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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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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六跡之大荒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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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2: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獸化(上)

  殷河做出了一個驚人而匪夷所思的決定,面對身後那隻幾乎是人力完全難以匹敵的恐怖怪獸的追擊,他非但沒有選擇繼續逃走,而是返身向著那隻怪獸衝來的方向重新跑回了森林。

  不過,殷河當然不會是真的發了瘋,又或是在那股沉重壓力下迷惑了心智,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在那個電光火石般的瞬間,在林子的邊緣站在那條道路上時,殷河已經痛苦但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沿著這條路再繼續逃跑,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這條路離前面的十三青玉所太遠,而身後追來的怪獸速度又太快,再往前逃命的話,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必死無疑。

  所以,他不得不回頭重新衝回了林子中,但是顯然,他也不可能真的是要去和那隻怪獸拚個你死我活。

  以雙方力量的懸殊差別,那只是送死而已。

  在回到林子之中後,殷河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而是直接拐了個彎,將白天所有人都三令五申、千叮呤萬囑咐切切不可離開大路,不可妄入林中道路兩側的戒條拋之腦後,他跳進了林中道路一旁的密林,然後在一片黑暗深邃的叢林中不顧一切地狂奔而去。

  那隻怪獸衝了過來,其勢頭如狂潮一般勢不可擋,但是就在牠堪堪要衝出這片森林的時候,卻猛地腳上利爪發力,一下子抓住地面,同時發出一聲震天怒吼,龐大的身軀竟是硬生生地扭轉了過來。

  只聽一陣嘩啦啦巨響,撞倒了一大圈樹木,令地面都不停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這隻巨獸嘶吼一聲,竟是如有神助一般,直接瞄準了黑暗中如同一隻螻蟻般微小的存在——在林中拚命逃竄奔跑的殷河,再度追了上去。

  衝進這片林子深處,其實就已經是冒著極大的危險了。黑暗的森林中危機四伏,隱藏著不知多少可能致人死命的危險,但,最大最可怕的危機,顯然還是身後那隻正陷入狂暴瘋狂狀態的怪獸。

  殷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何那只可怕的怪獸竟然能夠像是鎖定了自己一樣,毫無差錯地追蹤而來?

  或許,自己身上竟是有什麼東西能夠讓那隻怪物察覺到麼,儘管隔了這麼遠,也絲毫不肯放棄。

  耳聽著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風聲越來越急,殷河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只覺得死亡的腳步似乎已經越逼越近。

  不過,或許也是因為那只恐怖怪獸的原因,這片森林裡原本應該隱藏在黑暗中的不少危險,都突然消失了,或是猛然安靜了下來,殷河跑了這麼久,除了一些荊棘尖刺刮扯外,居然沒有遇到任何真正的威脅,但身後死亡的危機從未遠去,並且還越來越近。

  在某一個逃亡的瞬間,殷河在氣喘如牛中揮舞手臂撥開前方一根籐條的時候,袖子滑落下來,露出了他手腕上的那塊綠色斑痕。

  在這黑暗的夜色裡,這塊斑痕竟然是在微微發光,彷彿將要活過來一樣。

  殷河突然明白了過來,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想抽刀直接砍下自己這隻手臂的衝動!

  但是,在這樣一個地方,自損身軀絶對不是一個好主意,而殷河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餘力再承受如此重傷。

  不得已中,他只得怒吼一聲,還是要咬牙繼續狂奔——為了那看起來越來越渺茫的活下去的機會去掙扎著。

  ※※※

  數不清的樹木被龐大的身軀撞開,黑暗中雷鳴般的轟塌聲,怪獸在迅速地接近,而殷河此刻也不再直接逃跑,而是開始仗著身軀矮小、靈活,在森林中各種急轉彎地變換著方向。

  在茂密樹木的掩護下,在危機接近之前,他在一點一滴的勉強與那隻怪獸拉開距離。

  但,真的是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過巨大了,這樣的伎倆只能讓殷河勉強維持了一陣子,怪獸仍然還是越追越近,終於是在某一刻,在震天一般的嘶吼聲中,那隻怪獸追到了殷河身後。

  夜色之下,那隻怪獸的巨大眼睛裡早已經是血紅一片,牠發出了一聲咆哮,一隻堅硬如鋼的黑色前肢挾帶著狂暴的風聲,從半空中劈了下來!

  風聲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瞬間斬破,無論是樹木,還是更堅硬的石頭,都完全無法抵擋這恐怖的一擊。

  殷河用盡了全身力量,拚命地向前飛撲而去,於間不容髮的瞬間避開了這可怕的一斬。

  那恐怖一擊打到地面,瞬間在地上挖出了一個大坑,掀起了一面土牆,猶如浪潮一般,夾帶著殷河身不由己地向前飛了出去。

  這一擊沒有殺死那只可惡的螻蟻般的仇人,似乎讓這隻怪獸越發的憤怒,情緒也陷入了更深,乃至於癲狂一般的狀態中。

  繼而,牠的眼中現在只有那個殺害了牠無數孩子的仇敵,那個膽大包天的螻蟻!

  無論如何,牠都要殺死他!

  怪獸撲了上去,碾碎了無數樹木岩石,瘋狂地橫掃樹林,一切都在崩塌碎裂。

  殷河踉踉蹌蹌地拚命掙扎著,但是漸漸的已經身不由己。森林中的樹木屏障帶給他的一點點騰挪空間,在那絶對的力量面前正不停地崩潰,而不要多久,他就將完全徹底地、沒有任何保護地現身在這隻瘋狂的怪獸面前。

  死亡,彷彿已經完全包圍了他,在這個淒厲的夜晚,整個天地之間,似乎也只剩下了他孤獨的一個人。

  「轟!」

  最後的一聲巨響,殷河唯一可以依靠的幾棵大樹也被打倒,他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餘力帶到,便身不由己地向一旁撲倒在地。

  他還不認命,他還想掙扎,當他竭力想要爬起來繼續逃命時,忽然只覺得喉嚨一甜,卻是張口直接噴出了一口鮮血出來。

  他往前踉踉蹌蹌地跑著,但一雙眼睛中卻已是金星亂閃,腳步痠軟無力,才衝出幾步,就摔倒了在地上。

  他兀自掙扎著,卻只能在地上不停扭動,如一條垂死的魚。

  地面震動了一下,一片龐大的黑影從半空中橫移過來,籠罩住他的身子。

  那隻巨獸一腳踏在了他的身前,冰冷血紅的目光緊盯著這個人,很意外地,牠並沒有立刻殺死或是吃掉殷河,也許是牠想仔細看清這個仇敵的樣子。

  但,那雙血紅的眼睛中的恨意,並沒有絲毫減退。

  片刻之後,那怪獸發出一聲厲嘯,黑色的前肢如巨大的利劍,高高舉起,然後劈了下來。

  看那情形,是要將殷河斬碎後碾為肉泥,方能解牠心頭之恨。

  殷河嘆息一聲,終於還是無力地躺下,等待著死亡降臨。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這片森林中,在那片黑暗裡,傳來了一聲如雷鳴般的低吼聲。

  這種聲音既不像這隻怪獸那樣淒厲殘忍,也沒有狂暴的氣息,但是在如沉雷滾滾的轟鳴聲裡,卻自有一股威嚴,彷彿是只屬於王者的氣勢,睥睨世間,俯望生靈。

  那隻怪獸明顯地嚇了一跳,甚至都顧不上去殺死殷河,劈到一半的前肢骨刃一下子收了回去。牠的用力是如此之大,甚至將牠自己的身軀都帶著向前踉蹌了一兩步。

  這隻怪獸現在好像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忌憚,又或者說,是畏懼的情緒,牠急切地想要回頭去看清身後發生了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高大、更魁梧、更恐怖的身軀黑影,霍然出現了。

  連這片森林都無法遮擋那個新出現的可怕的影子,光是站著,牠好像就比這片森林都要高出半截,而在黑暗的夜色裡,這隻新出現的巨獸動作竟然敏捷得驚人,一下子就撲到了那隻怪獸身後。

  不待牠轉身,只聽一聲巨吼,一個血盆大口就咬到了那隻怪獸的後頸上。

  不久之前還如天神惡魔一般將殷河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怪獸,此刻突然遭到了這樣的重擊,牠發出淒厲慘烈的嘶吼聲,然後拚命掙扎起來。

  附近剛剛平靜一點的大地,陡然間又陷入了一片混亂,在擁有無可匹敵力量的巨獸面前,任何生靈看起來都脆弱如紙。

  殷河和周圍無數的土壤、岩石、樹木等一起,被兩隻激鬥中的巨獸所迸發出的距離餘波波及,先是高高拋起,隨後又跌落下來,摔得七葷八素、不知南北。

  也就是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殷河突然間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咔嚓!」

  那聲音有點低沉,卻又讓人覺得帶了幾分清脆,就好像是什麼東西突然之間折斷了一樣。

  然後,四周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殷河喘息未定,抬頭看去,只見兩個異常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或許只要其中任何一隻巨獸隨意地移開腳步,就會在不經意間將自己踩成肉泥。

  但是殷河並沒有注意這個危險,他只是看著半空中交錯在一起的龐大的身影:後頭出現的那隻巨獸,用牠的血盆大口咬住了前一隻怪獸的脖頸,竟然直到此刻都還沒有鬆開。而剛才那一聲清脆的聲音,似乎也是從那張可怕口中的齒縫間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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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2: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獸化(下)

  曾經兇殘屠戮殺害了眾多人類的怪獸,此刻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脖子無力地垂落下來。

  又過了片刻,殷河忽然覺得臉上一熱,卻是有一團熱乎乎的液體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很快發現,那是一團熱血。

  不是鮮紅的血色,這一團熱血的顏色竟然是金色的!

