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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愛錯人?(想婚害的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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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2: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愛錯人?【想婚害的之一】

編過各種劇情的她,竟然會接二連三犯下大錯,
先是酒後亂性,把擁有可愛笑容的他給吃了(?),
事後面對他小鹿斑比般的委屈表情,
實在狠不下心對他說不,只好硬著頭皮點頭同意和他交往!
不過,她可是脾氣不好,又自我感覺良好的大女人,
他會不會像前幾任男友一樣,逼她改變或乾脆求去?
是她想太多,這純良後輩心胸超寬廣的,
不僅體貼包容她所有的缺點,還從不勉強她配合他,
也許是習慣他的呵護,也許是被他的寵溺洗了腦,
抱持獨身主義的她,竟然看了好友披白紗一臉幸福樣,
也滿腦子想結婚,新郎就是剛回美國陪家人過耶誕節的他。
越思念越想見他,她忍不住借著出差名義偷偷跑去找他,
怎知,卻見他笑得開心挽著個美豔孕婦進飯店!
天啊!她該不會又錯愛了人,愛上匹搞劈腿的腹黑狼吧……

男人的告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坦白對妳使的所有小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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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你大概也發現了,對,就像你想的那樣,我不是高分錄取的員工,而是董事長的私生子,來這裡是因為喜歡上你,想接近你——」

  看著眼前大男生誠懇的表情,夏若琪微一揚眉,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住,等他把話說完。

  「你以前曾經救過我,在我們都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當時我被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圍住……」

  夏若琪忍耐了三秒,終於還是笑出來。

  大男生被她一笑,慌了,「怎麼?不好嗎?」

  「好爛的梗,換個新的。」

  「新的喔?」大男生連忙翻著手中的筆記,「我們昨天是有想到用黑社會的少主……」

  「喂,我這是清新職場劇耶,你們不要寫成元配外遇大亂鬥,或者是黑社會悲歌啊。」夏若琪看著眼前這個初入行的新手,「從職場的衝突切入,不管你寫什麼都要記得,是清新職場劇!?不准有私生子、癌症、還是黑社會,也不可以出現生化人跟輪回宿命,懂嗎?」

  小厲想了想,不疾不徐的說:「其實,我是世紀3C的繼承人……」一面說還一面偷瞄夏若琪,見她臉上有點鼓勵的笑容,於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我來這裡是為了竊取商業機密,可是,沒想到會遇見你……這樣呢?」

  「這就對了。」夏若琪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微笑,「這個衝突性很大,而且不會脫離主題,可以從商業間諜,商業道德,以及男女主角間的感情拉扯做切入。」

  夏若琪轉身在白板「男主角」的旁邊寫上「敵對公司」。

  然後轉身看著會議室中六個年輕人,「有沒有更好的建議?」

  一隻手舉了起來,是小厲之外的另一隻菜鳥,暄暄。

  「琪姐,我們要不要加個女三?」

  「女三」在編劇世界指的是第三重要的女性角色,可以是女主角的好友與支持者,可以跟女配角連成一氣耍惡,也可以是男主角的青梅竹馬出來負責攪局,簡單來說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暄暄才說完,馬上被稍有資歷的柚子吐槽了,「十集的小劇而已,要用到女三?你不嫌擠啊?」

  暄暄臉一紅,不講話了。

  反倒是夏若琪露出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電視臺的汪經理最近一直明示暗示,要他們這組編劇安排個角色給他女兒。如果讓汪家小姐演出這檔迷你劇,明年二月開工的那部大戲就可以推掉這個人情包袱了。

  想到汪經理,夏若琪忍不住火就冒上來,他自己也是圈內人,居然會講出「每集露個臉,講幾句臺詞就好了」這種話。

  什麼叫做「就好了」啊?

  明年二月那部大戲是「舞字工作室」的超級力作,電視臺請來日本小天王擔任男主角,把房子跟車子都拿去抵押的製作人一直告訴他們說小天王很貴,所以舞字的劇本一定要好,讓明星與劇情一起拉抬收視,如果收視破十,海外版權達到一集兩百萬,他會把明年九月開拍的那部也交給他們。

  因為如此,八十集的劇本早已一集一集都寫好、譯好,分鏡圖也是厚厚的八十大本,萬事具備,只等過完農曆年,日本小天王的檔期一空就可以開拍,要真的「每集露個臉,講幾句臺詞」,劇本跟分鏡圖就都要重來,更動的地方還得找人補翻,開什麼玩笑,誰這麼多時間!?

  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大戲的品質,只好犧牲這部十集小劇了。

  決定好之後,夏若琪在白板寫上「女三」,接著轉頭說:「柚子,你想辦法寫個女三,前面偶爾露個臉就好,臺詞集中在後面三四集。」

  柚子也是老手了,一聽就笑,「這次是誰?」

  「汪經理的女兒。」

  「多大?幾歲?」

  「今年才從大學畢業,還有,她堅持要演對男主角癡心但又不搞破壞的那種角色。」

  柚子點點頭,在筆記寫下:青春雞肋女三。

  這四個字翻成白話就是——年輕的,可有可無的女演員三號。

  簡單來說,雞肋型演員每集都出現,出現也必定會講話,但如果把她露臉的鏡頭全部剪掉,對劇情也沒有任何影響,觀眾一樣看得懂,而且銜接順暢。

  暄暄一臉疑惑,「不搞破壞她出現在男主角身邊幹麼?」

  夏若琪跟柚子異口同聲回答,「深情守護。」

  說完,兩人一起大笑——人情角色除了要求演出之外,都還會加注:一定要演好人。

  新人不想被觀眾討厭,都想演好人,只不過他們因為是安插上的,臺詞通常沒幾句,觀眾還來不及留下印象戲分就沒了,結果變成演好人演壞人都沒差,就是個雞肋角色。

  白板上人物大致底定,接下來就是分集大綱、細目,接著分配段落,完工時已經是近晚上十點。

  「大家辛苦了,今天到這邊結束,散會。」

  隔天下午到辦公室,夏若琪照例先開信箱,回復了一些郵件之後,看看時間差不多,就打電話跟頂頭上司泥姐報告進度。

  對於她把汪經理的女兒安排在這個短劇集中,上司顯然非常滿意,「我過兩天要去電視臺,正在煩惱這件事情,演男主角的青梅竹馬是不是?好,那我就這樣講了,省得他又來煩我。」

  「泥姐一定要跟汪經理說明是臨時加入的,所以戲分沒辦法太多。」

  之前有個贊助商的女兒參與演出,明明說好只是安插個小角色,她後來卻在片場吵著說跟男主角對手戲太少,甚至威脅撤資——就已經說了是個小角色了,觀眾想看的是男女主角談戀愛,誰想看男主角跟房東女兒發生了什麼事啊。

  「喔,對,這很重要,等等,我先寫起來。」過了幾秒鐘的時間,泥姐才又問,「那兩個新人怎麼樣?」

  「小厲機靈點,暄暄比較素,大致上說來都不錯,吸收能力比我預期的高,也有一定的團隊精神。」

  「那就好。」

  進行例行業務交談時,夏若琪忍不住想,如果編劇也能申請認證,舞字應該已經得到資格了。

  不論戲劇、電影、旅遊節目旁白、綜藝節目短劇梗,舞字什麼都接,流程也是透明到不行——泥姐簽約收訂金後,看哪個助理手上工作比較鬆,就把案子交給那個人,助理再集合人馬開會、討論、分配。

  就像一般上班族,助理一周收稿五次,編劇們可以選擇在家寫,也可以到舞字的辦公室寫,無論如何,晚上六點前自己負責的部分一定要出現在助理的桌子上就對了。

  每日稿子收齊後,助理會負責潤飾、整理、E-mail給導演,再將導演的意見告訴編劇,或者安排討論。

  當然,助理們也不是隨便挑的,全部都是編劇出身,像最資深的耀哥寫了二十幾年呢,有好多人想挖他,他都沒走。

  有八卦說,耀哥入行就跟泥姐合作,當年對佳人一見鍾情,可惜佳人早已結婚,還是一個孩子的媽——於是多年未婚,只求待在佳人身邊默默守護。

  另一超級八卦說,耀哥入行就跟泥姐的帥氣老公合作,當年對俊男一見鍾情,可惜俊男早已結婚,還是一個孩子的爸——於是他多年未婚,只求待在俊男身邊默默守護。

  夏若琪剛踏進編劇圈時,對這個有名的耀哥傳說好奇的不得了,他長得好,收入又高,有房有車,一年出國三四次,可見對生活品質很講究,她去過他家,那書房真是看得她肅然起敬。

  她終於知道耀哥那沉靜的氣質是從哪裡來的,書啊,滿坑滿谷的書啊,果然書念得多氣質就是好。

  中文博士呢。

  那時參觀過「閨房」後,她更好奇了,男人四十幾歲也不算老,怎麼還沒結婚,難道真是為了守護泥姐(或者泥姐的老公)?

  說不定欸,她都不只一次看到耀哥跟泥姐兩人單獨午餐了,而且還有說有笑開心的不得了的樣子,《鹿鼎記》裡百勝刀王守護陳圓圓也是這種心情吧,只要看著你平安就好,只要看著你快樂就好……

  一直到兩人熟稔,夏若琪才知道耀哥其實是泥姐的弟弟,只是姐弟倆長得不像,他又隨母姓,所以沒人猜出兩人關係。

  至於不結婚,氣質清朗的耀哥哦了一聲,很平靜的回答,「等我玩夠了才會考慮這件事情。」

  夏若琪聽得眼珠子凸出來,玩?

  他說的「玩」應該是遊玩的意思吧……對,一定是這樣,哪個老婆能忍受丈夫因為想看海,就突然開車去東北角,因為天氣不錯想衝浪,就開車去墾丁……

  「臺北最棒的就是夜生活。」耀哥一臉輕鬆的說:「年輕女孩子跳起舞來就是好看,nicebody喔喔喔……」

  瞬間,她仿佛聽見大樓倒塌的聲音。

  她的偶像,有中文博士學位而且溫文儒雅的耀哥,此時此刻居然邊抖肩膀邊唱著小野貓的歌,還把歌詞改成:我就是想要你這種火辣的女朋友,我就是想要你這種奔放的女朋友,我承認,哈,我想要,哈?

  那次茶水間的交談,讓夏若琪徹底的幻滅後又徹底的成長,於是當她後來看到一邊喝咖啡一邊摳腳趾的美少年偶像時,就完全無感了。

  這圈子很簡單,也很不簡單。

  然後,這個圈子很有趣。

  她一待七年,從小菜鳥變成有經驗,再從有經驗變成小資歷,跟她同期進入舞字的都陣亡了,只剩下她還屹立不搖,寫了一出又一出的連續劇。

  工作上來講,是小有成就啦,亮出名字同行也都知道她有過哪些作品,去年的《那日晴朗》還入圍了金鐘獎呢,只是有得必有失——工作閃亮亮,感情灰撲撲,二十九歲了,還是孤家寡人。

  其實,她也沒那樣想結婚,但因為同學朋友都紛紛嫁人去了,搞得她一個人好像很奇怪。

  平心而論,一個人也很好啊。

  自由度跟生活品質都很高,想逛街就去逛街,想吃大餐就去吃大餐,想出國訂了機票就可以走,不用跟老公交代去處,不用徵求同意,更不用睡到一半起來泡牛奶換尿布——有什麼不好?

  可是每個人都告訴她,你真的該結婚了。

  「該」這個字好奇怪。

  不是「想」結婚,而是「該」結婚。

  所幸她身邊還有臻臻這一號人物——臻臻是電視臺的執行企劃,超美、超豔、超火辣,是女版耀哥、女版西門慶、女版……總之,她是遊戲人間的男性殺手,絕對不可能結婚的。

  一路有你不寂寞,喔喔喔。

  喵嗚,簡訊鈴聲響起。

  夏若琪正在叫資料,伸出左手抓起手機打開訊息,寄件人正是臻臻,內容曰:

  寶貝,我結婚了,現在跟新婚老公在機場,我們準備搭機到三藩市度蜜月,回來再找你喝下午茶,結婚好幸福,你也快點找人嫁,愛你喔。

  拿著電話的手一顫,瞎毀?結婚

  她們上星期吃飯時,臻臻不是還在那邊大談「何必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嗎?怎麼才一個星期那棵樹就冒出來了?

  夏若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因為她聽到有人笑出來的聲音。

  轉頭一看,正是她半小時前才跟泥姐誇過的小厲。

  張開嘴巴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又覺得,算了——美少年都可以在她面前摳腳趾了,她為什麼要介意在菜鳥面前露出呆滯的表情?

  這時間來舞字都是為了寫稿的,於是她指了指裡面,小厲卻沒有進去,反而從包包裡掏出一包咖啡豆,滿懷期待的說:「琪姐,這是我新買的咖啡豆,要不要喝一杯?」

  女人馬上把指著寫作室的手轉向茶水間,「快去。」想想,又三八的補上一句,「親愛的,等你喔。」

  看著小厲迅速竄離,夏若琪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菜鳥就是這點有趣。

  大男生純良得很,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都被她調戲這麼多次了還是會害羞,真可愛,哈。


  喝了一口咖啡,夏若琪眯起眼睛,嗯,職業水準,又一口,終於張開眼睛,「你應該去開咖啡店的。」

  小厲很坦白的說:「我也想啊,可我沒錢。」

  唉,也是。

  想裝潢得有品味一點,百來萬跑不掉,臺北房子租金又貴,小厲才剛出社會,身上哪來百來萬。

  「有錢的話想開嗎?」

  「想,類似咖啡店,但不全然是。」

  「當然要加減賣甜點跟輕食,喝了咖啡後卻告訴我沒有蛋糕,我會掀桌的。」夏若琪對他勾了勾手指,故做神秘的說,「看在你有更遠大志向的份上,姐姐告訴你,編劇這一行,前兩年你是賺不到什麼錢的,得買平價的衣服,大幅取消娛樂,減少聚餐,就算傢俱已經需要更換,可能也得忍耐。」

  小厲點點頭,「我知道,前三年要把自己當學徒。」

  「沒錯,就是這樣。」

  雖然一樣掛名編劇,一樣是每天交十分鐘的劇情,但小厲跟暄暄兩人加起來還沒柚子拿得多。

  新人皆如此,就算這個新人寫臺詞如江郎附身一般流暢,一樣是拿菜鳥價。

  沒有申訴管道,因為這叫行規。

  夏若琪自己也是這樣熬過來的,當時萬分不服,覺得自己寫出來的也不輸人,怎麼就只能拿一半的錢?及至後來有次製作人打電話來說空服員訓練中心的實習艙突然說不借了,男女主角得換個地方相遇,要他們改。

  一堆人都傻眼,怎麼改?當時高鐵還沒開通,台鐵又沒有商務或者頭等席次,他們需要一個高級的,有點隱私,跟商務旅遊有關係的場所讓男女主角相遇,而且要讓他們在相談甚歡之後不得不暫時分開,怎麼辦啊怎麼辦?

  大家開始抱頭燒的時候,那個她一直認為沒什麼特別的資深編劇嗯的一聲,讓大家把場景拉到過境旅館的會員酒吧——一樣高級,有隱私,可以襯出男女主角的商業身份,相談甚歡但隔天得各自搭機繼續前往目的地。

  從那次以後,她就再也不會抱怨。

  就像有錢人請保鏢,就算晾著三年都沒用,但只要哪天能幫客戶躲過一刀一槍,那就值回票價了。

  「琪姐你在這一行很久了喔?」

  「大學畢業到現在,七年。」

  「因為工作很忙,所以一直沒有結婚嗎?」

  夏若琪囧了——這周是在舉行國際逼婚嘉年華嗎?媽媽前兩天打電話過來,跟她說「爸媽想你啦,星期天回家吃個飯吧」。

  經驗告訴她,等她回家,飯桌上一定會坐個陌生男人,不是某某朋友的兒子,就是某某親戚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孩,共同特點都是很乖很老實,不抽煙不喝酒,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夏家的飯桌,原因都是「剛好來家裡拜訪,就留他一起吃飯了」,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

  她當然是說自己好忙好忙,有空再回去。

  爹娘拚命想介紹男生給她,臻臻閃婚發簡訊要她快點找人嫁,現在居然連小菜鳥都問她結婚沒?這世界在追殺單身嗎?

  「結婚得有物件哪,小厲。」

  「你男朋友還沒打算結婚嗎?」

  「你講到重點了,我男朋友……到底人在哪裡呢?」

  她已經五年沒真正戀愛了,剛開始是因為工作忙,而且鐵了心要在這圈子闖出名堂,所以跟當時的男朋友分手,但等到這一兩年有餘裕可以戀愛時,突然好像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沒辦法再為了配合某個人而挪動工作,也沒辦法明明很想在家休息,卻因為男友一通電話就得盛裝出門,更不想因為自己突然想去九份,就得跟某人道歉說「不好意思,今天沒辦法陪你」。

  簡單來說,她想出門時就會出門,想休息時就會休息,不想為了配合誰來勉強自己——這種心態能找到男朋友才怪,夏若琪知道是自己的問題。

  在一般人眼中她太自我中心。

  有啦,她去年有談過一小段看起來還不錯的戀愛,但是,只能說,愛情中的突發狀況是令人難以預料的。

  幸好她天生對感情慢熱,對男人感覺雖然不錯,但也沒愛得要死要活,要不然恐怕要被打擊得一個月直不起腰。

  「琪姐眼光太高了。」

  「你又講到重點了,我娘說我的眼睛長在這。」夏若琪指著自己的頭頂位置,「因為眼高於頂,所以什麼都看不見,唉,不要說我了,說說你,女朋友還好吧?有沒有吵著說‘到底是我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

  「天啊,你該不會也是……」

  「那倒不是,回臺灣前我跟她好好的談了一下,彼此都同意臺北跟紐約實在太遠了,再多的關心言語也比不上一個擁抱,遲早會分手,與其慢慢拖,不如好聚好散,不要耽誤彼此的時間。」小厲看著她古怪的臉色,笑,「琪姐不知道我是從美國回來的對吧?」

  夏若琪雙手一攤,「人事不是我在管啊。」

  而且經過耀哥的教訓,她不太會去細問些什麼。

  小厲這樣多好,清清爽爽的大男生,有禮,溫和,笑起來人畜無害,簡直就是為了讓她們這群姐姐保養眼睛而誕生的一樣,萬一熟了之後他也來個「我就是想要你這種火辣的女朋友,我就是想要你這種奔放的女朋友,我承認,哈,我想要,哈?」,那……

  好啦,她就是希望看得順眼的男生永遠不要讓她幻滅,不要熟悉,也不要變成朋友,就讓她保持遙遠的距離,這遙遠的距離自然會在遮掩缺點之外還順便美化一切,這樣他們在她眼中就永遠是美大叔、美中年、美青年、美少年,她看到的時候會覺得很美好,這樣就好了。

  「那我跟琪姐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叫官厲耘,今年二十七歲,英國文學碩士,單身,個性不太活潑也不太有趣,我對這一行非常有興趣,我會好好學習。」

  夏若琪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此人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界的一哥,還……還……總之,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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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過幾天,照例又是開會。

  所有人都注意到,在夏若琪口中,暄暄依然是暄暄,但小厲卻變成全名官厲耘——在座平均三十五歲,當然也不會去問為什麼。

  「小」本來就是個微妙的字。

  有男生覺得「小○」很可愛很親切,就像小林,明明是超級大前輩,大家都覺得應該稱呼他一聲林哥,但他還是很堅持自己要叫小林。

  當然,也有男生覺得「小○」有損男子漢光輝形象,此派代表人物是阿光,剛到舞字報到時他也是叫小光,但有一天他在例行檢討會上突然顫巍巍的舉手說,希望大家以後叫他阿光。

  至於小字橫行,追根究柢是泥姐的關係,她每次面談一個人,錄用之後都跟大家介紹說:「這是新來的實習生,小○。」

  夏若琪自己也是這樣,她曾經有兩個月被叫做「小若」,後來才正名為若琪。

  於是乎,當小厲成了官厲耘,大家都不意外。

  正名運動是在舞字工作的必經之路。

  會議進行得很順暢,每人手上一份全稿,大家一起做最後的修改,你加我減——每次看到這種情形,夏若琪總忍不住想,怎麼編劇就不能申請國際認證呢,他們的流程太完美了,根本足以成為典範。

  進行到一半時,耀哥敲門進來,直接走到夏若琪前面,「小R在撲天蓋地的追殺你,他說你不接手機,也不回電話。」

  夏若琪尷尬一笑。

  耀哥把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笑了笑,「膽子很大啊,居然躲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嘛。」

  小R就是那個短劇集女主角的經紀人,他們為了讓汪經理的女兒有臺詞,所以每集刪減了女主角約一分鐘的戲。

  她知道小R一定會打電話來罵人,但她今天心情已經很低落了,就怕自己萬一沒忍住跟小R對罵,事情會更大條。

  罵不起你,我還不能躲你嗎?

