拽得她發疼。

    她沒有喊痛,如秋水般澄透的雙眸定定凝視著他。

    他胸口一擰,似惱似恨,猛然鬆手。“記住,你是爺的女人。”

    撂下這句沉冷的警告後,他逕自下了床,也不喚人服侍,自行穿上衣裳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連多看她一眼都嫌膩味似的,毫不留戀。

    鄭恬怔怔地望著男人方才也盯過的床頂。

    所謂的夫妻房事都是這樣的嗎?沒有兩情相悅,沒有一點點繾綣溫存,只有狂風暴雨般的佔有,以及事後的寂寥空虛。

    不,應當不是的,她相信世間有那種憐愛珍惜的真情,只是不在她和那男人之間……

    房內傳來一陣小心翼翼的跫音,跟著是一聲試探的低喚。

    “小姐?”

    是香草。

    鄭恬定定神,嘴角拉起自嘲的弧度。

    本就只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的附贈品,自己還期待些什麼呢?可笑!

    她強忍著全身的酸痛坐起身,方才男人發狂似地要了她兩回,不僅細嫩的肌膚多了幾處吻痕瘀青,那女性最嬌弱的私密處怕也已是紅腫不堪。

    她啞聲揚嗓。“香草,讓人打熱水進來吧!我要沐浴。”

    朝暉居正房內,鄭瑜強自壓抑著滿心煩躁,坐著喝茶,等著下人來回報消息。

    下午她出門回來,才剛剛踏進府裡不到一盞茶時分,便聽說蕭雋也回府了,而且是親自打橫抱著鄭恬一路匆匆往梧桐院的方向走。

    才剛進屋裡,他一刻也等不得似地,立時將下人都趕了出去。

    傻子都猜得到他們在屋內做些什麼。

    當時鄭瑜一聽下人傳話,臉色就變了,一日的好心情倏地消散無蹤,她忍不住恨恨地磨牙,氣蕭雋太過急色,氣他在闔府下人面前絲毫不給她這個主母留點面子,更氣鄭恬以狐媚手段誘惑了他,而自己卻是自新婚當夜過後便等不到他踏進正院。

    使盡力氣砸了一隻茶杯,她好不容易才稍稍壓住怒意,接著便是將近一個半時辰的煎熬。

    終於,大丫鬟夏竹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俯身在她耳邊低語。“稟夫人,侯爺並未留宿梧桐院,已經吩咐了人將他的晚膳擺在清風閣。”

    清風閣是蕭雋的書房,日夜都有親信看守,不許任何人擅入,除了成婚當晚,這段日子他一直歇在那處。

    鄭瑜聽了,堵在胸臆的悶氣頓時消了大半,朱唇揚起冷笑。“不過如此!”

    蕭雋待鄭恬,不過是拿她當男人抒解欲望的工具而已,連晚膳都不陪她用,可見對她並無情意。

    夏竹見她臉色好了許多,大著膽子命小丫鬟送上一碗核桃乳酪。“夫人喝點吧,也好順順氣。”

    “怎麼?你當我會為這種芝麻小事煩惱嗎?”鄭瑜不肯承認自己方才的確亂了心神。“就憑鄭恬那丫頭,我還沒將她放在眼裡。”

    “是啊,想必侯爺也只是一時來了興致。”夏竹討巧地介面。

    “哼!說不定還是鄭恬自己主動勾引的呢!”鄭瑜冷笑,優雅地吃了幾口乳酪,放下碗來。“讓廚房燉碗雞湯過去,說是我賞的,獎勵她服侍侯爺辛苦了。”

    心下既定,她就有了精神端起當家主母的架子。

    “是,夫人。”

    夏竹退下後,鄭瑜輕輕拉起衣袖,看著手腕上那人在今日午間替自己戴上的一串紅玉髓手鐲,眼神忽然變得柔情似水。

    “說到底,那賤丫頭只是一枚棋子,用過即丟,如何能跟我比呢?”她細聲呢喃,唇畔噙著滿足的微笑。

    自從那日蕭雋冷著臉離去後,便不曾再踏足梧桐院。

    每日下衙,他不是和同僚好友相約飲酒作樂,直到深夜才回府,要不就是將自己關在清風閣裡讀書寫字、耍劍練武,彷佛絲毫不關心後院的一切。

    鄭恬決定不去管男人的冷落,過好自己的生活,日日就躲在屬於她的一方院落裡,刺繡彈琴,散步賞花,有時親自下廚做幾樣自己愛吃的小菜,做了也會送去給鄭瑜及老夫人林氏各一份,卻從未想過也送給這府裡的男主人品嘗。

    沁芳曾私下裡勸她。“夫人,你做的菜如此美味,連我和香草都常禁不住嘴饞,不讓侯爺嘗嘗,是不是太可惜了?”

    她只是微笑搖頭。“不管侯爺是否真心抬舉我,我在這府裡終究只是個陪嫁的媵妾,不該越過主母去討侯爺的歡心。夫人若是覺得我做的東西好,自會分給侯爺嘗嘗,若是她不開這個口,我也當明白自己的本分。”

    直到某日蕭雋休沐,忽然興起盡盡做兒子的孝道,陪繼母用早膳時,在餐桌上發現了幾樣別致可口的醬菜,這才知曉是出自鄭恬的手藝。

    當晚,他就進了燕王賜給他的其中一位侍妾的屋裡,可據說不到一盞茶時分,便沉著一張臉大踏步走出來。

    隔天晚上,他又進了另一個妾的屋裡,結果在裡頭髮了頓脾氣,咆哮聲大到連屋外都能聽聞,嚇得那個可憐的侍妾當場暈倒。

    低氣壓霎時遍佈了整座侯府,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侯爺近日心情不好,下人們說話做事格外小心翼翼,就怕自己一個疏忽得罪了上頭,輕的發落一頓板子,重的可就不好說了,連想都不敢想。

