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648|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余宛宛 -【女大當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7-11-12 22:09: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余宛宛 - 女大當家

為了安慰病危的爹,她得在最短時間內把自己嫁掉!
誰教東炎國京城裡陰盛陽衰,通常是兩個適婚女人才得一個男人來匹配。
傳言中他身形雄偉、相貌不怒而威,且是個成功藥商;
所以即便已娶過妻離了緣,仍有資格挑三揀四。
也就難怪她提親會被拒了!
無妨!那她就招婿!招不了就用買的!
她雖已是個老姑娘,卻是個十幾間食舖的當家!
花容月貌更不在話下!
如果要用賺錢或成就來評量一個人,那她可比尋常男子有出息多了!
啥?這回的提親成了?對象是他的弟弟……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7-11-12 22:09:4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若問起東炎國京城最知名的館子食鋪,十個人當中有九個人會說是花記食鋪。

    花記食鋪說起來也是老店頭了,可這十年來由花家獨生女花明子接手後,花記食鋪有了新生氣,每家每鋪都有其特色菜單,老客人不只經常回籠,且凡有新店開張,必呼朋引伴前往。

    而這正是剛運送藥草回京的應家藥鋪當家應炎隆,指名要吃花記食鋪京城新館的主要原因。應家藥鋪雖與食鋪並無關係,但生意這回事,放諸四海都有些相同標準,多觀摩學習總是沒錯的。

    “當家,我們何時離開?”朱管事為應炎隆倒了杯茶。

    應炎隆還未開口,一旁的弟弟應學文立刻回頭,瞪大了眼說道:“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我才喝了一杯茶,曲子都還沒聽夠呢。”

    “再一盞茶時間就離開。”

    應炎隆淡然言畢,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朝二十步外看去一眼,卻又很快地移開視線,繼續打量花記食鋪。

    花記食鋪果然名不虛傳。幾十間的鋪子,每間皆是菜色精緻、店內人員招呼熱絡又親切,唯一不同的是:賣的料理精緻度不同,價位也就因此而不同。

    以他今日上門的這家花記京城新館為例,一道“清水芙蓉”就是尋常人家十日菜錢,於是店裡服務的細心程度,自然也不尋常——從淨手的花瓣盅,到淨口所用的綠茶,以及一壺壺強調來自傾城山莊的沁涼山泉水,還有座椅上的錦褥軟墊、牆上不同流俗的花鳥字畫與姑娘彈曲奏樂所營造出來的氛圍,皆非尋常食鋪所能比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時二十步外突然爆出的爭執聲。

    應炎隆抬眸望去——

    一名身穿紫金雙色繡袍的男子正不停地逼近一名以薄紗覆面的女子。

    應炎隆等著看的就是這一幕——女子當家不易,向來以紗巾覆面的花記食鋪花當家花明子在遇見京城登徒子羅繼才時,會怎麼處理呢?

    “羅繼才,你想怎麼樣?”

    花明子瞪著眼前這個喝酒喝到連眼皮都泛紅的羅繼才。

    “呵呵呵……你想讓我怎麼樣啊?我今天一定要探探你的真面目!看看你這個花當家究竟是貌美如花,還是醜陋如鬼。”羅繼才嘿嘿笑著,搖搖晃晃地又踏前一步。

    “我貌美如花還是醜陋如鬼關你何事!”花明子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羅繼才娶定你了。”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死也不會嫁你。”花明子此話一出,立即引來群眾一陣笑聲。

    因為花明子這話著實不是玩笑。羅繼才是京城裡有名的不肖子弟,靠著他的貴妃姊姊,還有父親的左相身分,在京城裡胡作非為、四處惹亂子,早就人盡皆知,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他!

    “我揭了你的面紗、看了你的臉,你就該嫁了……”羅繼才又朝她逼近一步。

    花明子厭惡地抿緊唇,忍住被酒氣嗆出的作惡感,後退一步往窗外看了一眼,冷笑一聲說道:“誰說揭了我的面紗我就該嫁了?你在哪裡聽到這些瘋話的?酒樓?妓院?你那時是清醒的嗎?還是你酒喝多了,自己幻想出來的?”

    羅繼才被花明子的話堵得滿臉通紅,一個箭步向前就要撲上她。“老子今天就是要掀你的面紗!”

    “你好大的膽子!”花明子側身避開了羅繼才,驀地伸手往桌子重拍一下啪!

    桌子在瞬間應聲垮下。

    整個二樓頓時鴉雀無聲,羅繼才瞪著那張桌子,酒醒了大半。

    “怎麼?我一出手就嚇得沒膽了?”花明子往羅繼才身後看去一眼。

    “誰說我沒膽!”羅繼才瞪大眼,又想伸手去抓花明子。

    “羅公子,請住手。”京城北區巡邏軍小隊長飛快地擋在羅繼才面前。

    花明子趁機後退了三步,站到小隊長身後。

    方才她一見到羅繼才醉醺醺地進門,就派人去給小隊長送消息了。畢竟羅繼才惹是生非已不止一次,巡邏軍對他早就厭煩至極,會幫她不單單是看在花記食鋪的面子——巡邏軍上花記食鋪時,她錢照收,可上桌的菜色向來都是超過菜單幾倍的價錢。

    “你們敢管老子!”羅繼才伸手就去推小隊長。

    小隊長閃身避開,羅繼才沒站穩,撞到了牆壁後摔倒在地。

    “巡邏軍打人啊!”羅繼才慘叫出聲。

    “所有人都看到你是酒喝多了,自己撞上牆的。”花明子雙臂交握胸前冷笑道。

    小隊長上前扶起羅繼才。

    “滾啦!”羅繼才一站穩,便把人推開。

    “羅公子這邊請。羅大人交代過,舉凡羅公子和人有了爭執,便讓我們先請您離開。”巡邏軍小隊長眼色一使,便與另一名隊員往羅繼才左右兩邊一站!

    “我姊姊是貴妃,你們敢動手!”羅繼才怒目瞪道。

    “羅大人說他要立刻見到您。”小隊長說。

    羅繼才狠狠瞪著他,嘴裡喃喃咒駡著一些讓旁人瞠目結舌的粗口,這才極不情願地拖著腳步往樓梯走去。

    花明子雙臂交握胸前,忍住將羅繼才推下樓梯的衝動。

    “沒有我羅繼才得不到的人。”羅繼才在跨下樓梯前,回頭瞪向花明子。

    “羅公子注意腳下,否則就只能得到跌個狗吃屎或是人事不省。”花明子說。

    羅繼才臉色一陣青白,在眾人笑聲中沉著臉走下樓梯。

    花明子向羅繼才身後的小隊長點頭示意後,便從另一處小梯下了樓,並吩咐掌櫃替所有人送上一壺好茶壓驚。

    應學文一看花當家離開了,立刻傾身對哥哥說道:“天啊!花當家往桌子一拍,那張桌子竟然應聲垮下,武藝究竟是有多高強啊。這麼兇悍,以後哪裡還有人敢娶她。”

    “她是用腦子,不是用武藝在處理事情。你沒瞧見她方才淨往窗外瞧,等著的就是巡邏軍到場嗎?”應炎隆朝那張垮掉的桌子看去一眼——那桌子始終沒人坐,也許原本就有問題也說不定。

    “她是嗎?”應學文皺眉問道。

    “你只瞧著唱曲的姑娘朝你多笑了幾次,整個人就飄飄然了,哪有空看別的人事物。”應炎隆面無表情地說道,早已習慣這個弟弟的不正經。

    應學文表情一黯,卻很快地打起精神說道:“大哥,這花當家那麼兇悍,以前大嫂也是這般強勢嗎?”

    “花當家懂得視情況做事。”他那已故前妻則是情緒一來,大庭廣眾之下什麼情面都不顧。

    當初他與已故前妻兩家門當戶對,他娶了亦是生意好手的她,兩家婚事辦得熱熱鬧鬧。誰知她一進門,兩人意見處處不合,時時針鋒相對。前妻婚後不到一年便求離而去,跟著商隊出海,沒料到竟就遇到海上風暴,命喪於海中。

    “大哥,若你再娶,還會再娶女當家嗎?”應學文問。

    “家中有一能幹之人,足矣。”家和萬事興,他要的是一個能夠理家、能讓他安心的溫良女子。

    “那可不一定,也許你就愛女當家……”

    應炎隆看了弟弟一眼後,逕自起身往樓梯走去。方才要不是為了看花當家怎麼處理鬧事,他早就該離開準備進宮了。應家藥鋪深受皇家信賴,他每月都要進宮一次,親向皇上報告幾味皇家珍藥的製造近況。

    當應炎隆走出花記食鋪時,大門前的一輛馬車正要離開。

    坐在馬車裡的花明子摘下面紗,讓婢女翠軒替她腫脹的右手敷上一層應家藥鋪的百草膏。

    “見鬼的羅繼才,將來一定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看他還敢不敢再鬧事!”

    花明子詛咒了幾句後,便閉目養神起來。

    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羅繼才身上,她得把握每個能休息的時間,如此才能撥出更多時間替花記食鋪做更多的事。畢竟——

    女人當家大不易!

    她除了要打理生意外,還有婚姻大事得處理,且要應父親之命,找人去跟應家藥鋪的應炎隆當家提親呢。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7-11-12 22:1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花家大宅正廳裡,瑞獸香器正嫋嫋飄著香煙。廳內不過簡單擺設一座玉石屏風、二隻名家繪製的半人高花瓶;可入目的桌椅、窗花盡是上好檀木,讓人一進其間便覺氣派非常,一如坐於廳內主座、頭戴面紗、身穿柳綠絲衫,渾身除了玉簪之外無一件首飾,氣勢卻不同凡響的女子——花明子。

    “你說什麼?!”

    花明子面紗下的杏眸驀地瞪向下座面容驚恐、可仍拚命咧著嘴笑的劉媒婆。

    “您先別發火。在我看來,您與應炎隆應當家都是人中龍鳳,正因如此,所以兩人才不適合成家啊。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如果家裡有兩個作主的人,每天爭吵生亂,家裡怎得清靜呢?”劉媒婆說了一大串,卻始終不敢與主座上的花當家對上一眼。

    “我管他是龍鳳還是老虎!他有什麼資格批評我!”花明子瞇起眼,手掌緊握住紫檀木扶手。

    “花當家,應當家沒批評您……”

    “沒批評?”花明子一挑眉,怒極後反倒冷笑了。“那他要你轉告的那些‘娶妻娶德,不求治家能力強,只要懂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的那些話,難道是在稱讚我不成?”

    花明子俏顏蒙上一層怒氣,倏地從椅上起身,懸在腰間的幾把庫房鑰匙亦隨之叮叮噹當地互擊著。

    “花當家——”

    “從父從夫從個屁!”花明子水眸因氣怒而顯得晶亮,雪白柔荑倏地朝空中一揮。

    劉媒婆明知二人相距還有十來步距離,還是不由得退縮了一步——這花當家可是單手能震垮桌子的人啊。

    “如果我在家從父,今天這花記食鋪豈能有這般光景?!”花明子在心裡決定,雖她沒見過應炎隆,可日後若有機會見到他,定要見一次瞪一回。

    她並非因為婚事被拒而惱羞成怒,畢竟向應炎隆提親,不過是為了讓她爹安心所做的虛應故事罷了。反正多年來她出人生意場合拍桌討價爭公正,臉皮難道還會薄嗎?更別提應炎隆拒絕她一事,也早在她意料之中。

    她氣的是——憑什麼只因她是女人,就要她三從四德?!

    男人就了不起嗎?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如果要用賺錢或成就來評量一個人,那她這輩子的成就可比尋常男人有出息多了。

    “可惡!”花明子愈想愈火,一腳踹得高几連連晃動。

    劉媒婆圓潤身軀顫巍巍一抖,勉強笑著說道:“花當家……你別發這麼大的火……放眼京城,應當家確實是數一數二的優質人選,只是——”

    “他數一數二,我難道是倒數一、二?!”花明子惱了,沉聲一喝:“他不娶老娘,老娘難道就嫁不出去了嗎?!”

    “瞧您說的是什麼話。花當家聰明能幹,容貌身段又是一等一的出色,肯定是京城男子爭娶的好對象啊。”劉媒婆嘴角顫抖地說道。

    “你不用把我說得像青樓的花魁、老——”花明子深吸了口氣,硬把“老娘”的“娘”字給硬吞了下去。“我不靠臉不靠身段,嫁不出去我也無所謂。還有,我戴著面紗,你還能看出我這容貌是一等一,你這嘴也太能瞎說胡扯了。”

    “唉呀!當初花老爺和花夫人成親時,大家都說以花老爺的俊容和花夫人的花容月貌,生下的孩子就算不是傾國傾城,也絕對是閉月羞花。”劉媒婆看著花當家面紗下隱約只能瞧見一成的面目,自信滿滿地說道。

    其實劉媒婆沒說出口的是,花家擁有幾十間食鋪,間間生意興隆,花明子就算長得眼歪鼻斜,還是會有人娶啊。

    “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嗎!只會惹來麻煩。”花明子雙臂交握胸前,瞪了面前礙事的面紗一眼。

    “您這麼說是要逼死誰啊!”劉媒婆甩著手裡的紅巾帕,聲音也隨之拔尖了起來:“像您這樣的人品不嫁,別說老天看不下去,就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應當家有他的考慮,您可別因此就打了退堂鼓啊,畢竟男大當婚,女大——”

    “女大就該當家!”

    花明子走回主座坐下,拿起上好的大紅袍茶飲,仰頭喝了半杯。

    東炎國京城裡陰盛陽衰,通常是兩個適婚女人才得一個男人匹配,因此,女子上門求婚早成了此處的特色。也因這緣故,富貴如應炎隆者,即便已娶過妻,仍有資格挑三揀四;兼以傳言中的應炎隆身形雄偉、相貌不怒而威,雖不若其弟應學文的俊秀,卻更有掌權之相。先前便曾有過十多個姑娘上門求婚,只是全被拒絕了。

    只是,為什麼她要聽她爹的話跟其他姑娘做一樣的事?她明明就不是一般姑娘,她是花當家花明子!

    “花當家,我手邊還有很多一等一的人才,您要不要再考慮看看……”劉媒婆小心翼翼地問道。

    “算了,那些所謂一等一的人才,不也都是應炎隆之流嗎!”花明子放下手中薄如蛋殼的瓷杯,定定地看向劉媒婆。

    “京城裡頭人才濟濟,您可別辜負了您爹親對您的一片期待,花家還待著您開枝散葉呢。”劉媒婆怕的是賺不到花家的大紅包。

    “若不是為了我爹,我何必急著嫁。”花明子說。

    “您——”

    “我話還沒說完。”花明子敲了兩下桌面,讓對方噤聲。“我的婚配物件由我自己選擇。你現在立刻去給我找一些人品好,懂孝順的男人。我要招婿!招不了就用買的!”

    只要是她花明子想做的事,一定都能達成。

    劉媒婆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起來!花當家這提議何止有銀兩可賺,根本是大大有銀兩可賺啊。就算花當家日後想要三夫四寵,她都可以代為引薦。

    “沒錯沒錯!山不轉路轉,您一定會找到最適合您的夫婿的。撮合姻緣這種事我拿手,把這事托給我就對了!看您是要高矮胖瘦,我全給您端到面前啊……”劉媒婆拍胸脯保證道。

    “你當初也是拍胸脯保證,說我這樣貌、家世,應炎隆一定會高興到翻十八個筋斗,沖到我家提親的,結果呢?”花明子冷哼一聲。“終歸是他沒有福分,您這樣一個大美人——”

    “好了!就算我長得沉魚落雁,治家能力還是強。在家既不從父,出嫁也不從夫,所以你這些吹捧的話就免了。如今我爹的心願是要我成家生子,你就當是做功德,替我把這事辦妥。事成之後,賞銀絕對少不了你的。”

    “一定給您辦妥!否則日後我這說媒生意就不做了。”劉媒婆朗聲說道。

    “我是不信那些口頭誓言的,你這話若是認真的,那就白紙黑字寫下來。”花明子雙臂交握胸前,漠然看著劉媒婆那塗著鮮紅胭脂的唇連抖了幾下。

    “您放心,老婆子一定專心替您找親事、給您辦到最好。”劉媒婆咧著嘴笑,轉移了話題。

    花明子揚起一抹冷笑,因為她根本沒把劉媒婆的話當真。只不過這劉媒婆本事好、手段高,確實能替她多找來一些夫婿人選,所以便將就著用吧!

    “吳管事,送客。”花明子揚聲喚道,頭也不回地走進內廳。

    “多謝劉媒婆您來這一趟。”一襲藍袍的吳管事自廳側簾後走出,雙手奉上一個布包。“這是煩請您舟車勞頓的一點小小心意。”

    “唉呀唉呀……”劉媒婆忙不迭地接過,因為手中的重量而笑瞇了豆眼。

    “貪財了貪財了。”

    “劉媒婆,這邊請。”吳管事大步往廳外走。

    “花當家英風颯颯好不威風啊!平日在家中管事也是這般俐落?”劉媒婆問著這笑臉迎人的中年管事。

    “當家的能幹聰明,所有人都服她。”

    “這府裡的事當真都是花當家一人作主嗎?我瞧花家宅院這麼大,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僕傭吧……”

    吳管事沒接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領著劉媒婆往外走。

    府內僕傭與他們擦身而過時,都多看了劉媒婆一眼,卻沒人當面多問或多說一句。他們都是跟著花當家一路努力過來的,所以對外從不亂嚼舌根。他們希望花當家能結婚生子,又怕她嫁了個不懂得珍惜她才幹或良善的夫婿,畢竟那樣的話還真的不如不嫁啊。

    ***

    就在花府那頭下人還在擔心主子的婚事之時,十條街外的應家大宅外,身穿墨藍剌繡絲袍的應學文正瀟灑地一躍下馬。

    “照顧好我的青雲,給它最好的粟米。這傢伙今天可替我長臉了,我今天和人比試得了第二,靠的就是它的靈巧啊。”應學文寵愛地拍拍馬身,朝著守門人一點頭,隨即進門。

    應學文先去問了朱管事幾句話之後,便使出他最得意的輕功,往大哥應炎隆辦事的書房飛去。

    “大哥!聽說那個劉媒婆一早就拿了花明子的生辰八字來求親,是嗎?”應學文推開門便嚷道。

    “平時在生意場上有什麼風吹草動,你都當成是耳邊風。現在劉媒婆前腳才走沒多久,你就聽到消息趕回來湊熱鬧了。是誰多嘴?”應炎隆黑眸朝弟弟瞥去一眼。

    應學文立刻站直身子,可仍是滿臉興奮地說道:“咱們府裡誰敢多說幾句。只是,你和花當家這等大事,自有劉媒婆那張嘴廣為宣傳。”

    “那你應該也知道最後的結果了吧。”應炎隆目光又回到桌上的卷冊裡。

    “知道知道!所以連忙回來告訴大哥,你拒絕花家親事之後,這件事情可是有大進展了啊!”應學文一臉期待地看著大哥。

    應炎隆放下老藥工所寫的藥草紀錄,看向弟弟,不明白自己與花明子之間哪來什麼進展,想來應是學文硬湊熱鬧吧。

    他這個唯一的弟弟,生平無大志,就是偏愛遊山玩水、飲酒管弦、練武玩馬。只是,學文既不愛正事,可他也不能讓這個弟弟白混。哪家出了不肖子、賭徒,一擲千金,哪家人又賣了屋宅、祖產等等消息,他都讓學文去打探來。

    因為應家有名的雖是藥鋪,但他始終認為有土斯有財。因此,各處好地點的宅子,他探知了之後,自然沒少買,不過是用了化名,沒讓旁人知道。況且,有幾回藥材在運送上的風險,靠的也是學文在風月場中聽來的小道消息而避開……

    “哥啊,你不好奇你拒絕花當家之後的發展嗎?怎麼不快點問我呢!”應學文和哥哥對看了半天,終於耐不住性子地追問。

    “你不正要說了嗎!”應炎隆往寬廣椅背一靠,淡然說道。

    “大哥一點情趣也無,日後嫁進來的大嫂可委屈了。”應學文忍不住抱怨道。

    “我的妻子不必有情趣,我也不會委屈她半分。”他非常清楚自己想從婚姻中求得什麼——一個讓他無後顧之憂、唯夫命是從的溫婉妻子。

    “算了算了,跟你談情趣,當真是對牛彈琴,我還是快點說說劉媒婆今天興高采烈地從花家出來之後的事吧。”

    “興高采烈?”應炎隆濃眉一挑。

    “是啊!因為劉媒婆接下來可有大生意要做啦!”應學文手舞足蹈得像是他親眼目睹了花明子和劉媒婆的會面一般。“花當家讓劉媒婆去找一些家世清白、人品佳、知孝順、又願意人贅的男子來讓她挑選。現在整個京城都在談論這事呢!果然不愧是花當家,行事作風就是和尋常人不同。”

    應炎隆沒應聲,修長指節輕扣著桌面,好一會之後,薄唇揚起一抹似笑非笑。

    應學文看著大哥突如其來的笑容,心裡驀地打了個哆嗦。

    每次只要大哥這樣笑,就代表著在算計某件事。旁人都說應當家謙和有禮、待人親切,只有他知道大哥的笑意其實是張隔絕旁人探知真正心思的面具。

    他曾親眼看過家族裡的叛徒痛不欲生地躺在大哥腳邊求藥,可大哥唇角似笑非笑,一語不發地看著對方在他面前死去。

    “大哥,你在想什麼?”應學文皺眉問道。

    “我在想這花明子果然有頭腦,她提的這主意倒很適合她。”

    “你真的很愛誇獎花當家耶。之前花記食鋪訓練了一票負責外送的店小二時,你就稱讚過她聰明會賺錢了。”應學文抿了下唇,覺得大哥就只看到外人的好,卻不懂得要稱讚他一下。他可是一聽到消息就趕回來通知大哥了。

    “我現在覺得她更聰明了。你把她的招婿條件說清楚一點。”應炎隆傾身向前。

    “大哥還真當我是包打聽啊。總之,花當家開的條件首要是得孝順、人品要好、對她言聽計從之類的。”應學文看哥哥撫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興奮地嚷道:“瞧大哥這模樣,莫非你心中有人選了?”

    “你去叫劉媒婆過來。”應炎隆看著弟弟說道。

    “叫劉媒婆來做什麼?”應學文睜大眼,有種不好的預感。

    “當然是替你說親啊。”應炎隆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我一直擔心你這麼不事生產,萬一娶的又是個跟你一樣的妻子,那我豈不是要擔心你一輩子?現在上天送來這麼一門大好的親事,我自然要好好把握。”

    ***

    應炎隆神色自若地看著被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弟弟,側身拿起熱茶喝了一口。

    “大哥!”應學文激動地扯住大哥的手,灑了他一手的茶。

    應炎隆皺了下眉,放下杯子看向弟弟。“你急躁什麼……”

    “你自己不要花明子,幹麼逼我去娶!我才不要娶個一天到晚把我管得死死的惡婆娘!”應學文氣得跺腳。

    “你之前知道劉媒婆要上門來替花明子說親時,不是說了一堆花明子的好話?”應炎隆拿出巾帕擦去手背及衣服上的茶湯。

    “我那時是想大哥氣勢這麼強,十個花明子也沒法子擋住你,你娶了她還會有什麼問題,就是應家與花家一起擴展家業啊!但……但我這麼文弱,花明子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我揉死了!”應學文氣急敗壞,急到連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了。

    “她沒有你說的那麼可怕。這女子接收花記食鋪之後,便連店鋪人手都少有變動,表示她這當家做得好,懂得照顧自己人。”若非身分敏感,他早就去認識這號人物了。

    “我不要娶一個青面獠牙的婆娘!”應學文氣得眼泛水光。

    “她外出經商都以薄紗覆面,沒人瞧過她的真面貌,你怎能說她青面獠牙?我倒覺得她身段極為窈窕。”應炎隆拍拍弟弟肩膀。

    “你不也親眼看到她翻掌往桌上一拍,那張桌子就垮掉了嗎!我不要娶她!我還想活久一點。”應學文仍是拚命搖頭。

    “有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娘子,以後誰敢犯你?你日後就算想在城裡橫著走都行。況且,你不是一直在拜師學藝、勤練武術嗎?若是娶了花明子,以後夫妻倆還能切磋武藝,豈不妙哉。”應炎隆好整以暇地說道。

    “我才不要……”

    應炎隆看著已經紅了眼眶、只差沒掉下眼淚的應學文,歎了口氣,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走到靠窗的長椅坐下。

    他實在不懂弟弟是在鬧什麼彆扭。女人長得好看,也不過是賞心悅目多看兩眼、生出來的孩子多點人緣罷了。除了這些,美貌于人生有何益處?想找好看的女人,只要有錢有勢,風月場所裡永遠有年輕貌美的姑娘等著大爺上門。

    應學文瞪著一派悠閒姿態的大哥,氣得想搶走他的茶杯,卻又不敢,只得從齒縫裡蹦出話來:“如果花明子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你為何不娶?”

    “我與你個性不同。”

    “我不要娶她!”

    “你娶了她,日後兩家產業並為一家,我總會幫你顧著的。況且……”應炎隆將這個長相清秀、可目前實在無啥建樹的弟弟。“花明子看不看得上你,還是一回事。”

    應學文嘴角抽搐,臉色一陣青錄。

    “我寧可終生不娶,也不要娶一個凶婆娘!”應學文大聲說道。

    應炎隆神色一沉,銳利黑眸瞪向弟弟。

    應學文瑟縮了下身子,抿緊了唇。

    “爹臨終前說過什麼?”應炎隆一瞬不瞬地盯著弟弟。

    “長兄如父,父命不可不從。”應學文低下頭,把話含在嘴裡說道。

    “你記得就好。”

    “但爹沒叫我娶個女霸王回來……”

    應炎隆擰眉,對於弟弟三番兩次的回嘴,已經微有不耐。

    “爹知道我會為你做最好的安排。你若不從,此後就不許再領月銀,自己想法子掙錢去。”

    應學文倒抽一口氣,抬頭想再求情,可一看大哥那神色,就知道這事已沒有轉圜餘地了。

    應學文一咬牙,決定先下手為強,從劉媒婆身上下手——金銀珠寶多送一些,讓劉媒婆去把他說得懦弱無能、花天酒地。若是這樣花明子還要他,就是腦子有問題。

    “我去找劉媒婆——”應學文轉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應炎隆低聲一喝。

    應學文僵在門口,不敢回頭,生怕被大哥看穿心思。

    “我改變心意了。”應炎隆喚來在偏廳作帳的朱管事。“朱大叔。”

    “當家有何吩咐?”朱管事恭敬地問。

    “你派人去請劉媒婆明日過來。在我沒允准前,這幾日讓二少爺在家裡休養生息,哪裡也不許去。若有他的朋友或旁人問起,就說我娘身體不適,他在親侍湯藥,屋裡內外都這麼交代。”

    “是。”朱管事行了個揖,轉身離開。

    “為什麼不讓我出門?!”應學文急了,再度上前扯住大哥的衣袖。

    “你唯一能說得出口的優點就是孝順。這孝子形象,我現在就幫你做足,免得你娶不到花明子。至於劉媒婆那邊,自然由我去談婚事。”

    “大哥!她與我同年,是老姑娘了!”應學文氣得快昏過去。萬一那花明子真的看上自己,那他該如何是好?

