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11
匿名  發表於 2018-11-15 21:20:03
此廟此園可靜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此廟此園可靜心

    趙臘月看著那座普通的小石塔,心想誰能知道這裏麵竟然葬著前代的神皇陛下?

    井九說道:“他自幼便喜歡過簡單的生活,如果不是沒辦法,也不會在朝歌城當了那麼多年皇帝。”

    趙臘月抬頭望向他,問道:“你找的朋友就是他?”

    在神末峰的時候,井九說過他那位朋友已經死了。

    井九說道:“雖然不是很準確,但在我心裏他一直更像朋友。”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他緊握的左手上,說道:“他能怎麼幫助你?”

    “我來這裏的次數很少,但每次來的時候,都最為平靜。”

    井九看著那座石塔,眼神平靜,不知情淺還是情深。

    煉化仙籙最大的難關不是那些威力無窮的仙氣,而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

    真正的仙識無法被人間的道法手段消滅,會像春雨潤夜、燭火光梁般慢慢浸染道心。

    道心與禪心都是心,心靜如水才能抵抗這種浸染。

    這座小石塔、塔林裏的落日、落日照耀下的古寺、寺裏的晨鍾暮鼓、鬆濤裏的頌經聲可以幫助他靜心,然後引領那道仙識進入寂滅的所在。

    這就是井九來果成寺的原因。

    白貓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打量著安靜的庭院,有些困惑與緊張。

    它抬頭在空中嗅了嗅,不知道聞到什麼味道,漸漸平靜,從井九身上爬了下來。

    它沒有跳回趙臘月懷裏,而是慢慢走到小石塔前的蒲團上,把自己盤成了一個圓,閉上眼睛,再次進入香甜的夢鄉。

    看著這幕畫麵,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煉化仙籙是無法做到的事情,現在有了些信心。”

    井九說道:“你現在境界如何?”

    趙臘月說道:“遊野中境不遠。”

    井九說道:“過速並非好事,接下來先穩一穩,靜一靜,在果成寺裏聽幾年經。”

    在他想來,小臘月的境界快要追到自己,自然要算過速。

    如果是別的事情,趙臘月絕對會聽他的,這件事情卻不然,倔強地抿著嘴,不肯出聲。

    當年進入青山宗前,她便把景陽師叔祖視為偶像與追趕的目標,遺憾於不能與這樣的絕世天才身處同一個時代,現在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怎能放過。

    井九知道小姑娘心裏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禪宗經文有些意思,十歲已經學了,你也先把這一課補上,對你有好處。”

    也許是因為他平靜的聲音顯得很有說服力,也許是他的手很溫暖,趙臘月終於同意,然後問道:“哪天去看柳十歲?”

    井九有些不解,自己前不久才在雲夢山與十歲見過,該交待的都交待了,還要去看他作什麼?

    看著他的神情,趙臘月終於確認他還是那個不理世事、不能世務的家夥,看著言語與身上的煙火氣都多了些,其實都是假象,有些沒好氣說道:“他家就在果成寺,我們來了當然應該去看看。”

    人情世故這些東西再不重要,柳十歲可是被你送到果成寺來的,這都不去看看,那家夥知道後得傷心成什麼樣?

    井九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不知道他住哪裏。”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

    神末峰與柳十歲負責聯係的人是顧清,往菜園裏送東西的還是顧清,她離開神末峰之前,告訴她菜園地址以及提醒她提醒井九不要忘記去看看的還是顧清。

    換句話說,沒有顧清,她也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情,哪有資格指點井九,不過這件事情她當然不會對井九說。

    ……

    ……

    趙臘月與井九同時到訪,自然驚動了果成寺的大人物,井九不願處理這些事務,他想趙臘月也不願意,便把這些事情全部委托給了大常僧。

    大常僧當年是朝歌城裏的太常寺副卿,服侍了一輩子神皇,又在果成寺裏住了三百年,處理這些問題自然極為輕鬆。

    每年朝歌城都會有國公前來,代表神皇還願,都會住在寺裏,有相應的木牌方便進出。

    井九與趙臘月拿著兩塊木牌,便出了果成寺,來到了側門外的那道山崖下。

    冬天的陽光不怎麼暖,菜園裏也沒有太多青菜,看著有些荒蕪。

    站在崖上看著菜園,井九覺得這地方真不如何,連那幾叢竹子生得都不如何精神,真不知道柳十歲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

    ……

    冬日無法暖身,但可以暖心,柳十歲坐在門前的長凳上看經書,小荷在旁邊給他繡鞋麵。

    看著井九與趙臘月走了進來,柳十歲有些驚喜,更多的是不解。他很清楚,公子這麼懶,絕對不會專門來果成寺看自己,更何況前些天他們才見過,還在幻境裏的皇宮裏相處了那麼多年。

    小荷則是吃了一驚,手指被針刺破也沒察覺,趕緊起身向井九行禮,然後對趙臘月行禮。按照神末峰的位序,趙臘月是峰主,當然應該排在首位,應該先對她行禮,但小荷看著井九便害怕,哪裏想得到這些。

    接風洗塵可以不喝酒,但家裏來戚了,總要吃頓飯。

    滿桌好菜,豐盛至極。

    井九不吃飯,隨便夾了筷跳水泡菜裏的青筍,覺得還是有些酸,便放下了筷子。

    小荷看著他的動作,不禁有些幽怨,直到趙臘月吃了一整條燜燉大魚,心情才好了些。

    吃完飯後,小荷出去給他們換新茶,井九忽然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柳十歲低著頭不說話。

    井九想著趙臘月在小石塔前不肯答應自己的模樣,不禁有些無奈,心想怎麼都這麼倔呢?

    趙臘月起身出屋,帶著小荷去遠處,以免打擾這對主仆的談話。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井九做出了承諾。

    對他來說這是極少見的行為。

    柳十歲起身,從牆角某個隱秘的暗道裏取出一個匣子。

    匣子裏有一把扇子還有一枝筆。

    井九看著那把扇子,說道:“普通。”

    然後他看了看那枝筆,神情微凝,說道:“不錯。”

    能被他點評一句不錯,必是朝天大陸極其厲害的法寶。

    屋裏忽然響起嗡嗡的聲音。

    冬天沒有蚊子,這是誰在叫?

    柳十歲忽然滿臉無奈地舉起手來,因為這並非他的意誌。

    他手腕上的那根銀色劍鐲高速振動,聲音更是來自此處。

    銀色劍鐲嗡嗡叫著,就像劉阿大喵喵叫般,都是在提醒井九看看我,看看我。

    井九想著中州派的青天鑒,對它很不滿意,說道:“閉嘴。”

    柳十歲的手慢慢放下,不二劍不敢再發出聲音,屋裏充斥著幽怨的氣氛。

    井九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說道:“講。”

    “幾年前有國公來果成寺替陛下還願,我結識了一位官員,暗中打聽一下,才知道嚴先生原來是一茅齋的叛徒,聽說當年叛出書齋的時候,暗中偷走了管城筆,一直被齋裏的書生追殺,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我不知道嚴先生是不是好人,但我敢肯定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也不會為了救我而死……”

    柳十歲把當年的事情講了一遍,想著最後嚴先生化灰而逝的畫麵,默默流下淚來。

    “當年冥皇便是被這枝筆所困,繼而被仙籙鎮壓。如果讓一茅齋的書生們知道這筆在你處,確實有些麻煩,”

    井九就像是沒看到他的淚水,說道:“……所以你不要讓他們知道就好。”

    柳十歲用袖子擦掉淚水,說道:“可是我怕去了一茅齋,會忍不住查嚴先生當年的事情,到時候肯定會給公子你惹麻煩……現在誰都知道公子與我的關係,就算讓你把我逐出師門也沒有意義。”

    井九歎了口氣,說道:“你也知道啊?”

    柳十歲說道:“是啊,所以我才一直不肯去一茅齋。”

    井九說道:“但你體內的真氣問題總要解決,自己考慮,實在不行,還是回劍獄求那隻狗。”

    柳十歲說道:“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合適,怎麼說屍狗大人也算我的長輩,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井九說道:“這你就錯了,說到見死不救,除了蒼龍便要算那條狗做的最多,因為它們就是做這個的。”

    柳十歲怔了怔,說道:“公子,你現在話好像比以前多了很多。”

    井九起身走到屋外,對正在看著無聊雪景的趙臘月說道:“走。”

    他與趙臘月走到菜園外,準備沿山道回寺,卻發現柳十歲跟在身後,很是自然。

    “嗯?”井九嗯了一聲。

    “公子你既然要在果成寺長住,怎麼能少了人服侍?”

    想起青山往事,柳十歲的心情好了很多,笑著說道:“說起來離開南鬆亭後,好些年沒做過這些事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好。”

    菜園裏的門關上了。

    吱呀一聲。

    很是幽怨。
匿名
狀態︰ 離線
412
匿名  發表於 2018-11-16 21:13:51
第一百四十五章果成寺的生活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井九剛回果成寺,迎麵便看見了一個麵熟的年輕僧人,隻是與當年相比,這位僧人的臉更黑了,風霜之色更重。

    那位年輕僧人看著井九,更是驚喜至極,啊的一聲叫出來,然後下意識裏緊緊捂著嘴巴,不敢說話。

    井九待人待事向來冷淡,但不知為何看著這位年輕僧人便有些高興,可能這便是緣份,微笑說道:“又見麵了。”

    年輕僧人見他主動與自己打招呼,更是激動,拚命地點頭,還沒有忘記單手合什,很是好笑。

    看著他這模樣,井九有些意外問道:“還在修閉口禪?”

    年輕僧人怔了怔才醒過神來,放下手來,羞愧說道:“習慣了,習慣了。”

    井九問道:“你師父呢?”

    年輕僧人說道:“師父隨渡海師叔祖去了雪原。”

    井九心想禪子去那邊,現在連律堂首席也前去增援,想來雪國那邊又有什麼動靜,而且動靜還不小。

    不過他沒有問什麼,反正他也不會去北邊。

    年輕僧人還想與他說些什麼,聽著寺外傳來的召集鍾聲,趕緊說道:“豫郡那邊有疫情,我得先走了。”

    剛跑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回頭問道:“您在寺裏會留幾天?”

    井九說道:“很久。”

    年輕僧人很高興,向著趙臘月傻笑著行禮,趕緊跑出寺門。

    “公子你認識他?”

    柳十歲有些好奇井九為何會認識寺裏的普通醫僧。

    趙臘月在旁邊說道:“當初我們第一次離開青山遊曆的時候,在朝南城遇著這位僧人與他的師父,二人不錯。”

    柳十歲想起來,自己那時候正準備著叛出山門,在天光峰的石室裏裝瘋賣傻,不由微微一笑。

    都是過去的事情,他在果成寺讀經七年,早已不再係懷,包括對曾經的師長白如鏡。

    穿過重重殿宇,回到了果成寺最深處的那處庭院前。

    柳十歲有些意外,問道:“你們住在靜園?”

    趙臘月問道:“這裏叫靜園?你知道這裏?”

    “前些年和國公替陛下來還願,那些官員便住在靜園外麵,我來送過菜。”

    柳十歲指著靜園外麵某個地方,山林裏隱約可以見到十餘幢樓舍。

    走進靜園,大常僧又在掃落葉,看似他不準備讓那座小石塔前保持著絕對的幹淨。

    柳十歲與大常僧問安,好奇地四處打量,視線最後落在那座小石塔上,問道:“公子,這是?”

    趙臘月在旁說道:“這是前代神皇的靈骨塔。”

    柳十歲震驚無語,半晌後才說出話來:“原來傳說居然是真的,神皇陛下真是假死,在這裏修佛……”

    趙臘月不再理他,看著庭院裏的三道雨廊,判斷哪處的光線好些,好留給井九。

    “不知道神皇老人家在這裏的法號是什麼,最終也是一塔容身,真是……”

    柳十歲走到石塔前,感慨至極,然後看到了在塔前睡覺的那隻白貓,神情微怔。

    “這貓又是……什麼?鎮守?白鬼大人?”

    他趕緊躬身,鄭重行禮,不敢有半點馬虎。

    從柳十歲走進靜園開始,聲音便沒有停止過,像枝頭落下的無數片樹葉,在空中不停飄著。

    大常僧覺得青山弟子好生有趣,又覺得有些麻煩,不由歎了口氣。

    柳十歲說話的時候,都是趙臘月主動接話,即便如此,井九還是受不了了。

    “一直忘了問,我讓禪子教你閉口禪,為何你現在話還是這麼多?”