    鄭恬自然也感覺到侯府異樣沉重的氛圍,可她一樣放寬了心自得其樂,收集了清晨梧桐葉上結晶的露珠,打算煮水烹茶來試試。

    正興致勃勃地對著紅泥小火爐搖扇子送風時,一道高大的身影當頭罩落,她一怔,揚起頭來,恰恰迎向男人墨深無垠的眼潭。

    “侯爺!你怎麼來了?”她怔怔地蹙眉,接著左顧右盼,眸光往院子周遭一掃,只見丫鬟們不知何時都退得無影無蹤了,怪不得都沒人警告她一聲。

    “你倒有閒情逸致!”他冷冷一笑,彷佛看出她的思緒,語氣滿是諷刺。

    “侯爺不告而來,是想來討一杯茶嗎?”她裝傻,笑意甜甜。

    他眯了眯眸。

    “這可是我收集梧桐葉上的露珠煮的茶喔!很快就好了,侯爺請那邊坐,我把茶沏好了就給您一杯。”她指了指池塘邊一塊表面平滑的石頭凳子。

    “我不喝茶。”男人很不給面子。

    “那想吃點什麼嗎?”她善盡身為他女人的責任,笑咪咪地繼續問。“我屋裡有蜜餞果子。”

    他無語地瞪她。

    她算是看明白他的眼神了,他這意思是你怎麼還有臉這般歡快無知似地跟爺說話呢?

    唉!鄭恬無聲地歎息,在心裡暗罵。

    不喝茶不吃果子不吭一聲,板著張死人臉,那您大爺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呢?總不會是專程來當門神嚇人的吧?

    “你在罵我?”他突如其來地揚聲。

    “哪有!”她嚇一跳,慌得抬眸看他,雙眸亮晶晶、水靈靈的,神情好生無辜。“我沒說話啊。”她是真沒說出口。

    “你心裡在罵。”他淡淡地指出。

    這樣你也能聽見?

    鄭恬鼓了鼓雙頰,好不容易忍住嗆聲的衝動,揚唇又是盈盈一笑,端出一副殷勤可人的姿態,將他往池塘邊的石凳帶去。

    “侯爺,您請這裡坐著歇歇吧!瞧您那樣直挺挺站衛兵似地僵著,妾身替您累啊。”

    一聲短促的嗤笑。

    是他在笑嗎?

    鄭恬狐疑地往他臉上望去,只見他似乎迅速收斂了某種表情,如今又是一派冷凝肅然。

    她眨眨眼,正欲說話,他忽地一句。

    “水滾了。”

    她一怔,定了定神。“哎呀,差點忘了!”連忙轉身走回紅泥小火爐旁,執起水壺,一束水線流暢地沖進紫砂茶壺裡,嫩綠的葉芽緩緩舒展開來。

    她沖茶、分茶的動作極是優雅俐落,捧著茶盞朝他盈盈走來的身姿,如詩如畫,教他看了轉不開眼睛。

    待來到他面前,她眉目彎彎朝他笑著獻茶的模樣,又多了幾分俏皮可愛,令他聯想起兒時養過的一隻淘氣小貓。

    “侯爺,請喝茶。”

    他怔忡地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滿口茶香,回味清甘。

    “怎樣?這梧桐露珠水煮的茶好喝吧?”她笑彎了一雙燦燦的眼。

    他心弦一動,擱下茶盞起身。“鄭恬……”

    她揚眸睇他,等著他說話,狀若乖巧嫺靜,可他知道她其實一肚子古靈精怪。

    他定定地注視她,眼潭深邃無垠,像望不見底似的,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直覺撇過頭。

    他忽地抬手撩起她一束髮,繞在掌心裡,若有所思地把玩著。“你這頭髮……”

    她心韻跳漏一拍,陡然想起自己嫌麻煩,想著反正在自己院子裡也沒別人看,早晨起來便懶得弄那些複雜的髮髻,只讓香草將一頭秀髮松松地綰起,簡單用一根玉簪固定住。

    如今這副模樣落入他眼裡,想必是覺得她不規矩吧!

    “抱歉,侯爺。”她輕巧地福了個禮。“妾身這就去……”

    話語未落,發上的玉簪已教他抽出,墨黑的秀髮立時柔順地散開,傾瀉如瀑。

    她怔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她不曉得自己這散發的模樣是十分迷人的,帶著點少女的活潑甜美,又有成熟女子的嫵媚風情,看得蕭雋喉嚨一陣乾澀。

    他清咳兩聲,為了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翻騰的騷動,決定向她興師問罪。“你如何就沒想過把你做的醬菜也送一些給我?”

    “什麼?”她傻乎乎地望著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他嗓音一啞,臉上的表情板得更加嚴肅。“你不認為經過上回粥鋪那件事後,你應該做點什麼討好爺嗎?”

    他的意思是她應該向他道歉示好嗎?那馬車上的一切算什麼?

    “我當時就解釋清楚了啊!”她有些委屈似地抿了抿嘴。“我去那裡只是想去巡看一下自己出資開的店鋪而已。”

    他似是不滿意這個答案,上前一步,幾乎是貼著她身子逼問。“聽說你不只做了醬菜,還燉了湯、做了點心,母親和鄭瑜那邊你都送去了。”

    “我只是個妾,侯爺生活起居的瑣事自有夫人掌管。”

    “所以你是怕巴結了我,鄭瑜會因此對付你?”

    她斂眸不語。

    這般似是倔強又似疏離的神態,驀地令他心頭燒起一把無名怒火。“你就那麼怕你那個瑜妹妹?”

    “……”

    大手一把擒住她肩頭,她整個纖細身子便被他圈在勢力範圍內。“你不怕我?”

    這話問得陰沉。

    她咬咬牙,想說自己當然害怕,順便也討好地捧他幾句,順順這男人的壞脾氣,可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卻是不甘心吐落,滿腔複雜的情緒,矛盾地糾結。

    她不說話,他更怒了,瞪著嵌在一蓬烏絲裡那張潤白細膩的小臉蛋,忽然有股想用力掐她的衝動。

    想著,他臉部肌肉驀地一擰,不由分說地橫抱起她。

    她驚叫一聲,又慌又惱,粉拳用力捶他胸膛。“你、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他低頭看她,因強烈的欲望而顯出幾分野性的眼神,令她心悸。“爺想做什麼,你還不懂嗎?”

    他、他、他……該不會是想要她了吧?可她不想啊!

