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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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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橘花散里】將軍在上我在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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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3 13:29:43 |只看該作者
10、婆媳相爭

  上京,京師軍營,將軍負手而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懇求:「多年生死交情,如今面臨緊急關頭,請眾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是!」眾幕僚齊聲應下,然後坐成兩排,每人手持一支狼毫,面前鋪一張白紙,上書《婆媳相處之道》《娘兒們話題》《孝順婆婆之計》等標題,臉上表情一個比一個苦逼。

  大秦國,軍家通常與軍家聯姻,葉昭的母親是個彪悍的將門虎女,她祖母也是將門虎女,逝去的太祖母則是更暴躁的江湖俠女,個個都是直接爽快的女人,以前婆媳相處雖不錯,卻時不時會上演雙獅爭霸,三虎稱雄,爆發時連葉老太爺都少不得躲避一二。而大嫂黃氏看似柔弱,也舞得手漂亮的柳葉刀法,尋常三四個男人近不得身。

  安太妃卻是傳統的上京女子,講規矩,性情柔弱,喜歡的也是普通婆媳相處的那一套。所以葉昭對如何討她歡心,是千為難萬為難,縱使有氣力,也不知從何做起。

  葉昭是一言九鼎的人。

  答應下的事情,定要做到底。

  她估摸著找黃氏商量此事,只會惹對方擔心。乾脆召集當年在漠北的所有幕僚參將,開作戰會議,佈置任務,再勒令所有人回家問自己媳婦和老娘,學習經驗,回來報告具體情況。

  馬幕僚不甘願,弱弱地提了句:「這不是大老爺幹的事,我怎麼會……」

  葉昭立刻橫眉怒眼地瞪回去,喝斥道:「當今天子以孝道治國!你連如何孝順自己親娘都不會!簡直混賬!你可知什麼事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如今連家都顧不上!談何從軍入伍,掃蕩天下?!本將軍最重孝道!扣你三個月月俸,回去好好思過!懂得如何孝順老娘再來見我!」

  幕僚們給嚇得不輕,乖乖奮筆直書,挖心搜膽想主意。

  葉昭靠在太師椅上監視了一會大家幹活,然後喝了口茶,問秋水:「狐狸呢?」

  秋華趕緊上前道:「軍師留話說他一沒老娘,二沒媳婦,實在幫不上忙,可是看見將軍鬱悶的模樣,他心裡難受。乾脆去附近大梵寺找和尚添點香油錢,祝將軍馬到功成,萬事順意。」

  「滾他娘的!還香油錢?!」葉昭差點給茶嗆到了,她拍桌咆哮道,「那王八蛋兔崽子上次才說他是道教傳人!」

  秋水趕緊衝上前給她家將軍順毛。

  另一頭,安王府內,安太妃也在做心理準備,所有做母親的都希望有個合心意的媳婦,更何況是給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娶的媳婦,更要好好挑揀,就算門第差點,容貌次點,也該是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顧著家裡,疼著相公。

  賜婚旨意下來,她如五雷轟頂,心知兒子這輩子都沒好日子過了,眼淚流了一缸又一缸,還太后在婚前曾將她召進宮,千叮萬囑說這個媳婦情況特殊,將來要幫聖上辦差,會有大用的,讓她莫要在婦人禮儀規矩方抓得太緊,莫擺婆婆款,寒了功臣的心,就算有些不喜歡,將來分府眼不見為淨就好。

  她出門就被姐妹們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勸:「你家媳婦也就是架子大些,脾氣硬些,磨合磨合就適應了,好歹還有大兒媳婦孝順你。」更有不懂說話的安慰:「反正你兒子對仕途沒興趣,好歹還可以靠你媳婦支撐門戶,也算美事。」

  她聽見這話就恨不得「呸」回去。

  若媳婦不能主管家事,孝順婆婆,討好相公,娶來做什麼?

  她男人安王是被國家政務活活累死的,她年輕守寡,也知道行善積德,年年救濟災民,給寺廟添香油錢,也算不上惡毒婦人吧?她家小兒年幼時多病,幾乎夭折了去,近幾年才漸漸好起來。所以她多溺愛了些,如今雖行事浪蕩,也就是名聲難聽,很少給家裡惹什麼大麻煩!

  可是,她們私下卻說什麼:「慎親王家的兒子,威武將軍家的次子,哪個不是年輕才俊,品貌端正?將軍權勢熏天,嫁了安王家的窩囊廢也是浪費了。」

  沒錯,她兒子是有點沒出息,可她是母親,心裡只有疼惜的份。他們家也不是沒皮沒臉要靠女人混飯吃的膿包,怎忍心讓他被壓在女人裙角下?一輩子抬不起頭?

  娶個聽話懂事的鵪鶉不就好了?誰指望高攀鳳凰啊?!

  安太妃很不甘心,奈何她膽子不大,對太后的話更是言聽計從,所以自夏玉瑾成親以來,她抱著滿腹牢騷,時不時以淚洗面,卻一直沒敢發作,只偷偷和大兒媳抱怨,恨不得這活閻王早點厭煩自己兒子,滾離家門,去另找有本事的男人去。

  如今,夏玉瑾給母親鼓勁:「她大張旗鼓帶著兵器進門,先給我下馬威。洞房時我發怒要走,她不攔也不勸!還在衣下暗藏兵器,不知是何用意。我離家數日不歸,她不在乎也不管……這女人既是看不上我,何必嫁我?即是看得上我,何必行事處處要強,處處給我沒臉?無論如何我也要還她一個下馬威!非要她服軟不可!母親,你再怎樣也是她長輩,總得拿起架子來,讓她盡盡媳婦的本分。」

  「沒錯!」安太妃越想越對,對小兒子的同情壓住了對媳婦的恐懼,她重新抖起威風,挺直了腰板,憤而道,「就算她是聖上親封的將軍,也先是我安王府的媳婦!我就不信她敢忤逆我!」

  「對!就是這樣!」夏玉瑾拉得強援,一個勁點頭喝彩。

  第二天清晨,卯時剛到,放完假的葉昭準備上朝,臨行前她先來到安太妃門外,很恭敬地站在門外,請大丫鬟通報,等待請安。

  安太妃的婆婆是太皇太后,她成親後過得比較悠閒,每日都要到辰時方起床。如今媳婦要晨昏定省,又不敢誤了皇上的朝時,只好打著瞌睡,往臉上潑了好幾把涼水,咬牙硬撐著起床,穿好衣裳,出來接受媳婦請安。

  葉昭將她扶去偏廳,問完好,兩兩相望無語,最後讚了聲:「娘今天的氣色不錯。」

  好什麼?安太妃睡眠不足的腦袋陣陣發暈,過了好久,才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趕走瞌睡,精神抖擻地拿好架子,準備訓話。

  未料,屋外親兵來報:「將軍,該上朝了。」

  葉昭趕緊再行個禮,一溜煙跑了。

  安太妃拳頭打在棉花上,愣愣地坐了許久,怒問:「王妃呢?還不來請安?她越來越懶了,沒看見婆婆都起床了嗎?」

  好不容易等到葉昭回家,她脫下戎裝,急急來正廳,恭敬站在安太妃旁邊,就好像放哨的守衛似的,身姿站得挺直,然後在腦中默念幾次幕僚們準備來的各類上京婦女流行話題,開始嘗試拉家常:「常太僕家好像添了個妾室。」

  安太妃冷冷掃了她一眼,試圖添堵:「郡王尚未有孩子,你公務繁忙,怕是顧及不上。不如也為他再納幾房妾室,也好開枝散葉。我將身邊的翠枝給你如何?」

  葉昭想了想,搖頭道:「不好。」

  安太妃高興地問:「有何不好?」

  葉昭老實道:「她太瘦了,胸不夠挺,腰不夠細,屁股不夠大,不像好生養的模樣,我看著翠葉更好些,那身段一看就好生養,長得那個標緻啊……沒得說!要是擱漠北,全軍將士都要紅眼,肯定為她狠狠大打幾架,不如要她吧。」

  翠葉給讚得竊喜不已,羞答答地瞧了眼葉昭俊俏容貌,紅著臉低下頭去。

  安太妃氣得說不出話來。

  葉昭見她表情不善,趕緊再道:「娘捨不得就罷了,以前許都統和我介紹說楊州瘦馬不錯,個個貌賽天仙,色藝雙全,還會服侍人,我當時聽著有些心動。晚點我讓他去好好挑挑,送兩個長相最標緻,身材最好生養的來。」

  她那麼積極,究竟是想給丈夫納妾,還是想給自己納妾?

  安太妃越想越可疑,怒吼:「做夢!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休想讓美人進門!」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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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3 13:29:58 |只看該作者

11、雷霆之怒

  葉昭最近有些煩,她會打架、會行軍、會佈陣、會橫行霸道,唯獨對應付女人眼淚有些不行。安太妃的眼淚卻和不要錢似地,說掉就掉,哭得她莫名其妙。

  比如前幾天上朝前,她慣例去請安時,太妃幽怨地說:「幸虧你日日請安,好好服侍,讓我清減了好多。」

  女人愛美,葉昭心領神會,立刻奉承道:「太好了,婆婆瘦下來更標緻了,好像年輕了十歲。」

  安太妃張大嘴看了她半響,「哇」地一聲淚奔了。

  葉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為她病了,趕緊去請教御醫,問老人喜怒無常是何故。御醫摸著白鬍子想了許久,說是人老了心火失調,情緒容易失控,還開了幾副藥物給她,叮囑要定時服用。她便親手熬了藥送去給安太妃,將御醫的話轉述一番。未料,安太妃不但不肯吃藥,還哭得更凶了,於是她又買了糖葫蘆回來哄……

  夏玉瑾匆匆趕來,黑著眼圈道:「約定作罷吧,算我錯了,你別服侍我娘了。」

  「天地君親師,孝順長輩是應盡的本分,你娘說得也是有道理的,哪家媳婦能不孝順長輩?就算她不當我是媳婦,做小輩的不孝順長輩也是錯誤的。更何況我領兵多年,最重承諾和義氣,既然答應了你,便要做到底,怎可半途而廢!否則在軍中威名何存?顏面何存?!」葉昭嚴詞拒絕,然後拂袖而去,再沒看留在原地做木雕的夏玉瑾一眼。

  這些婆婆媽媽的內宅瑣碎不過是小事,更讓她鬱悶的是最近招募來頂替老弱病殘的三萬京城新軍。

  上京附近民眾富饒,樹上落片葉子也能砸中兩個和官員帶親的。他們眼看著蠻金被擊潰,近年不會有大動亂,就打起了京城軍的主意。有不少游手好閒的混混角色,托關係進去,偷懶耍滑,只想混幾年餉糧。更有官員家的紈褲,眼見科舉無望,京城大軍又輕易不開往前線,相對安全,就仗著關係硬挺,硬擠進來,想賺幾年資歷,弄個武職當當。

  他們訓練時仗著靠山,在軍中拉幫結派,吃喝嫖賭樣樣來,視軍紀為無物,教頭略微呵斥,就敢硬著脖子頂撞。

  葉昭接到手下投訴,卻將這些事情統統壓下,不但沒處罰,就連喝斥都沒一聲。

  他們越發膽大包天,漸漸連她都不放在眼裡,背後悄悄取笑,猜她是只紙做的母老虎,傳言太過誇張了,蠻金大戰勝利八成是借了葉家的積威,手下擁護,僥倖立了大功,就妄想站在男人頭上。

  娘們終究是娘們,能頂什麼事?

