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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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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部劍經四個字

  是的,那位昔來峰的師叔知道井九。

  洗劍溪畔的一百多名內門弟子都知道井九。

  雖然他這兩年時間一直都在南松亭,剛剛進入內門,但他早就已經是個名人。

  當然不是因為他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而是因為傳說中他有一張完美得難以想像的臉,以及難以想像的懶。

  當井九走進洗劍閣時,熱鬧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無數視線投來。

  洗劍閣按照弟子境界以及在外門表現出來的特質分成若干課堂,這裡是十餘名像井九一樣剛剛進入內門的年輕弟子。

  井九早就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向前走去,在窗邊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但位置再如何不起眼,他的臉實在是太招眼,就連授課的仙師進入洗劍閣後,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位仙師氣息出塵,深不可測,乃是來自天光峰的二代弟子林無知。

  林無知並不像他那些投身兩忘峰上的師兄弟一般鋒芒畢露,亦不如正在閉關的那位卓如歲聲勢驚人,但畢竟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弟子,由他親自講授最初級的劍道知識,可以想見青山宗對洗劍一事的重視。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林無知的言語風格很有趣,很適合讓這些劍道初學者產生興趣。

  「我們青山宗是什麼宗?」

  林無知不是想聽弟子們的回答,笑著自顧自說道:「當然不可能是禪宗,也不是魔宗與火宗,我們是劍宗。」

  井九望向窗外,看著溪畔那些柳樹,心想這麼多年了,還是這些看似有趣實則無趣的廢話。

  也不知道柳十歲如今在哪裡,過的怎麼樣。

  他想此處應該有笑聲。

  果然,劍閣裡響起年輕弟子們充滿歡愉的笑聲。

  林無知微笑著繼續說道:「劍宗修的自然是劍,我們首先需要了解的便是劍。世間修劍宗派眾多,無恩門用劍,不老林也用劍,劍西來那個傢伙也用劍,但為何只有我大青山才被稱為劍道正宗?因為青山有九峰,九峰有九劍,九劍可定天下!」

  井九想著,此處可能會有掌聲。

  果然,劍閣裡響起年輕弟子們激動而興奮的喝彩聲與拍手聲。

  「天光峰之劍名承天,意思是承天之大任,劍法亦名承天;上德峰主劍名為三尺,用雪流劍訣;雲行峰主劍名為皆空,用蒼鳥劍訣;清容峰主劍名錦瑟,用無端劍訣;適越峰主劍名回日,用六龍劍法;昔來峰主劍名如歲,用七梅劍訣;碧湖峰主劍名潮來,用八方劍訣。」

  弟子們見林無知說到這裡便停下,不禁有些疑惑,有位膽大的舉手問道:「第九峰呢?」

  林無知說道:「神末峰主劍名弗思,用九死劍訣,只是那把劍在景陽師叔祖飛升的時候被帶走了。」

  弟子們發現九劍還是差了一劍,問道:「那兩忘峰?」

  「兩忘峰主劍名不二。」林無知歎了口氣,說道:「也在景陽師叔祖飛升的時候被帶走了。」

  井九依然看著窗外。

  他手上的那根鐲子映著天光,微微發亮。

  洗劍閣裡響起議論聲。

  景陽師叔祖飛升當然是好事,只是走便走罷,為什麼要把這兩把絕世名劍也帶走呢?

  如果他只是帶走九峰的弗思劍也罷了,為什麼把兩忘峰的不二劍也帶走呢?

  九劍失其二,無論怎麼看,青山宗的實力也是受到了極大折損。

  聽著弟子們的議論聲,林無知雙眉微挑,有些不悅。

  「師叔祖飛升乃我青山宗最大榮耀,也是那兩把劍的榮耀。」

  他看著那些弟子們沉聲說道:「因為少了兩把劍便折損了實力?你們要明白,劍隨人起,只要人足夠強大,他用的劍便足夠強大,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們能修行到通天境,那麼你們的劍便有資格成為諸峰主劍,代替不二劍與弗思劍的位置。」

  聽著這番話,弟子們神情各異,心裡的想法也各不相同。

  有的弟子被激發起了雄心野望,有的弟子則是覺得肩頭多了沉甸甸的重量,更多的弟子則是覺得這些事情與自己完全無關。

  他們剛剛進入內門,只是抱神境圓滿,距離傳說中的通天境有著無比遙遠的距離。

  就算他們是真正的天才,也沒有自信能夠在修行大道上走到那處。

  放眼大陸,通天境的大物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青山宗也只有掌門一人。

  看著弟子們的神情,林無知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道:「不管最終能走多遠的距離,你如果沒有走到最後的意志,何必踏上這條艱難的大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一步不走,何以至千里?」

  眾弟子聞言神情微凜。

  林無知說道:「今日拿到劍經之後,你們須當好生研習,勤奮修行,知道了嗎?」

  不管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弟子們回答的聲音很整齊:「知道了!」

  林無知點點頭,繼續自己的講課。

  「劍經內容廣博,足夠你們在承劍大會之前修行。承劍大會上有了師承,才可選擇剛才說的那些無上劍訣,而在劍道學習之前,你們首先要做的是打好基礎,盡快把境界提升起來,不然一把劍對你們來說和廢鐵有什麼區別?」

  「洗劍階段,你們要過的是次境之關。」

  「我派次境亦分兩個境界,分別是知通與守一。」

  「何謂知通?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在此境,你們當以靈海灌注道種,助其成熟,直至成為參天大樹,結成劍果。」

  「劍果成,劍意生,與飛劍生成穩定聯繫,如此方能控劍對敵。」

  「此境亦可稱為果成,所以我一直在想,果成寺建寺之初,那位大物是不是曾經偷偷學過我們的劍經?」

  ……

  ……

  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接過執事分發的劍經,翻開首頁,便看到了那幾個熟悉的墨字。

  在歡聲笑語不斷的洗劍閣裡,他安靜不語。

  ……

  ……

  「那什麼是守一?」

  「守其一以處其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持守大道,自得其和。」

  「在此境,真元如水銀般在體內流淌,轉為劍元,劍果亦是漸成金質,那便是劍丸將成的跡象。」

  「劍丸成,劍意趨實,飛劍可以斷石切金,十丈之內,如臂使指,目光落下,便能殺人。」

  「對你們來說,可能最感興趣的應該是馭劍。」

  「不錯,提前恭喜你們,只要能夠成就劍丸,你們便可以馭劍而行,若劍元足夠,甚至可以直接飛到天光峰頂。」

  「當然還有一椿好處,那就是先前所說,到了此時,你們便可以參加承劍大會,成為某座劍峰的親傳弟子。」

  ……

  ……

  洗劍閣裡的歡聲笑語還在持續。

  井九只是看著劍經首頁那熟悉的四個墨字,若有所思。

  ……

  ……

  「剛才有人在問,次境與初境不同,無法內觀靈海來判斷修行進度,那麼判斷的標準是什麼?」

  「這個問題非常簡單,至少在我大青山非常簡單。」

  「冥部看魂火,果成寺看禪心,我們看劍果,如果都結成了劍果,又如何判斷?那便看你馭劍的本事。」

  「你的劍能夠一劍斬殺百丈外的對手,那便是承意。」

  「你的劍若能飛出十餘里地,斬殺對手,那便是遊野。」

  「如果你能一劍千里,自然通天。」

  「若你能一劍破空而去,斬殺域外天魔,那麼你就是我朝天大陸的最強者。」

  ……

  ……

  這種判斷標準不只簡單、粗陋,甚至聽著有些胡鬧,洗劍閣裡的弟子們議論紛紛,但看林無知的神情不似作偽,只能相信。

  無論外界如何擾嚷,井九始終看著劍經首頁那四個墨字。

  ——萬物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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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問劍於黑衣老者

  直到很久以後,井九才收回視線,抬起頭來。

  便在這時,他剛好聽到了林無知在這堂課上的最後一句話。

  「要做到這些,首先你們要找到一把屬於自己的劍。」

  ……

  ……

  林無知帶著十餘名弟子離開洗劍閣,沿著洗劍溪向上遊走去,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山峰之前。

  與別的山峰比起來,這座山峰上的植被很少,更沒有茂密的森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嶙峋崖石,顯得很荒涼。

  山峰下方的崖壁間有很多小洞,洞口很小,邊緣處極為光滑,似乎是被什麼事物刺出來一般。

  山峰上半截籠罩在厚重的雲霧裡,根本無法看清。

  這裡就是青山第四峰,雲行峰。

  青山宗弟子更習慣稱這座山峰為劍峰,因為在這座山峰裡藏著無數劍,等待著被它們的主人發現。

  雲行峰非常特殊,終年雲霧不散,峰間很是潮濕,加上崖間隱藏著無數劍意,生活在裡面很是辛苦,所以雲行峰的師徒們都在峰下修行起居,峰主則是在天光峰議事。

  當青山宗強者壽元將盡時,往往便會來到這座峰前,將自己的飛劍還贈予這座山峰。

  當然,如果那位強者想要帶著自己的飛劍陪葬,也沒有人會強行要求他。

  但青山宗開派以來,歸劍於峰的強者數量再多,也不可能比後輩弟子取的劍數量更多。

  為什麼劍峰裡有這麼多劍?最開始的那些劍是從哪裡來的?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有人說這座劍峰乃是一座天地自成的劍爐,有人說這座劍峰是前代文明強者對戰,一起隕落後形成的大墓,但這些年來青山宗無數次仔細地查探,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

  弟子們站在山腳下,望著雲霧裡的山峰,聽著林無知的講解,眼睛漸酸,有幾個人甚至哭了出來。

  他們自然不是在發思古之幽情,也不是感懷前輩師長的風範,而是被劍意刺傷了眼睛。

  這座山峰裡不知藏著幾千幾萬把劍,劍意合在一起,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不是他們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能夠承受。

  這座劍峰如何上去?或者說就在下面這些崖壁間找找有沒有劍?