    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遇上女霸王,只能被霸王硬上弓啊。

    “既然與你同年,那便不老。而你若不想我安排你的人生,就趁著我談妥你的親事之前,展現你的本事,好讓我放心。”應炎隆怒目一瞪,沉聲說道。應學文瞪著大哥,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忽而雙唇一扁,大聲說道:“我要去跟娘說!大哥欺負我!”

    聲未落,應學文已拔腿跑得無影無蹤。

    應炎隆看著弟弟的背影,長歎了口氣。

    學文身上那一襲墨藍剌繡絲袍,尋常人家得省吃儉用一年才能買得起,但尋常人家的男子會一遇事就跑去找娘哭訴嗎?

    應炎隆再次肯定自己剛才做了正確的決定。

    學文出生時體弱多病,全家人因此全順著他,但是,人有生老病死,他年長學文七歲,沒有法子保證能照顧弟弟一輩子,所以學文如果想平安活到老,所需要的不只是他能為其累積的財富,最好還得有個像花明子那樣的老婆當依靠。

    這個花明子,他要弟弟娶定了。

    花明子自然知道自己的招婿之舉會引起多大騷動,但她實在忙到沒空去聽旁人的議論,她的每一日仍是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走。

    招婿消息放出去的數日間,仍是一早起床的她,如同以往地和負責食鋪的尤管事先商議好一日行程,接著再和負責宅內的吳管事討論家務——這些安內攘外的工作,都得在她早膳後的一盞茶時間裡決定。然後,她乘車出門,在馬車上聆聽花記食鋪不同分館的掌櫃報告營運狀況,而後,便是一連串的巡視及討論,直到日落西山,她才有法子回到家。

    花明子知道旁人都道她這個花當家除了賺錢之外什麼也不想,可她知道,這花宅內、食鋪裡的幾百名僕役靠的就是她的努力賺錢。

    有時,她是真的感到很累,累到想找個人來分擔一切。可培養人才不是件小事,人品之外,還得提防對方的貳心。她爹十年前就是因為信了能幹的二娘,最終卻被狠狠擺了一道,落得食鋪地契及多數銀兩皆被二娘拿去、卷款而逃的下場。

    想來,她的強勢名號就是從那時開始傳出來的。二娘逃走之後,她爹重病不起,她找來鏢局日夜兼程追趕二娘的行蹤。一旬之後,鏢局逮到了二娘,拿回了泰半家產,並將二娘送進衙門。

    而她便從那時開始接手花家事業;當時十五歲的她,在賠了二、三家鋪子的教訓之後,開始用她那張從小被已逝的娘給養刁、並能說得一口好菜的嘴,拜訪各地名廚,用一日只睡兩個時辰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把花記食鋪的營運挽救了回來。

    十年過去,花記食鋪成功了,但她卻成了個老姑娘。幸好京城原就是個陰盛陽衰之地,二十多歲未嫁並非什麼稀奇事。

    不知道劉媒婆招婿一事辦得如何了?閃過這個念頭的花明子,正坐在馬車裡翻著手上的新菜單、食鋪帳冊,並聽著掌櫃古宇報告店務。

    三年前她自外縣買來許多窮苦家庭為奴僕,再從其中挑出願意識字及能吃苦耐勞者栽培,目前有幾家店的掌櫃就是從這批奴僕中精選出來的,眼前的古宇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為奴僕者能當到掌櫃,實屬不易,因此她知道賣身為奴之人,無不希望能被賣入花家,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藏于善心下的私心。

    花家奴僕的親眷賣身契也全控制在她手裡,如此就算對方日後掌權想興風作浪,也不會是太大的風浪,她一人撐著花家所有事,什麼事都得做好打算。

    “你這份珍菇素宴的想法及做法皆好。”花明子看著古宇,滿意地點著頭。

    “五日後,我會去試菜。若菜色沒問題,便依著你所提的方式向達官貴人推薦‘京城素齋宴’。日後若是反應佳,便將這事辦成一年一宴,讓咱們‘花記食鋪’與‘傾城山莊’一樣,成為引領京城風潮之地。”

    “是。”古宇恭敬地點頭。

    “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一點,我一會兒會到店裡發給大夥加菜金。待到宴席成功,食鋪賺了錢後,也不會少了你們那一份的。”花明子笑說道。

    “多謝當家。”古宇笑著點頭。

    “對了,這是昨日方送到的千年老參。”花明子從身後取出一個木匣,遞到古宇手邊。“我留了一半給我爹,一半讓你帶回去給你娘服用。上次應家藥鋪那個替你娘診脈的大夫,說你娘喝老參補氣最佳。”

    古宇看著那木匣,微紅了眼眶。他深吸了口氣後,將木匣推回。

    “多謝當家的好意。這禮太貴重,小的不敢收。”古宇說。

    “我給你娘的呢,你敢不收!”花明子直接把木匣推到古宇懷裡,不許他再退回。“你幫著我打點食鋪,讓我少擔心多休息;我撥點氣力替你照顧家人,也是應該的。”

    “這太貴重……”

    “都說是給你娘,不是給你的,你婆媽什麼呢!收下就對了。”花明子拍拍他的肩膀,感覺馬車正緩緩停下。

    “謝過當家。”古宇將木匣舉至齊眉位置,表示最大敬意。

    待得馬車完全靜止後,花明子卻是皺起了眉,因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這幾日每出花家,身後都跟著一個討厭鬼。

    “請當家稍候,我看看羅繼才的馬車是否還跟著。”古宇拉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方臉旋即閃過一絲厭惡。“他的馬車停在我們後頭。”

    “算了,我不想在羅繼才身上浪費時間。”所以她會儘快將自己嫁出去,免得還要花力氣應付此人。

    花明子側身走下馬車,後方那輛金碧輝煌的馬車也在同時從中跳下了身著紫衣、渾身酒氣的羅繼才。

    “花當家。”羅繼才一個箭步擋在花明子面前,三角眼死盯著花明子冪帽面紗之下的朦朧容貌。“你向應炎隆求婚被拒,然後又要劉媒婆替你招婿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也未免太不給我面子了,我苦苦相求多時,你卻連個機會都不給我!”

    “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是結為夫妻。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些廢話了。以後若再出現,休怪我不客氣。”花明子面無表情地繞過羅繼才,繼續往前走。

    “你愈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就愈是想得到你啊。”羅繼才再度擋住她的路。

    花明子瞪著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羅繼才,磨了兩下牙。

    “羅公子,你酒氣沖天,想來是剛從風月場所或是賭場裡趕來。一夜無眠,想必腦子也不甚清楚,那我就大發慈悲把話說清楚!”花明子雙手扠腰,朗聲說道:“你我皆知,你向我求親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我的家產。因為你在賭莊裡欠的那些銀兩,急著要人幫忙償還。你若是一再糾纏不放,休怪我今日就讓令尊知道此事!”

    羅繼才臉上的笑容一僵,立刻往左右兩側一看——幸好此時街上的店鋪都尚未開門營業,沒人看到,他因此涎著臉笑道:“既然花當家知我如此之深,若能出手金援我的一時急難,我倒也不一定要死皮賴臉地纏著你。就當我羅繼才交了你這個朋友,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這話可沒錯吧!你幫了我,羅家的家世背景早晚會讓你得到好處的。”

    花明子柳眉一擰,倒是真的對羅繼才起了防備之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連要錢的話都說得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怕是給了一次,就會有第二、第三次,她怎麼可能開此先例。

    “我是開店做生意的,不是開救濟院的……”花明子說話間冷不防朝著羅繼才揮出一掌。

    羅繼才不防此舉,急忙後退了數步,險險避開。

    羅家兩名身著黑衣的護院從轎旁沖出,護在羅繼才前方。“你瘋了嗎?!竟敢揍我!”羅繼才怒瞠銅鈴眼,對著花明子大吼說道:“我對你有意思,你不但不識好歹,還屢次想出手傷人!你給我搞清楚情況!我爹是當今國丈,羅家要為難你幾間小小食鋪還不容易嗎!”

    “羅公子家大勢大,花某豈敢高攀你這個朋友。況且,我若是真要打你,不會打不到你的。只是令尊身為國丈,若知道他的麼兒仗勢威脅他人,不知會做何感想。”

    “你少跟我囉嗦這些!你嫁是不嫁?若是不嫁,就給錢讓我疏通,否則今後你花家生意就甭做了!”羅繼才朝她逼近一步,也沒打算和她客氣了。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已經說過幾百次了!不給錢!不下嫁!少囉嗦!”花明子掄拳作勢往前一揮,同時咆哮出聲:“滾!”

    羅繼才被她的怒吼嚇得後退連連,差點摔跤,黑衣護院立刻扶住了他。

    花明子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羅繼才看著她的背影,忽而大吼一聲,推開護院,臉部扭曲地直沖向前,一把扯住她的冪帽,往下一拉——

    花明子不防此舉,冪帽面紗在瞬間落了地。

    “當家!”古宇急忙擋在花明子身前,可一切已太遲了。

    花明子沒預料到羅繼才竟敢如此無禮,她惡狠狠地瞪著目瞪口呆的羅繼才一眼,立刻撿起冪帽戴回,轉身拉好面紗。

    羅繼才看著她的背影,想著方才驚鴻一瞥的花容月貌,不自覺地呆怔在原地。

    誰知道兇悍如虎的她,竟有著天仙一般的容貌!那杏眸那玉鼻那粉膚那花唇,連皇宮內都不見得能找到幾個啊。

    “美,太美,實在太美了!本公子一定要娶到你……”羅繼才死盯著花明子,又追到她身後。“我立刻叫我爹來提親——”

    “這是你自找的!”花明子一回身,手裡撒出一把她用來防身的粉末。

    “啊!”羅繼才眼睛一陣劇痛,忍不住慘叫出聲。“你對我下毒!我要瞎了!來人啊!快來人啊!”

    羅繼才的兩名護院連忙上前扶住他。

    “解藥在哪?!”羅繼才痛得蹲在地上,只覺得兩眼像是有火在燒一樣。

    “解藥可在應家藥鋪買到。告訴他們你要買的是可解姑娘拿來對付江洋大盜的椒粉的藥。”花明子看向那兩個與其說是護院,倒不如說是狐群狗黨的傢伙,冷笑說道:“聽說超過半個時辰沒用上解藥,就會失明……”

    “還不快扶本少爺去!”羅繼才大吼。

    兩名護院立刻七手八腳地將羅繼才扶上馬車。

    羅繼才才坐定,立刻朝著車外大喊:“花明子!我這就去告訴我爹,我要娶你!還要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想娶你的人,就是跟我羅家作對!?”

    “無妨。我今日就讓羅大人知道你在外頭的那些醜事,讓你忙到沒空提親。”花明子翻了個白眼,大步走進花記食鋪大門。

    像羅家那樣的官宦之家,連商賈之女都別想入門,更遑論身為商賈的她。

    不過,世事畢竟難料,誰知羅繼才他爹會不會突然腦筋打結,同意讓羅繼才娶她為妾或什麼的,她還是得在最短時間內把自己嫁掉。

    她看向古宇。

    古宇仍是怔怔地看著她,沒法子忘記方才看到的那一張容顏。

    花明子雙唇一抿,耐住性子,深吸了口氣。她不過就是姿色比尋常人好些,犯得著一臉見鬼的表情嗎?

    “給我醒醒!是沒見過女人嗎!”花明子沉聲對著古宇說道:“你現在給我去辦兩件事。一是把羅繼才欠的賭債數目寫成單子,送到他爹面前。二是派人去請劉媒婆今晚到花宅,因為我明日要出城,接下來幾日都沒時間見她。還有,讓她把嘴巴給我閉緊一點,之後若是讓我聽到一丁點關於我婚事的風吹草動,她就別想從我這裡賺到一個子兒。”

    “是。”古宇立刻站直身子,轉身交代人辦事去。

    花明子之前未阻止劉媒婆四處嚷嚷的原因,是希望這個纒了她許久的羅繼才能夠知難而退;誰知羅繼才不退反進,還見著了她面貌,逼得她只能再加快覓夫的腳步。

    然而,花明子不知的是,就在她打定算盤要劉媒婆明日就送上第一批招婿名單的同時,劉媒婆其實也正風塵僕僕地往花宅趕來,準備獻上應炎隆的弟弟,當成她招婿名單的第一人選。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7-11-12 22:10: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應炎隆萬萬沒想到,他下午才派劉媒婆登門去為弟弟提親,晚上劉媒婆就來回復消息,說花明子認為這提議甚好,只是她這幾日要出城代父回老家祭祖,待得她回來之後再親自登門拜訪,進一步商議婚事。

    花明子不計較先前婚事被拒的寬大心態及明快,讓應炎隆益加讚賞。一個女子連婚姻大事都能處理得如此乾淨俐落不帶情緒,若她不是女兒身,他對她當真連結拜的心思都有了啊。

    “老身這就先恭喜您的弟弟能夠娶到花當家這麼出眾的女子。接下來,我們就該來為您的婚事傷神了。您這般身家背景怎能沒有妻子替您延續香火呢!這主母之位茲事體大,我依照您先前的要求,替您選出了十名秀外慧中的妻子人選——”

    “如果沒有其它的事要說,你可以走了。”應炎隆皺眉打斷劉媒婆的話。“哪有什麼事比得上婚姻大事重要!瞧您這大忙人,根本就是為公忘私啊。您弟弟要辦婚事,您難道就不用辦了嗎……”劉媒婆繼續口沫橫飛中。

    “送客。”應炎隆頭也不抬地拿起他讓人跟著不識字的老藥工所寫下的每日紀錄——老藥工是寶,這些藥草及煉丹紀錄則是應家藥鋪最大的珍寶——繼續批閱,並記下每回的試驗成果。

    “別別別!我再說幾句就成。”劉媒婆立刻快口說道:“我已經跟傾城山莊聯絡完畢了,三日後會替您在那裡辦一場賞花宴。這時間可是我問過你們朱管事,他說您沒事我才安排的。我在那為您挑選了十名名門閨秀,等著您好好地鑒賞……”

    “嗯。”應炎隆連眉頭都懶得抬,只覺得那聽起來倒像是酒樓一般。“還有其它事嗎?”

    “有有有!這些姑娘都是——”

    應炎隆抬手打斷劉媒婆的話,揚聲喚來朱管事,簡單交代了幾句後,才又抬頭對劉媒婆說道:“你把跟賞花宴有關的事全告訴他。”

    “應當家,且慢!我還有事要跟您說……”

    劉媒婆聲未落,應炎隆已經抓起桌上藥草紀錄薄冊及帳本,一陣風似地離開了廳堂。

    劉媒婆追了兩步,才到門邊,哪裡還有應炎隆的身影。

    “這樣是要我怎麼做事啊!”劉媒婆拿著繡帕壓著額頭冒出的汗水,兩道細眉都擰了起來。

    “我們當家的交代了,您要說的若是和那些姑娘的個性、家世有關之事,便請直接告訴我,我會再同當家說明。”朱管事說。

    “這……”劉媒婆傻了眼,搖著頭走回座位上。“你們當家這做事的方式,怎麼跟花當家一個樣子呢!兩人都是急驚風個性,談婚事也弄得像辦公事一般,這可是終身大事呢……”

    “對我家主子來說,生意上的事也是他的終身大事。您就算再叨念幾天,他仍是不會改變的。您還是快點把那些姑娘的背景都跟我說清楚,方便我屆時跟當家說明。”朱管事邊說邊備了紙硯,在劉媒婆面前的桌旁坐下。

    劉媒婆看著朱管事國字臉上的嚴肅表情,還能怎麼著,只能深吸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最愛作媒了、她成就的姻緣數以百計、她的熱忱無邊無際啊。

    “我才提起你們當家有意娶親,京城裡所有待字閨中的哪個不是眼睛一亮!話說我這賞花宴邀請的第一位姑娘是錢府布莊的千金錢盈盈,年方十八,這品貌自是上上之選,一手剌繡功夫更是無人能敵……”

    朱管事認真地記錄,但當他記到第五個,發現劉媒婆仍是千篇一律形容對方品貌才華皆是上上之選時,他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京城內哪來這麼多上上之選啊!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記帳啊……

    這些姑娘家的事情,實在應該交由二少爺應學文來承辦,相信二少爺必然會樂在其中、記載得眉飛色舞吧。朱管事在劉媒婆口沫橫飛中,認命地寫下第五次“品貌上上之選”……

    ***

    兩日後,當花明子從外地回到府內,才跟她爹報告完祭祖情況,並向大夫詢問過她爹的身體狀況後,花記食鋪的諸多事務便又讓她足足在書房裡耗去了半天。正準備叫人送拜帖去應家說明日要去拜訪時,負責府內事務的吳管事卻稟報有人來訪。

    花明子一聽來者名號,便讓吳管事領人進來。

    她面帶微笑快步走到小廳,吩咐翠軒送上餐點——她正好利用用膳時間跟來者小聊一事。

    “花姐姐!”錢盈盈一進小廳便扯下冪帽面紗,直奔花明子面前,一把抱住了她。“你聽說賞花宴的事情了嗎?”

    若無外人在場便不戴面紗的花明子柳眉一挑說道:“願聞其詳。”

    “姐姐事不關己,一臉看好戲模樣呢!”錢盈盈跺了下腳,嬌嗔地說完應炎隆的明日賞花宴招親之事後,頻頻搖頭說道:“我一點都不想參加那個賞花宴,我不想嫁給他!聽說他好生嚴厲、做事不留情面,整天都埋在銀子堆裡。那樣的人,要我怎麼跟他過一生啊。”

    花明子用手指輕捏了下錢盈盈的粉嫩臉龐,笑說道:“你以為你想嫁他就會娶嗎?我當時找人上門向他提親,他可是當下就回絕了呢。”

    “回絕花姐姐的人,腦子肯定有問題。我才不要嫁一個腦子有問題的老頭。”錢盈盈摟著花明子的手臂,激昂地說道。

    花明子笑著摸摸錢盈盈的頭,拿了顆松子玫瑰糖喂到對方嘴裡。

    她與錢盈盈相識於一年前,那時她正在錢家布莊替食鋪的夥計挑布料,準備做一批衣服——花記食鋪的夥計一律穿著她所設計的衣服,春夏秋冬各有不同。

    那時,她正跟店內掌櫃詢問短褂的材質時,錢盈盈正好進店裡,一聽那短褂要縫很多口袋以方便做事,便好奇地挨了上來。知道她便是花明子之後,更是頻頻流露結交之意。

    最後,錢盈盈免費送了她幾十匹布料,那類布料拿來做衣服太粗糙,但若拿來做成短褂,卻是既耐髒又實用。且她的收穫不止于此,錢盈盈或許不諳世事,但心腸好,沒壞心眼,交代要守口如瓶的事,也向來不漏半點口風。她喜歡有這樣的一個妹妹,二人因此成了好友。日後二人外出時,甚至會以表姊妹相稱,花明子偶爾也會摘下面紗透氣——橫豎沒人知道花明子的真面目。

    “花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也覺得我應該要嫁給那個只懂得賺錢的‘老’藥商?”錢盈盈扁著嘴說道。

    “應炎隆可是眾人口中的青年才俊,哪裡老了?況且,傳言他雖然氣勢威嚴,但面貌儀表卻甚為出眾。”花明子掐了下錢盈盈的腮幫子,揶揄道:“你不想嫁應炎隆的原因,無非就是他大你十二歲,對吧?”

    “唉啊,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嘛……十二歲真的差很多啊!”錢盈盈扭捏了下身子後,抱著花明子的手臂撒嬌道:“況且我向來喜歡的就是那種粉嫩美少年,就像唱戲的那個花倌,他那臉那手指都比女人的美,那樣才是整天都看不膩的好郎君啊。不然,像是傾城山莊的梅公子也成啊,那眉眼如畫的天仙模樣……”

    花明子看著錢盈盈一臉陶醉的模樣,不免好奇地想著應當家會想娶盈盈這麼天真爛漫的妻子嗎?而對盈盈來說,對方長得好看就能當飯吃嗎?

    傾城山莊的梅以文梅兄是美得足以傾城了,可她與他雖然私交甚好,卻從沒動心過啊。不知他近來身體如何?因為一個月前她與梅兄之間有了些不自在,加上她最近忙著看顧爹惡化的身子,當真是不知道梅兄近況了。

    “反正,人家就是不要嫁應炎隆!偏偏我娘已經在替我趕工賞花宴要穿的衣著、要配戴的首飾。我娘說既是賞花,人便得素雅,首飾也以高雅為宜;還說要給我一套我想了很久的羊脂白玉簪鐲,害得我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姐姐,你說這該怎麼辦啊……”

    “賞花宴辦在哪?”花明子對宴飲內容比較有興趣。

    “就辦在傾城山莊賞菊啊,我剛才沒說嗎?”錢盈盈噘著嘴說道。

    “傾城山莊!”花明子睜大雙眼,想著是否要同行一塊去看看梅兄,卻也同時咽了口口水。

    “花姐姐一聽見吃的,眼睛整個都亮了!”錢盈盈笑著推了下她。

    “梅兄的手藝堪稱一絕啊,那道‘寒梅賽雪’可是不世出的名菜啊!那紅白相襯的菜色,那鮮菇的嫩度,那種把花香沁入肌骨裡的做法……”想到那滋味,花明子連咽了好幾口口水,卻很快地回到了商人本色。“那些在傾城山莊‘雪室’裡保存的山菜蔬果,其鮮甜味道就是不同於一般。若不是建造‘雪室’所耗費的高額成本實在遠非我所能負擔,我還真想築上一座來藏食啊。”

    “姐姐這麼貪嘴,怎麼這麼久沒找我上傾城山莊去吃梅公子的一月一菜?”

    “梅兄體弱,不好常去打擾。”花明子斂了神色,卻未說出真實原因。

    一個半月前,梅兄趁著盈盈離場時,向自己提出婚事。她打從婉拒之後,就不忍心再見梅兄了,總覺得他當時就像要落淚了一般。

    “哪有什麼不方便!他不一直就是那副病美人模樣嗎?而且,當初的一月一菜也是梅公子主動邀約我們過去的,不是嗎?”錢盈盈邊說邊疑惑地打量花明子。

    花明子佯裝沒注意到錢盈盈的打量神色,正好她的貼身侍女翠宇、翠軒送餐過來,也就順勢在桌前坐下,不再多言。

    “姐姐跟梅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錢盈盈挨到桌前,一見翠宇、翠軒退下後,便傾身緊盯著花明子瞧。

    “無事。”花明子快口吃飯喝湯。

    “我不信。八成是梅公子喜歡你,你拒絕他了,對不對?”錢盈盈抓住花明子的手,急聲嚷嚷道。

    “瞧瞧你這什麼動作。”花明子抓緊差點被晃掉的筷子,蹙了下眉埋怨道:“你可是京城內傳說言不露齒、坐不動膝、站不搖裙、喜不大笑、怒不高聲——”

    “姐姐再不快點說,我就咬你!”錢盈盈低頭作勢欲咬。

    花明子見狀低笑出聲,這才說了真話。

    “梅兄待我確實不同於一般,而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向他坦言我的真實身分是花明子,而不是你的表姊。你也知道我最近急於婚事的原因是為了傳宗接代,給我爹一個安慰……因為大夫說他捱不過一個月了。”花明子沉默了一會,回握了下錢盈盈安慰的握手後才又說道:“梅兄雖想對我提親,卻自言不知還能活多久。若是他早我爹離世,我爹能承受這種打撃嗎——”

    花明子乍停了話,對著拿繡帕擦眼淚的錢盈盈問道:“你哭什麼啊……”

    “梅公子好可憐,紅顏薄命,可憐他一片癡心……”錢盈盈哭得更厲害了。花明子看著她的眼淚,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傷心。是人就會死,這也是自己為何要這麼努力的原因啊。人的時日既已不多,總要對得起自己的每一日。

    “你當真狠心不見梅公子了嗎?”錢盈盈絞著繡帕問。

    “你這是什麼話!我跟他之間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就是極聊得來的好友罷了。”

    “梅公子既然心系於你,一定會想再多見你幾次的。”

    花明子端起一旁用來淨口的茶,抿漱了幾口後,便無心再用餐了。

    她一直覺得梅兄看她的神態,很多時候不是喜歡,而是羨慕啊。但梅兄羨慕她什麼?傾城山莊裡的一磚一瓦一看即知財勢過人啊。八成是她多想了。

    “梅公子這樣太可憐了,你忍心讓他死不瞑目嗎?”錢盈盈吸吸鼻子,又想哭了。

    “你今日特地上門不會就是來跟我閒扯逭些事情的吧。”花明子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腦子裡已經在想待會要做的事情了。“我今日剛回府,一會還有幾百件事要辦。早點辦完,我便能早點回府陪我爹。”

    “姐姐又來了!每次聊沒幾句,就又要忙碌了。”錢盈盈嘟了下嘴,卻還是乖乖地說道:“我今兒個上門可是有正事要相求的——我娘昨兒個去廟裡求籤,說她這個月忌乘車出遊,所以不能陪我去明天的賞花宴。所以,我娘要我來拜託姐姐陪我一道去。幸好你今日回來了。”

    花明子點頭,卻沒馬上答應。

    她與錢盈盈的好交情,錢夫人完全知情。錢夫人雖沒阻止她們往來,卻怕她的強勢女當家之名影響到錢盈盈的婚事,因此外出時總讓她們以表姊妹相稱。

    她原本是預計明日要到應府拜訪,討論她與應學文婚事的可能性,現下覺得或許她就直接在賞花宴上先找應炎隆簡單談談,看看能否有共識,亦不失為省事之法。當然,到了傾城山莊,自然是要去探看梅兄的。雖說她無法嫁給他,但二人畢竟是朋友,她不想讓體弱的他有任何遺憾。

    “好,我陪你去。”在錢盈盈的歡呼聲中,花明子敲了下這個丫頭片子的頭。“下回來訪前先說正事,這才是處理事情的方式。”

    “早說晚說反正都說了啊。況且,你難道不好奇應炎隆長得是方是扁嗎?正好趁機瞧瞧嘛。”錢盈盈說。

    “何必好奇,我又不嫁他。”況且她既要和他弟弟談婚事,早晚都要碰頭的。

    “姐姐真無趣。”

    “你快去找其它樂子吧,不送了。”她是當真有其它事待辦呢。

    ***

    “姐姐真的好無情,枉費我還替花記食鋪設計了新短褂呢,你瞧……”錢盈盈連忙拿出手繪紙絹。

    “這短褂之事不急在一時半刻,但食鋪的事——”

    “給我一盞茶時間,我就說完了。不,是半盞茶時間,絕不耽誤你。”錢盈盈眼巴巴地揪著花明子的衣袖,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花明子歎了口氣。還能怎麼辦!也只能坐了下來,聽錢盈盈眉飛色舞地說新短褂的好處,誰讓她對於這種沒有利害關係的情分就是無法抗拒……

    只是,她愈看錢盈盈設計的這款短褂愈覺得有意思。這配色及剪裁既顯眼又高雅,看來這小姑娘挺有生意天分呢。

    “盈盈,你有沒有興趣設計各種商店的衣服呢?姐姐出資給你開間鋪子……”

    “千萬不要!我才不想像姐姐一樣每天忙碌奔波。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富貴閒人,偶爾讓你驚豔我的手藝即可。”錢盈盈發上的翡翠簪子搖得可厲害了。

    花明子一聳肩,也就不予置評了。畢竟,錢盈盈早晚是要嫁人的,而且也不是每個丈夫都能忍受妻子事業有成。

    不過,若是日後錢盈盈嫁給了應炎隆,而她招贅了應學文,那她與盈盈便成了妯娌,可也是大大的好事呢。

    但願那應炎隆真如傳聞一般,是個謙謙君子啊。

    ***

    “錢盈盈!”