  擁有金色血液的恐怖怪獸,殷河在過去這麼多年中,包括他來到內環之地裡的幾年間,都從來沒有聽說過,更不用說見過了。

  難怪這種怪獸從未有人見過和談起,實力又是如此的強大。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就在他的眼前,這只能夠輕而易舉屠殺一兩百名人類戰士的怪獸,好像剛剛才被另一隻巨獸殺死。而且看起來,牠好像是那隻巨獸的獵物。

  那麼,這隻新出現的、在黑暗中他甚至都還看不清外貌的巨獸,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殷河覺得這個晚上,自己的腦袋有一種快要爆炸的感覺。

  而沒過多久以後,殷河覺得自己的這個身體,從頭到腳,好像真的就快要爆炸了。

  那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劇烈的熱量,從他身子裡的骨骼深處狂暴地噴射出來,猶如火焰一般將他整個人都吞沒,然後燃燒起來。

  他的理智在這種體內突然產生的烈焰面前只勉強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在昏迷過去之前,殷河只是勉強看了看前方那個黑暗的身影,發現那隻新出現的恐怖巨獸正鬆開了嘴,那隻被牠咬斷脖頸的怪獸便天塌地陷般地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在發出一聲響亮的聲音後,隨即便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土坑。

  隨後,那隻新出現的恐怖巨獸就俯下身子,張開血盆大口,開始大嚼血肉,自顧自地進食起來。

  大自然的冷酷,在此刻又如此冷漠地展現了出來。

  金色的血液從死去的怪獸身體中流淌出來,漫過土壤,流到了不遠處的殷河身旁,慢慢將他淹沒。

  這就是殷河在徹底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然後,他的意識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已經被兩隻巨獸破壞得差不多的這片林子,在夜色中看起來格外悽慘,不過最後的勝利者顯然對此毫不在意,依舊在快活且興奮地吃著最喜歡的金血魔獸的血肉。

  與此同時,一個看起來比殷河略高大一些的身影,卻是從那隻巨獸的腦袋上出現,不過,那隻黑暗中的巨獸此刻似乎只剩下吃這個本能的慾望,對這個人影毫不在意。

  這個人影也不在乎,在看了看周圍局勢後,他忽然「咦」了一聲,然後身形一展,卻是從半空中跳了下來,落在了金色血泊邊,然後伸手直接將殷河的身子從金色血液裡拉了出來。

  「一個人?」那個聲音顯得有些低沉,又有幾分驚訝,他回頭看了那隻已經死掉的怪獸一眼,自言自語地道:「這麼小的一個人,怎麼會讓『黑魔螳』這等金血魔獸如此狂暴,他到底做了什麼?」

  大概是一時間想不出殷河這樣普通的人族能夠對黑魔螳這麼龐大強大的魔獸造成什麼傷害,並如何激怒了牠,這個人影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不過片刻之後,在黑暗中,他目光忽然一閃,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一把掀開殷河手臂上的衣袖,頓時就看到附著在殷河手腕上的那一塊奇異綠色斑痕,此刻兀自還散發著淡淡幽綠光芒。

  那人影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道:「原來你毀了蟲卵,難怪黑魔螳要跟你不死不休了。這小子看著沒什麼本事,想不到居然還有不錯的膽氣啊。」

  聽起來他似乎對殷河頗有幾分欣賞之意,所以在沉吟片刻後,他點了點頭,淡淡地「哼」了一聲,道:「這蟲卵綠毒本來要讓你生不如死的,不過看在你為『龍王』引出了那隻金血魔獸的份上,我就救你一次吧。」

  說完,他彷彿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並指如刀,在殷河手腕上劃了一下,瞬間皮開肉綻,現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正好是在那片綠色的斑痕中。

  詭異的是,雖然傷口很大,但是傷口中竟然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

  那神秘人影卻沒有什麼驚訝的模樣,似乎早已料到會是如此這般,當下抓住殷河手臂,猛地向下按去,卻是直接按在了黑魔螳流淌出來的金色魔血中。

  與此同時,他口中似乎在低聲誦唸著某種奇異發音的咒文,高低不平,錯落不定,但自有一股奇異的氣息開始在周圍出現,而附近的金色血液也紛紛地向銀河手腕上的那道傷口中流淌進去。

  隨著金色血液的流入,殷河手腕上的綠色斑痕竟然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著,在過了一陣子後,就已經淡化得幾乎看不到原有的痕跡了。

  殷河的手臂又恢復了原狀,就連那道被剛剛割開的傷口看起來都快要癒合如初了。

  對此,那個神秘的人影帶著幾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丟下了殷河的手臂,自言自語道:「嗯,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有沒有命活下去了。」

  說完這句聽起來十分不負責任的話後,他就轉身離開,向那隻還在進食的巨獸走去。

  但,就在他走出了丈許開外的地方後,突然,從他身後猛地傳來了一聲如同野獸般嘶吼的聲音。

  那個身影愣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去,只見剛剛還昏迷不醒的殷河仍然雙眼緊閉,但是不知為何,他的那隻受傷的右臂,突然間變大變粗了數倍,而且肌膚血肉上出現了詭異的斑紋毛皮,看上去幾乎和一隻野獸沒什麼兩樣。

  「獸化!」

  黑暗中的那個身影突然身軀震動了一下,帶著幾分愕然與不可思議,愣愣地看著前頭昏迷不醒的殷河,像是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

  「這不是已經失傳千年,而且只有荒族中的『狂將』才能擁有的能力嗎?」

  「一個人族,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天賦?」

  ※※※

  殷河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和連綿不斷的夢境中。

  他夢到很多很多東西,看到了很多的情景,一切逼真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很多時候,他經歷的都是噩夢,而且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那感覺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沉入水中,拚命掙扎著,卻始終無法得救,哪怕他覺得這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卻始終不能從夢中醒來。

  他夢到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死人和鮮血,然後很快的,那些死去的人們的面孔儘管已經都痛苦扭曲,卻還是紛紛變成了他認識的那些人。

  他們一個個在他眼前慘叫著死去,鮮血橫飛,死無全屍。

  一個黑色的恐怖惡魔殺掉了所有的人,只剩下他一個人獨自倖存下來。但是很快的,那個惡魔就開始追殺他,而他拚命奔跑,想要逃命,但是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他被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綠色的蟲子纏住了手腳,眼看就要慘死。

  他的身上隨即升起了火焰,瘋狂燃燒的火焰吞沒了一切,燒掉了所有的蟲子,卻對那個黑色惡魔毫無作用。

  於是,他還是不得不拚命逃亡,這一場噩夢讓他筋疲力盡,他想要醒來,卻無能為力。

  隨即他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火竟然一直沒有熄滅,一直就那樣熊熊燃燒著,而焚燒的正是他的軀殼血肉!

  那痛苦令他快要發瘋,而在他身後的黑色惡魔則發出了狂暴的笑聲與怒吼。

  他還在逃跑,他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應該就要死了,但是他突然又發現,所有的火焰和所有的痛苦不知什麼時候,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黑色的惡魔衝了過來,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然後,牠的腦袋突然掉了下來,猖狂與恐怖戛然而止,令人震撼和……

  突然之間,結果又令人難以抑制的好笑。

  再接下來,他的眼中看到了金色的血液,漫天流淌過來,他看著金色的鮮血全部匯聚到他的右臂,然後在炫目的奇異光芒中,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右臂粗大了數倍,長出毛髮,肌肉虯結,如同巨獸。

  光輝深處還有兩個影子,一大一小,大的極巨大,小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但無論殷河如何觀察,卻總是看不清那影子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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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3: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反轉(上)

  噩夢是如此的連綿不斷,殷河竭力想要擺脫卻始終無可奈何,於是他終於放棄了努力,聽天由命。

  可是,當一切光芒突然消失,黑暗驟然降臨,他彷彿聽到了遠方某個遙遠的地方忽然傳來奇異的聲音,似呼喚,呼吶喊,又像是有人對著天地誦讀著什麼文字。

  那是什麼地方,他隱隱有些感覺,卻始終抓不住、想不起,他想睜眼去看,眼前卻一片黑暗。

  時光好像停滯了下來,一切都安靜了。

  他好像真的入睡了,好像這一場噩夢真的結束了。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失重,彷彿從高空墜落,然後就真的重重砸在地上,還發出了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大響,讓他真實地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砸碎了一樣。

  然後,就是一陣慌亂的驚呼叫喊聲,紛亂的腳步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他慢慢地、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有溫熱的鮮血從自己臉上流過,遮住了其中一隻眼睛。