  耀哥拍拍她的肩,半開玩笑的說:「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啊,去吧,明天晚上耀哥請你吃大餐,幫你補補腦漿。」

  夏若琪痛苦的點了點頭,「好啦,我現在去回他。」

  耀哥又摸摸她的頭,正想安慰她幾句,卻突然覺得怪怪的,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迅速轉過臉,剛好跟官厲耘的目光對個正著——雖然沒一起工作過,不過都屬於喜歡來舞字寫稿的人,即使不熟,見面說個幾句話還是會的。

  他對官厲耘的印象是溫和,有禮,以及……嗯,溫和,有禮……

  視線對上,官厲耘對他微微一笑,一如往常般那樣人畜無害。

  大概是多心了吧,耀哥想。

  「小R那個人,你也知道,忍一忍。」

  「我會打落門牙和血吞的。」放下白板筆,她痛苦的對小組成員宣佈,「今天到這邊為止,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現在完全瞭解曹植的感覺了。

  小R啊小R,本是同行求生存,相煎何太急,你也應該知道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

  「琪姐,還是我們自己先檢討,你打完電話再來做最後確認?」

  夏若琪揮揮手,「你們還是先回家好了。」

  看著她離去時一臉慷慨赴義的表情,官厲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想了想,終於還是轉向柚子,「小R很可怕?」

  柚子跟阿光異口同聲說:「可怕死了。」

  「求教。」

  「他名義上是溝通,但其實就是魔音穿腦碎碎念,念到他爽為止,然後他會一直要別人給他交代。」阿光仿佛想起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一樣,「最可怕的是他是一個詞窮的人,念來念去就那麼幾句臺詞,不斷不斷的重複,你就算中間離開去看個電影,回來時他還是講那幾句。」

  暄暄哇的一聲,「這麼久?」

  「所以若琪才說散會啊,等她跟小R溝通完畢大概也十點了。」柚子還特別強調「溝通」兩個字,「跟小R講完這種電話都會瞬間老十歲,就算你們可以等,她大概也沒那個精神了。」

  看著夏若琪搖搖晃晃的背影,暄暄說:「琪姐好可憐喔。」

  相較於暄暄的同情心氾濫,官厲耘倒是想起什麼似的問:「我記得那個女主角的公司沒有很大啊。」

  而且該位女主角其實也沒有很紅,只是介於二三線之間的一位女演員,被天王天后的經紀人釘也就算了,被二三線的經紀人釘,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這圈子千絲萬縷,牽來牽去都有關係,小R全家都是同行,加上科班出身,你知道他有多少學長學姐學弟學妹在這圈子裡嗎?他手上那幾個人當然不算什麼,可是當一群人連成一氣時,彼此幫個小忙,他們就會形成一股勢力。」柚子哼哼兩聲,「等你們待久一點就知道了,娛樂圈是個彩色巨塔,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柚子你別嚇他們。」

  「我是讓他們有心理準備。」柚子伸了個懶腰,「回家了,有事情明天再說。」

  夏若琪終於在快十點的時候掛了小R的電話,耳朵好痛,感覺隱約還聽得到小R在那頭吱吱亂叫「我們這麼久的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樣對我們家藝人」;「不是我不講道理,真的太突然了我無法接受」;「這不是三分鐘五分鐘的問題,這就是一個原則嘛,怎麼跟我們當初講的都不一樣呢」。

  嗡嗡嗡,嗡嗡嗡……

  「琪姐。」

  夏若琪抬起頭,雙眼無神的看著眼前人,「你怎麼還沒走?」

  「因為電視剛好在播少女時代的特集,所以……」官厲耘一向爽朗大方的臉上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色,「沒注意到時間……」

  她點點頭,「不用解釋,我懂。」

  九名美少女一字排開,哪個男生有辦法在這種時候關掉電視?她完全瞭解官厲耘離不開電視的原因,因為她兩個弟弟就是少女時代的超級粉絲,女神們出現在螢幕上的時候,信徒怎麼有辦法隨便移動?

  「琪姐,你如果不急著回家,我們來去吃火鍋吧。」

  夏若琪眼睛一亮,火鍋?進入十月,天氣終於變涼了,她這幾日就一直覺得火鍋在呼喚她。

  高興之餘,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吃不吃辣?」

  得先問清楚,她以前有過一次公事飯局,剛好寒流來,所以對方訂了火鍋,還是那種高檔的單點火鍋。

  她滿腦子肉片幻想的赴約了,到了才發現是大飯店推出的……素食養生鍋。

  食材當然也是很高級啦,可是吃的時候就很空虛,完全沒有吃到火鍋的感覺,日本空運來台的金針菇又怎麼樣?荷蘭空運來台的新鮮蔬菜又怎麼樣?她要麻辣湯,她要大腸頭,她要肉!

  「我吃辣。」官厲耘連忙點頭,接著又想起什麼似的拿出臺北美食指南,翻到最後一頁,「看,截角九折。」

  夏若琪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官厲耘啊官厲耘,你睜大眼指著九折價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到她好想伸手摸摸頭說聲「乖」喔。

  「雜誌你特別跑去買的?」

  「我才剛回臺灣,沒什麼朋友可以問,看指南方便點。」

  「問耀哥啊,他對吃很講究的,還知道很多那種根本不接受採訪的店,你想吃什麼去問他,不管是一百塊還是一千塊,都會讓你吃得物超所值。」

  「我們不熟,這樣貿然去問,有點奇怪。」

  「才不會,他最愛人家問這個了,你問他,他會很高興。」夏若琪轉身拿起外套跟包包,「我們邊走邊說。」
  
  十月的夜晚,天氣已經有點冷,夏若琪連忙穿起薄外套。

  月明星稀,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映在紅磚道上,官厲耘指者影子笑說:「我們現在好像在拍偶像劇。

  夏若琪一看,真的。

  月亮很圓,涼風正好,兩人的影子長長,偶爾還飄過幾片落葉,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情侶。

  瞬間,夏若琪有了那麼一絲絲情緒。

  一絲絲而已。

  單身很好,自由很好,只是她偶爾也想跟個誰誰誰撒撒嬌,希望天氣變化的時候有人傳個簡訊給她提醒她記得穿外套;知道她被小R轟炸兩個多小時後,能帶她出來散散心。

  不必買一大束花,也不用帶她去多高檔的餐廳,或者講一堆笑話,像……像官厲耘這樣就好,兩人走路去十五分鐘路程的火鍋店,散散步,說說話,精神上的疲累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想是這樣想,可是,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她來往的物件都跟她一樣自我中心——因為要跟客戶約在高爾夫球場談事,所以一大早拖了她一起去練習;因為是某某音樂會的贊助廠商,所以在她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時拖她去聽女高音。

  她不想付出陪伴的時間,又想獲得關心,結果就變成,眼睛長在頭頂上,一切都是她的問題。

  也幸好她瞭解自己個性不佳,所以對於至今獨身也就比較能接受了………呃,不對,收到喜帖時例外。

  平常很能自我催眠的她,在收到喜帖時會瞬間蔫掉,然後好幾天無法振作。

  尤其接近年底時,喜帖更是漫天飛舞,比夾報廣告還多,她覺得好神奇——每年每年都好多人結婚,可是每年每年都還是有人結婚,新人像泉水一樣源源不絕的有點奇怪。

  而且她昨天還收到了史上最勁爆的一張紅色炸彈,炸得她眼睛都快花了,當場大呼三聲:不可能。

  「琪姐,怎麼突然這麼安靜?」官厲耘見她不說話,試探性的問:「是不是我講錯了什麼?」

  「只是突然有點感觸罷了。」

  「你可以告訴我,我嘴巴很緊的。」

  大概是他的語氣很溫和誠懇,所以她也很自然的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唉,你知道從十月到年底這段時間,人們收到的信件除了百貨公司DM之外,什麼最多?」

  他想了想,搖搖頭。

  「喜帖。」

  官厲耘想起什麼似的說:「對,沒錯,我在美國時,很多華人家庭會特意選在年底前宴客。」

  「我一直覺得大家搶年底是因為「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這句話的關係,所以新人除了擠六月,也擠年底。」夏若琪扳著手指,「我的朋友、同學、堂姐妹、表姐妹,生活圈內年紀差不多的女生都慢慢結婚了,就連我最忠誠的夥伴臻臻也在上星期拋下我!想來想去,好像只剩下我還沒結婚。」

  「琪姐的真命天子說不定已經出現了,只是你還沒看到。」

  呃,她現在還該相信自已有真命天子嗎?

  比起那不可知的人,毛毛還更像她的真命天子——它愛她,喜歡她,而且對她是如此忠誠……

  但這忠誠的真命天子最近好像有點過胖,腿已經很短了,肚子肉又快垂到地板,她該找天去問問醫生,如何幫臘腸狗減肥。

  不對,她現在不應該想減肥的事情,喜帖的事情還沒解決呢。

  平常的喜帖她是不放在眼中的,但昨天收到的那張可是高中情敵林宛茜的喜帖啊。

  她們當初原本是好朋友的,後來卻喜歡上同一個男生,兩人約定,說好不管男生選惟,都還是親親姐妹——只能說,那樣約定的她們實在太天真了,因為,怎麼想都不可能繼續當好朋友啊。

  男生說他喜歡溫柔的女生。

  他選擇了很溫柔的宛茜。

  放學時他會來接她,然後他們兩人會禮貌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或者去看電影,她每次看到他自然而然把宛茜的書包接過的樣子就覺得椎心刺骨,於是跟宛茜漸行漸遠,畢業後乾脆就不聯絡。

  十年過去,宛茜跟男生要結婚了,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她現在的地址,居然特別寄帖子來,裡面還有張手寫短箋,希望她一定要到。

  去了不自在,不去又很怪……

  「官厲耘,假設你以前的好朋友要娶你以前沒追到的人,你會不會出席那場婚禮?」

  「會。」

  喝,這麼乾脆?「都不會覺得尷尬嗎?」

  「不會啊。」大男生反問她,「又不是交往過還是劈腿,有什麼好尷尬?」

  夏若琪看著他,他表情正直得不容懷疑,真的會去?可是……

  她噢了一聲,「差點忘記男女大不同。」

  「什麼是男女大不同?」老實牌大男生被她突然的恍然大悟弄糊塗了。

  「女生二十九還沒結婚,大家會一直問,‘怎麼還沒結婚’巴拉巴拉的,可是男生二十九沒結婚,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你看,我們才差兩歲,但我平均一個月會吃一次相親飯,你應該還沒被逼著跟陌生女人同桌共餐過吧?」

  「是沒有。」

  「我尷尬的不只是我喜歡的男生選擇了我的好朋友,還在於未婚的身份會帶來的異樣眼光跟困擾,他們好像不懂,我未婚是因為我選擇單身,我很好,不需要急著找人嫁。」

  「他們會拚命介紹男生給你,想把你們湊成對?」

  「沒錯。」

  「這種人的話,拒絕也沒用吧。」

  「沒錯。」

  「而且還會一廂情願的把你的推辭當作不好意思。」

  「沒錯。」夏若琪激動的搖晃著他的手臂,「你真是個小聰明,這完全就是我的困境啊。」

  那些人真的很奇怪,都已經萬般推辭了,卻還當她的面打電話,在她瞠目結舌的表情中定下吃飯的時間,然後得意揚揚的跟她說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最後,還會跟她說,你一定是太害羞了才找不到對像——屁屁屁,誰害羞啊,若琪想對他們喊,你們一定是太雞婆了才會長得像只雞。

  「我對那種行為其實很反感。」夏若琪忍不住熊吼,「我人生的目標並不是找個男人嫁然後繁衍後代啊。」

  「原來琪姐是不婚族啊。」

  「怎麼?你也歧視不婚族?」

  「我沒有。」官厲耘雙手亂搖,就怕她誤會,「我尊重所有人的選擇,人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食物,也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夏若琪拍拍他,臉上表情很是滿意,「就是。」

  「所以琪姐真的是不婚族嗎?」

  「也不是,是還沒遇到合適的對象,丈夫不是便當,難吃的便當忍一餐也就算了,不合適的丈夫可是要忍一輩子啊,生活在一起會有很多阿裡不達的大小事,我媽你媽我爸你爸,我的工作你的工作,我的朋友你的朋友,我的面子你的面子……如果綜觀所有後果,單身比結婿好,那我為什麼要結婚?」

  「這樣講也對喔。」

  夏若琪先是一怔,繼而忍不住伸手往他頭上一陣亂揉,「啊,官厲耘,你真的好可愛喔。」

  她知道自己個性不好又有點大女人,這世界上很少有男生聽到她這些論點不反駁的,保持沉默已經算有修養,官厲耘居然還贊同——難不成她在他心中已經屬於無法反駁的地位了?

  這樣說來她比耀哥還有威嚴啊,哈。

  「琪姐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我只希望對方不說謊。」

  官厲耘有些訝異,「就這樣?」

  「如果他對我不滿,我希望他說出來,不要忍耐;如果他喜歡別人,我也希望他說出來,不要隱瞞;每天下班後,把一天的喜怒哀樂都跟我分享;假設他想喝酒,那就直接告訴我今天要去酒吧,不要呼攏我說是在加班——誠實未必能保證婚姻愉快,但婚姻愉快絕對是建立在彼此坦承的基礎上。」

  「可是,不是也有那種一瞞二十年的外遇,後來老公不想隱瞞了,太太還哭說你為什麼不騙我一輩子?」

  夏若琪乾笑了兩聲,尷尬的說:「我最幸的就是對方騙不到我啊。」

  也不是說她多聰明多細心,而是她來往的男生都不夠聰明不夠細心。

  手機大大方方放在桌子上她還不會想去看,但連去洗手間都隨身攜帶那不就擺明有鬼嗎?還有,如果要買禮物送給其他女生就用現金付帳,卻還刷卡累積點數,真是……

  有一次她跟一個男生吃飯,當時兩人已經約過幾次會,感覺發展有望,她一邊吃飯一邊想臺詞,不小心脫口而出「我都看到了」,男生居然臉色發青的說:「你……你看到了?」

  此類事情族繁不及備載。

  真命天子?

  她不要求對方是個王子,只希望他有份正當的工作,誠懇、老實、安全——這樣的婚姻也許缺少激情與崇拜,但細水長流也是幸福。

  夏若琪是真心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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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官厲耘將隨身碟跟紙本一併放在夏若琪的桌子上,「今天的稿子。」

  夏若琪對他揮揮手,「再見。」

  官厲耘其實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飯,但這兩三個星期的共事下來,他已經充分瞭解此女的腦內結構異于常人,於是沒開口邀約,改成——

  「琪姐如果想吃火鍋,記得找我啊。」

  「沒問題。」

  簡單交談後,男人大步離開舞字。

  時序入秋,天色暗得早,路邊商家早早開了招牌燈,纏繞在行道樹上的藍色燈泡也一閃一閃的,雖然才十月,但已經有那麼一些些冬天的感覺。

  好久沒在臺灣過冬了。

  小時候覺得冬天冷得不得了,等移民到美國住在紐約,每年冬季接受大雪洗禮,那時才發現,均溫十幾度的臺灣其實很暖和。

  想喝點酒,不過這時間俱樂部應該還沒開,買瓶酒回家自己喝好了,家裡雖然沒什麼氣氛,但喝完直接睡也挺舒服……

  正用手機上網查詢最近的酒類專賣店時,手機卻響起,來電顯示:臻臻。

  「在幹麼?」

  「你不會是特別打電話來問我在幹麼的吧?」

  「哇啊,你居然用這種態度跟自己的姐姐說話,我可是一回臺灣就先打電話給你關心近況耶。」

  官厲耘揚起眉——沒錯,圈內有名的美人企劃賀明臻跟他有血緣關係。

  雖然是表姐弟,但官家父母由於生意忙碌,一直把小厲耘托在阿姨姨丈家裡,請他們照顧,直到國小六年級移民前,官厲耘都一直住在賀家,跟賀明臻就像一般手足一樣,打打鬧鬧。

  小時候他還覺得奇怪,為什麼哥哥叫賀至顯,姐姐叫賀明臻,他卻不叫賀厲耘,大一點的時候才明白,他平常叫爸爸媽媽的人其實是姨丈跟阿姨,至於那對自稱爸媽的夫妻,真的是他的爸爸跟媽媽。

  「你應該離開舞字了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好啊,姐夫也一起嗎?」

  「我們姐弟要討論軍情,怎麼可以卡一個間諜呢,當然不能讓他加入。」臻臻理所當然的語氣,「我訂好餐廳再把地圖跟位址傳給你,待會見。」

  掛斷電話沒兩分鐘,地圖就飄入他的手機。

  展開訊息時,官厲耘忍不住想笑——果然是一起長大的,這樣的天氣讓他有點想喝酒,而她就剛好訂了一家供酒的日本料理店。

  地圖很清楚,他順利的尋到料理店的位置——鬧區一棟大樓的二樓,招牌很大,很好找,曾經出現在那本臺北美食指南中。

  一進門,就看到臻臻舉著手猛揮,「厲耘,這裡。」

  官厲耘看著桌子上所剩無幾的菜肴,忍不住好笑,「你居然開始吃了。」

  「我餓啊,上一餐是飛機餐耶。」

  「反正你一定是回家就睡,睡到剛剛。」

  「不愧是我弟。」臻臻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

  官厲耘看著一桌子剩菜,想想,舉手招來服務生,點了炸物,湯物,一盤生魚片,又讓服務生再多拿一瓶酒過來。

  「你在舞字也三個星期了吧,怎麼樣,夢醒了嗎?」

  「沒有。」

  臻臻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官厲耘,「你該不會對若琪還是抱持著當初的想法吧?」

  「當然不會。」

  臻臻歎了一口氣,唉,她想也是……

  「她比我想的還要有趣。」

  咦咦咦?有趣?