  葉昭聽見這些傳言,置之一笑,不予理會。

  昨天,有新入的小隊夜間集體賭錢喝酒,徹夜喧嘩未眠,誤了晨練。教頭派人去傳喚,他們藉著酒膽,人多勢眾,反把傳信的小兵揍了一頓。

  葉昭下朝來到軍營,聽得此事,對眾將吩咐:「是時候了,去辦事吧。」

  眾將會意,帶兵直赴兵營,將鬧事的二十三個傢伙五花大綁,拖去校場的高台上,跪在全軍面前。

  這個小隊帶頭的傢伙叫馬有德,是宮裡受寵的馬貴人的侄子,家裡有當權的朝廷官員,所以他的底氣最足,壓根兒不信葉昭會將他怎麼樣,還嬉皮賴臉道:「將軍,小的知錯了,小的一時糊塗,饒了小的這一回,待會去給兄弟賠禮道歉,以後萬萬不敢了。」

  葉昭穿著銀甲,在校場高台上,身影筆直,她聽完懇求,並不言語,只朝旁邊揚揚手。

  校尉上前,手持太祖鐵令,一條條高聲宣讀。

  「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三、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六、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太祖軍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斬,字字如鋼鐵般堅硬,敲得台下跪著的二十三個紈褲心驚膽戰。有膽小的已抖成了一包糠。

  大家這才明白,將軍早已對他們動了殺機,不過是暫且忍著,待事情鬧大,再來殺雞儆猴。

  誰也不想做被殺的那隻雞。

  「饒命啊!」

  「將軍饒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下次不敢了!」

  高低起伏的磕頭聲響起,有人還嚇得尿了褲子。

  葉昭不理不睬,揚手道:「劊子手,準備。」

  二十三個劊子手,扛著大刀,站去他們身後。

  馬有德見大勢不妙,趕緊喊道:「我姑姑是貴人!身懷龍胎,就快封妃了!我爹爹是三品大員!我哥哥掌管吏部!誰敢殺我?!不要命了嗎?!」

  葉昭持玄鐵鞭,冷然道:「葉家治軍,只認軍法,不認人情。」

  馬有德咆哮:「你這娘們若敢殺我!我姑姑定不會放過……放過……」

  他的話並未說完,鐵鞭悄然無聲地掠過半空,化作鋼刀劈過,撕斷咽喉,頃刻間頭顱已跌落地上,眼睛還睜得滾圓,驚恐地看著地上的塵土。直到大量鮮血隨之從頸部湧出,噴得到處都是,他彷彿才意識到自己死亡的事實,跪著的身軀轟然倒地。

  所有士兵都抬起頭,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葉昭。

  「不敢?!」葉昭一邊擦拭玄鐵鞭上的血跡,一邊說,「當年葉春老太爺鎮守漠北時,曾親手斬了延誤軍機的親弟弟,方練就了葉家鐵軍,震得周邊蠻族各部,不敢輕易冒犯。爾等在天子腳下,鎮守京師,是聖上與百姓的最後一道防線,更應遵守軍紀,斷沒心存僥倖,無事游手好閒,有事臨陣磨槍的道理。」她越說越怒,聲音也越來越大,「罔顧軍法!視軍規為無物!往太陽下一站,一群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也敢跳著造反?!幹他娘的!當我葉昭是吃素的不成?!廢物!混球……」

  軍中都是不識字的老粗,不會罵粗話就不是自己人。

  將軍的咆哮不停在校場迴盪,言簡意賅,直指祖宗十八代的教養問題,終於讓大家聽明白了。

  誰他媽說她是個娘們的?

  有些人回過神來,想起自已曾幹過的好事,嚇得腳軟,搖搖欲墜,有些人則白著臉,嗡嗡討論。就連劊子手都給罵呆滯了。

  葉昭罵痛快了,停下來命令,「秋老虎!監刑!」

  「讓我來,我親自來!等好久了。」秋老虎土匪出身,被收編後因戰功官拜游擊將軍,殺敵最是勇猛,回京多日沒殺人,早就手癢了。他立刻衝過去,推開發愣的劊子手,抄起鋼刀,一刀一個頭顱,砍得好不痛快。

  二十三顆人頭在台上滾了幾下,靜悄悄地不動了,溫熱的鮮血四處流淌成小溪,腥臭的味道漸漸瀰漫,仿若人間地獄。

  秋老虎猶在大笑:「將軍!再來幾個!不過癮!」

  全場鴉雀無聲,軍姿瞬間站得整齊,連大氣都不敢出。

  校尉踏著鮮血上前,拿出一份長長的違反軍紀處罰名單,高聲宣讀起來:「羅大有,帶頭聚眾賭博,斬;吳力,帶頭聚眾賭博,斬……」

  十四個在軍營裡帶頭喝酒賭錢和十二個欺壓百姓的被判處斬刑。另有三百二十七個附隨鬧事的判打一百軍棍,七百六十八個徹夜不歸的打五十軍棍,其中五百四十三個被控藐視上官的加打二十軍棍,合計斬二十六人,打一千零九十五人,立即執行。

  校場上堆著數十顆人頭,將軍踢開擋在她面前的一顆頭顱,冷著臉,站在血泊裡親自監刑。

  上千人脫掉褲子趴成一排,木棍打肉的聲音此起彼伏,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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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求情討饒

  京城軍營裡的慘狀很快傳了出去,家裡有子弟在裡面當兵的都駭得發慌,死者已逝,還在打板子的急忙托關係,上門說情。去軍營想見將軍的通通被攔了出去,鎮國公府黃氏閉門謝客,一概不理。有幾個腦筋轉得快的,衝去安慶王府,拉著安太妃一通哭訴。安太妃耐不住幾個相熟的閨蜜哀求,便派人給葉昭送信,讓她高抬貴手,賣個人情。

  葉昭接過信,點頭道:「婆婆的人情是要給的,給名單上的這幾個傢伙換個熟手打,小心不要打死了。」

  參將報告:「將軍,早就打完了,死了十三個,您的意思是……再打一輪?」

  葉昭很大度地搖頭道:「算了,第一次整理軍務,寬鬆點也無妨。你們去好好教育地上那群廢物,告訴他們什麼是軍規,教育不明白的再拖去打二十軍棍,再長長記性,教育明白的就讓他們好好去養傷吧。」

  參將領命而去。

  京城軍營立刻掀起了學習狂潮,只要還有口氣的人都在拚命背軍規,比考狀元還積極。

  葉昭對大家的努力深感欣慰。

  好幾個官員得知消息,氣得去面聖,欲告葉昭暴戾氣盛,處罰過重,寒了廣大軍士之心。

  當今天子是個仁厚之人,養的鳥死了都會掉兩滴眼淚,自不會行殘忍之事。可惜他當時在專心致志地玩最新進貢來的玉頂金豆,把跪在外頭的官員忘記了,足足耽擱了他們兩個時辰,待召見的時候,人頭已經落地,板子也打完了。只好隨便安慰了淚流滿面的大臣幾句,讓他們管束好兒孫,又給葉昭下了一道不痛不癢的聖旨意思意思,然後繼續玩鳥去了,葉昭也將這道聖旨不痛不癢地擱一邊去了。

  大家見聖上如此行事,心裡一片透亮。

  更何況各大家族中但凡有出息想從軍的子孫都是靠武舉進入軍營,不至於幹出那麼混賬的事情,若是受寵的子孫,也捨不得將他們送去軍營裡受苦受累。所以死的除市井混混外,剩下的八成是各大家族中不成器或不受寵的傢伙。就算萬分難過,可心頭盤算一下,為他們得罪宗室權貴就是大大的不划算了。

  好幾個見風使舵快的,立刻拍馬屁說京城軍營鬧得不太像話,正應雷霆手段整治,方得保大秦萬年江山。還有腦子沒轉過彎來的,比如馬貴人,她入宮前和侄子關係甚好,聽聞死訊,立刻抱著肚子,哭哭啼啼地找上門,要皇上給她做主。

  皇上一邊逗鳥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侄子為何會入京城軍營啊?」

  馬貴人道:「他自幼便想為大秦效力,端得是一片赤膽忠心。」

  皇上再問:「為大秦效力的途徑不少啊?科舉經商種田樣樣都很安全,為何非要從戎呢?」

  馬貴人不敢說自家侄子文不成武不就,托關係進去混飯吃,只好哭著說:「這……他熱愛軍隊,想在軍中掙功名,報效聖上,也可光宗耀祖,出師未捷犯了點小規矩,卻招葉將軍毒手,可憐啊……」

  皇上歎息:「確實可憐,軍中功名不好掙,那是用腦袋換的啊,這孩子今年多大?進京城軍營幾個月了?」

  馬貴人急道:「二十三歲,三個多月了。」

  皇上:「為何一個想掙軍功的人,活了二十三年,進軍營三個多月,還不明白十七條太祖軍規?」

  馬貴人一時語塞,兀自強辯道:「是葉將軍教導無方,胡亂殺人。」

  皇上拂袖怒道:「葉昭是持太祖的玄鐵鞭,按太祖軍規處置了你侄子,莫非你認為太祖的教導是錯的,太祖立下的軍規是胡亂殺人的?好大的膽子!」

  馬貴人:「不……陛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肚子痛了。」

  她流著淚,顫抖不已,搖搖欲墜。

  「別跪了,你是雙身子,流太多眼淚對孩子不好,」皇上趕緊扶著愛妃,安慰道,「這事已無可挽回,但你還有一個表兄弟在軍裡吧?我估摸他和葉昭的八字也合不來。既然他有報國與光宗耀祖之心,不如給他封個小官,再調個地方吧。你說去西南邊軍前鋒營怎麼樣?那裡立功的機會最多,待捷報傳來,我便給他好好的加封晉賞。」

  西南邊境常有夷族入侵,兼毒蟲沼氣無數,西南邊軍的前鋒營號稱「送死隊」,裡面用的是發配充軍的犯人或是當地走投無路的窮人,能熬過幾年活下來的,固然能陞官發財,數量卻寥寥無幾。

  馬貴人的腦子總算轉過彎來了,趕緊跪下,磕頭求饒。

  「不想去就算了,這是何必呢?」皇上再次將她扶起,含笑道,「雖然太子已立,兒子也不少了,但我對你懷中孩兒還是很歡喜的,最好是個和你長得相似的小公主,定會美貌過人。」