    回憶起那夜狂風暴雨般的縱欲,事後全身的疼痛不堪,以及那獨自被拋下的淒清寂寥,饒是鄭恬不甘示弱,明眸仍不由得流露一絲驚懼。

    “侯爺,我、我……”

    他彷佛看懂了她的害怕,目光一暗,進了屋內在里間的床榻上將她放下後,伸手輕輕地撫摸她蒼白的臉頰。

    “上回弄痛你了吧?放心,這次我會輕點兒,不會痛了。”

    語落,他揚臂一扯,落下了薄紗床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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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4: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4章(1)

    芙蓉帳暖,人影搖曳。

    兩具赤裸裸的身子交纏在一起,一具猶如羔羊般雪白嬌軟,一具是小麥色的陽剛壯碩,在桃色的被浪間翻滾著,愛欲橫流……

    迷亂過後,他沒像上回那樣立即丟下她,而是親自抱著她進淨房沐浴,等她洗好了身子,再將全身嬌柔無力的她抱回床上。

    可他依然沒留下來過夜,掌燈之際便離開了梧桐院,回清風閣用晚膳。

    之後,他延續這樣的模式,隔一、兩日就會來到梧桐院,有時在晚飯前,有時會陪她一同用膳,等抱著筋疲力盡的她洗淨身子上床後,就會留下她離開。

    金銀玉飾、耳鐺手鐲,甚至各種精緻昂貴的玩物擺件,流水似地賞進梧桐院,看著這些琳琅滿目的賞賜,香草和沁芳都樂呵呵地為她高興,可她這個正主卻是意興闌珊,總覺得蕭雋似乎是拿她當那些秦樓楚館的妓女,每來一回都得留下夜度資,否則心裡會不安似的。

    當然,想到這些東西以後都能換成銀子,鄭恬心裡還是高興的,只是要說她由衷地感到喜悅,她又自知絕非如此。

    這日,沁芳見她神情平靜地送走那吃飽饜足的男人,忍不住低聲開口。

    “夫人,為何您對侯爺總是淡淡的?以侯爺如今對您的看重,您若肯再加把勁,多拿出些溫柔體貼服侍侯爺,讓他更加寵愛於您,我看就是瑜夫人也不得不讓你幾分。”

    這算是看重她嗎?嗯,若是單看這些價值不菲的賞賜,他的確算看重她的,況且這陣子這後院除了她這裡,他從來不曾踏進別處屋子。

    想著,鄭恬自嘲地牽牽唇,示意香草將從園子裡剪來的鮮花捧過來,一面親自插瓶,一面淡聲解釋。

    “侯爺跟瑜妹妹這門親事是皇上作主的,不能輕易離異,即便夫妻之間有再大的矛盾都得忍著,否則豈非變相地指責皇上作媒的眼光太差?更何況瑜妹妹是鄭氏的嫡女,有鄭大人和整個宗族的力量護著。只要她一天是侯爺的正妻,她就一天是這個府裡的主母,有權力管教後院女子,而我終究只是個妾,又何必不自量力去跟正妻別這苗頭?”

    再加上她娘親和弟弟的前程如今都捏在鄭府手裡,她若是自以為是地和鄭瑜爭寵,豈不是自討苦吃?

    鄭恬悵然微笑,退後幾步欣賞自己插瓶的成果,嗯,看來自己的手藝還是相當有美感的。

    沁芳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和香草交換了一眼,香草聳聳肩,沁芳則是想了想,斟酌地說道,“夫人,瞧您素日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見識卻是通透,好多事情奴婢都想不明白,您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這也是生活磨礪出來的啊。”鄭恬低聲呢喃。

    “夫人說什麼?”沁芳沒聽清。

    鄭恬意味深長地瞥了沁芳一眼,這丫頭和香草不同,香草是兩年前她因緣際會在路上救起的,後來便一心一意地跟著她,沁芳則是她入鄭府時,鄭夫人撥來服侍她的,雖然明面上沁芳跟著她的時日比香草更長些,可她心裡真正能夠信任的還是香草。

    沁芳其實是鄭夫人派來監看她的,這點她和沁芳都心知肚明,只不過經過這些年來的相處,主僕間漸漸培養出患難情誼,她又用各種手段籠絡住沁芳,終於換來沁芳對自己的忠心,至少對自己私下經營粥鋪賺錢這事,沁芳是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口不對鄭家人洩密的,可其它的事,坦白說連她自己也不能確定沁芳能效忠她到何種程度。

    所以有些話還是別說太深的好……

    “沒事。”鄭恬嫣然一笑,轉開了話題。“你們倆瞧我這花插得怎樣?好看嗎?”

    “夫人插的花向來好看,這手藝怕是專業的花藝大師也比得過了。”

    “我也這麼覺得……好!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賞你們兩個聰明機靈的丫頭一人一支純金的簪子。”

    “謝夫人!”

    “呵呵。”

    蕭雋這段時日經常出入梧桐院,鄭瑜自然是知曉的,身為當家主母,丈夫愛去哪個院子逛逛,她也只能故作大方地表示祝福,明面上可不能顯出妒意,甚至偶爾得賞賜鄭恬一些東西,“獎勵”小妾服侍夫君得力,分擔了她這個正妻的責任。

    可表面上端著架子,心裡早就滿腹鬱惱,只可恨鄭恬那丫頭一直表現出恭順乖巧的模樣,不曾在言語或舉止上有所僭越,否則她這個主母就能找到藉口發作一番了。

    愈想愈氣,鄭瑜忍不住在屋裡砸了只茶盞,夏竹在一邊看著,倒不心疼那是官窯出品的脫胎瓷杯,只擔心女主人情緒不佳。

    “好個妖媚的狐狸精!”面對自己的心腹丫鬟,鄭瑜也無須壓抑,冷笑地譏諷。“真會用手段,我當初怎麼就沒看出她那麼懂得籠絡男人呢?”

    “夫人寬寬心。”夏竹彎身收拾茶盞碎片,一面低聲勸慰。“侯爺想必只是一時貪圖新鮮而已,這段日子他雖說對梧桐院賞賜不絕,可從未留宿在那處,可見說是“寵”,這份寵愛也未必有幾分真心。”

    “自然是玩玩而已!就憑鄭恬一個端不上檯面的狐媚子,也就只能憑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暫時哄哄男人罷了,侯爺可是從年少時就見慣了風月的,哪會對她有真心!”鄭瑜冷哼,下意識地摸了摸攏在衣袖裡的紅玉髓手鐲。

    她倒不是擔心侯爺寵那賤丫頭寵過頭,會奪了她這個正妻的地位,畢竟她可是皇上指婚的,身後又有在朝中實力堅強的鄭氏家族。只是侯爺幾乎日日出入梧桐院,卻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應卯似地來這正屋裡坐坐,用過晚膳就走,連碰都不碰她一下,好似對她毫無興趣,教這滿府上下人等看在眼裡,她這個侯夫人實在面上無光。

    而且侯爺對她冷淡,自然不可能讓她踏入清風閣一步,她又怎能完成那人交代的事?