  看來,她這個弟弟果然非常人也,連她這個好朋友都不知道若琪哪裡有趣了——當然,以國中認識到現在,漫長十幾年的孽緣來說,若琪很可愛,也好相處,可是,以男人的角度來講,若琪可能就不是那樣有趣,那樣好相處了。

  重點不在於她有房、有車、可以自己旅行、自己去看電影、收入不錯……這些可能會讓男人產生壓力的現實優點,重點在,她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喜歡,所以不想改變,男人跟她交往容易產生「你到底愛不愛我」的困惑。

  高中時,若琪第一次真正想要爭取一個男生,結果那男生說喜歡溫柔的人,選擇了宛茜,於是若琪直到進入大學才展開初戀。

  初戀嘛,小女生愛得轟轟烈烈付出一切,加上上次的陰影,她覺得要很溫柔才可以,從不敢違拗男友半句話,只要男友一喚,哪怕明天就要期末考,她也一樣會出門。

  她配合男生的習慣、男生的嗜好、男生的時間安排,哪怕是她一點也不想去參加的活動,只要男生一通電話,她還是會準時出現,結果男生還是劈腿了,劈腿的對象據說是個很有想法的女生。

  若琪哭到臉腫,從此以後個性丕變,女奴變成女王,愛情世界裡她不再配合別人。

  以前有個愛慕者曾經說,若琪是感情世界的獨行俠,她不想跟著別人,也不想別人跟著自己。

  當事人聽到很囧的表示,「又不是我願意的」,是啊,如果委屈都不能求全,那還委屈自己幹麼。

  她完全瞭解若琪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很支持她,但現在……

  「所以,你打算繼續待在舞字?」

  「沒錯。」官厲耘臉上出現淡淡笑意,「我記得以前學過一句話,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臻臻想起他在交易所的薪水,又想想他在舞字的薪水,歎了口氣,「那還真是大材小用。」

  「無所謂,又不是要待一輩子。」

  「你該不會是打算把若琪追到手就走人,回去做本行吧?」

  「當然不是。」

  臻臻稍微安心——這圈子沒有永恆的秘密,她跟厲耘的關係遲早會曝光,要是讓泥姐知道她力薦的人根本對編劇沒熱忱,只是想藉機接近心儀的女生……以舞字的惡勢力,她賀明臻怕要脫一層皮。

  「不過我還是會回紐約,畢竟爸媽都在那。」

  「那若琪……」

  「一起走啊。」

  臻臻呆了三秒,忍不住伸手打他,「你要害死我,被知道我就完了!」

  她引薦了一隻黃鼠狼,叼走泥姐的心頭肉兼一號愛將,泥姐還不把氣出在她身上嗎?

  不妥當然是萬分不妥,但她也知道既然厲耘這樣說了,除非他跟若琪沒能在一起,不然將來勢必照著他的劇本演。

  厲耘有種奇怪的能力,只要他想怎麼樣,事情就會照著他的希望走,從小就是這樣。

  就拿他進入舞字這件事情來說好了,她跟若琪打聽了泥姐的行程,然後跟泥姐在某間餐廳「不期而遇」,兩人聊著聊著,厲耘過來打招呼。

  她只是幫兩人引薦一下——

  「這是我培訓班的後輩,官厲耘。」

  「厲耘,這位是舞字工作室的負責人林月清小姐。」

  然後江湖人稱很難搞的泥姐林月清小姐就說——開始寫了嗎?沒有啊,臻臻,你這個學弟怎麼樣?肯吃苦,有熱忱,也有天分是嗎?那要不要來我的工作室?我們最近剛好在招新血。

  兩天后,黃鼠狼正式報到。

  明明是個比公務員窄門還難進去的地方,他就憑著幾分鐘的交談搞定了這一切。

  「這樣好了,反正履歷不填祖宗八代,如果以後有人問起我們的關係,就講我們是編劇培訓班的先進跟後輩,除此之外我們的關係只有同胞這一樣。」臻臻想了想,又補上,「我不瞭解你喜歡若琪哪裡,但希望你在追求之前多花點時間跟她相處,確定是你想要的人,再正式約她。」

  「我不會傷害她的。」

  她笑得有點無奈,「我知道,但這世界上最傷人的行為通常都不是出自想傷害對方的初哀。」

  「姐——」

  「若琪絕對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很出色的同事,但她不見得是一個溫柔的情人,你跟她有一點很像,都很自我,不同的是,你跟戀人分手後不痛不癢,她跟戀人分手後會好幾個月無法振作,她就算外表看起來是無敵小甜甜,但內心仍舊是個少女,會哭會痛。」

  「你放心,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

  話未說完,簡訊聲響起。

  他看了一下簡訊,笑著起身,「先走了,她問我要不要吃火鍋。」

  看著他拿起帳單先到櫃檯結帳的背影,臻臻忍不住捏了自己的大腿幾下。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她會成為幫兇呢?

  當初以為讓厲耘跟若琪認識之後,他自然會瞭解她不是他想要的那各種棉花女生,沒想到……

  如果最後真的黃鼠狼讓無小甜甜傷了心,她只好切腹跟若琪謝罪了。

  唉。

  她該不該告訴若琪,官厲耘的本性不像他的臉那樣真誠可愛,他的內心其實很狡猾、很奸詐,他最厲害的就是裝善良。

  他最擅長的是假裝對你掏心掏肺。然後挖個洞讓你往下跳……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變成好盆友——沒錯,是「盆友」,因為夏若琪發現,她跟官厲耘在舞字以外的見面都是鍋碗瓢盆。

  沒辦法,她就愛吃火鍋咩。

  十一月的天氣又更冷了,羽絨衣出動的時間就是消滅火鍋的最佳時刻。

  以前聚餐都是一群朋友,然後一年一年過去,每年都有人結婚,從七八人吃火鍋,變成五六人,再來兩三人,去年就剩下她跟臻臻。

  臻臻上個月閃婚後,她原本以為要開始一個人的火鍋征途,沒想到自己會認識一個愛火鍋人官厲耘,沒有女朋友(所以不用怕誰不高興),個性又很好(吃哪類的鍋都沒意見),重點是他們時間可以搭得上(同行兼同事啊)。

  天時地利人和,他們每週都會選一家來吃。

  兩人一樣在字裡行間奮鬥,年紀也沒差太多,很快變成熟朋友。

  夏若琪看著噗噗冒煙的火鍋,眼睛彎彎,「紐約有沒有麻辣鍋?」

  「有,不過當然不像臺北這樣隨便找就有。」

  「也是,飲食習慣不同嘛。」夏若琪拿起大湯匙攪著鍋子,「麻辣鍋沒放鴨血的話,你說那有多寂寞。」

  「琪姐,問你一件事情。」

  「愛卿准奏。」

  「你最近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夏若琪抬起頭,表情有點茫然,「我每天都聽到很多風聲,你說的是哪一類的?」

  官厲耘突然有點想笑,算他一時粗心——大概是因為夏若琪永遠是那麼直接乾脆,所以他有時候真的會忘記她身處八卦中心,她的電話、簡訊、微博,無時無刻都有人想透露一些事情給她知道以交換其他情報。

  「舞字內部的。」

  「再多一點提示。」舞字雖然只負責劇本,但八卦也多到要分門別類了。

  「跟你有關。」夠明顯了吧。

  果然,夏若琪喔的一聲,「我現在有兩個八卦,一是,本人介入小林他表弟的婚姻,破壞他的家庭;二是,我正在跟你交往,你問的應該是後者吧?」

  「琪姐不介意?」

  「當然不介意,我又不是生活在古代。」夏若琪一臉豁達的把肉片放入鍋中,「我連當小林他表弟的外遇對象都不介意了,怎麼會介意成為你的女朋友呢?」

  「那就好。進入社會後交朋友不容易,尤其我們還有美食這個共通嗜好,我原本還怕你覺得困擾,以後不跟我出來。」

  看著眼前爽朗大男生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夏若琪瞬間覺得萌了,怎麼這麼老實,這麼可愛呢。

  好想捏捏他的臉喔。

  「放心啦,我對‘聽說’這種事情已經免疫了,入行七年,什麼阿裡不達的事情都有過,如果你要繼續在這行,記得把聽說當放屁,雖然會臭,但只要你不管它,三五分鐘不會有人再提,真的要介意起來,是沒完沒了的。」

  看到大男生一臉虛心受教的樣子,夏若琪不自覺的將聲音放緩,「倒是你,傳出這種緋聞,不好交女朋友吧?」

  她知道他現在是一個人在臺灣,對於小留學生來講,臺灣既是祖國,也是異鄉,感情層面很複雜,一個人待著一定會寂寞,如果能交個女朋友,對於情緒會有正面提升的能量。

  「我有喜歡的女生了。」

  「有沒有試著約她?」

  官厲耘做了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還沒。」

  「朋友介紹的嗎?」

  夏若琪剛問完,就覺得自己有點蠢,他都說過在臺灣還沒交到什麼朋友,會有誰介紹對像給他?

  所幸官厲耘沒注意到這點,乖乖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她是我表姐的朋友,去年回臺灣時,不小心看到的。」

  夏若琪眼睛浮現一絲粉紅,「然後一見鍾情?」

  偶然的一眼,男生對女生一見鍾情,為了她,完成學業後千里迢迢回到臺灣——是這樣嗎?是的話就太浪漫了。

  這不是人生,這根本是偶像劇。

  「她眼睛很大、愛笑,但還沒有美到那種地步。」

  「很善良?那種會把路邊小貓帶回家養,或者是你剛好看到她把雨傘給了行動不便的老人,然後自己淋雨回家?」

  「也沒那樣戲劇化。」

  「總有個原因吧,大象也是從小貝比變成巨無霸的啊。」夏若琪戳戳他的肩膀,「快點告訴我,不然我晚上會睡不著。」

  男人笑了笑——她果然都忘記了。

  當時她是國中生,他呢,才小五,有次放學,他被幾個六年級的圍住,大家都知道官家父母生意做很大,他們想跟他「借錢」。

  說是借,其實也就是勒索。

  小五的官厲耘當時怕得不得了,乖乖交出所有現金。

  但那些孩子顯然對兩千多元並不滿意,開始推他,恐嚇他,當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挨揍的時候,有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女生從巷口沖進來,一邊跑一邊淒厲的大喊,「非禮啊,著火了,搶劫啦,救、命、啊!」

  小流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呆了,不到一分鐘,就有好幾個路人聽到聲音過來幫忙。

  那女生見到幾個小流氓被好心人壓制住,轉身問他,「沒事吧?」

  小男生搖了搖頭,覺得心裡怦怦跳。

  這姐姐雖然一路狂吼狂叫,可是……可是……

  「應該有人報警了,你先坐著休息一下。」

  後來,員警到了,受害者、小流氓、目擊者,通通去警局作筆錄,阿姨到警察局接他時,臉都白了,一直問他有沒有怎麼樣,又跟那姐姐一直道謝。

  過了幾個月,有天官厲耘回家時意外的發現那個姐姐居然出現在賀家飯桌上,賀明臻說,這是她英文能力班的同學,叫夏若琪。

  雖然才差兩歲,但國中生跟小學生好像是兩個世界一樣,官厲耘被命令稱呼她為若琪姐。

  她常常來家裡玩,官厲耘幾乎三五天就會見到她一次,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介意自己比她矮半個頭,開始介意她跟賀明臻討論起學生會長時那閃閃發光的神色。

  官厲耘知道自己喜歡上她了,他的「救命恩人」。

  小男生在心中暗暗發誓,過幾年,等到自己比她高的時候,就要跟她告白。

  只是,還來不及等到自己比她高,父母帶著他飛往美國,他就這樣結束生平第一次的單戀。

  念高中時,拜網路普及之賜,他跟賀至顯、賀明臻借由網路聯絡上了。

  賀明臻以前寫日記,網路普及後她寫部落格,相簿裡不乏夏若琪的身影——看到幾年不見的初戀情人,他只覺得很懷念。

  今年夏天,姨丈六十歲生日,他特別回臺灣給「爸爸」慶生,只有至親朋友出現的場合裡,他看到了夏若琪。

  頭髮短短的,穿著一件白色娃娃裝,沒有耳環,沒有項鍊,唯一的裝飾是頭髮上那只水晶蝴蝶,看起來自然又美好,她正跟賀至顯說話,講到開心處,拍手大笑,雙眉彎彎,眼中滿是笑意——

  官厲耘突然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那些他以為淡去的心情,突然又慢慢湧現。

  他告訴自己,是錯覺,畢竟兩人都多久沒見面了,孩提時代的感覺又怎麼做得了准呢。

  可是回到紐約後,他卻常常想起那日她的模樣,又仔細重看了賀明臻的部落格,甚至存了幾張她的照片在手機裡,發現她喜歡的都是樣式簡單的東西,於是,當經過街上櫥窗看到一件設計簡約的洋裝時,他會想,不知道夏若琪穿起來是什麼樣子,看到中性造型的手錶,他也會想,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這樣的設計。

  一個月、兩個月……官厲耘終於決定,他得回臺灣做個了斷。

  「雖然不能說足一見鍾情,但我的確有幾個特別難忘記的畫面——因為忘不了,就想說,好吧,既然忘不了,那就確定一下自已對她的感情到底只是一種距離產生的美感,還是她真的就是我的真命天女。如果是前者,我弄清自己的心情後自然會放下,如果是後者,那就娶回家。」

  夏若琪拍了拍手,豪氣萬千的說:「做的對。」

  「琪姐也覺得這樣好嗎?」

  她完全沒注意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繼續朝鍋中丟肉片,一邊丟,一邊說:「小時候要喜歡上一個人很容易,可能那個人只足跟自己共用一張桌子,就喜歡上了,長大一點就會有點條件限制,譬如說,籃球校隊、學生會長這類,必須有個亮點。」

  「等到進入社會,條件就更多了,工作、性格、薪水、家族構成,都必須互相接受才行,既然有喜歡的人,那就要把握機會,怦然心動的感覺也不是想要就可以擁有的,我現在只有爬樓梯時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琪姐幫我加油吧。」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快要被賣掉的夏若琪放下湯匙,非常誠懇的說:「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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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4: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年底將近,喜帖越來越多,而試圖把夏若琪跟別人湊作堆的人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我的外孫真的很老實。」

  夏若琪聞言,秀眉微揚,心想,又來了——雖然很想說你外孫很老實關俺啥事,但基於禮貌,還是得微笑以對,誰讓眼前的雞婆,呃,不是,誰讓眼前這位正在推銷自已外孫的老太太是泥姐的婆婆呢。

  舞字並不是什麼企業,只有一個高層,就是泥姐,她一手掌握生殺大權,想讓誰留誰就能留,想讓誰滾誰就得滾,所以說,泥姐的婆婆就是他們所有人的婆婆,夏若琪雖然不是什麼小老鼠,但是也沒有熊心豹子膽拿自己的工作開玩笑。

  於是乎,即使心中萬分不耐,還是得對泥婆撐著笑臉。

  「他在美國念大學的。」

  那又怎麼樣?

  小時候聽見誰從美國讀書回來還會覺得了不起,現在拜網路之賜,這世界早沒有秘密,夏若琪國中時就曉得美國不是每所學校都是哈佛耶魯,也有那種用錢就能換到的學位,何況,泥婆大概不知道有人出國念中文系吧。

  「他啊,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很乖。」

  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是很好,但不等於很乖。

  去年媽媽的好友張阿姨介紹了一個不煙不酒不賭的,兩人來往三四個月,男人幽默風趣,對她也溫和有禮,跟以前那些吃過幾次飯就暗示過夜的人完全不同,她還以為遇到良人了,沒想到有天打開電視,赫然發現男人銬著手銬,一臉狼狽的出現在電視上,主播巴拉巴拉的念著新聞稿:警方今晚破獲一樓一鳳式的淫窟,逮到好幾個正在進行交易的男客,特別的是這個應召站以俊男為賣點,專接男客人……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不煙、不灑、不賭,但很愛嫖,還嫖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對方竟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發誓自己只是去見見世面,心裡真正愛的人只有她——但夏若琪也不是初出社會的小女生,對人性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如果她現在相信男人去嫖只是「見見世面」,那她以後就得一輩子自欺欺人說他只是去見世面。

  「你放心,我這個外孫從小看到大,個性真的沒話說,有房,有錢,沒結過婚。」泥婆就像第四台的購物專家那樣賣力的推銷著,「不用跟公婆住,他會做家事,什麼煮飯打掃都會,不花心,很疼女朋友,長得也很帥。」

  屁、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現在的好男人跟絕種差不多,一個男人有錢、有房、願意做家事、真心疼女友、長得又帥氣,居然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他身邊的女人都瞎了嗎?這麼閃的一隻金龜居然沒看到?

  夏若琪看著泥婆,心知其中必定有詐。

  說實話,也不能怪她如此想,奔向三十的女人,相親飯局幾乎快變成例行公事,連爸媽都每隔幾天就叫她回家吃飯,還發動親戚一起來。

  為了讓她同意見面,這些介紹人總是把對像美化再美化,等見面才發現真相與事實有半個地球的距離。

  今年的經典是小舅媽的一個遠房親戚。

  高中老師,愛音樂,愛看書,大學時還是排球校隊,假日會開車出去走走,享受生活,但卻不會奢侈。

  夏若琪喜孜孜的赴約,一見面,喝,對方居然是個半百大叔。

  她是不介意年紀比她大一截啦,但這也大太多截,都可以當她爹了,是要怎麼交往?

  吃完飯後,她又想,其實小舅媽也沒騙她,那位元大叔的確愛音樂,愛看書,享受生活但不奢侈,只說了對方的興趣,又沒講「年紀相當」,雖然小舅媽應該是知道對方年紀有多大。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基本介紹變成爾虞我詐的遊戲。

  「年輕人,見見而,就當交個朋友。」泥婆以退為進,「如果不來電,不聯絡也沒關係,緣分這種事情也不能勉強,你說是不是?」

  泥婆你也太有趣了,你現在不就在勉強我嗎?