  有些弟子暗自想著。

  林無知知道弟子們在想什麼,也不生氣,笑著說道:「你們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前代弟子也會想到,不妨告訴你們,這些山底崖壁上的洞便是劍洞,不知道被找了多少年,如果你們還能找出一把劍來,那算你們本事,運氣也算本事不是?」

  弟子們好生無語,心想只是站在山腳下便已經這般難熬,難道還真要上到劍峰上面,甚至還要去到峰頂?

  林無知提醒說道:「莫要忘記,越往峰頂去,飛劍品質便會越高。」

  有名弟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聽說趙師姐一直在劍峰上修行練劍?」

  林無知點頭說道:「不錯,她這時候便應該在雲裡。」

  弟子們很是震驚,議論紛紛。

  他們站在山下便已經能夠感覺到劍峰上那些雲裡散發出來的森然感覺,如果走進那些雲霧那該是怎樣的恐怖的感受?

  要知道就連雲行峰一脈的師長都不願在峰間停留太長時間,趙臘月卻一直在峰頂?

  「劍峰取劍,也是考驗你們的心志與智慧。」

  這句話裡的智慧明顯有深意,但林無知沒有做更多解釋。

  「趙臘月意志之堅毅,堪為三代弟子典範,你們要向她學習。」

  說完這句話,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轉身避開,也沒有給予回應,看著峰上的那片雲,心想著:「劍意焠體?」

  劍意焠體是一種非常苦且凶險的法門,一般而言,除了那些壽元將盡的劍修,沒有人會用,因為風險太大。

  趙臘月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弟子,前途無限光明,而且才十餘歲,還有大把時光可以用來修行,她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條最艱險的道路。

  這讓井九對她生出了幾分欣賞。

  林無知說話的時候,雲行峰一脈的幾名執事從山腳下的樓裡迎了出來,開始為井九等人登錄名冊,同時發放劍牌。

  他們很有耐心地告訴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劍牌應該如何使用,怎樣判斷自己已經無法支撐,遇著危險又應該如何。

  那些弟子有些吃驚,聽著這話,神色更加凝重,有的弟子忍不住說道:「難道今天就要登峰取劍?」

  今天,是包括井九在內的很多弟子進入內門的第一天,結果就需要面臨這樣的挑戰?

  林無知看著他們微笑說道:「難道你們才知道,登峰取劍乃是我大青山的第一課?」

  ……

  ……

  忽然,那些正在登錄名冊的雲行峰執事停下動作,望向某處。

  待看到向劍峰走來的那人,執事們神情驟肅,趕緊走了出去分侍道旁,躬身行禮,無比恭敬。

  弟子們有些吃驚,心想來了什麼大人物,也隨之向來路看去。

  那是一位黑衣老人,滿頭白髮,容顏枯槁,不知多大年紀,也看不出來有何出奇之處。

  林無知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雙手揖於身前,微微彎腰,緩聲說道:「恭送莫師叔。」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看見是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井九等人,問道:「這就是這一期的內門弟子?」

  「陸續還會有些進來。」林無知應道。

  黑衣老人打量了這些年輕弟子一番,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說道:「不錯不錯,好好好,比我們那時候可要強不少。」

  只是掃了兩眼,黑衣老人便用劍識把這些弟子的境界看得清清楚楚。

  黑衣老人與弟子們說了幾句話,問了問從哪裡來,又是哪裡進行的外門修行,神情溫和,言語間頗多勉勵。弟子們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誰,只是見林無知與那些雲行峰執事的態度,猜想應該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哪裡敢不耐煩,小心翼翼地應答。

  林無知靜靜站在旁邊聽著,不插話,也不催促。

  井九覺著有些奇怪,青山九峰,沒有哪座峰上的劍師會著黑衣。

  他現在看不出來這位黑衣老人的境界,但能明確的感覺到,對方神衰體虛,應該不如林無知。

  為何林無知對此人會這般尊敬?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便在這時,那位黑衣老人正好望向了他,微微一愣,說道:「這孩子生得真好看。」

  林無知笑著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好看,也就是師叔您天天在適越峰上抄書,從不理會這些。」

  黑衣老人笑了笑,望向井九認真說道:「今後多努力。」

  井九沒有回答他的話,靜靜看著他。

  黑衣老人覺得有些奇怪。

  場間的氣氛也有些奇怪。

  幾名弟子拚命地給井九使眼色,井九卻仿佛無所察覺,依然靜靜地看著那位黑衣老人。

  林無知微微眯眼,正準備訓斥井九幾句,那位黑衣老人擺手阻止,自嘲一笑,轉身向劍峰走去。

  「走了?」

  林無知問道。

  「走了。」

  黑衣老人說道。

  忽然,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劍現在怎麼樣?」

  井九看著黑衣老人的背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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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劍歸青山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井九,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說道:「很久沒用過,我也不確定。」

  井九說道:「要不然,我試試?」

  聽著這句話,林無知神情微變,那些雲行峰的執事弟子也紛紛望向他。

  黑衣老人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好啊,看你本事。」

  然後他繼續向劍峰走去。

  林無知看了井九一眼,弟子們也覺得好生怪異。

  ——剛才那位師伯問話的時候,你不回答,這時候師伯要走了,你卻又要來說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黑衣老人抬頭望向雲霧裡的劍峰。

  一聲劍鳴。

  劍光照亮峰下的崖壁。

  黑衣老人馭劍而起,隨風飄搖而上,身形不再佝僂,無比挺撥,彷彿當初那個剛入青山宗的少年。

  片刻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雲霧裡,再也無法看見。

  ……

  ……

  ……

  ……

  無數聲劍鳴在峰間響起。

  弟子們不知何事,震驚得無法言語。

  雲行峰執事們唱道:「莫師伯劍歸青山!」

  九峰都有回應,青山弟子們的聲音響起:「恭賀莫長老劍歸青山!」

  天光峰處響起劍聲長吟。

  上德峰古鐘嗡鳴。

  清容峰素雲遮面。

  ……

  ……

  「莫師叔在適越峰上整理典籍百餘年,今日……」

  看著劍峰,林無知沒有把這句話說完,眼眶有些微濕。

  都說修道之人要斷情絕性,但有幾個能做到呢?更何況青山宗修的本來就不是道,而是劍。

  劍者見也,今後再不能相見,如何不悲。

  弟子們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那位剛與自己溫和談話的莫師伯,竟是……仙逝了。

  他來劍峰,只是要把自己的劍還給青山。

  他希望後代的弟子裡,有人能夠繼承自己的那把劍。

  看著劍峰,弟子們覺得心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與情緒,有些沉重。

  或者這才是大青山的第一課。

  他們又望向井九。

  剛才井九對莫師伯說會用他的劍,是什麼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嗎?

  林無知望向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莫師叔準備劍歸青山,我也不知道你說那句話是想安慰他,還是想討好他、讓他把劍放在低一點的地方。我只想告訴你,你激起了莫師兄最後的驕傲,那把劍的位置離峰頂很近。」

  井九說道:「所以?」

  林無知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答應,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不管你是哪座峰選好的弟子,我都不會讓你參加承劍大會。」

  弟子們聽到這番話,很是吃驚,看著井九的目光裡滿是同情。

  劍峰裡到處都是可怕的劍意,越往高處劍意越濃,峰頂遠在雲層深處,以他們的境界如何能夠走到那裡?