  馬貴人一陣天旋地轉,她覺得肚子真有點痛了。

  軍營內,處罰後的各項事務整理還未結束。

  葉昭端坐主將廳,一份份查看各項材料,不知不覺已到傍晚。

  胡青優哉游哉地逛了進來,走到她身邊,又轉了個圈。

  她終於留意到對方的存在,抬頭道:「狐狸,這些天為收拾這群兔崽子,辛苦你了,難得罪狀收集得那麼齊全。」

  「應該的,」胡青大咧咧地坐在她身邊問,「明日正逢休沐,我們去喝酒?」

  葉昭搖頭:「酒品不好。

  胡青:「我不嫌」

  葉昭:「我是說你酒品不好。」

  胡青尷尬地摸摸鼻子:「哎呀,大家彼此彼此,誰也別嫌誰。」

  葉昭看著高高的文書:「改日吧。」

  胡青:「不行!」

  葉昭皺眉:「為何?」

  胡青沉默了一會,哀怨道:「你這傢伙啊……莫非又將我們的山盟海誓統統忘了?」

  葉昭給嚇得渾身僵了一下,警惕問:「你又在搞什麼鬼?」

  胡青笑瞇瞇地看著她:「你猜?」

  葉昭思索片刻,半瞇著眼睛威脅道:「就算和你這頭混賬狐狸交情好,也不妨礙老子有時會琢磨怎麼捏死你……」

  「嗤嗤——幸好只是有時候,幸好只是琢磨。」胡青嘲弄兩句,見她神色不妙,趕緊交代:「當年我們誓死復仇。突襲的前夜,你說若是大家能活著回來,便請大家在上京喝最好的酒,莫非忘了?」

  葉昭聞言,笑了。

  怎會忘記那一夜?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從漠北屠殺中逃出的三千將士聚在黑山頭,磨亮長刀利器,鍤血為盟,誓死復仇。

  沒有壯膽酒,用清水來代。

  沒有大塊的肉,用窩頭來代。

  她站起來告訴大家:「若得勝回京,就請兄弟喝好酒!」

  大家笑著起哄:「光是好酒不行!秦河上畫舫最好,六安巷的舞姬最美,將軍不可小氣,非要喝窮你不可!」

  她笑著說:「那便喝上三天三夜!」

  「好!」大家豪爽地乾了碗中的水,摔碎大碗,高吼著,「旗開得勝!」「上京再見!」然後披上鎧甲,提起武器,跟著她一起衝下山,直搗敵營。

  死戰!

  死戰!

  用命去戰!

  那一夜,他們擊敗了敵軍,一千二百三十七個兄弟卻再沒有回來。

  六年後,當年的三千兄弟,僅餘五百三十二人。

  會唱戲的老黃死了,強脾氣的狗剩死了,情歌唱得比黃鸝還動人的小何死了,燒得一手好飯菜的老貓死了,會用草葉編蟈蟈的老牛死了,天天念著要討媳婦的鐵柱死了,最愛吵架鬥嘴的阿牛也死了……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值得慶祝?

  「要喝,這酒必須喝!馬上去秦河將所有畫舫包下來,去六安巷把最好的舞姬樂師統統叫來,我要請兄弟喝最好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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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3 13:30:27 |只看該作者
 13、畫舫對峙

  夏玉瑾最近有些煩躁,他好不容易哄完母親,有酒肉朋友上門來找他一起去喝酒聽說書,便應了下來。

  未料,百姓對大破蠻金的熱情尚未褪去,沿著秦河走了十家酒肆,九家都是在說葉昭將軍的英雄傳奇,故事用盡誇張手法,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博得眾人陣陣喝彩,賞錢不斷。剩下一家在說《會鶯記》,講的是才子佳人,魚雁傳書,月下相會,客人寥寥無幾,剩下的都在起雞皮疙瘩。夏玉瑾猶豫片刻,決定去聽雞皮疙瘩。

  「燭火燈下,金鶯姑娘正傷心地看著情郎送的折扇與情書,上門寫著等他三年後金榜題時,便是迎親之日,如今情郎高中狀元,正是喜上眉梢,未料父母貪錢,竟早已悄悄將她許配給縣太爺的浪蕩公子,這可如何是好?真真愁壞了好姑娘。」

  「這是什麼狗屁?!」夏玉瑾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欲睡。

  身旁正往窗外張望路過美女的紈褲忽然驚叫了一聲,問:「咦?那不是葉大將軍嗎?」

  其他的紈褲也紛紛探出頭去,驚訝道:「是啊!郡王,那不是你家媳婦嗎?她在秦河邊幹什麼?旁……旁邊還有個男人?看起來好親密的樣子。」

  「什麼?!」夏玉瑾從椅子上跳起,瞌睡全醒了,他匆忙趴在窗邊,直勾勾望向秦河岸上,卻見葉昭穿著身簡單便服,英姿颯爽地站在柳樹下,惹得大姑娘小媳婦紛紛回頭張望。站在她身邊的是個熊腰虎背的年輕男人,穿著戎裝,正和她有說有笑。待這個熊腰虎背的傢伙走入河邊畫舫後,又跑來一個肌肉糾結的男人,他興奮地在葉昭身上拍了下,大聲放肆地說了幾句什麼,也步入畫舫,沒多久,幾個粗獷漢子跳下馬,個個都對著她喜上眉梢,熟絡得差點撲過去勾肩搭背,以敘相思……

  一個男人走了,又來一個,幾個男人走了,又來幾個,再幾個……高矮肥瘦、老弱俊醜什麼類型都有,唯一共同點就是和他媳婦都很親熱。

  接著,上百個青樓歌姬與樂師陸續到來,逐一步入不同的畫舫。百花樓的花嬌、花羞姐妹,萬春樓的賽鳳凰、賽如意,丁香閣的牡丹,芙蓉,紅袖坊的陸芊芊,楚萱兒,鳴歌軒的李秋好,莫惜君,五大青樓裡最具盛名的十大美人盡數到齊,衣香鬢影,環珮叮噹,艷滿秦河。

  最後,葉昭也走進最大的一艘畫舫……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酒肆裡的說書先生還在有板有眼地說著金鶯小姐月下私會情郎,互述衷情。

  夏玉瑾揉著眼,捏著臉,只覺人生如夢。

  酒肉朋友們見勢不妙,忙挖空心思,出言安慰:

  「畢竟是將軍嘛,和尋常女子不同,總會有應酬的。」

  「她以前和幾十萬軍隊在一起同吃同睡,都習慣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進房間定是有私情,一個女人和一群男人進房間,什麼都不會發生。」

  「對!郡王放心,你不會帶綠帽的,更不會帶幾百頂綠帽的!」

  「就是就是,名妓們不會看上你媳婦啦!」

  夏玉瑾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臉色一會發青一會發白,待畫舫離岸後,他硬撐著從喉嚨裡憋出幾個字:「爺哪裡來的媳婦?簡直荒天下之大繆,去找畫舫來,爺今晚要和美人們游秦河。」

  「郡王,將軍那麼大的手筆,哪裡還有畫舫?」

  「老李家那艘畫舫應該翻修得差不多了,讓他開出來吧。」

  「郡王,美人都給將軍包圓了,剩下那些老貨寒磣人啊。」

  「上次劉二郎不是說寒山觀裡的小道姑們長相標緻,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嗎?用馬車請上幾個,換身衣服便是了。」

  「郡王,將軍發火怎麼辦?」

  「滾你媽的!老子看她去喝花酒都沒發火!她火個屁啊?!」

  「郡……郡王……小的肚子不舒服,能不能下次再來啊?」

  「臨陣退縮者,看爺以後怎麼玩死他!」

  十里秦河裡,燈火輝煌,將黑夜映得如同白晝。畫舫飄香,絲竹聲慢,勾得無數行人駐足聆聽。脂粉鄉中,觥籌交錯,好一片旖旎景象。

  葉昭坐的畫舫中,並無名妓相陪,只有數個老練樂工,年齡約莫有三四十,各持鼓箏,奏的是金戈鐵馬之音。酒宴裡,坐得是漠北歸來的新晉都尉、都騎衛、虎賁中郎、偏將軍、游擊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等二十餘人,尚有將軍身旁的近衛、幕僚、親信等六人,坐得滿滿當當,全部都是過命的交情。幾壺烈酒灌下,漸漸都有了三分醉意,回憶起當年慘烈戰況,爭執的有、唏噓的有、驕傲的有、興奮的有、哭鼻子的有,光膀子跳舞的也有。

  「今天,老子為了和兄弟們喝這杯高興的酒!連兒子成親都不管了!」

  「去你的,你兒子成親關你屁事?!」

  「幹你娘的!我兒子成親怎麼不關我屁事了?!」

  「是是,關你屁事就關你屁事,再喝!」

  秋老虎急忙丟下酒杯,撲過來掐著那娶兒媳婦的校尉脖子,吼道:「幹!你小子居然有兒子娶媳婦!怎麼不先娶我家閨女?!」

  校尉和他扭成一團,罵道:「滾!咱家兒子是斯文人,我才不要看他天天給媳婦抄大刀追十條街揍!還沒得還手!」

  秋老虎怒道:「窩囊廢!」

  吳偏將幫腔道:「老虎啊,在漠北時,母豬都比貂蟬貴,想娶你女兒的將士可不少,你閉著眼挑兩個便是。」

  「那群目不識丁的老粗是不成的,」秋老虎搖頭道,「爺就是吃了一輩子睜眼瞎的虧,被地主老財逼得上山做土匪,如今翻了身,非得給閨女們找個有學問的相公!好抱兩個狀元外孫!」然後他朝著胡青叫道,「胡軍師啊,乾脆我把女兒都嫁給你吧?反正她們姐妹感情好得很,可以效仿那個什麼皇什麼英的,嫁一個送一個!包管你不賠!」

  胡青差點噴了,開玩笑道:「你一個女兒就能揍掉我半條命,兩個女兒還不直接要我命?大家都那麼熟了,給條活路吧?」

  大家也跟著哄笑:「乾脆等下次科舉完了後,咱們去道上劫兩個眉清目秀的舉子,綁起來往洞房一送,給倆妹子做個壓寨相公如何?!」

  秋老虎揍了帶頭鬧事的兩拳,直接找葉昭叫道:「將軍!你得給我女兒做主,她們終生就指望你了!」

  葉昭連聲應道:「好!好!」

  許侍衛趕緊湊到秋老虎身邊,可憐巴巴地求道:「虎大哥,把秋華妹子許我吧,俺稀罕她好幾年了,莫便宜了那些酸腐秀才。要不是當年她們天天跟著將軍轉,鬧得大家兄弟都以為是將軍的女人,沒敢出手,你早就做外公了。」

  秋老虎大聲恥笑:「追個女人都不敢,就你這點德性也配娶我家女兒?!」

  「就是,」葉昭也醉醺醺地敲著他腦門道,「什麼時候把字識齊了,把膽子練肥了,再去向岳父大人提親。」

  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勸酒聲中,葉昭又給灌了七八杯下肚,她醉意更盛:「美人呢?這船上怎麼沒美人?快叫兩個來跳舞!爺今天要和兄弟們盡興!」