    應炎隆發誓他聽到清脆女聲磨牙的聲音,他勾唇笑了。

    怎麼有種他平時在教訓弟弟的感覺;只不過他弟弟畏懼他多些,絕不敢像那個嬌嬌女一樣地回嘴。

    還有,這錢盈盈似乎就是劉媒婆推薦的妻子名單之一。如今不用碰上面,光看她這般說話行事姿態,他便先判她出局了。

    “不要在荒郊野外叫我的名字,萬一被什麼魑魈魍魍給聽到了……”錢盈盈聲音顫抖地說。

    “現在是大白天正中午,有哪個笨鬼會挑這種時候出來嚇人!你給我選一樣,是要留下來,還是要去找人過來!”身形高姚的女子不耐煩地一喝。

    應炎隆聞此,不由得一笑,加快了腳步,希望可以早點看見此女的廬山真面目。

    “我選不出來啊!”錢盈盈跺腳說道。

    “你給我待在這裡不要動,我去路口看看是否有來人。放心,我會站在你能聽見我聲音的地方……”女子伸手探了探車夫的鼻息。“他還有氣,放心。”

    “也許一會就死了啊,我不敢跟死人在一起……”

    “閉嘴,他還沒死。”

    應炎隆一看那名身穿杏綠剌繡長褙子的女子就要轉身,那他也不好再偷聽下去,所以故意加重腳步,朗聲問道:“二位姑娘需要幫忙嗎?”

    “花——”錢盈盈聽見腳步聲,立刻扯住花明子的袖子。“姐姐,有人來了。是人,對吧?”

    “在下於路口聽見此處有說話聲,不知可有任何能幫忙之處?”應炎隆朗聲說道。

    錢盈盈站直身子轉向來人,一身珠翠隨之叮叮噹當地響。“有有有!你快點去找人來——”

    花明子打斷錢盈盈的話,目光仍然停在倒地不起的車夫身上。“傾城山莊有人正候著我們,不料車夫走錯了路,馬車卡在凹洞時,他整個人摔了出去。煩請閣下快馬至傾城山莊求救,感激不盡。”

    應炎隆一聽她這番話,既是清楚說明了來龍去脈,且又告之了傾城山莊隨時會有人來找她們,以防他有惡心,心中不免又起一陣激賞。

    “救人為先,我先看看他的情況。”應炎隆走到車夫身邊,蹲了下去。

    “多謝……”

    花明子驀地抬頭,迎上他深邃的黑眸。

    花明子一愣,沒預料來人竟有這般俊逸風采及滿身不怒而威的氣勢,但她總不好死盯著對方看,於是很快地恢復了尋常神態說道:“麻煩公子費心了。”

    “他是何情況?”應炎隆緊盯著她,完全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張清豔面容。

    女子一雙豔色明眸,可眉毛、鼻尖及鵝蛋臉兒卻又透著出眾氣質,最難能可貴的是,她所散發出來的慧黠神色。

    “他撞到頭,頭上腫了一大塊,昏了過去。除此之外,身上並無大傷。”花明子說道。

    “我這裡有一顆應家藥鋪的‘六仙丹’,先讓他服下。”應炎隆從懷裡取出丹藥。

    “應家藥鋪的‘六仙丹’!”錢盈盈驚呼出聲。“那很貴啊!”

    應炎隆沒應聲。

    “人命無價。多謝公子。”花明子彎身便想扶起車夫。

    “我來吧,男女畢竟有別。”應炎隆攙起車夫的上半身。

    “死人與活人才有別。”花明子咕噥了聲。

    應炎隆揚眸看她,她一對黠眸並未閃躲,正一瞬不瞬地迎著他。

    應炎隆並未立刻接話,他喂完車夫丹藥,並讓其躺下之後,才又抬頭看著她說道:“我指的是男女力氣有別,我應該比姑娘更能抱得動車夫。”

    “對不住,是我多心了。”花明子回以燦然一笑。

    應炎隆看著她的大方姿態,心頭竟是一漾。

    “我的力氣比尋常女子大些,拖著他走個幾步還不是問題。”花明子走向馬車,打量著車輪陷人土溝中的程度。“不知馬車能否拉得起來?”

    “這等勞務,就交給我吧。”應炎隆走到馬車邊,繞著打量了兩圈之後,卷起黑緞袖口。“請姑娘牽馬,我來推車。”

    “多謝。”花明子點頭,立刻上前握住韁繩。

    “姑娘會駕車?”應炎隆看著她的拉韁姿勢。

    “會一些。”事實上,她的騎術遠比駕車技術來得好,但這事不需要到處嚷嚷。

    “那我現在要做什麼?”錢盈盈挨近花明子問道。

    “看著車夫。”應炎隆和花明子同聲說道。

    錢盈盈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打量著,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見二人又同時瞪她,她只得碎步跑到車夫旁邊。

    車夫服了丹藥才一會兒,便呻吟了起來,勉強睜開眼,嘴裡含糊地說了些話之後,又昏了過去。

    “姐姐……他醒了又昏了,我該怎麼辦?”錢盈盈大聲說道。

    “你就站在一旁看著,若他神色痛苦,你再呼救。”花明子歎了口氣,對著他說道:“我這妹子天真爛漫,讓公子見笑了。”

    “無妨。我家中亦有一個幼弟如此,很是習慣了。”應炎隆說道。

    “嗯。煩請公子快些幫我移車,雖說已服了六仙丹,但人命要緊,還是得快些載他到傾城山莊找大夫。”梅公子身子不佳,山莊裡永遠有大夫在。

    “我們這麼晚還沒到,賞花宴應該已經開始了吧。”錢盈盈在另一側咕噥道。

    果然,她們是要去參加賞花宴的。應炎隆看著眼前女子,唇角微揚,心情更好了。她若是在賞花宴上知道他便是應炎隆,不知會是何種表情?

    原本以為自己想要的妻子是那種溫文有禮的大家閨秀,如今一見她,倒覺得她個性爽快且處事俐落,反倒更能引起他的興趣。對於這場賞花宴,總算是有點興趣了。

    應炎隆單膝著地,彎下身,雙手試抬了下車身部分,而後抬頭看向她。

    “姑娘準備好了嗎?”他問。

    花明子點頭。

    “我喊‘拉’時,你就用力拉。”“我喊‘推’時,你就用力推。”

    二人同時說道。

    他挑眉看向她,知道她在家中必然也是主事者。

    她看著他,在心裡歎了口氣——什麼時候,男人才會習慣女人也可以發號施令?

    “唉呀,怎麼你們兩個老說一樣的話呢。”錢盈盈拍著手,笑瞇了眼。

    二人同時看了她一眼後,再次不約而同地回頭專注於手邊的事。

    她握緊韁繩、他手掌扣住車身,彼此互看了一眼後,同時張口喊——

    “推!”

    “拉!”

    他使出這些年來仍持續練武的氣力,在第一時間便抬起了馬車一隅。

    她則是同時使勁扯著韁繩,讓馬匹往前跑了幾步。

    馬車匡哢一聲駛出凹洞。

    應炎隆坐在地上,因為施力過度而低喘著。

    “做得好!”花明子朝他豎起大拇指。

    應炎隆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因為已經許久沒人這麼誇他了。

    花明子只覺得他這一笑,讓她移不開目光了。

    這麼斯文的臉龐,竟也能有這般燦爛的笑顏,那笑意簡直快溢出眼底了啊。

    這樣的笑容盈盈應該會喜歡吧。

    花明子抬頭看向錢盈盈,只見小姑娘果然雙眼發亮地看著他的笑容。

    “你得做一件新衣裳還給這位公子。”花明子輕咳一聲,提醒盈盈別太失態。

    “十件都沒問題。”錢盈盈傻笑著,目光仍是停在他臉上。

    “姑娘毋需太客氣,不過一件衣服罷了。”應炎隆這話是對著杏綠姑娘說的。

    花明子挑眉,不置評了。若她沒看錯,他身上穿的是以兩計價的天絲,衣服上的銀線剌繡亦是精美非常,顯然這人身分非富即貴,自然不會稀罕一件衣袍。

    只是,這般身分的人竟能如此沒有架子,見人有難便彎身幫忙的行為讓她很是欣賞。

    “在此謝過公子的相助之恩,我們就不耽擱公子的時間了。”花明子拱手為禮,聲音若清泉般清爽澄淨。

    “你們快快前往傾城山莊吧。”應炎隆點頭。“我幫你們將車夫扶進車廂裡。”

    “我來幫忙。”花明子立刻上前相助。

    二人一同將車夫扶進車廂後,應炎隆再取過韁繩,將馬車轉了個方向,牽回大路之上。

    “往這條路直行,不到半盞茶時間便可到傾城山莊了。”他轉身看著杏綠姑娘,目光一直沒從她臉上移開。

    花明子一向被瞧得習慣了,且心裡急著趕路,加以不討厭這人,也就任由他的目光放肆了。

    “多謝公子。”花明子待錢盈盈坐上馬車前座後,手握韁繩看向他。“不知公子貴姓大名?待我們返家後,便讓人送去謝禮。”

    “舉手之勞,不需言謝。”應炎隆微笑頷首,因為心知不久後兩人便會再相見。

    “那怎麼成!至少得讓我們知道名字。”錢盈盈見他從頭到尾都只看著花姐姐,更加想探探這人底細了。

    “好。”花明子見他臉上笑容似有深意,可她實在沒時間去探究了。“公子是大器之人,我們在此謝過便是。”

    對他點頭後,花明子揚起韁繩駕車一頭也不回地朝傾城山莊前進。

    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看著漸遠的馬車,猜想著“她”若知道他便是應炎隆時會有什麼反應。即便“她”未列名于他的妻子名冊裡,然則“她”仍蓄著未婚女子的披肩髮式,他們之間便有可能。再怎麼說,他應炎隆都是這京城裡的一號人物,哪個女子會不賣他面子呢?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7-11-12 22: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花明子一到傾城山莊,便急推錢盈盈前去賞花宴,之後立刻找來山莊的林管事,請他找大夫來診治車夫。林管事認得她,馬上應允幫忙。

    所幸車夫在大夫前來時便已清醒,且大夫說車夫只是一時摔得重,才會昏迷過去,只要休養幾日便無大礙。花明子於是給了車夫一些銀兩,讓他多休息。車夫一看那些銀兩,只差沒下床來跟她磕頭,謝她不怪他駕車走錯了路。

    “你好好休息,我會跟你們小姐編個說詞,絕不會讓你回去受罰。”今日若非錢盈盈晚到,催著車夫急趕,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

    花明子在車夫的道謝聲中走出雅房,快步踏上白石小階,穿過一扇半月雕門,迎著陽光徐行。

    秋日午後陽光溫暖舒心,成排金燦菊花在小徑兩側迎賓,朵朵都有手掌般大小,花明子沿著上頭通往“采菊院”的菊花燈籠而行,準備和錢盈盈會合。

    只是,才走到栽植著各色繽紛的菊花大門前,她便發現了不對勁。一來是劉媒婆腳步飛快地四處穿梭,顯然是在找人;而那些穿著打扮顯得特別用心的姑娘們也個個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著。

    “花……姐姐……”錢盈盈一看到她便挨了上來,一臉興奮地說道:“應炎隆還沒到,大夥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呢。幸好我們晚到了,否則我鐵定會對著那些菊花打起瞌睡。不都長得一個樣嗎?有什麼好看的。”

    “你啊,既然遲到在先,現在就好好端著形象看花去吧。誰知道應炎隆是真的人未到,還是躲在暗處觀察你們。”花明子壓低聲音說道。

    “不會吧,他心機有那麼重嗎?”錢盈盈嘴裡雖這麼說著,卻已站得筆直,臉上笑容益發地嬌美。

    “我以為你對應炎隆沒興趣。”花明子挑了下眉。

    “我沒看上他,跟他沒看上我是兩回事。”錢盈盈美眸不時往旁邊飄去,探瞧有沒有人在看她。

    “擔心什麼嗎?我向他求婚被拒,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花明子看著一朵碗大的黃燦菊花,突然想來塊菊花餅,配熱茶更好。

    這一日也夠折騰的了。

    “唉呀,花姐姐跟我們不一樣啊……你是做大事的人,一個人也能把一家子照顧得很好,我們要找的則是可以依靠終生的人嘛。”

    花明子扯了下唇角,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有時其實也會想什麼都不管、也會想有個人可以依靠。

    這樣說來,她並不適合找個事事要她關照的丈夫嘍?但是,尋常男子能受得了她這種習慣作主的個性嗎?應炎隆不就拒絕她了嗎?

    “姐姐,你幹麼一直皺眉頭?”錢盈盈以為她不開心了,連忙扯著她的手撒嬌。

    “我沒事,就是餓了。你也快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樣一會兒正式用餐時,才不會因為太餓而吃相難看。”花明子催著她。

    “姐姐真妙,這些女孩子家的心眼,怎麼你也這麼清楚呢?”

    因為她兒時也是被當成一般姑娘教養的,她娘當年可是京城有名的閨秀,從小到大她所受的禮儀教導即便是進宮選妃也不會遜色。

    “花姑娘。”傾城山莊的林管事走到她們身邊,對著花明子說道:“公子知道您來了,交代要我來邀您到‘紫竹苑’一敘。”

    “我原本就想去跟公子打聲招呼的,只是想說山莊今日有宴,公子必然忙碌,因此才未立刻前去問候他。”花明子朝錢盈盈點頭,說道:“你快回賞花宴去吧。”

    言畢,便隨著林管事轉身離開。

    正問了林管事幾句關於梅公子的病情,剛要踏上松柏小徑前往“紫竹苑”,一條身影橫空擋到了她面前。

    花明子皺眉,抬頭一看——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脫口說道。

    “有緣。”應炎隆看著這個走路飛快以致雙頰微紅的女子,薄唇又不自覺地上揚。

    “沒想這麼快又見到公子了。”花明子笑著點頭,停下腳步。

    應炎隆看向林管事。

    “應——”林管事朝應炎隆拱手一揖。

    “不用多禮。”應炎隆阻止林管事喚出名號,並微乎其微地搖了頭。

    林管事向來懂得看眼色,立刻咽下了應當家名號。

    花明子當然看懂了兩個男人那一瞬間的眼色,但她裝作什麼都沒瞧見。這男子不想讓人道出他的名號,她難道想聽嗎!

    現在是他來攔她的路,方才也是他主動來救人的,她可沒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

    “公子想來是忙人,就不耽擱您的時間了。再次感謝您方才的相助。”花明子言畢,看向林管事說道:“我們走吧。”

    “記得姑娘是來參加賞花宴的,怎麼往這個方向走?”應炎隆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邊。

    “公子對於賞花宴設于何處倒是清楚。”花明子腳步未停地說道。

    “姑娘走這松柏小徑,可是要去拜會梅公子?”

    “正是。”花明子點頭,沒想要對一個特意隱藏身分的人多說什麼。想著若他問起她的身分,她便編派個錢盈盈表姊的假名吧。

    “林管事不介意的話,便由我護著姑娘到‘紫竹苑’,你忙你的事去吧。”

    應炎隆看向林管事說道,說話語氣完全不容人拒絕。

    花明子挑了下眉,一來因為自己平素說話也是這調調,但這男人現在是在別人家地盤上頭,口氣會不會太狂妄了?

    “這位姑娘是我家公子貴客,我奉了公子之命,得親自將人送到。”林管事對著應炎隆又是一揖。

    “林管事是信不過我,怕我將她送到別處嗎?我原也是要前去探望你家公子,不過是順路罷了。”應炎隆臉上掛著淡淡笑意,神態輕鬆地說道:“對了,我早些時候從異國商人那裡拿到了一些來自香山的靈芝藥材,服之能夠安心神、益元氣,正好加在‘舒心丹’裡給梅公子服用。”

    林管事一聽,還能再說什麼呢。主子幾回的命若懸絲,靠的都是應家的神丹妙藥才撐過來的。雖說這應當家對主子如此照顧,全是因為主子背後的那個人,但應當家如今不過是跟他要一個人情罷了,他又怎能因此而與之鬧得不快。

    “那便有勞您了。”林管事站在原地說道。

    “誰都不用勞。我知道紫竹苑怎麼走,不用人護送。”花明子朝林管事一頷首,又朝男子瞥去一眼後,自顧自地往前大步快走。

    應炎隆輕鬆地趕上她身側,看著她漾著怒意的俏顏,但覺美人生氣時,微擰的柳眉及緊抿的唇形亦是別具風情。

    “姑娘可是惱我硬要隨行?”應炎隆開口說道。

    “我只是驚訝閣下好大的面子,竟把別人家當成自己的地盤。”她對無禮之人沒興趣!

    “姑娘言重了。我並非頤指氣使,不過是與林管事各有所求,各取所需,圖個方便罷了。”

    “各有所求、各取所需,也有兩廂情願和仗勢欺人的分別。”花明子冷哼。

    “回頭我再當面向林管事致意。”應炎隆說。

    花明子抿了下唇,權充回應。

    “車夫還好嗎?”他問。

    “現在是在討人情了嗎?托公子的福,無事。”花明子淡然以對。

    應炎隆薄唇微抿,發現這女人的脾氣還真不小。

    “姑娘現在是在惱我嗎?”他一個箭步向前,擋住她的去路。

    “我何必?你與我並無干係。”花明子皮笑肉不笑從他身邊繞過,並加快了腳步。

    “站住!”他瞪著她腳邊,低喝一聲。

    花明子聽而不聞地繼續往前。

    “啊!”她的手肘被人握住。

    她腳步快,被這樣一扯,身子沒站穩,竟是直接落入他懷裡,她的臉挨上他胸前,一股名貴香藥氣味隨之滲入她鼻尖。

    “你做什麼?!”她低喝一聲,伸手推他。

    “方才地上有條蛇經過,我若不拉住你,恐怕你就要踩它一腳了。”他握住她肩膀,將她身子往後一挪,目光從頭到尾盯著那條蛇。

    蛇?!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東西。花明子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縮到他背後,手不自覺地揪住他衣衫。

    應炎隆感覺到身後的動靜,勾唇笑看那條出現得正是時候的小蛇緩緩滑入樹叢。

    “還在嗎?”花明子扯了他的衣服兩下。

    “離開了。”他半側過身看著她。

    “太好了。”她的手仍揪著他衣衫,想探頭,偏偏又害怕,只敢很快地飛瞟一眼。

    應炎隆看著她孩子氣的神態,心窩不由得一暖,半側身說道:“離開了,莫怕。”

    “謝……”花明子抬頭看他,這才發現兩人很不合禮儀地貼得極近,他方才根本是挨在她耳朵邊說話!

    她立刻拉開距離,站到離他三步外的地方,可心跳卻不爭氣地加快,臉龐亦隨之生熱。

    這人看似一派斯文,可行事卻我行我素,霸道極了。

    “再走幾步,過了那排竹林,便是‘紫竹苑’,你不用再送了。”她拎起裙擺跑起步來,就怕這人不知還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可惜她跑得不夠快,耳上面上的微紅仍是落人了他眼裡。應炎隆沒追上,只是笑看著她,想到自己竟也有感悟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一日。

    “多謝救命之恩!”她忽而回頭說道,不想再欠他人情。

    “不用謝。”應炎隆盯住她的眼,唇角噙著一抹笑。“是我該謝老天給我機會。”

    花明子感覺臉龐頃刻間發起燒來,她飛快踩上竹林小徑,跑得不見蹤影。只不過,風乾竹葉被踩碎的清脆聲響裡夾雜著他的笑聲,讓她的臉更加灼熱了。

    想她堂堂花當家居然被一個男人給調戲了!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她以後要怎麼管事啊!幸好,他不知她的真實身分,就像她也不知道他是誰一樣。

    花明子忍住回頭再看他一眼的衝動,強迫自己走得再快一些。

    她要的是一個能掌握住的夫婿,可那男人的行為舉止完全超出她的預料;且他看似溫和,實則態度高傲,絕不會是個願意屈居幫襯地位的人。所以,她多想無益。

    她一向只做自己認為需要的事,這次亦然。

    花明子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完全不知以為會離開的人仍然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

    應炎隆無聲地跟在她身後。他武藝雖然不若學文好,但也練過幾年武術,跟蹤她而不被聽見,並不是件難事。

    聽見紫竹苑的僕役招呼她的聲音之後,他隱入竹林間,尋著了一處能聽見院裡說話聲音的地方。

    他沒跟入“紫竹苑”,是因為知道梅以文並不想見到他;但他既然來了,便不能不探探梅以文的近況,因為他知道傾城山莊背後的主人是誰,自然也清楚梅以文的背景。只希望梅以文並非喜歡上她,否則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場災難。

    “梅兄,外頭風寒,怎麼你連件裘袍都沒加就到外頭來了?”她清脆的聲音傳到院外。

    應炎隆聽著她如玉石般的清脆聲音,只覺得雖不似其他女子的軟柔綿細,卻讓他有種如沐清泉之感。

    “我怕你從那事之後就再不理我,好不容易知道你來,就急著派林管事找你。”梅以文輕柔的聲音隨之傳來。

    “我這不就來了嗎!我推你到屋內吧。”花明子歎了口氣。

    看來梅以文的身子最近不怎麼好,需要坐輪椅。應炎隆蹙了下眉,決定待會便派人去向梅以文問診,如果梅以文願意接受的話——這一個多月來,梅以文總不讓瞿大夫把脈,就只靠應家定期送上的丸藥保養。

    “我還不想進去。屋裡一股子藥味兒,先讓我在這透透氣吧……”梅以文的聲音愈來愈小。“一會就好。”

    應炎隆勾起唇角,想像著此時的她必然是一臉不贊成地看著梅以文。這女人同他一樣,不瞧別人臉色,只習慣別人瞧自己的……

    “不是我愛凶你,而是你臉色真的不好,只許在外頭待一會兒,且得先差人替你拿來暖裘和手爐。”她歎了口氣,聲音中帶些無奈。

    “好。”梅以文帶笑地依言吩咐了下去。

    一陣腳步紛亂聲音之後,梅以文才又繼續說道:“我真怕我與你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沒的事。”

    “我……不是那麼莽撞的人。只是,這些時日病又更重了些,很怕沒把心意告訴你就這麼走了,我會遺憾……”

    應炎隆一聽這些話,斯文臉龐立刻一沉。梅以文當真喜歡上了她?這事若一個沒弄妥,她和梅以文安有命在!“梅兄……”

    應炎隆聽見她語氣嚴肅,直覺她對梅以文應當不是男女之情,這才松了口氣,聽著她繼續說道:“我們若要繼續當朋友,我就有話直說了。我當你是好友,佩服你的才華,心疼你的身體,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事實上,我連我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什麼男女之情。我只想把身邊的事打理好,好好過日子,如此而已。”

    連她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男女之情?若真如此,那他可能要讓她失望了。因為她的出現讓他明白了,他對於那些溫良恭儉讓的女子,當真是一點興趣也無。

    他斯文外貌下一直有股狼性,他看中的、想要的,就會不顧一切地出擊。事業如此,婚事亦然。

    “你會因此而疏遠我嗎?”梅以文問。

    “梅兄,我始終認為你對我不像是男女之情,反倒像是羨慕我的人生……”

    一牆之隔的應炎隆聞言,驚訝得睜大了眼,而他向來以為沒什麼事能讓自己太驚訝。

    她必是不知道梅以文的身分,否則說起話來不會這麼毫無忌憚;可她若不知道梅以文身分,卻能覺知到梅以文羨慕她的人生,也算是觀察入微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應炎隆勾起唇角,對她又添了幾分好感。

    牆內傳來梅以文的幽幽歎息,並說道:“你果然聰慧,我是想成為你沒錯……”

    “人無法成為另一個人,咱們各自把自己的生活過好;然後,我當你是兄長,你當我是個貪嘴妹子,如此可好?”

    “我若有你半分果決,今日便不會落得這番局面了。”

    “兄長若不嫌棄,小妹願傾聽。”

    應炎隆聞言,眉頭一擰,只盼梅以文什麼都別說。有些事情知道了不儘然是好事啊。

    “我……我有一心愛之人,雖然離得不遠,卻像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

    應炎隆全身緊繃,只盼梅以文快快閉嘴。

    “罷了……不提也罷。咳咳……”梅以文輕咳了幾聲。

    “梅兄,我們先進屋去再慢慢聊吧。”她故作輕鬆地說道:“你這妹子再找不到東西吃,可真的是要腳軟昏倒了。方才在路上可是有過一番折騰呢。”

    “來人,快把八寶穌、石磨布袋石腐還有菊花糕全送到屋內。”梅以文說。

    “就知道這趟沒白來。梅兄的菊花糕可是一絕,我上次吃過一回後,連夢裡都在思念著呢。咱們快進屋去。”

    “你不需過去賞花宴嗎?”梅以文問。

    “我是陪一個妹子來的。你也知道我和應炎隆沒那緣分,今日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

    “你既當我為兄長,那我有個東西要給你,你不許拒絕……”

    應炎隆靠著牆,聽著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至聽不見為止。

    她如何知道她和他沒緣分?因為他並不這麼覺得。

    應炎隆無聲且快速地轉身走上來時小徑,腦中已盤算好要找人去調查這個與錢盈盈以及梅以文有關的姑娘身分了。因為他相當肯定——她絕對會是他感興趣的妻子人選。

    ***

    待得花明子從梅以文的住所離開、回到賞花宴時,宴席已幾近結束,只餘幾名姑娘家三、五成群地閒聊著。

    “情況如何?”花明子走到錢盈盈身邊問。

    “花……姐姐,你怎麼去那麼久,宴席都快散了,我都快急死了……”錢盈盈抓住花明子手臂,滿眼發亮地看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那車夫傷勢惡化了嗎?”花明子倒抽一口氣。

    錢盈盈把花明子拉到角落,壓低聲音卻又掩不住興奮地說道:“有事的是你!”

    “我怎麼了?”

    “那個在路上救我們的人是應炎隆!”

    天啊!花明子頓時一僵,竟連眼尾餘光也不敢亂瞧。“他……不會還在這裡吧?”

    “早走了。他與每個姑娘談過話之後就離開了。”錢盈盈說。

    花明子松了口氣,可柳眉隨之皺了起來。他竟然是應炎隆!這下子問題可大了。

    該不會應炎隆早已猜出她是花明子,所以藉故攀談,想試探她是否適合他弟弟吧?她雖認為他弟弟這門親事可以認真考慮,但被人這樣稱斤論兩地暗中打探,她心裡就是不舒服。

    況且,這應炎隆拒絕了她的婚事,後來卻代他弟弟求親,表示他認為她配不上他,而比較適合他的弟弟。這讓她甚感不快,因為她要的也就是一個能夠傳宗接代的丈夫,完全是應急用的,因此,她才不想同他一般見識。

    花明子敲了下錢盈盈的頭。“你啊,就只會想這個。”

    “我才不只想這個,我還知道應炎隆鐵定不知道你就是花明子。因為他那副興趣十足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評估弟媳好壞。”

    花明子抿了下唇後,才又說道:“我若要招他弟弟為婿,也是由我來評估他弟,憑什麼讓他作主。無所謂了,我不欣賞他。這人恁是傲慢。這些姑娘就是因為有心與他結親,才會前來賞花宴,他何必一副所有人皆是待價而沽的姿態!”