    她答應過那人,無論如何都會幫他的……

    想著,鄭瑜心內又是甜蜜,又是煩惱,她蹙眉出神片刻,驀地下定決心。

    “早上園子裡剛開的梅花,是不是送進清風閣裡去了?”她問夏竹。

    “是,夫人,是奴婢親自插的瓶,派了個小丫鬟送過去,那邊也收下了。”

    “晚膳呢?”

    “照夫人的吩咐,廚房備了侯爺愛吃的酒釀清蒸鴨子,還燙了一壺梨花白。”

    鄭瑜滿意地頷首,正欲說話,另一個大丫鬟春蘭掀簾進來通報。

    “夫人,侯爺來了。”

    “知道了。”鄭瑜對著梳妝鏡臺瞧了一眼,確定自己打扮得端莊美麗,身上衣裳紋絲不亂,這才嫋嫋婷婷地走出里間。

    晚膳擺在東暖閣,蕭雋已經坐在桌邊了,他難得穿一身月白色的綢緞長衫,腰間墜著漢白玉,墨發也用白玉簪子束起,素日那英偉凜冽的武將氣息竟是消褪不少,透出一股貴公子似的溫潤文雅。

    鄭瑜看著不禁眼眸一亮,當蕭雋那雙深邃狹長的墨眸朝她淡淡地橫來時,心韻更是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這男人是英俊的,從初次見到他時,她便有些目眩神迷,只是她不喜歡他五官線條顯得過分冷峻剛硬,總覺得不及她心中那位斯文俊雅,可今日這一瞧,卻是推翻了她之前的偏見。

    如此看來,自己這夫君也是相貌出眾的美男子。

    鄭瑜嫣然一笑,芳心萌動之下,身子頓時也軟了,來到桌前坐下,眉目之間不覺染上些許撩人的風情。

    就連春蘭和夏竹在一旁伺候,也時不時地往俊酷的主子爺悄悄瞥去,春蘭更是雙頰隱約泛紅。

    鄭瑜不悅地朝春蘭橫去一眼,示意她斟了酒,這才稍稍褪下衣袖,露出一小截藕白的手腕,款款舉杯。

    “幾日不見,爺越發顯得神采煥發了,妾身敬您一杯。”

    蕭雋沒說什麼,默默飲了一杯。

    鄭瑜又殷勤地親自為他布菜。“這道酒釀清蒸鴨子是爺最愛吃的,灶上燜了許久,爺嘗嘗好不好?”

    蕭雋咬了一塊,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鄭瑜欣喜地連忙叫賞,席間更是對蕭雋溫言軟語,撒嬌示好,又把近來幾樁得意的理家瑣事拿出來說,炫耀自己當家的本事,可他聽了絲毫不為所動,嘴上敷衍幾句,神色漠然。

    漸漸地,鄭瑜臉上下不來,笑容有些僵凝,蕭雋也不知是否看出來了,冷冷一哂,吃飽喝足後便果斷地拂了拂衣袖起身,片刻也不多留。

    鄭瑜終於掩不住滿臉怒色,眼神怨毒地目送他瀟灑離去的背影,纖纖蔥指暗暗捏著腕上的手鐲。

    “夏竹!”她冷喝一聲。

    “是,夫人。”

    “去把鄭恬給我叫來,立刻就去!”

    鄭恬讓沁芳捧著一盅醒酒湯,自己則提著一盞小風燈,往清風閣的方向走。

    主僕倆一前一後,走過花園,穿過回廊,抬頭便可看見兩層樓高的清風閣了,座落于一片翠綠竹林中,飛簷墨瓦,造型典雅,頗有古樸之風。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伴著掛在樹梢上一盞盞別致的燈籠,幽幽地照著前方的小徑,踩在一塊塊青石板上,鄭恬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是鄭瑜命令她來的。

    方才鄭瑜急召她去正院,名義上是要她去選幾疋新買的布料做衣裳,其實是暗中交付她一個任務。

    “每隔一旬,侯爺就會接到北邊送來的密函,你趁著進清風閣的機會,想辦法看能不能偷出來。”

    鄭瑜說自己已安排好了一切,晚上用膳時,她在侯爺酒裡下了點料,並不會立即發作,可過了半個時辰以後,經由梅花的香氣催發藥力,他的身子便會熱起來,亟欲抒解。

    “……到時你藉口送醒酒湯過去,侯爺忍耐不得,自會把你叫進去,完事後他會格外筋疲力盡,想必倒頭就睡,到時你就有理由在那裡頭宿上一夜了,還怕沒機會偷看密函?”

    竟是交代她做這樣的事!

    鄭恬想著,身子不禁微微冷顫,當下她原本想拒絕的,鄭瑜卻拿弟弟的前程來要脅。

    “聽聞你們家譽哥兒四歲就開蒙,如今也該是進學的時候了,正好我爹也要給五弟請個鴻儒來家裡教書,就看你這個做姊姊的肯不肯為弟弟著想了。”

    娘親和弟弟等於是被軟禁在鄭府,她不得不低頭。

    可這等偷取密函的事,又怎能輕易去做?侯爺向來不准閒雜人等出入清風閣,門口站的是他在軍隊裡的親衛,實施軍事化管理,前陣子才剛聽說一個小丫鬟為了追一隻小貓誤闖進去,足足被打了三十大板,被丟出侯府時已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蕭雋不是笨蛋,相反的,他精明得很,就算一時中計,事後回想肯定會察覺不對勁,到時無論她有沒有動他書房內的東西,這事都摘不清了,只會是死路一條……

    不行!她絕不能踏進清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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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24: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4章(2)

    鄭恬凜然定神,悄悄深呼吸,極力壓著心頭翻騰的思緒,轉身將小風燈遞給沁芳,順手接過她捧著的託盤。

    “你去跟門口的親衛說一聲。”

    沁芳卻沒有立即應下,明眸憂慮地掃她一眼。

    鄭恬知道這丫頭是在替自己擔心,雖然她並未聽見鄭瑜交代自己做些什麼,但聰明如她,想必已察覺事有蹊蹺。

    鄭恬淺淺一笑。“去吧。”

    “是。”沁芳領命,猶豫了一會兒,舉步走到兩名守門的親衛面前,盈盈一福。“兩位大哥煩請向裡頭通報一聲,恬夫人親自給侯爺送醒酒湯來了。”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爺?