    柳十歲神情茫然說道:“我不知道,禪子沒有說過。”

    井九心想那個小和尚辦事果然不怎麼靠譜。

    趙臘月卻有些擔心,禪子離開果成寺去了北方,表明雪國肯定有事,而且也無法幫到己等。

    井九倒無所謂,小和尚佛法精深,對他煉化仙籙當然能有幫助,但他太過聰慧,若見麵次數太多,肯定會被認出來。當然認出來也不是大事,隻是有些尷尬,當年在景陽假洞府外他靠著禪子的蓮雲才避開方景天的殺意……

    那聲“小友”他到現在都還無法忘記。

    在果成寺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靜園裏的庭院真的很安靜,鳥聲在遠處,深冬無蟬鳴,三道雨廊由大常僧、趙臘月、井九各占一道。

    大常僧除了掃落葉,便是坐在蒲團上打坐冥想,隻是年齡太老,更多時候是在曬太陽、打盹。

    趙臘月坐在蒲團上,身旁堆著數十卷佛經,認真閱讀著,偶爾閉上眼睛沉思片刻。

    白貓有時候在塔前趴著,更多時候在她的膝蓋上趴著,偶爾會鑽到大常僧掃成的落葉堆裏睡一覺。

    井九沒有讀佛經,也沒有打坐,取出竹椅便躺了上去。

    天空忽然落下雨來,白貓從落葉裏鑽出,回到趙臘月的身邊,安靜地趴著。

    現在深冬時節,隻是果成寺地近東海,氣候溫暖,禪意隱於山,除非寒潮北至,才會落雪。

    柳十歲結束對靜園的巡察與初步打理,找到了茶壺小爐與相關事物,開始在廊邊煮茶。

    茶壺裏的水沸騰前後,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不管是在落葉堆裏還是在趙臘月的膝上,白貓也經常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白鬼大人居然這麼可愛啊。

    柳十歲想著這個問題,不時偷偷看一眼那隻貓。

    茶煮好後,分入四個碗裏,擱在各自身前。

    雨聲淅淅瀝瀝。

    茶香被雨絲衝淡,卻更香。

    柳十歲盤膝坐到雨廊一角,也開始冥想修行。

    某刻雨停,暮色籠罩古寺,他睜開眼睛醒來,把茶爐碗具收拾幹淨收好,又去屋裏整理了一番。

    就像當年在南鬆亭一樣,所謂服侍就是這些小事。

    “公子,我走了。”

    “嗯。”

    在暮色裏,柳十歲走出果成寺,回到菜園。

    吱呀一聲,房門被歡快地推開,小荷開心說道:“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柳十歲笑了笑,說道:“靜園裏的客舍隻有一張床,睡不下。”

    小荷眼神微變,吃驚說道:“二位仙師難道……可不都傳說井九仙師與白早仙子才是一對?”

    “想什麼呢?公子喜歡睡竹椅。”

    柳十歲笑著說道,然後想起那張竹椅確實有些舊了,視線自然落在菜園某個角落裏。那裏生著幾叢他讓顧清想辦法從天光峰移來的竹子,不知道是水土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生得不如在青山時,也不知道用來修竹椅合不合用。

    ……

    ……

    五天後的清晨,有鍾聲隱隱傳來,井九從竹椅上站起,帶著趙臘月離開靜園,向寺裏走去。

    講經堂今日開課,由成迦大師親自講經。

    果成寺很大,殿宇禪室石塔到處都是,井九在其間自如行走,顯得很是熟悉。

    講經堂是一座大殿,這時候已經彙聚了數十名僧人,穿著代表不同輩份的僧衣,坐在蒲團上,沒有任何聲音。看著走進殿裏的井九與趙臘月,僧人們有些吃驚,要知道這裏是內寺,這二位施主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有僧人識得井九與趙臘月身份,低聲說了幾句,於是視線便落在了成迦大師的身上,看他如何定奪。

    成迦大師也有些意外,心想難道這兩位真是來寺裏聽經的?

    青山宗與中州派都是正道領袖,果成寺會給予足夠的尊重,但是講經堂向來不許外人在此停留……

    成迦大師想著禪子與神末峰的關係,笑著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景陽真人於禪子有半師之誼,今日就算是稍還一二。

    井九與趙臘月走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當初在棋盤山趙臘月曾經提醒過他,這種場合總是要講究些,所以他沒有帶竹椅過來,和那些僧人一樣坐到了蒲團上。

    果成寺講經沒有什麼開場白,隨著三聲石罄清鳴便開始了。

    成迦大師的聲音有些低沉,如鍾聲一般,圓融至極。

    今日他講解的是天樹七參經,頗有些晦澀,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在講經堂裏回響著,頗有助眠的功效。

    坐在蒲團上的數十名僧人安靜聽著,表麵上看著都很認真。

    有些境界不夠的年輕僧人忍不住暗中掐幾下自己的大腿,才能驅散困意。

    趙臘月卻聽得很專注,沒有片刻分神,眸子越來越明亮,黑白愈發分明,很是精神。

    半個時辰後,又是三聲石罄清鳴,講經暫時告一段落。

    大部分僧人還是坐在蒲團上,繼續體悟大師的講解。

    有些僧人則是站起來,去到講經堂外的槐樹下,或者打拳,或者遠目,恢複些精神。

    趙臘月看著這些畫麵微微一笑,想起顧清轉述的中州派問道大會場景,心想如果卓如歲在此,隻怕用不了片刻便會進入夢鄉。然後她望向身邊的井九,想向他請教一些事情,卻發現他閉著眼睛,呼吸悠長平緩,竟是已經睡著。

    這是在聽什麼經?

    ……

    ……

    柳十歲去了靜園,發現井九與趙臘月都不在,去問白鬼大人但貓不理,隻好去打擾大常僧,才知道他們去聽經了。

    那些經文他都已經讀過而且解過,不需要再去聽一遍,那今天去做什麼?

    他回到菜園,砍了幾根竹子,然後再次回到靜園,開始修那把竹椅。

    大常僧走到庭院間開始掃落葉,看著他越來越熟練的動作,微笑想著,心想這些青山弟子真是有趣。

    “每天落葉掃完之後都會運到哪裏?大師,以後這些事情就給我做好了。”

    柳十歲感受到大常僧的注視,一麵修著竹椅一麵說道:“聽公子說您以前是朝歌城的太常寺卿,偏生出家號法號大常,隻是少了個點,真是有趣。”

    大常僧神情微變,心想這種事情哪裏有趣,不想再理此人,拿著竹掃帚繼續對付落葉。

    柳十歲回頭看了一眼,關心說道:“您這掃帚看著也有些舊了,剛好我今天帶了竹子,要不要給您做把新的。”

    大常僧很是無奈,心想難怪井九要你去學閉口禪。

    柳十歲說話向來不需要對手,低頭繼續修著竹椅,不停碎碎念著。

    大常僧歎了口氣,滿臉皺紋更深,看著那座小石塔,心想現在這裏如此吵鬧,陛下你要不要搬個家?

    ……

    ……

    寧靜而幸福的生活總是相似的,每一天都與前一天沒什麼區別,隻是有時小雨,有時微風。

    靜園裏的雨廊下有蒲團、有竹椅,三人一貓或坐或躺或趴,就這樣便是一天。

    有時候白貓趴膩了會出去逛逛,這裏畢竟是果成寺,有很多禁忌,它也不會走太遠。

    每隔五天或者十天,講經堂有大師講解經文,井九便會帶著趙臘月去聽,有一次白貓實在閑的無聊也跟著去了一次,竟發現很有意思,也認真地聽了起來。

    竹椅已經修好,井九與趙臘月聽經的日子,柳十歲會留在菜園,把攢了好些天的農活全部做完,順便也活動下筋骨。隻是冬寒漸深,他體內的真氣衝突又有些複發的跡象,咳嗽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小荷很是擔心。

    果成寺塔林邊的禪堂裏,陰三也在讀經。

    這裏離靜園和講經堂都比較遠,而且他向來自負佛法精深,不屑去聽那些晚輩說法,從來沒有去過。

    讀經之餘,陰三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坐在禪堂石階上曬冬天的太陽。

    老祖最常做的事情則是去寺外偷肉吃,經常吃的滿嘴是油。

    偶爾陰三會取出骨笛,吹一首無聲的曲子。

    老祖站在他的身後,摸著發紅的鼻頭,看著遠方,想著無聲的心事。

    陰三不知道井九在這裏。

    井九也不知道陰三在這裏。

    這對青山宗曆史上,甚至可以說是修道界曆史上最傳奇的師兄弟,就這樣彼此不知地在果成寺裏共度著時光。

    某天,陰三抬頭望向塔林外,忽然看到了滿眼青意,才知道春天已經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心微動,知道自己一定能夠解決身體上的問題。

    然後他想起了柳十歲。

    一個冬天過去,也不知道那個小家夥的咳嗽好了些沒有。

    於是他去了菜園。
匿名
狀態︰ 離線
413
匿名  發表於 2018-11-17 22:06:33
第一百四十六章風中傳來誰的聲音

        



    推開屋門,陰三沒有看到柳十歲,隻有小荷,微笑說道:“來討一頓酒菜。”

    小荷有些意外,趕緊請他坐下,便去安排。她對這位來曆神秘的前輩已經不再像前次那般警惕,因為她現在需要擔心的事情太多,比如柳十歲的身體,比如現在住在果成寺裏的井九。

    菜依然很豐盛,酒卻有些不一樣。

    陰三放下酒碗,微笑說道:“雷島上的烈性麥酒可不好弄到。”

    小荷站在一旁,有些緊張地抓著衣角。

    家裏的桌上忽然出現好酒,除了有朋友自遠方來,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要求人辦事。

    陰三是個很隨意的人,隨意地飲著酒,吃著菜,隨意地說著話。

    “他總有一天是要回青山的,你的狐妖身份怎麼解決?”

    小荷沉默片刻,說道:“如果真的不行,我離開便是。”

    陰三說道:“狐妖易動情,擅謀斷,知輕重,既然你願意割舍,所圖自然不小,你是想讓他當掌門?”

    小荷知道瞞不過這位高人,說道:“前輩明見。”

    陰三搖搖頭說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當青山掌門。”

    小荷臉色微白,問道:“為什麼?”

    “我了解青山,有過他這種經曆的人都當不了掌門,除非他能做到我這種程度,但他可以嗎?”

    陰三看著大碗裏的那條燉魚,平靜說道:“他不行,所以他不能。”

    小荷臉色蒼白,卻平靜了很多,正如絕望之後便是放鬆,低聲說道:“他說,井九仙師也是這般認為。”

    陰三聽著那個名字,唇角微揚,說道:“至少這件事情他沒有忘記。”

    小荷問道:“您有什麼建議?”

    按照她的想法,柳十歲既然做不了青山掌門,那還不如在這菜園裏過些平凡的日子。但她也知道這隻是癡心妄想,總有一天柳十歲會離開這裏,甚至會離開她。

    “世界很大,為何要局限在那座青山裏?就算你們將來會離開這裏,也可以去別的地方,甚至別的大陸看看。”

    這是陰三真實的感慨。

    如果不是心中有山,他當年早就走了。

    想著那些往事,他把筷子伸向盤裏堆起的青青菠菜,就像一把劍要去刺穿一座青山。

    “井九仙師來寺裏後,他就天天跟著,就像還是當年一樣,將來井九仙師一句話,他就得回青山,哪裏走得了?”

    小荷想著這些天的生活,便覺得有些苦澀。

    陰三的的筷子忽然停在半空裏,說道:“我最不喜歡吃菠菜,太苦。”

    小荷不明白他的意思,卻忽然感覺屋裏變得極其寒冷。

    那道氣息來自陰三的身體。

    小荷啪的一聲跪下,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

    陰三的氣息並不如何強大,卻讓她感覺到極度的恐懼。

    就像當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廟裏,她的左肩被井九一劍刺穿時那樣。

    ……

    ……

    果成寺前寺後院,外麵還有大片農田,道旁有綿延不斷的棚子。

    前寺可以燒香、參佛、辦法事,後院則是寺裏僧人們清修的地方。

    塔林很幽靜,地方也很偏,因為靈塔的顏色多為白灰,所以最靠近這裏的那間禪室名為白山。

    陰三坐在白山禪室的石階上,看著那些石塔,沉默了很長時間。

    老祖抹著嘴從外麵回來,看到這幕畫麵,覺得有些奇怪。

    陰三經常坐在石階上曬太陽,但今天沒有太陽。

    而且以老祖的境界修為,自然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有些怪異。

    老祖小心翼翼問道:“真人,出了何事?”

    陰三聲音微澀說道:“我居然不知道,井九在果成寺裏。”

    老祖一直在猜測果成寺裏究竟誰是陰三的內應,現在看來那人應該已經跟著律堂首席去了北方。

    然後……他才醒過神來,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麼,陷入了沉默,鼻頭變得更加紅潤。

    塔林深處傳來烏鴉的聲音。

    “他來做什麼?”

    老祖聲音低沉問道。

    “那道仙籙有問題。”

    陰三說道:“他在青山解決不了,所以在這裏求佛法解脫……與我一樣。”

    老祖沉默了會兒,忽然向禪室裏走去,說道:“有幾卷佛經我還沒看過,帶著路上看。”

    陰三抬頭望向從塔林裏飛起的幾隻烏鴉,淡然問道:“為何要走?”

    老祖停下腳步,說道:“不管是躲還是殺,事後總要離開。”

    這句話很有道理。

    陰三說道:“我來這裏求佛法解脫,如今還未取得真經,如何能走?”

    老祖走回他身邊,試探問道:“那就殺了?”

    陰三說道:“我本就想殺了他,現在他送上門來,為何不殺?”

    “這句話太俗,不符合真人您的身份氣度。”

    老祖腆著臉說道:“而且您不是說他不是景陽,那殺他作甚?”