  夏若琪甚至覺得,泥婆會在泥姐接待電視臺高層時突然跑到這裡,根本就是故意的。

  大老闆在忙,大老闆的婆婆上門,她這個助理當然得一馬當先負責接待。

  奉上綠茶跟小點心,正想問泥婆喜歡哪一類型的雜誌,泥婆笑眯眯的說:「介不介意坐下來跟老人家聊聊?」

  唉,老人家都開口了,她這個五斗米教徒又怎麼敢介意呢。

  然後就開始,你多大啦,沒戴婚戒是單身吧,看我這個老糊塗都忘記月清說過她最年輕的那個助手是未婚小姐,怎麼還沒結婚哪?然後還很假的做出一個突然想起來的表情說「唉呀,我訂個外孫也是單身,人很老實……」

  超級不自然。

  夏若琪心中有數,泥婆根本就是為了她特別來的。

  如果早幾個月,她未必會拒絕,但最近因為年底快到了,好多人結婚,每一個結婚場合都有人想把自己的誰誰誰介紹給她,於是她幾乎每個週末都在喝喜酒跟吃相親飯,實在有點累了。

  何況泥婆講話閃閃爍爍,她總覺得事情有鬼。

  夏若琪一直沒正面回應,最後泥婆終於使出了大絕招「就當給我個面子,去吃個飯就好」。

  呃啊……

  夏若琪在心中哀號,面子、面子,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為之……

 

  於是,當官厲耘到舞字時,看到的就是夏若琪交疊著手臂走來走去,小嘴碎碎念,一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殺人的表情。

  他已經從阿光的噗浪上知道了泥婆事件——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再想起她說「這世界是在追殺單身嗎」時的狂嚎,他其實很想笑,但也明白這個當下要是笑出來他就完了。

  於是,官厲耘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又乖順,「琪姐,你怎麼了?」

  夏若琪一臉殺氣的轉向他,「我在想,這世界的雞婆為什麼會這麼多?」

  官厲耘做出認真求教的表情。

  「泥姐的婆婆想把她的外孫介紹給我,還說就當‘給她個面子’。」夏若琪哼著鼻子說出這五個字,「所以我這個星期天不能去看電影,因為要給泥婆面子,可惡,俺好不容易弄到首映會的票說。」

  「也許對方真的不錯呢。」

  「照泥婆的說法是很完美啊,年輕、有財、疼女友、長得帥——可是你告訴我,這樣的男人為啥需要相親?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男人百分之九十是同志,而且是感情生活穩定的同志……長輩總覺得只要介紹個不錯的女人給他們,他們就會從同性戀變成異性戀,然後結婚生子。」

  生動的形容讓官厲耘又想笑了。

  再度深吸一口氣,忍著笑意,「也未必是同志,或許是工作忙,或者生活圈內沒有合適的女性,像我,我覺得自己條件也不差,可是我現在也沒女朋友。」

  夏若琪看看他,想了想,思的一聲,「也是。」

  他覺得有趣萬分——若琪絕對跟溫柔沾不上邊,甚至有點急躁,常給人脾氣不好的印象,但其實是個很真誠的人。

  當她被說服了,就會承認自己被說服了。

  喜歡、討厭、接受、推拒,她都會清楚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但又不至於到無禮或者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

  這兩個月的相處,官厲耘慢慢想起自己以前為什麼會喜歡她。

  不是因為她的搭救,也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他發現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很輕鬆。

  她不作戲,所以他也不用演戲。

  雖然是小毛頭年代,但他知道班上有女生喜歡自己,小學生時就已經懂得裝模作樣,裝成熟,裝酷,裝自己懂很多。

  夏若琪從不。

  「幾分鐘裝裝樣子還行,一兩個小時也勉強能忍耐,但是要裝一輩子我恐怕沒辦法。」

  有次他笑賀明臻是假仙達人,她說,唉,若琪也是這樣講耶。

  然後就轉述了那…‘段話。

  官厲耘瞬間想通了一些事情——當年喜歡她,並不是因為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女生,而是因為跟她相處起來最自在,有話就說,沒話就看自己的書或者雜誌,不需要因為這樣覺得尷尬。

  跟她在一起時,心態上很輕鬆。他無須擔任氣氛製造者,也不用背一百個笑話來討她歡心,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招呼人,也不需要被招呼。

  想分享的時候分享,想獨享的時候獨享。

  以前,曾經有一次她來家裡玩的時候,賀明臻接到男友電話,所以跑去陽臺講,客廳留下他們兩人,她盤腿坐在沙發上看漫畫,他在寫功課,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感到不自在……

  想起那個夏日午後,官厲耘終於知道原因。

  「怎麼突然發起呆了?」

  「只是在想,」他腦袋飛快運轉,「不知道什麼樣的男生會讓你看得上眼。」

  「我說過啦,誠實。」

  「誠實是個籠統的概念。」

  「錯。」夏若琪逼近他。「誠實是個困難的實踐。」

  「所以你從不說謊?」

  「怎麼可能啦,我的工作環境充斥著謊言啊。」夏若琪很乾脆的說,「要是從不說謊的話,我在這一行大概早就玩完了,有利害關係的牽扯一切都會變得複雜,女主角臺詞被刪,我要打電話致歉順便安撫,可是安撫就某種層面來說其實也是謊言,‘以你的名氣不缺這一分鐘的臺詞’,但事實上是‘由於男主角名氣比你大,所以我們決定犧牲你’,我可以接受工作上用幾句小謊讓別人好過一點,就某種程度來說也是職業道德,總不能殺人後還補一刀你說是不是?在這個圈子太誠實就會變成白目,以後你會明白這點。」

  夏若琪頓了頓,「但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我在舞字已經是個職業騙子了,我不想回家繼續當騙子,或者,面對一個騙子,你懂嗎?」

  男人做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有點懂。」

  「真的?」

  「不全然明白,但稍可理解。」

  夏若琪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這句話很微妙啊,還有剛剛他眼中閃過的那零點一秒的笑意,怎麼有種狐狸感。

  是自己多心了嗎?

  又抬頭看了看官厲耘,還是笑得像天真無害的小白兔啊。

  那剛剛……大概是被泥婆惹到頭暈看錯了吧,夏若琪想。

  兩人的對話因為耀哥到來而暫時中斷,電話剛好也響了,夏若琪做出「我要去忙」的手勢給宮厲耘,接著拿起電話,開始千篇一律的開頭。

  比較晚的時候,泥婆打電話來了,說已經幫他們訂好餐廳,週五晚上寶嘉飯店,掛電話前,再三請夏若琪要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要赴約。

  嗡嗡嗡,嗡嗡嗡……


  週五早上出門前,夏若琪特地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

  一進舞字,暄暄立刻很熱情的說:「琪姐,你今天好漂亮喔。」

  簡單又直接的讚美讓夏若琪芳心大悅。那當然,自己花了一個半小時就是要看起來漂亮,今天穿的白色羊毛外套可是一線戰鬥服呢,保暖,顯瘦,看起來氣質又好。

  「約會嗎?」

  「算。」

  週五下午是開會日,因此同一組的編劇都會到,柚子耳朵尖,一下撲過來,興奮的問:「誰?誰?」

  「泥婆的外孫。」面對柚子的發問,夏若琪很大方回答道。

  「你不是不想去?怎麼還打扮得這麼美?」

  「因為我不去就是不給泥婆面子啊,不給泥婆面子就是不給泥姐面子,不給泥姐面子的後果會很嚴重,所以我一定要出現,既然不得不去的話,我也就想通了,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

  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原因是,她這幾日回家時,每每看到冰箱上宛茜的喜帖,就覺得好刺眼啊。

  她知道憑自己跟宛茜的交情應該去,但是……

  她真的已經不介意那個男生了,她現在介意的是自己沒結婚也沒攜帶男伴,到時候一定會有白癡把她的「自在生活」解釋成「嫁不出去」或者「沒人要」這類的貶抑詞。

  想到要被蓋這種印章就覺得有點討厭,但她自己又很懶得跟那種白癡解釋說現在生活過得很好,所以,她內心世界的小少女又開始幻想,假設泥婆的外孫真的不錯,也許可以帶他一起出席……不管他能不能吸引自己,前提是自己一定得準備好,這樣一想,忍不住就拿出戰鬥服來穿。

  「如果我亂穿一通,但對方卻真的像泥婆說的那樣天上少有地下無雙怎麼辦?為了預防萬一,我當然要打扮成天仙啊。」

  「萬一是詐欺飯局怎麼辦?」

  柚子今年二十八,也跟一些男生吃過相親飯,幾次經驗下來,她也發現介紹人口中的好青年跟坐在她對面的人總是很難畫上等號,即使把標準放鬆,也還是沾不著邊。

  再想想介紹詞,忍不住歎一口氣,詐欺。

  「詐欺飯局也不要緊。」夏若琪嘻嘻一笑,「我就表演一邊吃飯一邊掉菜渣還噴水,必要時還可以抓兩下腳然後說,抱歉最近香港腳又犯了,有點癢,讓他倒胃口,這樣保證萬無一失。」

  暄暄皺起臉,「也太犧牲了。」

  夏若琪眯起眼睛,很認真的說:「這叫一勞永逸。」

  「但很破壞形象耶,他以後想起你就是掉菜渣摳腳趾的。」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以後又不見面,有一個兩性專家說,拒絕別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打消興趣,這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一直屬於旁聽群的男生軍團,忍不住同時點頭,小林毫不猶豫比了個拇指,「好想給你按個贊。」

  阿光更是猛點頭,「與其說服對方說自己配不上他,不如讓他打從內心深處覺得你配不上他。」

  夏若琪一笑,「正解。」

  想想,又轉向旁邊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人,「官厲耘,你怎麼都沒講話?不同意的話也沒關係,本席的心胸是很寬大的,我可以接受不一樣的說法。」

  官厲耘看著她,笑,「你今天很漂亮。」

  夏若琪一呆,突然有點耳熱——好可怕,這就是萌男的得意技嗎?明明只是一個笑容跟一句很普通的讚美,她居然有種心花開滿園的感覺。

  他明明也二十七了,為什麼瞬間她會覺得那笑容好正太?

  偏偏她對正太與蘿莉的抵抗力都很弱。

  真的是,真的……好可愛喔!

  萌萌萌,官厲耘如果是寵物就好了,她馬上買一隻回家養,毛毛一定很開心家中多了新成員,還可以幫他佈置個……天啊,她在胡思亂想什麼……醒醒,夏若琪,不要被瞬間的正太笑容給迷惑……

 

  官厲耘正專注在歐股的變化時,電話響了,是夏若琪的專屬鈴聲。

  看看時鐘,九點半,差不多吃完相親飯了——他跟賀明臻說起時,她還怪他說,怎麼一點都不緊張,泥婆的外孫她看過,真的是不錯的,外型沒話說,講話又進退得宜,是工作太忙所以沒找到合適的女生。

  官厲耘笑說,工作忙的男人通常會要棉花型的女生,要夠溫柔,夠體貼,凡事以他為重,最好能配合他所有作息跟商務飯局,但夏若琪不是。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擔心。

  能跟夏若琪相處而不會要求她改變的人,全世界大概也沒幾個,而在這幾個人內,可以欣賞她對工作的熱忱的人恐怕又會去掉大半。

  刪刪減減,他覺得自己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因此無須緊張。

  按下通話鍵,「喂。

  「官厲耘,要不要出來吃火鍋?」

  「琪姐今天不是有飯局嗎?沒吃飽?」

  「嗯,唉,說來話長,見面再跟你講。」

  在小火鍋店中,夏若琪跟他說了今晚的寶嘉奇遇記——泥婆真的沒說謊,外孫年輕有為,有車有房,溫文有禮,可泥婆沒跟她說,人家有女朋友,而且早就同居三年多連小朋友都有了。

  女友以前為了給弟弟籌醫療費,所以當了兩年多的酒店小姐,外孫不介意,家族卻非常有意見,因此即使寶寶已經出生,都還沒宴客。

  「我以前就覺得泥婆很奇怪,現在更確定她是一個神經病,居然會覺得只要給外孫介紹一個女人,她外孫就會把她看不順眼的女友攆走,跟這個女人共姐一個家庭嗎?我們是人類耶,又不是動物星球頻道裡的兔子,一公一母放在一起就開始繁衍後代。」

  因為實在有點冒火,所以夏若琪除了肉,還要了清酒,「她把自已的外孫想得這麼阿達諒算了,為什麼我也得一起被歸類在阿達裡啊?我看起來有這麼為求出嫁不管一切嗎?就算我到六十歲時還是一個人,我也絕對不會因為這樣就隨便找個人結婚,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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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4: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若琪,你跟官厲耘在交往?」

  夏若琪聞言,差點把口中的咖啡噴出來——耀哥,沒人這樣問問題的好不好?

  他們兩人今日奉泥姐之命到電視臺找製作人談下一部戲的主要走向,但製作人正在跟人吵架,沒空。兩人只好坐在小隔間裡,喝著電視臺難喝的三合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夏若琪記得上一句話還是「所以現在‘那日晴朗’確定會在香港播出」,她說對之後,下一句就變成問她是否跟官厲耘在交往,也太跳Tone了吧。

  「沒有。」

  耀哥笑了笑,「真的沒有?」

  夏若琪熊吼,「真的啦。」

  不知道自己跟官厲耘在交往的流言怎麼又傳開了。

  說「又」是兩三個月前常被人看到一起去吃火鍋,於是傳過一陣子,可後來大家怎麼看他們都沒有一點粉紅曖昧,確定只是吃喝之友後,交往流言不攻自破。

  至於耶誕節前的這一波,還真是……很有那麼一回事……

  大概是那天中午從飯店出來時被看到了,唉。

  她因為寶嘉飯店事件大怒後狂喝,結果醉到語焉不詳,說不清楚位址,官厲耘說他住的地方只有一張單人床,沒沙發,多了一個人不知道該睡哪,只好拖著連路都走不穩的酒醉人去飯店開了雙床的房間。

  那間飯店還挺有名的,不少圈內人喜歡約在那邊談事情,所以……

  算了。

  她對這種事情已經百毒不侵了,何況,當官厲耘的緋聞女友也挺不錯,總比當小林他表弟的外遇對像好,小林他表弟不但有老婆有小孩,兩年前還因為侵吞公款跑過法院。官厲耘則是單身的爽朗好青年一枚,如果一定要傳緋聞的話,當然還是後者為佳。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這種‘聽說’的源頭很神奇,不管再怎麼問都是聽說,永遠找不到出處。」

  聽她否認,耀哥笑得更耐人尋味,「這次怎麼沒加注斬雞頭?」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雞也是生命,我們怎麼可以因為自己要發誓就胡亂殺雞呢?」

  耀哥喔的一聲,挑眉一笑,「這樣啊。」

  又是這種氣死人的表情,哼,我忍。

  眼看夏若琪有點爆炸的前兆,耀哥決定轉移話題,畢竟兩人是來電視臺談事情的,製作人正在吵架中,對手是圈內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音穿腦王小R,可想而知吵完心情一定很惡劣,萬一夏若琪真被自己惹毛了,到時候恐怕會不妙。

  「對了,你不是有個朋友要在一月結婚嗎,決定去還是不去?」

  聞言,夏糟琪果然很快把紼聞拋到腦後,「我昨天寄出回函了,去。」

  「那要給你拍拍手了。」

  「我想也是。」夏若琪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這種有同學會性質的婚宴,一定又是老公小孩大比拚。你老公在哪上班,一個月賺多少,現在住哪?那邊房子一坪好像十五萬對吧,喔,我們住在信義區,三千萬的房子沒多大啦,就是方便而已,不然我是比較喜歡別墅的環境。」

  「我家妹妹已經學了兩年鋼琴,打算以後讓她考音樂資優班,你兒子呢?我兒子也在學跆拳道,教練可是以前的金牌國手呢,兩個小孩在不同的地方學才藝,只好多請一個司機,不然沒辦法準時接人。」她維妙維肖的學著那些女人的口吻。

  耀哥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過來人,完全知道喜宴上名為關心實為打聽的比比樂。

  有一年他參加大學同學婚禮,剛好同桌的都是女生,他這才發現結婚的女生真能比,可以從房子比到護唇膏——但這種話他只能在跟男人喝酒的時候說,跟女生說起,又要被講是性別歧視。

  他真的不是歧視,男生比輪胎,女生比包包,本質上來說都一樣。

  「你有心理準備就好了。」

  「這不是心理準備,這是經驗累積,過往的婚宴告訴我,跟同年齡的坐在一桌就是這個樣子,以前比男友、比工作;後來比老公、比小孩,比贏了就抬著下巴得意揚揚,比不過別人馬上臉色就不好看,有些甚至在喜宴上就露出埋怨的神情,每次都看得我內心一跳一跳。」

  「不是吧,這樣也能興奮?」

  夏若琪噗的一笑,「興奮個頭啦,我好怕自已會變成那樣,生活變成比較。」

  「對某些人來說,比較為快樂之本。」

  「贏過別人當然很爽快,可是自已不能給自己快樂,要贏過別人才有意思,這樣想想又很悲哀。」夏若琪喝了一口冷掉的三合一,不無感慨的說:「他們的喜悅來自于炫耀成功。錢、房子、司機、家教師資、包包、名牌鞋、包機旅遊,卻都沒人講說我的老公很愛我,不管颳風下雨,一定會來接我下班,或者我的老公很疼惜我,我只要做簡單的家事,他說粗重的都讓他來……如果有人這樣說,我一定羡慕死她了,真的。」

  「所以知道為什麼我老說你沒用嗎?人家都進步到用金錢衡量感情了,只有你還原始的用感情衡量感情。」

  夏若琪張嘴想反駁,突然間又覺得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道理——數字是看得見的,感情是看不見的,如果有朝一日她離婚,能帶給她安慰的一定是贍養費而不是過去的海誓山盟。

  只是,那樣珍貴的東西變成數位化好像又有那麼一點……

  原始人就原始人吧,她就愛原始的感動。

  「耀哥,你知道為什麼所有剛進舞字的女生都會暗戀你,但是不到三個月就清醒嗎?」

  「這問題也一直是我的疑惑,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耀哥做出一個頗自戀的表情說,「因為你們都發現我是一個自由人,不會為誰停留。」

  「就算你想停留,也沒哪個女生想接手,你的世界只有一夜情,可是女生想要的是真愛。」

  「真愛太沉重了,不是我這種中年人可以負擔的東西。」耀哥一派瀟灑的說,「娶老婆,老婆說不定會外遇;養兒子,兒子搞不好沒能力奉養你。所以我不需要為了怕成為老孤單而娶一個老婆,也不用為了怕沒人養而趕緊生兒子。我現在過自已的人生,也許我的命中人就是要六十歲的時候才會出現,到時我牽著自已愛的女人走遍天下,我的基金自然會養我,這樣就好了……」

  話還沒說完,小隔間的門就傳出輕敲的聲音,接著有人說:「我進去了喔。」

  夏若琪見到來人,大I呼,「臻臻!」

  賀明臻露出殺手級的美女笑容,「若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夏若琪撲上去,對著她一陣猛打,「你這個叛徒,偷偷跑去結婚也不先告訴我一聲,明明跟我約定好要做最後的單身二人組,結果才一個星期就拋下我,叛徒叛徒叛徒,不是說好蜜月回來就找我,我打了邢麼多次電話都說忙,好可惡。」

  賀明臻苦笑的接受好友的攻擊,「我是很想找你啦,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問心有愧啊,賀明臻想。

  「我之前真的很忙啦,你自己也知通啊,快過年了,這種時間都忙著為存檔做準備。」賀明臻捏了捏夏若琪的腮幫子,「我來是跟你們說,我們偉大的製作人已經完全陷入小R的魔音龍捲風當中了,我判定他兩小時內無法脫身,現在都快六點了,你們要不要先回去,改天再來?」

  耀哥毫不猶豫就站了起來,「那請他這星期一定要找時間出來給我們。」

  「我會轉告他。」

  夏若琪看著賀明臻,頗為哀怨的說:「那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吃飯啊?」

  她有好多事情要說——即使是叛軍,但臻臻依然是她忠誠的好朋友,那些見不得人也不想在感情論壇求教的問題也只能跟臻臻說。

  賀明臻想了想,「不然你等我一下,我進去交代點事情。」

  還是乖乖跟若琪招認吧,易地而處,她也不想碰到這種事情,被蒙在鼓裡,感覺很不好。

  夏若琪喔耶了一聲,「寶貝快點,我等你。」

 
  因為賀明臻晚點還是要回電視臺開會討論過年特別節目,因此兩人選在電視臺對面的玫瑰花園,咖啡、套餐、輕食、二十四小時營業、六歲以下兒童禁止進入——簡直就是特別為了電視圈誕生的店一樣。

  兩人不約而同點了西班牙海鮮燉飯,邊吃邊聊最近的八卦,夏若琪顯得很開心,賀明臻則一直在考慮到底該如何開口說自己跟官厲耘是表姐弟關係。

  「我跟官厲耘是表姐弟」,這沒問題。

  「你應該還記得他吧,以前來我家時,那個明明是小學生但看起來好像隨時會說出空氣分子結構的人」,也還可以。

  「小六時被他爸媽帶去美國,好幾年沒消息,後來因為網路發達。我們才在MSN上開始聯絡」,正常。

  「小毛頭以前喜歡你」,是讚美。

  「他今年夏天回臺灣幫我爸慶祝六十歲生日時,又看到以前的夢中情人,他說‘回到紐約後突然想起很多事,覺得怎麼樣都忘不了你’」,勉強算浪漫。

  「他從我的網誌中知道我們一直有聯絡,所以我和他一起想了一個方法,讓他進入舞字跟你認識」,有點危險。

  「簡單來說,你跟他之所以會認識,不是偶然,而是安排」,嗚啊,這句是要她怎麼說出口?