    兩個親衛互看一眼,雖然他們不認為侯爺會在這時候請人進去,但也知道近來這位恬夫人算是後院得寵的第一人,輕易不得怠慢。

    其中一名高個子的親衛點點頭,進去稟報,另一位個頭稍矮的仍是身姿端挺地站在原地。

    鄭恬心韻如擂鼓。

    片刻,高個子親衛走出來了,奇異地瞥了站在不遠處的鄭恬一眼。“侯爺請恬夫人一個人進去。”

    沁芳聽了,神色微變,慌張地望向鄭恬,鄭恬只是微笑著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必擔憂。

    高個子親衛在前頭提燈引路,鄭恬跟著走了兩步,忽地不曉得踢到了什麼,腳一拐,手上的託盤滑落,打翻了醒酒湯,潑了自己一裙子。

    “怎麼回事?”高個子親衛嚇了一跳。

    如今已是入冬時節,夜色冷涼,鄭恬正好披著衣領圈了白狐毛的斗篷,她連忙用手揪攏斗篷,遮掩被潑濕的裙身,一面高聲喚沁芳,沁芳急急奔過來。

    “哎呀,夫人您這裙子……”沁芳心念一動,連忙抬頭望向高個子親衛。“大哥不好意思,我們夫人看樣子得回去換身衣服,這醒酒湯請容奴婢待會兒過來收拾。”

    “跟侯爺說都是妾身粗心大意,擾了侯爺清靜,請見諒。”鄭括跟著文雅地補充一句。

    語落,主僕倆相偕轉身離去,起先步子還是從容的,不一會兒便匆匆加快了腳步。

    “站住!”一道沉冷的嗓音陡然在兩人身後擲落。

    鄭恬身子一僵,暗叫不妙,回過頭來,果然是蕭雋追了過來,他只穿著單薄的月白長衫,連披風也沒披一件。

    “你!先去把打翻的湯碗給收拾了。”隨口一句命令便支開了沁芳,饒是沁芳心下憂慮,仍是不得不行禮離去。

    這條青石甬道並不寬敞,僅容兩人通過,沁芳經過蕭雋時,蕭雋敏銳地聞到她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

    他一凜,身子驀地感覺更熱了,說也奇怪,他今夜彷佛對各種味道格外敏感,體內似乎有股難以形容的燥熱。

    當他聽說鄭恬親自送醒酒湯來時,當下便應允讓她進來,因為他忽然很想見到她,這深沉的渴望連他自己也吃驚……

    “為何來了又走?”灼灼的目光直視鄭恬。“爺分明吩咐了讓你進屋。”

    “我……”她咬了咬唇。“妾身衣裳都弄髒了,想著這樣去見爺不恭敬,不如回去換一身。”

    “不是有斗篷遮著嗎?你可以讓你那丫頭回去幫你拿衣裳過來。”

    “醒酒湯也沒了,妾身得讓廚房重做……”

    “你不敢進來?”他直截了當地打斷她。

    她怔住。

    “你想躲我?”墨深的星眸擒住她不放。

    她呐呐無語,這男人實在太精明了,完全看出了她此刻的閃躲與為難。

    “你怎麼知道我晚上喝了酒?是鄭瑜讓你送醒酒湯過來的?”

    不能再讓他問下去了,要是被他猜到些蛛絲馬跡,第一個倒楣的只會是她。

    她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侯爺,今晚您願意留宿梧桐院嗎?”

    這話一落,鄭恬恨不得咬自己雙唇,簡直是赤裸裸的勾引啊!那些花樓娘子挽留恩客怕也不會如此直白,真是把女人的面子都給丟光了……

    “什麼?”

    果然,蕭雋整個人愣住,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這下她可真是成功轉移這男人的注意力了!

    鄭恬暗暗自嘲,三分是真羞,七分是假裝,暈紅著臉顫顫伏斂羽睫。“妾身無禮,侯爺當我沒說!”

    語落,她借著躲羞,轉身匆匆奔逃,離清風閣愈遠,心下愈是安定,總之絕不能被拉進那裡頭去。

    蕭雋看她飛也似地竄逃,像只自知闖禍的調皮小貓,一溜煙地跑了老遠,那道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輕盈又朦朧的身影,莫名地令他心頭發癢。

    他不由得舉步追過去。“鄭恬!你給本侯爺站住!”

    不知怎地,追著追著他覺得自己像在上演色老爺月夜調戲美丫鬟的戲碼,心下越發感到荒謬。

    一路追到花園西側,眼看離梧桐院不遠了,忽地,蕭雋迎面撞上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俏丫鬟,他直覺用雙手撐住對方,可那身子半偎入懷,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柔軟撩人。

    “你是……”他低頭望向投懷送抱的丫鬟。

    夏竹心口怦怦直跳,她是奉夫人之命,來探探鄭恬送醒酒湯的情況如何,哪知途經府裡的花園,竟正巧遇上蕭雋追著鄭恬跑,她一時閃躲不及,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這一撲過來,她腦海立時閃過夫人之前的叮囑,侯爺今夜晚膳用的酒裡,下了點催情的藥,如今這雙強健的臂膀半摟著她,果然肌肉緊繃,體溫灼熱,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襲來。

    她不由得身子一軟,抬起頭來,水眸氤氳,俏臉薄染紅暈。“侯爺。”

    這聲嬌喚聽入蕭雋耳裡,異常的綿軟膩人。

    腹下立即有了反應,欲望燃起,火熱得教他鬢邊落下一顆顆汗珠,俊頰浮上一抹粉色。

    鄭恬聽後頭沒了追逐的跫音,疑惑地轉過頭來,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頭頓時五味雜陳。

    都說男人好色,軟玉溫香抱滿懷,再加上又被下了藥,蕭雋怕是難以抵擋這樣的致命誘惑吧!何況他本就是這間侯府的王,想要哪個女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看夏竹那軟綿綿偎著他的模樣,怕是也很樂意獻身啊!