    陰三說道:“他不是景陽,也要死。”

    老祖神情漸冷,說道:“為何?”

    如果是別的事情,隻要陰三說一聲,他絕會像狗一樣汪汪相應,但這件事情不行,他需要理由。

    現在禪子去了白城,住持閉關不出,果成寺裏無人能夠正麵抵抗他的玄陰魔功,但就算他殺死井九,也必然會暴露身份,青山宗的兩位大物肯定會把他追殺至死,難道他要再次躲回不天見日的地底?

    陰三說道:“我看他不順眼,這個理由怎麼樣?”

    老祖搖搖頭,認真說道:“不怎麼樣。”

    陰三忽然站起身來,向塔林裏走去,留下一句話。

    “逗你玩的,以他的性情,身邊肯定帶著那隻貓,哪有這麼好殺?”

    老祖看著他的背影,問道:“那現在先避著?”

    陰三沒有停下腳步,說道:“先看看吧。”

    老祖忽然生出一種極為不好的念頭,沉聲說道:“真人要去看看他?”

    陰三沒有說話,在塔林裏停下腳步。

    老祖終於鬆了口氣。

    陰三取出骨笛,在幾座靈塔之間的地麵上,畫出數十道線條。

    那些線條組成極其複雜的圖案,看著應該是某座陣法。

    鴉聲在天,寒風輕拂,落葉自塔林外滾了進來,把那些線條掩蓋,再也無法看見。

    ……

    ……

    今天講經堂沒有大師講經,井九在靜園裏。

    他躺在竹椅上,閉著眼睛,聽著風裏傳來的聲音,雙耳微動。

    這對招風耳,可以聽到寒風送來的所有聲音。

    那是天地間的所有聲音,包括僧人們的頌經聲,前麵大殿裏信徒們額頭與地麵接觸的聲音,香燭燃燒的聲音。

    按道理來說他的招風耳應該很顯眼,但所有看到他的人視線都會被他的臉吸引,很難注意到這點。

    聽著風裏的聲音,他的右手擱在竹椅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

    柳十歲坐在竹椅邊,盯著他的手指,隨著他的節奏不停地調整體內真元運行。

    二十多年前在小山村的池塘邊,這樣的畫麵便經常發生。

    井九的手指忽然停住,然後睜開眼睛,向著靜園外望去。

    風裏的聲音有些亂,雖然隻是瞬間,也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手指再次動了起來,隻是這一次要快很多,帶著無數殘影。

    柳十歲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睜開眼睛,還以為依然是節奏,真元頓時亂了起來,趕緊停止。

    井九望向靜園外,眼神微異。

    即便是與長生仙籙相關的事情,他的推演計算也能得到大概的指向,為何今次卻什麼都算不清楚?

    柳十歲以為他在擔心仙籙的問題,說道:“我在果成寺認識一位大師,不知道是不是公子你的熟人。”

    井九收回視線,端起茶杯喝了口,搖了搖頭。

    他在果成寺隻有一個熟人,識得幾位高僧,但井九誰都不認識。

    柳十歲心想原來是禪子的幫助,說道:“那位大師佛法精深,幫我解讀了很多艱深的經文,要不要?”

    井九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搖了搖頭。

    另一邊的雨廊裏,趙臘月在溫習前日的那段經文,思考劍道上的疑難,手掌下意識裏摸著膝上的白貓,偶爾還會揉揉它的肚子。聽著柳十歲的話,她說道:“像他這般自大的人怎會認為世上有誰夠資格教他?”

    距離產生美,也能產生敬畏。

    如果太過熟悉,美就沒了,敬畏也沒了。

    這個道理對貓適用,對人也適用。

    她對井九的態度越來越隨意,快要回到最初那兩年。

    白貓沒有覺得被冒犯,舒服地直哼哼,然後呼嚕嚕,最後幹脆翻過身來,把肚子對著天空。

    井九沒說什麼,舉起茶杯才想起剛剛喝光了。

    柳十歲趕緊斟上。

    ……

    ……

    暮色漸深,想來便是到了回家的時候,陰三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灰塵,準備再去菜園叨擾一頓酒菜。

    老祖說道:“這時候還去?”

    陰三說道:“去看看。”

    老祖說道:“如果真在那裏看到了,你準備直接動手殺了他?”

    陰三搖頭說道:“既然他覺得自己是景陽,那就不會再去菜園,因為那對景陽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事,所以我不會遇到他。”

    老祖問道:“那你去做什麼?”

    陰三沒有解釋,直接離開了果成寺,去了菜園。

    他選擇的時間果然很好,柳十歲在屋裏與小荷吃飯。

    既然他不是公子請來的前輩,柳十歲自然也不會與他說公子的事,卻沒想到陰三主動提了起來。

    陰三喝了一碗酒,說道:“我知道井九在做什麼,我可能有些方法,你去問問他要不要學。”

    柳十歲有些警惕,說道:“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去問問。”

    陰三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說道:“不要告訴他我是誰,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說便是,如果他不相信我,不用便是。”

    第二天清晨,柳十歲帶著顧清家裏派人送過來的極品新茶與那幾張紙進了果成寺。

    井九接過那幾張紙看了看,發現筆跡很陌生,但語句卻有種熟悉的味道。

    更關鍵的是,那人的方法頗有幾分道理。

    這可不是參禪解經,而是煉化仙籙。

    世間有幾人能有這等水準?
匿名
狀態︰ 離線
414
匿名  發表於 2018-11-18 21:08:30
蘇幕遮 第一百四十七新年快樂

        



    玄陰老祖最近的心情有些問題,鼻頭越來越紅,頭發越來越稀疏,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便是豬蹄子配醃好的紫蘇葉,都無法讓他露出笑容。

    在他看來,不管真人那封信裏隱藏著怎樣的深意或者陰謀,都太過冒險,如果讓井九猜到他是誰,那麼便必然要動手了。

    殺死井趙柳三人,青山年輕一代的巔峰戰力便要折損大半,對未來邪道的複蘇有極大的好處,但現在怎麼辦?

    數十天過去,春意漸深,白塔經常被雨水打濕,鬆林變得更綠,陰三又去了一趟菜園,柳十歲剛好在那裏。

    柳十歲把已經發皺的幾張紙遞還給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公子說……有些想當然,沒什麼用。”

    陰三也不生氣,微笑說道:“是嗎?看來他對佛法也有幾分研究,那不知可否幫我解決一些疑難?”

    說完話,他從袖子裏又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春意深了,暑意自然便快到了,果成寺裏蟬鳴已起,靜園不再像以前那般安靜。

    白貓在簷下抬起頭來,向園外看了一眼,心想同樣都是蟬,外麵這些討厭的小家夥與寒蟬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一點都不乖巧。

    井九看完柳十歲遞過來的那張紙,陷入了沉思,然後也覺得蟬鳴有些煩心,揮了揮衣袖,一陣清風穿堂而過,入林而盛,片刻後蟬鳴皆止。

    柳十歲說道:“我要回些什麼?”

    井九說道:“我要想想。”

    需要他思考很長時間才能做出回答,可以想象紙上的問題不是普通的問題。

    能提出這種程度問題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趙臘月問道:“那人水平很高?”

    井九嗯了一聲。

    趙臘月說道:“他為何不幹脆隨著十歲來靜園找你?”

    井九說道:“僧人的怪癖向來很多,就像禪子喜歡玩泥巴,玩木棍,果成寺的住持也很少出來見人,就喜歡抄佛經。”

    趙臘月說道:“那人既然知曉仙籙之事,必然在果成寺裏輩份極高,說不定便是住持大人。”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他也許曾經是住持。”

    第二天他便寫好了回信,柳十歲交到陰三手裏時,卻已經是夏末了。

    看完那封信後,他坐在白山禪室的石階上看了一夜星星,老祖坐在旁邊,搖了一夜的蒲扇。

    他已經確認,井九隱約猜到了煙消雲散陣的問題,那麼他能夠相信井九在信上寫的東西嗎?

    陰三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再回信,也沒有再去菜園,就此斷了來往。

    ……

    ……

    果成寺裏處處經聲,菜園裏瓜果不斷,趙臘月的境界越來越穩定,相信再過兩年便能進入遊野中境,創造青山宗的又一個紀錄。

    柳十歲體內的真氣也平和了不少,看起來短時間裏應該沒有太多危險。

    井九與白貓睡的不錯。

    時間流逝,轉眼又是一個冬天。

    今年大寒,來自雪原的寒風呼嘯南下,就連地近東海的果成寺都受到極大影響,落了好幾場大雪,雪中禪寺分外美麗,引來凡間好些文士賞雪、吟詩、作畫。

    大常僧對掃地依然執著,不讓落葉積下自然也不會讓雪積下,靜園被打掃的幹幹淨淨。

    井九覺得有些無趣,帶著眾人一貓從廊下搬進了屋裏。

    火爐裏傳來銀炭的劈啪聲,茶壺裏的水呼嚕不停,柳十歲與趙臘月坐在兩邊的牆下,閉著眼睛調息修行,他抱著貓躺在窗前的竹椅上,看著外麵被雪染白的風景。

    風景被局限在很小的窗口裏,反而擁有了更加深遠的意味,因為觀察者往往會更加專注。

    他的視線落在左手上,感受著裏麵仿佛源源不絕的仙氣與那道怎樣都無法被抹掉氣息的仙識,若有所思。

    傍晚時分,寺院外的遠處隱隱傳來鞭炮聲,然後便再沒有斷絕過。

    趙臘月好奇問道:“這是村民在驅趕山獸嗎?”

    井九很是無語,說道:“深冬大雪,田裏也沒糧食,野獸或者冬眠,或者南遷,下山做什麼?這鞭炮連綿不絕,明顯是出了大事,可能是誰家死人了。”

    趙臘月受教,說道:“原來如此。”

    “其實……”

    柳十歲的視線在他們的臉上來回,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是因為今天過年。”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過年挺熱鬧的。”

    趙臘月轉過頭去,不想接話。

    柳十歲趁機說道:“小荷做了不少菜。”

    井九與趙臘月拒絕了去菜園吃年夜飯的提議,他們現在對這些事情越來越沒有概念,自然也不感興趣。

    鞭炮一直不停地響著,雖然隔得極遠,還是能傳到他們的耳中。

    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井九沒有選擇屏蔽六識,雖然這是他很擅長的事情。

    直至夜色極深,鞭炮聲終於完全停止,被火光照亮的夜空變回了幽靜的黑。

    大常僧已經睡去,靜園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光線。

    井九睜開眼睛。

    此時新舊兩年相交,天地之勢最盛。

    仙氣來自這方天地之外,在天地之勢的壓製下,正是最弱之時。

    一道劍意從井九體內生出,籠罩整個靜室。

    他伸出右手,蘸著劍意,淩空寫了一篇經文。

    然後他把握成拳的左手,伸進那篇經文裏,緩緩閉上眼睛。

    沒有任何異象發生,如泥牛入海,又像春雨潤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著左手,眼裏露出滿意的神情。

    “怎麼樣?”

    趙臘月的聲音響了起來。

    井九轉頭望去,說道:“一成。”

    黑暗裏,趙臘月的眼睛明亮起來,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一年多時間煉化一成仙識,似乎很慢,其實已經很快。

    如果換作別的修道者,以井九的境界,想煉化仙識這種層階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仰慕的情緒在她心裏油然而生。

    她叩拜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對井九行弟子之禮。

    “你也新年好。”

    井九說道:“沒有紅包。”

    對過年這種事情,他沒有什麼概念,但並非真的不懂。

    就像對趙臘月為何要拜自己一樣。

    不需要對話,不需要說明,夜色再如何深沉,眼神對上,便知道彼此的意思。

    趙臘月坐到他身邊,依偎在他的懷裏,顯得很是依戀。

    這樣的小女兒家模樣,從來沒有人在她的身上見過。

    朝歌城裏的貴族小姐沒有見過,青山裏的同門沒有見過,就算她的父母也沒有見過,隻有井九。

    她隻會讓井九看見。

    ……

    ……

    (仙人不過年,也不過生日,但還是少寫點慶祝一下吧……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415
匿名  發表於 2018-11-19 20:25:47
第一百四十八章寫了五年的字




    如果沒有長時間的閉關,白早每年都會與父母吃一頓飯,而且隻有一頓,就在雲台樹下。

    石桌上隻有一些很簡單的菜,烤魚沒有動,酒隻喝了一杯,談真人與白真人便離開了。

    白早沉默片刻,走到樹下望向崖外的雲海,心想如果童顏師兄在這裏,或者會熱鬧些。

    對修道者來說,閉關是常態,但她還是有些擔心,因為童顏閉關太過突然。

    她還有些擔心另外一件事。

    仙籙落在井九手裏,雲夢山沒有任何反應,尤其是母親表現的如此平靜,讓她有些不安。

    她想寫信去青山問問,最終還是作罷,輕聲歎了口氣,輕揮白緞,無數雪白的天蠶絲如雪一般落下,封住雲台。

    ……

    ……

    童顏在地底挖洞,挖出來的泥土與石屑,都被他用道法悄無聲息地碾實,縮小很多體積後,整齊地堆在兩側,看著就像一個又一個的石球。

    地道裏沒有燈火,到處都是黑暗一片,自然無法分清日夜,但他身為修道者,自然知道已經過了一年多時間。

    反正還有很多年才能挖到地脈深處,他表現的很平靜,而且沉默,反正這裏也沒有人能與他說話。

    那道若隱若現、卻又無比真切的威壓始終就在前方,在遠處,在高處。

    麒麟不會離開雲夢山,如果他接近青天鑒,一定會讓對方發現,那到那時候該怎麼辦?算不清楚的事情就沒必要去算,到時候再說好了,他看著橫亙在眼前的那條地河,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洗個澡慶祝新年的到來?