  而在他周圍,正有許多人滿面驚容地快步跑來,許多人在大喊著,而他的身子也迅速地被人抬起,七嘴八舌的聲音全部向他耳朵中鑽了進來,但是那些聲音卻好像都變成了沒有意義的雜音。

  他的意識又開始沉了下去,但是在再次昏迷過去之前,殷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用僅有的力氣向著某個方向遠遠望去。

  那個神秘的地方,那個在他噩夢中突然出現的呼喚他的聲音來源,虛無縹緲卻又彷彿曾是那樣的清晰。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夢到的那個地方。

  那是神山。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再次昏迷了過去。

  ※※※

  接下來的日子裡,殷河在大部分時間裡都是在昏迷中沒什麼意識,偶爾中間會短暫地清醒過來幾次,都感覺自己似乎正被人抬著十分急切地趕路。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一些雜亂的從他身邊經過的一些人的低聲議論話語。

  「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沒死……」

  「到底是什麼傷了他?」

  「十四青玉所那邊好慘……」

  「是誰要把他抬回去的?」

  「他會怎麼樣?」

  「誰知道……看長老他們的心情吧……」

  ……

  「鐺……」

  清脆的鐵鏈撞擊聲迴響在這間屋子裡,提醒著殷河回到了現實之中。他有些吃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頭向自己雙手上的那一副鐐銬看了看。

  此刻,醒過來的殷河的處境有些奇怪,他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人妥善處置包紮過,衣服也換了一套新的,但是,在他的雙手手腕上卻被戴上了一副精鐵鐐銬,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囚犯。

  只是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卻又明顯不是囚牢,看著窗明幾淨,雖然擺設簡樸,但也是一個正常人起居居住的地方。唯一與眾不同的大概就是大門半開著,門外卻站著兩個強悍雄壯的戰士,像是門神一樣看守著他。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不知道是重傷之後的乏力,還是心情疲憊。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從遠及近地走了過來,門口原本有些放鬆的兩個守衛戰士頓時都站直了身子,挺胸仰頭,看起來威武無比。

  片刻之後,幾個人影走到了門口,隨即魚貫而入。

  一共三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個白面男子,鷹眼薄唇,目光冷冽;走在第二的是個頭髮有些發白的老頭,看上去約莫有五十多歲了;最後一個走進來的卻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約莫才十七八歲,長髮披肩,明眸閃亮,正是青春美麗的年紀。

  與前兩個板著臉的男子不同,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一進到這間屋子裡,頓時就好像讓這裡明亮了起來,讓人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殷河的目光在看著第一個男子和第二個老頭的時候都很平靜,唯獨是在看到那第三位少女時,突然愣了一下,目光也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的,他就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在這三個人走進這間屋子後,隨後又進來一個僕人打扮的少年,他搬來了三把椅子,就放在距離殷河所躺著的那張床五六尺外的地上,一字併排,隨後就退了出去。

  而那三個人則是就這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三道視線一起落在了殷河身上。

  「殷河。」坐在中間的那個白面男子首先沉聲開口道。

  殷河轉過身來,面對他們三人坐著,但並沒有起身,因為在他手腕上的鐐銬上還有一道鐵鏈就連接在旁邊的牆壁上,他被死死鎖住了。

  他並沒有去多看坐在左右兩邊的老頭和女子,只是面色平靜地對坐在中間的白面男子點頭道:「江強大人。」

  被他叫做江強大人的白面男子面無表情地道:「我與莫鐵書、季紅蓮三人,奉長老會之令前來向你問話,你須如實回答,不可有半點虛言。」

  殷河嘆了口氣,舉了一下雙手,隨即發現鐐銬聲響,只得又放了下來,道:「上一次我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啊,江大人。」

  江強好像沒聽到殷河說的這句話一樣,淡淡地道:「你把當日發生的事,再仔仔細細說一遍。」

  殷河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無奈,眼角餘光掃過那邊,只見江強和白髮老頭莫鐵書都是面無表情,反倒是那個一直面帶微笑的美麗女子季紅蓮眼神裡有些微妙的情緒,似乎有些很深的不一樣的笑意隱藏在目光深處。

  殷河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來,沉默片刻後,還是開始講述起來。

  從那一天運送青玉石開始,一直到在十四青玉所外發生的可怕異變,那隻叫做黑魔螳的恐怖怪物殺死了所有人的慘劇,以及之後發生的一切……他甚至連在那片林子中突然出現的兩個影子都說了,哪怕他當時神智已經有些模糊,都看不清他們的臉容。

  不過,在所有的事情裡,殷河最後還是偷偷隱藏了一點東西。

  那些好像都不像是真實的東西,好像都是自己夢裡才出現的臆想而已。

  夢中的神山他沒說。

  夢中那隻變異得可怕的右臂,他也沒說。

  在他說完這些所有的事情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在這中間,對面的三個人全部都是安靜地坐在那邊聽著,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打斷他,也沒有人提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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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反轉(下)

  直到殷河停下了好一會後,對面的江強才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根據現在從內環裡傳出來的消息,你所在的那隊九十八人,再加上在第十四青玉所的一百三十五人,如今唯一活下來的,只有你一個了。」

  殷河沉默了片刻,道:「我運氣不錯。」

  「何止是運氣不錯,你現在能坐在這裡,只說機緣的話,都算得上是可以逆天了吧。」一直沒說話的老頭莫鐵書突然在旁邊插了一句道。

  殷河面無表情,好像並沒有聽懂莫鐵書話語間那一絲其實挺明顯的嘲諷之意。

  江強對此並沒有什麼表示,而是在頓了頓後,又對殷河說道:「現在有幾件事,長老會上幾位長老都覺得有些不妥,讓你仔細回答。」

  殷河皺眉道:「江大人,其實我真的可以直接在各位尊敬的長老面前直接回答的,就不用麻煩你們幾位一直跑過來……」

  「讓你說你就說,別這麼多廢話了。諸位長老平日裡有多少大事要忙,我們也是為他們稍微分擔一些而已。」

  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那個叫季紅蓮的少女開口說道。雖然話語聽起來有些不客氣,但她說話時卻還是面帶微笑,讓人很難對她生氣起來。

  殷河看起來也確實沒怎麼生氣,只是看了她一眼後,點了點頭。

  江強道:「第一,十四青玉所外那麼多人慘死當場,但事後卻找不到許多人的屍骸,何解?」

  殷河沉默了一下,道:「當日事情發生的時候,黑魔螳太過殘暴強大,直接撕裂扯碎了許多人的肉身;此外,我之前也說過了,因為看到了那隻怪物產卵在眾多兄弟們的遺體上,為了不讓他們的遺體再受荼毒,也為了報仇和絶後患,我將大多數屍體堆在一起,放火燒了。」

  這時,莫鐵書在一旁忽然搖了搖頭,道:「我們人族探索內環之地數百年來,可是從來都沒聽說過黑魔螳這種怪物。」

  殷河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也沒聽說過,但這種怪獸確實存在,還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大概是以前隱匿在內環之地深處吧。」

  莫鐵書緩緩搖頭,雖然並沒有再反駁殷河的話,但看他神情,殷河剛才的回答應該是並沒有說服他。

  江強道:「你的回答我隨後會如實轉達給諸位長老。第二個問題,我們派人去查看過了,那座森林中確實有樹木倒塌和激烈打鬥的痕跡,但是你所說的那具黑魔螳的肉身屍體,卻並不在那裡。」他看著殷河,道:「你能告訴我,黑魔螳的屍身去哪裡了嗎?」

  殷河愕然,道:「我記得很清楚啊,黑魔螳就死在那片林子中,不可能不在的。」

  江強搖了搖頭,道:「不在了,沒人找到那東西。我現在就問你,你能告訴我黑魔螳的屍身在哪裡嗎?」

  殷河一陣茫然,過了一會後,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江強點了點頭,看起來已經確定了他要的答案,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向殷河又提出了第三件事。

  一件聽起來十分突兀、又十分奇怪的事情。

  「你認識一個叫做小武的人嗎?」

  江強看著殷河問道,同時,他的身子微微前傾,面上神色間竟是隱隱透出了一絲緊張,看起來對這個問題,他竟是比之前所問的那些話都更加關心,也更加看重。

  ※※※

  「小武……」

  前面幾個問到的東西其實都是在前幾次詢問中已經過來向殷河問過的,所以他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並不驚訝也不緊張,但是今天這最後一個問題,卻是他第一次聽到,同時也在那一刻猛地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愕然地重複了一句。

  江強看著他,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隨後好像又怕自己說得不夠詳細,居然向殷河仔仔細細又形容了一番他所說的那個小武的外貌特徵。

  與此同時,殷河意外地發現其他兩個人,莫鐵書和季紅蓮似乎也對這個小武有些不同尋常的關注,臉色變得認真了起來。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殷河在吃驚之餘第一反應是想到了那天在自己隊伍中的那個新人小武,並且還有些沒把握不能肯定的話,隨後江強所形容的外貌特徵,比如年輕歲月、比如圓臉,比如衣物身材等等,很快就讓殷河確定了,這位在人族聖城中地位不低、能夠在最高權勢的長老會前行走的江強大人,所問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年輕好奇沒經驗的小武。

  他低頭想了一會,然後道:「我好像記得在隊伍中有這麼一個人。」

  江強身子微微一震,面上露出一絲喜色,連忙追問道:「那他現在如何了,你後來又看到他的遭遇了麼?」

  殷河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一天,種種場景又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掠過,只是那一場驚天異變實在是太過令人震撼,各種各樣的慘烈畫面佔據了他絶大多數記憶的畫面,卻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個並不算特別起眼的小武最後的下場了。

  他死了嗎?好像並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在那隻黑魔螳怪獸的骨刃之下。

  他還活著嗎?可是他似乎清楚地記得,那天他並沒有看到任何的活口殘留下來。

  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後,殷河卻又發現,自己好像也不能肯定,那天自己搬運屍體並焚燒的時候,在自己手上有搬動過那個叫做小武的人的屍體。

  那麼,他到底是死是活?

