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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善喜 -【無雙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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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1:1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深山岩洞中,原以為已走到盡頭,但伏雲卿張望著,拿著匕首在岩壁頂端某處敲擊之後,山間岩壁即迸開了缺口,裡頭出現一條暗道。她讓所有人依序進去。

    “十四爺——”等大齊士兵陸續通過後,那德還想說什麼,卻讓伏雲卿擋下。

    “記得我交代的,到了第二個岔路左壁下,架起柴堆點火,燒了我給你的油布包,裡頭有崩天火器。我算過,這條山路前段與岩洞入口將被封死,東丘軍別想追上。只是一旦點著火,你們就得快走,否則怕連你們也會被埋進崩塌山道中。”

    伏雲卿手指著交給那德的鳳凰大氅。

    “我來不及找適當畫布,就把四條秘道圖全畫在披風一層層內襯裡頭了。我解釋過怎麼走了,你切記,秘道中機關重重,一步都不能錯。然後,再不許回頭!”

    “是。”那德也卸下他的披風呈給伏雲卿。“外頭天寒,殿下,保重。”

    望著手持火把踏進秘道的那德背影,伏雲卿一旋身,緩緩往外頭走。

    雲間關底下的秘道是前人設計,但這些地方全留有防患未然的機關;該破壞何處才能讓秘道崩毀,方便斷後。她一向就愛鑽研這些讓六哥笑是無意義的雜事。

    不過,她能幫上六哥的……也就這件事了。她會送他的部下平安回去。

    然後,只剩一日一夜,她得回頭趕赴與杭煜的城西約定了——

    臂上猛然一陣激痛,痛到她幾乎站不穩,只能勉強扶著岩壁,滿身冷汗急喘。

    又疼了……才兩日沒服藥,身子便要撐不住了。

    九哥下的毒,果然狠啊……

    不過,沒關係了。她得再快些,那德將軍的步伐不慢,不趕快離開,她自己也會被困住。勉強挺直身子,伏雲卿垂首扶著岩壁走了幾步,卻陡然停下。

    她直覺有異,猛然抬頭,驚愕看向岩洞入口。

    激增的搖曳火光中,一道熟悉的人影無聲無息踩近她。

    “愛妃,新婚燕爾,瞞著夫婿私會別的男子,這又是大齊的怪規矩嗎?”

    東丘王杭煜從來說話莫測高深,令人難猜是出了名的;但,相識以來,伏雲卿只記得他常笑,並不曾見過這樣冷淡的他。

    縱然她心底早有覺悟,可真正見到那瞬間,她才發現……

    她全然不若自己所想的堅強。

    她無法承受他那麼冷冽的目光,宛若一刀!刀在她心上剜著、鑿著。極痛。

    “王上,此處太過窄小,沒法讓太多士兵跟進。”克倫帶著幾名士兵出現在後方,隱約能聽見杭煜身後不遠處,似乎正要騷動起來。

    “無妨。統統退下,朕有話想跟‘愛妃’談一談。”他加重愛妃兩字,聽來竟格外刺耳。他向她走近。“你放走的是誰?怎麼不答了?朕記得你不是啞巴。”

    她沒想過他會追得這麼快。她還以為自己能順利避開他、趕赴城西之約。

    “你放走的,可是重華王伏雲卿?”他言詞平靜,冰寒眸光沉沉覆上她全身。

    “王上忘了嗎?我答應過,會把伏雲卿的命給你。”她好不容易才能鎮定下來與他應答,不能讓他看穿她的心思。

    “你的承諾……究竟還有幾分可信?”他突地微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大齊男子披風,再看看她素淨臉龐。她取下面紗了。

    大齊女子,不是只有在意中人面前才會卸下面紗嗎?他胸口驟然引了火。

    “從相識第一天起,你就老愛丟掉朕給你的東西。新婚賜的鳳凰大氅,和朕身上這件是成對的,你依然丟了它。看來,你是當真沒把王妃之位看在眼裡。在你心中,原來朕……什麼都不值。”

    原來杭煜眸中的不是冷光,而是滿溢的憤怒。

    “你私通外人之事,等朕回來再跟你算。讓開,朕要追回軍機。”

    “不讓。他們對王上沒有威脅,王上沒必要追去。”這裡就快塌陷,不能讓杭煜也被捲進去。

    他冷冷踏前一步。“有沒有必要,是朕說了算。”

    “王上答應過,從今往後,不再為我濫殺無辜。王上難道要失信?”

    “但他們一點兒也不無辜。膽敢與王妃私通的男子,統統該死!”他語氣嚴厲,讓妒火燒昏了頭,早已忘記冷靜為何物。

    伏雲卿發現到他的不對勁。他氣得、氣得喪失理智了。因為她。

    她沒想過會將他逼到這地步;更沒想過,看他失控,她的心,也跟著抽疼。

    “王上若還願意相信唯音,我沒私通,那些人真沒帶走什麼東丘軍情。”

    “你不但進了軍機庫,還闖了兵械庫,你以為朕不知情?朕早知密信之事。”

    “果然啊……”她幽幽歎了口氣,卻絲毫不訝異。蘭祈到底背棄了她。

    杭煜從不原諒部將二心,早知蘭祈救過蘭襄一次,會饒過蘭祈一命本來就是特例;所以這一次,蘭襄讓蘭祈去取匕首,蘭祈一定不敢再背叛,必定會呈給杭煜過目。其實……她早有預感了呢。

    “朕讓人為你新制的繡鞋,鞋底下繡有獨屬王妃的紋記,軍機庫和兵械庫的地面上都灑了細沙,誰曾經進去過,留下的印子一目了然,你還想狡辯?”

    他雖然喜歡她,卻一直對她放心不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以為他瞭解她的性子呢。她並不會害他,他沒察覺啊……她胸間一窒,斂下眼眸,淡漠說了:“我不說謊。我確實進去了,也確實偷看了,因為我得知道怎樣才能避開東丘軍佈陣,順利上山;不過我沒把軍情透露給別人知道。六哥派人營救我,我不能見他們冤枉送命,我不能再對不起我六哥;至少得讓他的手下平安回去。”

    “鬼話連篇。朕猜你是宗室之女,王室親族。因為就算你是大齊皇女,哪個皇女有分量能讓威遠王出面救人?克倫查過,大齊皇女與你同年紀的,全已和親送人,沒一個留在大齊。你以為能三言兩語打發朕,輕易逃走?朕絕不允你和別人雙宿雙飛,你只能跟朕回去!永遠待在朕身邊!”

    她知道杭煜正在氣頭上,但此時此刻,他話中心意卻再真不過。

    聽著聽著,她喉間不免酸澀。

    實話他聽不進去,她又勸不動他離開,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逼他走?

    她悄然問了:“假使我願跟著王上回去,王上可願……放棄對大齊復仇嗎?就像王上以前說過的,咱們……可以做一對尋常夫妻。”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朕說過不可能。血脈至親的仇恨,如何輕言放棄?換成你哥哥讓人殺了,你能爽快地雙手一攤,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沒錯。她問得真傻。她不也一樣,血脈至親也好,家園子民也罷,全都無法割捨。“那還要我回去做什麼呢?等著王上殺我?要殺的話,現在動手不是乾脆些?”

    “若要殺你,朕又何必親自來此?”

    “那還有什麼理由回去?”盯著地面,她忽然嬌笑起來,像想到什麼。“莫非是因為王上,就算這樣也還喜歡著我嗎?王上……實在是癡情得教人心疼呢。”

    杭濕屏住氣息。她不當一回事的嘲諷口吻,像狠狠朝他潑了一頭冰水。曾經,他說了一整夜無數次喜歡她,不論說多少次也甘願;如今,他久久無法回應一字。

    末了,他一咬牙,慘然說道:“倘若……我仍然說是呢?咱們……一起回去吧。最後一次,我……還是不計較你要護著誰,這樣……行嗎?”

    她指尖揪緊握拳,幾乎在掌心刺出血痕。

    她知道,眼前這個近乎哀求她的,不是東丘王,而是深愛著她的男子。

    假使可以,她會不想跟著他嗎?但,她、不、能!

    不許哭,不准落淚,不能動搖——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

    他喜歡她,就算她做得再絕情,他還是喜歡她。然後呢?她能跟他再聚一日?

    等到他知道她的身分之時,見她死在城西之時,他不會傷得更深嗎……

    與其讓他見著心愛的人死在自己手中,不如就讓他恨她恨到底,他才能少受幾分痛……她也只能這麼做了,讓他不會因為她的死難過傷痛。

    她終歸只剩一日好活,與其兩人受痛,不如她一人痛就好。

    她私心想為他做點什麼,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一件事……也就只有這樣了——她不會讓他親手殺了喜歡的人。

    他殺的,會是他最恨的人,那他……也就不會太痛了……

    “退下吧!王上。”她舉起手中火把,照亮了她的甜甜笑臉。“唯音不回去了。既然敢逃離王上身邊,王上以為唯音沒有任何準備嗎?”

    杭煜表情僵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前的唯音,究竟是誰?