    ……

    ……

    某座山穀深處,雲霧繚繞,把天光都染成了乳白色、仿佛牛奶一般的事物。

    雲霧裏有十餘道石柱,白真人負手站在某根石柱上,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道極大的黑影在雲霧深處顯現出來,仿佛那裏忽然多出了一座山。

    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

    雲霧忽然攪動起來,明暗相間,自然形成數行豎排的文字,出現在白真人的眼前。

    那是麒麟的神識。

    “我感應到先人留下的仙識正在消散,雖然速度很慢,但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我很擔心。”

    白真人依然看著遠方,說道:“不老林方麵說的很清楚,他在果成寺裏參佛學經,說不定還真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有人能從高空看清楚這裏的畫麵,便知道她是在看著東南方向。

    果成寺就在那邊。

    麒麟的神識很快便再次在雲霧裏顯現出文字:“我要去殺了他。”

    白真人說道:“果成寺與青山的關係始終未明,不要行險。”

    霧裏出現文字:“那些小和尚難道還敢對我出手?”

    白真人說道:“你是我派鎮山之祖,依照門規不得離開,除非舍了本體。”

    雲霧安靜了會兒,片刻後再次顯現出一列文字。

    “殺死這些小家夥夠了。”

    “不需要,因為我不相信他能煉化仙籙,哪怕……他真的是景陽轉世。”

    白真人神情漠然說道:“他現在境界太低。”

    ……

    ……

    冬天既然到了,春天自然也隨之而至。

    伴著一場微寒的春雨,果成寺裏的樹木開始生出新芽。

    井九與趙臘月在靜園裏過著平靜的生活,柳十歲打理菜園的時間多了起來,自然沒有忘記每天向井九請教劍道上的學問。

    隔些天趙臘月會去講經堂聽聽大師解經,白貓也經常會遛過去,趴在窗台上一麵曬太陽一麵聽經。

    僧人們見慣了這隻白貓,不以為異,偶爾還會去逗逗他,每每弄得趙臘月很是緊張,生怕它忽然大發凶性,嚴重影響青山宗與果成寺的關係。

    現在井九很少去講經堂,大部分時間都躺在竹椅上,在春風春陽春雨的陪伴下做著自己的修行,境界再無半點提升,但對禪宗功法與仙籙的感受更加深刻。

    某天午後他睜開眼睛,看到牆外滿眼綠色,才發現春意已深,有意無意地看了白貓一眼。

    白貓早已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反正除了元龜、麒麟這種老家夥,沒有誰比它活得更長,發春這種事情早就與它絕緣,春困卻依然如期而至,說明欲望本來就不是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躺著才是。

    這幾天沒有下雨,塔前的蒲團被曬的很幹,柳十歲還給它鋪了些精心挑選的細草,睡得很是舒服,讓它有時候甚至會忘記少女的膝。

    它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忽然想起來去年初春的時候,這張蒲團上好像還有幾張紙。

    同樣的春陽,同樣的春風,同樣的春意,同樣的蒲團,就差了那幾紙。

    它下意識裏站了起來,向靜園外走去,嗅著空裏飄來的味道,走過池塘與密林、小橋與弟子院。

    四周人聲漸起,它輕輕躍上牆頭,沿著簷角影牆來到果成寺的中段,然後跳進了那片塔林。

    前方有座安靜的禪室,石階上沒有人,屋裏也沒有人,安靜的就像是墳墓一樣。

    白貓走到石階上,盤成一圈趴下,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一覺睡到晚霞滿天,它才醒過神來,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回到靜園,它趴回小石塔前繼續睡覺,卻始終無法閉眼。

    它被一種很莫名的情緒困擾著,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井九在靜靜地看著自己。

    ……

    ……

    白山禪室早已經人去室空。

    前寺灶房裏少了位反正很少出現的火工頭陀,至於那位基本沒有出現過的小夥更是很快就被人忘記,律堂戒備最森嚴的精舍裏卻多了老少兩位僧人。這兩位僧人自然便是陰三與玄陰老祖。

    陰三剃發後更加清秀,甚至有些可愛,老祖剃發後則是更加猥瑣,尤其是發紅的鼻頭更加顯眼,看著便厭煩。

    老祖揉了揉鼻子,走到陰三身後望去。

    他感受的很明顯,自從知道井九在果成寺後,陰三打坐冥想的時間更多了,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老祖注意到在陰三的頸後,有一個微微的突起,而且正在緩慢地改變位置。

    接著他嗅到了一道極淡的味道,神情微變,卻什麼都沒敢說。

    那道味道很淡,不臭但聞著讓人很不舒服,帶著若有若無的腐葉味,又像是放了很多年的老木頭。

    老祖知道這具肉身撐不住幾年了,也不知道真人能不能在十年裏找到讓神魂與肉身完美統一的方法。

    他們在果成寺裏已經停留了很多年,為的便是這個目的。

    老祖的視線落在陰三身前,蒲團前麵的地上擺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話。

    那些話是井九寫的。

    老祖不明白,既然真人你不敢相信他的說法,為何要把這張紙擺在眼前?

    ……

    ……

    轉眼又是一年,新舊相交之時,天地之勢大盛,靜園裏一片黑暗,隻能看到趙臘月的眼睛。

    她神情專注地看著井九。

    井九睜開眼睛,釋出劍意,伸手蘸劍意為墨,寫下一篇經文。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把左手伸進經文裏,而是沉思片刻,從經文裏選了幾個字伸手摘下。

    啪的一聲,拳掌相交。

    他的左手明亮一瞬,然後回複如常,瞬息之間,生滅已然循環一回。

    井九再次閉上眼睛,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睜開,對不知何時來到身前的趙臘月說道:“還可以。”

    趙臘月對著他叩拜下去。

    井九說道:“還是沒紅包。”

    趙臘月微微一笑,然後認真說道:“我可以破境了。”

    井九靜靜看著她,說道:“我覺得再穩穩,再等幾年。”

    趙臘月有些不解。

    她的遊野初境已經完全穩定,道心劍意都已經到了最飽滿無缺的巔峰狀態,為何還要等下去?

    井九沒有解釋,她有些不滿,於是這次沒有坐過去。

    ……

    ……

    雲台樹下還是那些簡單的果盤,隻沾著半縷酒香的杯,連殘羹剩菜都談不上。

    白早走到崖畔望向那些飄散隨心的雲,心想既然隻有師兄喜歡吃烤魚,那以後我就不做給你們吃了。

    童顏師兄已經閉關兩年,究竟在修行什麼道法呢?井九你又在哪裏做著什麼事呢?

    春天的時候她終於寫了封信去青山,然後收到了顧清的回信,顧清在信裏語焉不詳,明顯是在隱瞞著什麼。

    她轉身看著桌上的那些果盤與酒杯,想著這些事情,覺得好生無趣。

    ……

    ……

    童顏還在地底挖洞。

    除此沒有別的任何事情。

    ……

    ……

    雲霧繚繞,麒麟的身影若隱若現,神識波動,形成文字顯現出來。

    “我感受到他又煉化了一些,如果不盡快阻止他,你的想法非但無法實現,反而會給他帶去無上好處。”

    白真人站在石柱上臨風而立,看著果成寺的方向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說過,按照門規你不能離開中州。”

    麒麟在雲霧裏顯現出文字:“我可以化身行走。”

    白真人平靜說道:“壓製境界下的你,神通不及本體百分之一。”

    雲霧裏很快現出一行文字。

    “但足夠殺死他了!而且我的神通雖然受到壓製,但神體不滅,沒有誰能傷害到我!”

    白真人收回視線,說道:“不允。”

    “蒼龍因他而死,我一定要殺了他!既然你的想法已經落空,現在便應該按照我的方法行事!我不會讓他有半分煉化仙籙的可能,不然若讓他得到那些仙氣,將來必成大患!”

    麒麟很憤怒。

    山穀深處的雲霧翻滾不安。

    那些顯現出來的文字,筆筆如刀,鋒利至極,滿著極強的殺意。

    ……

    ……

    時間流逝的比詩人的筆還要更快。

    在你感歎逝者如斯之前,該消逝的便已經消逝。

    轉眼間,井九與趙臘月來到果成寺已經五年。

    最近這段時間,井九越來越沉默,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卻越來越明亮,眼底深處隱有一抹金色,為那張絕美的容顏添上了幾分妖異的味道。

    再過些天便是又一個新年。

    那天夜裏井九會寫下最後一篇經文,嚐試完全煉化仙籙。

    如果成功,長生仙籙裏的無窮仙氣便會歸他所有。

    如果失敗,他便會被仙識反噬,隨時可能成為中州派的傀儡。

    趙臘月始終不明白,井九不同意她破境,自己卻不停地加快煉化仙識的速度,甚至不惜損耗大量劍元與神魂。

    他究竟在著什麼急?

    這個新年對果成寺來說也有特殊的意義。

    鹿國公將會代表神皇陛下前來還願。

    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今年的規模與層級卻要隆重很多。

    井九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直到聽著大常僧的歎息聲才想起來小石塔裏的他已經走了三百年。
匿名
狀態︰ 離線
416
匿名  發表於 2018-11-20 21:04:16
第一百四十九章在臘排骨、經聲、帷帽裏尋找答案




    看著井九蒼白的臉,眼底的那抹金色,趙臘月沉默不語。

    靜園裏並不安靜,不時有咳聲響起。

    柳十歲拿著今年做的第三把掃帚,掃著地上的殘雪與碎屑,臉色也有些蒼白,不時咳兩聲。

    這幾年的冬天有些冷,果成寺會落雪,他體內的真氣衝突也變得有些嚴重。

    白貓走進園裏,視線在井九與柳十歲蒼白的臉上來回,滿是憐憫。

    這對主仆現在的日子不怎麼好過,趙臘月卻是相反。她養白了很多,臉上有著兩抹健康的紅,看著就像蘋果般,吹彈可破,鮮嫩好吃,與當初劍峰上那個短發淩亂、渾身灰土的少女完全不一樣。

    白貓慢慢走到廊前,躍至木地板上,踩上她的膝蓋,拉長身體,去蹭了蹭她的臉,然後才在她的懷裏仔細趴好。

    果成寺是天下第一大廟,講究的是清靜修佛,而且在凡人心裏地位極其崇高,沒到年節那天,四周的村民自然不敢用鞭炮來打擾大師們的清靜。沒有鞭炮聲,但年節的味道卻是從寺外遠遠飄了過來……

    有的是臘排骨,有的是醃魚,還有的是新宰殺的年豬。

    哪怕在人間之外,哪怕有禪宗大陣隔絕,依然無法擋住這些紅塵意,不管修道還是參禪,之所以困難便是如此。

    朝天大陸有幾個隊伍正像這些味道一樣,向著果成寺進發。

    今年是前代神皇陛下離世三百年整,皇族派出了一個使團離開了朝歌城。

    先皇退位假死,最後在果成寺圓寂,這是景氏皇朝最大的隱秘之一,使團人數自然不多,除了隨侍的騎兵,真正的官員隻有兩位。鹿國公身邊那位官員看著很是平靜從容,不知道是哪家王公的子弟。

    這件事情隻有果成寺、中州派、青山宗、水月庵、一茅齋知道,按舊例也會派出代表,隻是已經過了三百年,而且算不得什麼大事,派年輕弟子來上柱香聊表心意便好。

    ……

    ……

    天光峰頂,雲霧盡散,陽光頗為清麗。

    卓如歲跪在那道石碑前,心想跪著果然不如躺著,師父到底是要做什麼?

    青山掌門柳詞看著自己的關門弟子,說道:“總這麼懶做什麼呢?不要向他學,有些事情是學不來的。”

    卓如歲無奈說道:“我是真的困……修行太耗精神,空閑時間不用來養神回力,難道還要東看西看?”

    “所以你就一直耷拉著眼皮,誰都不拿正眼看?”

    柳詞聲音微冷說道:“這次去果成寺,該看的時候你就要去看,不要看錯了,也不要看漏了。”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弟子遵命。”

    ……

    ……

    水月庵不知道什麼原因並沒有派人來。一茅齋來的是奚一雲,三年前他沒有去雲夢山參加問道者的重聚,據說那時候是在編修在幻境裏寫下的著作,這次他可以來果成寺,想來是編著已經完成,境界又有提升。

    中州派來了兩個人,白千軍的傷勢已經盡好,元嬰期的修為更加穩定,隻是比當年要沉默了很多,另外那名弟子明顯身份地位比他更高,帶著帷帽遮住了頭,逕直走在最前方,經過果成寺的匾額時,那人駐足觀看了片刻才再次抬步。

    青山那邊來的是卓如歲而不是掌門首徒過南山,是因為過南山與兩忘峰的年輕強者們,都已經跟隨師長去了白城,支援雪原方向的朝廷軍隊。中州派沒有派童顏前來,則是因為童顏……還在地底挖洞。

    他在黑暗的地底挖了好幾年時間,不知挖穿了幾條山與河,終於來到了地脈深處。

    看著數裏前那個被寒冰包裹,隱隱發光的青天鑒,他發現自己竟然提前了幾年時間。

    他算錯了一件事情,世間萬事唯手熟耳,就連挖洞這種事情也是能熟悉起來,進而變得更加高速。

    青天鑒散發的幽光,照亮了地脈深處的洞窟,也照亮了他的臉。

    不知道是光太弱,還是地底太暗,他挑起的雙眉竟似要比以前濃了些。

    他之所以挑眉是因為不解,那道始終高高在上的威壓為何忽然消失了?麒麟大人去了何處?