  胡青笑道:「兄弟聚會,把酒言歡,要美人做什麼?!現在這裡個個都是官大爺,你還怕他們和以前一樣下個窯子都要賒賬?」

  「那是!」大家搖頭晃腦,追憶往事,感慨道,「現在去窯子,咱不差錢了。更何況和將軍去喝酒,紅姑娘個個都是盯著她眼睛發亮,咱才不掃這個興!幸好將軍是個女人,死了那些娘們的心,否則真他媽沒活路了。」

  「有這事?」葉昭迷惘。

  「有!」悲憤的吼聲震耳欲聾。

  葉昭解釋:「美人美景賞心悅目,我就喜歡看兩眼,沒別的……」

  「滾!」大夥兒拍著桌子,群情洶湧。

  葉昭不再強求,繼續喝悶酒。

  沒美人可看的傢伙揚著脖子,三三兩兩走去甲板,爭看其他畫舫上的美人。

  莫將軍道:「看!還是萬花樓的芙蓉身段最好!胸部大!真大!真他媽的大!」

  錢幕僚搖頭:「汝大錯特錯,花羞姑娘美目倩兮,波光流轉處如秋水含情,身段如弱柳迎風,真是絕代佳人。」

  車騎將軍湊過來,看了兩眼,鄙夷道:「沒眼光,她們哪有陸芊芊姑娘的床上功夫好?」

  「是啊,等等!」秋老虎忽然叫道,「左邊畫舫上的那幾個娘們長得可真標緻啊!你們快看!哪家的?!」

  「中間那個最標緻,就是個頭有點高。」

  「傻瓜!長腿細腰的女人才好看!」

  「那女人的氣質……大戶千金都比不上啊!」

  「好像沒在秦河窯子裡見過她,讓船家把畫舫開近,再看仔細些。」

  他們趕緊招呼大家過來看美女,還朝美女吹了聲口哨。

  葉昭也好奇地走過去看,卻見不遠處有艘嶄新的畫舫,也在向他們靠來,甲板立著幾個美人,團團擁著個穿著鑲白狐皮雪裘的美人,她氣質出眾,鶴立雞群,隨意挽起的青絲被河風吹亂了幾縷,待船開到近處,燈光下隱約可見膚如美玉,墨眸含星,縱使看不清五官,只憑舉手投足裡透著的尊貴,也可壓得所有名妓都像庸脂俗粉。

  醉鬼們很猥瑣地繼續吹口哨,試圖調戲。

  葉昭看了一會,重重地咳了聲:「別吹了,那是我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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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兵行險招

  寒山觀的小道姑質量相當高,皮膚都是水嫩嫩的,眼睛裡含著春意,動作柔媚,聲音嬌嗲,配上綢緞華服,珠寶首飾,美貌更添三分。而且山中清苦,前途無望,她們對錢財比別人更稀罕,在夏玉瑾揮金如土的大手筆下,個個都表現得積極熱情,發揮一不怕死二不怕將軍的氣勢,把媚眼拋得比秦河歌姬還動人。也難怪將軍船上的粗漢們一個個吹口哨拍手掌,恨不得將眼珠子都丟出去。

  夏玉瑾很滿意,他讓畫舫再大搖大擺地靠近些,想給大家看清楚南平郡王是多麼的放蕩不羈!遊戲花叢!左擁右抱!比起媳婦毫不遜色!

  未料,船隻近時,他很驚詫地發現對面那些吹口哨的傢伙統統閉嘴了,葉昭正大刺刺地站在眾人中間,目不轉睛看著他,臉色有些難看,氣氛沉重。

  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夏玉瑾很高興地抱著美人,做足耀武揚威的架勢。

  有個醉鬼湊過去,小聲對葉昭說了幾句話。

  葉昭便沖夏玉瑾勾了勾手,示意讓他的船隻再靠近些。

  夏玉瑾自是不依,還朝她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葉昭便抄起船邊的一根繩索,綁上個銅酒壺,在空中甩了兩圈,飛擲過去,瞬間勾住對面畫舫的船欄,然後縱身踩上繩索,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她要在那麼多人面前揍他?!

  夏玉瑾有些緊張,可是想起大庭廣眾之下暴打丈夫,告到皇帝面前便能立刻和離!又大喜過望起來,他急忙挺起腰桿,示意小道姑們退開兩步,勇敢地迎接痛揍!

  未料,葉昭帶著渾身酒氣,搖搖晃晃走過繩索,先看看道姑們,又看看他,欲言又止。

  夏玉瑾冷笑著問:「看什麼?沒見過男人逛窯子啊?啊……抱歉,我忘了你是喝慣花酒的人。」

  葉昭又掃了一眼小道姑,湊過去低聲問:「她們是哪裡來的?」

  夏玉瑾昂首道:「爺要玩女人,與你何干?」

  「我不是這個意思,別那麼大聲,」葉昭摟過他的肩膀,拉去角落,將聲音壓得更低,有些鬼鬼祟祟地問,「柳都騎說你身邊那個矮個姑娘長得水靈,氣質不同尋常,讓我來問問是哪家青樓的姑娘,好去光顧一二。」

  夏玉瑾肚子都快氣爆了,他猛地抽過身,指著葉昭的鼻子問:「你們剛剛拍掌叫好,就是想搶我帶的姑娘?!」

  這個問題實在尷尬。

  葉昭遲疑了許久,最終將視線轉向江水,沉重點頭道:「差不多吧……」

  夏玉瑾有些得意,炫耀道:「哼,就算你包了全秦河的歌妓,老子一樣找得著更好的美人服侍!你管得著嗎?」

  葉昭回頭看了他一眼,見白色的狐毛在耳邊輕輕飄舞,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掛著眉飛色舞的表情,很是靈動,不由贊同道:「確實是美人。」

  夏玉瑾不耐煩地揮揮手:「反正,我和我的美人鬼混,你回去和那群男人鬼混吧。」

  「別亂說,」葉昭急忙解釋:「他們都是跟了我六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曾答應在凱旋後,與秦河設宴,為大家慶功。如今好不容易撈了條命回來,功成名就,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能出爾反爾。」

  「誰愛管你閒事?」夏玉瑾覺得她說得也有點道理,可心裡還是非常堵。

  葉昭又拉過他肩膀,湊到耳邊,有些曖昧地問:「不如……你也過去和大家一塊兒喝酒如何?」

  夏玉瑾皺著眉頭,嫌惡地想推開她的手。

  葉昭卻咬著他耳朵,笑嘻嘻地說,「我將你介紹給他們,好不好?」

  她平日剛硬的表情放柔和下來,嘴角掛著很溫和的笑。琉璃色的眼珠子裡是迷離的醉意,在昏暗燈光下熠熠生輝,波光流動間,竟有幾分勾人的味道。

  夏玉瑾遲疑了半刻才硬下心腸,準備開口婉拒。

  未料,對面船艙內衝出個光膀子的醉鬼,衝著這邊船大吼大叫:「美人呢!剛剛你們說的細腰長腿嬌滴滴的美人呢?!」

  秋老虎看熱鬧看得正精彩,見這後知後覺的傢伙破壞氛圍,氣得一腳把他踹下河去,怒罵:「胡說八道!亂放狗屁!什麼細腰長腿美人!那明明是將軍的男人!你還調戲個屁啊!沒看到大家都閉嘴了嗎?!」

  葉昭覺得懷裡的人一下子僵硬起來,臉色越變越難看,她還想解釋。

  夏玉瑾已狠狠一腳踩在她腳背上,再抄起花盆裡的泥土揚向她的眼睛,掙扎得比落入陷阱的老虎還兇猛。

  葉昭無奈,只好鬆開手。

  夏玉瑾趁機衝入船艙內,狠狠摔上了門。

  葉昭過去敲門,道歉:「別生氣,兄弟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眼拙了。」

  「滾!你他媽的臭婆娘!以後別出現在老子面前!」夏玉瑾的咆哮聲壓過絲竹樂聲,在秦河上久久飄蕩著,「老子對天發誓!以後有你沒我!」

  小道姑們憋笑憋得直發慌,紛紛和葉昭告了個退,又悄悄偷看了兩眼,然後跑回船艙裡安慰她們的金主去了。

  葉昭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去了,見船上兄弟個個笑得肚子疼。罪魁禍首秋老虎還在嚷著:「這小子不錯,面對那麼彪悍的將軍,明知不敵,還敢摔門頑抗!有我當年幾分風骨!將軍好眼光啊!」

  她立刻抬腳,狠狠踹去這胡言亂語的傢伙屁股上,將他踹下河與兄弟作伴,然後面如鍋底地回去喝酒。

  「冷死我了!」秋老虎猶在河中掙扎著叫嚷,「將軍!你太他媽的重色輕友,老子和你沒完!」

  葉昭抄起個酒壺砸過去:「滾!」

  一直坐艙中抱著酒杯喝悶酒的胡青,揉揉眼睛,爬過來,湊在她耳邊道:「將軍,你醉了。」

  葉昭灌了兩口酒,拍著桌子怒斥:「胡說!老子千杯不醉!」

  胡青認真打量了她幾眼,搖頭:「得了吧,認識你七八年了,你小子每次喝醉酒就調戲美人,這回碰壁了吧?」

  葉昭憤憤然道:「我調戲自家相公算調戲嗎?好過你每次喝醉了,就到處逮人聽你唱山歌,聲音比鴨子還難聽,調能從漠北跑到南夷,內容肉麻得能讓人把隔夜酒菜都吐出來!我警告你,這次要唱你就逮外面的老虎!再敢找我就把你踹河裡洗澡去!」

  胡青的眼睛轉過一絲黯然,很快又沒心沒肺地笑著說:「有啥丟人的,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什麼蠢事都會為她做。不過你家相公如此待你,怕是不喜歡得緊了。」

  「哈,從最初以死拒婚,再到三番四次的作對,他何止是不喜歡,簡直是恨,」葉昭仰頭喝盡杯中酒,「不過他的憤怒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胡青問:「這場仗,將軍打算怎麼打?」

  葉昭丟開手中杯子,沾著酒水在桌上畫了座圍城,然後淡淡地說:「開局就是死路,應行險招。」

  胡青再問:「久攻不下,當何處置?」

  葉昭果斷道:「暫退,誘敵出戰。」

  胡青問:「何時反擊?」

  葉昭道:「就在今夜。」

  酒杯在指尖被捏得粉碎。

  這世上,還沒有她贏不了的對手!擒不住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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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攻心之戰

  明月徐徐沉下,東方翻出魚肚白,秦河笙歌聲停,人群方三三兩兩各自歸家。

  夏玉瑾一晚上沒玩好,被幾十個男人圍著調戲是他自被誤認小倌以來的第二大恥辱,就連小道姑的柔情和豬朋狗友的勸慰都不能減低他心頭的憤怒,而那個把恥辱帶給他的女人還大搖大擺地跑回去繼續尋歡作樂,恨不得把他活活氣死!

  可是他能怎麼做呢?