  殷河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在他身前的那位江強大人顯然對這個問題格外的關注,見殷河思索半晌後還是眉頭緊皺,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忍不住就又追問了一次。

  殷河反覆思索回憶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個我還是不能肯定。」說著,他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在場的三個人,包括任何他能想起的細節,最後說道,「我確實想不起來有親眼看到小武死掉的情景,所以不能肯定他死掉了。但是在那個時候,我覺得沒人能夠逃掉性命,如果硬要說有機會的話,我想大概也只有在我躲進青玉所的那段時間裡,小武躺到地上裝死,等怪物離開後他跑掉了。」

  他的這番話說完,對面的三個人面色看起來似乎都有些不太好看。

  雖然殷河的話說得算是比較委婉,但實際上他的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就是在殷河看來,他是覺得小武只怕是難逃一死。至於說裝死逃過一劫的話,真的只能聽聽而已,且不說當時慘烈的場面未必能瞞過那只恐怖的怪物,就算裝死成功了,但後頭還有一道綠色蟲卵的關口,說實話,很難躲過去的。

  再退一千步來說,這個叫小武的年輕人運氣好到不行,居然連著闖過了這幾道關頭,真的從那地獄般的地方逃走了。那麼,這麼多天了,為什麼他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要知道,在內環之地中,人族的道路從來都只有一條,絶不可能會迷路的。

  江強沉默了很久,然後站了起來,對殷河點點頭,道:「好了,今天就這些事,我會如實轉述給長老會。至於後面對你如何處置,就看長老們的意思了。」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離開了這間屋子。

  莫鐵書緊跟在他的身後,季紅蓮走在最後面。不過在即將離開屋子的時候,她卻忽然又回頭向殷河看了一眼。

  殷河對她笑了一下。

  季紅蓮嘴角微微扯動,微笑著也頷首點頭,還突然間有些俏皮地向殷河吐了吐舌頭,隨即臉色一正,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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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驚聞(上)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屋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不過這一次出現在門外的只有一個人,正是之前來過一次的那個美麗女子季紅蓮。

  只見她手上提著一籃東西,用綢布蓋著看不到裡面的情景,站在門口也不知她對那兩個守衛說了些什麼,那兩個守衛看起來顯得有些驚訝和猶豫,低聲回覆了幾句。

  季紅蓮搖搖頭,面帶微笑,但神色很堅決。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退開,不過,他們並沒有真的離開這裡,而是走到了距離大門一兩丈開外的地方,遠遠地還是看著這邊。

  然後,季紅蓮便走了進來,拖過一張椅子,大大方方地直接放到了殷河的床邊,然後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餓了嗎?」

  「餓死了!」殷河翻身坐起,禁錮在他手腕上的鐐銬一陣叮噹作響。

  季紅蓮把手中的籃子往前一放,殷河接過掀開蓋在面上的布,只見籃子裡裝著一只燒雞還有兩壺酒,頓時喜笑顏開,伸手過去一把撕下一隻雞腿,狠狠咬了一口,又提起一個酒壺,咕嚕嚕大口喝著。

  殷河一口氣就直接喝了半壺下去,這才停住,長出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無比滿足的感嘆聲。

  季紅蓮搖搖頭,看起來帶了幾分嫌棄的樣子,笑罵道:「你至於這樣麼,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殷河嘴裡嚼著肉,對季紅蓮翻了個白眼,道:「廢話!妳這人命好,天天待在這聖城中吃香的喝辣的,哪裡知道我的苦處?我進入內環之地三年,就整整三年沒嚐過酒味了。」

  季紅蓮點點頭,身子前傾,抬起腳踩在一旁,用手指在腿上托著下頜看著殷河,稍有正色地道:「這規矩我倒是以前聽說過的,不過沒想到你們那邊居然真的執行得如此嚴格啊。」

  殷河道:「那是自然。內環之地不比聖城這邊,那裡危機四伏,責任又大,稍有不慎,就可能會有人丟掉性命,以酒誤事更是決不可容忍的。至少在我知道的所有人中,這三年來半點酒都沒運進過內環之地。」

  季紅蓮嘆了口氣,道:「看來,你這幾年裡是吃了不少苦頭了啊,剛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都差點沒認出你了。這皮糙肉厚、一身疤痕的漢子,還有你這……這狼吞虎嚥的吃相,真的是當年縱馬聖城放浪不覊,讓多少貴族世家少女為之傾心的殷家玉公子嗎?」

  「噗!」殷河吐出了嘴裡的一根雞腿骨頭,滿嘴油光,看起來格外粗魯,又拎起酒壺咕嚕嚕喝了一大口,隨後大大咧咧地用袖子一抹嘴巴,笑道:「什麼玉公子不玉公子的,以後千萬別提了,聽起來就跟女人似的,不男不女,讓人覺得噁心,嗯,像個人妖!」

  季紅蓮對他翻了個白眼,顯然對這個男人的話語並不十分贊同,嗔道:「粗俗!你這傢伙在內環三年不出來,怎麼變這樣了!」

  殷河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三年前我離開的時候,妳也不是如今這樣子啊。哎,我還記得當初妳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啊,那時候聽說我離開,還眼淚汪汪地,後來是不是哭了?」

  「哭你個頭!」季紅蓮立刻澄清般地罵道,「你走了以後,本姑娘不知道多開心,再也沒人捉弄我、笑話我,高興得本姑娘立刻大辦了三天三夜的宴席酒會,全聖城的人都知道!」

  殷河大笑,連連點頭,對季紅蓮豎起了大拇指,道:「算妳厲害!」

  季紅蓮白了他一眼,身子往後邊的椅背上靠了一下,漸漸地,眼神卻溫柔了下來,輕聲道:「剛才聽你說的那般凶險,生死只在一線之間,真是……真是受苦了。」

  殷河看著身前裝著食物美酒的籃子,發了一會兒呆,隨即搖了搖頭,道:「內環那邊的日子確實比聖城這裡不好過,但那麼多人都死了,唯獨我活了下來,所以這點磨難不算苦,根本不算什麼了。」

  季紅蓮深深看了他一眼,隨手從籃子裡的角落取出了一個酒杯,遞給殷河,道:「給你備了酒杯了,別老是抓著酒壺拚命灌,斯文點。」

  殷河咧嘴一笑,然後抓起酒壺又往嘴裡灌了一大口。

  季紅蓮瞪了這個桀驁不馴的男人一眼,一時間似乎也有些無可奈何,苦笑了一下後把酒杯放了回去,沉默片刻後,道:「這次你險死逃生回來,卻被軟禁在這裡,心裡有沒有想到什麼原因?」

  殷河默然片刻,道:「人死得太多了,而活著的只有我一個,事情就有些說不清楚了。」

  季紅蓮點頭道:「確實如此,此次事情鬧得很大,因為損失確實慘重。本來內環之地中的人手就十分緊張,一下子就死了這麼多人,長老會的幾位長老都被驚動了。而且十四青玉所是最深入內環之地的青玉所之一,那裡的人幾乎全是精鋭之士,這個損失太大了。」

  「我知道。」殷河點了點頭,道,「他們應該是想要有個交待。」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從頭到尾聽下來,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我還是相信你的。內環之地與神山本就是世間最神秘莫測的地方,種種惡魔妖獸屢見不鮮,這次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一隻格外兇殘的怪獸罷了,我覺得是怪不到你頭上的。」

  殷河笑道:「這話妳說了不算,要不,妳回去勸勸你爹,讓他老人家出來在長老會上把這番話說一遍,那就好了。」

  「去去去。」季紅蓮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殷河笑著攤了攤手,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沉吟片刻後,忽然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把我軟禁在這裡,只怕也不只是為了查證那隻黑魔螳怪獸的事吧?」

  季紅蓮沉默了一會,道:「你猜對了,確實如此。除了這件事外,其實是有人還想知道另一件事。」她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道:「那個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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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驚聞(下)

  「那個小武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你們如此看重他?」殷河忍不住對季紅蓮問道。

  季紅蓮道:「你在內環之地中和他在一起時,難道就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殷河想了想,在腦海中回憶了那個叫做「小武」的年輕人的所有還記得住的細節,最後道:「我就記得他是個圓臉的年輕人,其他的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不過要說有些怪異的地方麼,倒也不是沒有……」