    按照中州派的門規,麒麟作為鎮山神獸,絕對不能離開雲夢山。

    這樣也好,他不用擔心被麒麟大人發現,然後被撕成碎片。

    想著這些事情,他走到青天鑒前,發現鑒外的冰層厚約數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琉璃方塊。他把手伸到冰層表麵,發現寒意十分可怕,竟連他都覺得有些刺骨疼痛,而且從觸感來看,這冰層極為堅硬,隻怕用飛劍都很難斬開。

    感覺到他的到來,青天鑒裏生起數道幽光,在冰塊裏折射成奇怪的光線,青兒的身影漸漸顯現。

    因為折射的緣故,她的身影有些變形,而且很淡,仿佛隨時都可能散去。

    青兒看到童顏,小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撲到冰塊邊緣,卻再也無法出來,就像是被關在裏麵一般。

    “你是來救我的嗎?”

    童顏看著她平靜說道:“不是。”

    青兒怔怔地看著他,說道:“那你來做什麼?”

    童顏說道:“我聽到你的呼救聲,所以來這裏,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年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裏,聽到青兒的呼救聲,他很快便算清楚了很多事情。

    師尊不會回應,如果他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便必須親自來到青天鑒前發問。

    所以他開始向地底挖洞,不眠不休地挖了六年,終於來到了這裏。

    青兒聲音微顫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來到的這裏,但想來曆盡艱辛,而你……就隻是為了問我一句話?”

    童顏說道:“是的。”

    青兒無法理解,看著他說道:“真相……就這麼重要?”

    童顏平靜說道:“棋子隻分黑白,顏色對我來說很重要,而且我修的是棋道,棋道便是求解,解就是尋找答案。”

    ……

    ……

    活著,就是不停尋找答案的一段過程。

    隻不過有些人很早便發現問題無解,或者解題太累,於是選擇了放棄。

    但總還有很多人在不停地尋找答案。

    趙臘月尋找了很多年,終於找到了那個最想知道的答案,但未來的修行路怎樣走,她還沒有完全確定。

    柳十歲沒有問題,所以不需要尋找答案,除了身體裏的那些真氣衝突之外。

    井九隻有兩個問題,是誰在煙消雲散陣裏動了手腳,讓自己飛升之後依然沒能斬斷因果、繼而仙軀不存,又是誰偷襲自己,把自己打落凡塵。後者的答案他已經確認,前者他還在尋找,但其實早已知道。

    陰三也還在佛經裏尋找答案,怎樣才能把神魂與這具肉身完美地統一在一起?

    通天井裏散出陣陣陰風,被無數符印鎮壓消解,然後被海風一吹便散於無形。

    不遠處的山林裏,水月庵的庭院若隱若現。

    最深處的靜室裏有扇圓窗,對著雪湖,畫麵很是好看。

    這裏沒有風,窗台上的那盞燈火沒有搖晃,但不知為何卻還是有些飄渺,仿佛隨時可能熄滅。

    過冬給自己起這個名字,便是因為她不喜歡冬天,想很快過去。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一直在睡覺,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隔很長時間才會呼吸一次。

    青簾小轎停在靜室外,水月庵主坐在窗外的湖邊。

    她們看著那盞燈火,心裏的問題是,你還能燃燒多久?

    ……

    ……

    很多人都不喜歡冬天,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過年時的熱鬧與吃食,還有新衣服。

    離過年還有三天,前來參加祭塔儀式的人們陸續抵達了果成寺。

    卓如歲站在靜園裏,看著簷上的殘雪,神情有些凝重,心想東海畔都冷成了這樣,雪原該是如何?

    井九看著他平靜說道:“你現在境界還低,不要想著去北邊。”

    卓如歲心想你怎麼和師父一個態度,說道:“白師叔與墨師叔帶著兩忘峰的師兄弟們去了白城,我怎麼好意思留在南邊?”

    井九說道:“我本就不同意兩忘峰的做法,真有大事,年輕弟子去了就是送死。”

    卓如歲不同意,說道:“有些事情總是要人做的。”

    井九說道:“等你進了破海境再去。”

    卓如歲想了想才明白這個邏輯,神情有些怪異說道:“師叔你這是在表示對我的看好?”

    井九說道:“不錯,像簡如雲這些沒甚前途的弟子,想去冒險也無所謂,但你前途可期,所以要惜命。”

    卓如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獸潮來了怎麼辦?”

    井九平靜說道:“已經來過很多次。”

    如果換作柳十歲或者是別的兩忘峰弟子,這時候會繼續與井九爭下去。卓如歲卻覺得師父與井九說的話好像也確實有些道理,像自己這樣的天才,是應該留在最關鍵的時刻再來挽狂瀾於既倒,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

    而且他確實有些懶得。

    井九欣賞他大概也與此有關。

    “師叔,我看這裏環境不錯,我就在這裏住吧。”

    卓如歲覺得靜園很清靜,比果成寺給自己安排的客居要好很多。

    趙臘月忽然睜開眼睛說道:“沒地方。”

    卓如歲頓時沒了精神,轉身向外麵走去,耷拉著眼嘀咕道:“記仇,太記仇了。”

    第二天,渡海僧帶著幾位醫僧自白城歸來,禪子還留在那邊與刀聖一道坐鎮。

    渡海僧第一時間來到靜園,對井九說了說雪原的情形,問他有何看法。

    井九心想這種事情為何要來問自己。

    渡海僧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

    當天夜裏,鹿國公便來了。

    靜園連續有客來訪,真是有些熱鬧,仿佛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了井九與趙臘月藏在果成寺裏聽經修禪一般。

    鹿國公知道井九的脾氣,沒有說什麼雪原的事情,也沒有說朝中局勢,隻是挑著井家發生的幾件趣事講了講——井商在太常寺裏的職司依然清閑,井梨入宮成了景堯皇子的伴讀,一道修行青山功法,但在婚事方麵好像遇著了些小問題。

    看井九聽得比較認真,鹿國公鬆了口氣,心想自己算是賭對了。在柳十歲與趙臘月看來,井九的話比當年要多了很多,整個人也生動了很多,但在鹿國公這些人的眼裏,隨著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聲望越來越隆,仙氣也仿佛越來越重,他們真的很擔心井九就此不理世事,那他們這些井九留在世間的人,該如何自處?

    鹿國公走後,柳十歲又拖了一遍地,把他與卓如歲留下的腳印全部擦幹淨。

    井九對他說道:“明天比較熱鬧,你避一下,不要過來。”

    參與祭塔的人數雖然不多,卻代表著景氏皇朝以及各大宗派,如果讓人發現本應在青山劍獄的柳十歲在這裏,可能會有些不方便。柳十歲也是這樣想的,點點頭便應了下來。

    趙臘月看了眼井九,心知決非是這個原因。

    ……

    ……

    第二日祭塔正式開始,一應流程與民間上墳沒有太大區別,隻不過靜園外念經的僧人數量比較多而已。

    井九自然不會參與,坐在靜園深處的客居裏,聽著外麵飄來的經聲,看著被寒風吹動的白幡,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臘月給他煮了杯茶,在地板上推到他身前,沒有說讓他出去的話。

    有資格進入靜園,對那座小石塔參拜的隻有六人。

    分別是鹿國公與那位朝廷官員、卓如歲、奚一雲、白千軍與那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

    渡海僧與大常僧在塔旁迎著,看著那名中州派弟子居然到此時還戴著帽子,不禁有些不悅。

    奚一雲這一次才知道,原來先代神皇真在果成寺出家為僧,甚至葬在這裏,震驚至極,心想難怪果成寺與皇家如此親厚。

    看著渡海僧與大常僧的神情,他轉頭望去,看到那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說道:“煩請摘帽。”

    果成寺僧人是主人不便說些什麼,他自然要說話,一茅齋向來就是這樣的行事風格。

    白千軍看著他寒聲說道:“你說話小心些。”

    奚一雲看著他平靜說道:“你確認自己真的醒了?難道還把自己當成皇帝?”

    這說的自然是青天鑒幻境裏的事情。

    聽著這話,白千軍神情微變,有些鐵青。

    他在青天鑒幻境裏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最後終於成為了天下共主,誰知道仙籙卻落在了井九的手裏。

    這件事情在修道界已經成為傳說般的故事,他自然也成了最大的笑話。

    一茅齋書生不是記仇的性情,但絕對不會忘仇。在幻境裏,秦皇斬殺奚一雲,屠殺他的門人,禁絕他的學說,這等深仇大恨,即便離了幻境又怎能忘記,所謂問道的規矩,哪裏管得住人心。

    便在這時,那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緩聲說道:“你確定有資格讓我摘下帽子?”

    他的聲音很好聽,但音調有些奇怪,就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兒童,還不如何熟練。

    如果這時候柳十歲在場,應該會想起來三十年前剛到小山村的井九。

    最關鍵的是,這名中州派弟子的聲音裏仿佛蘊藏著無數雲霧,從人耳塞進心胸,令人艱於呼吸。

    奚一雲氣息微窒,知道對方境界高得出奇,自己遠遠不是對手。

    但他沒有放棄,看著那人堅定說道:“逝者為大!更何況那是先皇陛下!”

    “有道理,死人總是值得同情的,但你要記住,就算是皇帝也沒有資格讓我摘帽,更何況是你這個晚輩!”

    那名中州派弟子摘下帽子,看著奚一雲喝道。

    奚一雲胸口一悶,如遭重擊,噴出一口鮮血。

    靜園裏的人們看著那名中州派弟子的臉,還有他頭上的那兩隻角,震驚的無法言語。

    ……

    ……

    (明天啟程回東北,路上奔波,寫的肯定要少很多,如果斷更會提前說的,向大家彙報一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417
匿名  發表於 2018-11-21 21:38:37
第一百五十章說說當年鎮魔獄的事




    奚一雲不停地咳著血,眼裏滿是驚駭,心想此人究竟是誰,竟能憑一句話便撼動自己的道心根基。

    那人臉上的皮膚很光滑,看著很年輕,皮膚下麵卻隱隱有些筋脈突起,看著就像樹藤一樣向上延伸,最後在額頭上方突出來,形成兩道手指長短的角……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中州派弟子!

    看到那兩隻角,奚一雲與靜園裏別的人同時想到一種可能,卻覺得那太不可能!

    渡海僧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算寺裏的四五號人物,無論境界還是輩份都是在場最高的人。他揮動僧袖把奚一雲卷至自己身邊,看著那名中州派的怪人,眼神裏滿是震撼與不敢確信,問道:“敢請教閣下究竟是誰?”

    “既然你們不敢直呼老夫的名諱,那就繼續當作不知道我是誰吧。”

    那人冷哼一聲說道:“與天平齊,萬物有靈,你們可以稱我齊靈。”

    聽到這個名字,靜園裏的人們再也沒有任何僥幸心理,知道來的果然是那位,眼裏滿是驚怖的情緒。

    隻不過讀音略有不同,人們如何還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渡海僧與大常僧與鹿國公等人趕緊上前行禮,恭謹至極。

    麒麟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神通驚天,從遠古到現在,不知活了幾萬年,放眼朝天大陸,大概也隻有青山的元龜比他活得更久些,不要說在場這些人,就算是青山隱峰與雲夢後穀裏的某些長老,都是他的後輩。

    卓如歲低著頭看著小石塔前的蒲團,沒有抬頭,也沒有去行禮,不知道在想什麼。

    渡海僧躬身說道:“不知……齊老先生今日現身人間,有何指教?”

    齊靈神情漠然說道:“我來找一個人。”

    渡海僧神情微異,說道:“何人?”

    靜園裏的人們也很吃驚,心想世間有誰值得這位專程離開雲夢山來見?

    齊靈忽然暴喝道:“井九!給我出來!”

    這聲喝有若山崩,靜園裏狂風大作,白幡飛舞,仿佛隨時會裂成無數片,煙塵從石板縫裏被震出,欲迷人眼。

    片刻後,這聲暴喝的回響漸漸消失,煙塵重新落下,沒有什麼別的動靜。

    齊靈沉默了會兒,轉身望向卓如歲說道:“他在哪裏?”