    總而言之,不關她的事,就讓夏竹爬上蕭雋的床也好,這樣鄭瑜就顧不得來找她算帳了,且讓她們主僕倆先自己鬥去……

    雖是如此想,可也不知為何,鄭恬的身子就是定在原地沒動,彷佛想看男人會怎麼做,胸臆莫名地橫堵著一股說不出的悶氣,直至一道冷厲的怒吼突如其來地拔峰而起。

    “你還不給我過來!”

    鄭恬震了震,眼睛眨了眨,遠遠地她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似乎是在瞪著自己。

    所以他方才是在喊她嗎?

    “鄭恬!”又一聲啦哮。

    真的是在喊她——還帶著滿腔咬牙切齒的怒意。

    鄭恬渾身一顫。

    “你敢給我再跑一步試試看!”

    都明槍明刀的威脅了,她不跑才是笨蛋吧?

    鄭恬咬牙尋思,步履卻躑躅,蕭雋見她總算乖乖動作,嘴角掀起冷笑,大手毫不憐香惜玉地隨手將懷中女子往地上一推,大踏步朝她走過來,凜冽霸氣的架勢讓鄭恬看了不禁心驚。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不曾注意自己正站在池塘邊緣,這一退便狼狽地倒栽入水,撲通一聲濺起大片水花。

    這池子可比梧桐院裡那方小池塘大多也深多了,鄭恬一時站不起來,咕嚕嚕地連喝了好幾口水。

    蕭雋急奔過來。“你沒事吧?”

    “我……咳咳、救我……”鄭恬嗆咳不止。

    明知這池塘裡的水頂多僅及自己半身,蕭雋站在池畔仍是猶豫了半晌,這才狠下心來踏進水裡,冰冷的池水從他腳底逐漸漫上他腰身,而回憶霎時排山倒海地朝他席捲而來,他陡然眼前一黑,彷佛自己仍是久遠以前那個在水裡苦苦掙扎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子無助地直往下沉……

    “侯爺?”

    一聲遲疑的呼喚拉回蕭雋彷徨不定的心神,他定睛一看,鄭恬正用雙手扯著他腰間試圖站穩身子,半濕的秀髮淩亂地披散,小巧的臉蛋讓水洗去了淡妝,反而更顯得勻淨白皙,猶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純可人。

    她渾身都濕透了,站在他身前一陣陣地顫抖,曲線玲瓏。

    他心弦一緊,雙臂一展,一把將她纖細的胴體整個摟入懷裡,啞著嗓音低斥。

    “你這笨手笨腳的丫頭!不曉得這大冬天的水格外凍人嗎?居然就這麼跌進池子裡來了,要是凍壞了你,瞧你受不受得了那份活罪!”

    雖是斥駡,鄭恬卻沒從他口氣裡聽出多少惱怒,反倒從他緊緊擁抱自己的動作裡,感覺到一絲隱微的焦灼與心疼。

    她怔住了,揚起微澀的眼眸,水汪汪地睇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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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這回又是他將她一路抱回梧桐院。

    一進屋裡,他便喊著要下人們打熱水、煮姜湯,還特別吩咐那姜湯裡要加點紅糖。

    兩人都喝了碗熱熱的姜湯後,淨房已經準備好了,丫鬟們知道他沐浴時向來不喜人服侍,都知趣地退下。鄭恬泡在浴桶裡,隔著一扇屏風,看著他在另一頭的身影,寬肩窄臀,曲線強健而優美。

    她已經不是第一回和他共用淨房,可臉蛋卻比從前每一次都更加發燙,室內霧氣繚繞,迷蒙了她水漾的眸。

    有時候他洗著洗著會擠進她的浴桶來,有時候他會故意鬧著要她替他刷背,通常那樣一通胡鬧下來,便又是一場顛鸞倒鳳,弄得滿地都是水,教她出來時臉都要埋在他胸膛裡,不敢看下人們的表情。

    可這回,他意外地沒有過來捉弄她,規規矩矩地洗完澡,各自穿了衣衫回房。

    鄭恬坐在炕上,讓沁芳拿來一條大布巾擰乾她的發,香草則搬來一座熏籠,一束一束地將她的濕發烘乾。

    至於蕭雋,兩個大丫頭都不敢近他的身,他自己拿了一條布巾粗略地擰了擰頭髮,差不多才三分幹,就不耐地將布巾擲落一旁,墨黑的髮絲隨意地披散在身後。

    鄭恬看著他,也不知怎地,心房一軟,示意丫鬟們退下後,她親自拿起毛巾替他擰發,然後捧著在熏籠上烘乾。

    他默默地享受著她溫柔的服侍,誰也沒開口說話,屋內燈光搖曳,有種溫暖寧馨的氛圍。

    她其實很想問他,當時為何會喊住她?夏竹對他投懷送抱時,她本以為他會就這麼跟那丫頭走了,可他依然追了上來。

    還有在池子裡,他為何抱她抱得那麼緊,彷佛擔憂著什麼,甚至害怕著什麼?

    她想問清楚,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個細細的噴嚏。

    “怎麼了?”他連忙轉過頭來看她。

    “沒事。”她揉了揉微癢的鼻子。“只是打個噴嚏。”

    他微微蹙眉。“還是著涼了吧?我讓大夫過來看看,給你開副藥。”

    “不用了!”她急急搖頭。她最討厭喝藥了。

    他凝視她,見她一張櫻桃小嘴微微嘟著,有點委屈有點撒嬌的模樣,胸口咚地一跳,下腹的欲望隱隱又抬頭。

    看他不吭聲,她連忙又解釋。“我真沒事,就是鼻子有點癢而已。”

    正巧香草送了宵夜進來,兩碗香氣四溢的雞湯麵線,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香草退下後,鄭恬拉了拉蕭雋的衣袖。“呐,我們再吃點熱的暖暖肚子,肯定就沒事了。”

    蕭雋一動也不動,看都不看桌上熱騰騰的宵夜一眼,只盯著鄭恬不放。“你真的沒事嗎?真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很嚴肅,嚴肅得令她不由得端正身子。

    “我真沒事。你呢?”