    幸好,她就算招了應學文為婿,也不需要常看到應炎隆。不,應該說,她現在已經認真想排除招應學文為婿的可能了。

    可惡!又要重新開始招婿了。她爹的時間還有那麼多嗎?

    “但是……這個誰都看不上眼的應炎隆,看起來當真是對‘你’這個人,而不是花明子感興趣啊。”錢盈盈對這等剌激事,當然不可能放過。

    “那更糟。他對我這個人有興趣,也許是因為外貌。但他之前拒絕我,是因為我的才幹。我怎麼可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徒有外貌的女子。”花明子皺眉說道。

    “那你和應學文的婚事怎麼辦?如果應炎隆對你有興趣,事後發現你是花明子……”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

    依照應炎隆那種個性,到時候若知道“她”就是花明子,一定會再次拒絕的,而她才不要被應家再拒絕一次。

    花明子揉著開始發疼的太陽穴,知道應炎隆弟弟的親事勢必得婉拒了。女大為何當嫁呢?她就不能不嫁,而只是收養花家族人為後代嗎?

    不能。因為那樣她爹會死不暝目。

    花明子在心裡歎了口氣,決定一回府就找劉媒婆重新評估那票夫婿人選的身家背景人品。唉,女大當家還真是煩啊……

    ***

    那日,應炎隆從賞花宴離開之後,雖仍記掛著那名女子,可還沒查到進一步消息,他便又諸事上身了。

    此時,收到瞿大夫回報梅以文仍然不願接受診脈一事的應炎隆正坐在書房裡,一邊聽著底下一名藥工石太的稟報,一邊想著該如何讓梅以文接受診脈。畢竟,再好的藥物,還是需要依照個人體質不同來調配。

    梅以文若是存心不想活,不關他的事;但是梅以文若死,就會有一堆無辜之人被追究,這事他不能接受。

    “……實在是大雪封山……小的上去不了。之後,天氣才放晴,小的立即上山,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見到紫衣草,於是日夜趕路前來稟報……”石太不住地鞠躬哈腰說道。

    應炎隆呼吸著香爐裡燃出的淨香,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面前不停致歉的男子。

    應家擁有兩座藥山,藥山裡皆是特意栽植的珍貴藥草。每個月都會有長期培養的藥工在不同區域尋找他們負責的藥草。若摘取不到該有的數量,一定要提前告之,好方便應炎隆讓底下人到它國或海外尋找替代藥材。

    像這紫衣草,就只在每年正月初一子時綻放一個時辰,若不能提前守在一旁,一旦耽擱了便又得等上一年。

    應炎隆看著藥工石太仍口沫橫飛地訴說著難處,他的大掌忽而重重往桌上一拍!“說夠了嗎?!”

    石太倒抽了一口氣,立即雙膝落地。

    “你以為只要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我就會原諒你?當初藥工與應家簽約時,就已經被告之采藥草時‘千萬’不能違背之事的第一條——一旦耽擱了采藥時辰,就得立刻通知村長,違者立刻驅逐出村。”應炎隆嚴厲說道。

    “小的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想著若是我再多找幾天……”

    應炎隆瞧都不瞧他一眼,逕自看向朱管事。“把合同拿來,當著他的面燒毀,派人盯著他,即刻逐,出村外。”

    “當家!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解約啊……我還有老母及孩子要養啊……”

    石太哭喊著用力磕頭起來,嚇得全身發抖不已。因為在應家當藥工的收人,是尋常農民的十倍之多,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

    “你若當真心系老母及孩子,就不該喝酒誤事。村內所有藥工的情況,我都一清二楚,也就是念著你一片孝心,也不曾誤過事,才繼續給你機會,讓你跟著老藥工上山采藥。結果呢?”

    “當家!我知道錯了!”石太在地上用力磕頭。

    應炎隆朝朱管事抬了抬下巴,讓他把人帶出去。

    他早交代了朱管事,拿一筆錢讓村長定期照養村裡的鰥寡孤獨。之後,即便石太離開村落,他也不會讓石太母親缺飯吃——他只是不想聲張此事罷了。

    石太竟敢喝酒誤事,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畢竟他若真要同石太計較,賣了石太一家人都彌補不了這次的損失。

    少了石太負責的這批紫衣草,原本需得花費一年時間才能備齊春夏秋冬四季藥材的“舒心丹”只能少煉一顆。百兩金的金錢損失事小,有人緊盯著梅以文服用“舒心丹”這事可不能馬虎。如今少了一顆一個月份,必然有人要追究。所以,這事他得想想法子。

    應炎隆喚來朱管事,派人到另一處產有紫衣草的西靈山,百兩金收購,並親手寫了幾封信函,拜託當地幾名熟識藥商幫忙。之後,又命探子送出密函一封,告之“舒心丹”的狀況。最後,他親至藥院煉丹處詢問新藥“鳳凰丹”進度,因為那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夠取代“舒心丹”的藥物,但得到的答案卻是至少還得再過半年,才能有進一步成果。

    待瑣事處理到一段落,竟已耗去了他半日時間。應炎隆回到書房,皺眉坐回木椅間拿起茶盞一飮而盡。

    近來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惹得不信邪的他都想去祈福一番了。先是梅以文身體狀況不佳,再是石太之事,連他派去尋找“她”的人全說查不出“她”的下落,大家都說是錢盈盈遠親,可問多了卻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加上“她”近日不曾再登門拜訪錢盈盈,所以他派在錢家門口守候的人也查不到她蹤跡。“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連錢盈盈及其母親都願意為其隱瞞身分?

    再者,那個原本說過要登門拜訪的花明子,前日竟差人送來一封書信及一份厚禮,說是多謝應當家要替弟弟娶親的美意,但她幾番思索之後,還是覺得不敢高攀。

    應學文聽聞這消息後,樂到醉了一整夜。而他昨日送了拜帖過去,說明想登門拜訪,但花明子至今仍未回復,顯然是拒意甚堅。不過,他應炎隆若是讓人一拒絕就打退堂鼓,應家藥鋪怎麼能有今日這種局面。就像他總會反省沒做成的買賣一樣,他要知道花明子反悔的真正原因。

    應炎隆再看了一會幾處藥材研製的進度,寫了些指示後,起身走出書房,喚道:“來人,備馬車。”

    門口兩名護院中的一名即刻上前問道:“當家的是要到藥鋪嗎?”

    “不,我要到花府。”應炎隆說。

    “要先送拜帖嗎?”護院又問。

    “不用。但你們要派人到瞿大夫那裡待命,他剛出皇宮。之後一收到我的通知,就請他立刻出發前往花府。”應炎隆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

    他派人調查過,花明子之所以急著辦婚事,是為了病重的父親。既是孝順女,又如何能拒絕宮廷御醫瞿大夫的看診呢?更遑論他身為應家當家,身懷許多千金也不見得買得到的良藥啊。

    他有信心,她必定會見他!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7-11-12 22:1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就在應炎隆馬車馳向花府之際,花明子正坐在廳堂中,覆在面紗之下的臉龐上說有多不耐煩就有多不耐煩。

    “說快一點……”花明子皺眉,命令著下座那名正在自述家庭情況的男子。

    男子一愣,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之後,這才勉強擠出幾句話。

    “小的……小的……小的儘量說快一點。我……我說到哪了……我我說到我娘……她已經臥病十年……”

    花明子告訴自己要有耐心,好歹這人已侍奉了他母親十年;可是,她後頭還有一個招婿人選要見以及公事要辦啊。

    就在前日正式推拒了應炎隆代弟弟所提婚事之後,她便讓劉媒婆每日帶上四個招婿人選前來面談,看看與她有沒有緣。

    因為大夫前日來看診,說她爹如今只是在拖時日,也許衝衝喜就有了求生意願也說不定。她覺得大夫的話應該沒錯,畢竟她這幾日向爹說明她的招婿情況時,他的精神確實比平日好些。

    可……她也不能為了爹,就隨意亂嫁啊。

    況且她看了這麼多個,看到頭都快炸了,總算明瞭應炎隆當初在賞花宴時為何會快快離去的原因。因為有些人不過說了兩句話,她就知道不適合了——

    就像眼前這一個。

    她不是要找個天上地下無雙的好郎君,她不過是要找一個比較適合她的,有那麼難嗎?

    就像昨日的那個書生,滿口經世濟民論調。待問到他家中景況時,卻發現他根本不事生產,靠的全是別人救濟老母的一些薄銀,氣得她差點當場拿杯子扔他。

    還有今日這個叫文士賢的傢伙,說是做點字畫小買賣,照養著三個弟妹和老母親,但只要她一提高聲音,他就嚇得像驚弓之鳥。這她能嫁嗎?嚇死夫婿,她還得再招一個,很麻煩的啊。

    “當家,為您送上參茶。”花明子的貼身侍女翠宇、翠軒進了門,分別捧了一隻白玉盞送到花明子及文士賢手邊。

    文士賢見著有陌生人,又是一陣抖顫。

    啪!文士賢手邊的白玉盅突然跌落在地,逸出一地參香。

    文士賢嚇得整個人從椅上急跳起身。

    “文公子無需介意。”花明子繼續喝參茶,否則她會沒力氣繼續應付這此二人。

    “是她沒放好,不是我!我賠不起……”文士賢急得雙手不停揮著。

    太好了!這人也不用考慮了。花明子放下玉匙,鬆了口氣。

    “再沏壺濃茶過來。”花明子吩咐翠軒後,便斜倚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昨晚看帳本看到三更,一早即趕著出門巡視最遠的那幾家食鋪,續跟負責食材供應的商家討論新菜色;然後,今日中午回到家,陪爹說了一會兒話,她的招婿人選便逐一上來拜見——

    拜見得……她都昏昏欲睡了起來。

    嫁人怎麼這麼無趣啊!

    “給您送茶了。”翠軒送濃茶到當家手邊時,壓低聲音說道:“翠宇要我告訴您,這回這個氣度不凡呢。”

    “感謝老天,總算來了個像話的了。王爺之子果然還是有些不同。”花明子勉強掀開半邊眼皮,又喝了幾口茶,卻還是繼續斜倚身子,只手托腮閉目養神中。

    她就這副我行我素的德性,要成為她將來夫婿之人,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您這邊請。”翠宇迎了來人進門,竟不自覺地低了眉眼。

    來人一身雙色刺繡冰絲黑袍,身形修長、面貌出眾不在話下,難能可貴的是渾身散發著強者氣勢,如同他那對讓人不敢迎視的炯炯黑眸一般。

    而那對黑眸此時正定定瞧著坐於主位、戴著面紗、姿態輕慢的花當家。

    應炎隆盯著那名連頭都沒抬的花當家,面不改色地上前。

    這般姿態是在對他下馬威?要他知難而退接受她對學文婚事的拒絕,還是在向他先前拒絕她的求親一事表達不滿?

    “花當家。”應炎隆喚道。

    “請坐。”花明子沒抬頭,只覺得這聲音聽起來頗有威儀,應該值得她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

    應炎隆聽見這聲音,只覺有些耳熟,但對方連起身相迎都不曽的姿態,卻讓他心頭閃過一陣不悅。這花明子果真是刻意要冷落他。

    “聽聞花記食鋪向來以待客親切聞名,在下特來討教。”應炎隆說。花明子一聽這話,驀地睜眼一看,只見——

    應炎隆站在她面前!

    ***

    花明子倒抽了口氣,驀地坐直身子。她咬住唇,又很快地鬆開,只覺雖然隔著面紗,但他鷹隼般目光還是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原本想起身相迎,卻又強迫自己坐回原來斜倚的姿態。這是花家,她想幹麼就幹麼。

    應炎隆見花明子竟還是沒起身的打算,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與花明子有什麼舊仇?花明子在外雖有強悍之名,卻未聽聞她曾對人無禮。莫非是因為他沒送上拜帖、沒自報名號,她因為不知他的身分,所以無禮?但她應當不是這般勢利之人。

    花明子知道應炎隆正打量著自己,也知道他不高興了,因為即使他臉上沒動半分聲色,然則屋內的氣氛變得凝重是不爭的事實。

    不起身,是因為她不想和這男人有太多瓜葛,免得他猜出她身分,所以決定無禮以對,才能讓他永不再上門,否則這一來一往不知又要耗去多少時間。

    她感覺和應炎隆對峙是占不到便宜的。

    “不知道應當家親自上門,有失遠迎。”她刻意壓低聲音說道。

    “沒想到花當家居然知道我是誰。”應炎隆冷冷說道,卻沒有落坐。

    原來她知道他是誰,那麼今日特意無禮的原因,果真是為他拒婚一事。那麼當初她又為何同意考慮與他弟弟的婚事?

    “應當家請坐。”花明子繼續用著與平時不同的聲調說話。

    應炎隆依然沒坐下,反倒緊盯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花明子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她所坐的主位特意設在高臺上,好讓她說話時能較有氣勢,可看著他朝她走來,就讓她備感壓迫了。

    “應當家可是有什麼不欲為旁人知的秘密想告訴我?若是,我摒退左右便是了。”她故作輕鬆地笑著,手掌卻已緊握成拳。

    “並無秘密。”應炎隆感覺到了她的緊繃姿態,覺得她沒被他的舉動嚇到驚慌失措,確實有幾分膽識。

    “請應當家人坐。”她傾身向前一擺手。

    “我以為花家的待客之道不同於一般,我這客人自然也就得入境隨俗,不隨一般人入座了。”應炎隆唇角一揚,依舊文風不動地站在她面前。

    花明子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口莫名一窒。她沒見過應學文,但她不認為應學文會有如應炎隆的風采,那是一種比面貌更吸引人的自信與威儀。

    她深吸了口氣,卻聞到了他身上的藥香,忽而煩燥了起來。

    “來人!替應當家上茶。”花明子低喝道。

    翠軒立刻端著茶盤上前。

    “不用。”應炎隆冷聲說道。

    翠軒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花當家長坐不起,顯然並無待客之意,又何必茶水招待。今日前來,不過是來詢問前日當家拒絕舍弟婚事的真正原因。”他雙眸透著冷意,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真正原因我已寫在回函內——應家家大業大,規矩必然也多。我細想之後,自認粗野慣了,別人家規矩,我適應不來。”花明子說。

    “既是我弟要人贅花家,便該由他來適應花當家。”應炎隆說。

    “應當家說得這般痛快,然則您弟弟自小由您栽培長大,看法應與您無太大差別,八成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何苦找一個處處為難我行事作風的夫婿呢?”她皺眉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為此跑這一趟。不就是婚姻買賣不成嗎!

    “我不認同此言。像花當家如此才幹勝鬚眉的女人,我亦是衷心佩服。只是我與舍弟不同,我要的是一個能專心照顧家,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女子,舍弟需要的則是一個能讓他衣食無虞的娘子。”應炎隆盯著她,炯垌目光像是能透過面紗看進她眼裡似。“重點是,花當家掌管幾十間花記食鋪,做事向來明快果斷。你當時既已同意與我討論舍弟學文的婚事,自然是早已將所有利弊得失全考慮過了才是,怎麼會在事後反悔呢?”

  因為我不想再被應家拒絕一次!應炎隆在傾城山莊時明顯對她有意,怎麼可能允她成為弟媳。

  花明子瞪他一眼,雙臂交握胸前,不悅了起來。這應炎隆為何要如此追根究柢?想當初他拒絕她的婚事時,她可一點也沒死纏。

  「花當家可是有難言之隱?」他看著她的率性姿態,心裡竟有些發噱。

  「沒有。」還連搖頭兩次。

  「當家!」翠宇自門外沖人,連多看一眼旁人的時間也沒,就直接沖到花明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應炎隆見狀,立刻轉身走離幾步,不聽人隱私。

  「應當家,家父身體有恙,恕我先行告退。」花明子心一急,立刻忘了要壓低聲調假裝,說話之間已走下高臺,朝應炎隆一拱手,便快步向門外走去。應炎隆皺起眉,只覺得這清朗女聲極耳熟;還有她的身影也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應家長駐宮中的瞿大夫正好回京,我可以立刻派人請他前來。」他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花明子旋即回身朝他做了個長長的揖,朗聲說道:“多謝應當家,那就有勞您和瞿大夫了。先前諸多失禮,實在是情非得已,多謝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來日必當親至府上致意。”

    心系父親的花明子才說完,立刻轉身快步往外走。

    應炎隆看著她的動作及背影,驀地蹙起了眉。這花當家拒絕學文的理由,不會是因為她和“她”……

    只是,現在不是苦思此事之時,應炎隆喚來一名仍站在一旁的婢女,讓她去請府內管事派人去接瞿大夫。

    ***

    不一會兒,吳管事走入廳裡,對著應炎隆長長一揖後,說道:“應當家,已派人到府迎請瞿大夫。只是我們老爺身體不佳,我們當家怕是不能再出來見客了。小的先代當家謝過您的大恩,請應當家回府休息,當家日後必親自前往答謝您相救之恩。”

    “應家既以藥鋪成名,自然有一些不為外人知、只能由我發落的丹藥。像是不能對外聲張的‘一日仙’。”應炎隆淡淡說道。

    吳管事一聽到“一日仙”三字,眼睛立刻睜大——他還以為那只是傳聞中的仙丹妙藥,沒想到是真的存在。

    “我立刻去向花當家報告,請您在此稍待。”吳管事又是長長一揖。

    站在一旁的翠軒,也跟著長長一揖。

    “你們各自忙去,不用招呼我了。”應炎隆坐下,開始喝茶。

    他今日一定要查清楚花當家是否和傾城山莊所見的“她”是同一人。若花明子不是“她”,面對這樣事親至孝的花當家,他自然是要為學文求得這門親事的。

    若花明子當真是那日他在傾城山莊所見的“她”,學文的親事自是不必再提,因為伊人確實讓他牽掛,他甚至認為自己應當為她重新更改娶妻條件。先前不娶能幹妻,是因為前車之鑒;但他認為她與前妻不同,她在待人處事上的身段較柔軟,也懂得變通,或者會願意讓他代為扛起花記食鋪,並為他撐起應家內務。這樣對一個女人家來說,也比較輕鬆不是嗎?

    無論如何,關於她爹病重一事這個忙,他是幫定了!

    ***

    花明子沖進她爹房裡時,看見這一個月來都住在府裡的岑大夫正在為他針炙。

    她扯下面紗,看著爹灰白的臉色及半閉的混濁眼神,恐懼煞時湧上心頭;她揪著爹的衣擺低聲說道:“爹,我是明兒,您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花廣仁一動也不動,只是掀動了下唇片。

    “方才喚老爺起來用膳用藥,卻是怎麼也喚不醒,奴婢立刻就去請大夫……”侍候花廣仁的婢女秋香說道。

    花明子看向岑大夫。

    岑大夫看著她,只是搖搖頭。

    花明子背後泌出冷汗,雖然岑大夫幾個月前早就說過爹氣虛體弱,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但她以為還可以再撐一些時日、以為分別那一日絕對不會這麼快到來。

    “爹……”花明子握住爹的手,哽咽地喚道,“我是明兒,您聽見我喚您嗎?您有什麼話想告訴我?爹……您醒來,我好告訴您我今天招婿的經過……”

    花明子就這麼喚著喚著,直到她爹終於勉強睜開了眼。“爹!”花明子緊握住他的手。

    “……成親……應家……”花廣仁勉強吐出話來,只記得她先前提過的應家。

    “爹,您再撐著一點。應家的人就在外頭,我待會立刻出去把親事談好。”她擠出笑臉說道。

    “應家……當真……”花廣仁瞪大眼,只是呼吸仍急促著。

    “真的!您若不信,可以喚翠宇來問。我原本是想談成之後,再來跟您報告好消息的。所以,您得好好休息……”

    花廣仁擠出一抹笑。“……跟爹說說他的模樣……”

    “他比女兒高了一顆頭,身形修長,面貌儒雅,無論氣質或氣勢皆極為出眾。”花明子想也不想便把應炎隆的外貌說了個詳細。

    “好……”花廣仁微笑著,費力地點著頭。“叫他進來,爹要見見他……”

    “好,我即刻去找人……”

    吳管事于此時進門,朝花明子一點頭後,在她耳邊傳達了應炎隆所說的話。花明子點頭,一顆心緊揪成一團。

    或者她爹還有救,畢竟應炎隆身上有傳說中的“一日仙”能應急,且應家藥鋪有那麼多千金不換、不對外販賣的藥方,加上應家的御醫翟大夫,也許父親還有救。

    “……應家女婿。”花廣仁緊抓著女兒的手問道。

    花明子幾日來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的力氣,眼眶霎時一紅。“我立刻去喚他。”

    “快快,叫他來讓我看看……”花廣仁睜眸看她,臉上竟有了生氣。

    花明子快步沖出屋外,拎起裙擺朝正廳方向狂奔了起來。

    她沖進正廳,跑向正背對著她的應炎隆,氣喘吁吁地說道:“應當家……我……有二事相求。一是吳管事說您願提供應家奇藥‘一日仙’……”

    應炎隆回頭——

    是“她”?果真是她!是傾城山莊中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

    “應當家。”

    花明子蹙眉看著他唇邊那抹笑,脾氣險些脫口而出。她抿緊唇,瞪著他,然後從他盯著自己的驚訝眼神,瞬間驚覺到——

    她忘了戴面鈔!

    “難怪我派出的人遍查不著你的背景。”應炎隆的目光完全沒法子從一臉焦急卻仍眉目如畫的“花明子”臉上移開。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用重複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二’是什麼?”他簡潔地問。他敏捷的反應讓她停頓了下,這才想起自己被打斷的話。

    “我爹唯一掛心的是我的婚事,他以為我正與應家談婚事……”她又停頓了下,吞了口口水。

    “直說無妨。”

    “願求令弟為夫婿。”花明子對著他長長一揖。

    應炎隆濃眉頓時一擰,黑眸裡閃過一絲狠戾。

    “我爹……”花明子的聲音哽在喉頭,她深吸了口氣,才有法子繼續往下說道:“也許捱不過這幾天了。我希望在他離開之前,讓他看看我的夫婿,能否請令弟快馬……”

    “學文如今人在異地,怕是不克趕回。”應炎隆面無表情地說。

    “那……”花明子閉了下眼,

    “走吧。我陪你去看你爹,安他的心。”應炎隆往前走了一步。

    “慢著——”花明子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脫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你爹沒見過我或我弟弟,他要見的是你的未來夫婿。人之常情不就是讓他見見我,以為你與應家的婚事已談妥當,了卻他一樁心事,不是嗎?或者……你不願意我扮你的夫婿?”

    應炎隆微微傾身向前,黑眸鎖住她的。

    花明子身子一顫,不自覺地別開眼,卻很快地將目光移回他臉上,語氣堅定說道:“委屈應當家跟我演上一場了。”

    “不委屈。”

    他深深看她一眼,托住她的手肘,轉身往外走。

    她碎步跟在他身側,情急之下忘了推開他的手,可心裡還記掛著一事。

    “那……個一日仙,你可有帶在身上?”她忍不住問道。

    應炎隆停下腳步,她一時不查,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讓他身上藥香一古腦兒地竄入她鼻尖裡。

    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微微推至一臂之外,並從懷裡拿出一顆拇指大小、雪白如雪的九藥,遞到她面前。

    “這是‘一日仙’,即便是藥石罔效者服下此樂,也能延壽一日一夜。”他說。

    花明子伸手接過,緊盯著那顆九藥。

    “我知道一日仙,那便是賣了我一間花記食鋪也買不起。”她抬頭看著他。

    “那你該知道這東西就只與我有緣者——”

    “代價是什麼?”花明子打斷了他的話。

    應炎隆先是一挑眉,繼而唇角微揚。一個成功的商人,永遠會記得問清楚好處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他如此,沒想到她亦然。

    “代價就是我要交你這個朋友。”他鎖住她清亮的眼說道。

    花明子胸口一窒,很快地後退一步,對著他便是長長一揖,頭幾乎抵到了腰間。

    “希望我這個朋友能擔得起這代價。”她說。

    “走吧,沒時間耽擱了,瞿大夫應該快到了。若京城裡還有大夫能留住人的性命,也只有瞿大夫了。”他托起她手肘,扶她起身,再度快步往前。

    花明子跟著他的腳步往前,在如今慌亂擔心的狀況下,她幾乎要感激起應炎隆了——原來有人幫忙提點主意、有人支撐的感覺是這般讓人安心。

    她想要的,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能與她並肩相依的夫婿吧!但他拒絕了她的求婚不是嗎?

    花明子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失望的時候。無論如何,如今有應炎隆在身邊,能安她爹的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7-11-12 22:1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花明子和應炎隆進到花廣仁的房間時,花廣仁已經再度陷入昏迷。岑大夫歎了口氣,交代他們可以開始準備後事。

    此時,因為瞿大夫還未趕到花家,應炎隆便先跟岑大夫說了自己身分,遞過丸藥,卻不說那是“一日仙”。

    岑大夫一聽他是應炎隆,便讓花廣仁服下九藥。

    只見花廣仁服下一日仙後不過一刻鐘,便又睜開了眼。

    “神物!當真神物!氣脈又增強了一些啊。”岑大夫替花廣仁把了脈,嘖嘖稱奇道。

    “爹!”花明子飛步上前,眼淚混著話聲。

    “明兒啊,他來了嗎?應家的那個當家……”花廣仁睜大眼說道。

    “來了來了,我把‘他’帶來了。”花明子握住她爹的手,回頭看向應炎隆。

    花廣仁的眼霎時亮了起來,用虛弱嗓音說道:“……快……扶我起來。”

    “我來吧。”應炎隆說。

    花明子還未抬頭,便聞到了應炎隆身上的藥香;他站到了她身側,輕而易舉地扶起她爹,讓其靠枕而坐。

    花廣仁努力睜大眼,看著眼前氣宇軒昂、氣度不凡的男子,還未開口便已先紅了眼眶說道:“你就是應家公子……”

    “是。今日方談妥婚事,拜見來遲,望您見諒。”應炎隆對著他就是一揖。

    “好、很好。”花廣仁深吸了一口氣後,朝未來女婿伸出手。“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明兒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咄咄逼人,但她能幹,孝心更是沒話說……”

    花明子驚訝于爹竟能一下子說出這麼多話,但她想起旁人曾說的“迴光返照”,心想這或許是爹最後要做交代,不覺淚水決堤。

    “請您放心,我懂得她的好,也會包容她的一切,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應炎隆沉聲說道,握住了花廣仁的手。

    花明子看著她爹,哭到幾乎沒法子看清楚他。

    “我是捱不到你們成親了……”花廣仁拉過女兒及應炎隆的手,用盡最大力氣牢牢地握住。“你要替我照顧我這個女兒。”

    應炎隆的手觸到花明子冰冷手掌,立刻緊緊地覆住。

    花明子淚水啪地滴在三人合握的手上。“爹……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哽咽說道。

    “明兒。”花廣仁看向她,微微一笑道:“爹沒遺憾自己沒兒子,你比十個兒子都強。”

    花明子身子一顫,突然間再也站立不住,她哇地一聲趴在她爹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花廣仁撫著女兒的頭,半垂了眼,心滿意足地笑著。

    應炎隆後退一步,看著哭得像個孩子的她,心中漫上酸楚。

    “把她扶起來吧。”花廣仁對女婿說道。

    應炎隆攙起花明子,感覺到她全身乏力,於是將她攬得更緊些。

    花明子雙膝無力,只能靠在他胸前。

    “我想睡一會兒。”花廣仁微笑說道。

    “我們就坐在這兒陪您。”應炎隆轉頭吩咐人在床邊擺了凳子,並交代道:“讓我的人到我車上取來藥匣。”

    花明子坐在凳子上,看著她爹緩緩合上眼。她緊緊抱住雙臂,卻仍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連眨眼都不敢。

    她知道爹的病體多拖一日就是多一日折騰,但爹是她唯一親人,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爹斷了氣,那她……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然後感覺一件斗篷覆住她的肩。

    “你今天吃過東西了嗎?”