    卓如歲低頭看著均勻灑落在地麵的灰塵,看似平靜,其實心下駭然,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濕。

    齊靈的兩道視線,仿佛有若實質的鋒刃,直接斬進了他的道樹。

    “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卓如歲無精打采地說道:“老先生您找我家小師叔,那得去青山啊,這裏可是果成寺。”

    齊靈不再理他,寒聲說道:“井九在這裏學佛,難道學成了烏龜?當然你們青山宗的祖宗本來就是隻龜……”

    卓如歲撇了撇嘴,心想如果不是打不過,這時候肯定要刺你兩劍,不然回天光峰後有何顏麵去見元龜大人?

    鹿國公想站出來說幾句話,但在這位遠古神獸的威壓之下,他連呼吸都困難,哪裏張得開口?

    齊靈的聲音漸漸變得暴虐起來,說道:“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這園子與這座破寺都拆了!”

    渡海僧再也無法聽下去,頂著威壓向前一步,歎道:“老先生,若真如此,那我果成寺也隻好擺出大陣。”

    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各有底蘊,當然會有厲害的山門大陣。

    齊靈斜了他一眼,說道:“小和尚,你覺得那座陣法能困住老夫?”

    渡海僧苦笑說道:“希望能困住老先生三天時間,想來禪子可以從雪原趕回來。”

    明明應該是句威脅的話,從這位高僧的嘴裏說出來,卻顯得很是無奈。

    果成寺真的很少有與人爭勇鬥狠的經驗,更何況今日麵對的是這樣一位大物。

    而且中州派的麒麟神獸當年曾經與禪宗祖師為友,果成寺建寺也得到了它的幫助,果成寺怎好全力出手?

    齊靈聽出這句話裏隱藏的意味,神情微霽說道:“這是我與青山宗之間的事情,你們不要插手。”

    渡海僧歎了口氣,勸道:“老先生能不能看在先皇的份上,等祭塔結束之後再說?”

    “景家朝廷對我的孝敬向來不缺,若是平時,暫且放放也無妨,但今天不行。”

    齊靈的視線落在靜園深處,流露出不容拒絕的氣息。

    他選擇今日發難自有原因。

    井九最終煉化仙籙之前的這段時間最容易出問題,受到幹擾的話,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白真人還是希望能夠把最開始的計劃執行下去,讓那道仙識成功進入井九的身體,如果不行再殺無妨。

    井九明顯是想借著祭塔把這段時間熬過去,他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感受到齊靈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靜園裏的人們很是緊張,鴉雀無聲。

    渡海僧的神情很苦澀,知道果成寺必須阻止這一切,便準備扯斷手腕上的念珠,通知住持大人出關啟動寺裏的大陣。

    忽然靜園裏響起一聲吱呀。

    有扇門被推開。

    同時一道清亮而毫無情緒波動的女子聲音響起。

    “大師且慢,不用驚動住持,我們是客人怎麼能讓主人為難?”

    趙臘月與井九從靜園後室裏走了出來。

    來到庭間,井九看著齊靈神情平靜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到這句話,靜園裏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齊靈的說話與行事霸道至極,但人們心裏再如何惱怒也不敢有半點指責,而且執禮甚恭,哪怕是受了傷的奚一雲也是如此,因為對方是麒麟!

    卓如歲再表現的散漫無禮,也隻敢盯著地麵,哪裏敢看對方一眼?

    井九居然敢直視對方的眼睛,而且如此平靜從容,難道你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齊靈卻沒有什麼反應,在他看來井九就應該如此,如果白真人的猜測沒有錯的話。

    他看著井九的眼睛,神情漠然說道:“我來……是要問你一件事,你要答的不好,我就會殺了你。”

    井九說道:“講。”

    齊靈眼裏生出沉痛與暴虐的神情,厲聲喝道:“你為何要害死蒼龍?”

    ……

    ……

    聽著這話,靜園裏的人們再次震驚,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年鎮魔獄事變,朝歌城地震連連,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原因,他們自然知道實情。

    冥皇越獄,最終與蒼龍同歸於盡!

    聽麒麟的話,難道這件事情居然與井九有關?

    即便現在的井九是遊野中境,年輕一代修道者裏的最強者,都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層級的戰鬥裏,何況當年?

    但緊接著人們想起來鎮魔獄事變裏的某些細節,在蒼龍離地而起之前,曾經有道奇快的身影從鎮魔獄裏逃了出來。據說朝廷的清天司與中州派一直還在追查此人,難道……奚一雲與白千軍的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同時想起在青天鑒幻境裏,井九展現出來的如仙似幻的身法,心裏生出極其荒謬的感覺。

    這些人裏最清楚內情的當然是鹿國公,當年井九進入鎮魔獄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聽著麒麟的話,他的腿有些發軟,說道:“我是太常寺卿,理著鎮魔獄,敢問您這說法可有證據?”

    “有證據他早就死了!”齊靈暴喝道。

    靜園裏狂風再起,緊接著生出一道難以想象的威壓,所有人都覺得艱於呼吸。

    處於威壓中心的井九,就像風暴眼裏的那艘船,眼看著便要覆滅。

    這個時候,靜園外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齊靈霍然轉身,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匿名
狀態︰ 離線
418
匿名  發表於 2018-11-22 20:44:58
第一百五十一章三劍之約




    果成寺裏有很多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的依山,有的臨湖。

    成華殿在後院西邊,比較偏僻而且幽靜,這裏風景比較普通,很少有人來此,卻沒有人知道,如果坐在成華殿左邊的簷角,視線穿過眼前兩座小山,剛好可以看到靜園裏的畫麵。

    這時候成華殿簷角上蹲著一隻白貓,長毛裏帶著灰,看著有些狼狽,眼神裏卻滿是享受的意味。

    說到看戲,這裏當然是最好的位置。

    看著靜園裏的那名中州派弟子,白貓伸出右爪,舔了舔鋒利的爪尖,眼裏露出殘忍嗜血的意味。

    這隻麒麟居然膽敢化形在人間行走,真是找死!

    中州派有兩大神獸,青山有四大鎮守,早些年間,雙方為了爭奪在修行界裏的地位,難免會發生很多衝突。

    要說仇恨,白貓最想殺的當然是蒼龍,但它對麒麟也沒有任何好感。

    三千年前它與妖雞聯手和麒麟戰過一場,結果大敗。

    今天這個仇看來終於可以報了。

    看著麒麟在靜園裏轉過身來,它再次喵了一聲。

    這聲喵聽著有些懶洋洋的,實則隱藏著極其暴烈的殺意。

    如果你真敢對井九出手,我就出手弄死你!

    它的眼瞳忽然縮成小豆,流露出危險的情緒。

    這隻醜鹿居然要拚命?

    它站起身來,踩著簷角的小石像,對著靜園方向,淒厲地喵了一聲。

    ……

    ……

    靜園裏。

    齊靈轉過身來,看著井九的眼睛漠然說道:“一隻小貓,有何可怕?”

    井九的聲音依然平靜,就像在敘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你化形而來,便不是它的對手。”

    齊靈唇角微翹,嘲弄說道:“當年它與妖雞合力,也不是我的對手。”

    井九說道:“如果你不壓製境界,現出本體,會引來天雷轟頂,到時候你會死的很難看。”

    麒麟的神通最為強大,經曆的歲月快要趕上元龜,戰力與屍狗相當,人類修行者裏除了最巔峰的那些通天大物,也無人能與之比較。可以說他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存在,除了雪國那位。

    真正能夠威脅到他的,其實是天罰。

    中州派的門規禁止他離開雲夢山,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是要用雲夢大陣遮掩他的氣息。

    如果他想要戰勝白鬼,便必須顯現出本體,到時候就如井九所言,會麵臨極大的危險。

    “把我逼急了,我冒險顯形殺了你們,我拚了千年的修為,動用本命真寶護身,也能回到中州。”

    齊靈的聲音很平淡,所以很容易讓人相信這是真的。

    “你知道蒼龍不是我殺的,為了殺我損失千年壽元,值得嗎?”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

    與人類修行者一樣,神獸們活著的目的便是修道求長生,苦苦積攢的修為一朝流失,那千年便等於白活。

    井九說他會損失千年壽元,便是這個意思。

    “但它是因你而死。”

    齊靈的眼底深處再次生出一抹沉痛的意味,殺意漸起。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它是死於自己的貪婪。”

    他說的是真話,蒼龍不是他殺死的。

    在鎮魔獄裏,剛學會幽冥仙劍的他,對蒼龍來說就是一隻蚊子。他可以讓蒼龍非常不舒服甚至痛苦,但無法帶去真正的傷害。即便冥皇想要殺死蒼龍,也要動用手段與蒼龍神魂合一,然後與之同死。

    像麒麟與蒼龍這等層級的神獸,天生神體近乎金剛不壞。

    如果不是蒼龍太過貪婪,想吃掉井九還想吃掉冥皇,根本無法被殺死。

    “而且蒼龍在鎮魔獄裏做的那些惡事你不知道?要不要我這時候說出來?”井九神情淡然說道。

    齊靈沉聲說道:“閉嘴吧,不管你如何能言善辯,今天還是必死無疑!”

    隨著這句話,那道來自遠古的威壓再次籠罩靜園,而這次裏麵蘊含著的殺意,更加濃鬱而且真切。

    白千軍與奚一雲還有大常僧已經無法站穩,盤膝坐在地上,用真元禪法護住識海,閉上了眼睛。

    鹿國公早已經跌坐在地。

    卓如歲盯著地麵,衣裳已經再次被冷汗打濕,厲聲喝道:“小師叔是我們青山的寶貝,比我寶貝多了,你就這麼殺了他,難道不怕出大事!”

    像麒麟這種層級的生命存在,對他這樣的年輕弟子來說,實在是太過可怕,如果不是因為他經常見到元龜,稍微有些習慣,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青山經常殺人,很少威脅人,偶爾出現一次,那必然是認真的。

    遠處又有貓聲傳來,淒厲至極。

    齊靈抬頭望向天空,眼裏出現一抹倦意。

    數萬年前的朝天大陸,還沒有中州派也沒有青山宗,那時候他與蒼龍橫行山海,想殺誰就殺誰,想吃誰就吃誰。

    像今天這種情況,縱使白鬼在遠處窺峙,他也會一口把井九吞了,哪裏會在意青山宗與中州派全麵開戰。

    生靈塗炭?死的都是人,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收回視線,看著井九平靜說道:“看來今天很難殺死你了。”

    井九說道:“是的。”

    齊靈說道:“我不會就這樣離開,你總要為此事付出代價,至少仙籙你不能再留著。”

    現在看來中州派明顯已經查到了些什麼,就算沒有證據,但他們已經確信鎮魔獄事變是井九引發的。

    這種情形下再讓井九拿著長生仙籙,任誰來看都是中州派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代表著中州派提出這個要求,雖然不是很合理卻很合情。

    鹿國公等人睜開眼睛向井九望去,想知道他會不會同意對方的要求。

    井九說道:“你說了這麼多,其實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

    如果麒麟真想要殺他,怎會在果成寺裏亮明身份?

    中州派的目的就是借鎮魔獄生事,打斷他煉化仙籙的最後過程。

    齊靈說道:“在青天鑒幻境裏,你得到仙籙的過程不正,不合規則,我們沒說話,不代表永遠就不會說話。”

    井九想知道的是,事情已經過去六年,仙籙裏的仙識已經被他煉化了很多,為何今天中州派才會出現。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完全算明白了對方出現的原因。

    長生仙籙很快便會被完全煉化,有可能就在今天夜裏,這是最關鍵的時間段。

    如果這個過程被打擾甚至打斷,他極有可能被仙籙裏殘餘的仙識反噬,也有可能直接死去。

    麒麟要做的事情,名義是想要殺他為蒼龍報仇,其實是想要擾亂他的心神,但最終的目的還是殺了他。

    被仙識控製與死亡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更慘。

    看似這是繞了一個圈子,但如果他今夜死在煉化仙籙的過程裏,整件事情便與麒麟沒有關係。

    沒有誰願意與青山宗全麵開戰,哪怕是號稱正道領袖的中州派。

    麒麟要打斷他煉化仙籙的過程,自然已有安排。

    井九不想在最開始的環節便浪費太多時間,直接問道:“何為正?”

    齊靈漠然說道:“隻要你能證明自己擁有遠超同儕的實力,老夫便承認你有資格拿到仙籙。”

    井九平靜說道:“怎麼證明?”

    齊靈說道:“我把境界壓製在元嬰期,你用飛劍接我三記,隻要你不死,就算你勝。”

    卓如歲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真是無恥啊。”

    奚一雲睜開眼睛,微怒說道:“沒有證據便是誣陷,這場對戰更是以大欺小,我反對!”

    元嬰期對遊野中境隻是稍勝一籌,而且隻需要接三記攻勢,看似很公平。但麒麟天生神體,金剛不壞,而且力可撼天,人類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是對手,這場對戰完全談不上公平。

    在人們想來井九肯定不會接受,事實也是如此,他看著齊靈認真說道:“我不傻。”

    齊靈冷酷說道:“我相信你不會希望把我逼到最後那一步,而這就是我最後的條件。”

    井九說道:“我要好處。”

    齊靈眼神微變,心想真人猜測此人是景陽轉世,看來有些不像啊……

    井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中州派要把青天鑒借給我一次,我想進幻境再次參詳一番。”

    問道大會之後,白真人沒有召喚青兒問話,但青天鑒裏發生的很多事情哪裏逃得過她的眼睛。

    天日昭昭這個詞在青天鑒幻境裏最為合用。

    麒麟以為猜到井九的想法,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說道:“好。”

    就算他留手也能讓井九重傷,仙籙反噬之下,井九便會成為一個死人,或者活死人,到時候就算把冰封後的青天鑒借你又如何?你還能看嗎?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側身而立,把握著仙籙的左手背到身後,右手從肩後抽出鐵劍,平指前方,對準了齊靈。

    看著這幕畫麵,人們震驚無語。

    他居然真的接受了!