    “王上,用兵領軍我比不上你,可工事雜藝我是專家。這一次,是你輸了。我不回去。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外頭士兵兩千人,你逃不了的。”

    “你不命他們立刻撤退,怕會只剩一千或五百呢。這裡是大齊廢棄兵屯,滿布機關,而且,馬上會場陷。”她笑得嬌豔,前所未見,但在他眼中,卻讓人極恨。

    “你要扯謊也要高明些,你一個人,身上沒東西,還能做什麼?”

    “王上,杭煜啊……你真的好天真好天真呢。”她揚起銀鈴般輕快笑聲,眸光卻淡淡掃落地面,不曾直視他。

    “知道嗎?我還進了兵械庫,帶走了碎石火器,一點燃能炸飛這裡的所有東西,天搖地動將引起崩山。我已讓人帶進去了,要不了多久便知結果。咱們死在這兒,也算同命鴛鴦不寂寞;可惜外頭那些不知情的雨千士兵,會立時葬身雪山中。”

    他沉痛低語,猶作最後掙扎。“你若要殺我……早在前夜就能動手的。”

    “是啊。可是殺了東丘王,我就逃不出城了。我說過還得救人不是嗎?”

    “所以……那一夜……終歸是場騙局嗎?”他說得極恨,咬著唇瓣,幾乎字字咬出血。“一切……只是為了讓朕失去戒心嗎?”

    “不是騙局。咱們說定的,那是個交易沒錯吧?我也沒法子,全是讓王上逼的呀。”她理所當然地眨著無辜大眼。

    “我給王上最想要的兩樣東西,交換王上親筆誓約書,十年不西進。必要時,我會讓那張誓約書在各國傳開,還請王上……千萬別負了言出必行的美名哪。記得,去城西二十裡處佈陣,伏雲卿的命一定會給你。否則,王上豈不損失大了?”

    杭煜心口繃緊,揪痛得說不出半字。

    她說,一切只是交易;她是被逼的。自始至終,她不曾心甘情願。

    她一向直言。確實,她從來沒說過喜歡他。她連說謊騙他也不肯。

    “王上,你不早就心裡有底了嗎?我是大齊王室中人,是皇女沒錯,卻是個從不曾列名玉牒上的皇女,所以你摸不著我底細是自然。既是皇女,也只能用皇女才辦得到的法子,不管多少犧牲,都要保住大齊。王上……可還滿意?”

    “你……我原以為你誓忠的是重華王,我以為你是重華王親族才會如此護他到底。結果……你最惦念的竟是大齊?為了保住大齊,這回你連兄弟的命也能拿來換,你……確實夠狠的。”杭煜恨得險些氣窒。

    “那一夜,我猜你另有圖謀,卻不敢相信,你竟連大齊女子最最重視的清白都能拿來隨意利用。你——心機深沉、絕情絕義,朕佩服了。你行!你了不起!”

    她垂著臉,福了福身,彷佛連再看他一眼都懶。

    “唯音多謝王上褒獎。王上還不走嗎?遲了,等山崩了,就別怪唯音沒警告王上。王上不走,擋住了路,唯音也逃不出去。不過,是生是死,唯音無所謂。”

    她不怕死,他比誰都清楚。她不喜歡說謊騙人,看樣子,這地方真有機關了。

    他……帶不回她了。忽地一怔,他放聲大笑,笑得淒涼,笑得絕望。他何必繼續毫無尊嚴地糾纏求她?一次、兩次,他的心意讓她蹲蹋得還不夠嗎!

    “可以。朕放過你也罷,畢竟,無可否認,前夜,你侍候得好極了。”

    她一愣,低垂的臉龐僵凝不動。他輕蔑的說法……好傷人。“饒你一命也沒什麼,朕十分盡興,倒也不蝕本。”

    她嬌軀微震,眼中打轉的淚水幾乎就要忍不住墜地了。她不想聽。她不要聽。

    “算朕疼你,給你一樁不錯的交易。你若懷上身孕,記得來找朕,當著朕面前打掉他,朕便將安陽六城無條件雙手奉上、還給大齊。反正你夠狠,孩子的命又算得了什麼。除此之外,你永遠永遠別想自朕手中奪回失地!”

    震怒至極,他字字句句狠狠往她心上錐刺而入,一時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將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言語愈殘忍愈代表他有多恨她。

    他奮力將身上與她成對的鳳凰大氅擲落在地,冷冷告訴她:“朕允諾過絕不逼你,既然你不是真心成為朕的妻子,朕成全你。即刻起,你再不是東丘王妃。”

    他再自腰間扯落玉佩緊握在手中。“這是你忘了帶走的半邊對玉,小小東西,朕知道高傲的大齊皇女看不入眼,但朕已給你,你不要,這種東西朕留著也無用。”最後,他高高舉手,猛然摔下代代相傳的雌凰玉,任它墜地,碎裂片片。

    “朕對你已仁至義盡,今生今世,別再讓朕見到你,否則你的下場……絕對會比伏雲卿更慘!”他一轉身,毫不留戀地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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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1:2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2)

    這場對峙是她贏了,就算杭煜再勇猛不怕死,卻不會讓東丘士兵平白送命。他確實不是無道的昏君哪……

    他雖狠心斷情,再恨再怨,終究沒殺她也沒傷她……

    卻還不如一劍殺了她好。

    即使外頭人群聲音轉瞬消失,她仍沒法動。她知道該快逃,卻是半步也邁不開。

    他永遠不會明白,她為何要做得如此絕情,逼他停戰。

    只要東丘與大齊停戰,王兄們一定能以犧牲最少的方式降服九王兄,那麼,就不會再有其他大齊子民犧牲;可若不停戰,三方亂戰,死傷一定極為慘重。杭煜不肯放棄復仇,她便只能決定,讓所有恨意、所有敵意都沖著她來。

    她是先為皇子,再為唯音,不管是誰犧牲……若只用一個人的性命就能換取和平——她能怎麼做——

    她還能怎麼做?他們的停戰約定就是如此啊!既然她非死在他手中不可,她不想讓他、不想讓他為她的死後悔不舍啊……

    她以為一人受痛就甘願了,卻沒想到胸口會這麼難受,心痛得令她幾欲昏厥。

    沒關係,是她選擇這條路往前走。誰讓她太喜歡他,捨不得讓他多痛半分。她一如計畫地完成了一切,她應該要開心、要開心些……

    她一次次告訴自己,她已盡全力,她總算保住了所有人,包括王兄與他;可是為什麼她開心不了,只覺得心被狠狠撕裂扯開,血一滴滴淌著,無法停止……

    晶璧淚滴成串落下,她顫著手,緊緊覆上了唇,卻掩不去難以壓抑的啜泣,視線朦朧,卻還是努力想把地上的碎玉看仔細;她從不伏地的雙膝,一瞬間跪跌落地。

    鳳凰對玉。

    他的妻子才能擁有的鳳凰對玉,正在她面前……他再次……給了她。

    “杭煜、杭煜……我、我想要的。”

    她俯下身,手抖得幾乎連一片小小碎玉也拾不起,看著她曾經放棄的對玉又回到身邊,她綻開笑靨,絕美卻淒涼。

    “你知道嗎?其實我想要、很想要……我真心……想要的……是你給的,我都想要,但是我、我、我不能要呀……”

    她攤開了裙,視若珍寶地將碎玉撿回一月又一片,放在上頭。

    “……你聽我說,我沒有忘記帶走,我是怕讓人發現,教你丟失面子,我才留下一半的……”這些話,她說得再多,他仍沒聽見……她不能讓他聽見。

    她趴在地上,突然發瘋似地開始在泥地上狂翻,不管雙手是否會受傷,她將那些碎玉一片片收攏起來,一片都不許遺漏。

    混著泥,將玉一小塊一小塊地在手上拼回去,試著拼出與鳳玉一同比翼展翅的雌凰。她淚流滿面,滴滴落進掌心,讓她再也看不清一切了。

    她拼不出來!她怎麼樣也拼不出來!圖案不對!不對!就是不對!

    不能這樣,鳳凰可以比翼的,就算她不行,玉也一定可以的,他們明明曾經在一塊兒的……因為她的錯,從此再也不能成對了嗎?

    還有時間,別心急,一定能拼回去的。

    “碎了也沒關係,我總算拿到了呢……是我的了……再沒有別的女人……能拿走屬於他妻子的對玉了……終於……永永遠遠會是我的了……”

    明明心痛至極,她頰上卻笑得開心,也笑得痛心。

    完整的對玉只剩半邊,她一顆心也傷得只剩半邊。那一半,是等著赴明夜之約的重華王,等著以命相抵的伏雲卿;另一半,已經痛得隨玉碎成殘片了。

    “可是怎麼拼不出來?為什麼……我拼不出來啊……我記性不是很好嗎?”