  若琪會捏死她的。

  她知道官厲耘的個性,只要他想,就能達成目標,他會很有耐性,慢慢放線、慢慢挖坑,他會在不驚動獵物的情況下準備萬全,等到時機成熟,瞬間收網,獵物連逃的時間都沒有。

  比較不幸的是,這次他的目標是她的朋友。

  雖然黃鼠狼一再表示自已是認真考慮過的,但她總覺得對不起若珙,所以無顏面對好友。

  她也跟老公說過這事,老公問她「你弟是不是很常說自己認真,但結果都是不認真」,她說不是。

  官厲耘很少說認真,所以一旦他這樣講,那就是真的。

  於是老公要她放寬心,順其自然。

  她也想順其自然啊,可是好難。

  這麼多年來,她們看著彼此,也陪著彼此……

  眼見臻臻的眉頭一下蹙起,一下鬆開,夏若琪忍不住問:「你怎麼了?小R是不是把龍捲風掃到你這邊了?」

  「不是啦。」

  「有人比小R更厲害?」

  賀明臻想,有啊,官厲耘。

  小R只會讓她起肖兩小時,官厲耘卻讓她起肖三個月。

  決定了,就算被捏死也豁出去了。

  若琪是她十幾年的朋友,她以後未必能找到這樣的朋友,她相信官厲耘是認真的,但是她不想騙若琪。

  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絕對不好受。

  賀明臻深吸一口氣,在心中把「若琪我對不起你,官厲耘是我小表弟,就是十幾年前住在我家的那個眼鏡仔」這句話默念三遍,正預備一口氣說出時,卻見若琪一怔一笑,接著舉起手揮了揮,指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賀明臻一下消聲了,不管若琪看到了誰,那個誰都完美的打斷了她的勇氣。

  「你怎麼會來這裡?」夏若琪笑容滿面,「誰說的?」

  「當然是‘聽’說的。」

  賀明臻歎了一口氣,這聲音很年輕,很好聽,很……熟悉,她弟官厲耘是也。

  連老天爺都站在他那邊嗎?在她預備要告解的時候,當事人出現了,這是要她怎麼講?

  官厲耘坐了下來,對賀明臻挑眉一笑。

  「你們應該還沒見過而吧,介紹一下,他叫官厲耘,是舞字這一期殘存下來的唯一新人。」沒錯,暄暄已經在兩個星期前遞了辭呈,因為很辛苦,錢很少,而且不管她改了多少次,導演跟演員永遠有人不滿意,「目前在我的小組哩,明年可能會去安姐那組挑戰長劇,泥姐很看好他喔。」

  接著轉向官厲耘,「這位是賀明臻,圈內有名的美女企劃,原本跟我約定好要當一輩子的單身貴族,老了住在一起的,但前兩三個月拋下我自己跑去結婚,現在的身份是幸福人妻。」

  黃鼠狼露出兔子的表情,「幸會。」

  「幸會。」低八度的聲音。

  兩人氣氛詭異的握了手,賀明臻皮笑肉不笑的說:「怎麼這麼巧,剛好也來這……」

  玫瑰花園並不是什麼經典名店,不管離舞字還是他住的地方都有半小時以上的車程,她可不相信他會沒事出現在這裡。

  「也不算巧,我跟小林哥在前面一點的地方跟副導見面,贊助商覺得場景單調,想加點爆破戲或者飛車鏡頭,不過預算有限,實在加不上去,副導就約我們見面,看看怎麼樣添加一點省錢的刺激。」

  夏若琪露出一個很囧的笑容。

  那些投資者都以為劇本改一改就好,好像只要編劇加個場景,飛機跟跑道就會憑空出現一樣。

  說什麼「加一點爆破比較精彩啊」,誰不知道加一點爆破精彩,但沒錢啦,而且哪個法拉利車主願意借出愛妻給人拍爆破戲。「這個地方用CQ就好了」,CQ很貴的好不好!

  「談完後,剛好收到若琪的簡訊,我就過來了。」

  若琪?

  夏若琪睜大眼睛,賀明臻則蹙起眉心,男人一臉純良的笑著。

  賀明臻喝了一口花茶,然後用很緩慢的速度說:「你們……」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千萬不要是……但好像又是……賀明臻抬頭看看好友有點泛紅的耳朵,誰會傳簡訊給一個同事說自己跟某某人在哪裡吃飯?

  賀明臻用一種自欺欺人的語氣說:「那個在交往的傳說應該是傳言……吧……」

  男人還是很善良的模樣,不過夏若琪笑得比剛剛還要尷尬一百倍。

  賀明臻發出了一個接近慘痛的奇怪呻吟,「天啊。」

  夏若琪不知道臻臻在複雜什麼,看到她一副氣息奄奄的感覺,還以為她是被自己的不夠意思給打擊了,「不是不跟你講啦。」

  「所以是真的在交往?」

  「也不能說是在交往……」

  賀明臻一副快暈倒的樣子,「那到底是什麼情形?」

  夏若琪抓抓頭髮,她自己也摘不清楚那是什麼狀況啊。

  不是在交往,但也不能說沒有關係。

  那天晚上他是帶她開了雙床的房間沒錯,但是沒有分開睡——事實上,應該說是她霸王硬上弓,她還記得自己怎麼把他推倒在床鋪,然後跨出在他身上,接著……就……嗯……

  即使起因是他一直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但無論如何,扮演撲人角色的意見是她……

  因為順序跟立場都不太一樣,所以後來的感覺攙個有點好笑又荒謬,她只差沒拍著官厲耘的肩膀說「我會負責的」。

  隔天醒來,小白兔用那種純真善良得到真愛的眼神看著她,於是她怎麼樣都無法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以後可不可以只叫你的名字?」他用她很萌的正太表情說道。

  點頭。

  「這不是一夜情,你應該有點喜歡我對嗎?」

  點頭。

  夏若琪發現,她每點一次頭,官厲耘的表情就更燦爛,內心於是交雜著喜悅與複雜。

  他們真的只有差兩歲,可是因為他的樣子太無害了,導致她有一種殘害國家幼苗的感覺。

  「那我們算是男女朋友了嗎?」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啊。

  夏若琪有點懊惱的懷疑昨天的酒是不是古代的宮廷用酒,怎麼沒喝多少就整個獸性大發,面對著一臉粲笑的爽朗青年,她覺得自己好像吃完就不認帳的哪種壞男人一樣。

  官厲耘是個好人,她也喜歡跟他相處,但是「男女朋友」感覺好像又有那麼一點沉重,她負擔不太起。

  也不是說不想談戀愛,就是有點怕。

  她是真的還滿喜歡官厲耘的,怕萬一兩人沒辦法繼續走下去,她就會失去這個忠誠的吃喝之友。

  面對她的無措,官厲耘用一種逞強又體諒l的表情說:「沒關係,等哪一天你覺得我有資格當你男朋友後,我們再交往。」

  哎喲,正太弟弟,不要這樣看我,姐姐招架不住那種好強又委屈的表情跟眼神……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她拍了拍他,很認真的說:「不是你的關係,是我的關係,我的個性很自我,脾氣也不好。」

  正太弟弟好像有點疑惑又有點受創,於是她只好加碼演出。

  於是,在她無法抵抗的萌萌表情中,夏若琪發現自己開始胡言亂語,最後的一句話就是,「不然我們先試著交往好了。」

  是「試著交往」,而不是「正式交往」。

  簡訊,電話,第二次滾床單後隔天,官厲耘很開心的告訴她說,他把住處的床換掉了。

  所以他們根本上已經有男女朋友基本模式,但又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面對臻臻的疑問,夏若琪開始思考,要怎麼解釋清楚兩人目前的奇妙關係。

  賀明臻看著好友一臉尷尬的低頭,轉頭看向官厲耘,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嘴角笑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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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官厲耘的捕獲之路進度頗為良好。

  自從他以純真哀怨政策拐得若琪一句「試著交往」後,他就直接把兩人關係推入交往模式——若琪害怕承諾,那簡單,既然她害怕承諾,那不要逼她承諾就好了。

  不要逼她做任何事,她就會覺得自己在安全範圍內。

  而一旦她覺得自己安全,自然會卸下防衛,事情會變得更容易。

  她去過他家,他也去過她家,除了看看她的小天地之外,主要還是去認識若琪家中另一個成員,寵物毛毛。

  開罐頭給它吃,拿球還有舊襪子跟它玩,原本對他齜牙咧嘴的小臘腸經過一晚上就被他收買了。

  當毛毛掀著肚子跟他撒嬌時,男人忍不住想,主人有這麼好收買就好了。

  若琪的個性怪是怪,但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很自在——做著自己的事情,想到什麼就說,不必刻意找話題也不會覺得尷尬。

  一壺咖啡,幾本書,兩人共用,一個寧靜的下午。

  願意煮晚飯的人就去煮,若碰巧都不想下廚,勤勞點就去外面吃,懶病發作就叫外賣。

  若琪也從來不會問「你愛不愛我」,「你有多愛我」這種問題,他只要跟她相處就好,不用去討好她。

  「討好」——這實在是滿奇怪的一件事情,喜歡一個人當然會心對她好,體貼一點,照顧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前女友們總把「好」定義為「討好」,而且覺得他有責任要逗她們笑。

  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常常微笑,也希望自己有讓她笑的能力,但是華爾街的工作很累,業務很忙,他每天要打數十通乃至數百通的電話,聚精會神每一分鐘,跟重要客戶在每個數位變化時保持聯絡暢通。

  下班的時候他通常會希望悠閒的度過——

  去下曼哈頓的酒吧喝點小酒,或者去新開的餐廳點幾道自己喜歡的料理,慰勞一下自己飲食不正常的胃。

  看場電影,或者如果有連續假期的話,做個小小的旅行。

  他當然很願意花時間跟女友培養感情,但他希望那是一種自然的相處,而不是絞盡腦汁給予驚喜。

  所以前女友們總抱怨他不夠愛她。

  但他也很無辜的想,所謂相愛應該是站在平等的位置,兩人攜手同行,而不是一個扮演公主大發嬌嗔,一個扮演臣下努力討好。

  他願意帶著玫瑰花去接女朋友下班,兩人一起去吃飯或者看展覽,在海港邊喝咖啡聊聊一天發生的事情,但實在沒辦法花兩小時在地上用小蠟燭排出心型,只為看女友步出大樓時瞬間驚喜的模樣。

  為什麼愛情不能是生活的累積,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予對方驚喜?

  瑞絲哭著說他不愛她時,他心想,那跟我不愛沒關係啊,為什麼你永遠只看到我沒做的,卻永遠看不到我做好的呢?

  瑞絲說想去多倫多,所以他請了年假兩人一起去做了六天的短暫旅行,他花了六天時間都沒能讓她覺得他愛她,但是卻因為他買了別牌的花生醬,她就覺得他不愛她。

  瑞絲從小吃到大的牌子沒在架上,所以他隨便拿了一個,她就此一口咬定他沒把她放在心上。

  他想,是老闆沒把花生醬放在架子上啊,那跟我有沒有把你放在心上有什麼關係?

  那天出去買花生醬時還下雪呢。

  他解釋了,架子上沒有,而這麼早,其他商店也還沒開,但瑞絲不接受這個理由,原本應該是很美好的週六上午,兩人就為了花生醬起了不愉快。

  有次他跟一樣有個公主女友的交易所同事馬克聊起這件事,同事拍拍他的肩,一臉過來人的表情說:「你還好,至少你知道兇手是花生醬,有一次珍妮跟我大發脾氣,我問她怎麼了,她要我自已想。」

  官厲耘當下就笑出來。

  馬克雙手一攤,「我想了好幾分鐘都沒想起來。」

  「後來呢?」

  「後來就分手啦。」

  「你居然捨得分手?」珍妮是華爾街出名的美女,當初馬克追珍妮追了非常久。

  「我是有點捨不得,但她堅持要跟我分,因為我一直想不起來她為什麼不高興,所以她覺得我不夠關心她。」馬刻苦笑說,「但很諷刺的是,當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時,我居然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我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用來討好她跟製造驚喜。」

  這不就跟他還有瑞絲挺像的嗎?只是珍妮是加強版的瑞絲,而他剛好是加強版的馬克。

  最令他費解的是,當初他追求瑞絲,就是喜歡她的獨立自主,開朗大方,怎知道在一起後她開始走樣,他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是想要一個男友,還是想要一個男僕?

  而且只要兩人意見相左而他不願意退讓,她立刻就覺得他不愛她。

  到後來,他對她的感覺就淡了。

  他非常願意當一個溫柔對待女友的男友,但拒絕當一個戒慎恐懼只怕公主發脾氣的男僕。

  他享受兩人生活,但一點也不享受老被「你不愛我」攻擊的生活。

  他無意當個老孤單,但更無意當個勞碌命。

  「你不愛我」就像狼來了,一次兩次還有效,次數多了,他很自然就當作沒那回事。

  瑞絲大概也覺得兩人感情到盡頭,一次暢談過後,兩人協議分手。

  再後來,就是回臺灣幫賀爸爸過生日時看到夏若琪。

  官厲耘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賀明臻跑去陽臺聽電話,留下他跟夏若琪在客廳。

  他寫作業,她盤腿在沙發上看漫畫,都做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干擾誰,誰也沒有要誰陪。

  那個夏日午後,非常的幽靜。

  除了冷氣,就只有兩人翻動紙張的聲音。

  男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悠閒的與另一個人共用一個下午,而且突然覺得如果要結婚,他的物件一定要像她一樣,喜歡兩個人共用的生活,但也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清楚後,官厲耘就申請了留職停薪一年——他是極優秀的交易員,手上有好幾位億萬富豪,許多他的客戶甚至在知道他要休息後表示要把錢拿回來,說寧願等他一年,也不放心給其他人交易。

  這樣的交易員休息一年對營業所自然會造成不小的損失,可主管們也明白,不讓他留職停薪,他就會辭職,後者損失更大,於是也沒囉唆的就批了,還很大方的給了一筆獎金。

  他換成旅行支票後,很快的飛回臺灣。

  官厲耘想,如果夏若琪也變成愛嬌女,那麼他就按兵不動,一個月後假裝自己不適應這樣的工作辭職,去歐洲旅遊一趟。

  如果夏若琪還是那個厬若琪,那麼,他會慢慢抓緊這個幸運。



  「官厲耘,怎麼這麼晚還在這?」小林看到他有點驚訝,「都快九點了。」

  「今天寫得不順,有點卡。」

  小林露出了然神色,「現在怎麼樣,硬生出來了嗎?還是要進產房?」

  產房指的是舞字那個一人一隔間的寫稿室,在裡面寫稿時統稱待產,寫完就是生完。

  在家寫稿比較舒服,但有時候因為太舒服了導致寫不出來,也有些是鄰居太吵,無法下筆,總之,寫得順是神明保佑,寫不順時原因成千上萬,所以舞字的小產房是很受歡迎的,是生不出孩子時的最後一道防線,這裡總是有種奇怪的氛圍能幫助催生。

  面對小林的關心,官厲耘做出認真的表情說:「非常努力的生出來了。」

  「如果需要人幫忙看一下的話不用客氣啊。」小林說。

  他還滿喜歡這個新人的,覺得他很認真,脾氣也算好,重點是他寫出來的臺詞場景都算不錯,大部分可以一次OK,最多也就是小修,目前還沒有重寫紀錄,算是有潛力的。

  雖然個性不夠八卦是致命傷,不過小林想,等新人發現八卦有益思考時,自然就會開始鑽研所有的娛樂八卦。

  「你東西放著就好了,若琪跟泥姐在開會,沒那麼快出來。」

  「好,我知道了。」

  「吃過飯沒?如果還沒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小林也是忙到剛剛才有空,晚飯還沒吃,餓得很。

  「我在來的路上吃過了。」

  「這樣就沒辦法了。」雖然一個人吃飯無聊,但食欲跟感情一樣,不能勉強,小林拿起外套,「我先走啦。」

  官厲耘擺了擺手,「明天見。」

  看到小林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他才從包包拿出隨身碟—一雖然電子郵件很方便,但是對工作方便,對感情當然就不方便了。