  「多言,多情,多事,都不是好事。」

  林無知說完這句話,馭劍而去。

  這句話當然也是對井九說的,針對的是他在適越峰莫師伯臨死前的行為。

  這個時候弟子們才明白過來,林無知並不是真的厭惡井九,而是很看重他。

  一名雲行峰執事把劍牌分發給十餘名弟子,交待道:「劍峰裡有歷代前輩師長留下來的劍,所以你們在尋找的時候要注意儀態,切忌喧嘩奔跑,當然這裡還有很多無主之劍,不管你們找到什麼劍,只要能讓它回應你的召喚,便算成功,如果迷路或者摔傷以及任何意外,只需要捏碎這塊劍牌,自有人處理。」

  一名弟子望向那些崖壁,說道:「就這麼簡單?」

  經過在外門的修行煉體之後,這些內門弟子的身體要較普通人強出太多,輕鬆一躍便是數丈距離,耐力也極持久。

  他想著劍峰雖陡,總能攀爬,劍意雖強,也可靠意志強撐,只要不進入雲層覆蓋的範圍,有自信能夠自如上下。

  那名雲行峰執事沒有說話,看著那名弟子,唇角微起,露出一抹很難捉摸的笑容。

  能入內門修行的弟子都是極聰明的年輕人,見這笑容哪裡還會不明白。

  那名弟子面色微白,行禮說道:「還請師兄指點。」

  青山宗外門執事都是未能突破抱神境的弟子,九峰間的內門執事則是無法在承劍大會上被選中的弟子,被他稱一聲師兄也是應有之義。

  「你們還是抱神境,沒有希望能夠找到劍,先入知通再說。」

  那名行雲峰執事說道:「就算你們能夠找到劍,那劍便會隨你走嗎?紅塵裡癡男怨女那麼多又是何故?」

  有弟子問道:「大概要多長時間,我們才能成功取劍?」

  「普通弟子平均需要三年時間才能擁有自己的飛劍,天賦悟性好,運氣也好的弟子或者能快些。」

  那位行雲峰執事手指雲中劍峰說道:「趙師妹用了三個月,你們需要多長時間便自己想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回到了峰底的小樓裡,把這十餘名年輕弟子留在了這裡。

  十餘名年輕弟子相對無語,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趙臘月乃是二代弟子裡最天才的人物,更是他們這些新晉弟子的偶像,連她都用了三個月時間,他們就更別想了。

  而且那位執事說的很清楚,以他們現在的抱神境界,進入劍峰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這是宗門給我們的第一課,總不能不上完。」

  一名祝姓弟子面露堅毅之色,看著眾人沉聲說道:「就算我們無法感知到劍在何方,也可以去劍峰裡先行熟悉一下環境,為日後準備。」

  「不錯,行雲峰執事給我們劍牌,便應該是這意思。」

  一名女弟子點頭說道:「林師說過劍峰可以鍛煉心志,說不得他或別的師長正在暗中觀察我們,我們怎能不去?」

  眾弟子被這兩句話說服,紛紛喊著同去同去,神情很是激動。

  井九沒有說話,安靜站著,便有些顯眼。

  很多道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身上。

  眾弟子知道他出名地懶,但想著他既然能夠進入內門,或者已經有所改變。

  林師對他說的那幾句話,是最嚴厲的要求,又何嚐不是深深的期望。

  井九對眾人點了點頭,轉身往峰外走去。

  眾弟子這才知道他竟是準備離開。

  那名祝姓弟子震驚說道:「你不是說要去取莫師伯的劍嗎?」

  別的弟子也呆住了,心想難道此人真如傳聞中那般?

  便在這個時候,劍峰西側的樹林裡走出來了一行人。

  為首那名青年,身著素色劍袍,容顏英俊,眉挑若劍,神情漠然如冰雪,氣息不凡。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身後沒有負劍——難道說他如此年輕,便已經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

  雲行峰執事們迎上前去說了幾句話,眾人才知道,原來這人是洗劍閣的授課仙師之一顧寒。

  顧寒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

  他是兩忘峰上的三師兄。

  兩忘峰可以說集中了青山宗最天才的年輕弟子們,顧寒能夠排到第三,可以想見他的劍道修為之強大。

  看著顧寒,弟子們的臉上流露出仰慕與敬畏的神情。

  井九沒有看顧寒一眼,只是靜靜看著顧寒身邊。

  顧寒身邊站著位少年。

  自村口相遇至今日已有三年,十歲已經變成了十三歲。

  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少年,眉還是那樣直,眼睛還是那樣正,臉還是那樣黑。

  在九峰修行一年時間,柳十歲更加成熟,氣質從容,神情平靜。

  他望著某處,眼神有些疑惑,然後很快變成驚喜。

  「啊!」

  柳十歲大叫一聲,向著井九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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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醜小鴨的第一次飛翔

  因為跑得太快,柳十歲的雙手拖在身後,看著就像個小鴨子,有些滑稽可愛。

  井九站在原地等著他,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柳十歲跑到井九身前停下。

  因為跑得太快,停得太急,他的腳在草地上畫出兩道淺痕,身體前後搖擺,好不容易才靜止。

  這畫面看著有些滑稽,那些與井九一道的年輕弟子裡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快那些笑聲便消失了,人們猜到這個小少年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天生道種。

  柳十歲站在井九身前,神情很是激動,伸手想要去抓井九的手,又覺得不妥,趕緊收了回去,握成了拳頭。

  「公子你進來了?你終於進來了!」

  ……

  ……

  從樹林裡走出來的那行人,看著這畫面,不禁有些詫異。

  要知道柳十歲平日裡只知道修行練劍,活的很是單調,性情平實而低調,很少見到如此激動的樣子。

  「這人是誰?」顧寒問道。

  有弟子說道:「顧師,這人應該便是十歲平日裡經常提起的井九。」

  聽著這話,那行人才明白為何柳十歲如此激動。

  顧寒看著井九的臉,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不知道是因為那張臉太美,還是因為那張臉上的神情太過淡然平靜,與柳十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

  ……

  就在井九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井九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那個叫顧寒的兩忘峰弟子。

  柳十歲微愣,趕緊解釋道:「顧師,這是我家……」

  顧寒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淡然說道:「我告訴過你,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你分心。」

  這句話隱著的意思非常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井九是誰。

  「自己過來領受責罰。」顧寒說道。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趕緊對他擺了擺手,走回顧寒身前。

  一個梳著髻的胖子從顧寒身後站了出來,雙手捧著一個用布包住的物事,他用肥胖而靈巧的手指解開繫帶,露出了裡面的那根棍子。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有些嘩然,那些落在柳十歲身上的視線裡多了些同情,更多的卻是羨慕。

  那些從樹林裡走出來的弟子,眼裡也有著這樣的情緒。

  那根棍,不是青山宗的劍律,而是兩忘峰的規矩。

  顧寒要用兩忘峰的規矩責罰柳十歲,那麼就等於是把柳十歲當作兩忘峰的親傳弟子在管教。

  對於一心期盼在承劍大會上被兩忘峰挑中的內門弟子們來說,這樣的管教實在是值得羨慕的待遇。

  堅硬的木棍落在柳十歲的背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接受責罰時,自然不能運起真元護體,柳十歲只能硬撐。

  木棍不停落下,悶響不停響起。

  柳十歲很痛,眼裡滿是淚花,卻依然要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動。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沒有說話。

  忽然,他感覺到了些什麼,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顧寒冷漠的眼神。

  他靜靜看著對方。

  柳十歲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忍著疼痛不停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井九安靜了會兒,轉身向峰外走去。

  在場這麼多人,只有顧寒注意到,在他轉身的時候,也搖了搖頭。

  ……

  ……

  「夠了。」

  顧寒示意懲處結束,看著遠去的井九的背影,微微皺眉。

  那個胖子收回棍棒,仔細地用青布裹好,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眼裡卻有寒光掠過。

  「如何?這個弟子很出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確實好看,令人嫉妒。」

  做為兩忘峰弟子,他們哪裡會關心容顏美醜這種小事,所問如何自然指的是井九的修行天賦與潛質。

  顧寒說道:「道種普通,資質普通,如果他真如傳聞裡那般不求上進,那麼應該是備了很多丹藥,才能在兩年內破境。」

  胖子說道:「他可能是朝歌皇朝裡的哪位公子,手裡有些珍貴丹藥也屬正常,而且據說腦子很好使,要不要和他聊聊?」

  顧寒說道:「我兩忘峰的劍是用來殺人的,再如何聰明,智識過人也無用,如果能靠丹藥求大道,還修行做什麼?」

  對話時他們並未避著柳十歲,柳十歲聽的有些著急,想要替井九辯解幾句。

  在他想來,公子如果也能提前拜在兩忘峰門下,當然是最好的事情。

  「兩忘峰弟子,不可能是一個僕人,你記住這一點。」

  顧寒看著柳十歲,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意志:「不要與他繼續來往。」

  柳十歲呆住了。

  顧寒沒有理他,帶著一行弟子向劍峰裡走去。

  柳十歲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

  ……

  看著向劍峰崖壁間走去的那行人,有位知道洗劍閣情形的弟子不解說道:「顧師不是甲課的仙師?難道他們還沒有取劍?」

  行雲峰執事說道:「柳師弟半年前便已經取了劍。」

  弟子們更覺奇怪,心想那他們還上劍峰做什麼?