    玉太碎,怎麼也組不出原來的形狀。她動了氣,握緊了玉,任指掌被割傷。

    “杭濕,你信我一次,一次就好,我是喜歡你的,我不想讓你同我一樣的痛啊……我沒騙你,我真心喜歡你……”

    其實,她很想為自己盡力一次,很想為他們之間盡力一次,但她若告訴他實情,說伏雲卿是無辜的,他的寶貝妹子是讓大齊王毀了的,然後讓杭煜去恨九哥,讓他揮兵攻進京城嗎?她辦不到啊!

    她無能為力地哭倒在地,痛哭失聲。“是你沒給我選擇,你明明不給我選擇,你明明——明明就是你在逼我啊……你逼我……只能讓你恨到底啊……”

    她不恨他,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太貪心,是她……無法忍受任何重要的人受傷,才換得如此下場。

    可是,她現在怎樣都不能回頭了。

    她只能孤伶伶地抓緊她的碎玉,割傷了手繼續往前走。

    她只能捧著殘缺不全、依然還是喜歡他的心,滴著血,繼續往前走。

    夠了。都夠了。他這麼恨她,便不會為她的死太痛心,她心甘願了。

    “只剰一日……所以,沒關係,我很好,我很開心,我、我沒要後悔的,不會痛,這不會痛……我能求仁得仁……一定是了無、了無遺憾了……”

    大齊重華王伏雲卿的墓地在安陽城西二十裡的小山丘上。山丘之下,野林環繞;山丘之上,宏偉的陵墓矗立在中央,四周一片空曠。

    雖然今夜不再飄雪,但夜裡寒意仍重,不穿得厚實些,定會被凍僵當場。

    自伏雲卿下山一路,不曾見到一人,放眼望去,除了山林之外,僅余冷清寂寥。冷、餓、甚至臂上不停泛疼抽痛,都影響不了她,彷佛那些感覺全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第三日,她沒藥可服,神智變得模糊了,身軀燒燙得厲害,唯一能讓她還有力氣支撐虛軟步伐往前走的,是她的執著,她要完成對他的承諾,他們講好了的。

    她輕輕撫摸身上那件過於寬大的鳳凰大氅。杭煜不要的,她又撿回來了。以前怎麼老沒發現,其實他的披風,真的讓她覺得很暖,暖到心坎裡了呢。

    今夜,一切都會結束。小丘之下的樹林中,應該埋伏了不少士兵,等著一擁而上抓走伏雲卿;抓到之後,在她讓他用刑逼供之前,可能已毒發身亡了。

    想著想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回頭細細思量,不知道幾個月前,若她如願殉城了,是不是今天就無須這麼麻煩?

    “蘭將軍,見了面,我可是有許多話想對您埋怨呢。打小沒學好,我這皇女之路……真難走得平順啊。”

    前方樹林還算茂密,從外邊遠遠望過去,看不出有任何士兵藏身其中。不過,她想不管她走哪條路過去,沒走到丘頂,應該都不會有人攔下她吧。

    她站定路旁,將袖中六哥的匕首取出,狠狠釘進西邊的一棵樹上,而後朝著匕首屈膝行禮。

    “六哥,我盡力了,謝謝你還願意認我是你的弟弟,咱們來世再做兄弟吧。七哥,你自己要保重,先生的新曲,百年之後,我會練好彈給你聽。”

    第三次再拜,她黯然說了:“十一哥……如果你記得把公主埋在哪兒,就算枯骨也好,送回東丘吧,杭煜很想念他的妹子呢……我不是要護著九王兄,他惹了大禍,我氣都氣死他了,要是你們之後決定要教訓他,記得連我這一份一起狠狠教節他一頓——十四弟伏雲卿就此拜別。”

    最後再一叩首,她解下身上的鳳凰大氅,萬分珍惜地摺好,放在樹底。“染了血污就可惜了呢。”她捨不得。那是他給她最後的禮物,她要好好收著。

    她拍著拂去衣裙沾上的泥沙,出城時還一身雪白,現在有些髒汙也沾了泥沙、染得又灰又黃了。“還好夜色下沒看得那麼清楚。不過……”低頭看著臂上滲血的衣袖,她皺了眉頭,不是因為疼,卻是因為這樣的顏色就明顯不對了。

    “算了。”她扶著樹幹慢慢撐起身子。趕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其實累極了;不過,也就快解脫了。風愈來愈大,再不快走,她怕她會冷得走不動呢。

    往前走進樹林,輕輕吟唱著腦中記得的先生的新曲,可才走一段,就看到一道人影橫擋住她的路。“蘭、蘭祈?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能認得出真正的重華王伏雲卿。”蘭祈面有慚色,苦笑道:“姑娘,不,殿下,您別過去吧,前方有弓箭手等著,一過去,便是萬箭穿心。東丘王這回鐵了心要取重華王的命。”

    “我知道。杭煜這次倒是乾脆俐落。這樣好,無須逼供,我能走得愉快些。”

    她覺得放心了。“蘭祈,對不起,我其實走累了,走得慢,等走到了,我會記得打暗號叫你過來指認的,你要記得,吩咐他們射准一點,早點讓我解脫。”

    “殿下明知會送死,為什麼還要過去?反正殿下已經拿到誓約書了,實在沒必要連命都賠上啊。那不只是個詭計嗎?”

    “不。這是約定。”伏雲卿搖了搖頭。“我和杭煜約好了,重華王伏雲卿的命給他。我的命,給他。他想要的,其它的我沒法辦到,但這件事,我能做到便會去做。我不會對他失約。伏雲卿從不負人,你別破壞我規矩,快讓開。再不快一些,中夜以前我走不到山頂的。”

    “殿下為何不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當東丘王妃不是也挺好的麼?瞧王上對您疼寵有加……”

    她忽然覺得蘭祈很煩人,她和杭煜的事要他囉嗦什麼!秀眉微微蹙了起來。

    “我出生便是大齊皇子,沒法裝糊塗。你再攔路,等會你的大功就沒啦!”

    她繞過他,快步往前走。

    “殿下,不能去!”蘭祈一把擒住她肩頭,阻撓她再往前。

    她側身斜睨這礙事傢伙一眼,反手抓住他沒規矩的手掌一扯,一個彎腰彈身,全力施了過肩摔把他甩飛出去。“是你自找的,別怪我不客氣!”

    這麼一動,讓她覺得更為疲累,力氣像全被抽幹了;她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寒意上身。沒有回頭,她悄然問了

    “蘭祈,你在對我打探什麼?怎麼你會知道誓約書的事?你說你在這裡……

    指認真正的重華王——”她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便要拔腿往山丘上直奔。

    還沒跨出幾步,腰間突然讓東西纏上,不讓她再前進,低頭一看,是條極為眼熟的長鞭;她還沒會意過來,身子卻被猛然往後一扯,騰空飛起,急速墜落,以為會跌重,卻穩穩跌進一副紮實懷抱中。

    她閉緊眼眸,不想面對來人,試圖奮力掙脫,卻被牢牢縛住。

    “知道嗎?唯音,朕恨你。或許這世上,朕最恨的便是你。”

    耳邊傳來再輕不過的一句話,教她愕然頓住。尚未癒合的心傷又像被撕裂,傷口開始淌血抽疼。昨夜他殘忍的話語猶在耳,教她登時幾乎要絕了呼吸。

    饒了她吧,她受夠了,她不要再掙扎心痛了,她只想要一個痛快解脫!

    “朕恨到無時無刻都只想著你。想著咱們初遇之時,你總是逃跑,總是挑戰朕的耐性。你高傲敢言,卻又心軟得過分;你嬌軟柔弱,卻想保護所有人;你聰明多聞,卻都是平常姑娘碰都不可能碰的,水井工事、暗室秘道、崩天火器。唯音,這太過分了。”

    杭煜俯下身,唇瓣輕輕含扯著她圓潤耳垂,大掌自她身後探進她衣襟裡,彷佛低吟一般地咬著耳語沉靜說道:

    “你這騙子,竟然從頭到尾都在騙人。朕早該發現的,你老忘記用面紗遮掩,不守大齊女子規矩,不曾畏畏縮縮,美貌出眾卻完全未經人事,這在大齊真的太罕見了……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你不是以女子之身被撫養長大的。”

    她嬌軀微顫,櫻唇閉得死緊,不想面對這一刻的到來;但他指掌才不規矩地柔柔滑過她胸前,竄進兜衣底下,她卻忍不住驚喘出聲,頭開始發暈。

    他明明說恨她,但這輕柔得教人迷醉的撫觸又是怎麼回事?新的刑罰麼?

    他極為刻意、帶著戲謔的探索在她身上游走,細細看著她的每一個反應。

    “你琴學精妙,字畫上乘,是朕自己犯的錯,竟傷了你的手,才沒能馬上認出你字跡。朕還漏了什麼嗎?唯音,不,或者該喚你一聲,重華王——伏雲卿?”她屏住氣息,忍著腹間陣陣抽痛,咬牙問道:“王上,伏雲卿的命,我是如實送來了,您再攔著,便不是我失約,而是王上不肯收下的。要殺要剮你乾脆些!”