  季紅蓮眼前一亮,連忙追問道:「是什麼?」

  殷河道:「他太年輕了,而且很明顯的,他才進入內環之地不久。那天早上的時候,我還特地問過他一次,他說自己才進內環這邊一兩個月。」

  季紅蓮皺了皺眉,道:「這中間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殷河對她解釋道:「內環之地凶險眾多,但按照凶險的大小程度,是從外往內逐漸增加的,所以一般剛來的新人,都會被安排在第一第二青玉所這等外圍邊緣地帶先適應一段時日,隨後再看情況慢慢向內環深處派發。而那天出事的時候,是十三十四青雲所的地界,那邊已然是最深入內環之地的地方了,可以說,是極度凶險。」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對季紅蓮道:「正常來說,小武明顯還是個新人,不可能會安排到和我一樣的隊伍中去的。」

  季紅蓮看起來明顯地有些緊張起來,低聲問道:「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騙妳做什麼?」殷河說道,「好了,妳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小武到底是什麼身份了吧?」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又向後看了一眼,見大門口處沒有人,原先的那兩個守衛還站在門外遠處。她這才回過頭來,把頭靠近了殷河,壓低了聲音用只有殷河才能聽到的微小聲音,輕聲說道:「他是夏侯長老的兒子。」

  「什麼?」

  饒是殷河素來冷靜,心志堅定,這一次陡然聽到這句話時,也是忍不住面色大變。

  ※※※

  聖城是人族的聚居地,聖城中的長老會就是所有人族中最高權勢的象徵。長老會掌握著人族的最高權力,決定著人族的一切。

  長老會的成員並不多,一共只有三個人,現在的三位長老分別是季、龍和夏侯三人,這三位長老在人族中德高望重,自身道行、法力強大無比,在許多平民百姓的眼中幾乎等同於神仙一般。

  「但是……」在最初的驚詫過後,殷河忽然皺起了眉頭,思索了片刻後對季紅蓮道,「為什麼我好像記得,那位夏侯元長老,好像並無子嗣啊?」

  季紅蓮淡淡地道:「私生子。最近幾年才在聖城世家貴族圈子裡傳開的消息,外頭的人都還不知道呢。」

  殷河愣了一下,隨即緩緩點頭,道:「那就難怪了,不過這樣一來,豈不就是……」

  他後面的話並沒有說下去,臉色卻忽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季紅蓮卻是個聰明的女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殷河話語中的未盡之意,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想的沒錯,那位小武實際上就是夏侯長老如今唯一的子嗣了。」

  殷河愣了半晌,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卻是搖頭苦笑道:「這又是何必呢,像他們這種身份的……好吧,我知道,按規矩,就算是長老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但以夏侯長老的權勢,何必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內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啊。」

  季紅蓮「哼」了一聲,道:「這事本來就不應該出問題的,你自己也知道,青玉所最外邊的地方有多安全,小武去了那邊,本來就應該一直待在那裡,根本不會出事。然後只要待上半年一年的,自然就可以召回聖城,如此豈非就是一段足可炫耀的資歷?」

  殷河緩緩點頭,忽然間面露訝色地看著季紅蓮,道:「咦,妳這丫頭三年不見,怎麼腦子變得這麼聰明了?」

  季紅蓮瞪了他一眼,嗔道:「胡說八道,搞得我當年很傻似的。」

  殷河笑而不語,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這個意思。

  季紅蓮懶得跟這個男人計較,又自顧自說了下去,道:「所以,現在把你軟禁在這裡,大概也是想追問一下有關小武的事吧,至少我覺得你之前說的關於黑魔螳的話沒什麼問題。不管怎樣,夏侯長老都是長老會成員,大家總要給他幾分面子的。」

  殷河嘆了口氣,道:「真是倒霉啊,希望夏侯長老不要被喪子之痛衝昏了腦袋,拿我這個無辜之人出氣啊。」

  季紅蓮道:「那應該不會,這件事連我都能看出幾分疑點來,何況他們幾位長老?這事的關鍵,肯定還在當初是誰暗中將小武從安全地帶調到了前線危險地方,可惜,平時內環之地與聖城這裡的訊息是不許連通的,現在查起來還有點麻煩。」

  殷河目光微閃,拿起了面前酒壺喝了一口,道:「如果真的有這個人的話,敢對一個在位長老的子嗣下手,這膽量和手段,不得了啊……」

  季紅蓮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所以昨天我爹跟我說起這事的時候,也說,只怕聖城中又要有風雨波瀾了。」

  殷河愣愣地想了一會,忽地一擺手,道:「算了,那些東西都跟我無關,反正你們也知道我是無辜的,還把我困在這裡豈不冤枉?這樣吧,妳快去通知我家裡,好歹他們也算是一個聖城名門吧,讓他們派人過來接人,就算一次不行,多催幾次,我也就出去了。」

  季紅蓮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似乎隱隱有一抹蒼白掠過,低聲道:「這樣啊,那你想讓我過去通知誰來接你?」

  「我家老頭吧。」殷河隨口說道,但隨即眉頭一皺,卻又搖頭道,「別,還是不要他了。三年前我走的時候,他跟那狐媚妖姬正打得火熱,還生了個兒子,我為此罵了幾句,那狐狸精恨我恨得要死,現在過去找他,被那女人知道了,不免又要生事端。」

  說著,他沉吟片刻,對季紅蓮道:「這樣吧,妳幫我過去殷家一趟,把這事跟老頭子說一聲,但找人過來的時候,妳還是去找我那位大哥吧。」他笑了起來,道:「雖然我那位大哥從小就覺得我沒出息,丟了家裡的臉面,老是逼我讀書練功,但真要說起來,在我娘親過世後,也只有他一個人還對我好了,畢竟是嫡親的兄弟嘛。他不罩著我這唯一的弟弟,還能去照顧誰,哈哈。就是他了……咦,妳怎麼了?」

  殷河面上露出錯愕之色,驚訝地看著面前忽然間面色變得蒼白的季紅蓮,看著她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中突然好像失去了光澤,同時面上露出了一抹難以置信的驚訝之色。

  「怎麼……你,你竟然不知道?」季紅蓮愣愣地看著他,似乎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乾澀起來。

  殷河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加快,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不妙,連呼吸都有些緊張起來。

  他乾笑了一聲,盯著季紅蓮,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乾澀嘶啞,幾乎不像是自己的口音,連吐字都覺得有些艱難起來:「喂,小紅蓮妳別亂演戲啊,會嚇死人的知道嗎……」

  季紅蓮嘴唇微微顫抖,過了片刻後,她低下了頭,輕聲道:「殷大哥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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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家(上)

  「哐噹噹噹……」

  鐐銬鐵鏈一陣亂響,殷河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雙眼死死地盯著季紅蓮,澀聲道:「妳、妳再說一遍。」

  季紅蓮雪白的貝齒輕輕咬了一下下唇,用手在臉上擦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是『荒盜』下的手。你進內環之地的這三年,外頭的荒盜不知為何,突然強大起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不但侵襲臣服於我們聖城的荒族部落,有時候甚至還會攻擊我們人族落單的人馬,為禍甚烈,人心不安,已經到了不整治不行的地步了。」

  「正是因為如此,長老會也下令聖城『四象軍』追蹤消滅這股越來越猖狂的荒盜。當時殷大哥他就是四象軍中玄武衛的副衛長,一次得到了外頭傳來的密報消息,說是發現了荒盜的蹤跡,他便帶領部下追了過去,誰知在激戰中……他受了重傷,還沒回到聖城這裡時,就已經不行了。」

  殷河慢慢地坐了回去,神色木然,嘴唇微微顫抖著,過了一會後,他雙手插入頭髮中,把頭埋在胸口。

  季紅蓮從旁看去,只見殷河雙手指節發白,正是激動用力的跡象。她心中也是難過,眼睛又紅了起來。

  因為各自世家長輩的關係,她從小和殷家這兄弟二人便玩在一起,不過因為她的年紀比他們二人小了五六歲,所以確切地說,是她一直喜歡跟在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倆身後。

  在她那段美好而單純的少女時代裡,他們兩個人一直都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曾經幾度她都天真的以為,他們幾個人注定要這樣瀟灑、快活、哪怕是浪蕩不覊地度過美好的歲月。然而,只是短短數年時間,好像突然間一切就都改變了。

  「你別太難過了。」季紅蓮柔聲安慰著殷河,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為何也有些顫抖。

  殷河還是沒有抬頭,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縮了起來一般,把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雙手中,過了片刻後,只聽他苦澀的聲音低沉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季紅蓮道:「約莫是在半年前。」說著她頓了一下,面上忽然掠過一絲憤怒之色,咬牙道:「這麼大的事,你家裡竟然沒告訴你嗎?」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人跟我說過。」

  季紅蓮氣得臉色慘白,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一時間也是無話可說。

  ※※※

  房屋中壓抑的氣氛顯得僵冷無比,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以後,殷河才抬起頭來,一言不發地將季紅蓮帶來的那個籃子拉過來,看著籃中那吃了一半的燒雞和喝剩下的殘酒,他也是慘笑了一下。