  打女人是他不屑為的事情,而且也打不過人家一根指頭……

  當街吵架他倒不怕,可是轉念一想,不管罵她沒女人樣還是欺壓男人,丟的都是自家的臉。

  想拿母親壓對方,又怕自家母親給活活鬱悶死。

  妾室通房更不用指望,早就爭先搶後地通敵叛國,被勾引走了。

  仙人跳?她是女人,跳個毛!

  設騙局?她吃喝玩樂都不愛,每天不是忙軍務就是忙練武,弱點尚未找到!

  綁架勒索?這個就別想了……

  把她的親人拿來做把柄?他雖然挺畜生……但還沒畜生到這地步!

  比武力、比權勢、比無賴、比流氓、統統技差一籌

  夏玉瑾陷入了被圍攻的孤城中,糧草耗盡,援兵斬斷。若是開城投降,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他終其一生都要恥辱地在女人手下討飯吃,從此改變自己的生活,活得像入贅的女婿般窩囊,每天小心翼翼地討好媳婦過日子。

  不!大丈夫寧死不屈,就算孤立無援,他也要頑抗到底,決不讓那死女人把自己當入贅女婿養!

  夏玉瑾想到亢奮處,睜開佈滿血絲,活像兔子般的醉眼,握著酒杯,指天咆哮道:「我是安王的兒子,是南平郡王,不是被包養的小白臉!老子這就回去休了她!就算被聖上拖去午門問斬也要休了她!」

  道姑們紛紛上前攔下:「郡王,萬萬不可!」

  夏玉瑾怒道:「別攔我!難道你們以為老子會怕死?!告訴你們!打娘胎裡出來後!爺最不怕的就是死!」

  道姑們拚命搖頭:「你再走前一步就要掉水裡了!」

  「啊--來人啊--郡王落水了--」

  「救命--」

  初春將到,秦河水暖人先知……

  紈褲子弟們都光著膀子回家了。

  夏玉瑾穿得嚴嚴實實,抱著小手爐,讓小廝提著他濕漉漉的白狐裘,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安王府走去。

  安太妃早知道自己兒子經常在外胡鬧,所以留了門,並讓身邊的大丫鬟將他狠狠罵了幾句,命鎖上二門,不准再亂跑。

  夏玉瑾氣勢洶洶地推開這些攔住他的人,鼓起全部膽氣,捲起袖子,衝去葉昭住的正屋,準備用淋漓筆墨,先斬後奏給她休書一封,將這不但不體貼相公還和手下一起調戲相公的混蛋休出門去!

  他隨身小廝骨骰一直死死拖著他叫:「郡王,你快去醒醒酒吧,頂撞將軍會沒命的!她殺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個,你可憐可憐小的吧……」

  未料,主僕二人撲了個空,正屋裡空空蕩蕩,只有秋華秋水在暖閣裡打瞌睡。

  夏玉瑾叫醒二人,問:「將軍呢?」

  秋華朝他陰森森地一笑,就好像開人肉包子店的老闆娘。

  秋水比較好心,替他指明方向。

  夏玉瑾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正是自己住的書房,心裡有點毛骨悚然。

  書房內,點著一盞水晶燈,將軍斜倚貴妃榻上,寶劍擱在身邊,手裡捧著一冊書,隨意翻看著,氣氛是說不出的古怪。

  夏玉瑾踹門而入,昂首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葉昭揚揚手中的《北俠記》,笑道:「你這兒的書蠻有趣的。」

  夏玉瑾劈手將書搶過,怒道:「誰准你在這裡亂翻的?!」

  葉昭:「看看罷了,不好嗎?」

  「當然不好!」夏玉瑾想起今夜的委屈,怒氣沖沖地發洩道,「你搶了我的家,我的臥室,我的生活,甚至還搶了我的小老婆!現在還賴在這裡幹什麼?!連我最後的清淨地盤都要奪去嗎?!若是你想逼死老子,老子先和你拚命!」

  「冷靜冷靜,」葉昭試圖安撫這頭被逼得快炸毛的貓,「我來是想給你一件好東西的。」

  夏玉瑾不屑道:「你能給我什麼好東西?!」

  葉昭站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張薄紙,推到他面前。

  夏玉瑾看看她嚴肅的表情,終於將視線轉去薄紙,紙是上好的熟宣,鐵畫銀鉤寫著幾行蒼勁的小字,開頭便是:南平郡王夏玉瑾謹立放妻書。先是簡潔謝過皇恩,然後誠懇地表示二人性格相離,相憎相惡,恩斷義絕,甘願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落款是葉昭的簽名。

  「真……真貨?」夏玉瑾將這份玩意反反覆覆看了幾次,確認筆跡無誤,頓時傻眼了,他滿肚子的氣就像被打穿的皮鼓,所有休妻的念頭都被塞回肚子裡,只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真的願意?」

  葉昭輕輕地歎了口氣,「牛不喝水莫按牛頭低,棍棒打出來的男人沒有真心,這點道理我是懂的。原本抱著僥倖,希望兩人性情相合,結果卻是貓鼠相惡,這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早點和離還能留幾分交情,路上遇見也好說話。若硬纏到底,只會兩敗俱傷。」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她那麼明白事理呢?

  心心唸唸的事情忽然就成了,夏玉瑾感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但是……」葉昭頓了一下,為難道,「我們的親事是太后賜婚,至今不過三四個月,若是和離得太快了,就太傷聖上和太后的一片慈愛之心了,故我將和離之期定在三年後,到時候我會親自上殿,將此事奏知聖上,你看如何?」

  夏玉瑾看著和離書,如今是德宗九年,落款處的時間卻是德宗十二年。

  葉昭再道:「和離書已交到你手上,只要你簽名蓋印,三年後送去官府備案就可以了。你我夫妻一場,就算是孽緣也是緣,好歹要給聖上、太后、安慶王府與鎮國公府都存幾分顏面。」

  三年時光很快就會過去。

  有這份親筆簽名的和離書在手,她絕對翻不出別的花樣。

  夏玉瑾心頭大石落地,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就連看著葉昭也順眼了許多,半開玩笑道:「這樣也好,反正你也不喜歡我,和離了至少不用睡覺也帶著兵器了吧?別看了,好歹安王府是我家,人也是我的人,你這點小動作是瞞不過我的。」

  葉昭很怪異地看他兩眼:「對付你還用得著武器嗎?」

  夏玉瑾臉一紅:「那你新婚之夜還帶什麼武器?嚇唬我嗎?」

  葉昭沉默片刻,方道:「你怕是想偏了,不過是打仗落下的習慣,方便隨時跳起來衝鋒或撤退,有次睡夢中還差點遭了刺客暗算,所以現在枕下沒有武器,我便睡不安穩。為此嚇著你,卻忘記解釋,是我不對。」

  夏玉瑾愣住了。

  輕描淡寫的敘述,將漠北的慘烈戰事傳聞,再次湧上他的記憶。

  被滅門的葉家,被屠城的漠北,三千個鐵血的勇士,流成河的鮮血,堆成山的屍骨。

  「活閻王」的稱號背後是如鐵的堅強與信念。

  在刀槍箭雨裡磨練出來的她,可以做一個好將軍,卻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妻子。

  滿上京願意在她手下幹活的男人有許多,願意娶她的男人卻寥寥無幾,她又心高氣傲,怎會甘心相夫教子?像普通女人那般度過一生?若是和離,無論理由為何,怕是今生今世再也嫁不出了。

  可是她依舊願意放過自己,選擇和離。

  他……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了?

  塵埃落定後,夏玉瑾才開始感到心裡發虛。

  「不必多慮,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與你無關,」葉昭看穿了他的心虛,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若是你覺得不好意思,便請我喝酒吧。讓我們好好慶祝和離成功,好歹夫妻一場,恩情斷絕仁義在,以後也可做個兄弟朋友!」

  夏玉瑾努力將思緒收回來,硬笑道:「也是,少一個仇人,多一個兄弟。」

  「夏郡王夠痛快!」葉昭豪爽地拍掌道,「你號稱滿上京吃喝玩樂最在行,請客不可小氣,必要請我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

  夏玉瑾拍著胸脯保證,「放心!以後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夏玉瑾上刀山下火海也會給你弄到手!」然後他轉身往門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叫,「杏花樓的酒最好,老高家的羊肉最好,正適合冬天驅寒,你在畫舫上呆了一晚,身子也冷了,我去給你弄幾斤來下酒。」

  葉昭目送他離去後,一邊在桌上畫著圖,一邊自言自語道:「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守城將圍城盡毀,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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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3 13:31:10 |只看該作者
16、妾室危機

  和離那麼大的事,無論夏玉瑾再怎麼混賬,也得第一時間告訴母親。

  安太妃捂著心口,淌著熱淚,連喚了幾聲好,並慶幸可理直氣壯地不用每天早起被媳婦請安,也不用琢磨自家媳婦老往她房裡轉,是不是看上了哪個丫鬟想討回去做妾室,更不用擔心兒子被毒打。因為自將軍重整軍務大開殺戒以來,她每天做的噩夢都是兒子被媳婦拖去砍頭啊……

  夏玉瑾報告完畢,歡天喜地出門給媳婦找酒肉。

  楊氏遠遠看見他這些天第一次露出的眉飛色舞表情,直覺不妙。立刻喚來貼身丫鬟芸香,讓她去打聽消息。芸香長得伶俐可愛,是郡王的貼身小廝骨骰心心唸唸想求娶的意中人,他為了討好意中人,立刻將和離之事說得一乾二淨,並千叮萬囑,此事機密,萬萬不能透露給外人。

  芸香應下,轉頭將事情原原本本告之楊氏,楊氏震驚。

  楊家本是破落的皇商,她父親被逼著讀了二十多年書,才好不容易考了個舉人,再砸錢走關係混了個小官,由於除了錢外沒什麼本事,在官場上還是經常被瞧不起,處處碰壁。安王因身體殘疾,無法正常出仕,皇上破例讓他監管皇商,雖無權勢,卻是個肥差,算是彌補對前安王積勞早逝的遺憾。楊家聽聞夏玉瑾要納妾沖喜,便將她這個不受寵的庶女嫁了過來,換了幾年的富貴。

  呆在小小的庭院裡,過不受寵的生活,小心翼翼地在主母手裡討飯吃,被人輕視,慢慢地蹉跎掉青春,蹉跎掉歲月,然後再期待下一輩子輪迴。

  這就是她的命。

  原本她已經認命了,偏偏又遇上了這樣的將軍。

  將軍事忙,郡王事煩,南平郡王院子裡的事都由她一手打理,大部分的內宅人情往來也要先經過她的路子。幾個月下來,各項事務也算井井有條。將軍滿意之餘,得知她出身皇商,耳熏目染,也幾分經商才能,算是聰明伶俐。竟將自己的陪嫁店舖連田產統統丟給她去管,給了很厚的一筆利錢。甚至還允了她,待南平郡王府全部修繕完畢後,搬過去就讓她來主持中饋。

  她在府中地位今非昔比,是所有管家僕役討好的對象,就連地位稍低些的官夫人,見了她都得客客氣氣,唯恐得罪了背後的將軍。

  妾室能主持中饋,還不用背狐媚惑主、大逆不道的惡名,這是何等幸運?何等榮光?