    “我不想相信,也不願相信,你會是伏雲卿。知道為什麼嗎?”他一把翻過她身子,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驚得她睜開眼,不得已與他對視。

    他冷冷說了:“你說過,伏雲卿從不負人,可是,你、卻、負、了、我。”五個字,鋒利如刃,狠狠穿過她腦中,譴責著她的心,一時劇痛難忍,不是手臂舊傷,卻是自腹間直竄而出,猛然一口鮮血湧過喉頭,濺了他一身。

    眼前彷佛讓人蓋下一層黑紗,她張著眼,卻什麼也看不見了!當她意識往外飄忽遠去之際,她依稀聽見像是他怒極咆哮,伴隨濃重香氣往她身上纏繞——

    “伏雲卿你聽好。別忘了!你的性命已經允給了我,是死是活都得由我決定!我不准你逃躲、不准你失信!我沒那麼容易讓你死,絕不許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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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1:4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1)

    遍地失火,赤紅烈焰染滿天與地,所有人全讓熾熱的烈烈火舌困住,唯一能動的,只有伏雲卿。她拚命救出所有人,可到最後,卻剩下她被困火場逃不出去。無論她怎麼大喊,也沒人對她伸出援手。哥哥們都離她好遠,誰也幫不了她。

    “一次次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保住其他人,這麼做……你開心了?”

    令她難受的清亮嗓音從她身後傳來,含怒帶怨地指責,教她不敢回頭。火燒上了身,無處不被燒灼得痛極,她只能蜷曲著身子,咬牙承受,直到被焚亡為止。

    “你說過要依靠我,但你卻不肯好妤呼喚我名字。從來是我追著你,我糾纏著你,而你卻連回頭瞧我一眼都吝嗇得不肯給。是你負我、是你負了我!”

    她動彈不得,她不是不想回頭,她不能啊!就算她回頭,也來不及了呀!她啜泣起來,顫抖著往前伸長了手,卻是什麼都抓不住。“救我……娘親……六哥、七哥……救我,我好疼,好難受……十一哥,我沒辦法,我盡力了,我還是當不了好皇子……六哥,原諒我,我好想回去……”

    “想都別想!我哪裡都不會讓你去!”強悍的懷抱幾乎要將她揉進身子骨裡。

    她抱頭痛哭。“原諒我,哥哥,我無顏見你們……我無法克制啊,明知他是敵人,我偏偏還是喜歡上他了!就算他不要我,我也想回去、我想回到他身邊……”

    不行,她走不動,她的心好疼,身子也好疼,誰來都好,殺了她讓她解脫吧!

    “伏雲卿!你心裡藏多少話,為何不當面對我說?你給我醒來!你這傢伙有種行編夭下,卻沒贍子承擔後果嗎?!你就算逃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輩子!你死不了、逃不了的,即便是陰曹地府,我也會把你拖出來——就算是閻王也別想護著你!”

    她腦袋昏昏沉沉,好像聽見身邊有許多雜音來來去去,但都聽不真切,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聽見一道暴跳如雷的嘶吼時,她的心會被緊緊揪痛著……

    他又失去自製了……他又為她失控了呢……別痛,別為她難過……

    “對不起,杭煜,是我對不起你……”一口鮮血又隨著劇痛自腹間竄出了喉。

    夜色深沉,無星無月,安陽城中卻不平靜。

    “王上!”丫頭們尖叫著,拉開了坐在床沿、兀自緊摟著伏雲卿的杭煜。

    “王上,娘娘可憐地昏了七天,天天吐血,人都快不行啦,您別再罵她了!她迷了路,都讓冷天給凍出病來了,您不快讓她看大夫,真會出人命的!”

    丫頭們忙將杭煜請到一旁,把步履蹣跚的大夫推到床沿。“路大夫,娘娘就倚靠您啦!幾個御醫們都束手無策,換您試試,若治得好,可是大功一件啊!”

    似乎是面貌有所殘缺,用布巾層層包覆著臉、駝著背的海僂青年,毫不避諱地伸出疤痕處處的手臂,輕輕拉過昏迷不醒的王妃的纖白手腕。

    佈置仍舊十分喜氣紅豔的房間裡,只有滿滿的沉默凝滯著,除了榻上人兒不時發出的呻吟囈語痛苦低泣,聽不見其它聲音。

    許久之後,眼見大夫將伏雲卿的手放回暖被中,一旁的杭煜才冷冷問道:“她幾日能醒?”

    “那就要看王上的用心了。所需的藥材名貴難尋啊。”名喚路清的大齊大夫歎了口氣。“這不好治。她中毒時日太久,沁入骨髓,如今就算救得回來,也許會變成神智不清的癡兒,也許會變成右臂殘缺的廢人,這樣王上也願意嗎?”

    “朕只問你她幾日會醒。”杭煜眉間盤旋著山雨欲來的陰霾。“朕張貼皇榜尋找名醫,你揭了皇榜而來,不許你說辦不到。”

    路清只是靜靜一笑,面對杭煜的恫嚇彷佛毫無懼色。“她……對王上重要嗎?種種藥材不容易收集,除了需要東丘仙藥九陽返魂草七株以外,還需取得藥引,這藥引偏偏只存在大齊皇宮後苑中……很難取得。”

    “你救人還需要廢話嗎?!大齊皇宮算什麼!朕一樣能討來給她。九陽返魂草更簡單,你要幾株朕就給幾株,這裡若還不足,朕派急使回天領取。”杭煜眯了眼,額間青筋浮動。“你不行,朕就不信天下之大,找不到人能治她!”

    “王上,草民沒說不行。她運氣好,草民湊巧師承大齊御醫,剛從北方來,珍貴藥材恰恰帶在身邊。不過,藥材不能平白獻給王上,它價值連城”

    “黃金萬兩。”杭煜打斷路清的囉嗦。“三天之內讓她醒來。”

    “王上,草民想要的不是銀兩。草民可以救人,但兩件事希望王上答應。”

    路清似乎正考慮著要趁機哄抬高價。“第一,王上看到了,草民模樣醜陋,沒法娶妻生子,希望王上能下旨,讓草民自這城中任選一名年輕貌美的姑娘帶走。”

    杭煜毫不遲疑問道:“第二呢?”

    “今夜讓草民與王妃娘娘獨處。”

    杭煜微微擰眉,與冷然表情截然相反,語氣極怒:“你!竟敢對她有非分之想?!她可是朕的王妃!”

    路清陡然瞪大了眼睛,靜默好一會兒才忍住笑意,緩緩開口:“王上,草民只是希望能安靜地集中精神診治她,不想老是有人在旁鬼吼鬼叫,這樣本來能醒的,也會被嚇得不敢醒了。”

    杭煜一聽,臉色更為鐵青,拂袖轉身便往屋外走,臨行前只丟下一句:

    “給你三天,治不好,你把頭留下!”

    迷蒙間,伏雲卿聽見了兩道熟悉的歌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地來回交錯著。一道溫暖得令她懷念,一道卻忽冷忽熱得令她心疼。

    對了——有人在等她吧——她想起來了,她還有事要做。她答應過,要與誰相會在城西——她欠他太多,這次她一定要守住承諾。

    總是折騰她的痛楚稍退,彷佛能感受到晴朗溫和的晨光照在她眼皮上,一時間,炫得讓她張不開眼。她不自覺地緩緩舉手想遮眼。“唔……”

    “醒了!醒了醒了!娘娘睜眼了!路大夫,你是神醫啊!”

    聽見丫頭們聒噪的連連驚呼,伏雲卿蹙起眉頭,眼角餘光掃過身旁人影。“你是——”話還沒說完,像是活見鬼似,驚得杏眼圓睜,聲音全梗在喉間出不來。

    丫頭們連忙上前,請開了床沿的人,扶著伏雲卿虛軟的身子坐起來。

    “娘娘別怕,路清大夫是王上找來治娘娘昏睡病的。雖然模樣不頂好看,但醫術了得,是救了您的大恩人呢。說三天就三天,娘娘果然醒了。”

    “路……清?”伏雲卿狐疑地輕瞥一眼在一旁桌前溫吞喝著茶的駝背青年,雖然他醜陋樣貌讓布巾層層覆住,她仍像不忍卒睹似地咬唇垂下了頭,不敢再看。

    “對了,咱們得趕快告訴王上這個好消息。”一個丫頭慌張地奔出了房。

    “慢著,我不見他,我——”她忙仰頭伸手想阻止,卻因氣急而連咳不止。

    “別太激動了。”路清緩步回到床沿,指掌不輕不重地撫著她背脊,同時指揮另一名侍女:“姑娘,記得讓膳房趕緊將先前煎的藥儘快送來。”

    丫頭領命,提裙沖了出去,帶著藥湯與簡單膳食回來,然後路清指示要親自服侍虛弱的王妃用藥,硬是讓其他人都離開之後,就算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喝完藥,伏雲卿仍舊默默低下臉,沒有任何疑問,不敢多吭一氣。

    路清沉聲道:“你不覺得該對我說些什麼?或者,你病得連我都忘了?”