    花明子木然地抬頭,只見應炎隆正站到她面前,俯身看著她。

    她怔怔地看著他,知道他在說話,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當然也就不知道要回復什麼。

    “當家只在早上出去視察時,在馬車上匆匆吃了一些餅。回來後也只喝了盅參茶,卻已連喝了三壺濃茶。”翠宇著急地盯著當家慘白的臉色。

    “事情愈多,身體就愈是要注意,否則你怎麼照顧鋪子和花府的人。”應炎隆看著花明子的眼睛說完話,轉頭對旁邊的婢女交代道:“去取些熱湯熱食過來。”

    “是。”翠宇立刻跑開。

    花明子搖頭,身子隨之搖晃了一下,應炎隆立刻傾前讓她靠著自己。

    “我……”她咽了口口水,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爹。

    “生死有命。”應炎隆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只是捨不得……捨不得他活著痛……也捨不得他走……”她揪著胸前衣襟,努力地想讓情緒平穩,但一看到她爹,淚水便又忍不住地滑落。應炎隆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巴不得自己能為她分擔痛苦。

    “他能少受點苦總是好事。”他啞聲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花明子低喃著,臉龐無力地前傾,正好倒在他的臂膀上。

    她渾然未覺自己的舉動,而他自然也不想推開她,便由著她依著,垂眸凝視著她,而她根本未曾察覺吳管事已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翠軒,甚至不知道他的人已取來了藥匣,而他讓人在屋內燃起了安神香。

    不一會後,翠宇取來了熱湯熱食,端到了花當家面前。

    “我不想吃。”花明子搖頭。

    “需得吃。”應炎隆不由分說地攙起花明子,將她扶到桌前,把筷子遞到她手裡。“不吃,哪來的力氣照顧你爹。”

    花明子看著菜半天,終於緩緩動了筷子,吃了幾口後,便又放下。

    應炎隆證起一匙金黃雞湯遞到她唇邊。“吃。”

    花明子蹙著眉,不想吃,可也知道他的話有道理,且他黑眸裡有股讓人服從的神氣,她於是乖乖張嘴吃了。

    翠宇、翠軒至此總算松了口氣。而等到花明子發現兩人這樣的舉動有多親密時,她已經吃了半碗餐食了。

    她知道她該有女子嬌羞的自覺,可她現在根本沒法子想到那些。他喂她吃或是旁人喂她並無不同,差別只在——旁人的話,她不見得聽得進去……為什麼只聽他的話呢?

    花明子抬頭看他,他正夾了一匙的魚肉要喂她。

    “待會再吃。”她搖搖頭。

    “嗯。”他沒勉強,因為聽見了外頭慌亂的腳步聲。

    “瞿大夫到了。”吳管事推開門,迎進了瞿大夫。

    應炎隆和花明子同時起身。

    瞿大夫向應炎隆點點頭,逕自走到榻邊,執住對方手腕。

    花明子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服了什麼?一日仙嗎?”瞿大夫放下病人手腕,抬頭看向應炎隆。

    “是。”應炎隆說。

    “難怪。這種氣脈早該斷氣了。”瞿大夫搖著頭,烏黑長須隨之晃動。

    “我爹服了一日仙之後,病情……”花明子著急地問道。

    “你爹好不了了。一日仙畢竟是人間藥,吃了只能當一日神仙,保一日的命。再過一刻鐘,他應當會再清醒。有什麼後事要交代、有什麼話想說的,就趁這時候吧。”瞿大夫拿出懷裡的藥包,取了銀針在花廣仁幾處大穴上施了針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屋內點了安神香,這樣很好;他離開時會有身心安適得像是睡著的感覺。”

    “我爹真的沒有法子多撐一些……”花明子哽咽問道。

    “你已經求到了一顆一日仙和安神香了,還想求什麼?人都要死的。”瞿大夫嚴肅地說道。

    花明子身子倏地一顫,她握緊拳頭,用力地吸氣吐氣,強迫自己不去想日後要面對的人生,只去接受爹即將離世、接受爹可以在睡夢中平靜離世……

    “我知道了,多謝大夫。”花明子起身向翟大夫長揖致謝。

    “要謝就謝他吧。”瞿大夫朝應炎隆頷了頷首。“還有,你爹吃了‘一日仙’這事別傳出去。這藥的用處通常交由君王決定,放眼國內,已找不到幾顆了。”

    “這……”花明子知道這藥貴重,卻不知竟名貴至此。她看向應炎隆,明白應家這筆人情,她欠得大了。

    “能派得上用場最重要,我不介意,你也別放心上,保密便是。”應炎隆說道。

    “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難得出宮一趟,家裡人等著呢。”瞿大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差吳管事送走大夫之後,對著應炎隆再度長長一揖,並說道:“應當家今日之恩,花明子沒齒難忘。一時糊塗拒絕與令弟婚事,於此致歉。待得家中諸事抵定之後,必當親自上門致謝並懇談婚事。”

    應炎隆皺起眉。“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多謝應當家。”她長揖未起,知道不能再欠他人情了,否則日後還不起,對她便是負擔。“父親病重,恕我無法親送您至門口……”

    “不必多禮。”應炎隆扶住她手肘,讓她站直身子。

    花明子呼吸著他身上的藥香,突然感到一股異常的安定力量。

    “我走了,你保重身子。”應炎隆鬆開手,對一旁婢女交代道:“盯著她吃飯。”

    “是。”翠宇恭敬答道。

    “我沒事的。”花明子看著應炎隆,挺直背脊說道。

    “我知道你會沒事。我只是……”想關心。

    應炎隆看著她,沒把話說完,便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道:“趁現在你還有點精神,先將預備辦的後事先收掇一些。若需要我幫忙,便到應家找我。”

    花明子看著他的背影,有種捨不得他走、想叫他留下的衝動。

    當然,她沒開口,只是緊咬住唇。

    果然,她孤身奮鬥久了,身邊終究還是需要一個能夠扶持她的人吧。這是她打從心裡第一次認同了爹的話——她的婚事必須快點辦一辦。

    花明子沒允許自己發愣太久,她交代翠宇喚來了吳管事及幾名小管事,分別交代了她爹後事的預先準備,然後又在紙上寫下她爹過世後,她在守喪期間需要找人代理的諸多事務。

    一盞茶時間後,她回到桌前用膳,然後坐到了床榻邊,握著她爹的手,直到他醒來。

    花廣仁笑著同她說了一會話,交代了讓她快點成親、別讓花家斷了香火等等諸事,便帶著微笑沉沉睡去……

    ***

    人命終有時,花廣仁在睡夢中斷了氣。

    花明子看著爹辭世時的笑容,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滑下。

    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心裡有苦、想撒嬌時,再沒有爹可以挨著了。她要挺直背脊,一個人走下去;所以,她洗了把臉、戴上面紗,走到外廳開始處理爹的後事。

    忙碌對花明子來說是好事,因為沒有時間悲傷。十日之內,她辦妥了父親的喪禮。喪禮簡單卻隆重,只請了至親,回拒了各方生意往來對象。她沒再見到應炎隆,卻總是在忙碌間想起他,畢竟這幾日應炎隆讓人為她帶來了各種藥材及珍貴九藥,瞿大夫甚至還曾上門為她把脈。

    這日,將父親葬至家族墓地,回到花府正廳後卻始終一語不發的花明子,任由著面前的叔伯至親們或推薦青年才俊、或毛遂自薦自己子弟,討論著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拋頭露面等等諸事。

    花明子聽得不耐煩諸如此類的話,扔下幾句“當初我爹潦倒時,出手相助過我們父女之人的話,我才願意聽……”

    眾人在一陣沉默之後,算准了沒人站在她那邊,於是再度將話頭對準她,說她目中無人、不識好歹……說得她怒火橫生,扔下了一句“我快成親了,各位可以離開了”便轉身離開。

    依照東炎國的風俗,若是雙親過世,要不就在四十九日內成親,否則就得等到三年之後。

    四十九日內成為別人的妻子啊,這事……她雖沒法子想像,卻是一定得做的事。因為她得讓天上的爹安心——她答應過爹會成親、答應過爹會傳宗接代。

    如今爹的後事已辦妥,她不想再拖延,那不是她的性格。

    “翠宇,備好沐浴。翠軒,讓吳管事親送拜帖到應家,說我一個時辰後去拜訪。”

    她要去向應炎隆的弟弟求親,婚期就訂在四十九日之內。

    ***

    秋日午後,正是清爽宜人之際,應宅西側的清心院裡正飄出淡淡茶香。應學文坐在臨著池塘的亭子裡,替他娘親烹茶。

    “娘……您不覺得大哥最近陰陽怪氣的嗎?”應學文將茶盞裡的琥珀色茶液倒入玉杯裡,待得茶湯不燙手後,才送到娘親手邊。

    “你大哥原本就沉默少言。”宋青蓮說道。

    “不,我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有殺氣。”應學文打了個冷顫,不覺撫著雙臂。“我被瞧得頭皮發麻。可我最近根本足不出戶,他還瞪我,這算什麼啊。”宋青蓮笑了出來,拍了下麼兒的頭。“你成天不做正經事,你大哥心急,看你的眼神自然嚴厲一些。”

    “什麼叫沒做正經事,我可是天天陪著您啊。”應學文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含蜜香味的茶液。“果然是好茶。”

    “那是因為你被你哥禁足了,否則哪會有空陪娘。光是你外頭那些紅粉知己,就讓你時間不夠用了。”宋青蓮清雅臉上閃過一抹莫可奈何。“你啊,愛玩也要有個限度。”

    “我愛玩,但不傻。我知道那些紅粉知己都是要有銀子才是紅粉知己。我也不是不愛做事,只是大哥那些藥材太繁雜,我又不像他那麼聰明有耐心。我也是在找自個兒想做的事情啊。”應學文放下玉杯,俊秀眉頭緊擰了起來。

    “你大哥沒再提你和花明子的婚事嗎?”宋青蓮問。

    “噓……您小聲一點,萬一被大哥聽到,又想起此事,那我不就倒楣了。”

    應學文睜大眼、壓低聲音,擔心地左右張望著。

    宋青蓮見他”臉戒慎恐懼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說道:“花當家哪裡不好了,她一個女子闖出這番事業可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啦。只是一個女人手腕那麼厲害,八成長得青面獠牙、虎臂熊腰——”應學文立即閉嘴,因為他娘親瞟來了一眼。

    “外貌能當飯吃嗎?如果不是花當家有那份才幹和能力,花家早不知淪落到哪去了。我們應家靠的就是你大哥撐起這片家業,我們該更體諒花當家才是。”

    應學文一聽,眼眶卻紅了。他低著頭,久久都沒開口。“我知道家裡的一切靠的都是哥,我什麼都做不好,只是一個耗家產的米蟲。但是,我的娘子是我要看一輩子的人,我不能說兩句嗎?”

    宋青蓮歎了口氣,摸了下他的頭。“你懂你大哥的個性,他若認為別人做出的決定不若他好,誰都勸不了他。你不想被決定婚事,就得正經找件事好好地做穩做長遠,別讓他擔心。否則萬一我和你大哥先你一步離開,誰來護著你一輩子?”

    “娘!”應學文急了,紅著眼眶去扯娘親的袖子。

    “我沒有不聽話的孩子。”宋青蓮起身往屋內走。

    “你就是討厭我!就只會偏心大哥!因為我就是個沒用、不學無術的傢伙!”應學文大吼一聲之後,氣呼呼地轉身離開清心院。

    他不是沒努力過,他挑戰過那些記載藥草的醫書,可那些圖樣、藥名,他一個也記不得,背了下一個就忘了上一個。他不是只努力一次,而是整整幾天幾夜都耗在那些書籍筆記裡,可記不住就是記不住!

    ***

    應學文用袖子擦去淚水,快步沖向馬房,正要牽馬出來時,被看守馬房的黃叔攔住去路。

    “二少爺,當家的吩咐,您不可以牽馬出門。”

    “我就是要出去!”應學文使出功夫,閃開黃叔的拉扯,硬是翻身上馬。

    “來人啊!二少爺要逃走了!”黃叔朝外頭大叫一聲。

    幾名護院瞬間沖了過來。

    應學文一看這情況,更惱了!他今天如果不發揮實力給他們瞧瞧,這群人真把他當病貓了!

    十多年來,他唯一持續學習的武術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加上怒極攻心,應學文以一擋三,而護院們畢竟不敢真的對二少爺下重手,竟就讓應學文沖出了馬房。

    奪馬成功的應學文沒注意到一名護院偷偷在馬蹄處撒了一種藥粉。

    應學文策馬出了後門,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神色;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出家門之後該何去何從。

    身上沒銀兩,且大哥曾交代過不許任何店家讓他賒帳,他能在外頭混上幾日?應學文愈想愈氣,可心頭又不甘心——

    大哥與娘硬要他娶花明子,那他就躲到深山林內,餓死算了!

    應學文快馬馳往離京城最近的一處矮山,在山徑間騎了約莫一刻鐘之後,隱約聽見前面有說話聲。

    真倒楣!就連跑到這種地方,都還有人打擾。應學文在心裡嘀咕。

    他原本是要離開的,不意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聽見了有人說道:“老大,咱們這票幹得真漂亮!這女人當街被擄,已經身敗名裂,往後就只能巴著您了。”

    “哼,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老子現在想怎麼摸,都由我高興了。”另一道男聲笑完後,便換了說話對象。“叫你乖乖嫁給我不聽,現在敬酒不吃吃罰酒!瞪什麼瞪!我以後看你還敢不敢違逆我!”

    應學文一聽對方居然在欺壓女人,連忙一躍下馬,將馬系在一處陰暗林裡,盡可能無聲地朝著說話聲走去?,且為了能看得更清楚,還用了他耗錢費時才學到的輕功,一躍上枝頭,只見——

    前方幾十步外的一片空地上,有一名女子正倒在地上,被三名蒙面男子團團圍住。

    應學文,看這情景就怒火攻心,想要上前英雄救美;可他看著那三名男子,一時之間卻猶豫了。萬一人沒救出來,反倒把自己也陷進去,那多划不來。或者他該先離開去求救……

    “羅繼才,我勸你還是儘快把我放回去,免得我回去之後一狀告上衙門。”那女子說。

    應學文一聽到羅繼才三字,眼睛立刻大睜。原來是羅繼才這條壞蟲!

    此人素行不良、仗勢欺人的程度,向來為他所不齒。他只是不知道,羅繼才居然連強擄民女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告衙門?你都已經躺在我身下了,還敢囂張!”羅繼才扯下臉上黑布,笑著站到她面前。“以為我不知道是你一狀告到我爹面前,把我在外頭欠的賭債全列了出來,害我被我爹痛責了一頓,還被禁足。”

    “你敢做就要敢當。”她勉強坐起身,朗聲說道。

    應學文看著那名女子在亂髮間露出的些許小臉,他的心頭頓時狂跳了一下。好一張明豔動人的臉孔!好一對美目盼兮的眸子啊!

    “待會我們成了夫妻之後,我立刻回京城娶你為妾,這樣就夠敢做敢當了吧!”羅繼才仰頭哈哈笑著。

    “我說過要嫁給你了嗎?你若有本事,就直接在這裡殺了我。否則,我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衙門告你!耗盡家產亦不侮!”她朝羅繼才吐了口口水。

    羅繼才沒閃躲過那口口水,氣急敗壞之下舉腳踢向她。

    “不識好歹的賤女人!我給你臉你不要臉!都要變殘花敗柳了,還想找死!”

    應學文氣得掄起拳頭,恨不得立刻沖過去給羅繼才一拳。

    她被踢得縮著身子,好一會之後才又抬頭看向另兩個蒙面人。

    “二位,你們確定要跟他犯下殺人罪嗎?不如聽我一言,我既被擄到這邊,就只能放手一搏了。我願付每人一百兩金,你們替我擒住羅繼才。我保證不供你們出去,我的名聲你們應當都聽聞過,我絕不空口白話。”

    另兩名蒙面男子互看了一眼,一時之間都沒有接話。

    “你們敢背叛我!”羅繼才扯住其中一名離他較近的男子,怒吼地說:“信不信我立刻就去把你們做過的爛帳全告上官府!你們想死還不容易嗎!”

    “你們所做的壞事不都是羅繼才指使的嗎?萬一他哪日入獄了,你們這輩子也要跟著毀了嗎?一百兩足以讓你們展開新的人生。”

    應學文看著她雖在危難時亦極力鎮定的語調,竟聯想到了大哥。

    “你們愣什麼愣!這女人口蜜腹劍,一旦她離開,一定會把你們送上衙門的。”羅繼才說。

    “我在商場上的信譽有目共睹,而你才是那個不可信之人。”她說。

    “看來你很需要老子來讓你閉嘴。”羅繼才甩了她一巴掌,在她痛得蜷曲著身子時,他一把扯開她衣襟。“我很快就會讓你發現老子的好處……”

    應學文倒抽一口氣,一躍下樹,就要去救人。

    花明子飛快地從腰間拿出一九東西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這是冰毒。”希望羅繼才相信她情急之下編出來的謊言。“吃了之後,十二個時辰內會吐血窒息身亡。明日搜尋我的人,就只會找到一具屍體,而兇手就是你羅繼才。你現下要對我做什麼醜事,最好不要留半點痕跡,別讓人查出你們——”

    “老大,沒說過要犯人命的……”黑衣人退了一步。

    “你們給我閉嘴!等老子教訓完賤女人再來教訓你們!”羅繼才俯身對著她拳打腳踢。“你敢算計我!十二個時辰內會死是吧!老子就讓你在這十二個時辰裡生不如死!然後,再把你毀屍滅跡!”

    羅繼才撩起袍衫,松了褲腰,壓在她身上,開始扯著她衣帶,只要她稍有反抗,就會遭到拳打腳踢。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她即便想反抗,卻已被打得完全沒了力氣。

    應學文見狀,一鼓作氣地回到方才他拴馬之處,然後在乾枯樹葉上用力跑動,製造出許多人的感覺,並且用盡全力大喊:“官差大人!我看到有票人從這邊進去了!還擄了個穿杏綠色衣服的姑娘!”

    “知道了,來人!快點包圍!”應學文壓低聲音裝成另一個人,再度喊道:“務必抓住嫌犯!”

    樹林的另一頭,羅繼才臉色一沉,立刻從花明子身上起身。

    “快撤!”羅繼才命令道,抽出了匕首。

    “她怎麼辦?她知道我們是誰!”兩名蒙面人急嚷道。

    “殺了!死無對證!”羅繼才說。

    “羅繼才!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花明子聲嘶力竭地喊。

    “臭女人!你給我死!”羅繼才壓低聲音,朝花明子舉起了匕首。

    “我聽見有人在叫羅繼才這名字,如果抓到他,就一定是他!你們從另一邊包抄,趁他們還沒離開之前,快!”應學文說。

    “姑娘!我們來救你了!你別怕!再說一次殺你的人是……”一人分飾二角的應學文邊說邊往樹林裡跑去。

    “啊!”一聲女子慘叫聲傳來。

    應學文跑到空地時,正好看到羅繼才三人消失在遠方。

    而女子身前被狠剌了幾刀,血流滿地倒在地上。

    “官差大哥,我看到他們,就在前面……”應學文為防止羅繼才等人回頭,一邊放聲大喊,一邊從懷裡拿出大哥給他的止血救命“九還丹”喂入她嘴裡。花明子睜大眼,看著眼前男子,勉強只擠出三個字:“羅繼才……”

    “我看到他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

    她微笑,用嘴形說著“謝謝”,而後一陣狠狠抽搐痛得她身子一縮,很快地便閉眼昏了過去,唇間溢出了鮮血。

    應學文嚇出一身冷汗,雙手分別壓住她胸前腹部幾處止血大穴。“失禮了!”

    一見血稍微止住,應學文立即抱起她往樹林外跑去,飛快地上馬離開。

    “你原本不是打算要讓他跟花明子成親嗎?怎麼她一拒絕,你就打了退堂鼓?這不像你的個性。雖說她如今遭父喪,但若能早點把婚事辦一辦,也可圓她父親一樁心事吧。”

    應宅內,宋青蓮正對著坐在她對面、慢條斯理喝茶的大兒子應炎隆說道。“他那性子太莽撞,成親不見得是好事。”應炎隆想起花明子日後必然會上門跟學文求婚,臉色不免又一沉。

    “不就是讓他快點成親,穩穩性子嗎?還有,花家辦喪事之時,你不是還讓咱們管事領了幾個商家過去協助,我還以為你弟弟這婚事一定是說成了,怎麼現在聽來,你的想法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宋青蓮看著兒子滿臉的沉重,忍不住問道。

    應炎隆腦中閃過花明子強忍悲傷的堅強模樣,心頭一窒,長指不由得緊握成拳。他怎能任由花明子與弟弟成親,在他其實正考慮自己與花明子的婚事之時?

    但他要的是個賢內助,他不知花明子願不願意放下花家產業,嫁人應府為他分憂解愁啊。

    “總之,花明子現在還在喪親之中,婚事過幾日再談吧。”應炎隆皺著眉說道。

    “總要在父喪四十九日內辦妥啊。一個未婚女子要站穩腳步原本就不容易,況且她現在連個親近的家人都沒有了……手裡握著那麼一大筆家產,就算家族裡沒有豺狼虎豹,也會有人眼紅的,你得多幫她一些,好歹日後可能是一家人了。”

    “我會幫她的。我午後到港邊去看完一批藥材後,就上門去探望她。”這些時日他很是掛念她,只是知道她遭喪必然事多,不願上門打擾罷了。

    “學文這麼匆匆出去,會不會出什麼事……”宋青蓮揪著繡巾,雙眉不自覺地緊蹙著。

    “娘,您別擔心。他一出門,護院就都追出去了。雖說他那匹青雲跑得飛快,但前些時候藥商帶來了一種跟蹤草,磨成粉之後撒在馬蹄,馬蹄便會留下特殊紅印子。所以,護院們剛才已經傳回消息,說在小瓏山入口處找到青雲的蹤跡了,應該一會兒就把人帶回來了。”應炎隆說。

    “為娘的怎麼可能不擔心孩子……”

    “當家,老夫人。二少爺回來了。”朱管事站在門口稟報,神色極為凝重。

    “請當家移步過去看看。”

    “他怎麼了?”應炎隆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門口。

    “學文怎麼了?”宋青蓮也急忙忙地往前走。

    “二少爺沒事,是他帶了個女子回來,那女子身上刀傷甚是嚴重……”朱管事想起那女子的狀況,不由得搖了搖頭。

    “把人先送到杏林堂,然後請聖手大夫過來。”應炎隆皺眉轉身扶著娘親,先讓她坐下。“您先歇著,我去看看情況。人都回到家裡了,不會有事的。”

    “好,快去快去。”宋青蓮點頭,揮手讓他快走。

    應炎隆一邊聽著朱管事說著那姑娘的傷勢,眉頭都皺了起來。怎麼學文才出去一趟就能惹事回來?

    轉了幾處彎後,應炎隆一踏進偏院杏林堂,立刻聞到了血腥味。

    應學文正側身坐在榻邊,兩手分別壓在那姑娘的胸前及腹間。

    應炎隆忍住罵人的衝動,快步走到榻邊。“她的情況如何?”

    “大哥,快救她!”應學文抬起滿是汗水的臉龐看向大哥。

    應炎隆看向女子臉龐,臉色霎時一白——

    怎麼會是花明子!

    “她怎麼會傷成這樣?!”應炎隆急得脫口說道。

    “大哥,你認得她?”

    “此事稍後再提。”應炎隆朝門口朱管事喊道:“派快馬到宮中請瞿大夫過來,然後讓人進來燒安神香,再取來凝血紫雲粉。”

    應炎隆聲未落,便轉身弟弟問道:“可讓她服下‘九還丹’了?”

    “服了。”應學文點頭連連,仍然壓著她的穴位不敢鬆手。

    應炎隆看著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全身不住痙孿、身上幾處大傷仍在流血的她。他緊抿著唇,半天後才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誰傷了她?”

    應學文將當時情況說了一遍,看著一向泰山崩於前面色不改的大哥眼裡閃著戾氣,且滿臉想要取羅繼才狗命的怒不可抑,便說得更加慷慨激昂了起來。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付羅繼才那個禽獸不如的傢伙——”

    “有誰看到你?”應炎隆打斷他的話。

    “沒人看到。”

    “我明白了。你現在親自到花家請他們的管事過來,他們現在只怕也是心急如焚。你就說你救了花當家,來龍去脈待他過來時,再跟他們細說。”

    “花家……花當家……她她她……”應學文先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大哥,繼而轉頭去看著躺在榻上的她。“她該不會就是花明子吧?”

    應炎隆看著弟弟臉上瞬間湧出的驚喜表情,緊抿了下唇後,這才沉聲說道:“沒錯,她是花明子。”

    應學文往外走,仍忍不住回頭——

    明知此時只該擔心花明子的傷勢,但他一想到她就是花明子,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揚。難怪大哥一直希望他與花當家的婚事能成功,大哥的決定果然都是對的啊。

    “學文。”應炎隆喚了一聲。

    “怎麼了?”應學文看向大哥。

    “你做得很好。”

    應學文先是怔住,既而眼眶驀地一紅!從沒誇過他的大哥說他做得很好啊!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應炎隆命令道。

    “我立刻就去!”應學文朝大哥咧出笑容,然後像是吃了神丹妙藥一樣,腳步如飛地朝外頭跑去。

    應學文才跑了兩步,忍不住又回頭說道:

    “待她醒來後,我立刻娶她,替她洗刷名聲。”

    應炎隆臉色驀地一沉,只能慶倖應學文已經轉身。

    他低頭看著眼前染了一身鮮血、痛到早已失去意識的花明子。他又氣又惱又傷心又難受,所有種種他未曾經歷的情緒全一古腦兒地往胸口鑽去。

    “早知道你會受到這種痛苦,當初就該在你辦完喪事後直接將你娶進門。”

    他拿出絹巾拭著她額上的汗,嘎聲說道:“活下去,給我一次機會。”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心中焦急更甚,起身朝門外便是一陣大吼:“安神香和凝血紫雲粉怎麼還沒送來!快!”

    門外僕役們都被他這一吼嚇到了,一個個全飛奔去找人拿藥——因為誰也沒聽過當家這般氣急敗壞過。杏仁堂裡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7-11-12 22:1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好痛、好痛、好痛……

    花明子除了痛的感覺外,再沒有其它任何知覺。不,她感覺身上像有火在燒,像有人拿著刀子割她的肉,再用棍棒毆打她,但她痛到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痛到寧願就這麼死了……

    但她不能死啊……花家還有爹……不……爹沒了……那她還有什麼……花記食鋪……翠宇翠軒吳管事……但她還是好痛……能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了……

    也許可以叫應炎隆來替她管理……

    “我知道你很痛,但只要撐過這幾天,你就能痊癒了。你的婢女和管事們都在這裡陪著你,等著你好起來。你一定要撐住,知道嗎?”