  他知道今天若琪要跟泥姐開會,若琪說依照慣例大概是九點或十點結束,於是他很不巧的今天寫不順,拖拖拖,然後理所當然的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舞字,明著是說來交今日劇本,暗著是想跟若琪一起回家——眼見緋聞快要被澄清,他當然得再出手亂一下。

  於是,放下隨身碟之後,他去茶水間倒了咖啡,接著大搖大擺走過另一群綜藝編劇吃飯的地方,還假借討論之名跟裡面一個比較熟的人交談了幾句,接著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來,打開小筆電,開始看美股。

  沒多久,夏若琪臉上小有疲憊的從泥姐的辦公室出來,看到他的瞬間,笑了,「我懷疑你是故意拖稿子。」

  下午六點時,該交的稿子都交了,柚子雖然還沒給,但她人在產房生,指天誓日只差沒有斬雞頭的發誓晚上八點前一定孵出來,夏若琪也就讓她在裡面孵。

  數數稿子,就缺官厲耘的,於是打電話過去,問他是還沒寫完還是忘了寄,他說還沒寫,卡住了,晚點再交。

  現在看他一臉神清氣爽,哪像卡稿人。

  他絕對是特別過來的。

  面對她的疑問,男人也不否認,大大方方的說:「最近用腦過度,我們來去大吃一頓吧。」

  夏若琪笑了笑——這人真可愛,他總是說「我們來去……」,而不是說「我想陪著你」或「希望你陪我」。

  大概是以前陪怕了,而且溫柔到後來還被嫌棄沒個性,所以她現在不太喜歡「陪」這個字,總覺得有種莫名壓力。

  官厲耘從不說陪。

  他喜歡說「我們一起」。

  「一起」比「陪」好多了。

  一起是一種互相的情緒,兩人都喜歡。「陪伴」的話感覺就比較有差異,有種「因為我愛你,所以……」,夏若琪不希望對方這樣。

  比起「因為我愛你,所以……」,她更希望是「因為我跟你都喜歡這樣,所以我們一起……」

  單方面的陪伴雖然很好,但是兩人都樂在其中才是她想要的,誰也不用特別為誰做什麼,自然舒服最重要。

  她拿起包包跟外套,「我發現我們在一起老是吃吃吃。」

  「應該講,我們正在促進農業以及服務業的經濟蓬勃。」

  夏若琪笑了笑,突然間又有種怪怪的感覺。

  說不上來——以前,她偶爾會覺得官厲耘很不官厲耘,但畢竟只是偶爾,現在也許相處的時間變多了,所以那種古怪的感覺頻率也隨之提高。

  促進農業以及服務業的經濟蓬勃,帶著官腔意味的玩笑話,這句實在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官厲耘會說出來的。

  然後,有時她會在他眼中看到一抹陌生的光芒。

  一閃即逝。

  剛開始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及至第三次見到後,她知道那不是錯覺,那就是官厲耘的某種情緒,很明顯在高興什麼,只是她還不清楚是什麼事情會讓他在瞬間從小鹿斑比變成獵人。

  她跟臻臻這個戀愛女神提過這件事情,得到的建議是「問清楚」。

  戀愛女神還說,猜測的感情最累人,也最傷人,有什麼想知道的,開誠佈公說清楚最好。

  女神的戀愛經驗可以寫成一本書,既然這樣建議,夏若琪也就問了。

  官厲耘倒是一臉無辜,「真的嗎?我不知道。」

  也是,他又看不到自己的臉。

  於是,此事變成懸案——直到很久以後,夏若琪才知道,那算哪門子懸案,純粹就是自己笨蛋而已。


  官厲耘與夏若琪對於緋聞的反應就跟以前一樣,否認,但不拉開距離,一樣天天下班後一起去外面吃東西或者看電影,碰到熟人也落落大方——因為兩人態度很坦然,於是「聽說」在很快的時間之內又消停了。

  當然,隨著消停,又是一陣的評論與結語。

  「大概跟上一次一樣吧,不知道哪傳來的假消息。」

  「居然是假的,枉費我還很看好他們兩個。」

  「你覺得他們適合嗎?」

  「大女人跟小男人很優啊,琪姐想被愛但不想被管,官厲耘一看就是那種‘你快樂於是我快樂’類型的男人,多速配。」

  「可是我聽安大人說,琪姐常去官厲耘他家耶。」

  「她又知道了。」嗤之以鼻的聲音。

  「安大人跟官厲耘住同一個社區啦,你們也知道她那個人,說好聽點是觀察,說難聽點就是是窺伺,她說琪姐常去官厲耘家之後,還會補上一句「哎喲,男未婚女未嫁,其實也沒什麼啦」,哼,既然沒什麼幹麼特別拿出來講。」

  「瞎毀?所以說他們在一起系金A?」

  「假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大人,耀哥以前就說她是「以排擠能人為己任,置同事死生於皮外乙,只要覺得有誰威脅到她,就殺殺殺殺,這次大概想用這招逼走琪姐吧。」

  「噗。」

  「好白癡喔,她自己就是過來人,怎麼還會這樣想,如果入行後三年沒走,後來除非真的不想做,否則不會走。」

  「就是這樣才好笑啊,若琪都待六七年了,該見的陣仗早就見過,就算要她穿越十八銅人陣也不會有問題,又怎麼可能怕這種不痛不癢的流言。」

  「你們覺得這算職場暴力嗎?」

  「能傷害你的東西才叫暴力,不能傷害你的東西只能算是屁。」

  啪啪啪啪一陣掌聲。

  「這樣算來舞字好多屁。」

  「安大人一定是首席。」

  「錯,首席屁是泥姐,次席屁才是安大人。」

  「對對對,泥姐只是腦袋裝了水泥,但安大人是唯恐天下不刮——只要別人開心,她就不開心,而如果她開心,一定是因為她用了什麼方法讓別人不開心,情緒永遠跟別人背道而馳。」

  這一組編劇負責談話性節目,從中午開會開到五點多,大家都餓了,決定先解決民生問題後再繼續,在等外賣的時間,很自然的八卦起來。

  哪個明星跟誰交往這種事情早已經對他們沒有吸引力,對他們來說,真正有趣的是周遭身邊的人。幾個人聊得很開心,渾然不覺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讓剛剛進舞字預備開始寫劇本的官厲耘聽得一清二楚。

  男人想,難怪最近安淑惠看到他老是表情怪異,原來是住在同一個社區,還看到若琪出入……

  不快樂的人果然最見不得別人快樂。

  官厲耘並不喜歡三姑六婆,不過這次他倒是覺得安淑惠大嘴巴得恰到好處。

  若琪這個人看起來周身毫無破綻,但其實臉皮薄得很,再來幾個有力目擊,她可能就因為反駁無效而默認關係。

  說來也好笑,他這輩子還是笫一次為了戀愛如此犧牲。

  小男人並不好演,幸好他還有那麼一點點演戲天分,又幸好若琪有那麼一點粗枝大葉。

  目前為止,一切尚算順利。

  他將自己的稿子放在夏若琪桌子上,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很淺的笑容,但他就是覺得很舒服。

  他看得出來,那是單純的因為看到他而漾出的微笑。

  「今天晚上有事嗎?」

  他知道若琪工作忙,除了收稿子、整理、潤飾,跟導演、演員溝通之外,也常需要跟贊助商聯絡。

  運氣好的話三五分鐘搞定,運氣不好,三五十分鐘也搞不定。

  「要打幾通電話,但時間不好算。」夏若琪看了一下備忘錄,實在真的掐不准時間,「你餓的話先吃,不要等我。」

  「當然不等你。」他從便利商店的袋子裡拿出排骨便當跟小型犬罐頭,「我跟毛毛要先吃飯,然後帶它去河堤散步。」

  夏若琪大笑,難怪她覺得毛毛最近對官厲耘比較好,原來他都用肉罐頭賄賂它——她養毛毛兩年多,除非生病沒胃口,不然都是以乾糧為主,偶爾給一些零食,官厲耘這樣見面就給肉罐頭,所以毛毛才對他越來越熱情,見到他馬上跑上前,搖得尾巴都快掉下來。

  臭毛毛,好吃鬼,見肉忘主。

  女人笑得開心,完全沒發現現在的自己很愛笑,幾乎天天都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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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

  鈴聲真的很響亮,而且從十二月初就開始響亮到現在,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過耶誕節一樣。

  夏若琪以前很討厭耶誕節的——走到哪邊都是情侶,就算買個麵包也要第二個才有折扣,感覺好像全世界又開始追殺單身一樣,可今年有了一個曖昧物件,所以莫名的想著,該不該去人擠人一下……

  雖然已經當了五年去死團的成員,但那也不是她願意,好不容易身邊有個人,即使曖昧不明,還是很想在那天一起吃個飯或者看場電影。

  可耶誕節應該什麼餐廳都不好訂吧,難道說她該下廚嗎?叫外賣會不會太殺風景?

  耶誕節吃三杯雞跟酸辣湯會不會很奇怪?她只會一般家常菜,西餐是未知領域,不過說到耶誕節,還是要西餐比較對吧,現在學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在想什麼?」官厲耘問。

  今天去電視臺開會時,他就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她在煩夏日偶像劇的事情,所以沒多追問,但眼見偶像劇的問題已擺平了,她還是有點恍神,他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

  面對問題,夏若琪嗯的一聲,「在想耶誕節……」

  「柚子說你是節日無感人,從不過節。」十二歲移民美國,對於耶誕節他比她更敏感,所以早早便打聽了。

  原本他也有個小計畫,不過在知道若琪從不過節日後也就算了。

  男人想,既然她不喜歡人擠人,他也就沒必要強迫她去人擠人,大節日的機場可不是開玩笑的。

  有一年他在西雅圖的機場被困了一天一夜,雪太大,飛機無法起飛,整個機場都是疲倦不堪的旅客。

  「是沒人跟我過節,不是我不過節。」這差很多的,夏若琪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耶誕節自己買一棵樹回家裝飾,自己送禮物給自己,這有點……如果我要過節的話,先決條件是要有人共度啊。」毛毛她就不指望了,那傢伙只會吃跟咬襪子,其他什麼都不會。

  「所以是因為我嗎?」

  夏若琪動了動嘴巴,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真好。」

  「這樣就好啦?」聽他的聲音這樣高興,她忍不住也想笑了。

  「能直接這樣跟我說,我覺得很高興。」語氣雖然是帶著作戲的天真,但心情卻是半分不假。

  女人心,海底針,大海撈計最是累人,若琪能這樣坦白,他覺得很舒服。兩個人在一起不就該是這樣嗎?

  他們的工作時間充滿不確定性,萬一計畫半天,但對方卻突然有重要事情無法赴約,那到底是……

  計畫行程,但不是製造驚喜。

  驚喜是有其不確定性的。

  他喜歡明白告訴對方「我今天去接你下班」。然後訂好餐廳,帶著花去大樓接待廳等,而不是突然跑去大樓中庭接人,但苦等不到後才知道女友提早半小時下班,結果搞得自己很悶,女友很無辜。

  「我是真的好幾年沒過耶誕節,不過今年……你有想到什麼嗎?」

  「我要回家一趟。」

  夏若琪「噢」了一聲。對喔,她都忘了官厲耘是美國人,耶誕節一定是要回家團圓的。

  真是的,一定是因為他的中文很標準導致她很少意識到他有雙重國籍,要說起來,他在美國的時間還比在臺灣的時間多。

  夏若琪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失望,於是笑著搖了搖頭,「我真的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啊,可是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耶誕節大概就是美國過年,你爸媽是虔誠的教徒對吧?」

  「非常虔誠,每個星期都會去教會,每天都會祈禱,只要是教會發起的活動就會參加,所以我一定要回家。」

  雖然他是在阿姨姨丈家長大的,但到美國後,他能感覺到父母很努力修補親子間的關係,每一次入學、每一次畢業、每一場校際球賽,只要他轉頭,就能看到父母坐在家長席上對他微笑揮手。

  他雖然比較獨立,但那不表示叛逆。

  一家人該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一定會到。

  「若琪,你要不要也一起來?不用跟我爸媽見面沒關係,就當到紐約玩一趟,我的公寓在劇院區,去哪裡都很方便。」官厲耘以描述之名行誘惑之實,「那裡的耶誕節很美,不是幾家商店或者幾條街的風景,是整個曼哈頓都變成金色,街道會告訴你現在就是聖誕佳節,時代廣場的跨年,布魯克林大橋的煙火,就算只是買杯咖啡,都會有陌生人微笑對你說佳節愉快。」

  夏若琪哀號,「你太晚講了啦。」

  紐約、紐約,她好想去紐約,但為什麼這時候才跟她說?

  如果說是「介紹飯」,她是絕對不敢去的,總覺得八字還沒一撇,這樣千里迢迢跑去見對方父母有點奇怪,也覺得有點壓力,可是好青年說不用跟他爸媽見面也沒關係耶,這樣不去就太可惜啦。

  她想去中央公園,想去看洛克菲勒前的金色小天使,她是欲望城市跟貓鼠遊戲的粉絲,她要去看這兩部影集的拍攝景點。

  還有堂本光「壽司王子」的場景,山下智久音樂錄影帶取景的街邊,啊啊啊啊啊,她居然跟這些聖地擦肩而過?

  發票只差一個號碼就中兩百萬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男人看著她一會興奮一會懊惱,表情十足的臉,極力忍著笑意,「年假用完了?」

  夏若琪氣息奄奄的回答,「都十二月了,當然早就用完了。」

  今年六月時,她跟臻臻去了一趟普吉島,一口氣把十天年假用光光,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不用白不用,既然要用的話,那就一起用。

  她跟臻臻都不愛趕場旅遊,兩人商量好在普吉島悠閒過一周,每天睡到中午,做SPA,看表演。

  中午吃的是飯店超豐富的早午餐,晚上在海邊烤肉,新鮮肉串搭配啤酒,人間美味,宵夜是當地的風味餐,女生嘛,最愛的蛋糕甜點當然也不能少,每天都吃得超好,明知道自己在變胖,但就是捨不得那些美食,還跟臻臻兩人互相安慰說反正也才幾天,最多給你胖兩公斤。

  因為臻臻長得漂亮又穿著火辣,每天至少有三批人來跟她們搭訕,玩咖型的都直接問臻臻晚上要不要喝一杯,期待異國浪漫相遇型的男生則會問她要不要去海邊走走。

  其中有的優,有的下優,但無論優不優,都被兩人三振。

  臻臻說:「旁邊跟著男生這樣我是要怎麼玩?」

  夏若琪完全懂,要保持形象嘛,如果旁邊坐個金髮英國帥哥,誰還好意思直接用於抓螃蟹吃呢?

  人在海島卻不吃海鮮未免浪費飛機票。

  她愛螃蟹,臻臻愛吃蝦跟蚌殼類,兩人都覺得海鮮跟啤酒超級配,用手吃,爽快又快速,她們當然知道用手抓有點髒,但吃完再洗手就好了,反正普吉島的手工香皂味道很香。

  豔遇與螃蟹就跟形象與口福一樣,是無法並存的,兩人雖然是單身,但身邊並不乏追求者,難得出國旅遊,想都不想就直接選擇跟美食為伴。

  當時她左手螃蟹腳,右手啤酒杯,在沙灘聽著音樂欣賞落日,還大喊「我是好命女」時,怎麼知道年底時會認識一個人問她要不要一起回他住的地方。

  噢,大蘋果。

  噢噢,紐約。

  「泥姐要跟家人去倫敦過節,她不在的話是不會讓我休息的。」夏若琪露出一抹肉痛的笑,「這樣想我會好一點。」

  男人摸摸她的頭髮,「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

  「以後啊……」

  「怎麼,沒想過以後?」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夏若琪問他,「你到底喜歡我哪裡呢?」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啊。

  無解,謎樣,原因不明。

  她的個性不太好,說好聽點是自主性強、大女人;說難聽點就是自我中心,不太管別人想法,簡單來說,她絕對不會是一個體貼的情人。

  客觀來說,官厲耘除了錢賺得比較少,其他分數是滿高的。

  薪水嘛,也不是他不努力,新人就這個階碼,不可能改變的,何況根據她的經驗,他要是願意,不出幾年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只要寫出一兩部收視率破五的劇集,酬勞三級跳自然不在話下。

  個性也好,長相也好,工作上沒問題,獨處時也很愉快——這樣講很奇怪,但夏若琪真不明白他喜歡上自己那裡。

  照照鏡子,雖然長得還不錯,但畢竟不是天仙。

  房子還有一半的貸款,銀行存款從來沒有超過二十萬,最重要的是,她是奔向三十的女人啊,對愛情有期待也有防衛,想付出又怕受傷,男人不是都愛單純幼齒妹嗎?

  沒聽見官厲耘的回答,夏若琪忍不住又問了一次,「你到底喜歡我哪裡?」

  「那你又喜歡我哪裡呢?」

  「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夏若琪很坦白的說,「你不會命令我,也不會為難我,更不會把我當成所有物一樣,要求我去哪裡都要報備,做什麼事情都得先得到你的允許,我覺得自己被關心,但不會感覺到被約束,我的生活與愛情和平共處,不用為了誰輕誰重而殺個你死我活。」

  官厲耘笑了笑說:「你剛講‘生活與愛情和平共處,不用為了誰輕誰重而殺個你死我活’?」

  「就是說,我不用犧牲自己的生活習慣,跟你在一起時做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想做的,就像我們剛剛看的電影,不是我陪你看,也不是你陪我看,而是我們兩個都想看。」

  都已經民國一百年了,可是還是有一些男人覺得女友是自己的附屬物,而他擁有完全的管轄權。

  直到現在,她都還偶爾會聽到朋友或者舞字的編劇們說:「我男朋友不准我去那裡」;「我男朋友不准我穿短裙」……這類的言語。

  有蟪女生把「管我」解釋成「愛我」,那麼就沒問題,但如果有些女生自主性比較強,兩人就會因為這樣而吵架。

  夏若琪就不懂,到底是誰告訴這類型的男生說,你們可以對女友下命令,而女友必須遵從。

  即使是養育孩子長大的父母,都不該將孩子視為所有物,要求對方遵從、自己所有指令,何況男生對女生過往的人生沒有任何付出跟貢獻,為什麼他會覺得相愛之後她就得聽他的?