    “我沒忘記。向陽迎光,照得路清……我不會忘記,每回微服習醫,你總愛用這名字。十一哥。”她咬了咬唇,不敢看向身邊的男子,大齊海甯王伏向陽。

    “我無顏見你們,我——”才說幾字,她又把話吞了回去。她無法辯駿。

    伏向陽退離床沿,負手背對著她,以為只能駝著的身子陡然站直立起,竟然顯得十分高大。“十四弟,你的歉意,是指弄丟了安陽六城,還是因為你私自出閣?哼,總不是為了與他私通,將封邑當成妝奩拱手送他?”

    伏雲卿猛一抬頭,冷淡的十一哥從來不愛多話,哪時說得一多,便是他開始動怒了。“我、我沒有。十一哥,我吃了敗仗,求死不成,卻落入他手中……”

    伏向陽回頭,覆著布巾的臉看不出喜怒,但唯一露在外頭的漂亮薄唇像是有些壓抑。“……杭煜那混帳,他拆穿了你的秘密,還膽敢對你用強?”

    “不、不是!杭煜他、他對我極好。是我、是我們大齊虧欠了他啊。”

    伏雲卿熟識的十一哥,平日淡薄不愛搭理閒雜事,但一惹他動氣,便如同夏日烈陽,毫不留情地一把火燒盡觸目所及的一切。若讓他與杭煜對上……

    不敢往下想,她渾身驟起寒顫。“十一哥,當年被九王兄劫殺的人是——”

    “我知道她是誰。我說過,她的事我來處理。半路上,我已經接到你讓蘭襄帶來的消息。”伏向陽略一揚手,打斷伏雲卿的急急申辯。

    “怪十一哥來遲了,才讓杭煜傷了你。十四弟,今後你只管養好身子便成,若還要顧忌你,要離開會綁手綁腳。我在距此三百里的邊境已安排接應。等你好轉,我立刻帶你走,杭煜再動不了你。他敢闖進我轄下北八州,就別想活著回去。”

    “十一哥,不要!”她不就是不願見到他們互相殘殺,才會如此心痛嗎?伏向陽直勾勾地盯著妹子。“你……不想走?聽說你與他成婚次日便離城……莫非你已經……認了他是你夫婿?女人終歸是女人,過於心軟終會惹禍上身哪。”

    她沒給他答案,只是幽幽問道:“……哥哥們早知道一切才護著我的嗎?我是女子的事,我以為只有六哥知情呢,畢竟出生那一晚,聽說六哥在場的。”

    “其他人何時識破我不知道;但十四弟,我好歹是個大夫,以前多次為你診脈,怎可能不知道。”只覺得有些好笑。伏向陽帶著憐愛,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重華是難得一見的並蒂雙花,你啊,在咱們心中,是朵不該開在大齊王室的正直花兒,咱們幾個一直想看看,這朵才華洋溢的花能如何盛開,能替大齊添上多豔的色彩。不護著你,豈不是可惜了?不論是男是女,你依舊是我的十四弟。”

    伏雲卿心中暖意漸昇.果然還是兄弟好,無論她犯了多少錯事,他們還是不會捨棄她……只怕,杭煜也是如此吧!他不可能放棄復仇的。想著,胸口又犯疼了。

    見她按著心窩直皺眉,伏向陽長歎一聲。“別想太多,快吃點東西先歇著吧。

    十一哥擇日再帶你走,總不能留你在這吃苦。你說杭煜對你極好,要是你自己宣口歡,不想走也罷,但杭煜若敢傷你半分——”

    “十一哥,這好歹算是在他屋簷下,咱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好嗎?”在十一哥面前,她不想為杭煜說情說得太明顯,感覺好像辜負了特意偽裝來救她的哥哥。

    “憑他?還能拿我如何?”伏向陽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

    “他蠢到輕易讓我進出安陽,就是他註定會失敗的原因。十四弟,你聽好,你願讓出安陽是你的決定,但他要有野心敢踏進北八州一步,我可不會手軟。”

    “十一哥……”見到伏向陽森寒陰騭的目光,她心上被揪得死緊。

    緩緩吃了清淡的百花粥,她心中纏成一團的千頭萬緒還是解不開結。

    就算今日她勸阻了十一哥,還有六哥及七哥。她想找到和平共存的一條生路,真有那麼難嗎?“十一哥,咱們能不能——”

    房門突然遭人推開,面無表情的士兵持槍走了進來,僅只淡漠躬身行禮。

    “王上有旨,請娘娘用過膳後有氣力了,便移駕一敘。路大夫醫好了娘娘,可以先行領賞了。”

    身子虛弱的伏雲卿幾乎沒法子靠自己力氣站立,才想起身移動,便差點跌下床,若非伏向陽早一把扶住她,只怕她早已跌慘。

    士兵們嘴裡稱呼雖然仍維持基本的禮數,卻一點也不算客氣地一左一右架著王妃娘娘,一層層地往地下樓走去。

    路清彎著身,依舊駝著背,慢慢踱步跟出了門外。他遙望伏雲卿姣美臉龐一陣慘白、被士兵們客氣“請”走,緊抿的薄唇沉沉歎了口氣。

    “十四弟,你是因為喜歡上他而給沖昏了頭?不論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他將會待你極好啊……果真你因此受了罪,屆時,不管你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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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2)

    士兵奉令將王妃帶往地底樓層的盡頭,送進一處不見天日的岩牢內。士兵才離開,一失去旁人扶持,她便虛軟跌落地。

    曾任城主,她不看也知道這是哪裡。她沒有太大訝異,僅只黯然地輕輕合上眼。果然是……安陽城中地下刑房。

    以往她身邊有部將分勞,大夥也不讓她心軟干涉,許多審訊她不曽親自出面,所以鮮少目睹種種殘忍血腥的酷刑,不過刑罰律令條條她都背得清楚。

    她才一醒,便被帶來了。明知杭煜不會輕易饒她,可心頭仍是漫過一陣疼;她悄悄伸手按上心窩。不打緊的,他愈恨愈好……她只求一死,早日放下肩上重擔。

    美目緩緩睜開,淡漠掃過裡頭刑具,不論繩索利刃尖石,要是夠近拿得到,她隨時能自絕。可惜她蘇醒未久,連站直的氣力都沒有,遑論移動。

    她努力撐起上身坐直,最終還是歎了氣。她構不著任何刑具;又想想十一哥同在城中,她若真出了事,十一哥恐怕不會放過杭煜……心一驚,收了手。

    砰的一聲,厚重牢門倏地猛力關上,阻絕了門外一切動靜,也斷了裡頭將有的聲響往外傳出去。她走不了,再沒人能救她。

    刑房中央的鐵鍋裡,炭火燒得極盛,四面牆上燃著火炬,陰森火光搖曳,在地上拉出了動也不動的兩道合一影子。

    她嬌小身影完全被身後巨大人影給吞噬殆盡。

    “朕的王妹……明心死了嗎?”冷冽的聲音自她頭頂上降下。

    杭煜無聲緩步接近她,在背後立定,劈頭就問這句。

    伏雲卿依然緘默,沒有回頭,沒有答案。明明能感受到身旁火焰正張狂燒炙,她白玉肌膚卻不由自主起了點點寒顫。不能怕。這一刻,她早有準備的。

    “三年前,行列之中有一人倖存。他一時暈死讓人當成屍首,盜賊便沒留心該守緊口風,就連密令遺落了也沒發覺。他們放一把火毀屍滅跡時,還談得起勁,聽說他們的主子只是想換換口味劫色作樂。就為了這種下三濫理由——”

    他猛然自她頭頂上方冷冷扔出薄信,在她面前極慢極慢地飄落地。“所幸,朕忠心的侍從讓獵人給救了,等著朕派人去找,撐到說出經過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伏雲卿不動,僅僅垂下眼眸往信上掃過,是她的字跡沒錯——任誰來看,都會如此認定,太像了。伏雲卿知道,是有人冒她的名陷害她。

    密信裡除了字跡,也留有朱印,與她的雙花玉印幾乎半分無差……皇子們的印式複雜,她的印信不曾外流,要能得到如此清楚的圖樣去仿,必是從宮中禦印局存查之處流出。刻意仿她字跡與印信,非得是與大齊王室有牽扯的人了。

    唯一破綻是印色不對,不是她慣用印色。這恐怕也只有她能看穿。

    她與哥哥們,很早以前所用的墨印都是由她親自秘制松煙墨,外人沒法到手。

    誰有理由非置她於死地、也有能力找人仿她的字,她只知道一個——九王兄的計謀……怕是從三年前登基起,他就這麼打算了。借刀殺人,是九王兄高招,還是她太駑鈍?但就算她察覺一切,此時此刻,也無力反擊。

    “朕原想當場比對這密信印跡,教你伏首認罪,可你身上現在卻找不到印信了……沒留在身上,是怕讓人察覺你的罪行?”