  主母對妾室不但不嫉妒,還百般寵愛,甚至給她們撐腰,哪家能找出第二位?

  若是將軍和郡王和離了,再來一個新主母,她會怎麼樣?

  她時運不好被迫為妾,又不是天生犯賤的命。

  縱使新主母不是善妒的女人,能給她的好處,絕無將軍給的一半多!

  嘗過了蜂蜜怎可能回去吃黃連?

  有過希望怎能再陷回絕望泥沼?

  楊氏咬碎了牙關,揉爛了錦帕,心一橫,急急忙忙派人去將眉娘與萱兒找來,共商對策。

  眉娘聽聞噩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將軍自己不愛打扮,卻最喜歡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所以她手上戴著的白玉鐲、鬢邊插的蝴蝶戲花珍珠簪、耳上帶的藍寶石金牡丹耳釘、腰間的綠松石鑲金佩,全是將軍送的,還是罕見的西蠻工藝,將軍還把嫁妝裡的漂亮綾羅和珍貴皮毛送給她們裁衣裳,隨便她們愛怎麼招搖就怎麼招搖。前幾天觀音誕時,內眷都去進香,她打扮得十二分出色,那些女人們嫉妒的眼神,簡直想將她戳幾個窟窿,要是換個厲害的主母,厭惡她貌美,下狠手收拾怎麼辦?

  萱兒則是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哥哥是是低階小軍官,因為性格耿直,得罪上官,陞遷處處被壓迫,將軍來後聽她提起此事,便翻查此事,確認無誤後,把她哥哥的上級抓來訓斥了頓,回頭便調了職位,提拔了兩級,家裡正歡喜著呢。而且將軍還答應分府後,讓她經常回家看看,她的小弟弟今年三歲了,聰明伶俐,雪團兒般可愛,見了她就甜甜地叫姐姐,真是怎麼愛都愛不夠,要是換個重規矩的主母,不讓她回家怎麼辦?!

  大家都強烈意識到危機。

  將軍走了……

  所有美好生活都成泡影了。

  她們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在眼皮下呢?!

  三個女人同仇敵愾,瞬間結成戰線,共同發誓:

  「無論使出任何手段,決不能讓郡王與將軍和離!」

  葉昭正興致勃勃地坐花園裡一邊磨刀一邊等酒肉,冷不防看見三個美人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楊氏手裡捧著醒酒湯,眉娘端著杏仁糕,萱兒提著一大籃蜜桔,團團將她包圍,眼睛一個賽一個溫柔,笑容一個賽一個甜蜜,看得人心裡直發寒。

  葉昭丟下大刀,狐疑地看看包圍圈,嚴肅發問:「你們在做什麼?」

  美人們異口同聲答:「聽說將軍昨夜醉酒,特來服侍——」

  昨天郡王酒後落河,不是醉得更厲害嗎?

  葉昭撓撓頭,更覺情況不明。

  眉娘和萱兒不停使眼神給楊氏鼓勁,楊氏拿著銀勺子吹著醒酒湯上的熱氣,一邊輕輕往葉昭口裡送,一邊低聲道:「昨夜之事,郡王太不地道,怕是將軍惱了。可是他也不是常常這樣的,那些什麼粉頭花娘,隔夜就忘,比阿貓阿狗都不如,將軍切莫放在心上。而且他人也沒那麼壞,脾氣挺好的,下人做錯了事,頂多罵兩句,甚少重罰,在外頭胡鬧是有的,被人打上門也是有的,亂花錢也沒有敗家,所以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小時候體弱,被太妃關在院子裡療養了十來年,又怕他有什麼三長兩短,連個血脈都留不下,所以納我入門,其實也不怎麼恩寵。後來他身體大好,少年心性爆發,貪玩一些,新夫妻過日子都要磨合,很快就會安穩了……」

  眉娘接著上:「郡王人真的很好,也不是笨人,宗室子弟婚前都有通房,太妃便挑了我和萱兒服侍。可是他一直淡淡的,雖然也有來,卻不甚恩寵。我當時還不明白,問他為什麼?郡王說北邊亂葬崗又多了幾具從內院裡抬出去的屍體,有某某侯爺家的,也有某某大官家的,不是得罪了主母被發作,就是被有心人陷害,裡面有好幾個他以前見過,都是聰明美麗的美人,統統落到這個可憐下場,無非是受的恩寵太盛,惹來不滿。他還說自己將來定是要娶妻的,如果妻子溫柔大度,他寵愛我們便是傷了妻子的心,如果妻子不溫柔大度,他寵愛我們便是害了性命。他認得的混蛋多,瞭解那些內宅陰毒手段,簡直防不勝防,倒不如就這樣淡淡的,保一世平安……」

  萱兒最後開口,怎麼也想不到可以讚的,被大家瞪著,努力張了好幾次口,最後靠過去撒嬌道:「郡王還是很好看的,所以將軍你不要生他氣好不好?一定要舉案齊眉啊……」

  她們拼盡全力,要將夏玉瑾往天上誇。

  聽得葉昭差點發笑,花了好大氣力才忍下去道:「是他生的氣。」

  楊氏:「不怕!只要男人喜歡你,這點小氣算什麼?我來教你如何溫柔賢惠!包管郡王消氣!」

  眉娘:「我來教你如何討好太妃。」

  萱兒:「我……我在後頭給你鼓勁!」

  葉昭看著這三個如狼似虎的女人,饒是彪悍如她,也不禁打了幾個寒顫。

  趁秋華求見,如蒙大赦,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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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長盛賭坊

  是宮中傳來來報太后召見旨意。

  葉昭將此事交侍衛們轉告安王府眾人,然後急急更衣進宮。

  街上,夏玉瑾因不清楚葉昭口味,站在酒樓外猶豫許久,最後逼隨身的兩個小廝一個抱了壇杏花樓的射洪春,一個捧了壺望江樓的女兒紅先送回,自個兒穿著便服,熟練地穿街過巷,偷偷摸摸往老高開的羊肉店去。

  老高做羊肉有幾十年手藝功夫了,味道一等一的香,只因店舖偏僻,老闆懶惰,老闆娘凶悍,人手不足等種種原因,平時都是將做好羊肉賣給各大酒樓,自家的小店則長年閉門,只招待熟客,所以來者甚少。

  夏玉瑾是不管是半夜三更還是狂風暴雨,老高都會親自迎接招待的熟客中的熟客。

  可是今天,老高沒有迎接他。

  屋裡只傳來他指天罵地和媳婦嚎啕大哭的聲音。

  「哭喪啊?!」夏玉瑾人逢喜事精神爽,聽著人家哀嚎覺得很添堵,正準備進去教訓幾句,當他看見屋內的情況,不禁愣住了。

  小小羊肉店給砸得一片混亂,老高的獨子帶著滿臉的血,躺在地上呻吟,他的獨眼媳婦披頭散髮,趴地上嚎啕大哭,隔壁廚房還有磨刀聲,過了一會,他那丑閨女提著菜刀衝出來,叫囂著,「老娘和他們拼了!」嚇得老高撲過去死命地攔。

  夏玉瑾看得目瞪口呆,眼看翠花要朝他衝過來,趕緊往旁邊縮了縮,以免擋了人家去砍人的道,並小聲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郡王啊——」老高這才發現他的存在,立刻朝媳婦和閨女使了個眼色,三人一起撲過來,抱著夏玉瑾的大腿就拚命狂哭,「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住……住手,有話好好說,有屁好好放!老子又不是青天大老爺給你們做得哪門子主啊?!」夏玉瑾在六隻鐵箍中掙扎著,死命地把他們往外踹,「該死的!別哭了,不准弄髒我的衣服!再哭老子就走了!」

  老高聽他這般說話,瞬間停住哭聲,臉上多雲轉晴,厲聲喝住媳婦女兒的嚎啕,讓她們去照顧兒子,自己從地上拾了條沒缺腿的長凳,擦了又擦,請夏玉瑾坐下,氣憤地述說起整件事來。

  他有個兒子叫高天翔,五短身材,滿臉麻子,算是個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就是有點棋癮,每次看見人家下棋就管不住手,也會賭十來個錢的輸贏。昨天他給灶上羊肉拔完毛去買香料,相熟的小二子約他去玩,一起經過長盛賭坊旁巷道時,見裡面圍著幾個人在下棋,吆三喝五地叫著,水平卻是非一般臭,旁邊還擺著幾個銅板做賭注。

  他看著手癢,想加入棋局。

  擺局者說:「陸爺最煩賴賬的人,最厭輸不起的人,你要玩,就要按足規矩來,一盤三個子!下五盤才准走!」

  高天翔覺得輸上五盤也不過十五文,算不得什麼,便應了,待排在他前面的漢子下完離開後,匆忙開了局。

  一盤下來,他險險輸了,心裡不忿,於是再來,沒想到第二盤又輸了,緊接著第三盤,第四盤……盤盤皆輸。

  這時,那個離開的漢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疊銀票,塞給擺局者,陪笑道:「陸爺好手段,我輸了八個子。」

  陸爺接過銀票數了數,然後塞兩張給他身後的男人道:「你贏了兩個子,拿去吧。」

  高天翔窺見銀票數額,每張皆是一百兩,這時才察覺不妙,訕笑著問:「這……一個子是?」

  陸爺吐了唾沫:「自然是一百兩一個子。」

  給錢與接錢的人連聲稱是,嘴角不停竊笑。

  高天翔嚇得渾身發抖,趕緊跳起來道:「我弄錯了,我不賭了。」

  這時,和陸爺一塊兒設局賭博的幾個傢伙都圍了過來,狠狠一拳將他砸倒在地,口裡還罵罵咧咧道:「說了一盤三個子,下足五盤才准走!你小子敢入我的局,還敢逃不成?你他媽的繼續給我賭!把輸了的錢統統給我掏出來,否則爺就打斷你的手腳去!別和爺提什麼王法,沒眼睛的小子,去長盛賭坊打聽打聽陸爺的名字,陸爺的話就是王法!」

  旁人又是一陣哄笑。

  帶他來這裡的小二子早就不知何時溜走了。

  高天翔一陣頭暈腦脹,才知落入陷阱,最後一盤也沒心思下了,轉瞬間背上一千五百兩賭債,還被迫打了欠條。

  接下來的事就是逼債,陸爺帶人砸了老高的店舖,任憑老高怎麼求情都沒用。逼到最後,翹起二郎腿,叼著銀牙籤道:「算了,既然還不出,我陸爺也是個好心人,就便宜你了,給條活路你走。你家羊肉煮得還有幾分意思,將配製秘方交出,就算抵了這一千五百兩的債。」