  顧寒帶著的那行人已經走上了峰劍,漸行漸遠,已經快要變成崖壁間的一串黑點。

  這些弟子們沒有師長帶領,自然不敢跟著去,只好在峰下看著。

  隨著時間移走,更多的雲行峰執事與師生來到場間,又有十餘道劍光劃破天空,諸峰都有人至,甚至有兩位二代的師叔也親自到了。

  所有這些,似乎都預示著稍後將有大事發生。

  ……

  ……

  山行漸高,空氣漸稀,地勢也更加陡峭,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

  年輕弟子們停下了腳步,留在原地,感受著四周的劍意,以此磨礪意志,提升修為。

  顧寒與那位胖子還有柳十歲繼續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四周的景物漸漸模糊,霧氣漸重,應該是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到了此間,峰體裡散溢出來的劍氣更加可怕,柳十歲小臉通紅,呼吸急促。

  畢竟他年齡還小,修行時間也短。

  不過他能夠走到這裡,比起那些留在下方的同門已經不知道強到哪裡去。

  那位胖子也有些微喘,扶著腰說道:「不知道臘月今天在不在。」

  顧寒神情如常,劍峰裡的劍意與這種高度,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聽著胖子的話,他望向雲霧更深處的峰頂,沉默了片刻時間,然後揮了揮手,似乎是想把某些不愉快的畫面盡數驅除。

  隨著他的手掌揮動,崖間生起一陣大風,雲霧被盡數驅散,周遭環境頓時變得清楚起來。

  他們身前是一處斷崖,往前走一步便會跌落,崖間石壁光滑無草,根本沒有可以抓住用力的地方。

  柳十歲走到崖邊,向下面望去。

  這裡距離地面已經有千餘丈高,即便他修行後的眼力堪比神鷹,依然無法看清楚地面的情形,只能看到很多小黑點。

  每個小黑點就是一個人,想到有這麼多人正在看著自己,少年更加緊張,呼吸不自覺地更急了。

  他默頌劍經,盡可能地平靜心情,待呼吸平緩之後,緩緩舉起右手。

  嗤的一聲響,一道約兩尺長短、通體光滑如鏡的飛劍,從他的袖中飛了出來。

  飛劍在空中畫了幾道弧,然後依照他的神念,靜靜停在崖外半空,就在他身前。

  只需要向前走一步,他便能站到飛劍上。

  問題在於,世間有幾個人有勇氣走出這一步?

  進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退一步便是滾滾紅塵。

  ……

  ……

  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太久。

  想的越久越容易出問題。

  柳十歲盯著峰外的雲霧,面色微白,始終無法踏出這一步去。

  顧寒在他身後面無表情說道:「我再給你十息時間,如果你自己走不出去,我就把你推出去。」

  「不用。」柳十歲忽然轉頭對他說道:「顧師,我還是要與公子見面的。」

  說完這句話,他向前走了出去。

  顧寒微言微怒,挑眉準備做些什麼,便看見了這幕畫面。

  柳十歲走到了崖外的天空裡。

  他的右腳落下,不偏不倚落在了飛劍上。

  飛劍向下沉去,約摸半尺便靜止。

  接著,他的左腳也踩到了劍上。

  寒風呼嘯,拍打著劍峰的崖壁,也吹起他身上的衣衫。

  柳十歲張開雙臂,雙腿微屈,左右搖擺,尋找著平衡。

  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害怕的情緒,只有專注。

  顧寒忽然想到先前柳十歲衝到井九身前急停時的畫面。

  風從崖壁上卷回,柳十歲的身體向前一傾。

  站在崖上的那名胖子嚇得哆嗦了一下。

  柳十歲不知道喊了聲什麼,借著風勢,便向天空裡飛了出去。

  這是他第一次馭劍飛行,無法凝成一道劍光,只能畫出一道殘影。

  只見那道劍影在雲霧裡穿行,不時急停或者轉折,顯得非常亂,看著非常危險。

  遙遠的崖下隱隱傳來驚呼聲與喊叫聲。

  胖子臉色蒼白,不停自言自語道:「如果十歲摔死了……掌門會不會把我們逐出青山?」

  顧寒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道離崖壁越來越遠的劍影。

  不管柳十歲馭劍如何凶險,甚至有兩次直接向著地面墮落,他都表現得不如何擔心,只是眼睛眯得越來越厲害。

  以柳十歲的境界、年齡、經驗,現在就開始學習馭劍,確實是非常勉強,而勉強自然就意味著風險,所以他沒有與兩忘峰裡的同門說,更沒有稟報師長。

  但他知道當自己帶著柳十歲走上劍峰的時候,九峰裡的長輩們便應該猜到了真相,這時候的雲層裡應該有幾位遊野境的師叔正在盯著,隨時準備出手相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劍影終於穩定下來,可以清楚地看到柳十歲的身影。

  飛劍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變成一道流光,向著劍峰之上而去,突破雲層,不知去了何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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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逢夜話

  顧寒知道柳十歲馭劍去了何處。

  當年他在劍峰初次馭劍成功後,同樣是去了雲層的上方。

  馭劍飛行,是修行者最美妙的想像,當成功之後,便是最美妙的體會,誰不想去看看這天到底有多高?

  下方隱隱傳來歡呼聲,顧寒望向峰頂,心想青山宗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天生道種。

  看著他的視線,胖子知道他在想什麽,勸說道:「師妹不願意進兩忘峰,想必有她自己的安排,師兄你不要生氣。」

  顧寒沒有接話,說道:「十歲正在修行的關鍵階段,不要讓他與那個廢物見面,受了影響。」

  胖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井九。

  ……

  ……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與南松亭那些前院後石室的格局不同,現在的洞府是真的。

  洞府在洗劍溪兩畔的崖壁上,很是清靜,無人相擾,風景也很美。

  每日清晨會有一盤珍果與一壺清水出現在洞府前,這盤珍果當然要比在外門的時候強很多,負責分發事宜的也不再是執事,而是劍匣。

  做為大陸第一劍派,青山宗的底蘊與積累真是難以想像。

  這樣的作派井九看的太多,自然不會生出什麽感慨,挑了個好看的果子吃了,把剩的果子扔給洞後樹林裡的猿猴,便又躺到了竹椅上。

  他從懷中取出劍經看了兩眼,便不再看。

  與在南松亭時的情形差不多,他的靈海太過深廣,想要完全轉成道種的養分,直至結成劍果,除了時間還是時間。

  好在這一次需要的時間會短很多,而且他如果想要去峰間取劍,並不需要結成劍丸。

  他拈起一粒白沙,想要放在瓷盤上,卻發現今天的心有些不靜。

  對他來說這很少見,所以他把瓷盤與沙粒都收了回去,閉著眼睛開始靜思養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重新睜開眼睛。

  日已落,星正明。

  十歲站在竹椅前。

  仿佛還是三年前的池塘邊。

  「公子。」

  柳十歲高興地向他行禮,想著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解釋道:「你不要怪顧師兄,他是好人,就是有些嚴格。」

  井九聽著這話,發現了一個問題,挑眉問道:「師兄?」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應該叫顧師,他覺得我還可以,說會在承劍大會上取我,允許我私下稱他為師兄。」

  他沒有驕傲、得意這些情緒,只是很開心。

  井九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柳十歲以為他是在笑自己,不禁臉有些發熱,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於是站起身來,去替井九鋪床,整理榻上的東西。

  青山宗最重視的天生道種,兩忘峰極想得到的天才弟子,為一個剛入內門的弟子鋪床叠被,還做得如此自然。

  如果有人看到這個畫面,必然會震驚得無法言語。

  更令人吃驚的是,井九也沒有攔的意思。

  鋪完床,把洞府前的空地灑掃完畢,他開始對井九講述自己這一年裡做了些什麽事,遇著了什麽人。

  井九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笑笑,偶爾回一句話。

  他沒有不耐煩,沒有閉眼,更沒有睡覺,和當初在山村裡並不一樣。

  柳十歲有些鬱悶,因為都是他在說。

  他其實很想知道,這一年井九在南松亭是怎麽過的,怎麽忽然就變得勤奮起來了呢?怎麽就能抱神境圓滿,考進內門了呢?

  井九似乎沒有說這些事情的興趣。

  是因為一年不見,所以覺得有些陌生嗎?

  柳十歲想到一種可能,興奮地站了起來,對井九說道:「公子,我介紹你與顧師兄認識吧!以你的天賦悟性一定可以得到他的欣賞,就算他不肯承諾在承劍大會上召你入峰,但肯定會很願意帶著你學劍,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修行了。」

  井九想都沒想,搖頭說道:「不用。」

  柳十歲愣了愣,說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兩忘峰是我們大青山最了不起的地方,峰上全部是年輕的三代弟子,沒有峰主長輩,但每座峰上的師長都會擇日去兩忘峰上授課,這也就是說,只要是兩忘峰弟子便可以學習九峰的所有劍訣……」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直至沒有。

  因為井九依然表現得毫無興趣。

  柳十歲有些失望。

  井九看著他小臉上的神情,解釋了兩句。

  「我確實不感興趣,因為我不喜歡兩忘峰,嗯,還有你那位顧師兄。」

  柳十歲很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居然會不喜歡兩忘峰!