  他拿起酒杯,倒了兩杯酒,雙手拿著輕輕碰了碰,然後嘆了口氣,低聲道:「大哥,是我這個做弟弟的糊塗,也沒什麼好東西了,就這麼將就一下,不過想來你也不會在意的吧。」

  說完之後,他先將一杯酒緩緩倒在地上,然後將手中另一杯酒一飲而盡。

  隨後,他的神色間都是茫然之色,目光似乎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後,他輕聲說道:「一路走好吧。」

  季紅蓮在一旁看到他這般模樣,用手輕輕掩口,面上有悲慼之色。

  反而是殷河在最初的悲痛過後,雖然神情依然蕭索,但並沒有真的失去清醒崩潰大哭的樣子。

  在沉默無言一陣子後,他忽然對季紅蓮說道:「妳幫我一個忙。」

  「嗯,你說。」季紅蓮伸手擦了一下眼角。

  「還是幫我去一趟家裡吧。」殷河聲音低沉地說道,「大哥既然已經過世了,妳就只能去找我爹了。不管他現在如何,但我畢竟是他兒子,事關家族臉面,他也不會不管我的。至少,我也要先從這裡出去再說。」

  「好!」季紅蓮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隨即站起,道,「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幫你去知會家裡人,內環裡面那件事本來就不能怪你,再加上,如果你爹親自出面要人,就算是長老會應該也會給幾分面子的。所以你應該很快就會出去,稍安勿躁。」

  說著,她便急匆匆地走了,看起來雖然叫別人不要著急,但她自己倒是十分心急的樣子。

  隨著季紅蓮離開這裡,那兩個站在遠處的守衛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並順手將大門的門扉關了起來。

  殷河也不在意他們,只是愣愣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好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忽然伸出手,卻是從籃子裡抓起了剩下的半只燒雞,用手撕下了一塊雞肉,慢慢地塞到嘴裡,然而看上去似乎味同嚼蠟一般地動著嘴,同時只聽他低聲緩緩地自言自語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沒事。你那份,我就替你一起吃了……」

  ※※※

  季紅蓮是在一天後回來的,和之前一樣,她到了軟禁殷河的房間後就支開了在門口的守衛,這樣的舉動其實已經有些過分,但那兩個守衛都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無言地退到了遠處。

  「殷河,我已經去過你家了,見了你爹,把這邊的事都跟他說了,還有你的意思我也已經很清楚地轉告他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殷河看上去氣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不少,聞言點了點頭,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道:「殷伯伯他說他知道了,待他瞭解了事情原委後,就會儘快來接你回去。」

  殷河沉默了一下,道:「好吧。」

  季紅蓮咬了咬牙,忽然帶了幾分抱怨的口氣,道:「要我說,殷伯伯他怎麼的也該立刻過來先看看你才對,幾年不見的兒子了,居然都不過來看一眼的。」

  殷河臉色不變,似乎對這件事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道:「或許我爹他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

  「能有什麼事比自己兒子更重要!」季紅蓮猛地提高了聲音,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在那邊咬牙咕噥了好一會,又道,「我過去跟殷伯伯說這事的時候,他那個小老婆胡姬就在旁邊,看著臉色還不大痛快的樣子,說不定就是她在中間使壞的。」

  殷河默然不語,似乎沒聽到季紅蓮這番話一樣。季紅蓮看了他一眼,頓了一下後,道:「還有,我也幫你向殷伯伯問了,為什麼殷大哥過世這麼大的消息,你們家裡居然都沒有告訴你。」

  這一次,殷河總算有了一點反應,抬起頭來,道:「他怎麼說?」

  「他沒說話。」季紅蓮看起來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你那個老爹坐在那兒,好一會都一聲不吭,結果倒是旁邊那個胡姬走了過來,一臉虛偽地笑著對我說,這是你們殷家的家務事,等你回到家後,殷伯伯自然會與你深談,現在就不用多談這個了。」

  殷河的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道:「好啊,等我回家再聽他怎麼說吧。」

  季紅蓮嘆了口氣,有些擔心地看著殷河,道:「你沒事吧?」

  殷河抬起頭看了這個美麗的少女一眼,點頭道:「沒事。」

  季紅蓮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其實還有個事,我也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對你說……」

  「說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殷河平靜地道。

  季紅蓮遲疑了一下,道:「昨天我回來之後,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人私下打聽了一下有關你家的事。嗯,你知道的,我家裡面,還有我那個老爹,只要找對人,其實能打聽到許多事……」

  殷河點了點頭,雖然季紅蓮沒說得太直白,但殷河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知道,對季長老在聖城中的威望與手段,我從小就是十分佩服的。」

  季紅蓮嘆了口氣,似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但在看了殷河一眼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去問了以後,有人對我說,當初你大哥不幸過世後,其實殷伯伯是想過告訴你,並將你從內環之地中調回來的。因為這些年來,殷家一直是把殷大哥當作家主繼承人栽培的。現在他不幸過世了,那下一個自然就該輪到你。」

  殷河面無表情,道:「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並沒有人來告訴我這件事。」

  季紅蓮道:「正是如此,據說原因是……胡姬攔阻了你爹。」

  殷河雙眼閉上了一會,又緩緩睜開,道:「為什麼?」

  季紅蓮道:「據說那時候胡姬是這樣對殷伯伯說的,殷大哥不幸天亡,家中失了支柱,宜從速再立繼承人。次子殷河已在內環之地三年,受神山詭力侵襲身體,此生在巫術上已無前途。而幼子殷海,生來聰慧,天資過人,又有卜巫曾摸骨看相,言明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所以……當立幼子殷海承繼日後家主之位。」

  在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季紅蓮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又是憤怒又是擔心,目光一直看著殷河,卻發現殷河從頭到尾面上神情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或許唯一有變化的,只有他的一雙眼眸中,目光忽明忽暗。

  「等我出去再說吧。」殷河低聲道,「還有這次多謝妳了,紅蓮。」

  季紅蓮面上露出難過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她才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這裡。

  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向殷河看了一眼,忽然道:「大概是在兩年前吧,有一次我遇到了殷大哥,那天他喝多了,周圍也沒什麼人,他就拉著我說了很多話。他說……他很難過,他說他很對不起你。」

  「他說,本來這一切都應該是你的。」

  「他還說,一想到你現在在內環之地受苦,他就難受得夜不能寐,可是又實在沒法子去做更多的事……」

  「殷河,」季紅蓮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道,「你對我說實話,當年你突然不顧危險,拋棄前途,自己硬是要進入內環之地,是不是為了把殷家家主之位,包括日後進『聖殿』修煉巫術的資格,都讓給你大哥?」

  殷河面色淡漠地看著季紅蓮,面無表情,許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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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世家(下)

  事情正如季紅蓮所說的那樣發展,殷河對青玉所事件的說辭開始被長老會漸漸接受,而且在第三天的時候,從內環之地中傳來消息,有人在距離那片林子五六里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只從未見過的怪獸屍骸,從外表看,與殷河所說的黑魔螳極為相似,只不過,不知為何這隻怪獸已經慘死,而且看起來全身血液都被吸乾了,身上血肉也被吃了一些。

  這具怪獸屍體的出現再一次證明了殷河說的話,而與此同時,一直隱秘不發的關於那個小武的事,似乎夏侯元長老也放過了追究殷河,應該是他也知道確實不關殷河的事吧。

  於是,在被軟禁了五天後,殷河終於從那座房子裡出來了。

  當他孑然一身地走到這棟宅子的大門口時,就看到了有一輛馬車停在外面,然後坐在車上的一個身材異常魁梧、虎背熊腰的大漢,面上有數道暗紅斑紋在兩側臉頰上,看上去猶如野人一般。

  實際上,這並不是真正的人族,這是一個荒族人。

  在很早很早以前,身軀強悍、孔武有力的荒族人曾是這片大地的主宰,但是後來人族出現了並打敗了他們。有的荒族部落滅亡了,有的荒族部落臣服了,還有些不甘心的荒族又無法抵抗人族大軍的攻勢,便隱匿起來成為了以搶掠為生、甚至令許多荒族部落都十分厭惡的荒盜。

  有一些臣服於聖城的荒族部落,他們中的一些人會因為各種原因成為聖城中一些強大貴族或世家的僕人,殷家算得上是聖城名門,所以,他們也有一個這樣的荒族僕人,或者說是車伕。

  看到殷河走了出來,那個荒族車伕頓時高興起來,從馬車上一下子跳了下來,然後幾步跨到殷河的身前,嘴巴裡先是嘀嘀咕咕一大堆難懂的話,然後抱了殷河身子一下後,這才用有些彆扭的人族語言叫了一聲,道:「少……爺!」

  這麼多天裡,殷河的神情始終都是僵冷凝固的,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在看到這個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看上去甚至有些嚇人的荒族車伕後,他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迎了上去,伸出雙手,也重重抱了一下,然後道:「好久不見,赤熊。」

  聽到殷河的這聲呼喚,這個叫做赤熊的荒族人明顯更高興了,他口中呵呵笑著,用力拍了拍殷河的肩膀,然後回身指了一下馬車,口中說道:「回……家。」

  殷河笑著點頭,不過並沒有進入那寬敞的馬車車廂,而是直接跳上了馬車前頭,坐在了赤熊原本的位置邊,然後對赤熊招了招手。

  赤熊開懷大笑,也大步走了過來。

  赤熊是殷河家的老人了,但實際上他的歲數並不算很大。這個荒族人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遺棄在聖城外的一條神河邊,本來奄奄一息已經快要死了,結果被當年路過那裡還年輕的殷河母親看見,發了善心救了回來,從此就收留在家了。

  在那之後,赤熊就一直跟著殷河母親,陪嫁到殷家,從小跟殷河兄弟二人玩耍,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的。特別是在殷河母親過世之後,赤熊的眼中就只有殷河和他大哥兩個主人了。

  馬車車輪在堅硬的青石板路上行進著,發出「哐哐」的響聲,殷河坐在赤熊的身邊,看著這繁華的街道,以及那一眼看不到邊的巨大城池。

  這就是聖城!