    花明子呼吸著那股總伴隨說話聲音而出現的藥香,她聞過這味道的,但她此時痛到什麼也想不起來。

    “爹……好痛……”她痛苦地呻吟著。

    “辛苦你了。”

    感覺有人將一九藥放人她唇間,那藥在她唇間像蜜一樣地化開來,散發出了清涼;然後,有人拿著巾帕一下拭去她額上的汗,一下又敷上另一方清涼布巾。臉上、身上的灼熱開始漸褪,傷口似乎也比較不痛了,於是她昏昏沉沉地又陷入了睡夢之間,渾然不知應炎隆已經坐在榻邊陪了她一個多時辰。

    應炎隆垂眸盯住臉色蒼白、不時蹙眉的花明子,慶倖著她已經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兩天。

    學文剛救回她的那兩天,是最重要的時期。羅繼才的那三刀,一刀深入胸口,兩刀刺人腹部,雖然避開了心臟,但傷及腹部臟腑卻是事實。若不是聖手大夫正巧在京城裡,她這條命是怎麼也撿不回來的。

    聖手大夫鏠合她傷勢的那一夜,她高熱不退,若不是瞿大夫每隔兩個時辰便替她把脈、人針,若不是“雙秋丹”剛巧煉好出爐,要不是大量的奇珍異藥無限量地供養著她,若不是從花宅過來的翠宇、翠軒二人輪流日夜不停地照料著她,在她有意識呼痛時便喚著她,要她為了所有人保重……她這條命是保不下來的。

    誠如瞿大夫所說,大羅神仙要救一個人,差不多也就施用這些法子了。有這麼多人幫襯的花明子,無疑是幸運的,但她又何其不幸地遭遇了這樣的意外。

    聖手大夫則說因為傷及腹部,她今生是無法生育了。翟大夫則說花明子遭遇了這般毒手,日後就算身子恢復,卻再比不得常人了,不得忙碌、需得長期靜養,就連吃食都得磨碎如幼兒一般,如此或可活個二、三年。

    二、三年……她和學文同年,還小他七歲啊。

    應爻隆一忖及此,胸口便痛擰了起來

    他不知道花明子醒來之後,該如何告訴她這些事。他已經告誡過她的婢女不許多嘴,得由他親自告之。但他怎會不知道當花明子知道這些事之後的處理方式呢?

    她會咬牙說沒關係,然後繼續撐起家業,並在臨終日到來之前為所有人做最好的安排,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當家,他清楚那些責任有多難放下。

    只是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長子,有責任撐起家業,且他至少有娘、有學文陪著,但她是因為父親被二娘所騙,被迫撐起家業,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仍是她意料之外的人生,加上她爹已離開人世……

    一想到她醒來之後即要面對的艱難,他竟捨不得她醒來了。

    “不要!你不要過來!”花明子身子忽而一陣痙攣,滿臉恐懼地叫出聲來。

    翠宇原本要上前,一看到應當家握住了當家的手,也就低頭退到門邊守著。

    “沒事了。好多人守著你。”應炎隆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爹……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應炎隆注意了下安神香焚燒的狀況,又緊握了下她的手。

    “你會一直陪著明兒嗎?”花明子的聲音突然軟懦得像個孩子。

    “會。”應炎隆握緊了她的手。

    “你別走,明兒怕……明兒不喜歡一個人……”

    “你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應炎隆語氣堅定地說。

    她微勾了下唇角,而後又人事不省了。

    應炎隆深吸了口氣,強抑下鼻尖的酸楚,仍是癡癡地看著她。

    她第一次作惡夢時,他正好在一旁,見她明明傷到沒力氣挪動,卻還是害怕掙扎得讓傷口滲出了血,那當時他真是連把羅繼才碎屍萬段的心都有了。

    可羅家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他不會傻到和他們硬碰硬,還賠上她的名聲。他得用他的方法來解決這一切。

    “應當家,二少爺來了。”翠宇說道。

    應炎隆聞言,立刻想抽回手。

    “不……”花明子皺著眉,緊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在她傷勢最危急的那一天,她痛得四處亂抓,而他當時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奇跡式地她竟平靜了下來。知道了這樣的舉動能讓她安心,他也就讓她握著了。

    只是每每看到她戴著白玉鐲的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他就心疼不已。

    “明兒,乖。”應炎隆脫口說道,將一旁的絲褥塞入她掌心間。

    “爹!”花明子扁著嘴,像是快哭了。

    “明兒,乖,我沒走。”應炎隆起身,見她雖然扁著嘴,卻不再哭喊,這才又往後退了一步。

    “花當家醒了嗎?”外頭傳來應學文的聲音。“翟大夫來把過脈了嗎?”

    “瞿大夫來把過脈了,剛讓她服下金露九調氣。”應炎隆轉身看向廳門,在弟弟入門時開口說道。

    “大哥,你也來了啊。”應學文扶著娘親走了進來。

    宋青蓮不知自己是第幾次看到大兒子與花當家獨處一室了,雖有些訝異,卻沒多問,只關心道:“翟大夫今日怎麼說?”

    “氣脈強盛了些,傷口的紅腫發熱也退了。我剛看了下她的情況,覺得情況應當在轉好中,不像前幾日,昏迷時猶痛得直掉淚。”

    “可憐的孩子。”宋青蓮一看到床榻上病奄奄的花明子就又紅了眼眶。

    “渾蛋羅繼才!要不是大哥阻止,我早就沖去找他算帳了!”應學文咬牙切齒地說。

    “我說過多少次了,花當家現在還沒醒來,萬一羅繼才說你誣告呢?”應炎隆臉色一凜,嚴聲說道。

    “我就說我親眼目睹!”應學文不服氣。

    “如果他反說是你殺害了花明子,想誣賴給他呢?”應炎隆瞪著弟弟,記不得已經勸戒過他多少回了。

    “我沒有啊!是我救了花明子!”應學文吼得更大聲了。

    “但是唯一看見的人是花明子。”應炎隆板著臉。

    “可是萬一羅繼才跑了的話,那該——”

    “我早就派人盯著他了。”他並不只是急於醫治花明子的傷勢,同時亦在運作很多事。

    只是,撒網若要撒得讓人無所查覺,得要花些時間。

    “但這口氣我實在吞不下!花當家氣息奄奄躺在那裡,但他卻——”

    “學文,你別盡對著你大哥吼。”宋青蓮坐到榻邊,拿出手絹拭著花明子額上的汗珠。“花當家被擄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她清白已失。幸好你大哥讓人放話,說她被惡徒擄走的那天,正好被運送藥材的應家護院給救了,此後因怕歹徒再尋上門,是以一直在應宅養傷。你可別一氣之下就說溜了嘴。”

    “我不管啦!反正等她一醒來,我們便成親,看外頭那些人還有什麼話好說……”應學文看向花明子,聲音壓低了些。

    “你原本不是百般不願成親?”宋青蓮看了小兒子一眼,當然也沒忽略大兒子變得緊繃的臉色。

    “原以為她長得三頭六臂,現在知道她不是。”應學文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忍不住想偷看她。

    “你可知她身體的真實情況?”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冷冷地看著他。

    “咱們應家是做什麼的,要調養身體不是易如反掌嗎?她傷得那麼重,我們都救回來了,還能有什麼大事——”

    “她此後不能生育,不能勞累。她——”應炎隆對於她的年壽一事不提,只怒聲說道:“這輩子最好就是當個富貴閒人!”

    “那不正適合我嗎?我是老二,有沒有無子嗣都無所謂。反正大哥你到時候多娶幾個,替咱們家傳宗接代即可。”

    “就只會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你怎麼不說,既然你閑來無事,乾脆就負責替應家開枝散葉?”應炎隆瞪了他一眼。現在只要提起親事,他就有滿腔的不快。

    “因為大哥的孩子一定比我爭氣,看看你和我之間的差異就知道了。”應學文神色微黯,而後扯唇硬擠出笑容。“娘,您說對吧?要生也是大哥生。”

    “娘希望抱孫,但更希望你們都能覓得佳偶。至於現在嘛,娘只希望花姑娘能快點好起來。”之後,不論花當家想嫁誰,都別壤了兄弟二人的感情啊。

    “娘,您真是好心腸。”應學文黏到了娘親身邊,嘻嘻笑著說道。

    “娘,我出去巡店了。”應炎隆向娘親點了點頭後轉身離開,臨走前向翠宇交代:“她若發熱或發冷,就立刻叫大夫。記得每兩個時辰傷口就要灑藥粉……”

    “是,都記住了。”翠宇在應當家交代完畢後,屈膝為禮說道。

    宋青蓮若有所思地看著大兒子的背影,卻是什麼都沒說。

    “娘,您說大哥對花當家的事這麼上心,一定是把她當弟媳照顧了吧,卻還嘴硬。大哥這個性真是不討喜。”應學文壓低聲音說道。

    宋青蓮將目光從大兒子身上移開,掐了下小兒子的臉頰。“你別老是這麼一頭熱,以為你想的都會成真。花當家想嫁誰就嫁誰,那可由不得旁人作主。”

    “那我就纏到她願意嫁我為止。”應學文抬頭看著榻上的花明子,只覺得她雖然羸弱至此,仍美得讓人想多看幾眼。

    “若她心有所屬,你纒也沒用的。”依她看來,炎隆應是心系于花姑娘了啊。宋青蓮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若心有所屬,就不會要招婿了。”應學文自信滿滿地笑道。

    “她曾向你大哥提親過,萬一你大哥突然改變心意了呢?”

    應學文臉上笑意驀地消失,開始咕咕噥噥地說著哪有這種事、這樣不公平之類的話。

    一旁的翠宇垂眸聽著母子倆的對話,想著還是應當家好,不但會默默陪著她們的當家,還無時不刻擔心花當家的傷勢;花當家就該匹配應當家這樣的人才是——如果她們的當家能夠醒來的話、如果應當家願意娶一個命不長的女子的話。

    唉……

    ***

    花明子覺得自己作了一場很長的夢,長到她以為自己不會再醒來,因為她痛到恨不能在夢中死去。

    可她知道身邊始終有人來來去去,還有一雙大掌握著她、撫著她頭,有一道沉穩聲音總對著她說話,那人要她不要害怕,醒來之後會有他幫忙打點一切;要她快點醒來,別讓花家上下都為她擔心。

    是啊,爹不在了,如果她也走了,花記食鋪豈不是要任由那些豺狼虎豹親戚操控;若不醒來,豈不是讓羅繼才逍遙法外。於是,她在夢中向老天爺祈求,如果她陽壽未盡,就讓她快點醒來吧……

    花明子蹙著眉,長睫無力地眨動幾下之後,終於緩緩地睜開——

    “當家!您總算醒來了!”翠宇停下替當家拭汗的動作,瞬間紅了眼眶,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朗聲對著外頭說道:“有人在外頭嗎?我家姑娘醒來了,快點去喚大夫、通知應當家!?”

    “快派人去請瞿大夫和聖手大夫,哪個還在京城就請哪個過來。”正走進院落的應學文一聽,連忙抓了個僕役交代,“還有,快去請管事通知我哥。”

    “當家,您能說話嗎……”翠宇哽咽說道。

    花明子看著翠宇,揚眉打量周遭陌生的擺設,張口想說話,卻先喘了好幾口氣才說道:“我……在……哪?”氣若遊絲地說了一句,便咳了起來。

    “您在應家。”翠宇撫著當家的背,等她喘過氣後,便端過瞿大夫交代若醒來要喝的湯藥,遞到她唇邊,順道將她昏迷了七日、且為何會在應家的事逐一說了。

    原來救她的是應家二少爺,看來上天也覺得他們有緣,因此讓他救了她一命。所以這幾天總在她耳邊說話的人是應學文嗎?

    可那沉穩的語氣怎麼聽起來卻像是應炎隆呢?花明子腦中閃過彼時他陪在她身邊遇事不亂的神態。

    “應當家……打擾……”花明子顫聲說道。

    “是啊……應當家待您真沒話說,什麼仙丹妙藥都往您這裡送,每天再忙都要抽空來看您……”翠宇突然放低說話聲音,因為從眼尾餘光瞟到有人進門了。

    翠軒往門口看去,只見應學文在進門前整理了下儀容。

    “花當家,你醒了!”應學文帶著一臉笑意,用最瀟灑的姿態進了屋裡。花明子看著眼前這個身著墨藍刺繡衣的年輕男子,用眼神要翠宇扶她起”

    “躺著躺著!”應學文連忙揮手搖頭,阻止她起身。

    “多謝應少爺救命之恩。”花明子說。

    “是你命大。先是我正巧經過,後來瞿大夫和聖手大夫又都剛好還在京城。再者,我大哥也願意把那些丹藥拿出來救你……”

    花明子看著應學文說得眉飛色舞的俊容,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皮竟又忍不住往下垂,她好累。

    ***

    “當家,瞿大夫來了。”翠宇一見到瞿大夫來,立刻上前幫忙提醫箱,並在桌上備好筆硯方便大夫寫藥方。

    “你再不醒,我這招牌就要砸了。”瞿大夫往榻邊一坐,立刻執起花明子的手腕診脈。

    “多謝大夫。”花明子朝瞿大夫一頷首,感覺應學文正灼灼地看著她,但她實在無力回應,只得閉上眼,由著大夫把脈。

    “你受了這般重傷,能活著就是萬幸了。皮肉傷容易復原,可一旦傷及臟腑及底氣,非得再躺個三,五個月才能補足。幸而你現在醒來,能夠吃喝,氣血補充就能快一些;再加上應家藥鋪等於是把寳醫寶山都搬到你面前了,你就安心休養吧。”瞿大夫放下她的手說道。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張開眼,以氣音說道,只覺得此時呼吸及唇間全是藥味。

    “要謝就謝應當家吧,是他用了計硬把我從宮中挖出來的。否則我出宮一趟哪能待上這麼久。”瞿大夫對著她笑道,當她是應當家的心上人。

    “敢問大夫……我這身子何時可以復原?可會留下病根?”花明子問。

    瞿大夫斂起笑意,皺了下眉,卻未接話。這花當家命不久矣一事,應當家叮嚀過他先別提。

    花明子見瞿大夫不語,心裡一沉,移眸看向應學文,見他亦是一臉凝重,她於是深吸了口氣。橫豎她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怕什麼呢?

    還有時間能讓她安頓好花家產業及重視的人,那也就夠了。花明子心裡雖這麼想,冷汗卻泌出了頸背。

    “請大夫實話實說吧。”花明子看著瞿大夫說道。

    “我來告訴她。”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人。

    花明子和所有人都往門口看去,只見身著墨藍長袍、面色肅穆的應炎隆正大步朝著他們走來。

    “大哥,你怎麼來了?不是正在跟掌櫃們開會嗎?”應學文奇怪地看著大哥。

    大哥和掌櫃們的每月一會,向來要持續到晚膳時分,且從來不許任何人去打擾。

    之前他就曾經因為有事想進去找大哥商量,結果一進門就被大哥淩厲的目光給嚇到動彈不得。

    “不礙事。就只剩”些小事,他們決定即可。”應炎隆站到榻邊,看著她面色蒼白,連一雙美目都失了光采。

    花明子迎上應炎隆的灼灼黑眸,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昏迷多日必然憔悴的容顏。她微低了頭,伸手要撥鬢邊髮絲,可轉念一想,她受傷時的慘狀,他應都目睹了,她是在羞個什麼勁!

    況且,她不是總認為好看與否只是皮相嗎?放下拂發的手,她再度抬頭看向應炎隆,語聲虛弱但語氣堅定地說:“應當家,多謝連日的照顧,大恩難忘。麻煩您告訴我我的狀況,好讓我做好準備吧。”

    應炎隆看了瞿大夫一眼。

    “我到小廳寫藥方去。”瞿大夫踱步離開。

    應學文扁了下嘴,不情願地轉身離開。

    花明子見此,淺淺倒抽了口氣——莫非她的傷勢很嚴重?

    “我還能活幾天?”她故作鎮定地問,雙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沒那麼嚴重,你想太多了。”應炎隆在她榻邊坐下,定定看著她。

    “若沒那麼嚴重,你何需叫所有人全退下?”花明子柳眉一擰,咽了口口水後說道:“您請說吧。我承受得住的。”

    “你好好保養,不過分操勞,幾年不是問題。”見她眉頭仍擰著,滿臉的不信,他微微傾身說道:“護你的是整個應家,你該對我有信心。”

    她耳朵微熱起來,身子不由得想後退,偏偏沒半分力氣移動,只能別開眼,假裝二人之間的距離不是那麼不合宜。

    “就只有這樣?我還有幾年壽命,不是幾個月?”從瞿大夫的表情及他鄭重摒退他人一事看來,她不認為事情如此簡單。

    “還有一事。”應炎隆的手隔著絲褥覆住了她的。

    她驚跳了下,對上他的黑眸。

    “你今後無法再生育了。”他盡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他手上的熱度透過絲褥傳入她的手背,可花明子卻感覺全身一涼,怔怔地看著他,有半刻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能生育……她驀地打了個寒顫,感覺他隔著絲褥,更加抓緊了她的手。

    “人……真的很可笑……我原本以為自己命休矣,還慶倖著能醒來……誰知道……我……沒想到花家的血脈竟會斷在我手裡。”她感覺鼻尖一酸,胸口像是被什麼梗住了似。

    “你還活著,這便是最萬幸之事。”他更加握緊她的手。

    花明子低頭看著兩人隔著絲褥交握的手,想起昏迷間輾轉時的痛苦時刻,那雙握住她的大掌——

    是應炎隆吧。

    他這般待她,是何用心?她緩緩抽回手,揚眸看人他眼裡。

    “抱歉,我失禮了。”應炎隆蹙眉,立刻便要起身。

    花明子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便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顏,反掌牢牢地握住。

    二人四目交接,對看了一會後,她收回手,他卻坐回了榻邊,再次握住她的手。

    “你……這段時間不容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麼事,領養幾個花家後輩好好栽培便是了。由你栽培出來的孩子還能不好嗎?你好孩子好,也就是花家基業的福氣,這才是你爹最衷心希望之事,不是嗎?”他嘎聲說道。

    “嗯……”花明子眼眶一熱,低頭用力眨眼,想眨幹裡頭的濕意。

    他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沒事了。你還活著,再沒有比這還萬幸之事了。”

    “放心吧,我撐過來了,我一向能撐過來的。待我身體好轉之後,我也會讓——”她深吸了口氣,還不想提起羅繼才的名字。“‘某個人’得到該有的報應。”

    “先把身體養好,其它的事之後再提。”他雙唇微微一抿,手掌用了點力氣緊握了下她的。

    “不行。我若不快點出面,也許很快就會有其他受害者。”

    “他不敢。”因為他已經派人盯住羅繼才了,就待搜集完所有證據便要給予一次擊倒。

    “我不相信他。”花明子掙扎著想坐起身,卻痛得倒抽了一口氣,蜷著身子不住顫抖。

    “誰讓你起身的!快躺好!”他沉聲命令,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

    “該死!傷口會不會又裂了,我叫大夫——”

    他欲起身。

    “站住!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夫。”她額上泌出冷汗,卻還是想起身。

    “躺好,別動。”他粗聲命令。

    “我要坐著。”她堅定地看著他。

    “不許。還有,現在並不是為其它事擔心的時候。”他手勢輕柔,卻強勢將她按回床榻間。

    她氣得想推他,可沒推成,自己卻先氣喘吁吁起來。

    “聽話。”他在榻邊坐下,執起她的手牢牢一握。

    她別開眼,不看他,冷冷說道:“不聽。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放任他為所欲為……”

    “你認為你出面他就會認帳嗎?”

    “沒有女子會冒著失去清白的危險去指控一個男人。”她瞪著他說道。

    “若他說你們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呢?”

    “我若與他兩情相悅,早就答應嫁給他了!”花明子一股怒氣梗在胸口,臉頰脹得通紅。

    “如果他說你只是因為無法當他的正室,所以惱羞成怒反咬他一口呢?”

    他查過羅繼才犯過的幾件案子,那些曾出面控訴的女子全被羅繼才請的狀師給駁倒,其中甚至有兩名女子因此而投井或投河自殺。

    “全京城都知道他與我的為人,我不怕!”見他居然拚命攔她去指控羅繼才,她怒不可抑地瞪他。“此事不勞應當家費心,我自己會去找狀師。也麻煩你放開我的手,此舉於禮不合。”

    “我不想放。”應炎隆淡然說道,雙手揉搓著她冰冷的指尖。

    “你……”現在是在輕薄我嗎?

    花明子再瞪他,心頭卻評然了下。

    “聽好了。”他緊握著她的手,語氣嚴肅地說道:“你能找狀師,但羅繼才掌控的是衙門。這事你千萬記得。”

    “難道要讓他繼續無法無天嗎?”花明子憶起當時,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並顫抖了起來。

    “相信我,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再胡作非為的。”他彎身,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攬人懷裡,牢牢地鎖著她。

    花明子憶起當時被毆打、被刀捅入胸腹內的情境,不由得悶哼出聲,顫抖得更劇烈了。

    “沒事了,有我在。”他的手撫著她臉龐,口中低喃著:“沒事了。你在應府裡很安全,沒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的。”

    花明子知道他這樣的行為不妥,但她已抖到沒法推開他,只能靠在他胸間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直到不再顫抖為止。

    然後,她想到自己多日未洗浴,於是低聲說道:“放開。”

    他聽而未聞地繼續抱著她說道:“你傷口尚未痊癒,本不該如此激動。養好身子是唯一要務,其餘事都不要管了,聽到了嗎?”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花明子眉頭一擰,覺得他恁是霸道,於是瞇起眼,惡狠狠地瞪他。“羅繼才那個混帳差點殺死我,還害得我無法生育,沒法子完成我爹遺願,替花家留下子嗣,我為什麼要放過羅繼才……你為何要阻止我控告……”

    說到末了,氣到連氣都喘不過來。

    應炎隆皺著眉,沉聲說道:“你現在這情況還想做什麼?還能做什麼?我要你稍安勿躁,一來是為了保全你,不想你玉石倶焚;二來是因為你現在已經跟應家扯上關係了,應家定會護住你。”

    “不是應學文救了我,我就一定得嫁給他。”

    “誰說你要嫁他了?”他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說我跟應家扯上關係,又不許我嫁應學文,你究竟是要……”花明子倒抽了口氣,想起自己如今還在他懷裡,瞬間辣紅了臉,別開了眼。“反正,我不是你們應家的人。”

    “你會是。”她只能是他的人。她能活幾年,他就守她幾年。

    她還來不及多想,下顎即被挑起,被他灼灼目光盯著。

    即便她在商場上大小陣仗見識過不少,可男女情事畢竟是頭一回,一急一慌之下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索性閉上眼。

    他見她長睫毛不停地輕顫著,一時情動,不由得傾身向前,可她一身藥味提醒了他她現在的狀況,只得勉強自己後退,再次重申道:“你只能是應家的人、我的人。”

    花明子一聽,耳朵更加辣紅了,但她卻揚眸看著他,故作嘲諷地說:“原來應當家喜歡自打嘴巴,不是說過‘娶妻娶德,不求治家能力強,只求懂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嗎?”

    “我錯了。你就是我要的妻子。”他握住她的下顎,微笑凝看著她。

    “但我……不能生育。”他在想什麼啊。

    “讓學文找別的女人替應家傳宗接代。等你身子一好,我們就辦婚事。在此之前,你什麼事都不許想。”

    花明子一聽他的命令口吻,便沉了臉。

    “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你……”休想干預我。

    花明子瞪著他,還想辯駁,可一陣暈眩突然襲上,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

    “快躺好休息。”應炎隆連忙讓她躺下,拿起枕頭墊在她腦後,拉過被褥覆住她身子。

    花明子感覺到他流暢的動作,像是已經服侍過她無數次一樣;但她不解他若是真心想待她好,為何不和她同仇敵愾、想法子對付羅繼才?

    “不許再輕舉妄動!想想你這條命是多少人花了心血心力救回來的,就只有你不把它當一回事。”見她還亂動,於是板著臉訓道。

    她幾曾被人這樣喝斥過,氣得淚花在眼眶打轉,忍不住回嘴:“我當然會躺好,否則我若有個三長兩短,應家盡了全力卻沒救回我,這名聲傳出去還能聽嗎!”

    應炎隆幾曾被人這麼頂嘴過,雙唇一抿,便要出言喝斥。

    只是,一看她拚命忍痛的模樣,他便什麼也說不出了,雙唇用力緊抿了半天,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快全吞下肚,淡淡說道:“你知道我與應家是盡了全力就好。”

    應家對她的種種恩情頓時閃過花明子腦海,她握緊拳頭,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忍身體的痛,還是心頭不知所措的痛。

    是!應家傾全力救了她,她是該感恩的。她只是以為他會跟她一起對抗羅繼才,但她忘了他是生意人,何苦為了兒女私情和高門勢力對抗……

    “還疼嗎?”他柔聲低問,黑眸緊盯著她。

    “不礙事。”她閉上眼,平復了情緒之後,才又說道:“多謝應當家,我會儘快將身體養好,快點回到花家的。我該休息了,您請自便吧。”

    應炎隆站在榻邊看了她一會後,想解釋他對羅繼才一事的處理方式,可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免得她情緒又波動,於是喚了翠宇進房,便轉身大步離開。

    花明子一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即睜開了眼。

    原就端著粥在一旁等候著的翠宇立刻上前說道:“當家,您喝完這粥再睡吧。您這些時日靠的都是那幾味神奇丹藥,可人不是神仙,總得進食,能多吃一些就恢復得快一些。”

    花明子點頭,讓翠宇喂了她小半碗的粥。

    “家裡和鋪子……”花明子問。

    “您別擔心這些,家裡、鋪子都沒事。”翠宇立刻搖頭阻止她多問。

    “當真都沒事?”花明子皺著眉,總無法放心。畢竟多年來花記食鋪之事,皆是她日日事事躬親。

    “你別擔心,應當家派了護院守著咱們幾處食鋪。您也知道應家名貴藥物特別多,應家護院武藝特別高強,往咱們那門口一站,簡直就是銅牆鐵壁,還能出什麼事嗎?”

    又欠應炎隆一個人情了。花明子咬住唇,心裡百感交集。

    應炎隆著實是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就像兒時,她覺得天垮下來也會有爹替她頂著一樣。可是,爹終究不能替她扛起一輩子人生,她如今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交給應炎隆呢?

    應炎隆不比應學文,他習慣于要人聽命于他,而她也是個習慣別人服從之人,這樣的兩人怎麼可能不事事針鋒相對呢?