    她只能僵硬地點頭。“果然是鐵證……王上既認定我擄人,就不用多說了。”

    “那群盜賊下手狠絕,不論東丘或大齊人一律狙殺,說是伏雲卿下的命令——這種混帳事,連朕都不信,你卻認了?朕雖不知你為何膽敢女扮男裝、蒙混當上大齊輔政親王,可如今朕已知你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犯下劫色罪名!”

    他一把翻過她身子,提起她衣襟揪緊,眼眸眯起,厲聲逼問:“這仿造密函是刻意留下。朕從頭再想,你遭人陷害,對方定是將你恨之入骨;依你性子,從來容不得別人誣衊你名聲。你明知不是你,仍不喊冤枉,所以,你一定知道是誰,而且,你存心袒護他。說!說出真相!伏雲卿。”

    “王上何必麻煩?任何罪名我都認,一命抵一命。王上只管動手便是。”她別開眼,語調平淡得彷佛會被殺的是別人。

    “哼。朕不愛對女人用刑,但,該死騙子除外。敢不吐實,你要自討苦吃,朕奉陪到底。”字字冰寒,他大步向前,毫不遲疑地將她拖到牆邊,強硬擒住她雙腕,提起她嬌弱身子高吊,牢實將她雙手扣進牆上鎖鏈繚銬中。

    她雙腿無力站直,勉強讓身軀半懸,稍微一動,手腕便被鐵鍊磨傷弄疼。

    “不吭聲?很好,朕早知你性子極硬,咱們不妨看看,你能忍多久。”

    他抓起桌上備好的荊棘刑鞭往前一揮,便在她身側壁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缺口。

    她微微崎喉。她見識過他本事,一鞭能碎骨斷肉。可再疼,她也得撐下。

    才聽見呼嘯而過的甩鞭聲,她閉緊眼眸,咬牙要忍住那劇痛,但下一刻,她只感覺強勁風動急急掠過身側,頓時,長裙被鞭裂,寒涼空氣灌進她腿間。

    聽著他第二、第三鞭接連揮出,她的腰帶斷了,袖袋被甩開,包裹著她珍貴碎玉的手絹墜了地,她卻一點也不覺傷疼,不管再來無數鞭,不疼就是不疼。

    良久後,她不免困惑,提起膽子睜眼,卻看見杭煩垂首,壓抑急促氣息,將手中鞭子狠狠擲地。他突然抬頭瞪她,沖上前伸出大掌扣緊她喉間,用力扼下。

    她彷佛氣息將絕,除了他指掌熱意,五感盡飄老遠。她總算、總算等到了這一刻,慘白唇邊極輕地浮現一抹甘願的笑。杭煜,就這樣恨到最後吧……

    “唔、咳咳……”瞬間,她頸項讓人猛力往後推開,擺蕩的身子往後撞上堅實牆面教她吃疼、連咳不停,勉強睜眼,卻錯愕看著他巍顫顫地連退數步。杭煜怔怔低頭,翻覆著自己雙手,不住發顫。

    “哈、哈哈、哈哈哈……”他詭譎地大笑起來,笑得瘋狂,笑得晦澀。

    “朕竟然、竟然會——傷不了你嗎!伏雲卿,你行,你真行……”

    無法雪融的凜冽恨意自他眼中迸射,透骨寒氣滲進她身子,凍得她無法動彈。“為什麼?伏雲卿,你到底……對朕施下了什麼毒咒,讓朕的手……不聽使喚,背叛朕的心,偏是不肯懲治你?!殺你不行,傷你不行;你抵死不說,朕能如何?朕……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妹受痛受苦而已!”

    “王、王上……”見他連連晃退,退到另一側牆邊,伏雲卿鼻頭不覺一酸。

    就算得知她所有欺瞞,就算口口聲聲依舊恨她,就算一心想找出王妹下落,他終究無法對她狠心。他……仍然喜歡她,所以傷不了她。

    她所作所為明明絕情至極,要讓他恨、讓他可以痛快捨棄她,他怎麼不乾脆些,怎麼如今還要讓她瞧見——他喜歡她的那份心意未曾改變?

    他……好傻!她的杭煜,真的太傻了。

    “這種無用的手,留著何用!”他氣惱地踩上牢房中央,憤恨瞪著火焰之中的刑具,毫不猶豫將右手伸進鐵鍋中,抓住了燒得通紅的烙鐵。

    刺耳恐怖的燒灼聲音與氣味陡然散放開來,刺穿她的心,痛得幾乎失神。

    他……他瘋了嗎!他在做什麼?!

    “不要!杭煜不要!不要傷你的手!來人!快找大夫!外頭有人聽見嗎?!”

    她再無法冷然旁觀,兩行清淚早已驚得奪眶而出,奔流而下,一滴滴往下狂墜,她心疼地用力嘶喊:

    “把手拿起來!杭煜,你抽開手!別傷自己!”

    她心疼難當,看著他絲毫不覺疼痛的虛空神情,在火中受苦的,卻像是她的指掌,痛得她連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著。

    “不要……當我求你、我求你了……”她禁不住閉緊雙眼,不忍再看。

    她從不為自己求人,可此刻她的心卻讓他折騰得好痛,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他停手。“杭煜,我求你……別再傷你自己,那很疼、很疼的呀……”

    杭煜表情看似平靜,額間鬢髮卻讓不斷冒出的冷汗給染濕,他只是甩開手,譏諷地轉頭看著她。“這種時候了……你還要作戲嗎?”

    她泣不成聲,連說出幾字都極為困難,顫抖問道:“我……作……戲?”

    “不是作戲的話,你怎麼可能為朕心痛?倘若,你曾經對朕有過一絲情意,為何多少次,你明知朕苦尋王妹,不惜興兵,你卻故作無知,冷眼旁觀朕心急如焚,自始至終隻字不提?”

    他頹然跌坐地上,雙手虛軟地滑落身側。她看不清楚他傷勢,只看得見他慘然凝看她的那雙墨瞳;那雙眼中盈滿的除了恨意,還有不諒解。

    “朕說過不是?任何事,你要瞞著朕都無妨,只請你看在夫妻情分上,別隱瞞王妹下落……朕縱容你多少、允你多少,可朕請求你的,僅有過這一樁、這唯一的一樁,而你,寧死不說……”他舉起左手,掩著雙眼,沉痛苦笑:

    “朕明白你恨朕,恨不得殺朕洩憤;朕也明白,朕一直逼著你喜歡朕;朕更明白,朕待你從來不夠尊重,沒把你當成皇子,只把你當成一個女人而已,不擇手段想把你綁在身邊。一切是朕的錯,你要報復朕攻進安陽,奪走你領地,報復朕……占了你的身子,所以你寧可看著朕受痛也不說半字,朕全部明白。”

    “不是!不是這樣!”伏雲卿只能淚流滿面,不停搖頭,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讓他好過。“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了,我從沒想過要報復什麼的……”

    她只是不想傷他,不想見他多受痛……怎麼卻變成這樣?

    杭煜吃力地站起身走向她,見她梨花帶雨哭得不成人形,他卻只是淒涼地輕笑,伸出無傷的左手靜靜撫過她臉頰,一次一次地抹去她止不住的驚嚇,彷佛成親那夜,他也是以無比的柔情耐心哄她,就是捨不得見她落淚。

    “別哭,別哭了,雲卿,你何必浪費力氣作戲呢?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原諒我?我能還你領地,我能給你補償,卻挽回不了你的清白之身……

    我懂得,你恨我,你存心讓我、讓我後悔喜歡上你,後悔那一夜逼你交出你自己。”

    他拭不盡她的淚,只能萬分落寞地緊緊摟住她,將臉埋進她頸間,在她耳邊悔恨低語:“你見著了,朕願意廢去自己一手,向你賠罪,這樣行嗎?你可願答應,把王妹下落告訴朕嗎?”

    她怎能再堅持下去?見他如此心痛,她比死還難受。她原本以為、以為她選擇這麼做,大家都能比較好過才是,結果……卻把他傷得如此深重……

    曾經以為,她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可是現在才察覺,她錯得離譜。

    啜泣難停,話語斷斷續續幾乎出不了喉間,她只能困難地哽咽說了:“我……我當真不知道公主下落……她若已死,難道你要為了僅僅一具屍首——”

    他猛然舉拳擊出,落在她臉龐後不到一寸的牆上,混著他的血,留下個窟窿。

    “僅僅只是一具屍首?可我卻連這個“僅僅”都沒有!我找不回王妹,就連心愛的王妃也要逃離我!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想要一個真相而已!我唯一犯下的錯,是打第一眼見到你,就不想放你走!”