    “你不用擔心我。”他淡淡一笑。“我一個大男人,泡泡冷水不算什麼。”

    是嗎?她眯了眯眼。他說沒事,她非要看清楚——她傾身湊過去仔仔細細地打量男人的臉色。

    一股清甜的馨香驀地撲鼻而來,蕭雋胸口又是重重一擊。

    他暗暗懊惱,之前在冰冷的池子裡浸過那一陣子後,今晚體內異常的燥熱分明消褪了不少,可怎麼這丫頭一靠過來,又開始發起熱來?

    她彷佛總能輕易挑起他的欲望,可他今夜不該碰她,她才剛落水受涼,應當好好歇息才是……

    大手握住她肩頭,輕輕將她推開。“別看了,我很好。”

    她眼珠一轉。“真的很好嗎?可你那兒……”未完的嗓音懸著某種極為曖昧的意味。

    他順著她亮燦燦的眸光朝自己身下望去,即便穿著寬鬆的中衣,那支起的帳篷依然遮不住,連他自己看了都尷尬。

    “咳咳!”他故作肅然地清清喉嚨。“你別管。”

    裝什麼裝啊?她無聲地偷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捉弄這男人,她可不會放過。

    她偏過小臉蛋,恍若無辜地望著他。“不管真的可以嗎?不痛嗎?不會難受嗎?”

    他可沒笨到聽不出她這是在揶揄。“鄭恬!”一聲威嚴的怒吼。

    她吐吐舌頭。“知道了,我不管,我吃雞湯面去。”

    說著,她像只矯捷的兔子溜下床,在案桌邊坐定,拾起湯匙先舀了口湯喝。

    她穿著件月白色繡著蝴蝶穿花的中衣,趿著一雙毛茸茸的便鞋,瑩潤潔白的小腳丫顯得格外纖巧,晃蕩著招惹他的視線,看得他目光幽暗。

    她朝他招了招小手。“你也過來吃一點啊,這湯熬得很鮮濃很好噶呢!”

    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毅然站起身。“你安歇吧!”

    她訝然看著他開始穿起外衣。“你要走了嗎?”

    他點點頭。

    她垂落視線看他下腹,那裡仍是精神奕奕。

    她不覺咬了咬唇。“你要找別人?”

    “什麼?”他愣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她是以為他要去找別的女人替自己抒解。

    是吃醋了嗎?盯著她緊緊抿著的小嘴,他忽地感覺心情飛揚。

    “你希望我留下?”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倒抽口氣,直覺就反駁。“誰說的!”話語方落,她便警覺自己太嗆了,這可不是一個妾室對侯爺夫君說話的態度。她清清喉嚨,努力讓語氣顯得柔情似水。

    “不是,妾身的意思是,侯爺您請慢走,恕妾身不能起身相送。”

    “你只是受了涼,又不是跌斷了腳走不動,為何不能相送?”

    “你……”她一噎。

    他不禁莞爾,眸光朝她一瞥,給了她一個“你就裝吧”的眼神。

    她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盈盈彎身行了個極度優雅的禮,嗓音如珠玉滾盤,清脆嬌柔。“妾身恭送侯爺。”

    這丫頭!真拿他是笨蛋哄?

    蕭雋將剛剛系好的衣帶又拉開,她愕然瞪著他的舉動,他一派淡定地回應。

    “爺忽然又不想走了。”

    她用力瞪他。

    他暗自好笑,氣定神閑地走向她,抬手勾起她下頷。“莫這樣看爺。”俯首曖昧地低語。“你這是在勾引爺。”

    “什麼?”她氣得噗噗跳,忘了假裝,一把甩開他的手。“誰勾引你了?少自以為是……”

    他倏地朗聲笑了,健臂一展,將這調皮愛裝的丫頭一把拽入懷裡,額頭與她相抵。“這是你第一回主動想留爺。”

    溫熱性感的男人氣息吹在她臉上,教她不自禁地臉紅心跳,斂著眸,咬著唇,賭氣地小聲說道。“我又沒說要留你。”

    “方才在外頭,你不是還問我今夜能不能留宿在梧桐院嗎?”他含笑逗她。

    “那是……”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跳著想逃離他懷裡,他連忙收攏臂膀,緊緊圈住她不讓她動。

    哪知這般親密一貼,那硬燙的某處正好就抵著她柔軟的肚子,她瞬間就臉紅了,他的耳根也微窘地發熱,卻是忍不住在她身上磨蹭。

    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暈紅的臉蛋埋入他頸窩。

    這樣的舉動不僅僅是羞澀,也帶著某種順服的意味,蕭雋心口一軟,下腹那東西卻是興奮地彈跳了下。他無聲地歎息,低唇貼著鄭恬滾燙的耳朵低語。

    “說真的,爺那兒確實難受,都有點痛了,要不恬兒你就幫幫我吧?”

    她聞言又羞又惱,水蔥般的指恨得掐他硬得硌人的手臂,那力道對他猶如搔癢似的,只覺得懷裡這丫頭實在潑辣得可愛,目光一暗,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恬兒……”他俯首吻住她,細細密密地啃咬著她白皙瑩膩的頸脖,大手一面滑入她衣襟內,握住那綿軟的粉團搓揉。

    她不覺酥酥一顫。

    他陡然橫抱起她,將那細碎的嬌呼含入嘴裡,一路吻著倒向床榻,唰地落下床幔,與她在這絕對私密的空間裡肆意纏綿——

    蕭雋睡著了。

    也不知是那藥的殘餘效果,抑或他真的累了,完事以後他拿幹布擦淨身上的汗水,躺下就睡著,而且睡得極深極沉,彷佛雷打都不醒。

    這下他還真的就留宿在她這梧桐院了。

    鄭恬沒有吵他,側過身來,靜靜地看他疲憊的睡顏,睡著時的他臉部線條看來不再那麼剛硬,多了幾分柔軟,微微張著的唇甚至給人一絲脆弱的感覺。

    看著看著,她就怔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他左臉下緣那道淡淡的疤痕。

    除了臉上這痕跡,他身上也有多處傷疤,看得出來都是長年在戰場上留下的,有一道在背部的看著甚是可怖猙獰,可她一點也不怕,反倒很想問問他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受的傷?當時肯定很痛、很難受吧!