  老高恍然大悟,方知是前陣子醉花樓看上了他的羊肉秘法,想要獨佔來做招牌菜,派人來談過幾次,都被嚴詞拒絕後,便使了這陰招來陷害他兒子。

  夏玉瑾聽完後,想了半響,「陸爺……我聽過這個名字,他是給長盛賭坊幹活的,手段相當卑劣。這家賭坊和醉花樓……不好辦啊,都是祈王私下置辦的產業,祈王和無所事事的我不同,他在朝廷中擔了不少差事,很受器重,拍他馬屁的官員也不少,你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又是賭場上的紛爭,鬧起來只有死路一條。」

  老高垂頭喪氣道:「就這樣認了?」

  他媳婦和女兒又開始嚎叫。

  夏玉瑾聽見這殺豬般的聲音,捂著耳朵跳起來,怒道,「嚎個毛!老子還要給媳婦買羊肉呢!你去把火燉上,羊肉煮爛點,筋和帶骨肉各要五斤,待會我派人來取!」然後轉身就走了。

  老高回過神來,立刻一巴掌打去女兒的腦袋上,眉開眼笑道:「嚎個毛!沒聽見郡王說待會要來取羊肉?!還不快去把火燒起來,咱們慢慢地燉,慢慢地等。」

  寒冷初春,長盛賭坊的大門左邊貼著招財進寶,右邊貼著辭舊迎新,裡面人流如潮,個個都是興奮得滿額大汗,中間夾雜著骰子的碰撞聲,高興與哀痛的吶喊聲,混雜著各種說不清的市井味道。

  遠處大張旗鼓抬來一頂銀頂黃蓋紅幃輿轎,緩緩停在賭坊門口。

  苦著臉的長隨上前掀開簾幕,裡面是張美玉無瑕般的貴公子,穿著四爪游龍滾邊白蟒服,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捧著小暖爐,優哉游哉地走入賭坊內。

  賭坊管事陸爺遠遠見這排場,以為鬧事,急忙上前來迎,見來人是南平郡王夏玉瑾,出名的紈褲子弟,不免大大地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他好賭名聲遠揚,可是甚少那麼大張旗鼓地逛賭坊,心裡也有些納悶,於是賠笑問:「郡王也來玩兩手?」

  「路過聽見骰子聲,手癢了,」夏玉瑾打了兩個哈哈,跟著他從賭坊這頭走到那頭,到處看了番,然後停在一張賭大小台前,看了好幾把,然後等骰子停定,快開盅時,隨手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小紙片,看也不看,像丟破爛般丟去「小」處,歡樂道,「來,本王也玩兩把,就壓個五十兩吧。」

  長盛賭坊是上京最大的賭場之一,許多敗家子弟在裡面一擲千金,所以五十兩雖不算小數,陸爺還不把它放在眼裡,笑道,「郡王來玩兩把,自是歡迎的。」然後示意荷官開盅。

  三個骰子轉出二、二、四,合計八點,正是一個小。

  荷官趕緊拿出五十兩銀票,恭恭敬敬要遞給夏玉瑾。

  夏玉瑾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伸手從台上拾起那張丟下的銀票,緩緩撫平皺折,攤開給大家仔細觀看,笑道:「本王不小心看錯了銀票,丟下去的竟是一千兩!居然贏了,哈哈,真是好運氣啊!」

  陸爺的臉,一下子全白了。

  「願賭服輸嘛,」夏玉瑾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押大小的規矩,壓上去的東西就不能反悔,總歸是有輸有贏的,你這把運氣不好。不過輸太慘怕你心裡難受,本王見好就收,就玩到這裡如何?」

  長盛賭坊是祈王的產業,兩三百兩的出入他還賠得起,一把輸掉上千兩銀子就未免要被嚴厲呵斥,總得想法子把這些銀子弄回來。陸爺的思緒轉得飛快,他眼見夏玉瑾作勢要走,趕緊過去攔下,笑著道:「哪有來賭坊才玩一把就走的?豈不是顯得我經營不善,待客不周?郡王千萬要再玩幾把。」

  夏玉瑾笑瞇瞇地問:「你真的留我玩?」

  陸爺不停賠笑:「自然的,郡王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夏玉瑾「猶豫」許久,決然道:「算了,本王今天財運好,也不怕挨罵。見你這賭坊有意思,就留下來玩幾手!」

  陸爺急忙招呼人端茶遞水,又暗自吩咐將坊內最厲害的荷官換來,親自在旁邊坐鎮。

  夏玉瑾低下頭,手裡卻是不緊不慢地玩著幾張大額銀票,待骰子落盅後,隨手將兩千兩銀子都推向「大」處,想了想還覺得不夠,在身上翻出兩百多兩零散銀票,也壓了上去。

  荷官開始發抖。

  陸爺見狀,額上沁出冷汗:「郡王……這……這玩得也太大了吧?」

  夏玉瑾沒心沒肺道:「不怕不怕,本王就喜歡刺激,全部的錢一次砸下去,砸得越刺激越好,喂!你這荷官拖拖拉拉不開盅,該不是要作弊吧?」

  其餘賭徒見這邊場面有趣,都聚集過來,他們都是賭慣了的人,此時同心協力,死死盯著荷官的手,一起吆喝著要開盅。

  荷官迫於無奈,只得開盅,裡面是一個五,一個六,一個三,合計十四點,正是個大。

  眾人齊聲喝彩。

  陸爺兩眼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夏玉瑾收起銀票,高興地吆喝著「繼續。」

  陸爺咬著牙關道,「繼續!」然後朝荷官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然後親身上陣。

  他就不信這小子的運氣真的那麼好!

  第一把,三六一十八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沒壓。

  第二把,三四十一二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沒壓。

  第三把,三三九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還是沒壓。

  第四把,陸爺撐不住了,不敢再搖豹子,便開出兩個三,一個五,合計十一點,大。

  夏玉瑾遲遲不動,讓他略微鬆了口氣,正準備開盅,夏玉瑾叫了聲「慢」,迅速將四千五百多兩銀子,統統堆在了大的上面。

  九千兩銀子,賭坊三個月的收益。

  「好運氣,好運氣。」夏玉瑾數著銀票,笑得人畜無害,「昨天晚上神仙托夢,說我今天賭運旺,看來是真的。」

  陸爺總算知道自己碰了個大鐵板,郡王賭技非同尋常,怕是有不為人知的高招,自己今天是玩不過了。當即青著臉,賠禮道歉,請他離開。

  夏玉瑾收起銀票,冷冷地問:「你留本王下來玩,便要陪本王玩到底!繼續賭!」

  陸爺氣得渾身發抖,硬聲道:「長盛賭坊今日沒錢,不賭了!」

  夏玉瑾淡淡道:「沒錢便打借條吧,賣兒賣女總能還得上。」

  陸爺怒道:「我沒錢你還逼我賭?!」

  夏玉瑾架起二郎腿,笑容變得陰森狡詐:「老子今天就是來逼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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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夫唱婦隨

  賭坊都養著十來號打手,負責將鬧事的傢伙拖去暗巷進行教育。

  陸爺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小祖宗,又見他漂亮臉蛋上都是沾沾自喜,只恨不得叫人來將他千刀萬剮,丟入護城河餵魚。

  夏玉瑾察覺了他的殺氣,抬起頭,詫異地問:「怎麼?你想打我?」

  陸爺用了全身的氣力才將「不敢」兩個字憋出喉嚨。

  「區區一介平民,諒你也不敢打本郡王,想以下犯上,滿門抄斬不成?」夏玉瑾繼續歡快地數錢,還讓人將幾張小額銀票換成碎銀,發給在場眾人,「來,給大家沾點喜氣。」

  陸爺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覺得心口的憤怒就像放熔爐上淬煉的鋼水,隨時都能噴出來,他努力地憋啊憋,幾乎憋成了王八,這才順了好幾口氣,再走過去附耳小聲問:「郡王,給點面子,你可知這座賭坊幕後的老闆……」

  「咦?說話也不大聲點!」夏玉瑾回過頭,對著他大聲叫道,「你說這座烏煙瘴氣的賭坊的主人是誰?!算了,想想也知道,開這種店舖的傢伙肯定不是善男信女。」

  大秦國,如無特批,是禁止皇親貴族和官員經商的,但幾乎所有官員私下都會各出奇謀,或是與人合夥,或是找表親戚掛靠名字等方式進行商業活動,由於法不責眾,所以就算發現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

  青樓賭坊是來錢最快的生意,也是名聲最差的生意。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夏玉瑾可以不要臉,祈王卻是要臉的。

  私下開賭坊這事,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嚷出來,便搪塞包庇不下去了,不但要受聖上處罰,對聲譽和前途也影響頗大。他目前頗受朝廷器重,哪能自毀名聲?。夏玉瑾卻是聲譽爛到極點的傢伙,功名利祿統統不在乎,就算聖上把他抓回去痛罵,罰幾年俸祿,軟禁段時間,對他都是不痛不癢,因為他始終流的是皇室血脈,深得太后喜愛,沒犯十惡不赦之罪,都不會被狠罰。

  祈王吃了大虧,又不能當面下狠手收拾南平郡王,只會把氣都撒到賭坊管事人的頭上去。

  真他媽的該死,比無賴更混賬的是有身份的無賴。

  陸爺在心裡暗罵幾句,又硬生生把「祈王」兩個字壓回喉嚨。

  夏玉瑾卻誓不罷休地追問,「這賭坊是誰的?!我倒想知道幕後這沒臉沒皮的傢伙是誰?該不會是哪個貴族官員吧?!」他想了想,搖頭道,「肯定不會是的!太后說賭場都是害百姓的玩意,我平日裡多逛幾次,都被她說半天。哪裡會有王親貴族或朝廷命官敢逆太后的逆鱗開賭坊啊?!你說是不是?」

  就算全上京都知道,所有的賭坊青樓的後台都是這些人!也只會私下嚷嚷,沒人敢到處亂說。

  陸爺心裡憋屈得要命,卻不能當眾說出事實真相,又耐不住夏玉瑾不停逼問,只好回答:「賭坊是小人開的。」

  夏玉瑾「恍然大悟」道:「料想也是你這種小人。」

  陸爺給他罵得面紅脖子粗,拳頭握了又握,就是不敢真的砸下去。

  夏玉瑾數完錢,敲著桌子道:「來!繼續賭,本王今天手氣好!」

  陸爺含恨道:「今日陸某認栽,山水有相逢,這九千多兩銀子就算送給郡王了,還請高抬貴手。」

  夏玉瑾絲毫不給面子,斥道:「你是什麼低賤身份?有什麼資格與我相逢?我堂堂正正贏來的銀子,還需你送?」他軟硬不吃,賴在椅子上不動,身後還有無數打算跟著他下注的賭徒,吆喝著要開場翻本。

  陸爺思索許久,心生一計,召來打手和夥計,當場宣佈:「今日賭坊歇業!請大家散去,下次再來!」

  打手會意,開始吆喝著趕人,眾人雖萬分不願,也只能罵罵咧咧地退去,很快便只留下夏玉瑾與他帶來的幾個小廝在空蕩蕩的賭坊內。陸爺朝他們咬牙切齒地冷笑一下,抱拳行了個禮:「郡王身體不好,想在小人的賭場休息,小人便派人好好侍候,等郡王休息夠了,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說完他示意打手留下盯著,自己大步流星朝門外走去,決心要躲幾天瘟神。