    她呆然聽著他那震耳欲聾的呐喊,奪眶淚水彷佛永不停歇地往下直墜。最後,她依稀聽見另一道極為虛弱的聲音,彷佛來自極遠的地方,低泣說著:

    “真相是……密信……與我無關……我沒有下令劫殺……夏城公主……無論生死,如今我真不知道她下落。這兩件事,千真萬確……”

    她明明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能讓杭煜知道,可是……她的唇卻早已洩漏了所有事情,只守著最後一件,沒挑明說劫人的惡徒是誰。這等家醜她說不出口。

    她不忍大齊子民受到傷害,可她更不忍見他繼續被折磨下去。她最喜歡的人是他,她最想守護的人也是他,她沒能為他做過任何事也罷,怎能繼續傷他?不知是否聽清楚了她的回答,杭煜只是撇開臉,背著雙手一步步退開。

    “……你總是對朕狠心絕情,朕還以為這招對你沒用呢。哼,人人傳說,大齊重華王仁德心軟,看來還是有幾分可信。光動用這樣的刑罰便嚇著你了嗎?”她錯愕美眸猶含著淚光,不敢相信他的驟然轉變。

    “……你說什麼?”

    “對你嚴刑拷打從來發揮不了作用,可其它的顯然有用多了。伏雲卿,會作戲的,不是只有你一個。”

    與先前近乎激狂截然不同的冷靜,杭煜淡淡扯了扯唇角。

    “朕說過,朕要真相。密信與你無關,但送信的人想陷害你。王妹下落不明,或者“如今僅僅成了一具屍首”。也許當年你知道王妹的存在,你曾見過她,她是身受重傷生死未蔔,讓人帶走了,所以,你現在不知她死活下落,對嗎?”

    他拂手抹去額上水滴,冰漠直視她,不掩得意地笑了開來。“朕以為,你至今仍要袒護的那人,他設計栽贓要取你性命,而你縱使無奈也只能護著他的,放眼望去,也只有大齊王一人了,對嗎?你幾次問朕是否能放棄進軍,因為你怕我向大齊王尋仇?愛妃哪,朕或多或少也是明白你的。”

    她背脊生寒,連心也透冷了。她從來瞞不過他精明雙眼,卻還是輕忽大意透露太多;可是,當她一見到他受傷,她怎麼能再堅持下去?

    那瞬間,她就算背棄了皇子的職責,背棄了自幼遵從的信念,也不願再見他受半點傷。她的心……早就完完全全被他牽制了……

    她無法接受地呆問道:“結果,一切都是圈套嗎?王上的手……沒事嗎?”

    “就算你再虛情假意、殷勤問候也是白搭,朕完全沒事。不過,朕沒想到……你對朕,居然還真有那麼點情意是嗎?難得你會心疼朕啊。可惜,朕已經不想要你了。既然知道王妹已死,留著你也沒用。你就等著受罰吧。”他笑得森寒。

    “朕曾答應你不西進,可朕絕對不饒那無道昏君。朕會改由北方進兵,直逼京師。你就等著親眼見到那昏君人頭落地!”

    伏雲卿無力地垂下臉,不再與他對視、不看他的傷勢,只能拚命守住別再愚蠢地為他落淚。分不清楚此刻的心疼是為了誰,她執著反覆低語,像是犯傻了:“可是、王上受了傷、怎麼可能有假?手燙傷了……一定很疼,王上快請大夫過來,遲了就難治了……那很疼的、很疼的……”

    他勾起一抹笑,猛然一腳踹開看來熱氣蒸騰的鐵鍋,將東西全踢飛出去。

    “聽說你眼力絕佳,卻沒看出這炭火全是燒假的嗎?朕好得很!”

    他笑得燦爛,嘲諷道:“朕沒傷到半分。難道你以為,朕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可恨敵人弄傷自己的手?省省你的眼淚吧,就算哭到死,朕也不會再為你心疼。朕看見你,只會覺得你虛假無恥,令人作嘔生厭!”

    看著他一派從容鎮定,半分不為所動,她才總算感覺到,這次又讓他給算計了。他操弄得她一顆心上上下下,讓她誤以為他至今還喜歡她,甚至為了她發狂,結果一切都是作戲。其實他早就對她死心了,恨太深,他已不再喜歡她……

    她知道怨不得杭煜設局欺騙她,這是她必然得付出的代價;那一夜,她就希望他能捨下她不是?可當他真如她希冀地斷然恨她,她的心卻像硬生生讓人剜了出來。

    他曾說過真心喜歡她的,他曾說過要寵她的,他還說過只要她一個的……

    她好想念他全心全意疼惜她的那一夜,她僅有的那一夜回憶。

    假若當時她順了他的意,永遠不說出自己的身分,是不是就能一直倚靠那雙溫柔的臂膀,讓他呵護一輩子?

    她真的不痛嗎?她沒有遺憾嗎?到底還要她為了放棄他再痛上多久?

    杭煜為什麼要殘忍地救活她,偏不肯讓她抱著覺悟死在亂箭下?

    為什麼要讓她後悔、後悔堅持走完護國皇子這條路?

    “來人!把王妃娘娘請回房去。”杭煜面無表情地側身退到一旁,喚來士兵,看著伏雲卿讓人解下繚銬,無力地讓人架著帶走,他沒吭聲,僅僅皺了眉,單手扯下了披風,扔給士兵替她系上,遮掩她身上殘破不堪的衣裳,隨即別開臉。

    回望他,光是這點小事,便讓伏雲卿不免有些欣慰。他說不想再見到她,但就算是要個面子,他還是顧及到了她。這之後,他又打算怎麼對待她?

    從她身上已經打探不出有用的線索了,是不是……該賜死了呢……

    等她死後,杭煜該是很快便會將她忘了吧?有許多愛慕他的佳麗,他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是啊,就算她不在了,他還是能快活過日子的。

    不管她有多痛,至少他不會多受痛半分……不知道為什麼,思及此,心痛仍在,卻慢慢地不再難受。她止住了淚,卻反常地輕輕淺淺不住想笑。

    她怎麼忘了呢?最重要的是他沒事,杭煜沒事就好。

    九王兄自作孽不可活,她已克盡君臣之義,可惜結果她仍守不住大齊、救不了任何人;可是,她沒讓杭煜傷得太重。她守住了他。

    夠了。他騙她、恨她、鄙視她都不要緊,就算他永遠沒察覺她有多喜歡他也沒關係……她現在才發現,比起那些,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就好。

    只要他平安無事,她的心就不會再痛了。她能安心了。

    她幾乎是讓人拖著,沉重地緩緩踏上階梯。一想到她與他相處的時日太短,已將不會再有和他的任何回憶,讓她不由得貪心地想好好看著他最後一次。

    再多瞧他一眼就好,讓她能多記住他一點點,哪怕只能望見他的背影……只有背影也好,她想看著他,直到不能再看為止。

    她猜想他那麼恨,不可能目送她離開;知道他不會看見,她放心地回望他,同時鼓足勇氣的唇瓣無聲無息地動了,訴說著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抗煜,我想在身上留下你的鳳凰圖呢……你知道嗎?我其實也是……打從第一眼便喜歡上你了——

    她滿心以為不會讓人瞧見,那瞬間才突然發現——應該背對著她的杭煜,其實正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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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2:1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1)

    她一時愕然,察覺到他始終盯著她,映著昏黃搖曳的火焰,眸光幽暗不明。

    “你不走,真要朕立刻用刑嗎?”他似乎沒聽見她最後的坦白,語氣顯得十分冰漠不耐。“哼,礙眼的傢伙,快滾。”

    她緊緊咬唇不讓淚流下,想保持若無其事,不敢讓他發現她剛說了什麼。他若聽見了,大概又會拿來嘲笑譏諷而已。她不能再貪心了。

    忍著心疼,她回過身讓人拖著又走了幾階,隨即突然站定,再悄悄低頭,偷覷他一眼,他仍是動也不動,站在那裡凝看著臺階的方向……凝看著她。

    她紅腫未退的美眸不解地眨了眨。杭煜還留下來做什麼?他若真這麼氣恨她,為什麼寧可看著她,也不肯背過身不看呢?他大可逕自先走一步扔下她呀——

    一項可怕的事實驀然穿過她腦海,嬌軀不自覺打顫,腳步當場凝結。

    他沒受傷的話……為什麼始終正面對著她……還、還藏著他的手呢?他額際、頸項間的水珠不斷冒出,並不是因為刑房裡炭火燒得太熱,卻是、卻是——

    “杭煜!”她甩開士兵,轉身想看清,卻沒能站穩,從石梯上滾落下來。

    “唯音!”他嚇了一跳,忘了一切,只顧著沖上前,將她穩穩接下,衝力所及,讓他也跟著被她撞倒跌坐到地上。

    “唔!”他伸出雙手緊緊護住她,但右手一碰到她的身子時,卻不自覺痛喊出聲,像是再也壓抑不住,表情猙獰,眉眼痛苦難忍地糾結成一團。

    “來人!都杵著做什麼!快傳大夫!王上受了傷!”她噙著淚水,厲聲下令,指揮著士兵,強勢得讓人無法反抗。“還不快把角落那邊的冷水提過來!”

    “不關你的事。”他左手使勁猛然推開她。“來人!帶王妃回去,在朕下令處刑之前,不准她踏出房門一步。別讓朕、別讓朕看到你那張煩人的臉!”