    “您哪裡不舒服嗎?”翠宇一見她神色不對,立刻擔心地靠了過去。

    “沒事。”

    “那您休息吧。”

    花明子點頭,原本還想著要問問外頭的人知不知道她如今在應家一事,可畢竟傷病未愈,加上和應炎隆方才那一番折騰,已經耗盡她所有氣力,念頭才剛閃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7-11-12 22:12: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接下來數日,花明子仍待在應府靜養身體,可應炎隆卻無法時時去探詢傷勢。

    因為此時節正逢應府一年一度製作礦物藥的時刻?,礦物藥乃是應府最珍蟲貝、且獨門之藥物,其所採集的珍貴礦物,需得在陽光底下於礦物體抹上特殊草藥,待礦物軟化之後,以泥封加熱,最後取其蒸出之液體,再加人沉香、珍珠、珊瑚等多種粉末,以蜂蜜揉製成應家獨門丸藥基底。

    這其中任何一個步驟,只要稍微輕忽,所有經年累月的收集便要功虧一簣。況且,花明子如今養傷,九藥量需求大增,一點都大意不得。

    就這樣,應炎隆領著幾名老藥師和幾名學徒,鎮日待在與應府相連的藥院裡,忙碌到一日只有兩個時辰能回應府休息及處理公事。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能在夜裡撥空去看花明子的睡顏外,就只能從朱管事那裡知道她的情況,還有學文一反常態不愛出門這一事。

    朱管事說,只要花當家一清醒,學文就會在那裡待上幾個時辰,聽說兩人極有話聊;而花明子也已經開始處理花記食鋪之事,只是她因為需要醫治之故,還不能回府,所以便讓朱管事來徵求他的同意,希望能日日讓花記食鋪管事到應府來稟報。

    如此一來,外頭關於花家和應家婚事的傳聞,自然更加沸沸揚揚。應炎隆既已對她表白心意、認定她是他的女人,對於傳聞自然樂見其成,就待他忙完這波丹藥煉製之後,便找學文把這事說清楚,讓弟弟死了這條心。

    另一方面,他為羅繼才安排的“好戲”,也已慢慢接近收攏階段。他知道羅繼才如今正因為花明子與應家的關係而焦頭爛額,幾度嘗試派人潛入花家及應家打探消息,可惜他們兩家的僕役從來都是訓練有素、從不亂嚼舌根。應炎隆等著看羅繼才的報應,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自己送上門來。

    此時,剛過午時不久,因為距離下一爐的出爐尚有一個時辰,因此撥空回府處理帳務的應炎隆故下帳簿,聽著站在面前的朱管事說道:“羅繼才人在門口,說是希望能與您見上一面。”

    “就說我半個時辰之後才能得空,若他願意,就請他到正廳等候。另外,在正廳安排六名護院守在門口,所有上前服侍者全換成男子,表情肅穆,不准嬉鬧多言。”應炎隆面無表情地交代道:“還有,看著二少爺,別讓他出來鬧事。跟他說只要敢離開他的院子一步,就等著被我逐出家門。自然也不許透漏半點風聲到花當家那裡。”

    “是。”朱管事一揖後離開。

    應炎隆抿緊唇瓣、閉上眼,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應學文或是花明子的情緒來礙事。他懂得他們的心情,他也巴不得能對羅繼才施以極刑,但唯有用他的方式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他不會再讓羅繼才有為非作歹的機會。等事情辦妥之後,他自然會跟他們說明清楚。

    他自有門道可整治羅繼才,畢竟宮裡的珍貴藥物泰半都由應家供應,那麼他想要在宮中安插眼線一點都不難,想知道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情報也不那麼難;更遑論他想將之定罪的,原本就素行不良,也就不該怪他出手了。

    應炎隆再睜開眼時,雙目灼灼,卻沒有馬上起身,繼續提筆寫下讓藥鋪管事多注意的藥材買賣事項。

    他不會讓羅繼才的事影響自己太多,因為知曉自己愈是有財有勢,才有本事對付羅繼才。

    “當家,和羅公子會面的時間已到。”朱管事站在門口喚道。

    應炎隆點頭,起身大步朝正廳走去。

    當走在通往正廳的玉石小徑時,遠遠地便看到羅繼才一會兒起身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坐下喝茶、一會兒又不耐煩地踢著桌椅,並大聲詢問:“他還有多久才會到!”“當家的一會便到!”門口護院異口同聲。

    “羅公子。”應炎隆走進正廳,朝羅繼才一頷首,並無任何行禮問候之舉,便走向主位。

    原已起身的羅繼才一看到應炎隆逕自坐下並不招呼之後,怔愣了下,這才勉強笑說道:“應當家大忙人,我可眼巴巴等了好久。”

    “我確實事多,有話快說。”應炎隆目光凜然地直視羅繼才,聲調森然。

    “也沒什麼事啦……”羅繼才咽了口口水,先別開眼一會後,才又再與他四目交接。“我與花當家是舊識,聽說花姑娘正在府上養傷。”

    應炎隆端過朱管事送上的茶,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後,才說:“確實。”

    羅繼才又等了一會,從應炎隆臉上實在看不出是否知道他殺害花明子一事,只好繼續問道:“花當家的傷勢如何了?”

    “誰告訴羅公子她受傷了?”應炎隆冷笑。

    羅繼才立刻從椅上跳了起來。“這……這……這就大街小巷都這麼說啊……說……說她被人擄走,然後受傷……”

    “是嗎?”應炎隆盯著羅繼才,看得他一動也不敢動後,才繼續說道:“花當家受傷後,該通知的重要親友全都通知了。你與她應該只是點頭之交,如此急著上門追問,莫非與她受傷之事有關?”

    “胡說八道!她受傷當然和我無關!”羅繼才滿臉通紅地大叫。

    “羅公子勿慌。”應炎隆垂眸掩住怒氣,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聲音問道:“我不過是好奇羅公子如此關切此事,是否知情讓花當家受傷的兇手是哪位。”

    “我我……我怎麼會知道!”羅繼才打量了應當家一會,感覺他像是不清楚花明子受傷經過後,這才又說道:“我前來不過是因為我心儀花當家已久,所以想知道她傷勢如何。”

    “花當家已經與我應家有婚約了,因此才會在受傷後住進應家,好方便大夫照料。不勞閣下擔心。”應炎隆冷冷說道。

    “不曾聽說過她跟應家有婚約……”羅繼才眉頭一皺。

    “她向我求婚一事,全京城皆知。我們正準備對外公佈時,卻不料她竟受到攻擊,那也是為什麼應家護院能在第一時間救下她的原因。”應炎隆黑眸鎖住羅繼才的眼,凜聲說道:“應家的人,由不得別人欺負。”

    羅繼才一僵,背上泌出冷汗,連忙乾笑道:“那是自然。”

    “羅公子看起來有些驚慌,請先用茶壓壓驚吧。”“我沒什麼好驚慌的,只是沒想到花當家與應家有婚約,心情一時失落罷了。”羅繼才又乾笑了幾聲,卻還是坐回位子上,喝了一口茶後,才再問道:“……那……對於攻撃花當家的人有眉目了嗎?”

    “目前還不知情。因受到重傷,她似乎忘了那段被攻擊的事。”

    應炎隆看著羅繼才臉上一閃而過的釋然和狂喜,心中雖惱火,面上卻是淡然。

    “她是只忘了那一段被攻擊的事,還是所有的事都忘了?”羅繼才追問。

    “只忘了那段被攻擊之事。”

    “有可能恢復嗎?”

    “多謝羅公子如此關係我‘應’家之事。她能恢復到何種狀況、能想起多少,這還難說。倒是京城裡發生了如此作奸犯科之事,京城巡邏軍豈能不管,就待她傷勢好些之後,會上門來探問。”

    羅繼才淺淺倒抽一口氣,突然陪著笑臉說道:“我都到這裡了,能不能順便去探望一下……花當家。”

    “此事不妥。她現在除了自己人之外,對陌生人都有恐懼。”應炎隆冷眼瞧著羅繼才,瞧到對方幾度緊張地吞咽口水。

    “我跟她一度論及婚嫁,並不是陌生人。”羅繼才說。

    “就我所知,你與她之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當家有所不知,之前京城裡都以為您拒絕了花當家的婚事,我也已經準備好要向我爹稟報想娶花當家為妻的意願,如今聽聞她受傷,實在無法安心,所以一定得看她一眼,求應當家允了我這個願。”羅繼才覺得自己這話實在說得漂亮,忍不住挺直背脊,目不轉睜地看向應炎隆。

    應炎隆冷笑兩聲,笑得羅繼才坐立難安了起來。

    “羅家怎麼可能允許你娶一名商賈之女為正室。”應炎隆說。

    “這這……我爹那邊當然有點困難……但那不代表我和花當家一定無緣——”

    “你有心探望她,我在此代她向你致謝。為了你這份心意,我就好心告訴你我所聽到的傳聞,說是有幾間賭場再過幾日便要到你府上追討銀子了。”應炎隆打斷他的話,愈看他怒火愈熾,恨不得當場打得他頭破血流。

    羅繼才一聽,臉色頓時一沉,完全忘了想探望花明子一事。“他們敢來,我就叫護院把他們全抓起來。”

    “他們手裡有你親筆寫的借據,聽說若是再追討不著,就要告上衙門了。”

    “你你……怎麼都知道?”

    “我應家藥鋪既是聖上欽點的藥鋪,需要的藥物既多,自然會有消息靈通的人來通報諸多大小事。我還聽說賭坊那裡找人畫了百余張你的畫像,準備在京城裡張貼大官之子欠債不還……”他要讓羅繼才自亂陣腳。

    “應當家,既然你知道賭坊的人要對我不利,那你得救我啊!”羅繼才走到他面前,不住地躬身揖禮。

    “你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應炎隆瞪著他。

    羅繼才抬頭看向應炎隆,背上再度泌出一陣冷汗——應炎隆的眼神滿是恨意,是不是猜到了是他對花明子下的手?搞不好賭坊那些催債之事也和應炎隆有關。

    羅繼才想著這兩人的婚事,愈想頭皮愈發麻,但還是陪著笑臉說道:“應當家,你對我是不是有些誤——”

    “滾。”應炎隆道。

    羅繼才臉色一沉,握緊了拳頭。“你態度客氣點,我可是”

    “你什麼都不是。”應炎隆臉色一沉,轉身大步走出正廳。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掛著面具應付羅繼才一陣,但他沒法子!他只想掐死這個卑鄙小人!

    一離開正廳能見範圍,他喚來護院總管交代道:“讓賭坊在羅宅後門先張貼幾張羅繼才欠錢的畫像,並加派人手盯住羅繼才,凡從他手中流出的古玩珍寶,我都要知道買家是誰、來處為何。”

    羅繼才債務太多,如今娶不到花明子還債,又借不到足夠的錢,只能冒險賣掉他從宮裡得到的珍寶。只是,宮中珍寶多半都是御賜,羅繼才若真的鋌而走險隨意買賣皇上御賜,那就是自找死路。

    況且,就算羅繼才沒在變賣古玩珍寶這件事上露出馬腳,他也還有另外兩件事可以讓羅繼才再沒法子在京城裡為所欲為。其中一件與羅左相的野心有關,另一件則是來自于羅繼才那群酒肉朋友的口耳相傳……

    不論是哪一件,都足以讓羅家再也翻不了身。花明子被害得如此淒慘,他不會放過羅繼才的。

    “當家。”一名護院趕了上來,低聲說道:“羅公子在正廳裡拿了一、兩件小東西放在衣服裡。”

    “由他去。”羅繼才能藏在衣服裡的,無非就是些應家隨處可見的藥囊或是玉器,他就不信那些小東西能賣到什麼錢。

    他會讓花明子很快看到羅繼才的報應!應炎隆一忖及此,原本打算朝藥院走去的身子突然一停,既而轉往花明子所在的院落而去。

    每回前去都只能見到她的睡顏,現下雖然仍不得空,但突然覺得很想跟她說上幾句話,或者被她瞪上一瞪都好啊。

    應炎隆一怔,不禁失笑出聲。誰料得到他應炎隆竟也有這一天。

    ***

    那日之後,兩人便不曾再碰過面了——不,是她沒看過他,但他看過她哪。翠宇說他總是不合時宜地在夜半來訪,不讓婢女叫醒她,卻堅持要看她一眼才願離開。

    深更半夜的,若是被人瞧見,她還要做人嗎!只是他忙於煉藥,便連休息時間都不多了,卻不曾有一日輕忽過她的這般用心,她能不感動嗎?可是,每每想起與應炎隆之間的情愫,還有他不許她找羅繼才算帳一事,內心便不由得五味雜陳起來。

    宋青蓮看著花明子臉上笑容漸褪,她亦嚴肅了神色。“你知道我極希望你嫁人應家的。只是,我私下問你一句,你……想嫁的是炎隆還是學文?”

    花明子看著老夫人的慈祥臉孔,輕輕咬住了唇。

    應學文日日來訪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只是她雖與應學文同齡,卻僅視他為弟……

    “你受傷的這些時日,我瞧我家炎隆待你不同於一般。你傷重那幾日,他的關心都寫在臉上了,若這不是喜歡上了你,還能是什麼。”宋青蓮說。

    “應當家需要的是知書達理、懂得三從四德的順從女子。我為了花家,是一定要拋頭露面做生意的。”花明子感覺胸口剌痛了一下。

    “我知道你為了守護花家那麼多口人,用盡心思。但你如今身子不比從前,總是要放下一些。”宋青蓮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你這般的好姑娘,炎隆、學文都中意你,也是意料中事,我只是怕以你的聰慧來匹配學文,委屈你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況且,嫁給此人,她才能繼續掌控花家。但……

    “是學文自己要救的,總不能以此要求你照顧他一輩子吧。”

    “您……希望我嫁給應當家?可是我……”花明子蹙眉,咬住了唇。

    “不能生育?”

    “是。”花明子強迫自己看著宋青蓮。

    “若說我不想含飴弄孫,那一定是騙人的。”宋青蓮看著花明子臉上的難受,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只是子孫之事豈能強求?炎隆上回成親,和他妻子日日大吵,我根本不敢奢求抱孫。後來兩人分開,他前妻過世,兩人雖然感情不睦,但再怎麼說也做了一年夫妻,他心裡也不好受,所以我始終不敢催他再婚。可我現在瞧著炎隆喜歡你,就什麼也不求了。他太忙太辛苦,有個人能陪在身邊,我便能安心,此外,什麼也不求了。天下父母心啊。”

    宋青蓮這一番聲調柔軟的話,聽得花明子淚眼汪汪。

    宋青蓮拿出手絹為她拭淚,繼續說道:“況且,若是生下的孩子有德,誰生的都不打緊。若是無德,僅有血緣關係又如何,還不如領養一個,好好栽培,方是應家之福。”

    花明子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怔怔地看著老夫人,半天後才說道:“您……真是了不起。哪個名門世家不是一心一意想把財富權勢全留在自家。”

    “其實方才這些話都是炎隆告訴我的,我覺得有理,才記了下來。而他鋪陳了這麼多,亦足見他想迎娶你的堅定心意。所以,你可願嫁給他?”宋青蓮傾身向前問道。

    花明子聞言,鼻尖發酸了。

    應炎隆不會說好聽話,還拚命阻止她向羅繼才報復,惹得她怒目以對,但他卻不忘在百忙之間持續為兩人的婚事運作著。

    只是,依照他之前所開的條件,他要娶的是能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現在竟為了她作這般大幅改變,其心可鑒。但他若是真的憐惜她,怎麼可以讓羅繼才逍遙法外?

    宋青蓮看花明子低頭掙扎的模樣,也不去催逼。雖然兩個孩子都是她所生,但她若是花當家,也會選擇炎隆。畢竟,他們兩人瞧來是兩情相悅。

    “我只擔心你和炎隆若在一起,學文就要傷心了。”宋青蓮輕歎了口氣。“我與二少爺認識不久,相信他不至於執著若此。”

    “若是此時能有好物件介紹給學文,轉移他的注意,那便再好不過了。”花明子腦中閃過錢盈盈的身影——這二人都是喜好熱鬧、自小養尊處優之人;況且應學文有著好皮相,又正好是錢盈盈喜歡的類型;若再加上應炎隆的背景,以及她的美言,錢家應當有可能接受應學文的。

    “夫人,我很樂意替學文引見我的一名好妹子,只是……”

    “有什麼話直說無妨,我當你是未來兒媳了。”宋青蓮拉著她的手,眼都亮了。

    “對方亦是家大業大,除了已婚的一兒一女外,只剩這個女兒未嫁,因此可能會希望二少爺能在事業上有些成就。”

    “唉……這孩子對藥鋪的事就是不上心啊。之前才叫他進去點個藥材,他便,副被押上斷頭臺的樣子。”宋青蓮苦著臉說道。

    “我瞧二少爺對食鋪之事倒很有想法,或者我去找應當家談,看他是否願意讓弟弟跟著我做生意。”若應學文能替她承擔一些生意上的事,那也是她的福氣。

    “你若願意,那自然是極好!”宋青蓮說到此,臉上笑容更濃了。“只是,那你和炎隆的婚事得快點辦妥,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把小叔帶在身邊教導啊。”

    花明子生平臉紅的次數不多,可這回還真是連耳朵都辣紅了。怎麼老夫人這麼一說,倒顯得是她迫不及待想成親似的。她只是想替應學文找好退路,讓他對她不要再執著,她才能……沒有牽掛地嫁給應炎隆!

    天啊,花明子愈想臉愈紅了,明明不過是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偏偏她這種早習慣打好算盤的個性再怎麼樣都還是會先做算計。原來……她……她在內心深處早就想嫁應炎隆了吧。

    ***

    “花當家!花當家!”

    花明子聽見應學文的嚷嚷聲從外傳來,不由得抬頭看向門邊。

    “這個莽兒。若你正在休息,他這樣又吵又叫就不怕打擾到你嗎!”宋青蓮聲未落,就見應學文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

    “娘……花當家……你們都在,太好了……”應學文搗著胸口喘著氣,站到了她們面前。

    “怎麼了?都跑出汗來了。”宋青蓮拿起手絹替他拭汗。

    應學文拉下娘親的手,氣憤地說道:“大哥實在太過分!你們知道羅繼才剛才來我們家嗎?大哥不但沒揍他,還請他到正廳坐了半天,甚至派人送他離開!這還有天理嗎!”應學文氣得掄緊拳頭。“而且大哥居然派人守在我的廳院門口,不許我出院鬧事!要不是我被攔住了,早就把羅繼才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痛揍到三個月都下不了床!?”

    花明子氣到必須握緊拳頭,才有法子不怒吼出聲。

    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情感沖昏頭的一日,居然忘了她和應炎隆在羅繼才一事上有多麼地不同調。

    應炎隆或許習慣所有人都要聽令於他,但她也是!

    “學文,你還不知你大哥做此事的用意,不要擅自評論。”宋青蓮不安地看著花明子緊抿著唇的憤怒表情。

    “大哥就是要息事寧人!他為了賺錢,連善惡是非都沒了!”應學文又吼。

    “應當家的做法是對的。”花明子開口說道,互握的雙手上青筋畢露。

    “你說什麼?”應學文瞪大眼看著她。

    “應府家大業大,羅家背景更是非尋常人所能應付。我所遭遇之事原本就不該扯上你們,該由我自己解決的。”花明子看向應學文,唇邊甚至還擠出笑容。“我懂你為我打抱不平的心情,你就別太生氣了。”

    心口那些微刺痛,那湧上心頭的失望,她暫時不想去理會。

    應炎隆或者想娶她,可也不想為她得罪羅家。只是,她怎麼樣也吞不下這口氣,更不想讓羅繼才為所欲為,再去加害其他人。

    為此,她寧可賠了自己的婚事!

    “你放心。”應學文上前想握住花明子的手,可娘親在一旁,他也只得訕訕地把手背在身後,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你嫁給我,我會保護你的……”

    “你要怎麼保護?說出方法。”應炎隆冷涼的聲音像把大刀劈入應學文與花明子之間。

    應學文脹紅臉,回頭看向臉色鐵青的大哥。

    “大哥,我要娶花姑娘!還要在最短時間內成親!我要讓羅繼才知道——”

    “出去。”應炎隆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大哥!我打定主意了!你阻止也沒用的!”應學文大聲說道。

    應炎隆雙唇一抿,朝應學文再逼近一步。

    花明子見應學文瑟縮了下身子,又見老夫人一臉擔心,她坐起身,朗聲說道:“二少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及青睞,但我已決定此生不嫁,免得因為我要對付羅繼才而讓未來夫家陷入險境。”

    “你說你要做什麼?!”應炎隆眉頭一擰,瞪向她。

    花明子一瞬不瞬地迎向應炎隆黑眸,緩聲說道:“我想做什麼,不需向應當家報備。二少爺救我一命的恩情,花家會償還的。所以,應當家沒有資格管我。”

    “你嫁給我,我會幫你報仇的!”應學文想上前抓住花明子的手,卻被他娘親攔住。

    應炎隆對娘親點了點頭。

    宋青蓮拉住應學文的手臂,輕聲說道:“學文,先陪娘回房。”

    “我不要!”應學文板著臉,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凝著臉瞪看應學文。

    “來人……”應炎隆聲未落,兩名護院已站到了門口。

    “不用叫人。”宋青蓮挽住小兒子的手臂,低聲命令道:“娘不舒服,你陪娘回去。聽到沒有!”

    應學文一臉怒氣,卻不想迕逆娘。他不情願地扶著娘親往外走,邊走邊回頭對大哥說道:“你有多想干預我,我就有多想娶她!”

    “我沒問你的意見。”應炎隆凜聲說道。

    宋青蓮急忙拉了小兒子出去,原在一旁服侍的翠宇也退到了門外,房內頓時安靜到連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楚可聞。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血色的臉龐,再想到她方才的話,臉色頓時變得更加嚴厲了。她就不能乖乖地把身體照顧好嗎?

    花明子見他始終盯著她,也不閃躲,一瞬不瞬地回看著,只是雙手已經緊握到都出汗了。

    她是生意人,能理解應炎隆在對付羅繼才時的做法;但她知道自己期待的是另一種做法——一種能不顧一切守護她的做法。

    只是,若換作是她,一樣會以大局為重,那她又憑什麼以為他會為她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即便他守著她多日,即便他們似乎像是互相欣賞,那又如何?應炎隆緊盯著她,走到榻邊傾身向前。

    “你拒絕應家婚事,又想找羅繼才復仇,你到底想做什麼?”他嘎聲問。

    “你沒有資格管我,我不會連累應家的。”她冷冷回道。

    “羅繼才都找到這裡來了,你還想撇清什麼關係?況且,我已經告訴羅繼才我們的婚事了。”他凜聲說道。

    花明子倒抽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一縮!可身後是牆壁,已是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以雙臂撐在她臉龐兩側的牆壁上,將她鎖在臂膀之間。

    只是他姿態愈佔有,她就偏不讓他如意。

    “扯上應家,我深感抱歉。我們尚未成親,我不會連累應家的。”她說。

    “我不會讓你去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他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誰告訴你我要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

    “我就是知道。”他握住她下顎,不讓她閃躲。“你惹得起羅繼才嗎?”

    “我就命一條,有什麼惹不起的。”花明子伸手要推他,卻被他制住雙手。

    “那花家人及花記食鋪夥計的命呢?”

    “這是我與羅繼才的私人恩怨!”她掙扎不開,只能瞪他。

    “他若找人到你的鋪子裡胡鬧,說裡頭有幫派人士或江洋大盜,三天兩頭派官兵過去,你生意怎麼做?”他嚴肅問道。

    “京城裡難道沒有王法嗎?!”她睜大眼,氣到不住顫抖。

    “大牢裡冤死的人難道還少嗎?”羅繼才是家中獨子,即便犯了再大的錯事,他爹都會想辦法保住兒子一命的。“我已說過我會為你出頭,讓羅繼才得到教訓。”

    “怎麼教訓?口頭訓誡他?”她冷笑一聲,見他眼中燃著怒氣,仍繼續說道:“我不稀罕。我自己的恩怨,我自己處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憑什麼?”她仰起下巴,瞪向他。

    “憑這個。”他一把攬住她的纖腰,低頭吻住她的唇。

    花明子倒抽一口氣。

    “放……”開。

    才張了口,他的唇舌便喂人其間,焚燙著她。

    她行走商場,所謂的男女之事她都清楚,甚至還看過幾本描述歡愛的豔本;但畢竟沒真的遭遇過,於是慌張地就想後退。

    他沒讓她如願,大掌扣住她後腦勺,更纒綿住她的唇舌。她身子微顫,只覺身子虛軟,漸融化入他的臂彎裡。

    她的柔軟及難得的柔順讓他更加放肆,鬆手讓她倒入床榻間,卻仍留戀著她的美好,不住地在她唇舌間撩火索取。

    “我……喘不過氣……”她閉上眼,微側過頭說道。

    應炎隆一驚,立刻放開她。“沒事吧?”

    她抿唇,紅著臉輕輕搖頭。

    他見著她被吮紅的唇以及輕喘的嬌美姿態,心再度動情,可思及她的身體狀況,他歎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拉起錦被覆住她頸部以下。

    花明子松了口氣,以為終於可以拉開距離了。

    “啊……”她輕呼一聲,被他連人帶被地抱到了腿上。

    “我唐突了,忘了你傷勢未愈。”他凝看著她,眼中噙著笑意。

    看著兩人親密姿態,她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竟忘了要喝斥他。

    他瞧著她難得的呆愣模樣,忍不住笑了。

    她立刻瞪他一眼。“放開我。”

    他笑了,覺得她不論哪種模樣都讓他看不膩。

    “笑什麼!快放開我!”她惱了,瞪他的眼神更淩厲,偏偏臉上還是透出了羞意。

    “我不想。”他大掌輕柔卻堅定地托住她的腰,將她又往身上攏緊了一些,低語說道:“放心吧,你現在這種狀況,我不會胡來。”

    “誰信你!你剛才明明就胡來!”她瞪他一眼,很快地又移開視線,感覺耳朵辣紅得不得了。

    “錯。”他鎖著她的眼,看著她緋紅如霞的臉頰,心中愛憐更甚——她又倔又羞的姿態,讓他連片刻都不想放開。“方才那不是胡來,是情不自禁。”他的拇指拂過她的唇,眼色隨之變得幽深。

    又占她便宜!她瞪大眼,想也不想就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咬。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笑睨著她,一副寵溺姿態。

    “明日就成親,當我的妻子吧。”他說。

    “你瘋了嗎?”

    “見了你之後才瘋的。”他現在只想光明正大地擁她人懷,任誰見了都該知趣離開,而不是他們該避開誰。

    “我無法生育。你是應家長子,要負責傳宗接代。”她胸口疼著,狠很地瞪他。“你休想我會讓你妻妾成群。”

    “這話是允了要嫁我?”他臉上笑意更甚,低頭用鼻尖輕觸著她的。

    “才不是!”她推他的肩,呼吸間全是他身上傳來的藥草味道,頰邊緋紅始終不褪。“我的意思是我的夫婿不可以妻妾成群。”

    “為夫的聽到了,絕不三妻四妾。”他附在她耳邊說道。

    花明子身子一顫,用盡最大力氣推他。

    “不要老占我便宜!”

    “我讓你占回來如何?”他指指自己的唇。

    花明子覺得自己此生的臉紅次數加起來都沒今天來得多,惱極只好別開臉,瞪著床榻悶聲說道:“你你你……你……休要把風月場上那套調戲的話拿來賣弄……”

    “我不去風月場所,也未曾對誰說過那些男女情趣的話。因為是你,我才說的。”

    他扳過她的臉,迎視他黑沉的眼,繼續說:“關於傳宗接代一事,你不用擔心,日後讓學文多生幾個便是。他的兒子我會從小教養,總會生出一個有經商天分的。”

    花明子看著他,仍是蹙著眉。

    “你……當真不後悔?”