  「兩忘峰乃是青山之劍,峰上弟子負責四處巡查防範不老林與冥部妖人潛入,還要代表大青山參加十年一次的梅會,可以說修行就是在不停地戰鬥,每年都會有很多流血犧牲,但從來沒有一個弟子退縮,青山弟子怎麽可能不喜歡這裡?」

  他看著井九認真地勸說道:「還有顧師兄,他真的是個好人。」

  「怎麽可以不喜歡,這句話就是錯的。」

  井九說道:「比如你那位顧師兄,他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就算他是個聖人,我也可以不喜歡。」

  柳十歲愣了愣,覺得這話雖然聽著沒道理,卻找不到哪裡是錯的。

  「反正我說不過你。」

  柳十歲有些委屈,因為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顧師兄這麽好的人,為何井九不喜歡。

  是因為白天的時候,顧師兄用峰規懲罰自己嗎?

  那兩忘峰呢?

  柳十歲越想越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沉默不語。

  ……

  ……

  離開崖畔洞府,沿著山路走出半里地,柳十歲才踏劍而起。

  他不願意井九看到這畫面,因為擔心會刺激到對方。

  飛劍順崖壁而上,很快便撞破幾團散雲,來到了極高的夜空裡。

  寒風撲面,柳十歲沒用劍元護體,卻不覺得冷,反而有些熱。

  馭劍飛行對現在的他來說,毫無疑問是最興奮的事情。

  看著星空下的雲層,看著下方的洗劍溪,看著不遠處的群峰,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然後醒過神來,趕緊捂住嘴,望向四周。

  ……

  ……

  井九抬頭向夜空裡望去。

  那聲喊來自極高遠的夜空,溪畔的內門弟子應該沒有誰能聽到,對耳力遠超同儕的他來說,卻清晰地像是就在耳邊。

  他聽出那是十歲的聲音,更能聽出聲音裡的興奮。

  柳十歲境界提升如此迅速,只用一年時間便能馭劍飛行,他並不覺得意外。

  天生道種的優勢在進入內門之後會得到真正的發揮。

  兩忘峰提前開始布局,想要在承劍大會上得到柳十歲,也算那些傢伙有些眼光。

  只是現在的兩忘峰的味道,著實是讓他有些不喜歡。

  他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鐲子,心想,好吧,從一開始他就沒喜歡過兩忘峰,這就是證明。

  「師兄?好人?什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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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九夜

  第二天夜裡,柳十歲再次來到井九的洞府,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只是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作為被整座青山宗寄予厚望的天生道種,柳十歲現在承受的壓力太大,內門這裡有很多同樣天賦優秀的弟子,就算稍不如他,但比他修行更加刻苦。更不要說,他現在跟隨顧寒學劍,經常能夠接觸到兩忘峰上的那些變態,自然無法放鬆。

  第三天夜裡,柳十歲來了,替井九鋪床叠被,倒茶端水。

  井九注意到他的左腿走路有些不便,接著發現了他頸後的一處傷口。

  「又被打了?」

  柳十歲趕緊解釋道:「與顧師兄無關,是比劍的時候受的傷。」

  井九沒有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自己撒謊,也許是因為在井九面前維護顧寒,柳十歲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那公子……我先走了?」

  井九沒有理他。

  洞外風起,劍光照亮夜幕一角,轉瞬消失。

  井九抬起頭來,看著那處,沉默不語。

  他很清楚兩忘峰的行事風格,但凡被他們看中的弟子,必然會被管制得極嚴,柳十歲承受的壓力必然極大。

  第四天夜裡,小院再次被推開,但今夜來的不是柳十歲,而是那天在劍峰上曾經見過一面的胖子。

  「我叫馬華,名字很不起眼,在兩忘峰上排三十七,也很不起眼,但當然比你重要很多,雖然你比我更出名。我今夜的來意你應該很清楚,是的,我是替顧三師兄傳話,要你以後不要再與十歲見面,你不用急著說話,我知道你很瞧不起這種手段,而且只要你不加入兩忘峰,我們也沒道理管你,但是你不要忘記,十歲現在跟著我們在學劍。」

  馬華看著井九微笑說道:「十歲現在每天都會被峰規懲罰,傷得不重,但總是痛的,你說這是何必呢?」

  井九看了他一眼。

  馬華接著說道:「在南松亭,十歲可以不修道也要跟著你,但你清楚,現在他做不出來這樣的選擇。」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做為一名天生道種,來到九峰之間,接觸到那些令人嚮往的大道劍訣,誰能夠就此放棄?

  「當然,我們不會逼他做選擇。」

  馬華笑著說道:「事實上,他如果不能來看你,你完全可以去看他嘛。」

  這話裡隱著的意思很深,但對井九來說就像是淺溪裡的石頭,看得清清楚楚。

  井九有些意外:「你想讓我進兩忘峰?」

  馬華看著他笑著說道:「我與顧三的想法不一樣,我可不管你是吃丹藥還是如何進的內門,我只知道你這麽懶,居然還能走到這一步,那只能說明你也是個真正的天才,而我兩忘峰最喜歡的就是天才了。」

  問題在於,井九不喜歡兩忘峰。

  他指了指洞外,示意送客。

  馬華的笑容沒有斂去,反而更盛,說道:「有意思,有意思。」

  ……

  ……

  第五天夜裡,柳十歲來了。

  井九沒有在他身上看到外傷,但在他臉上看到了疲憊,還在他眼裡看到了一些猶豫。

  洞府裡很安靜,十歲收拾完了事情,站在他的身前,低著頭說道:「練劍太苦,功課太多,我不能每天……」

  井九舉起了手,十歲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繼續說話。

  「修道本來就需要專心。」

  柳十歲抬起頭來,望向井九的側臉。

  井九在看劍經,顯得很專心的樣子。

  柳十歲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自己。

  公子很懶,從來不看書。

  ……

  ……

  第六天夜裡,柳十歲沒來。

  第七天夜裡,他來了。

  第八天夜裡,他沒來。

  第九天夜裡。

  井九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確認天色已晚,他應該不會來了。

  此後,他沒有再向窗外看過。

  ……

  ……

  隨後的日子,還是那般單調,無甚可說。

  洗劍閣的弟子勤奮地修行,與他一道進入內門的十餘名弟子每天都在不停攀登劍峰,據說有幾個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井九還是像在南松亭一樣,每天曬著太陽,向盤裡認真地放著沙礫,等待著時間讓汪洋一片的靈海變成劍果所需的養分。

  於是他再一次變成了異類。

  但與在南松亭不同,那位來自天光峰的林無知仙師,只負責解答弟子們的疑難,根本沒有在意過他從來不去上課。

  別的弟子最開始有些好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他果如傳聞裡那般,也就不再理會,就連議論也不多。

  畢竟劍道艱險,需要精進勤奮,哪裡有時間去關心旁人。

  過了些天,北鶴亭等地又送進來了一批通過考核的新弟子,南松亭也來了數名弟子,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還有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來呂師的離去沒有對他們產生太大的影響。

  在洗劍閣裡,薛詠歌對井九的懶散與惡習好生宣揚了一番,遺憾的是沒能得到太多的呼應。

  玉山師妹與樂浪郡少年為井九辯解了幾句,又專程去看望了井九一次。

  井九依然有些不理解,但表現的要比在南松亭的時候親近很多。

  他記住了玉山師妹的名字,還請她與那位樂浪郡少年吃了兩個山果。

  當天夜裡,兩隻猿猴翻山而至,發現沒有果子吃,不禁有些幽怨。

  時間就這樣緩慢而平靜地流逝著。

  柳十歲偷偷來過兩次,替他鋪床叠被、灑掃庭院,說幾句話。

  不知道是現在的壓力太大,還是因為修行太過辛苦,他的話越來越少。

  過了幾天,井九才從玉山師妹處得知,原來是承劍大會的日期已經定好,就在明年初春。

  仔細算來,距離承劍之期,只有半年。

  這一次的承劍大會,最受期待的人當然是趙臘月,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萬眾矚目,據說就連別的宗派都在議論,她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預定好的承劍者,而最終她自己又會選擇哪座山峰承劍。

  除了趙臘月,最受關注的便是柳十歲。

  所有人都在好奇,這位天生道種的修行速度。

  現在柳十歲劍丸已成,如果可以做到守一境圓滿,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一定會成為諸峰爭搶的焦點人物。

  那樣的話,他將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二年輕的承劍者。

  ……

  ……

  第二天清晨,井九離開了洞府。

  他要去找柳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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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見到一雙眼睛

  其時夜深人靜,峰底無人,雲行峰的執事們也沒有發現井九的到來。

  小樓裡顯示劍牌位置的陣圖上,只能看到趙臘月的劍牌在遙遠的雲霧深處。

  屬於井九的那塊劍牌,安靜地躺在洞府的角落裡。

  幾隻猿猴在洞外的崖壁間不停飛來跳去。

  井九走上了劍峰。

  劍峰裡沒有樹,崖壁間的石頭上到處都是森然的劍意,除了野草,很難有別的植物能在這裡生存。

  至於野獸更是看不到一隻,放眼望去,一片荒寂,死氣沉沉。

  對普通的內門弟子來說,在劍峰裡行走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已經成功取劍的弟子,每每想到在劍峰上的感受,也還是心有餘悸,但對井九來說,劍峰與別處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在山峰間行走,如履平地,談不上健步如飛,但速度卻極快。