    正麵承受麒麟三擊,這是必死無疑的事情!

    渡海僧想要阻止,卻被齊靈冷哼一聲阻止。

    他看著井九認真說道:“你這個晚輩有些意思,但我不會讓你。”

    卓如歲已經驚呆了,心想遇強敵而敢出劍,這雖然是青山宗的風格,但不是小師叔你的風格啊!

    看著此刻井九橫身執劍的瀟灑畫麵,再想著稍後井九躺在血泊裏的畫麵,他熱血上湧,大聲喊了起來。

    “不用你讓!師叔讓你丫一隻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419
匿名  發表於 2018-11-25 19:55:04
第一百五十二章眼空宇宙一劍鋒

        



    卓如歲很是激動,喊的聲音很大,甚至尾音都破了,聽著有些可笑。

    他說的這句話更是荒唐可笑。

    誰都知道井九左手握著仙籙,無法鬆開,隻能背在身後,被他這麼一說卻像是真的讓麒麟一隻手般。

    而且遊野境界的劍修已經不怎麼需要劍訣輔助,一隻手與兩隻手有什麼區別?

    麒麟沒有理會這個瘋瘋癲癲、卻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青山弟子,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就在這裏?”

    趙臘月忽然開口說道:“活了幾萬年,連力量都還無法控製,你的歲數活到誰的身上了?”

    她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出平時絕對不會說的尖酸刻薄話,是因為她這時候真的很緊張。

    她不知道這方靜園對井九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她相信井九在這裏應該更有好處。

    “反正沒有活到你家那條狗身上。”

    麒麟漠然說了一句話,沒有再理這個瘋瘋癲癲、卻始終看著遠處一座大殿的青山弟子,問道:“開始?”

    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盯著井九的眼睛他與白真人都在懷疑井九的來曆,如果對方真是景陽再世,那麼如何重視都不為過,哪怕對方現在隻不過是遊野中境,隻需要彈指便能殺死。

    井九沒有說話,手腕微動,黑鐵劍的劍尖向上微翹。

    這個動作很是隨意從容,隱藏著極度的自信,而在麒麟看來,自然是極度的挑釁。

    麒麟神情漠然,右手輕彈,一道如煙塵般的直線,向著井九的麵門襲去。

    這道煙塵看似極細,卻給人一種極其恐怖的感覺,仿佛重如大山。

    看著這幕畫麵,趙臘月神情微變,知道自己是斷然接不住的。

    最關鍵的是,就算她想憑弗思劍硬抗,也來不及出劍。

    麒麟看似隨意的動作,實則快若閃電,靜園裏的人們甚至都沒有看到他何時抬手,何時屈指,又是何時彈出。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

    他確實把自己的境界壓製在了元嬰期,神通依然可怕。

    他擁有難以想象的力量,自然擁有無人能及的速度。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井九都沒有可能避開麒麟的這一指,即便他的幽冥仙劍再玄妙難測。

    但他擋住了。

    麒麟盯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也在看著麒麟。

    他看的不是麒麟的手,不是麒麟的肩,也不是麒麟衣袂被風帶起的痕跡,而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眼神微動,他就動了,而且提前算到了那一指落下的地方。

    寬大而醜陋的黑鐵劍破空而回,就像是一麵盔甲般,擋在了他的身前,遮住他的眼睛,也就遮住了天。

    連天空都能遮住,自然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穿過去。

    那道輕煙準確地落在黑鐵劍上。

    黑鐵劍表麵的燒融汙垢仿佛變得有彈性一般,微微下陷,然後迅速彈回。

    如實質般的力量繼續向著劍身裏而去,傳遞至四處,最後再次回到空氣裏,震出十餘道無形的氣浪。

    最終這一切以聲音的形式呈現出來。

    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裏變成了恐怖的轟鳴!

    轟!就像一道天雷在地麵炸開。

    就算是天下所有禪寺的鍾聲同時敲響,也無法掩過去!

    氣浪卷起靜園裏的所有事物,煙塵大作。

    卓如歲臉色蒼白。

    奚一雲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白千軍悶哼一聲,向外退了兩步。

    這還是渡海僧與大常僧出手隔絕之後的結果。

    那道如輕煙般的一指,究竟蘊藏著多少神威?

    ……

    ……

    彈指一劍。

    聲動九天。

    果成寺裏的所有僧人都聽到了,紛紛走到殿外,疑惑地望向後院方向。

    寺外準備過年的村民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愕然想著這是哪個村子裏發的轟天雷,居然有這般響動。

    菜園裏,柳十歲聽著那聲巨響,有些擔心,他自然聽得出來那並非是轟天雷。

    小荷看著他的神情,輕聲說道:“要不……你還是去看看?”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拿起筷子繼續吃飯,說道:“公子不讓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聽他的。”

    小荷有些不理解,問道:“你就不怕他出事?”

    柳十歲夾了筷泡菜牛肉絲攪進米飯裏,用力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說道:“公子不會有事。”

    ……

    ……

    井九有事。

    煙塵落盡,他已經不在原地,而是退“進”了雨廊裏……

    他的身體把雨廊撞出了數尺深的豁口,就像是深深鍥進去一般。

    十餘道淡渺卻又清楚的劍意,隨著他的發絲與衣袂飄動散發出來,先天無形劍體已然顯形。

    麒麟隻是隨意一指,便逼得他暴發出了全部的劍意。

    是的,麒麟確實隻動用了元嬰期的修為,但他的本體實在是……太強大了。

    就像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就是朝天大陸最頂端的存在,除了雪國那位。

    但真正令靜園裏的人們震驚的並非是麒麟的強大,因為那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而是……井九居然沒有倒下。

    井九從雨廊裏走了出來,木屑從衣服上散落,鮮血順著唇角溢出。

    他抬起握著仙籙的左手,擦掉唇角的血水,然後燒灼成青煙,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人注意到,那道青煙裏有幾縷順著他左手的指縫鑽了進去。

    看著這幕畫麵,奚一雲的震驚無語,白千軍更是駭然井九居然能夠接住麒麟一擊!

    麒麟微微眯眼,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靜園裏響起一聲斷喝。

    “第一擊!”

    喊話的人還是卓如歲,依然喊的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是想衝淡一下場間的緊張氣氛,而是想要打斷一下節奏,給井九爭取一些回複的時間。

    直至此時,他依然沒有抬起頭來,看著井九垂在身邊的黑鐵劍,心想這劍應該斷了吧?

    整座青山都知道,井九繼承的是當年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這把鐵劍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有些寬大。

    隨著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越來越多人有些替他可惜,覺得這把鐵劍配不上他,卓如歲也一直是這樣想的。

    喀的一聲輕響,黑鐵劍的表麵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漸漸擴大。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很是無奈,心想自己早就說過,你這把劍不行,除了沾了些毒,還能有什麼用?

    “如此破銅爛鐵,也敢指著老夫?”麒麟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井九沒有說話,再次舉起手裏的鐵劍。

    啪的一聲,重物墜地。

    不是鐵劍斷了,而是鐵劍上麵一塊鏽垢剝落了下來,像石頭般砸落在地上,裂成了幾塊。

    稍後,鐵劍會不會也像這塊鏽垢一般裂成碎片?

    井九受傷不輕,卻沒有任何懼意,依然用劍平指著麒麟,隨著手腕振動,劍首微微起伏。

    白千軍看出了別的意味,憤怒至極,心想你這是在釣魚嗎?居然敢對吾派鎮山神獸做這樣的動作,何其無禮!

    隨著鐵劍起伏,那些黑色、厚重而難看的陳年鏽垢又剝落了些,露出了一些明亮的地方。

    忽然風起,井九身影驟虛,來到靜園外的天空裏,然後如燭火搖晃般閃動,便落在了數裏外的那座山上。

    這等身法詭異莫測,速度奇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修至極處也不過如此。

    靜園裏的人們自然不知道幽冥仙劍的存在,心想難道傳說中先天無形劍體居然還有這等神通?

    奚一雲神情微凜,想起青天鑒幻境裏井九曾經展現過的仙幻身法。

    白千軍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在幻境裏的不周山上,他與數十名秦國強者便是被這種狀態下的井九殺的血流成河,如何能夠忘記?他沒想到井九居然在現實世界裏也能施展出這等鬼魅莫測的劍法,而且竟似乎更加強大。

    麒麟的眼神更加寒冷,那代表著憤怒與殺意。

    他這時候更加確定,當初逃出鎮魔獄的那道身影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害死了蒼龍!

    狂風呼嘯間,他從原地消失,瞬間來到那座山的上空,淩空一掌向著井九轟落。

    即便是一盞暗燈,在狂風裏也很難熄滅。

    井九飄飄搖搖,忽東忽西,不知如何便脫離了掌風的範圍,來到了極高的天空裏。

    麒麟神通恐怖,一掌擊空,竟還能把掌力收了回來,握碎成無數勁箭,向著天空裏灑去!

    便在這時,果成寺外的村子裏有人家點燃了鞭炮。

    劈劈啪啪,無數爆竹聲響起,掩住了把那些勁箭炸開的聲音。

    靜園裏的人們抬頭望去,隻能看到滿天流星與穿行其間一道劍光,隻有渡海僧隱約能夠看到井九的身影,可以想象他這時候到底有多快。

    卓如歲依然沒有抬頭,盯著石板間一株瑟瑟發抖的野草,臉色有些蒼白,在心裏默默念著這時候可以了嗎?到底什麼時候看?是不是看它?

    風停雲靜,滿天流星化於無形,井九的身影再次出現,落在地麵,白衣如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麒麟也回到了靜園裏。

    說好的是三擊,所以他從開始便隻出了一掌,沒有追擊。

    先前麒麟淩空一掌化作滿天流星,可以算作一擊,但想著它的地位與輩份,其實已經算有些過分。

    卓如歲還是不放心,看著地麵喊道:“二……呃?”

    他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

    井九的腳似乎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一瞬間。

    然後靜園陷入了一片死寂。

    ……

    ……

    當卓如歲低著頭的時候,靜園裏響起一道劍光,然後發出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回到原地,臉色蒼白,明顯已經受了重傷。

    但沒有人看他。

    所有人都在看著麒麟。

    麒麟的眉角出現一道極淺的傷口,一滴很小的血珠正在慢慢滲出來。

    他盯著井九的眼睛,緩慢地一字一句說道:“你居然敢傷我……”

    井九說道:“接你三記,沒說不能反擊。”

    麒麟確實沒有想到,井九居然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反擊、還敢想著反擊,沒有什麼準備,而且沒想到他的身法竟然還能更快,所以才會被他的劍斬中。

    這都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他根本沒想過井九的劍能夠傷到自己。

    靜園裏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看著麒麟眉上那滴將落未落的血珠,震驚的無法言語。

    一個修行不到三十年的年輕人,不過遊野中境修為,居然能夠傷到麒麟?

    這怎麼可能!

    卓如歲聽著場間的對話,同樣震驚至極。

    就算麒麟把自己壓製在元嬰期,但天生神體如何能破,你用的到底是什麼劍?

    自己的劍是絕對不行的,隻怕青山九峰也不是所有主劍都可以,難道你用的是弗思劍?

    趙臘月看著井九的背影,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壓製住劍丸裏有些不安的弗思劍。

    渡海僧知曉更多內情,看著井九,心想難道你用的是傳說中最鋒利的不二劍?

    菜園裏的柳十歲,看著手腕上嗡嗡作響、顯得十分興奮的手鐲,心想果成寺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沒有再說話,再次舉起手裏的黑鐵劍,對準了麒麟。

    隨著他的動作,黑鐵劍上的鏽垢簌簌落下,漸漸露出明亮至極的劍身。

    渡海僧看著那道劍,感受著其間傳來的鋒利、寂滅卻又無比暴烈的複雜氣息,震驚問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的眼神變得有些空寂,聲音更加清冷,就像這把劍一樣。

    “宇宙鋒。”

    ……

    ……

    (大家有興趣可以再去看看第四卷的卷首,那首叫做壺中天的詞。)

    (本章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420
匿名  發表於 2018-11-26 21:36:05
第一百五十四章飛天的麒麟,醜和尚




    好快!

    看著這幕畫麵,靜園裏的人們驚駭無語。

    卓如歲沒有看到,這時候才聽到劍破空的聲音。

    白千軍麵如死灰,心知如果是自己站在井九的對麵,這時候已經被一劍斬殺了。

    快這個字,有時候是形容鋒利程度,更多的時候是用來形容速度。

    宇宙鋒劍垢盡除,變得薄了很多,如一張紙般,可以盡情地發揮自己的速度與鋒利。

    它的鋒利程度應該還趕不上不二劍,但速度卻比不二劍更快。

    它的速度應該還及不上弗思,卻比弗思的殺傷力更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宇宙鋒在速度與鋒利程度上形成了完美的平衡,無比契合井九的幽冥仙劍。

    以至於麒麟在已經有所防備的情形下,依然被他一舉刺傷。

    “這有什麼意義?”