  這就是人族最高權勢的所在,也是人族最強大力量的象徵。

  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沒有人來接他,除了這個最後的頭腦簡單的赤熊。殷河面色淡淡地看著前方,看著那條離家越來越近的路。

  那個家,真的還歡迎他回來嗎?

  不過,無所謂了。

  殷河心裡這般想道,想到母親,想到大哥,想到這些日子所見所聞,他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寒冷起來。

  ※※※

  聖城是匯聚人族所有菁華的巨大城池,在這裡聚集著幾乎所有的人族,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還有在繁華背後無數的黑暗、野心、慾望和信仰。

  在聖城的最中心位置,一座遠遠高過周圍建築的巨大金字塔巍然屹立,這就是人族最神聖的聖殿所在。眾所周知,人族權勢最大的長老會就在這裡,而掌握了巫術秘密的天神教大殿,也在這金字塔的最高處,是聖城中離天神最近的地方。

  而聖城中為數眾多的名門望族,多半都以把住宅建在這座大金字塔附近為榮,季氏一族就是其中的一員。

  如今的季氏是聖城中字炙手可熱的名門望族之一,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家主季候便是如今長老會中的三大長老之一,權傾聖城,季氏一族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季候正值盛年,威望素重,許多人都對這位長老十分敬畏,不過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季候雖然有眾多兒女,但最疼愛的是那個最小的叫做季紅蓮的女兒。

  傳言,季候不但親自教導她,哪怕平日裡再忙,有了空閒後也會抽空和這個女兒說說話,聊聊天,這可是其他兒女都享受不到的好事,讓人羡慕得緊。

  在殷河終於離開的那一天,季紅蓮也在季氏大宅中季候的書房裡,見到了自己這位被許多人敬重畏懼的父親。

  季候正在讀書,在聽到季紅蓮走進來的時候,他也沒起身,還是那樣坐著,只是下巴微微一擺,示意自己這個女兒在一旁坐下。

  與大多數兄弟姐妹到了父親跟前都會戰戰兢兢相比,季紅蓮在這裡就顯得十分自然隨意,她甚至還上前掀開了桌上茶杯的蓋子,看了看裡面的茶水是否冷掉。在確認之後,她直接走到一旁倒了冷茶,又去茶壺中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放在父親季候的面前。

  季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書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這個女兒的眼神裡透著疼愛,隨後開口問道:「今天那個殷家的小子回去了嗎?」

  季紅蓮道:「就是今日放出來的,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就快到家了吧。」

  「嗯。」季候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季紅蓮想了想,對季候道:「爹,殷河托我對您道謝,說如果沒有您從中斡旋,他也沒法這麼快脫身。等回家安頓好了之後,他就登門求見,那時候再當面謝謝你。」

  季候微笑著看了這個女兒一眼,道:「好啊,雖然我平時也不是什麼人都見的,不過看在乖女兒的面子上,我就破例見他一下好了。」

  季紅蓮頓時高興了起來,連連點頭,隨後臉色一正,道:「對了,爹,上次我跟你說的事,你到底想好了沒有啊?」

  「什麼事?」季候問道。

  「就是殷家那邊的事啊,殷河他爹還有那個狐狸精一樣的女人,聯合起來陷害殷河,還要剝奪他繼承家主的資格,太可惡了,你一定要管管啊!」

  季候搖了搖頭,道:「妳別想了,這件事我不會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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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4: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隱憂(上)

  「爹!」季紅蓮叫了一聲,臉上有氣惱急切之色。

  季候看了女兒一眼,平日素來寵愛季紅蓮的他此刻卻沒有再像平日那樣去好言相勸哄上幾句,而是目光微冷,臉色沉了下來,道:「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不管怎麼說,季候畢竟是當今聖城三大長老之一,權柄顯赫,威勢極重,這一下稍微作色,哪怕季紅蓮向來得他歡心,也是被嚇了一下,不敢再做聲了。

  只是她雖然低頭不語,但臉上仍然還是有傷心神情,顯然,心裡還是不怎麼服氣,同時也很擔心殷河那邊的情況的。

  季候見狀在心裡嘆了口氣,對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女兒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隨後說道:「妳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覺得爹當上了這個長老,就可以為所欲為,做什麼事都肆無忌憚了?」

  季紅蓮想了一下,道:「不是嗎?」

  季候窒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看到女兒那清亮的目光,忍不住也是苦笑,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嘆息道:「別跟我面前裝傻了,妳也不小了,能不知道這裡頭的規矩?是,如今以咱們季氏的權勢,在聖城中確實可以算是鼎盛,但是凡事還是有規矩的。妳要以權勢壓人的話,今天壓這個,明天壓那家,到了最後只能是犯了眾怒,那我們季氏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季紅蓮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道:「那咱們其他的人都不管,就只幫殷河一次,行嗎?」

  「不行!」季候直截了當地拒絶了,道,「聖城貴族世家的傳承,從來都是在自己家中決定,除非是有罪大滔天的惡行,又或是悖逆人倫的重罪,長老會便一概不會過問。」

  「這是傳承千年的規矩,也是聖城所有世家貴族共有的共識,誰要是貿然越界,便等同是對所有世家的挑釁與冒犯。」季候看著女兒,淡淡地道,「妳覺得殷河區區一個年輕人,有什麼值得我為他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季紅蓮無言以對,不禁有些賭氣,帶了幾分氣惱地道:「那按您這麼說的話,外人從來不能干涉世家傳承,聖城這麼多的貴族世家,難道就沒有什麼惡事壞事嗎?難道就沒有好人被無辜陷害,壞人反而登上家主權位的事嗎?」

  「有啊,多得是。」季候道。

  季紅蓮這一下真的是吃了一驚,瞪著父親,好一會才愕然道:「你說什麼?」

  季候淡淡地笑了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走到這書房窗邊。

  他這個書房在一座高樓之上,算是整座季氏大宅中最高處之一了,原因麼,就是季候自己向來很喜歡站在高處俯覽聖城。

  此刻,他從窗口望去,只見下方屋宇、街道一一映入眼簾,雖然不能與在大金字塔之巔俯望眾生的那種感覺相比,但也隱隱有種超然的滋味。大片大片的屋宅連成一片,除了季氏大宅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屋子,雕欄畫棟、華美奢侈皆有,因為這裡就是聖城中貴族世家宅邸最集中的地方。

  望著這一眼看不到邊的,象徵著權勢權力的屋宇樓閣,季候道:「自從有了這座聖城,也就有了諸多世家,我們世世代代在這裡生活了千百年,這麼多人,這麼多世家,什麼事沒發生過。」

  他說著冷笑了一下,嘴角帶著幾分譏誚之意,指著窗外某處,道:「那是宋家,他們上一代的家主殘忍好殺,跟個瘋子一樣,曾經在家裡一次殺死了二十七個奴僕,血腥氣連我們這裡都聞得到。」

  「那是夏侯家,你別看他們現在風光無限,聲勢與咱們家不相上下,但是往上五代,他們家還是姓米的,妳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改名嗎?」

  「還有咱們隔壁的孫家,看起來人丁興旺啊,但是最近三十年裡,他們家裡生出了二十多個痴傻兒,十幾個天生殘廢,妳以為只是運氣不好嗎?那一整個宅子,我都覺得臭,連帶著在他們隔壁我都覺得把自家房子都薰臭了!」

  季紅蓮目瞪口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面色漸漸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季候緩緩從窗外將目光收了回來,重新走回了書桌邊坐下,沉默片刻後,放緩了聲音,對季紅蓮說道:「小蓮,妳要知道,神山之下,大荒原上,聖城裡千百年來,早已經沒有什麼新鮮事了。殷家和殷河的事,妳看起來很過分,為那個叫做殷河的年輕人覺得不值,但是跟過去比起來,這聖城眾多世家裡發生過更多更可怕的事情,遠勝過他如今所遇到的。」

  「世家家主的位置,天生便有名望權力、榮華富貴,一旦坐上去,便能高人一等,便是人上之人。這樣的好處,當然大家都要去搶,都要去爭。誰能搶到了,爭到手了,便是他的,有能者居之嘛,我們其他旁觀的世家也認的。」