  九千多兩銀子,和預想中也差不多了,大不了改日再來,慢慢鬧得他關門歇業為止。

  夏玉瑾對這個結果還不算很滿意,也只好收起銀票,準備起身離去。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風聲。

  陸爺像個麻袋似地從半空中掠過,狠狠落在夏玉瑾面前的賭桌上,砸出個大窟窿。

  「混蛋!」帶著殺氣的聲音,如帶血尖刃般,讓人不寒而慄。

  葉昭穿著一襲紅色勁裝,手按寶刀,帶著二十多個親兵將賭坊團團包圍,然後緩緩踏入,她先凌厲地掃了眼周圍,再朝夏玉瑾點點頭,最後將目光鎖定在陸爺身上,不容置疑道:「繼續賭!」

  夏玉瑾看清形勢,大喜過望,趕緊又坐了回去。

  陸爺掙扎著爬起來,叫道:「你堂堂天下兵馬大將軍,居然敢欺壓百姓!老子去告你一狀!」

  葉昭走過去,再次踹翻,踩住他的脊樑,一邊慢慢用力,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我男人讓你賭,你便得賭。」

  夏玉瑾會意,拍掌笑道:「你不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嗎?我讓你賭,她若是賢惠,自然得抓你來賭,若是不聽話,看老子不休了她!」

  「嗯。」葉昭多踹了地上的傢伙兩腳,腕骨斷裂的聲音在沉靜的空氣中顯得有些刺耳,再淡淡地補充道,「以夫為綱,他難得吩咐我做事,我也不好仗著自己的官名,公然違抗的。」

  夏玉瑾負手,感歎:「看,這就是夫唱婦隨啊!」

  「隨……隨你媽的……」陸爺痛得全身抽搐,他還想硬嘴幾句,猛地想起活閻王凶名,趕緊閉上眼睛,試圖裝死。

  葉昭用刀柄戳了戳他,問:「他不賭怎麼辦?」

  夏玉瑾果斷道:「把你的本事拿出來,繼續揍他娘的!」

  葉昭彎下腰,「好心」問:「喂,你究竟賭不賭?聽見我男人的交代了嗎?別擔心,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我至少知道一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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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夢想成真

  郡王要賭,就要賭到他高興為止。

  夏玉瑾興盡收手時,長盛賭坊賭共輸了十二萬三千八百兩銀子,還賠上陸爺的一條胳膊。遺憾的是,賭局結束後,葉昭派兵查抄了整個賭坊,將桌椅砸得稀爛,只搜出一萬兩千兩百三十四兩銀子,還有幾件古董和大堆零碎銅板。

  陸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被大刀逼著在欠條上簽名,並按了血指印。

  夏玉瑾拿著古董左看看右看看,鄙夷地教育道:「都是不值錢的玩意,這張李白年的畫作還是贗品,沒想到你這傢伙水平不行,品德不行,連眼光都不行,以後要多多學習啊……你擺那麼委屈的臉給誰看?本王教訓你還教訓錯了嗎?」

  葉昭敲了敲陸爺的腦袋,朝他微微瞇起眼。

  陸爺趕緊紅著眼睛爬過來,哀求道:「是……郡王教訓得是……小人無良,小人無德,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算了,你都承認錯誤了,本王心胸開闊,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惡徒,哪會將你的小小得罪放在心上呢?」夏玉瑾從全場唯一完好的長凳上站起,伸了個懶腰,拿起欠條檢查清楚,很大度地將幾件不值錢的古董丟回去,揮手道,「就這樣算了吧,雖然是他拒賭耍無賴,咱們也要得饒人處且饒人,別讓人以為我們仗勢欺人。」

  葉昭收回刀,淡淡道:「也是。」

  夏玉瑾滿意拍拍他腦袋,長長歎了口氣,溫柔安慰:「別難過,賭場上輸贏是常有的事,這點錢給你拿回去東山再起,天大事都沒有過不去的坎,千萬別傷心過度自尋短見,秦河很冷的。」

  天下還有比他更賤的傢伙嗎?

  陸爺氣急攻心,生生嘔出一口血。

  夏玉瑾大搖大擺地班師回朝,連看都不看地上的爛泥一眼,走到門口,他先把銅錢和碎銀散給在門口看熱鬧的街坊百姓,又拿出張兩百兩給葉昭帶來的親兵們買茶喝,自己則一頭鑽入輿轎,還沒坐穩,葉昭就跟著進來,還很不客氣地朝他伸出手掌:「我的辛苦費呢?」

  「就你這點德性!還將軍呢!」夏玉瑾一巴掌把她狠狠拍回去,從銀票裡抽出兩千兩,遞給隨身侍候的安康道,「先去老高家,把銀票私下塞給他,買五斤羊肉和五斤羊筋……然後再帶人去告訴他,說老子吃他做的肉鬧了肚子,再把他的破店砸一輪,隨便抽他兩個耳光,把他全家趕出上京,告訴他還敢回來就見一次打一次!」

  安康會意,帶人辦事。

  葉昭沉默了一會道:「你這樣一鬧,祈王可能不會那麼快聯想到你和老高的朋友關係,但他不是蠢人,很快就會回過神來,又追不到老高,怕是會將所有憤怒都發洩到你身上。」

  「賭個錢而已,自個兒養的狗不爭氣,他能把我怎樣?老實說,聖上自兩年前發狠把我揍了二十大板後,被太后罵了半個時辰,死心了,只要我沒鬧出大事,他就不管,人家沒把我鬧出大事,他也不管……」夏玉瑾鬱悶地說,「所以那群混賬才敢當面損我。」

  葉昭忍不住問:「祈王真找你算賬怎麼辦?」

  夏玉瑾賊兮兮地笑道,「怕什麼?當今聖上是皇太后所出,和我爹是同胞兄弟,感情一直很深厚。祈王若是把賬算太狠了,我就裝出可憐樣,去找太后告狀,太后哪能不幫嫡親的孫子出頭?」他見葉昭在低頭思索,猶豫片刻,隨手拿張紅紙,將欠條包起來,交給長隨道:「算了,做人留點餘地,我也怕他氣得打我悶棍。你將這個禮單送給祈王,就說是侄子給他小妾的新生女兒的滿月酒禮,不必還了。」

  「就你這點德性!還郡王呢!」葉昭聽得笑了起來,然後正經八百地說:「放心吧,他若敢打你悶棍,我便打他全家悶棍。只是你手上賭贏的這筆錢,是留不得的。」

  「嗯,我又不是傻瓜,」夏玉瑾應道,「過些日子是太后六十大壽,國庫空虛,聖上正發愁呢,我現在就給他送點銀子去表表孝心。順便去陪太后聊聊天,講講坑人賭坊倒霉的故事,逗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葉昭搭上他肩膀:「喂,你到底是怎麼作弊贏錢的?趁現在無人,說給我聽聽。」

  「老子的獨家秘笈,怎能外傳?」夏玉瑾推她的手,推了幾把都推不動,便胡扯道,「我聽得見骰子神仙說話,是他告訴我幾點的。」

  葉昭道:「是聽骰吧?誰教你的?」

  夏玉瑾憤憤道:「我自學的。」

  葉昭搖頭:「這玩意就算有天賦,也要一二十年苦練,看不出你還有這個毅力。

  夏玉瑾憤憤道:「誰要學了?我是天生體寒,四歲時又不慎落入冰水,導致病情惡化,出不得大門,在院子裡整整給關了十四年,屁事都不准幹,無聊得可以淡出個鳥來,除了玩玩骰子,還能幹什麼?自己左手和右手玩,玩多了,什麼都琢磨出來了。」

  他從懂事起,身體就很虛弱,有時候站在花園裡走兩步,給風吹一吹,都會莫名其妙地暈下去。屋子裡沒斷過藥香,黃鬍子的、白鬍子的、沒鬍子的大夫看了不知多少,大家都說他活不過十八歲。安太妃幾乎哭斷了腸子,將他當水晶人兒般養在深宅裡,不敢讓他傷神,不敢讓他勞心,唯恐碰一下就會碎掉。

  他不需要讀書,反正讀了也白讀。

  他不需要練字,反正練了也白練。

  任何本事放在一個隨時會死的人身上,都太奢侈。

  無論學得再多再好,過不了幾年,統統都會煙消雲散。

  有時候偷偷聽小廝和丫鬟們說起外面的世界,十里秦河,奢華無邊,引人遐想。有時候靠在院門,聽外面貨郎歡樂的吆喝聲,吵鬧聲,馬蹄聲,是那麼的鮮明。有時候拿著書本翻看,裡面有萬里山河,草原大漠,美景如畫。

  他看見的只有四面圍牆,一面藍天,上面變幻著幾朵白雲。

  有時候會像猴子,有時候像百靈鳥,有時候像駿馬……

  可是伸出手,全部都碰不到。

  十四歲那年,蠻金入侵,漠北被屠。

  消息傳來,上京的宗室貴族一片混亂。

  他趁守衛鬆懈,改了裝束,悄悄地溜了出去。他像個傻子似地站在大街上,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耍著猴戲的大叔敲著鑼鼓過去,背著糖葫蘆的漢子一路吆喝,樣樣都是那麼新奇有趣,生命的色彩濃郁得彷彿要跳動起來,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胡亂走著,酒樓裡有說書先生在口沫橫飛地說葉昭將軍的故事,他駐足聆聽。

  「葉將軍年僅十六,卻天資過人,統帥進退有道,堪比前朝衛大將軍。他長相威武,身高九尺,持一百二十斤的宣花板斧,騎著白雲馬,端得是萬夫不敵之勇,他親任先鋒,衝入敵陣,朝來將大喝一聲,橫斧砍去,無人能擋……連反應都沒有,腦袋便掉了下地。當真是男人中的真男人,英雄中的真英雄!」

  天下有那麼厲害的男人嗎?

  他坐在旁邊聽入了迷。

  明明兩人差不多大,他已是縱橫天下的將軍,他卻是關在宅子裡的廢物。

  心裡有點羨慕,有些不甘,有點嫉妒,有點無奈。

  評書沒有說完,離家計劃沒有成功。

  他被當女孩調戲了。

  他暈倒了。

  他被送回家了。

  安太妃坐在他床頭,整整哭了一天。

  他默默地躺著,默默地聽著,默默地祈禱……

  「如果能有奇跡,讓病情好起來,就讓我變成和葉昭一樣威風的男人吧。」

  夢想啊夢想……

  「喂?」葉昭很爺們地敲敲他肩膀,大大咧咧地問,「你在走什麼神?」

  曾經仰慕的男人變成自己媳婦。

  夏玉瑾忽然有淚流的衝動。

  他是要做將軍,而不是娶將軍回家啊!

  幹!老天你耳背了嗎?!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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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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