    麒麟看著井九衣袂帶起的道道劍影,漠然說道:“雖然你與你的劍都已經足夠快,但還是不夠強。”

    作為大陸位階最高的遠古神獸,化形人類後依然神體不壞,宇宙鋒已經極為強大,居然能夠破開他的皮膚,但終究無法帶去更深的傷口。這樣的傷口就算再多數千道,就算它再流數千滴血,又能如何?

    靜園裏狂風忽起,那是因為麒麟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蓄勢已久,接下來必然是雷霆般的一擊,井九如何能接得住?

    井九衣袂帶起的殘影忽然散開,也從原地消失,便要離開靜園。

    既然沒有辦法接住,那麼便先行離開,避開充斥著遠古威壓的靜園。換作任何速度快的劍修,在這種時刻應該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渡海僧卻有些擔心,因為他知道井九不是普通的劍修,猜到他應該是在準備冒險。

    麒麟冷哼一聲,威壓離地而起,直接封住了通往天空的道路。

    轟的一聲,靜園的門被撞破,井九帶著十餘道劍光來到了外麵。

    麒麟化作一道清光隨之而去,速度絲毫不差,甚至顯得更快一些,威勢十足。

    今日祭塔,靜園外有很多做法事、念經的普通僧人,這時候正在撤離,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撤走。

    麒麟挾威壓而至,卷起無數狂風,風起落葉與石礫,天昏地暗,一片混亂,不知多少僧人跌坐在地,頭破血流。

    果成寺的大陣終於啟動。

    伴著無數頌經聲與木魚聲,大約三千餘個經文字符,從各處殿宇、禪室、石塔裏升到空中,化作滿天佛火。

    明火尊者護山陣!

    此陣將靜園四周完全隔斷,封住裏麵的所有事物,即便是麒麟想要破陣而出,也需要花些時間。

    麒麟根本不理會這些事情,依然追著井九,所過之處,大樹傾倒,古鍾落地,滿地狼籍。

    井九在三千朵佛法裏穿行,如鬼似魅,有時候甚至就像是一朵佛火。

    明火尊者護山陣讓他無法離開果成寺,但在相對小的範圍裏,幽冥仙劍的奇詭身法為他帶來了很多好處。

    麵對麒麟的追擊他居然都撐了一段時間,隻是無法甩掉對方。

    滿天佛火裏的那一朵忽然消失,緊追其後的那道清光也消失。

    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與麒麟的身形顯現出來。

    他手裏的劍已經插進麒麟的胸口,鮮血不停淌出。

    宇宙鋒刺入麒麟身體不深,約摸數寸,但麒麟為何沒有避開這一劍?

    靜園的門已經毀了,渡海僧看到了當時那一刻的畫麵。

    佛火湮滅,井九出現,舉起手裏的劍。

    清光消失,麒麟出現,向前進了數步。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井九刺了麒麟一劍,而是麒麟撞到了劍上。

    就像兔子撞到樹上,人撞到了什麼上。

    這幕有些荒謬的畫麵,意味著井九做到了真正的動靜如一。

    境界且不談,這種身法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麒麟沒有因為受傷而憤怒,幽深的眼眸裏也沒有痛意,依舊漠然。

    “你覺得你的計謀成功了?不要忘記,我還沒有出手。”

    滿天佛火之間的追擊隻是前半部分的追逐,麒麟一直沒有動用蓄勢已久的第三擊。

    井九感受著劍身傳來的如巨山相合、不可撼動的感覺,知道對方是用麒麟神體鎖住了宇宙鋒。

    以他現在的境界與力量,無法把宇宙鋒從麒麟的身體裏拔出來。現在他有三個選擇,一是棄劍而走,二是爆發全部的劍元,爭取讓宇宙鋒穿透麒麟的身體,真正重傷他,三則是站在原地,握著劍柄,等著承受麒麟最恐怖的一擊。

    他選擇的是第三個,哪怕很有可能會被砸成肉泥。

    “如果你能修到破海境巔峰,或者拿著這把劍會讓我有些忌憚,但終究你現在隻是個弱者,所以……”

    麒麟沒有出手,繼續提升著自己的氣勢與威壓直至最高,才斷聲喝道:“去死吧!”

    話音落處,他一拳向著井九的臉轟了過去。

    看似簡單的一拳,卻蘊藏著如真正大山的重量,而且麒麟的拳頭比普通的法寶還要可怕。

    麵對著如此恐怖的拳頭,井九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向後退了半步,露出了自己始終背在身後的左手。

    數絲極淡的金光從他的手指間泄漏出來,散發著令人沉醉、遠勝春風的意味。

    那是仙氣。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井九的左手握著長生仙籙,從來沒有鬆開過。

    從問道大會結束算來,他已經握了整整六年時間。

    那道仙籙仿佛早已經與他的左手融為了一體。

    看著靜園外的畫麵,白千軍想起六年前在青天鑒外的畫麵。

    當時他與井九對了一拳,結果險些全身骨折而死,幸好被白真人所救。

    難道井九想故技重施?

    白千軍冷酷想著,如果你以為握著仙籙的拳頭便能與麒麟祖師的拳頭相提並論,那麼就真的該死了。

    很多人都說,思維是世間最快的事物,但既然思考需要時間,自然也有速度上的差別。井九推演計算的速度奇快無比,不代表所有人都一樣。事實上,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思考速度絕對比不上麒麟與他的出拳速度。

    當白千軍腦海裏閃過先前那個念頭的時候,井九的左拳已經與麒麟的拳頭遇在了一起。

    沒有氣浪噴濺,也沒有煙塵大作,甚至連撞擊的巨大轟鳴聲都沒有。

    他與麒麟對力量的掌握都已經到達這個世界的最巔峰水準,所有力量都盡數給予對方,沒有一絲泄漏。

    隻有喀喇一聲輕響。

    然後是大地被撕裂的聲音。

    是真正的撕裂。

    青石地上出現一道極深的溝壑,通往靜園裏。

    井九躺在溝壑的盡頭,神情依然平靜,臉色卻是蒼白至極,明顯受了重傷。

    他的指骨、腕骨、臂骨直至肩部的骨骼,表麵出現了無數道裂痕。

    如果不是身體特殊,那些骨骼隻怕早就已經斷成了無數截。

    對戰還沒有結束,因為麒麟的第三記攻勢還在持續。

    他的拳頭轟出一道青光凝成的光團,進入靜園,來到井九的眼前。

    井九的左手想要握緊仙籙都已經很勉強,如何能夠舉起對敵?

    如果趙臘月能夠反應過來,肯定會擋在他的身前。

    隻是井九與麒麟的戰鬥已經超出了她的境界,她根本來不及做些什麼。這讓她有些後悔,幾年前自己就不應該聽井九的,如果當時就破境進入遊野中境,這時候至少應該來得及喚出弗思劍擋一擋。

    井九的眼神還是很平靜,甚至沒有舉起劍的意思,不知道在想什麼。

    ……

    ……

    麒麟斷喝一聲去死吧。

    井九果真要死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麒麟聽到有人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你去死吧。”

    那個聲音來自他的下方,很是淡然平靜,像是有禮數的請求。

    麒麟用餘光望去,發現是在靜園外做法事的一位老僧。

    那個老僧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醜。

    難看的酒糟紅鼻頭配上剛剛新長出來、還沒來得及剃掉的稀疏枯發,任何人看著都會生出極度厭憎的感覺。

    那個老僧的手裏握著一個仿佛是黑石磨成的金剛杵。

    這根金剛杵的杵尖這時候已經深深插進了麒麟的腰間。

    在這一瞬間,麒麟的腦海裏生出無數個問題。

    他從滿天佛火裏顯形時,神識便已經完全掌握了場間的情形,發現了這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僧。

    老僧是何時坐起來的,為何自己沒有感知到?老僧又是何時把這根金剛杵插進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的是,這根金剛杵又是何物?禪意精深,表麵卻繚繞著幾縷黑煙,居然能刺進自己的身體,而且還這麼痛……

    “啊!”麒麟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厲嘯。

    金剛杵給他帶來了真正的傷害,包括尊嚴層麵。

    時隔多年離開雲夢山,來到世間遊曆,居然會被一個無名之輩所傷!

    “邪派小兒,居然敢偷襲老夫!去死吧!”

    麒麟被暴怒衝昏了頭腦,開始瘋狂地提升境界。

    這個老僧手裏的金剛杵帶著魔意,黑煙陰冷,明顯是邪派手段,他自然不需要把境界還壓製在元嬰期。

    麒麟頭頂的兩隻角變成數尺之長,如珊瑚一般鮮紅欲滴,氣息更是變得強大無比,磅礴有若滄海。

    在極短的時間裏,他便把自己的境界提升至大乘中期!

    麒麟沒有完全恢複本體,天地已然生出感應。

    無數陰雲來到果成寺上空,雷電在其間蘊而未發!

    麒麟的手掌向著那名老僧頭頂拍落,比雷威更重!

    啪的一聲輕響。

    那名老僧反掌相迎,竟是輕描淡寫地接下了!

    帶著陰森與暴烈兩種意味的黑煙,從老僧手掌間不停溢出,與麒麟手掌裏射出的金光混在一起,變得明亮卻又陰暗,就像是快要凝結的岩漿,把他那張醜陋的臉照耀的更加清楚。

    “就算你是本體,我也絲毫不懼,更何況是現在?”

    老僧看著麒麟大笑說道。

    他的笑容裏滿是貪婪與得意的味道,完全不像一位境界高深的強者,更像是看到可口食物的怪物。

    麒麟心裏忽然生起極大的警兆,那是真正的危險,竟比天空陰雲裏的隱雷還要更加危險!

    他就算化形後實力遠遠不及本體,但世間又有幾人能夠接住大乘中期的全力一掌?

    他再也顧不得那麼多,厲嘯一身便要變回本體,哪怕冒著天雷落下的危險,也要離開這裏。

    但那名老僧沒有給他機會,翻了一個白眼,雙腿如閃電般蹬出,重重地轟在麒麟的大腿上。

    轟的一聲巨響。

    麒麟飛到了天空裏,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化作一道線,飛向天邊,中途還撞塌了一座山峰!

    下一刻,隱隱能夠看到法寶的乳白色光毫在山峰那邊亮起,陰雲隨之而下,落下雷霆,卻沒有攔下那個黑點。

    ……

    ……

    成華殿簷上,白貓看著噴著血落到山那邊的麒麟,眼裏閃過一抹凶意,便要去追殺……卻感覺頸間一緊。

    陰三抓著它頸後的毛,把它抱進懷裏,看著山那邊說道:“白家的要到了,阿大,我們今天先放過醜鹿吧?”

    他的語氣很親切溫和,用的是詢問的語氣,但白貓渾身僵硬,哪裏敢不依。

    陰三轉頭望向靜園方向,看著已經飄到靜園上空的玄陰老祖,眼神微冷說道:“真是……可惜了。”

    白貓不知道他說的是玄陰老祖,以為他是說麒麟逃走可惜,趕緊喵了兩聲表示讚同,然後用神識小心翼翼問道:“真人,這是你們師兄弟對付中州的局嗎?”

    井九用幽冥仙劍逃至園外,卻恰好落在玄陰老祖的身邊,無論怎麼看這都不像是巧合,而是一個局。

    “麒麟隻是順帶的買賣。”陰三看著剛從溝壑裏站起來的井九說道:“我要殺的人是他。”

    ……

    ……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眼看著麒麟的拳頭便要落在井九的身上,他居然被一名老僧偷襲重傷。

    麒麟把境界提升到大乘中期,甚至最後差點顯露本體,卻依然不是那名老僧的對手,被直接蹬到了千山之外。

    整個過程裏,那名老僧竟一直坐在地上,站都沒有站起來過。

    這名老僧究竟是誰?果成寺住持出關還是哪位隱修的掃地僧?

    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世間能有幾人?

    老僧飛到靜園上空,那道黑石做成的金剛杵已經消失。

    靜園裏的人們感受得很清楚,這位老僧的氣息深不可測,而且是位邪修!

    老僧一掌拍向靜園,目標居然是井九!

    元嬰期的麒麟都把井九打得如此之慘,麒麟恢複成大乘期修為,卻被這位老僧打得如此之慘。以此推論,如果按照青山宗的境界劃分,這位老僧必然已經是通天巔峰境界,在朝天大陸的修行界,怎麼排也能排進前十。

    邪道勢衰,何時出了這樣一位魔頭?

    看著那名老僧,靜園裏的人們生出絕望的念頭,心想井九必死無疑了。

    這個時候,靜園裏發生了一件事情。

    卓如歲抬起頭,向那名老僧看了一眼。

    先前不管是麒麟與井九對劍,還是別的時候,他始終都盯著地麵,看著那根野草招搖,看著那根野草被麒麟威壓震成粉末,然後隨風而逝。

    這是今天在果成寺靜園裏,他第一次抬頭。

    他一眼便看到那名老僧的臉,下意識裏說了句:“好醜。”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9 17: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