  柚子說,這是愛的某一種形式,就像編青春偶像劇時,男主角如果比較暴躁,不懂得表達關心,編劇就會安排不擅言詞的男主角說命令句,表面上是命令,實則為關心。

  夏若琪可以接受這種戲劇模式,但如果活生生發生在她身上,那不管怎麼想都很難接受。

  這世界只有她爸、她媽,還有付她薪水的泥姐可以命令她做事情,其他人就算了。

  「我不是不懂這句話,我是很高興你終於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定義為愛情。」

  男人說的自然,夏若琪倒有點不好意思。

  說來說去,還是她的問題啊——雖然沒有明確的說在交往,但是夏若琪確實又有了戀愛的感覺。

  有了戀愛的感覺,很自然的就會有一些不安。

  幾次戀愛都沒有好結果,分手也都是哭哭啼啼,所以她很阿Q的想,如果不要定義為戀愛,是不是對彼此都比較好一點,沒有所謂的責任與義務,感情可以走得久。

  她歎了一口氣,官厲耘摸摸她的頭笑說:「我懂。」

  「啊?」

  男人轉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我懂。」

  在那一瞬間,夏若琪真的相信他懂。

  錯覺也好,真實也好,信義區的藍燈走道裡,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是大男人,而她是被他包容的小女人。

 

  幾天後,官厲耘即將搭上飛機,回紐約過節去了,臨行前,夏若琪只對他提出一個要求——劇本一樣一周交五次。

  「如果你有時差問題我可以等你到晚上九點,但是最晚九點一定要給我,因為我還是要順過,泥姐雖然不在,但耀哥在,舉頭三尺有上司,該整理好的東西我還是得整理。」

  男人覺得有點好笑,「你都不會講一些每天要打電話給我,或者每天要傳簡訊給我之類的話嗎?」

  「也不是不想……」

  「那為什麼不說?」

  「哎喲……」

  又是哎喲。

  老實說,他還滿期待臨別語的,畢竟他一走就是三個星期,這麼久不能見面,當然是想聽一些甜言蜜語,沒想到這天殺的女人居然只交代他要準時交劇本,注意開會時間。

  聽到的瞬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轉念一想,也是,如果要她對他纏纏綿綿交代萬千,那要等她被外星人掉包才可能發生。

  「……我不想你覺得我是蜜蜂女友。」

  「蜜蜂女友?」

  「就整天在男友身邊嗡嗡嗡,交代這個交代那個,命令這個命令那個,而且,」夏若琪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髮,「撒嬌這種東西是需要拿捏的,我太久沒撒嬌,有點忘記其中奧妙……」

  看著女人的囧臉,男人這次真的大笑了。

  「哎喲,不要笑啦。」夏若琪用手捂住臉,她現在好想找地洞鑽。

  男人就帶著這樣的好心情上了飛機。

  轉機的時候給她發了一通簡訊,然後一路睡回紐約。

  步出機場,這個他幾個月不見的城市已經從夏日蒸籠變成銀白色的世界。

  空氣又濕又冷,處處泥濘。

  他請了艾薇來接他——艾薇是大學生,課餘時從事鐘點家務清潔,已經替他掃了兩年多的公寓。

  大學時期他還能自己打掃,但開始到華爾街工作後,他發現自己實在無心無力應付那些灰塵跟碗盤還有垃圾,於是開始看報找人,但連找了好幾個都不合適,不是掃不乾淨,就是該到的時候沒到,等他回家休息時卻按鈴說要打掃。

  後來山姆把自己的鐘點家務助理介紹給他,說雖然只是大學生兼差,但工作認真沒話說。

  那個人就是艾薇。

  於是他打電話給艾薇,兩人約了時間,很快見面,談好時間跟薪水問題,艾薇就成為他的家務助理。

  一周來兩次,除了基本掃除,如果家裡有什麼地方需要維修,艾截會替他找人修理,並且在師傅上門時負責等門。等他回家,只要把冰箱上的帳單轉帳結掉,他家就恢復完好了。

  一個好的家務助理能讓他的居住環境乾淨舒適,而且省下大筆時間。

  他發現只要付出一些金錢,他的日子就能夠輕鬆很多,家中永遠窗明几淨,就連小盆栽看起來都茂盛翠綠。

  每個月,她會幫他洗窗簾、保養水管;來的路上會去洗衣店拿回他送洗的衣服,離開時會順便把要送洗的衣服帶出去。

  當然,這些都算在時薪中。

  他們是一種關係良好的銀貨兩訖。

  艾薇來接他當然也不是基於友情,他知道月底她會把帳單Mail給他,他也很樂於付這筆帳。

  好的計程車司機要靠運氣,而他實在不想在長途飛行過後出碰那個運氣。

  艾薇一如過去的超準時。

  他一走出機場大廳,就看到她跟他揮手。

  兩人輕輕擁抱一下。

  「謝謝你來接我。」

  「我才要謝謝你幫我增加留學基金呢。」艾薇是學服裝設計的,一直想去巴黎念碩士,所以非常努力工作,除了家務助理,她也當幼兒陪伴、接送小孩,或者幫忙在主人出差時到家裡喂寵物。

  他回臺灣前交代艾薇,一個星期去家裡看一次,收信件、開一下傳真,然後把所有紙類轉寄回臺灣。

  上車後,艾薇直接駛上公路,跟他閒話家常,「你運氣真的不錯,昨天曼哈頓遇上難得的超級大風雪,公路大塞,機場停擺,如果你是搭昨天的飛機,可能受到費城或者亞特蘭大過夜。」

  官厲耘一聽,也覺得自己好運氣。

  大雪停飛這種事情他經歷過,又累又倦,最後好不容易搭上飛機時,覺得自己瞬間老三歲。

  「你是度完假了,還是只是回來過節?」

  「過節而已,怎麼?」

  「先跟你講一下好了,我覺得瑞絲好像在找你。」

  男人揚了揚眉,「覺得?」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啊。」艾薇的語氣有點傷腦筋,「前兩個月我接到她的電話,說她的家務助理回家探親,要一個月才回來,問我能不能去幫她打掃跟遛狗,我說當然沒問題,謝謝她打這通電話。隔天我就去她家,大概知道一下家裡擺設,東西放在哪裡,原本拿了鑰匙跟支票我就要走了,但她非得請我吃飯,她就在餐廳裡問起你,雖然她假裝成突然想起的樣子,但我怎麼看,她都像憋了這個問題很久。」

  官厲耘覺得有點意外,想了又想,當初分手後他就請艾薇把家裡大大的整理一番,好確定瑞絲的東西沒有遺漏,以他對她的瞭解,她大概也會做差不多的事情——兩人都是乾脆派別的,既然要分,就不要留給彼此見面的藉口。

  遺漏的一本書、很喜歡的一條領帶、某只水晶耳環……這些對他們來說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沒說你去啦,只說你放大假,休息去了。」

  「謝謝你。」這答案恰到好處。

  瑞絲心高氣傲,絕對不可能是求複合.於是男人疑惑了,早無瓜葛,又不可能是要複合,前女友打聽他的事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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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6: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官厲耘的公寓在劇院區,離紐約公共圖書館走路不到十分鐘的地方——當初買下這裡是因為離圖書館近,但真正開始工作後,他看書的時間反而沒有大學時期多,經過圖書館的次數不知道是進去的幾倍。

  相形之下,中央公園對他的貢獻度倒是比較大了。

  一周快走四天,每次一小時,華爾街的工作太緊繃了,適度運動有益身心健康,也能幫助好眠。

  打開大門那一瞬間,男人想,幸好他沒有因為要放大假而省家事助理的錢。

  幾個月沒人住的房子還是一樣乾淨,餐桌上有瓶裝水、幾盒麥片,冰箱裡有一些水果跟微波食品,好像他不曾離開,就連窗臺上那幾盆小仙人掌都還綠蔥蔥。

  他放下簡單的行李,看了看時間——臺灣時間已是深夜,但對夏若琪來說還早,這時候她多半還捧著咖啡,一邊看電視一邊做筆記,於是他拿起手機,按了快速撥號鍵。

  夏若琪很快的接了起來,「你到啦?」

  「剛進家門。」男人一邊說一邊打開暖氣,順手將窗簾拉上,保留一些隱私,「覺得你應該還醒著。」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給我打電話。」

  官厲耘聞言,露出一些笑意,「你在等我電話?」

  夏若琪停了幾秒,然後發出一個鼻音算是回答。

  「這算肯定的答案吧?」

  「嗯。」

  「如果你能直接說在等我的電話,我會很高興的。」

  女人又哎喲了一下,完全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那麼一點撒嬌,「可是,我不想當小蜜蜂或者小黏黏。」

  男人笑得更高興——雖然她總說他們是「試著交往」而非「正式交往」,但她心裡其實已經當他是男朋友了,所以才會在談話中很自然的說希望自己是哪一型的女友又或者不想當哪一型的女友。

  「我不介意有個小蜜蜂或者小黏黏啊。」男人打開一盒披薩放入微波爐,「人單身的時候會有很多原則,但別忘了愛情是化學變化,改變的不只是你的心情,還包含你的想法。」

  夏若琪沉默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官厲耘,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了?」

  「你講話的語氣,用字這詞,都有一種……我不會說……你是被掉包了嗎?」

  男人想,大概是回到熟悉的環境,所以很自然的暴露本性了吧。

  如果若琪這時站在他對面,一定會發現他根本不是誤入森林的小白兔,他是進入森林捕獵的黃鼠狼。

  「因為我太累了。」這話倒是不假,雖然他坐的是商務艙,椅子有比較大,但無論如何也是坐著睡,怎麼睡都睡不飽,醒來是全身酸痛,「你也知道,人一旦覺得累了,在說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快點去休息。」

  「我要開始調整時差,可能暫時先用簡訊聯絡,不打電話了。」

  「我知道啦。」夏若琪又催促一次,「調整十二小時的時差是大工程,快點去躺一下吧。」

  掛了電話,微波爐剛好發出叮的聲音。

  礦泉水,微波披薩,回紐約的第一餐。

  披薩味道普通,但男人卻吃得眼帶笑意——雖然若琪常說自己個性不好、脾氣暴躁,但這個彆扭女王還是在她自己沒意識到的情況下為他改變了。

  他說剛下機很累,她催他快點去睡,這樣普通而家常的對話卻讓他覺得有一種平靜。

  有次他去倫敦出差,客戶是身價百億美金的大富豪,公司於是派他這個超級交易員去跟富豪見面。

  富豪是白手起家,個性謹慎,富豪的家庭律師專精金融法律,執業超過二十年,這種情況下,即使他已經準備萬全,幾日下來,他的腦細胞仍然不知道死了多少,最後總算幸不辱命,接下這張鑽石單子。

  回到紐約時,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可當時的女友覺得一個多星期不見,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應該陪陪她。

  官厲耘想,好吧,男子漢大丈夫,追求的時候曾說過會對她好,那麼就不能食言。

  梳洗過後,換下飛機上坐皺的西裝,訂餐廳,接女友去。

  他真的很想比女友高興,可惜天不從人願。

  吃飯的時候他還能勉強撐著,但還是在電影院睡著,女友大怒說:「你可以陪客戶打好幾天小白球,我只希望一起看場電影,你居然睡著?」他解釋無效,兩人又是好幾天不愉快。

  約翰說,他每次出差回來也是面臨這種狀況。

  即使明知道他是工作的關係,但老婆還是不高興,覺得他「把老婆小孩丟著,自己一人逍遙」,於是回來後面臨的就是「上星期都是我一個人照顧孩子做家事,所以這周換你」。

  他們都很羨黎艾克斯。

  他的女朋友總說「好好睡一覺,精神恢復了再打電話給我」。

  當時官厲耘就想,如果女友工作忙碌,他一定會告訴她先休息,相對的,他也希耀自己忙碌的時候能得到相同的體貼。

  只是這個體貼,他沒從個性愛嬌的前女友們那裡得到,倒是從一個硬梆梆的人那裡聽到了。

  為什麼她老覺得自己脾氣不好呢?

  他覺得她的個性雖然不夠溫柔又有點大女人,但其實很會設身處地為別人想。

  她常講,「勉強沒意思。」

  又說:「為什麼要用勉強別人來衡量彼此之間的感情?你如果愛我,就怎麼樣怎麼樣的,如果真有愛,就不該勉強啊。」

  未了,還小老太婆般的做了結語,「沒有尊重就不是真愛。」

  真有趣。

  官厲耘吃完飯後,打開傳真機,接著跟爸媽聯絡一下,約好見面時間,講完電話後,傳真紙也吐得差不多了。

  男人拿著那一大卷紙,坐在沙發上逐一看過。

  大部分是業務推銷,他的醫療保險公司提醒他該交保費了,然後看到瑞絲的傳真。

  落款日期是四天前。

  她說他的手機不通,Mail也不回,有事想找他,請他回家時務必回電。

  男人想,他是交易員,體息的前提就是停掉手機跟Mail——這是行內默契,交易員如果放大假,等同失聯。

  沒什麼好奇怪。

  他比較好奇的是,跟瑞絲都分手半年了,她怎麼會到現在又想要找他?

  奇怪歸奇怪,但兩人也算好聚好散,官厲耘於是回撥了電話給她。

  兩人約好週末在下曼哈頓的海港餐廳見面。


  見到瑞絲的瞬間,官厲耘就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他了。

  瑞絲懷孕了——還好兩人分手夠久,若是只分手兩三個月,他恐怕會以為自己要當爸爸。

  准媽媽的肚子雖然不大,但也可看到明顯隆起。

  而那小小的隆起,讓瑞絲整個打扮都不同了——一向只穿高跟鞋出門的女生,現在穿的是平底雪靴、圍巾、帽子、手套,一應俱全,看得出來她所有的裝扮都以保暖為笫一課題。

  男人連忙起身接過她的外套,順便拉開椅子。

  瑞絲笑笑,「謝謝。」

  「身體都還好嗎?」

  「據我的婦產科醫生告訴我,非常好。」瑞絲摸摸肚子,「是龍鳳胎。」

  「恭喜。」

  「我也覺得自己運氣好,生一次,兒子女兒全都有了。」

  官厲耘伸手叫來侍者點餐。

  瑞絲沒有點她最愛的甜酒,而是換成純果汁,然後點了幾樣喜歡的菜,甜品要了起司蛋糕。

  她點菜的時候笑眯眯,心情很好的模樣。

  等侍者離開後,官厲耘問:「找我什麼事?」

  「沒事不能找你嗎?」瑞絲嗔道。

  「沒事你不會找我。」

  女人聞言一笑,「還是這麼會說話,好啦,直接跟你說,有事情要請你幫忙,這件事情真的只有你能幫我了。」

  男人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立刻推拒,而是微微一笑,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爺爺三個月前住院了。」

  官厲耘揚了揚眉,爺爺住院了?

  瑞絲的父母與爺爺都住在華盛頓,她是獨生女,加上父親的兄弟生的都是兒子,整個父系家族,就只有她一個女孩,從嬰兒時期就被當寶貝寵愛著養大,也因此跟家人很親。

  到紐約讀書後,她每個月都會回家一次,兩人交往之初官厲耘就答應過她,會儘量跟她一道回家。

  而交往的一年多,他基本上也做得不錯,就算不能每次陪她,但三次中會出現兩次,她爺爺跟爸媽生日時,他更是排除萬難一定陪她回去一起慶祝,也因此,瑞絲的家人都很喜歡他。

  爺爺更是一見面就催他們結婚,說想抱孫子,還叫他們多生一點。

  官厲耘很喜歡這位爺爺。

  雖然從瑞絲談笑的表情就知道爺爺沒大礙,但還是想問清楚狀況,「為什麼住院?現在情況怎麼樣?」

  「因為他很堅持要自已修屋頂,可沒想到下樓梯時不小心,從上面跌下來。」

  瑞絲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我那個做裝潢水電的叔叔就住在隔壁街而已,打一通電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爺爺非要自己來,現在可好了,全身多處骨折,幸好跌下來時鄰居太太正好在院子除草看到了,趕緊叫救護車,不然還不知道要躺到什麼時候才會被發現。」

  「現在都還好嗎?是靜養等待痊癒,還是有其他手術要做?」

  「手術已經做好了,剩下就是靜養,不過他年紀太大,醫生說至少要半年才能出院。」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沒大礙。」

  「是啊,爺爺被我爸跟我叔叔伯伯們罵到臭頭,說他人老變小孩,怎麼講都講不聽,接到醫院的電話差點嚇死他們。」

  兩人講到這裡,服務生剛好過來上菜。

  都頗注重隱私的兩人於是稍微打住,聊了一些紐約的雪跟耶誕節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題,等服務生離開後再繼續。

  「所以,現在我兩個星期回華盛頓看他一次,但他老在問你怎麼沒跟著我一道回去看看他,之前我都說工作忙,可是忙也不可能忙這麼久……我沒跟他說我們分手的事情,也沒膽子在這時候告訴他說孩子是我老闆的。」瑞絲看著他,做了拜託的手勢,「請你跟我回華盛頓一趟。」

  官厲耘笑了笑,「你想拜託我的就是這件事情?」

  「嗯。」

  「這不用拜託,爺爺以前對我也很好,于情於理,我都該去看他。」

  見他答應的乾脆,瑞絲也鬆了一口氣。

  「爺爺是長輩,去探望他是應該的。」他說,「我這次回來會待三個星期,耶誕節過後,你看什麼時間比較方便,跟我說一聲就好。」

  「要記得我們沒有分手喔。」

  「我會注意我們還在交往中。」官厲耘想了想,「這樣吧,我順便告訴爺爺前陣子忙是因為公司打算進軍歐洲,一月底,會正式外派半年,我會打電話問候他,這樣他應該不會再追著你問我為什麼沒出現,有什麼事情都先推到半年後。」

  瑞絲對他眨了眨眼,「欠你一次。」

  爺爺雖然無大礙,但畢竟老了也病了,她不想刺激他說:「孫女跟那位很讓你放心的華爾街首席交易員分手,現在跟老闆在大搞婚外情……」

  醫生說了,要讓爺爺心情好一點。

  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已經夠讓老人家煩了,這時還讓他聽到那些會皺眉的事情,未免太不孝了。

  雖然等小孩出生後謊言就會被揭穿,但那時爺爺身體應該已經好得多,幸運一點的話說不定都出院了,看到可愛的小嬰兒,老人家開心都還來不及,哪還會去追究跟誰分手的事情。

  解決了心頭大事,瑞絲吃得很開心。

  結帳時,她說要請客,官厲耘當然不讓——讓女人出錢他都覺得很奇怪了,何況還是孕婦。

  在他心中,孕婦的地位是很崇高的。

  他甚至覺得,所有的餐廳跟旅館都該給孕婦特別折扣,好感謝她們孕育人類下一代。

  如果全世界的男人都像他,女人都像若琪——不想生小孩、喜歡這種有伴侶又單身的生活,人類很快就會絕種。

  孕婦是很了不起的。

  因此,看到孕婦要拿錢包,男人連忙阻止,「我來就好。」

  瑞絲笑笑,「早知通你要請客,我就多吃一點了。」

  「待會去聖安娜買蛋糕卷吧,你晚點可以吃。」

  瑞絲眼睛一亮,「對啊,這裡離聖安娜才幾步路,我好久沒吃他們的蛋糕卷了,我現在可以一個人吃掉一條。」

  官厲耘聞言,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

  女生真的很神奇,那種甜膩膩的東西,可以一次吃完一條,直到最後一口都覺得美味。

  兩人步出餐廳,順著紅磚路朝聖安娜走過去,隨便聊聊。

  買完蛋糕,官厲耘替她叫了計程車,看著計程車很快的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他忍不住笑了笑——兩人原本只是朋友,有次碰巧到同一家酒吧喝酒,聊開後發現彼此共同點不少,這才開始交往。

  經過甜蜜期,磨合期,然後就是爭吵期。

  他覺得瑞絲變了,不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爽朗獨立的女性,凡事要人陪;瑞絲也覺得他變了,不是當初那個願意花時間在她身上的男性,永遠沒時間。

  她想要浪漫,他卻工作漸忙。

  當初分手雖然分得乾脆,但其實也有些爭執,回想起來難免可惜,如果當初沒交往就好了。

  瑞絲是個好朋友。

  爭吵的時候雖然常覺得頭大,但分手後卻反而慢慢想起朋友時期的愉快,比起男女朋友,他們更適合當單純的朋友。

  而今他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高興看到她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過兩天,官厲耘回到長島家裡,爸媽看到他自然很高興,把他拉到面前細看,然後都露出滿意的神情。

  「應該早點叫你回臺灣住一陣子,現在氣色好多了,以前看你永遠掛著黑眼圈。」

  「忙嘛。」

  「錢夠用就好,那麼忙沒意思。」母親拍拍他的肩膀,頗為感慨的說:「爸媽以前為了賺錢,把你放在阿姨家,錯過好多東西,你不要像爸媽一樣,用最重要的東西換取金錢。」

  他摟住母親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們很辛苦,也沒怪過你們。」

  「我知道你沒怪我,可我後悔啊,我錯過了兒子一生一次的成長期,我沒看過你幼稚園運動會,也沒參加你小學的畢業典禮。」母親歎口氣,「你銀行那些錢,若不吃喝嫖賭也夠過一輩子了,找個輕鬆點的工作。或者自己開工作室,不要回去上班了,沒日沒夜的,這樣要怎麼結婚?等哪天你想結婚了,一回頭發現自己已經五十歲,不好找物件了,那怎麼辦?」

  官厲耘笑了起來,「媽,你想太多了。」

  父親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讓兒子先進來吧,站在門口說話也不嫌冷。」

  這一提醒,母親倒是笑了,「快點進來。」

  家裡已經頗有耶誕節氣息。

  聖誕樹,裝飾在樓梯的小襪子、紅色的蝴蝶結跟金色鈴鐺——他沒有宗教信仰,但仍然喜歡耶誕節。

  這告訴大家,該回家吃飯了。

  對他來說,這是團圓節。

  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吃飯,爸媽不斷問他臺灣怎麼樣,這麼久沒回去習不習慣、新工作能不能應付、阿姨姨丈身體可好?