    “我沒法子讓你嫁別人。”應炎隆握住她的下顎,眼色驀地一沉。“你也別想嫁別人。”

    “但是……”關於羅繼才,她並沒有要放棄報仇。

    “聽好了,我不會讓你去對付羅繼才。”他搗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她再度為著兩人之間的默契一驚,於是看著他的眼,聽著他說——

    “我給你的聘禮就是我絕不會讓羅繼才繼續逞兇作惡、為害他人,我會斬草除根。你得相信我。”

    花明子眉頭鎖得更緊了。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敢完全相信。因為她從來不曾完全地相信過誰,她最信任的只有自己!

    “羅繼才敢欺負我的女人,我不會讓他好過的。”應炎隆看著她的清瘦臉龐,想起她受到的欺淩,神色隨之變得肅然。

    “那……你弟弟和我……”

    “我與你既是兩情相悅,學文不是那種不識相的人。”

    “可是……”

    “你怎麼還沒嫁我,就先成了嘮叨婆子?”他挑眉說道。

    花明子一掌從他肩膀打下去。

    他沒料到她的力氣如此之大,先是一愣,既而大笑出聲。“打人已經挺有力氣了,看來我應家藥鋪的果然都是良藥。”

    “會痛最好,你少惹我。”她仰起下巴說道。

    應炎隆笑著拉住她的手,在上頭輕啄了下。“這只手彼時當著羅繼才的面一掌打垮桌子,我可是親眼看到的。”

    “你當時在場?”她驚訝地睜大眼,既而得意地輕笑道:“那陣子羅繼才天天來鬧,那張桌子是我讓人擺在那裡,準備嚇他一嚇的。桌子該打哪裡才會垮,都是經過算計的。”

    應炎隆俯身靠得更近,深邃黑眸裡盡是讚美。“我當時其實猜到了,還想著你若不是女子,我早上門去結交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執此之手,與你偕老。”

    花明子與他四目相交,心頭激動,身子亦隨之輕顫。她可以相信他不會輕縱羅繼才、相信終於有人能與她並肩而行了嗎?

    “知道自己無法生育之後,我便已做好收養花家後輩,然後要繼續守護花家一生一世的打算了。”她說。

    “你養好身子為先。花家的事,我會替你處理。”應炎隆攬緊她,心疼她這瘦弱身子即便在病中亦不得閒。

    “不,花家是我的責任。”她知道自己該坐直身子,可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她靠在他肩頭,竟是不想動了。

    “再多我一個幫忙守護花家,豈不更好?”他像摟孩子一樣輕輕晃動著她。她沒接話,也沒掙扎,只是由他抱著,感受著被人照顧的幸福。

    她還不習慣依賴任何人,但如果物件是他——

    她願意一試。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7-11-12 22: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之後數日,花、應兩家開始為了婚事而忙碌熱鬧起來。劉媒婆的大嗓門更是每日都要在應府裡響起一次,從聘禮到嫁妝到婚禮儀式的嚷嚷聲從沒停過。

    然花明子因身子仍較常人虛弱,應炎隆根本不讓她操心,每日只許她早中晚各辦事半個時辰,自然也不會讓劉媒婆吵到她半分。

    花明子最氣他當她是孩子一樣地管束著,可她身邊的人卻像是中了應炎隆下的蠱一般,每每她辦事的半個時辰一到,翠宇就忙不迭地催促她休息,且不論花明子當時手上正在進行什麼,都會被立刻中斷。

    花明子抗議過幾次,結果就是被請到應炎隆的書房裡,直接被應炎隆抱上大腿強迫休息。這種強迫人休息的方式,羞得她根本無法反擊,最後只能幹生悶氣,對著翠宇她們嗔怒吃裡扒外,順便再罵個幾聲應炎隆的霸道。

    翠宇她們跟著花當家這麼久,怎會看不出她的真實心情。況且,應當家最近總是旁若無人地握著花當家的手,惹得她橫眉豎眼、面紅耳赤卻又無計可施的嬌倔模樣,總是讓她們看得好開心。她們的當家總算是遇到了一個有肩膀、能一起承擔責任之人了。

    至於應學文這邊,打從他大哥私下跟他談過花明子吃過“雙秋九”一事以及婚事之後,他就把自己鎖在院落裡,幾天都不吭聲,直到他娘親讓他出門領著花當家的幹妹妹錢盈盈到府裡作客,他這才又稍微恢復了原本模樣。

    錢盈盈對好相貌的應學文印象極好,加上花明子的有心幫襯,兼以錢盈盈對江湖事原本就好奇,且應學文懂得武藝,兩人在接觸幾回之後,只要錢盈盈前腳踏人花明子院落,應學文就會滿臉笑意地出現。

    花明子想著這兩人實在也匹配,只等著她和應炎隆成親之後,便要親自帶著應學文開始學習,順便問問他為何近來瞧她的目光總泛著同情?

    她有何好同情呢?雖不能生育,但她就要成親了,而且嫁的還是應炎隆,

    一個再不可能有人比他更讓她放心的夫婿人選。

    一想到應炎隆,正捧著暖手爐看著窗外的花明子雙唇微揚了一下,旋即蹙了下眉,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安。

    也許是因為不習慣這樣事事有人打點的安逸生活吧,她這幾日心頭總有些不安寧。

    花明子看向門口,想著喚來翠宇,讓她去把負責花記食鋪的尤管事及花家內務的吳管事都找來,打算將家裡、食鋪裡的事都說上一說。

    “翠……”

    “姐姐!”花明子聲未落,一身珠翠叮噹響的錢盈盈已經入門了,身邊還跟著翠宇。

    “怎麼了?”花明子飛快坐直身子,隨即蹙了下眉,因為傷口處傳來了不適。

    “姐姐聽說了傾城山莊梅少莊主的事情了嗎?”錢盈盈立刻坐到榻邊,氣喘吁吁地問道。

    “梅兄怎麼了?”花明子抓住錢盈盈的手臂急問。

    “梅少莊主病重,命在旦夕。”錢盈盈咬著唇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花明子轉身就想下榻。

    “應家二少爺告訴我的。他說今天清晨應當家領著幾個大夫急急趕往傾城山莊去了。”

    “該死!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事!”花明子揪著心,握住腕上那只她最後一次與梅以文在傾城山莊相見時,他說她既視他為兄,定要贈與她的白玉鐲。

    “也許是他們不知道你跟梅少莊主的交情吧。”

    花明子眉頭鎖得更緊了,因為應炎隆是知情的。他是因為怕她擔心,所以隻字不提嗎?

    但她真討厭這種事事被別人代為決定的感覺。她的身體如何她最清楚,難道她會為難自己嗎?

    “翠宇,替我更衣。”花明子命令道:“吩咐人備車,我要去傾城山莊。”

    “當家,不成啊!傾城山莊這一來一往,全是山路,萬一扯動傷口……”翠宇急得連連搖頭,並對錢盈盈求道:“姑娘,您替我勸勸當家啊。”

    “姐姐,你要是在路上出了事,應當家不宰了我才怪。我求你好好在家躺著吧!我讓應家二少爺一有消息就過來告訴你,這樣可好?”錢盈盈擋在花明子面前,怎樣也不讓她下榻。

    “不好。我得去見梅兄。”花明子推開錢盈盈,撐著身體就要下榻。

    “見誰?”應炎隆走進屋內,一看到花明子作勢要下榻,雙唇一抿,立刻上前阻止。

    “幸虧您來了,否則我這姐姐就要衝出門了。”錢盈盈松了口氣,退到了一旁。

    “我問你,傾城山莊的梅少莊主身體怎麼樣了?”花明子定定看著應炎隆問道。

    應炎隆利眼瞪向錢盈盈,她立刻噤聲。

    “我出去透透氣。”錢盈盈頭皮發麻,轉身便往外溜,順道帶走了翠宇。

    “梅兄怎麼了?”花明子扯著應炎隆衣袖問。

    應炎隆低頭看著她,明知梅以文如今情況危急,她擔心也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她與梅以文交情不同,且梅以文喜歡著她,他竟還是心生了些許不快。這自私的念頭讓他一驚,連忙鎮定心神,用最平穩的口氣說道:“我們趕到時,梅以文已經昏迷。大夫說他出息多入息少,怕是捱不過今夜了。”

    花明子眼眶霎時一紅,一手護住傷口,側身便想下榻。“我得去看他,我不能讓他一個人——”

    “他不是一個人,他有至親陪著。”

    “誰?梅兄並無親人。”她懷疑地看著他。

    “當初花記食鋪就是因為有梅公子的幫助,我才能開出第一波叫好又叫座的菜單,我不能連恩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即便是封莊,我也要去一趟。”花明子語氣堅定地說。

    “擅闖者是死路一條。”應炎隆的手指陷人她肩膀裡,嚴聲說道。

    “京城就在天子腳下,誰敢這麼大膽……”

    花明子閉嘴的同時,應炎隆的大掌也搗上她的嘴。

    她身子一震!突然間懂了那個大膽之人也許正是唯一可以在京城為所欲為的人。

    “且不論下令封莊的是誰,此去傾城山莊來回要花上三個時辰,萬一你的傷口又裂開呢?聖手大夫現在不在京城,你去看梅少莊主是打算一命換一命嗎?況且,若是羅繼才得到消息在半路攔人呢?我可以派人保護你,但惡戰之中,你能擔保自己沒有損傷嗎?你這一傷,連腦子都壞了嗎?”

    應炎隆光是想到她貿然前去會遇到的危險,臉色都變了,斥責也就份外嚴厲了起來。

    花明子幾曾被人這麼斥責過,一陣怒氣直沖腦門,氣得她拍開他的手,不客氣地說道:“對!我是沒腦子!但我有心,知道朋友病危,我拚了命也要去看他。”

    “為了見他一面,連累花家、應家幾百口陪葬,也無所謂?”他瞪她。花明子貝齒緊咬住唇,想起當今天子彼時踩著血腥登上皇位的過程,驀地打個冷顫。原來封莊的人真的是天子……

    應炎隆見她臉色發白,心生不忍,擁她入懷後,撫著她的臉柔聲說道:“我不是沒心,而是我的心只放在你身上。你的安危是我最擔心之事。”

    花明子看著他那讓她心慌的黑眸,蹙著眉推他的肩——

    “你不能老用這種方式管束我,我不是小孩子。”

    “我能,而且我會繼續用。”

    “那我不嫁了!”她瞪他。

    “你得嫁,而且還得提前嫁。我已經吩咐朱管事請來應家族長,就說你我父親同托夢,命我們在今日成親。”應炎隆神色肅然地說。

    “你瘋了嗎?!為什麼這麼突然?”她問。

    “若是梅以文在那人面前喊了你的名字,或是表露了什麼心事,你若是我的妻子,還有機會保住一條命。”他壓低聲音說道。

    她倒抽一口氣,整個腦袋渾沌了。

    “你想太多了,情況不會那麼嚴重的……”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並在她掙扎之際,以單手扣住她的雙腕,輕易化解她所有的掙扎。

    一顆淚水滑出眼眶,她驀地別過頭,不讓他看見。

    他握住她下顎,將她臉龐轉回,嘎聲問道:“哭什麼?”

    “被你氣哭的!我討厭這樣被你影響!討厭你什麼事都要替我做決定!花記食鋪是我一手撐起來的,即便我日後身子不妥,但我仍不會是一般女子。可你待我的方式,事事都把我蒙在鼓裡,要我什麼事都不聞問……”

    “你若非與眾不同,我豈會娶你。只是你如今傷勢未愈,這事又茲關體大,我必須先行決定。日後你想要操煩什麼事,只要不是危及到你的身體狀況,我會同你一起決定,這樣……”

    “我的身體狀況我可以自己決定。”她定定看著他。

    應炎隆雙唇抿緊,濃眉隨之擰起,畢竟他還不習慣有人拂逆他的決定。

    “如果你連讓我做決定這件事都做不到,那麼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我明天就回花家。”她臉色一沉說道。

    “我當初想再娶,無非是為了要照顧應家內部,讓我在外頭無後顧之憂,誰知偏偏喜歡上你這個女當家。”他搗住她的唇,阻止她開口。“我知道你身體不好,也知道你對花記食鋪的事放不了心,無論如何都是要讓我操心的。但我既是喜歡了,就只能顧得更多,否則我寢食難安。所以,我們一定得成親,而你也得學會在顧及身體的前提下,再去做想做的事,好嗎?”

    花明子見他眼中盡是關懷之情,再瞧他臉色明顯憔悴,方才被他干預激起的怒氣早化去了大半,甚至已能將心比心地想著若她是他,她也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決定——保護心愛的人。

    “關於你生意上之事,我可以不干涉。但其它事若與我有關,你便該與我商量。反之,我亦是如此,好嗎?”他說。

    她習慣性地張口想反駁,可他卻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別讓我擔心。”她鼻尖一酸,想起他在百忙中仍時時叮嚀她的吃穿行住坐臥,想方設法為她著想的心情。該是爹娘在天上保佑,才讓她得了這樣的一個夫婿吧。

    “為何不說話?有意見便提出來討論。”他歎了口氣,已經有了和她理論的打算了。

    “不說話是默許。”花明子用指尖撫去他眉間擰皺,輕聲說道:“我同意便是了。”

    他眉頭一松,笑了起來。

    她也笑著,順著他的手勢偎人他懷裡。

    “梅兄那裡,你是真的去不得。倘若那裡一有新的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

    “嗯。聽你的。”

    他見她難得如此配合,失笑地看著她,而這一看,令得他的眉眼全滲人了笑意。

    “今晚,你便是我的娘子了,要與我同床共枕了。”他說。

    “你……怎麼想的盡是那些事……”她瞟他一眼。

    “我若對你不想著那些事,你便要擔心孤枕難眠了。”他笑著俯身輕啄了下她的唇。

    “我才不會……”她的聲音消失在他唇間,四唇廝磨之間,火花漸燃,兩人的氣息都隨之粗重了起來,唇舌交纏益加綿深……

    “別鬧,我還擔心著梅兄的事……”她推他一下,想起這幾日的心神不寧。

    ***

    “當家!當家!您在這嗎?”

    外頭朱管事的大叫讓應炎隆驀地直起身,臉色跟著一沉。

    出事了!否則朱管事不會如此慌亂。

    他與她對看一眼後,轉身便朝外頭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花明子扯住他衣袖。

    應炎隆猶豫了下,卻還是點了頭。都快做夫妻了,有事就一同面對吧。他攙起她身子,還沒走到門前,便已先對外喊道:“你進來說話!”

    朱管事破門而入,滿臉焦急地迎上來說道:“紀副將領著禁衛軍在外頭,說是要帶您進宮!”

    應炎隆胸口一窒,濃眉一擰。平時若是皇上有事要找,派的多半是徐公公及幾名護衛,可如今出動的竟是皇宮禁衛軍,這還能有好事嗎!

    花明子握住應炎隆的手,看著朱管事問道:“可說了是什麼原因要帶他進宮嗎?”

    “沒有。”朱管事雖然力持平穩表情,可還是掩不住擔憂。

    “我先跟他們走一趟,不用擔心。”應炎隆回握住她的手,對朱管事說道:“我被帶走,不許對外聲張。府內藥鋪尋常之事,你便依平常經驗判斷。若遇到大事時,就找花當家及學文商量,他們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花明子一聽他這話怎麼有交代後事的意味,臉色也發白了,當下便搖頭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凡是與宮內牽扯之事,生死便難斷。我此去不知會有何事發生,有什麼事便讓朱管事幫著。若真處理不來,也沒關係,錢財是身外物,命保住最重要。”他抓住她臂膀,沉聲說道:“若真有不測之事,你讓學文帶著你和我娘一起走,他在這些事情上是有門道的。”

    “家裡的事,我會處理。你現在立刻把朝廷、宮內能夠替你說上話、能告訴我們裡頭情況的人名都告訴朱管事,我們會想辦法保你平安的。”花明子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全聽娘子吩咐。”應炎隆張開雙臂緊緊地攬她人懷。

    花明子紅了眼眶,顧不得一旁還有人,也用力地摟著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縮進他懷裡。

    朱管事別開了眼,無聲地歎了口氣,只希望命運別作弄人,他們當家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了心儀女子。

    “好了,沒時間耽擱了。我救過紀副將的母親,他沒立刻進來捉人,還讓朱管事先來通知,算是還我人情了。”應炎隆握住她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你且去學文和娘那裡,跟他們說一下情況。重要的是……”

    “先收拾貴重物品,安排好退路。”花明子接話。

    應炎隆聽她一語便說出重點,笑了。“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夫妻總是一體。”花明子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不會再跟他分你我了。他的事,她會一肩扛。

    “好,你快去。”應炎隆將她往房內推,自己則往門口後退了一步。

    花明子點頭,依依不捨地與他互看了一眼後,便揚聲喚來翠軒、翠宇——大事當前,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還有很多事要交代。

    應炎隆再看了她一眼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往大門方向走去。

    沿路上,應炎隆低聲交代著朱管事該去打點的宮中人、府裡保命九藥等收藏之處、還有羅繼才事件的繼續追蹤等事之後,再說道:“我不在府中之時,花當家的意見就等同於我的意見。但在我進宮情況尚未明朗前,對外仍說花當家只是在我應家休養,別讓我的事拖累了她……”

    應炎隆說到這,在心裡低歎了口氣,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前。

    禁衛軍約莫十人左右,全臉色肅穆地面門而立。

    應炎隆向領頭的紀副將一頷首後,說道:“勞煩各位了。”

    紀副將點頭,沉聲說道:“應當家,這邊請。”

    應炎隆走上停在一旁的黑色馬車,當馬車前進之際,他長吐了口氣,眉頭卻仍緊蹙著。

    他自認不曾做過什麼不妥之事,可在宮廷之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願此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夠早日平安返家團聚。

    三日後,待在宮牢裡的應炎隆首次明白,原來生不如死是這樣的感覺。

    但,他要活著!

    因為花明子及他的家人還在等著他,而且他尚未完成對羅繼才的復仇,卻被誣陷下獄,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甘心……

    在酷刑煎熬下,昏迷竟成了應炎隆期待之事。至少在昏迷期間,他能得到一段沒有折磨的時間;雖然,他昏迷的時間總是很短。

    因為排天倒海而來的痛苦會讓人驚醒!

    此時,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痛醒的應炎隆微睜開眼。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表示審問者已然離開。

    雖然如此,但他瑟縮著身子,因為仍然不習慣宮牢內剌人體膚裡的寒冷,以致於牙關不住地打顫著。原本極具威儀的臉龐因為刑求以及一日一餐薄粥的對待,早已瘦凹,原先矍鑠雙眼也變得無神了。畢竟宮牢裡不傷肌理的刑罰,卻是更加折磨人。

    何謂不傷肌理?就是每回問審時,懂得以長針施毒的宦官,會將長針剌入他身上幾處大穴,那種不見血卻像是要將五臟六腑掐碎的劇痛,讓他痛到幾乎要把舌頭都咬掉。他昨日還嘔出了血,昏死過去。

    “送飯了!”

    木檻外傳來一聲大喊,應炎隆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年輕宦官正踢著木檻叫道:“還愣在那幹麼?還不快過來接飯!”

    應炎隆一聽,馬上用了最大的力氣朝門口爬過去。先前送飯的宦官都是把飯扔著就走了,怎麼會喚他過去接飯——這也許是自己人。

    “喊他做什麼!把飯扔著就好了,還當他是呼風喚雨的應當家嗎!”負責看守宮牢的獄卒在幾步外喊道。

    “還不伸手接飯?!是要老子喂你不成?!”宦官又喊。

    應炎隆看見宦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立刻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碗清粥,還有一顆從此人衣袖紋飾上掉到清粥裡的青黑色扁平藥九。

    宦官與應炎隆對看一眼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應炎隆捧著清粥,還沒後退就先仰頭將清粥和九藥一塊吞人口,免得有意外發生,而當九藥咽下喉頭的那刻,他從裡頭的特殊辛辣味道嘗出了那是應家藥鋪的“百草九”,能解尋常百毒。

    太監要進門送飯前,是要經過搜身的,虧得這顆九藥和太監服色相仿才能當成繡紋被挾帶進來。

    還能給他送藥,代表外頭現在控制得宜。花明子和朱管事應該是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是辛苦她身體尚未痊癒,還要多承擔這些。造化弄人,原以為該是他守護她的,誰知道……

    唉。

    應炎隆喝完整碗粥,往後一躺,想著日後可能會遭遇的狀況。

    他進宮牢已有三日,皇上不肯見他,必然是梅以文出了狀況,或已不在人世,皇上遷怒于應家藥鋪或者傷心到無暇顧及他人,才將他交給旁人處置。

    皇上未立後,後宮之事自然是由羅繼才的姊姊掌管,那他受到這般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一切也不是全無轉機,若是皇上把身邊的“百返丹”給予梅以文,梅以文至少還能保命一段時日,也許能撐到明年的“百返丹”出爐。只要梅以文還活著,他就有機金曰活下去。

    一忖及此,應炎隆突然放心了一點。

    因為“百返丹”出爐的手續極為繁複,除了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藥工,也就只有他知詳情。皇上若想保住梅以文的命,該會留他一條命的……

    現在就看是皇上息怒或回神的時間先到,還是他能在這宮牢裡活得比較久了。

    他如今只後悔,當初因為怕花明子操煩、怕學文多嘴誤事,所以關於調查羅繼才的那些事他都隻字未提,不曾交代。現在被陷人獄,十之八九與羅繼才脫不了關係,就不知花明子從朱管事那邊得到消息後,能否在短時間內串連起所有線索,將他弄出宮牢,給羅繼才應有的教訓了……

    都怪他太自負,以為只有自己能把事情辦好,不想如今虎落平陽,只能等待旁人救援……

    “吃飽了,看來是有力氣說實話了……”

    身後宦官尖細聲音讓應炎隆驚跳起身,他緊繃著身子,聽著門上鎖鏈被打開,面色發白地等待下一波生不如死的逼問……

     ***

    當應炎隆被禁衛軍帶走之時,秋末的最後一分暖意正好褪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也在同時來臨。

    花明子從早忙到晚,便連沐浴都是由翠軒、翠宇代勞,因為唯有那時她才能得空小睡一會兒,然後,吃藥、吃飯、睡覺,花明子也都極力做到,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承擔的不只是花家,還有應家,她絕不能倒下。

    應炎隆離開後,便沒了訊息。朱管事請宮內安插的眼線打探,只說應炎隆是因為許嬪的指控而被關入宮牢。因為是後宮之事,所以先由羅貴妃派人審問,再待皇上有空時親自發落。

    事情既與羅繼才的姊姊羅貴妃扯上關係,花明子心裡反而踏實了一點,至少她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只希望應炎隆能撐過這段日子,更希望皇上那邊真如朱管事所說,會看在應家的神丹妙藥上,至少會給應炎隆一個當面澄清的機會。

    只不過,應炎隆是事必躬親之人,如今這七日不見蹤影,必然會引起外人猜疑。花明子與朱管事商量後,決定對外說應炎隆外出去尋藥;反正應炎隆每年必有幾回要外出尋藥,不會讓人引以為怪。

    花明子不懂的是,如果真如朱管事所說,因為應家藥鋪屢屢獻藥有功,皇上對他一向是另眼相待的,那為何應家安排在宮裡的人全說皇上如今沒空親審應炎隆?莫非皇上真的還在傾城山莊?那……梅兄情況究竟如何了?

    一想到這些事,以及應炎隆在牢裡可能會遭受到的酷刑,原本在房裡看帳本的花明子合上帳本,心如刀割地揪著胸口的衣衫。

    四天前,她派去送藥的太監回報,應炎隆還活著,只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才進去幾日就成了如此,他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人的?

    花明子驀地起身,決定去找朱管事詢問最新情況——一般都是申時過後不久,朱管事就會來跟她報告了,今日怎麼還沒來?莫非在追查羅繼才一事上出現了狀況?可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羅繼才私下販賣皇上所賞賜的珍寶的證據了嗎?再加上羅左相的野心證據,還有許嬪指控應炎隆的理由,也幾乎可以確定是與羅繼才有關了。現在就只等著機會把這一切面呈皇上啊。

    她出聲想喚翠宇,繼而想到她們都回花家去替她取物了,約莫還得一個時辰才會回來,於是起身走向門邊。

    外頭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取過披風覆上,這才縮著身子往外走。受傷之後,雖然傷口痊癒的狀況不錯,只是經此一傷,她變得十分怕冷,不分白天夜裡,炭火都要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以前的她,冬日裡連掌心都還是熱的呢。

    也不知道這樣的寒日,應炎隆在牢裡可有人為他添炭加柴、會不會連盆炭火都沒給?這樣的日子,他要捱多久?

    翟大夫和聖手大夫在宮內多時,總說得上幾句話吧?她得請朱管事安排她與他們見面,看看還能再多做些什麼,或者問問能否讓宮內眼線再替應炎隆送上一回九藥,總得讓應炎隆撐到見著皇上那一日啊。

    還是……花明子撫著手腕上的白玉鐲,突然停下腳步。

    梅以文曾說過,若她有難時,可以拿這白玉鐲到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名叫做金福來的人求救。

    她原本沒把梅以文這話放在心上的,況且應炎隆在宮內原本就有安插眼線;只是,應炎隆若真的再沒有消息的話,什麼方法她都得一試。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通過長廊,走到主廳找朱管事。

    “你哭成這樣……待會讓花當家看到怎麼解釋……”

    花明子停下腳步,無聲地將自己退到轉角,聽著書房裡傳來的應學文安慰人的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姐姐還那麼年輕。”在哭泣哽咽間說話的是錢盈盈。“她還那麼年輕啊,怎麼可能活不過兩年。”

    花明子呆若木雞地看著牆角,一時沒法子回神。盈盈說的是她?她活不過兩年?

    “我說出來不是要你難過,而是要你多過來陪陪她。我大哥……跟我說過花當家當初出血不止,只能用‘雙秋丹’止血。可這‘雙秋丹’雖有止血功效,但裡頭有幾味毒草目前仍沒有解藥,所以她最多只能再活兩個秋天。”

    原來如此。難怪她那樣的傷勢還能存活?,難怪應學文聽到她與應炎隆的婚事時,雖然消沉卻不吵不鬧,只是在看著她的目光時,帶著些許同情。

    但是……應炎隆心裡是在想什麼?她只能再活兩個秋天,他還要娶她,何苦呢?

    花明子攏緊雙臂,身子顫抖地強忍著淚水。雖說能得應炎隆這樣的一心人,此生再無遺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會短暫至此。

    她走了,花家該怎麼辦?應炎隆該怎麼辦?她實在是不甘心就只剩那麼點日子……

    花明子身子緩緩下滑,終至蹲在地上,任淚水簌簌滾落。

    “那就替她解毒啊!你們應家不就是藥鋪最行嗎?”書房內隱約傳來盈盈的哭喊。

    “你以為這麼容易啊!這‘雙秋丹’與另一種‘百返丹’都是帝王之藥,我大哥私藏一顆用在她身上,已經算是欺君之罪……”應學文揚高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人搗住口。

    “你給我閉嘴!這事能大聲說嗎!”

    花明子聽到盈盈氣急敗壞的聲音時,突然勾唇笑了——盈盈果然靈光,想來會是應學文的得力內助。

    她自己的姻緣或許今生難成了,但至少她成就了這兩人的姻緣。

    而像她這樣一個活不過兩年的人,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保住另一個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人——

    應炎隆。

    花明子扶著牆,緩緩地起身往回走。

    落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大雪在此時慢慢地停止,幾名婢僕正出來走動。花明子喚來其中一人,說道:“請朱管事過來,並派人備車,說我要出門。”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0 19:3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