  無論遇著如何陡峭的崖壁,他也不會用手攀爬,也沒感覺到他如何發力,總之便是很輕鬆地走了上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劍峰的中段,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峰底向上望,只會把他看成亂石裡的一個黑點。

  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能夠來到雲層邊緣的都是非常出色的內門弟子。

  能夠直接走進雲層的弟子更是非常罕見。

  井九走了進去。

  ……

  ……

  雲行峰,雲永遠在行走。

  厚而濕氣十足的雲層不停地滾動著,遮蔽了所有光線,一片黑暗。

  這裡的劍意數量更多,更加森然,如果是普通弟子,幾個呼吸便會承受不住劍意的侵襲。

  這些劍意與黑暗對井九沒有任何影響,相反,來到雲層之後,他不用遮掩自己的身影,向上行走的速度變得更快,直至變成一道輕煙,一步便是數十丈,兩隻耳朵隨風策動,聽著天地間的聲音,確保不會遇到任何障礙。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停下了腳步。

  這裡距離峰頂應該已經不遠,林無知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位適越峰的莫師叔仙逝之前,確實被井九的那句話激發了最後的驕傲,竟是突破了極限,歸劍到了如此高的峰間。

  井九靜靜感知著四周已經變少、但氣息更加肅殺的數百道劍意,判斷應該還在更高處,飛躍而起。

  悄無聲息,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面上。

  濃密的雲霧漸散。

  井九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好看,白眸如水銀,黑瞳若點漆。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在劍峰頂的雲裡,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睛,一定會嚇一跳。

  相對應的,那雙眼睛的主人,也應該會被嚇一跳。

  但井九與那雙眼睛的主人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沒有驚叫聲,只有沉默。

  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說明他們的臉靠的非常近。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

  井九說道。

  他的呼吸帶起微風,掀起一絡青絲,飄過眼眸,就像是掠過水面的柳枝。

  井九向後退了一步,看到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也很好看,雖然不如他好看,但也可以說眉眼如畫。

  只是少女的眉有些短,非常黑,而且頭髮很短,很短。

  少女的頭髮與臉上都有些灰塵,看著很髒,像是很久沒有洗過。

  這裡是一處崖壁,壁間有個半人高的洞。

  少女盤膝坐在裡面,彷彿石像。

  井九想起來了,她應該是誰。

  常年在劍峰上,修行劍意焠體,整個青山宗就只有一個人。

  趙臘月。

  「你是誰?」

  趙臘月問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若劍鳴,尾音微揚,彷彿被秋水洗彎的劍,最後彈了回來。

  「井九。」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我好像聽說過你。」

  井九說道:「我也聽說過妳。」

  趙臘月歪頭看著他的臉,忽然說道:「你不如傳聞裡好看。」

  「可能是傳聞太誇張。」

  井九向她點點頭,離開崖壁,向更高處而去。

  趙臘月沒有理他,沒有多想,閉上眼睛,繼續感受四周的劍意。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則夫萬物各全其我。

  她的呼吸隨劍意起伏而動,漸漸寧靜,變得無比緩慢,直至悠長的彷彿沒有間隔。

  她的心跳也變得慢了起來,在滿崖的呼嘯風聲與淩亂劍意裡,很難被聽到。

  ……

  ……

  井九繞到了劍峰西麓的一處崖壁間。

  他還在想趙臘月。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聽得多了,他覺得有些耳熟,又覺得似乎在更早之前便聽說過。

  還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

  在所有人看來,備受宗派重視、師長疼愛,只等著承劍大會一過,便會大放光彩的趙臘月,眼神淩厲而意氣風發。

  但在井九的眼裡,她的眼神卻並不簡單,似乎隱藏著什麼,還有一抹鬱鬱。

  不過那與他無關。

  他環顧四周,確認自己要找的劍就在這裡,心念微動,把劍識散了出去。

  在他劍識籠罩的數百丈範圍裡,甚至更遠處的一些地方,那些深藏在崖間的劍都生出了感應。

  崖石微動,彷彿被風拂過,石礫簌簌落下。

  無數道劍意爭先恐後而起,然而在接觸到他的劍識後,瞬間回到崖間峰裡,再也不肯出來。

  就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兔子一般。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非常有趣。

  但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劍峰雲層裡的畫面。

  除非身在其間。

  劍峰東麓的崖壁間,趙臘月睜開眼睛,感覺著天地間劍意的細微變化,心想發生了何事?

  遙遙相對的另一邊。

  感受到那些劍意的退縮與安靜,井九說道:「你們不要覺得配不上我。」

  稍停頓了會兒,他又說道:「當然,你們確實配不上我。」

  最後,他說道:「不過,我不在意。」

  峰間眾劍依然沉默。

  「我不會像以前那般,只在山間待著。」

  井九明白它們的意思,想了想說道:「這次我準備出去看看。」

  劍意驟起,爭先恐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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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峰頂有事

  遠處的趙臘月再次感受到了劍意的變化,微微眯眼,心想難道與剛才那個年輕弟子有關。

  片刻後,她搖了搖頭。

  她與這些劍意相處已久,知道劍意並無靈識,只有意味。

  如果說這些劍意對她的意味是喜愛與愛護,那麽現在的這些劍意則是……臣服?

  劍意只會對劍表示臣服,而不可能是人。

  難道峰間即將有一把新的名劍誕生?

  ……

  ……

  在滿山劍意裡,井九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道。

  數百道劍意感知到了他的意志,漸漸平靜,歸於峰間。

  井九走到崖壁前。

  一把劍從石壁間緩緩生出,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那把劍通體黝黑,光澤微暗,看著有些普通,以劍意凝純的程度論,較諸別的劍並不出色,甚至略有不如。

  這就是半年前仙逝的莫師叔之劍。

  也是井九需要的劍。

  井九伸手摸了摸劍身,發現果然很寬大,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他準備取劍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些事情,抬頭望向了東方。

  ……

  ……

  峰頂劍意極盛,雲層極厚,沒有一絲星光可以落下,難以視物,也無法用劍識查看。

  這裡的環境可以說是真正的黑暗。

  想要看到百丈外的景物,至少需要無彰境界,如果想要看的更遠些,則必須更高的境界了。

  對井九來說,這不是問題,他的境界還很低,但滿山劍意影響不到他,反而可以幫助他看清楚所有。

  他看到那隻鐵鷹落在了崖壁的前方。

  鐵鷹是唯一能夠在劍峰裡生存的活物。

  鐵鷹的羽毛堅逾鋼鐵,骨若靈石,渾身上下都是最寶貴的箭矢材料。

  如果不是因為數量太少,無法用在軍陣之上,加上被收作了青山宗的護山禽,這種異禽只怕早就已經被皇朝捕殺滅絕。

  那是一隻雛鷹,受了很重的傷,在崖間掙扎,始終無法站起,腹部不停地流血。

  不知道這隻雛鷹是在外界被敵人的飛劍所傷,還是運氣不好被峰間天生劍胎出世傷著了。

  井九想著。

  天地萬物,生死自有其道,他不準備管這件事情,只是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趙臘月坐在崖壁裡。

  她現在的劍意焠體修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無法隨意起身。

  她靜靜看著那只在掙扎的鐵鷹,眼神裡沒有憐憫,也沒有別的情緒。

  井九靜靜地看著她。

  趙臘月動了。

  她舉起手,一道青色的劍光破袖而去,來到那隻雛鷹之前。

  井九微微挑眉。

  從馭劍來看,她居然已經進入了承意境界。

  不愧是天生道種,只是不知道為何她隱瞞了這個事實,直到現在青山宗也無人知曉。

  趙臘月沒有殺死那隻雛鷹給牠一個痛快。

  青色劍光破空而回,帶回了那隻雛鷹。

  她撕下一塊衣衫,細心地替牠包紮。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搖了搖頭,又抬頭望向遠方某處。

  一個灰衣中年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百丈外的山崖間。

  在充滿劍意與真正黑暗的峰間,以趙臘月的境界應該看不到他。

  她低頭繼續替雛鷹包紮,直到做完這一切,才抬起頭來,望向了那裡。

  原來,她早就已經發現了對方。

  「不愧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居然能夠隔這麽遠便發現我。」

  那名灰衣中年人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難怪兩忘峰那幫傢伙想要妳想得發瘋。」

  趙臘月看著夜色裡對方所在的位置,問道:「你是誰?」

  灰衣中年人說道:「我姓左。」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是碧湖峰的左師叔。」

  這位左師叔身後沒有負劍,應該是已經晉入無彰境的劍道強者。

  左師叔看著趙臘月手裡的那隻雛鷹,說道:「這隻小傢伙沒能打斷妳的修行,卻試出了妳的深淺,沒想到妳居然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境界,小小年紀便能破境入承意,這真是令人吃驚。」

  趙臘月把那隻受傷的雛鷹放到自己身後,沒有接話。

  左師叔繼續說道:「我現在很想知道兩件事情。一,妳究竟是哪座山峰挑中的承劍弟子?難道又是掌門大人?再就是如果妳今夜沒有悄無聲息地死去,將來在修行歷史上不知會寫下怎樣的篇章,念及此,我竟有些不忍。」

  他竟是來殺趙臘月的。

  青山宗將趙臘月視若珍寶,居然有人想要殺她?