  至顯在做業務,業績還過得去嗎?

  明臻在電視臺上班,前幾個月閃電結婚,見過姐夫了沒?

  家裡親戚不多,跟你哥你姐要常見面,就算沒特別的事情也要常常約出來吃個飯,聯絡感情……

  官厲耘一一回答,爸媽顯得很是放心。

  吃完飯,一家人在客廳喝咖啡時,官厲耘說:「爸媽,有件事情跟你們說。」

  父母對看一眼——兒子從小獨立,凡事有自己的想法,這麼認真說有事情要告知還是頭一次。

  兩人不約而同坐正身體,等待兒子公佈。

  官厲耘見父母如此慎重,想了一下,還是決定丟直球,「我春天的時候應該會跟一個人求婚。」

  爸媽先是呆了十秒,接著一下興奮起來——

  終於要把女朋友介紹給爸媽啦?怎麼不一起帶來過節呢,幾歲?從事什麼工作,爸媽想抱孫子都想瘋了,今年過年你就二十八了,快點結婚好讓爸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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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1 02:37: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關於林宛茜的婚禮,夏若琪原本不想去,但考慮她跟宛茜的「恩怨」,總覺得也該是解決的時候。

  曾經那樣要好,十幾年沒聯絡也很可惜。

  兩人又不是什麼國仇家恨,還是說你爸奪我爸財產,我媽設計你媽入獄這類的戲劇情節。

  不過就是那個男生沒選她、不過就是她自己覺得傷心又尷尬……現在宛茜要結婚了,去說一聲恭喜,以後有時間約出來喝個下午茶,談笑過去,即使兩人不能恢復高中時代的情誼,但至少也不要有遺憾。

  及至後來跟官厲耘開始不鹹不淡的曖昧,夏若琪覺得難題迎刃而解。

  她之前之所以很不想去,最大的原因就是會被問:結婚沒? 有男朋友沒?什麼,沒有男朋友?要不要我幫你介紹,我堂舅的鄰居的姑媽的表妹的同學現在還沒結婚,人很老實……

  如果她跟官厲耘一同現身,當然就能把那些推得遠遠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宛茜選在年初結婚,官厲耘要回去過耶誕節。

  結果就是——她跟臻臻一起出席了。

  臻臻原本要帶她的閃婚老公一起去,但在知道她要單槍匹馬赴會後,很有義氣的把老公從陪同出席變成接送司機。

  好日子結婚的人不少,夏若琪跟賀明臻在飯店服務生的引導下才找到林宛茜宴客的餐廳。

  三樓富貴廳。

  負責收禮的是宛茜的姐姐——雖然多年不見,但她們姐妹長得像,很好認。

  拿出禮金袋,姐姐看到袋子上的名字,停了一下,抬頭看她,笑,「宛茜很期待你來。」

  這麼直白,夏若琪反倒有點不好意思。

  賀明臻見狀湊上前,開玩笑說;「宛茜不期待我來啊?」

  姐姐笑了笑,「你長得這麼美,沒有哪一個新娘子會期待你啦。」說完,又轉向夏若琪,「新娘房在七二二,去看看她吧,她今天早上還在問我覺得你會不會來,啊對了,你編的每一齣戲她都有看,還告訴同事說,這個責任編劇是我高中時期最好的朋友,你入圍金鐘獎的那出戲,她還買了DVD。」

  夏若琪覺得自己耳朵都紅了——不是害羞,而是覺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小家子氣,好丟臉。

  她會來,當然就是想跟宛茜說說話的。

  搭了電梯到七樓,很快的找到七二二,夏若琪舉起手,看了臻臻一眼,臻臻對她努了努下巴,意思就是「敲門呀」。

  夏若琪深吸一口氣,內心默數一二三,敲了下去。

  「哪位?」很精明的聲音,感覺有點類似新娘秘書那類的人物。

  「我是宛茜的高中同學。」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您的大名是?」

  「夏若琪。」

  幾秒後,門刷地一聲打開,一團白色的東西朝她撲過來。

  那個她曾經很熟悉,但已十幾年沒聽過的聲音喊了她的名字——

  「若琪!」

  

  婚宴過程美好而溫馨。

  走出飯店後,夏若琪說想自己走走,賀明臻看著她,開門見山的問:「你該不會是在想官厲耘吧?」

  「嗯。」

  「真的想他啦?」

  夏若琪很乾脆的回答:「真的呀。」

  婚禮那樣美好,她又是奔向三十的女生,在那種溫馨喜悅的氣氛中,她很難不去想起這兩個月幾乎天天跟她在一起的人。

  即使兩人怎麼看都沒有熱戀期也沒有蜜月期,但跟他在一起就是很自在,很舒服。

  不用掩飾,不用偽裝,做自己就好,這種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模式的感情雖然缺乏激情,但很適合她這樣的人。

  連毛毛那個黏人吃醋精都不防他了,可見他的確很善於解除對手的心防,居然連狗都馴服了。

  結婚……

  以前真的沒什麼想過,總覺得自己無法扮演好妻子跟媳婦的角色,可如果物件是他的話,說不定……

  賀明臻見她不講話,擠了擠她的肩膀,「你不要告訴我,你想跟官厲耘結婚啊。」

  「是有點。」

  宛茜今天晚上好美。

  穿著白紗禮服的她,看起來是那樣幸福……

  因為看起來太牽福了,於是她忍不住幻想,如果她跟官厲耘結婚,會不會也有相同的表情?

  賀明臻深吸一口氣,「你是之前就在想,還是經過剛剛婚禮的刺激所以想了?」

  「想也知道是婚禮的刺激啊。」夏若琪看她稍微放了心的樣子,覺得有點奇怪,「我覺得你對官厲耘好像很有意見,每次提到他,你的反應就異於平常。」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啊。」

  夏若琪挑挑眉,一臉懷疑。

  「說真的,我不可能對他有意見的。」

  夏若琪想了想,同意了,「說的也是。」兩秒後,又補上一句,「恩怨也該有個起源,你們又不熟。」

  不是不熟,是因為他是我弟——這種話現下當然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賀明臻越來越能體會什麼叫「一旦說了一個謊,就要說一百個謊,然後謊言有如滾雪球,越滾越大」。

  她真是豬頭,一開始就不該幫這個忙。

  可是蒼天為證,她當初真的以為厲耘認識若琪之後就會打消念頭——厲耘雖然欣賞獨立型的女人,但他跟獨立型的幾乎都不長久,因為工作忙、工時長,他需要的其實是棉花女,可在若琪的世界,她自己就是中心。

  若琪凡事都以自已為考量,不會為誰運轉,那種「男友要她不准穿迷你裙,她就把所有迷你裙都丟掉」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

  也不是說她多有個性多不可能為誰改變,而是她愛上一個人需要時間,但男人們總是在約會幾次後就迫不及待下命令,應該這樣應該那樣,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對若琪來說,只不過是約會幾次的對象而已,又不是真正愛上,為什麼要聽你的命令?

  厲耘習慣主導一切,而若琪除非她愛上一個人,不然她不會讓人主導她的一切。

  在賀明臻的認知裡,他們兩人的個性是南轅北轍。

  她跟若琪認識十幾年,完全知道這女人有多慢熱,她會對一個人有好感,但絕對不可能吃幾次飯就愛上對方。

  所以她才這樣放心的幫忙。

  女人不會在短時間內愛上男人,男人經過相處便會發現此女跟想像中不同,自然不會有其他動作,時間到了回美國,世界這樣大,兩人以後相遇的機會微乎其微,一切船過水無痕。

  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賀明臻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她跟厲耘分開太久,時間讓他進階成升級版,還是說,命中註定?

  「命中註定」這四個字真是太可怕了啊。

  賀明臻決定,她得跟官厲耘談一談——雖然他人在紐約以及他們的時差有十二小時,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覺得若琪剛剛說想結婚有點來真的的感覺,而她這個姐姐卻還搞不懂厲耘的想法。

  他想戀愛就好,還是想結婚?

  他口中說的「把若琪帶回紐約」是講講,還是真的納入人生計畫?

  這些,她都要弄清楚。

 
  「你們說了什麼?」

  「我說她很美,她說我更美,我說她才美,她說在她心中我一向最美。」夏若琪躺在床上跟官厲耘講電話,憶起幾個小時前新娘房中的對話,還是覺得有點好笑,「新娘秘書憋笑憋得臉變形,臻臻直接說我們兩個臉皮好厚,還說要跟飯店拿去角質霜跟強力刷,幫我們去去厚皮。」

  「你有帶相機去嗎?」

  「手機裡幾張而已,沒帶相機。」

  「傳給我,我要看。」

  「等等。」

  夏若琪按了保留,馬上叫出照片,比較過後,很私心的選了一張自己比較美的傳了過去。

  「說開了,心裡很舒服吧。」

  「嗯,鬆了一口氣,而且會覺得好奇怪,以前那麼好,好到對方的電話是設定在手機快速撥號鍵裡的人,居然那麼久沒聯絡。」

  「罪魁禍首呢?」

  夏若琪愣了一下才知道官厲耘指的是那個導致兩人漸行漸遠的男生,「噗」的一笑說:「我見到他了,可是,哎喲,跟你講你一定不信,過程太白癡了,臻臻一直說我是莊孝維一姐。」

  「我會信的。」官厲耘的語氣一如往常,溫和又真誠,「你說我一定會相信的。」

  「我……我沒認出他……」

  男人停頓了三秒,聲音帶著笑意,「你……」

  「沒認出他。」

  「我有幸知道詳細的過程嗎?」男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

  「我跟宛茜說了一會話,跟她說,以前是我不好,張治國喜歡她又不是她的錯……」

  「那男生叫張治國?」

  夏若琪被問得有點奇怪,但還是「嗯」了一聲當回答。

  「繼續。」

  「張治國喜歡她又不是她的錯,可是我卻因為這樣就慢慢跟她拉開距離;宛茜說,是她不好,沒體會到我被拒絕的傷心,還約我跟他們一起吃飯看電影。旁邊的新娘秘書跟臻臻又一副快暈倒的樣子,這時候又有人進來了,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跟一個老爺爺。」

  「西裝年輕人就是張治國?」

  「對,但我完全沒認出他,就看到他對我們點點頭,然後把老人家帶到宛茜面前說,這就是長年住在倫敦的四爺爺,我還想,哇!這招待好強啊,居然連男方家的長輩都背起來了,好厲害。」

  她沒說的是,當時她還想,這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婚宴包辦,等一下去拿張名片,她結婚時也要請這種等級的招待——但這種話她當然無法在官厲耘面前直接說出口。

  畢竟,兩人是「試著交往」,而不是「正在交往」。

  遊戲規則既然是她定下的,在取得改變的共識之前,自己得好好遵守。

  「宛茜跟老爺爺打完招呼後,西裝年輕人就轉頭跟我說「好久不見了」,我還在想這誰啊?他就接著說‘我跟宛茜都很期待你能來’。」

  夏若琪聽到電話那頭有很輕的笑聲,雖然只有一下子,但她還是聽見了,並且從中聽出官厲耘的心情很好。

  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在笑她認不出張治國這件事。

  居然笑她——算了,如果立場顛倒,她也會想笑。

  「突然發現的瞬間,是什麼樣的感覺?」

  「很奇怪……喂,你不要笑了啦。」

  「我不是在笑你,我是覺得你很可愛。」

  超級直球讓夏若琪一下呆掉,可愛?這樣叫可愛?

  奇怪,她又不會下降頭,為什麼官厲耘對她會有種接近無怨無悔的欣賞啊,就好像如果哪天她跌個四腳朝天,他也會說「你真可愛」一樣。

  好無解!

  男人當然不知道她此刻的腦內活動,只覺得她停下來了,於是想把對話接回去,「除了奇怪,還有呢?」

  「不可思議。」

  然後?」

  「那個瞬間我充分感受到時光流逝對人類產生的影響。」

  沒錯,是他。

  但他真的長這個樣子嗎?

  畢竟是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張治國在她心中自然跟其他的昔日戀人不同。

  小少女初次動心的情懷,一生也就那麼一次了。

  長大後,她不會再為了想看到某個人一眼而在圖書館一待半天,也不可能因為跟對方說上幾句話,就興奮得在走廊又蹦又跳。

  借用臻臻的話,小甜甜經過歲月洗禮,逐漸變成無敵鐵金剛。

  跟前男友們分開,或多或少都帶給她程度不一的傷害,但張治國沒有——雖然她很傷心,但也明白,那完全不是他的錯,及至後來遇到更多的人,她才知道十幾歲的張治國真的是一個好人。

  他沒有說他要想一想,也沒有要她跟宛茜殺個你死我活然後說,因為都捨不得,所以她們兩人一樣重要——大學時學校有一組奇怪的情侶,說「組」是因為他們是三人行,男生享齊人之福,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歡樂,兩個女生卻是為愛所苦,越陷越深。

  張治國不喜歡她,於是很溫和的婉拒了她。

  她很傷心,但也很快痊癒。

  很多很多的原因,讓夏若琪後來每次想起這個人,都覺得他很閃亮,也很三八的想過若哪一天在街頭偶然遇見,她要說些什麼——但相見不相識實在超乎她的想像範圍之外。

  「當我知道這個人是新郎的時候,才從他的臉慢慢看出當年那個學生會長的影子。對了,他的眼睛長這樣、他的鼻子長這樣,沒錯,他笑起來就是這樣。那種感覺真的好奇怪,明明已經看出來他是誰了,但就覺得很不像,不像到很像隨便找個人來冒充的感覺。」

  「你以後應該不會再想起他了吧?」

  夏若琪揚了揚眉,嗯,有酸味。

  正常吧,如果官厲耘老想著初戀情人她也會不爽,即使那個初戀情人已經結婚生了五個小孩也不可以。

  「我本來就很少想起來,最近會想是因為接到喜帖的關係,被拒絕又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誰會常常去想啊。」補救完畢,夏若琪連忙轉移話題,「你呢,最近好嗎?」

  「我現在人還在長島,明天才會回紐約,然後要跟老朋友出去幾天。」官厲耘雖然自問坦蕩,但也不是小孩子,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說白。

  要去看一個朋友的爺爺,沒問題。

  去看前女友的爺爺,大大有問題。

  即使他跟瑞絲之間已經不存在愛情,但這個世界上沒幾個女人能接受「男友陪前女友回鄉探視親人」這種事情。

  「那地方訊號不太好,我可能會直接關機。」

  華盛頓的訊號沒問題,只是既然要陪瑞絲演這一場戲讓爺爺放心,還是小心點把臺灣這支手機關掉,免得若琪打電話來,兩人情話綿綿時剛好被看到——人的表情會洩漏心情,即使語言不通,還是能看出兩人的關係。

  「大概四五天而已,我回紐約時再跟你說。」

  「好。」


  隔天上班,夏若琪卻接到驚天指令——人在美國度假的泥姐要她到她家一趟。

  接令者整個呆掉,到泥姐家?

  「你是多次美簽,還沒過期對嗎?搭今天的飛機過來,順便把我抽屜那幾個預備企劃一起帶過來。」泥姐巴拉巴拉的說著,「還有,記得穿體面一點,不准給我穿羽毛衣還是牛仔褲,嚴禁素顏。」

  「啊?」

  簽證?飛機?瞎毀?

  夏若琪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好笑。

  十分鐘一前她還在星巴克排隊買咖啡,一進到辦公室就看到留言紙條,要她速速回電。

  速速回電的結果,就是聽到泥姐大叫——「若琪,快點到我這!」

  夏若琪想跟她大吼:神經病啊,你現在人在華盛頓,不要講得好像你人在信義區那樣好嗎?

  你跟臺北隔了半個地球啊,你以為是搭高鐵九十分鐘就到啊?

  「我現在遇到超級金主,他有投資香港跟新加坡的連續劇,對臺灣市場也有興趣,不是幾百萬幾千萬,是好幾億,如果他願意投資,舞字說不定可以轉型成製作公司,以後我們就自己寫、自己做、自己賺,超級金主只在華盛頓待到這個週末,你快點帶著企劃書跟阿耀一起過來,不管要轉幾趟飛機,總之快快快,如果你在週五前沒到,你就完了,你們兩個都完了!」

  夏若琪第一次聽到泥姐如此迫切且抓狂的聲音,她知道雖然這要求很臨時但她還是得使命必達。

  於是她掛斷電話後立刻上網訂機票,然後打電話把耀哥挖起來,接著把企劃書帶在身上,叫計程車回家收拾行李。

  經過兩趟轉機,兩人終於在週四前抵達華盛頓,預備跟超級金主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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