  季紅蓮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後,道:「可是據我所知,也有一些世家裡的人,因為家主寵愛某個子嗣,不顧非議硬是要排擠有能子女,這又怎麼說?」

  季候笑了起來,道:「這個我們也認啊,這是好事啊。如果哪一家不開眼,選定了一個廢物做家主,不管日後是倒行逆施,還是碌碌無為,這個世家就必定頽敗。到了那個時候,妳知道有多少強盛世家虎視眈眈要搶奪他們的基業嗎?妳知道有多少下位者挖空心思要往上爬,要幹掉上面這些廢物世家,好讓自己躋身於聖城高位嗎?」

  「大家都巴不得有這種事發生呢。」

  季紅蓮茫然無語,緩緩垂下頭來,季候卻又伸出手去,輕輕抬起她白嫩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平靜地說道:「所以說,殷家的事我不會管,殷河有本事就自己搶回那家主之位,沒本事,那就自認倒霉,死在哪兒也無人在乎。你是我們季氏的女兒,這些事要明白,不要再這樣天真了。」

  季紅蓮輕輕咬了咬牙,然後默默地、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隨即站了起來,向書房門口走去。

  季候看著自己這個女兒的背影,感覺她在這一瞬間似乎突然長大成熟了些,便滿意地點點頭,重新拿起了那本放在桌上的書卷。

  只是,當季紅蓮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停下腳步,對季候說道:「我怎麼覺得,咱們聖城世家,就跟大荒原上的狼群一樣呢?窮凶極惡,圍捕獵物,但一旦狼群裡哪一隻狼受傷流血了,所有的狼群聞到血腥味就一下子掉轉目標群起攻之,將自己的同伴撕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最後連皮帶骨的全部吃掉!」

  季候笑了一下,舉了舉手中書卷對季紅蓮示意,然後微笑地道:「妳說得對。」

  季紅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終究還是無言以對,轉過身沉默地走出了這間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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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45: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隱憂(下)

  聖城殷家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家族,在很早以前,這個世家裡甚至是出過一任長老的,歷史夠久又有底蘊,所以說是名門望族也不算過分。也正是因為如此,殷河打小才能與如今聖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季家女孩兒玩到一起。

  不過,如今時過境遷,殷家的情況早已不復昔日鼎盛時代的風光,家族的名望、聲勢都弱了很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代的家主殷明陽還有點能力,雖然不是像季氏、龍氏、夏侯氏等家主的天縱之才,但好歹也守住了家業,讓本家在為數眾多的聖城世家中保持了一個中等水平,也算是不錯了。

  車輪滾滾,馬蹄聲聲,坐在赤熊驅趕的馬車上,殷河終於見到了自己闊別三年的家門。

  殷家府邸是老宅子了,很是有些年頭歲月,門前的石階和大門,兩側的高牆和柱子,都能看到一些久經風霜的斑駁痕跡。

  也許有人看到這些會覺得是破敗氣息,但是在殷河看來,卻是有一股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從小到大,他就在這座宅子裡出生、長大、玩耍和生活,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熟悉,那些從古至今傳下來的斑駁痕跡,每一處都好像刻在他的心底。

  馬車在大門前停了下來,殷河一躍而下,「啪」的一聲,站在了大門口前。

  旁邊早有門房奴僕看到這裡的動靜,連忙走了過來,個個面上帶笑,但不知為何,那些人的笑容裡似乎有些牽強,客氣中多了一點疏離。

  「二少爺,你回來啦。」

  殷河看了看在一旁開口叫喚的人,認出了是個名叫陳七的下人,在殷家做事也有十來年了,算是家裡的一個老人。

  他對陳七點了點頭,隨即往裡面走去,在他身後,赤熊則是自顧自地將馬車趕到一旁,並沒有跟著殷河從大門進去。

  陳七緊跟在殷河身邊落後一步的位置,陪著笑臉說道:「二少爺,家主在前堂那邊等著見你呢。」

  殷河應了一聲,往前走著,然後像是隨口問了一句,道:「就我爹一人嗎?」

  陳七明顯窒了一下,猶豫片刻後還是說道:「夫人和小少爺也在那裡。」

  說著,他偷偷抬眼向殷河臉上看去,只見殷河的神色間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也沒有什麼憤怒生氣的樣子,不由得在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殷河猛地又問了一句話,道:「陳七,我大哥呢,他怎麼沒來見我?」

  陳七身子頓時一震,連腳步都險些一個踉蹌摔倒了,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但臉上神情已然難看之極,嘴巴裡支支吾吾好一陣子,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殷河停下腳步,向他看了一眼,道:「怎麼了,你啞巴了嗎?還是,話都說不清楚了?」

  陳七尷尬無比,說又不是,不說也不是,一時間,臉色脹紅地站在那兒。

  殷河轉過身來,只見前頭一座廳堂出現在眼前,正是他們家裡平常用來招待外客的前堂。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然後也不再理會陳七,邁開腳步便向前堂裡走了過去。

  ※※※

  殷家前堂是個寬敞明亮的廳堂,擺放了常見的傢俱桌椅,此刻在廳堂中的主座上,當今家主殷明陽正坐在那裡,在他下手的位置則是坐著一個美麗嬌媚的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確切地說,是繼室胡姬。

  殷明陽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雖然如今已經鬢生白髮,眼角多了一絲皺紋,但從他臉上的輪廓仍然可以看出他在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美男子。

  事實上,他的兒子們也確實繼承了他的這個優點,殷河當年還沒進入內環之地磨煉的時候,與他大哥兩人在聖城中的世家貴族圈子裡也曾經風流浪蕩了一陣時光,甚至還贏得了一個「玉公子」的雅號,可見他當年也是個俊俏男子。

  而此刻在他們兩個人前方地上玩耍的那個七八歲小孩,就是殷明陽和胡姬所生的殷家第三個男孩兒,名叫殷海。雖然年紀還小,但殷海的臉型也是有幾分肖像殷明陽。

  此刻,殷海蹲在地上玩的是一種透明的琉璃珠遊戲,好些個漂亮無比的琉璃珠子在地上滾來滾去,互相撞擊發出清脆聲音,還不時閃爍著炫目奇幻一般的光彩,讓殷海不時發出快活的笑聲。

  除了這一家三口外,周圍還站著幾個僕人,另外還有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僕人也蹲在地上,正陪著殷海玩耍,時不時笑著在地上將那琉璃珠子彈出來和殷海手邊的珠子相撞,惹得殷海哈哈大笑。

  胡姬看著兒子殷海,眼中滿是寵溺之色,似乎一顆心完全都繫在了這個孩兒身上,過了一會,她回頭向殷明陽看了一眼,卻只見殷明陽面色有些肅然,目光深邃,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

  胡姬心中便有幾分不快,但並未表露出來,站起身款款走到丈夫身旁,為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柔聲問道:「想什麼呢?」

  殷明陽看了她一眼,道:「今天我應該親自過去走一趟,把殷河接回來的。一路上也有機會跟他好好聊聊,或許能把事情跟他解釋清楚,現在聽了妳的話,在這裡等他回來,只怕待會見面時不免有些尷尬,若是他心中有些隔閡的話,就不好了。」

  胡姬搖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半年前殷洋過世,夫君你大病一場,一直到最近才康復過來,但身子還是虛的,實在不宜外出見風。再說了,你身為一家之主,身份貴重,肩頭擔子多少,豈可因小失大?」

  說到這裡,胡姬向殷明陽面上看了一眼,見他微微頷首,面色似乎緩和了些,便又含笑說道:「還有啊,你畢竟是殷河的父親,讓孩兒過來見你也是天經地義的吧。若只是為此,殷河便心生嫌隙的話,我倒是要看不起他了。」

  殷明陽目光微閃,看了胡姬一眼,胡姬微笑不語,過了一會後,殷明陽緩緩點頭。

  前邊地上,小孩兒殷海與那個身邊玩伴正玩得興高采烈,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胡姬聽了轉過身來,先是對殷海說道:「小海,聲音小一些,你爹爹還在這兒呢。」

  說著,又對旁邊那少年僕人說道:「小石,你別跟他玩得那麼瘋。」

  那個叫小石的少年僕人連忙答應一聲,面上露出幾分賠笑之色。

  剛好就在這個時候,殷海一用力,彈出了一個琉璃珠子過來,小石正和胡姬說話,沒注意到,一下子從他腳邊滑過,卻是骨碌碌一路滾到了大門口那邊,「啪」的一聲,撞到了門檻上。

  殷海跳了起來,先是叫了一聲,有些不滿意地瞪了小石一眼,然後向門口跑去。

  小石嚇了一跳,也是連聲道歉,然後也追了過去,幫這位小少爺去撿那顆溜走的小珠子。

  屋外的陽光照了進來,明晃晃亮閃閃的光芒在琉璃珠子上閃爍著,竟似有一道彩虹般絢麗多姿。殷海追到門口,看著那珠子停在了門檻邊,頓時咧嘴笑了,便快步走去蹲下身子要去撿起那珠子。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片陰影猛然出現在陽光中,讓周圍一黑,遮住了殷海的同時,一隻腳從門外踏了進來,剛好一腳踩在了那琉璃珠子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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