  井九站在夜色裡,看著遠處那人,聽著這番對話,心裡生出不解。

  此人難道是別的宗派的奸細?還是朝歌城藏在青山裡的殺著?

  元騎鯨盯著的地方,居然會有奸細?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碧湖峰的左師叔只是在發表自己的感慨,並沒有想等到趙臘月的回答。

  隨著他的聲音,一道淡而凜冽的殺意,隔著百餘丈的距離,落在了趙臘月的身上。

  他是無彰境的強者,面對實力遠不如自己的晚輩弟子,依然表現的很謹慎,因為他要殺的人是趙臘月。

  他已經試探出,趙臘月的真實境界乃是承意境界,那麽他便不會走進趙臘月身前百丈。

  哪怕承意境界圓滿,飛劍的殺傷距離最遠也不過百丈。

  趙臘月再如何天才,也無法在這麽遠的距離發起進攻。

  而在這樣的距離上,無彰境的他,只需要揮手便能斬殺對方。

  這會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

  井九看了眼夜空,確認飛劍傳訊應該來不及。

  「我不明白師叔你的意思。」

  趙臘月依然坐在崖洞裡,不知道是因為劍意焠體到了關鍵時刻無法離開,還是因為已經放棄。

  「來時皆混沌,走時總要知道個原因。」

  左師叔說道:「我之所以要殺妳,是因為妳在查那些事。」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事。」

  左師叔說道:「妳不該查那些事,那些事不是妳有資格查的。」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說道:「原來……真的有事。」

  「當然有事,不然峰主為何會發瘋?為何我要冒險來殺妳。」

  左師叔看著她感慨說道:「其實我很不明白,妳的前途一片光明,為何這三年裡卻一直要查這件事情,妳是如何知道的?又為何要查?而且……妳究竟想查出個什麽結果?如果我不是在卷簾人裡有舊,怎麽也想不到是妳在查。」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遺憾與惋惜,看來是真的很不想對趙臘月動手。

  井九靜靜聽著,沒有說話,更沒有現身。

  「殺我,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趙臘月看著夜色說道。

  她是青山宗備受珍愛的未來,更與某座峰有極深的淵源。

  灰衣男子就算是她的師叔,只要敢對她出手,下場一定會非常慘。

  左師叔嘆氣說道:「有的事後果比殺死妳嚴重一萬倍,但我們還不一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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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1:22
第二十八章 隔著漫天血花相對

  「另外還要感謝妳的辛苦修行,相信明天不會有人知道妳是被我殺死的。」

  左師叔微笑說道:「這裡是劍峰峰頂,哪怕是破海境,不專門用劍識查看也不知道這裡在發生什麽事情。」

  「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今夜發生的事情,那麽首先你要保證能殺死我。」

  說完這句話,趙臘月揮了揮手,一道青色的劍光離袖而出,在崖壁前高速飛動。

  青劍無比靈動,速度極快,織成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看似密不透風。

  看著這幕畫面,左師叔讚賞說道:「居然已經快要承意圓滿,真是了不起。」

  夜色裡,井九也點了點頭,除了趙臘月展現出來的境界,他更欣賞她的手法。

  ——既然沒有任何偷襲的機會,那不如提前把劍召喚出來,做好防守。

  遺憾的是,趙臘月與對方的境界相差太多,就算守也守不住。

  井九很快得出了結論,今夜趙臘月必死無疑,除非有變數發生。

  雲行峰頂劍意混亂,夜色深沉,氣息萬變,但唯一的變數……是他自己。

  「打不過啊……」

  井九在心裡感慨了一聲。

  他現在的境界更低,沒辦法幫到對方,除非那個灰衣男子不動。

  然而,有誰會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你把手伸過去?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鐲,心想還能有什麽方法?

  這個時候,戰鬥開始了。

  這場戰鬥的勝負果然沒有任何懸念,甚至可以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傷害。

  夜風驟破,滾雲微亂,一道灰色質樸的飛劍,瞬間越過百餘丈的距離,來到了崖壁之前。

  一陣極密集而輕微的飛劍碰撞聲響起。

  那隻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上,幾乎同時出現了數十團火花。

  井九看得清楚,那些看似微渺的火花,實際上隱蘊著雷電之威,擁有著極可怕的衝擊力。

  碧湖峰的潮來劍訣還是那般霸道。

  片刻後,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被隱雷之劍輕而易舉地撕破。

  青色小劍落在地上,仿佛廢鐵。

  趙臘月盤膝坐在壁洞裡,根本無法躲開。

  數聲悶響,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連續刺中她的身體然後飛回,留下了七個血洞。

  那七個血洞貫穿了她的身體,不停流淌著鮮血,畫面看著很是殘忍。

  趙臘月臉色雪白,靠著崖壁,唇角溢著血,眼神微淡。

  劍道之爭,從來都是這樣決然而簡單,只需瞬間,便能分出勝負,直至生死。

  強者恒強的道理,在飛劍之間的戰鬥裡體現的無比明顯,甚至殘酷。

  境界低的那方,你的劍永遠無法觸及對手,又如何能夠戰勝對手?

  「妳最後還有什麽想說的?」

  左師叔緩步走到崖壁前,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

  這不是勝利者對弱者臨死前的玩弄與羞辱。

  如果他願意,趙臘月這時候已經死了。

  只是他背後的勢力想知道,趙臘月究竟想查什麽,已經查到了多少。

  最關鍵的是,她查這件事情究竟是受誰指使,清容峰還是天光峰?

  人之將死,其言也信。

  他希望能夠得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想說的是,你就不該離我這麽近。」

  在她開始說話的時候,異變突生。

  她腕間的手鐲忽然變成一道銀光,如蛇般破空而起,瞬間變長,化作一道劍索捆住了左師叔的身體!

  嗤啦碎響裡,左師叔的灰色劍袍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憑這東西就想求活?」

  左師叔看著她冷漠說道。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再次出現,斬向那道劍索。

  啪的一聲清鳴。

  灰色飛劍與劍索相交的地方,綻出一團拳頭般大小的雷火。

  然而,劍索並沒有如他想像中斷掉。

  左師叔神情微變,心想這是怎麽回事?

  劍索收緊,向著他的身體裡陷入,只是瞬間,便有鮮血溢出。

  左師叔一聲痛哼,驚怒異常。

  青山宗外門弟子在四野巡遊時,往往都會隨身攜帶劍索,幫助他們追殺妖獸、制伏對手。

  那些劍索只是最普通的法器,就連最低階的飛劍都遠遠不如。

  為何他的仙劍卻無法把這根劍索斬斷?

  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究竟是什麽材質制成的?

  在很短的時間裡,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猜到這根劍索有問題,遠不如看起來那般普通。

  說不得是九峰裡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掌門大人賜給趙臘月的護身法寶!

  一念及此,左師叔有些後悔自己不夠小心。

  不過他並不畏懼,也不擔心。

  劍索就算是件寶物,但趙臘月境界太低,身受重傷,又如何能夠改變最終的結局?

  「妳以為這樣就能殺死我嗎?」

  他盯著趙臘月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殺意。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飛回他的身前,被他一口吞了進去。

  劍丸大振,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裡向外激射而出,仿佛真實的小劍一般,擋住了正在收縮的劍索。

  雲層散開一道小線,星光落在趙臘月的身上。

  她淩亂的短髮與臉上到處都是血,但不顯猙獰,因為她的眼神還是那般冷靜,看著就像準備發起最後一搏的幼獸。

  飛劍被廢,劍索被擋,接下來該如何做?