    他是承爵的勳貴子弟,府裡產業眾多,照理說無須上戰場搏命也少不了這富貴榮華,可他卻真刀真槍地拿命去拚,是什麼緣故讓他那般不顧一切地豁出去呢?十七歲以前,他不還只是個鎮日只曉得風花雪月的紈褲公子嗎?

    很想問,可終究不曾問出口,雖說不論名義上或實質上,她都已是他的女人,兩人肉體間分享著極致親密,但心與心之間,仍有一層說不出的隔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誰也沒有說破,也許在這世上,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就是這樣的,即便是那些白頭偕老的夫妻,到頭來也可能只是舉案齊眉,不曾真正地心意相通。

    況且她算不得是他的妻啊!只是個小妾……

    想著,鄭恬幽幽歎息,半晌,忽地用力皺了皺鼻子。

    她討厭自己滿腦子愁緒,就算窗外下著綿綿細雨,她也不學那“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悲情,人生苦短,能夠的話還是快樂地活著吧!

    “所以你不要皺眉了啊。”她細細地呢喃,纖指探上男人微擰的眉宇,試著替他撫平。撫平了眉,小手順著往下,撩起他一束墨發把玩,玩著玩著,忽地興起惡作劇的心思,悄悄捏住他鼻子,不讓他呼吸。

    起初他只當是擾人的蚊蟲之類,在夢裡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手拂了拂。

    她放開他一會兒,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又輕輕掐住那鼻口,然後在心中默默數數兒,等著他何時不耐地撥開她的手。

    一、二、三、四、五、六……

    奇怪地,這回他沒有撥開她,呼吸好似真的斷了,片刻,她驚覺不對,放開他時,他已在夢中短促地抽氣起來。

    “呃、呃……”他悶哼著,彷佛呼吸不順地刷白了臉,鬢邊沁出大滴的冷汗,兩手使勁拽著被褥,像是在掙扎。

    她嚇一跳,慌忙搖醒他。“侯爺,你怎麼了?你快醒醒!”

    “救……命……”

    救命?鄭恬惶然大驚。他這是怎麼了?是在夢裡被人掐住了脖子嗎?

    “水……”

    水?是夢見自己溺水了嗎?

    “侯爺!”鄭恬見搖不醒男人,慌得坐起身,將男人的身子攬入自己懷裡,讓他的頭靠在她柔軟的胸前,一面伸手輕拍他臉頰。“醒醒,你只是在作夢,決點醒來。”

    “娘……”他抓住她軟膩的小手,忽地呢呢喃喃地喚了一聲。

    她怔住。

    “娘。”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冷汗涔涔的臉上,嗓音隱隱哽咽。“都是孩兒不好,是孩兒害了你……”

    他夢見自己死去的親娘了嗎?為何說是自己害了娘呢?

    鄭恬怔忡地望著懷裡的男人,他臉色蒼白,蹙眉抿唇的神情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委屈,看著令她的心口不由得軟綿綿地融成一團。

    “沒事了啊。”她不自覺地拍撫起他,像溫柔的慈母一聲聲哄著自己的孩子。

    “沒事了,雋兒乖,沒事了哦。”

    男人咕噥一聲,大手依戀似地握著她的小手,頭在她懷裡一歪,又睡沉了。

    無夢無憂,睡得很香。

    “小園春酒樓”的密室裡,蕭雋、趙祈以及幾個錦衣華袍的男子對著一幅地圖指指點點,商議北方邊防軍務之餘,也對近日京城的情勢探討了一番。

    散會後,一行人分成三、四撥各自散去,至於蕭雋和趙祈,全京城都知道他倆是過命的交情,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在酒樓現身,來到三樓的廂房飲酒吃菜。

    蕭雋端著杯酒,卻是不曾沾唇,只拿拇指摩挲著杯身,心神飄遠。

    他想起今晨醒來時,竟發現自己是睡在鄭恬懷裡,而那丫頭背靠著床頭,一手攬著他,另一手垂在床上,螓首歪落,睡得又沉又香。

    他驚愕不已,呆了好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開她的手,從她懷裡起身,大掌捧著她後頸貼上軟枕,讓她躺平,再順手替她拉攏被子。

    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她在夢裡滿足地低囈一聲,又翻了個身側睡,臉蛋暖得紅撲撲的,小手抓著錦被邊角,睡態嬌憨可愛。

    他幾乎又看癡了,磨蹭許久才不情不願地下床,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裳,離開前還悄聲吩咐她的丫鬟莫吵醒她,順便去正院傳他的話,就說她病了,今日沒法前去請安。

    縱然不願承認,他仍是給了她特別待遇,不僅在她的院子裡留宿,還免了她向主母請安。

    起初他故意對她好,不過是為了激起鄭瑜的妒意,分裂她們兩個女人的同盟,可也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本心漸漸變了質,他彷佛真正在意起她了,看著她時總能感覺到一絲不舍與憐惜,昨夜甚至放縱自己與她同床共眠,原本他堅持不在梧桐院留宿,就是為了告訴自己,她只是個用過即丟的女人,跟個玩物沒什麼兩樣,可如今……

    “你怎麼了?”趙祈關切的嗓音響起。“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心事?”

    蕭雋定定神,面對好友好意的詢問,他沒法坦然回答,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他竟被一個不該在乎的女人擾亂了心。

    “沒事。”蕭雋將杯中酒一干而盡,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表面上一派淡然,卻是從桌前起身來到窗邊,仰頭看向陰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了。”

    “嗯,就在這一、兩天吧!也該是降下初雪的時節了。”趙祈也跟著佇立在窗邊。

    兩個男人一同靜靜望著窗外,趙祈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仍是決定開口。

    “我母妃跟我家小妹前兩日剛到京城。”頓了頓,又解釋道:“是我父王要她們過來的,父王想讓小妹在京城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這段時日我母妃會帶著她多多在貴胄世家間走動。”

    蕭雋聞言,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點點頭。

    趙祈打量好友的表情,暗自歎息,看來這傢伙真的對自家小妹毫無興趣啊!他搖搖手上的扇子,正想換個輕鬆愉快的話題,蕭雋驀地身子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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