  趙臘月出拳。

  她用的是入門拳法。

  也就是南松亭那些外門弟子每日在松間苦練的拳法。

  這種拳法很普通,只是用來幫助外門弟子進行有儀境界的訓練。

  從來沒有人想過,這種拳法會出現在兩名劍師之間的戰鬥裡。

  她的拳法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只是非常標準,與書頁上的那些小人一模一樣。

  因為標準,所以準確。

  十餘道拳頭如暴雨般落在左師叔的身上。

  趙臘月的拳頭很小巧,但是很硬。

  就算是無彰境強者被劍罡洗過的身軀也不能完全承受。

  啪啪悶響裡,那件灰袍上多出十餘道下陷。

  左師叔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手腕一抖,劍索繞過他的頸,把他拉到崖壁前,一直盤著的雙腿如閃電般中蹬出,正中對方的後背。

  左師叔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雙腿蹬著他的背,向後倒去,手裡的劍索被拉的筆直。

  她想用身體的力量,把他的頭割下來。

  劍索劇烈顫抖,在左師叔的身體上緩慢移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真不愧是趙臘月,但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左師叔喘息著說道。

  灰色的飛劍擋住了頸間的劍索。

  居然被低一個境界的晚輩逼到這樣狼狽的程度,這讓他非常憤怒。

  但正如他說的那樣,只憑這樣,趙臘月殺不死他。

  境界之間的差距,絕大多數時候都無法靠勇氣、智謀和別的東西彌補。

  鮮血從趙臘月身上不停地流淌而出,因為用力的緣故,流速竟比先前還要更急。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神也越來越淡。

  她知道,當自己無力再握住劍索的那一刻,便是死亡來臨的瞬間。

  這時,峰頂的雲又散了些,星光落下。

  左師叔看著眼前的畫面,忽然呆住了。

  哪怕那根劍索就在他的頸間,他的視線還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他的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

  一個白衣少年。

  ……

  ……

  生死相爭的時刻,他還會被吸引住視線,自然不是因為那位白衣少年生得太美。

  他只是想不明白,這個白衣少年是怎麽出現的。

  左師叔很吃驚,很茫然,甚至有些慌亂。

  在傷鷹之前,他便觀察過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

  在隨後的對話以及戰鬥裡,他也確定,峰頂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呼吸聲、心跳聲,自然也沒有腳步聲。

  白衣少年仿佛憑空出現,又似乎一直就站在這裡。

  問題是,如果他一直站在崖壁這裡,為何自己沒有看到?甚至連一絲警覺都沒有?

  能夠在天地之間完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難道對方是遊野境的強者?

  不,就算遊野境的強者也做不到這一點。

  難道對方是鬼?

  在非常短的時間裡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可能,但想不出答案。

  井九沒有給他更多時間思考,抬起了手。

  左師叔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眼瞳猛縮,想要離開,卻被劍索與背後的那雙腿死死地鎖住。

  井九的手落在了左師叔的頸間。

  摩擦聲起,難聽刺耳,火花四濺,無比美麗。

  整個過程非常短。

  左師叔的慘叫與摩擦聲戛然而止。

  啪的一聲輕響。

  左師叔的頭顱像熟透的果子般落了下來。

  趙臘月的臉露了出來,眼睛也露了出來,還是那般黑白分明。

  鮮血從斷頭屍體的頸腔中噴湧而出,如盛典的禮花,如朝天的瀑布。

  隔著漫天的紅艷血花,二人對視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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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2:0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2-5 09:12 編輯

第二十九章 人是我殺的

  碧湖峰某位無彰境界的師叔死了,據說是被人殺害的。

  那位師叔遺體被發現的地方,是一處溪邊,據說模樣很慘,整個頭都被人切了下來。

  毫無疑問,這是青山九峰近些年來發生的最惡性的事件。

  那位師叔據說是碧湖峰峰主的親信,很受器重。如今碧湖峰峰主正在療傷,峰間弟子們的情緒本就有些不穩,忽又遇著這樣的事情,自然引發極大的憤怒,上德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如果是別的宗派的強者奸細潛入九峰之間,那當然是上德峰的失職。

  這個可能性不大,因為有能力殺死無彰境界的高手,沒道理不驚動青山大陣。

  更大的可能性是,那名碧湖峰師叔是死在同門之手。

  如果真是這樣,上德峰負責監察諸峰,更是首當其衝。

  上德峰派出很多執事與弟子開始查案,卻找不到任何線索。

  無論是與那位碧湖峰死者有隙的別峰高手,還是幾位性情暴戾、過往曾有惡跡的長老,當天夜裡都有旁證。

  這件事情仿佛籠上了層層迷霧。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境界低微,自然牽涉不到這件事裡,上德峰查案也不會來問他們,但他們同樣能夠感受到最近的氣氛有些問題,負責授課的仙師們明顯有心思。待打聽到事情原由後,眾人不禁驚懼相加,沉默了很多。

  柳十歲是一個話不多的人,按道理來說,他比平日更沉默些很難被人注意。胖子馬華卻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因為除了更加沉默,柳十歲在練劍的時候居然經常走神,這兩天裡竟有幾次險些傷著自己,這實在是太過罕見的事情。

  馬華本想打探一番,又想柳十歲畢竟還是個少年,忽然聽到這樣的事情,心神有些不寧也是正常。

  也只有像趙臘月那樣的怪物少女才會不受任何影響吧?

  他看著被雲霧籠罩的劍峰,這般想著。

  ……

  ……

  當天夜裡,柳十歲去了井九的洞府,他已經很久沒有去了。

  井九有些意外。

  柳十歲的臉有些白,眼睛有些紅,明顯是沒有睡好。

  井九以為他是擔心承劍大會,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和兩忘峰很搭,他們不會不要你。」

  柳十歲抬起頭來,忽然問道:「公子……是不是你做的?」

  井九嗯了一聲,沒有聽清楚尾音向上還是向下。

  柳十歲看著他,眼神有些發直,說道:「那天晚上……我來了,但你不在這裡。」

  井九這才知道那天夜裡,柳十歲來尋過自己,想必沒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那塊劍牌。

  他笑了起來,說道:「你覺得我能殺死那個人?」

  一個連劍都沒有的洗劍弟子,怎麽可能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強者?

  上德峰的調查遠離洗劍溪,便是這個道理。

  不要說井九,就算是洗劍閣甲課裡那些境界較深的優秀弟子,也沒有迎來一道懷疑的目光。

  聽到井九的話,柳十歲的神情有些惘然。

  「昨天顧師兄他們說,那個死了的師叔斷頸處很光滑,凶手應該是遊野境的高手,或者用的是一把絕世名劍。」

  「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你最擅長的就是……切斷。」

  「前天夜裡,公子你去哪裡了呢?」

  「公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井九看著柳十歲的小臉。

  他第一次發現十歲的臉居然可以這麽白。

  他當然可以瞞過柳十歲,他可以很輕易地找出無數個理由解釋,為什麽從來不出洞府的自己,那天夜裡卻離開了洞府,比如他在劍峰有奇遇,他去看猿猴嬉戲……因為他清楚,井九只是需要他給個理由來安心。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這樣做。

  「是的。」

  「啊?」

  「那個人是我殺的。」

  洞府裡變得異常安靜,可以清楚地聽到崖下洗劍溪流動的聲音。

  然後是柳十歲越來越亂的呼吸聲。

  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公子……你……到底是……什麽人呢?」

  三年前在南松亭,柳十歲就曾經問過井九這個問題,不只一次。

  今天,他再一次問了出來。

  他知道井九有秘密,而且井九不想接觸兩忘峰,那麽這些秘密可能是有問題的。

  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井九居然會……殺死一名門中的師長!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這件事情你可以稟報師長,或者……你那位師兄,事實上,很久以前你就應該這樣做了。」

  井九說道。

  同樣是在南松亭裡,他也問過柳十歲這個問題,同樣不只一次。

  柳十歲低著頭說道:「我知道公子你的秘密,是因為你沒有想過瞞我,很多時候是你想幫我。」

  比如在小山村裡的呼吸,比如那顆融在茶水裡的丹藥,這些都是井九的秘密,卻是他的受益。

  「你想多了。」井九微笑說道:「主要是嫌麻煩,你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要瞞著你太麻煩。」

  只是麻煩嗎?

  柳十歲站起身來向洞府外走去,看著有些可憐。

  離開山村已近三年,童子成了少年,終究有些不一樣。

  在洞口,柳十歲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微顫問道:「……那位師叔……是壞人嗎?」

  井九低頭看著劍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柳十歲站在洞口,不肯離開。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井九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站在我的立場上,他當然是壞人。」

  柳十歲沒有說話,就這樣離開了。

  ……

  ……

  井九沒有想過柳十歲會不會告發自己。

  為了回到青山宗,他在那個小山村裡推演了整整一年時間,雖然肯定會遇到變數,但還是有足夠的應對手段。

  當然,也可能是他不想去想這個問題。

  他現在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清晨時分,太陽還在群峰的那邊,洗劍溪水聲清幽。

  他看著溪水,想了想。

  紅日躍出峰頂的時候,他想了想。

  直至正午,陽光熾烈,他回頭看了眼遠處那座終年雲霧不散的山峰,又想了想。

  「還是去看看吧。」

  他自言自語道。

  說看便去看,他離開洞府,順著洗劍溪向著那座山峰而去。

  他每一次出來,都會吸引很多視線、引發很多議論,這一次也不例外。

  仔細算來,他進入內門半年,這是第三次離開洞府現身眾人眼前。

  懶,或者說自閉到他這種程度,哪怕在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修行界裡也極為罕見。

  當他走過溪盡頭的那道石壁,繼續向著九峰間而去,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變得越來越大。

  往那個方向去,應該便是劍峰。

  「難道那個傢伙要去取劍?」

  站在溪面練習飛劍的弟子們下意識裡停下動作。

  馬華看著遠處的井九喃喃說道。

  然後他注意到,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專注地練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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