    “我不要!”她手忙腳亂地使出全身之力扯過他臂膀,壓著他右手就往冷水裡浸著,“你明明……明明就受了傷的,是我不好……我會走、我會走,最後一次,我不會惹你心煩,只要一等大夫來醫你的傷,我立刻就走……”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錯,竟然懷疑他。杭煜城府之深,超乎她想像;可是這一次,她能看見了,她看清楚他的心意了。她今生已被他牢牢抓住,再無法逃脫了。

    “不准哭!我說過不關你的事了。不准哭!我不准你哭!”杭煜氣惱地制住她動作,單手將她摟進懷中。“你——該死!”

    她雙手掄拳,不住捶著他,不服氣自己怎麼又讓他施計騙了過去。

    “我知道你要我,你還要我的!王上果然會作戲……明明就只是為了不讓我哭、不讓我擔心,才使壞要趕我走。為什麼……還要這麼傻呢,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小手失了力氣,只能揪緊他衣裳顫抖不停。

    杭煜一定發現她不敢承認其實她心裡有他,才會用這樣的手段逼出她的心意。

    他也一定還喜歡她,才又狠心故作冷漠推開她,要她可以放心斷情離去。他最後終究是……捨不得她痛到底。所以就算她不說,他也會護著她;知道她會為他心疼,所以最後……他不要她再疼下去。

    他讓她以為兩人間再無情分,再不會牽掛他。

    其實他一直一直都說著不是嗎?他不想見到她哭。這才是真相。

    杭煜抬起左手,幾度將手舉起想擱在她肩上,卻又握拳放下,最後黯然說道:

    “……原因,你會猜不出來嗎?我以為最懂我心思的……不是、不是我的唯音嗎?就差那麼幾步路,你往前走完不就好了?你實在不該回頭,不該再打亂朕的心思……不該察覺一切,不該毀了朕的苦心。”

    他掙扎著,幾度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別開眼,試著不看她才能說話:“這幾天,我等著你醒,初次嘗到了害怕這滋味,怕你不肯醒。我這才明白,我寧願讓你逃走,也不想見你就這麼死去。可每每想起你的一切作為,想著你那

    一夜對我有多狠心,我就好恨,恨不得教你也嘗嘗和我一樣的痛,但……”

    她搖著頭,雙臂攬上他頸項,泣不成聲。“杭煜,是我對不起你……”

    他低頭枕上她臉頰,感覺她那熱暖的淚水為他落下,他心疼地輕訴:

    “你猜猜,是被所愛的人傷了較疼,還是……不得不傷害心愛的人較疼?唯音,你不該為我哭的。不露出破綻,你就能守著你的秘密到底——那一夜,山洞之中,你不是早已決定,無論多痛,你都打算走完大齊皇子這條路嗎?”

    她嬌軀一震,而後摟他摟得更緊。杭煜真的知道!什麼都知道!她瞞不過他。

    “……你怎麼可能識破?”

    “那晚,我下令讓士兵們退下山;地動之後,我趕回了山洞中,親眼見到盡頭的秘道入口確實塌陷,岩洞中什麼東西都沒留下……沒帶你回來,我氣恨難消。”

    “那時我已不在裡頭了,你怎麼可能找得到。結果,不論多恨多氣,你還是要回頭救我?”這輩子,她為他的死心眼傷痛落淚,只怕難以停止了。

    他手指著遠處牆下的手絹布包。“沒留下的不是你,是應該留在那裡的……沒人要的對玉。我知道,是你帶走了。即使弄傷了手,碎得不成形,你還是帶走了。那表示,你對我該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直要逼我恨你。”

    他憐惜地靠著她,感受嬌小人兒就在他懷中,他揉著她的發,合上了眼。

    “直到蘭祈點出你就是重華王本人,我才恍然大悟你藏著多少心思。所以我決定成全你——你要守著大齊與我為敵,我也成全你。我只是不甘心、怎樣都不甘心,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何就不肯為我找到一條路,讓我牽著你,一起走下去。”

    “是我負了你,杭煜,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都承認……”感覺髮際似乎被滴落的熱暖水意沾濕,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眼中同樣熱淚決堤的他。

    杭煜苦溫地扯下她小手,不舍地握著她指掌,偎上自己的臉頰。

    “你該承認的不是這些,你該承認的,是你方才不敢出聲的……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讓我聽聽你的真心。讓我能甘心,讓我……這次可以甘願成全你。”

    她微怔,而後搖頭,再搖頭,哭得幾乎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楚了。

    “杭煜,不會實現的,你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怎麼喜歡也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就別讓我奢求太多,別逼我說出口……”

    他握緊她的手幾乎顫抖,含星的眼瞳中獨映她的身影,堅定地一字一句說道:

    “我喜歡你,不管你傷了我多少次,不管你讓我多恨多痛,我的心意都不改變。就算你拋不開守護大齊的責任也沒關係,只請你……給我這個希望,讓我能等下去,等到你……願意走向我。”托起她嬌顏,他不舍地吻去她狂墜的淚珠。

    “今夜,踏出此地後,咱們從此是敵人。我再說一次,這次你不准忘記,要牢牢刻進心底——我,東丘杭煜,今生今世,唯一想娶的妻子,只有大齊伏雲卿一人。等到這場討伐戰事結束後,等你盡完所有職責後,你可願意答應——”

    沒等他說完話,她早已痛哭撲進他懷裡。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那時候,我會為你刺上鳳凰圖,不管多疼,我誰都不讓,我要成為你唯一的妻子,生養你的孩子,你有任何想望——我全都答應!”

    淚如潮水,洶湧奔流。她多渴望能這樣抱著他一輩子,再不管其它。

    他俯身吻住她,自眉眼到粉頰,最終落定櫻唇上,糾纏一次又一次。

    她迎上他,再也不逃避,沉浸在那深濃醉人的火熱之中,回應得激狂忘我,就連置身何處也再不在乎。

    他沉重低語在她耳邊回蕩:“對不起,為了曾經受苦的大齊百姓,為了今後天下和平,就算王妹能死而復生,我也不會就此停戰。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輕輕搖頭,熱切地摟得更緊。“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固執,我不許戰火延燒下去,我非得擋下你不可,是我對不起你……”

    她仰起臉狂亂地吮吻著他,就算氣息已盡,她也不願停下片刻。

    “答應我,杭煜,不准死!請你承諾,你會活下去,帶我一起回東丘,君無戲言,我們就此約定了!”

    “嗯,約定了,誰都不准死。我們……約定好了。”他深深緊擁終於得到的她的心,欣喜若狂的淚水無聲溢出緊閉的雙眼,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吻著那渴望多時的柔軟唇瓣,他嘗到的甜美滋味,卻愈來愈苦澀,愈來愈心酸……伏雲卿知道,他在等她過去的那條路,沒有半點光,任她再怎麼努力睜開眼睛,只剩泉湧淚珠遮蔽了她眼前一切,其餘什麼也看不見。

    可就算再黑再暗,她也想走向他,不願讓他再多等。

    只是個空想,只是場幻夢,但在這一刻,他們確確實實共有了一個夢。若能沉溺夢中,就此不再醒……

    這一夜,殘月讓濃厚的層層烏雲給蓋得密密實實,不透一絲微光。

    每逢中夜,王妃房裡總會點上的寧神香,才沒過多久,香爐中飄出的香氣卻突然變得淡薄。除了王妃與侍女之外不該再有其他人的房間,卻傳出壓低的男聲。

    “……十四弟,你聽見了嗎?我將寧神香的藥材掉了包,你應該不會再覺得想昏睡了。外頭陰冷濕重,過不了多久應該會降雪掩蓋足跡,這時機再好不過。該走了。”

    “……十一哥。”伏雲卿迷糊間睜開了朦朧睡眼,稍稍清醒後才任著伏向陽扶她起身下榻,換上哥哥預先準備好的樸素衣裙與厚實暖裘。

    這幾日她才聽說城中大半秘道都讓杭煜找了出來封死,她要離開,也只能等著十一哥安排妥當。往門外探頭輕喚等候的哥哥,只瞧見兩名侍女昏在門邊。

    “別擔心,她們讓我點了穴,會睡上一時半刻,但,沒事的。”

    伏向陽回到她房裡,四處查看了一會兒,似乎想確定沒有遺漏什麼東西。

    “你若仍有留戀就快說,否則一旦踏出此地,便不能回頭了。”

    伏雲卿凝視佈置依舊喜氣紅豔的房間,垂下眼簾。“不了。咱們快走吧。”

    她小心地跟著伏向陽,避開巡邏的士兵,穿過重重長廊。

    牽著馬,來到城門,她扯落面紗,俏顏壓得極低,緊緊尾隨哥哥後頭。

    守城的士兵們喚住了他。“路大夫,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城采藥?”

    “不不不,其實再過不久便雞鳴天亮了,應該說是我趕了大早要出城才對。”

    路清微微頷首,遞過通關腰牌,怡然一笑,隨口聊了起來:“誰讓我太心急,找了好些時日,總算找到了中意的姑娘,急著想將她帶回家鄉見見雙親呢。”

    “啊……就是王上承諾過要讓大夫帶走的姑娘?”王上允了路大夫豐厚賞賜的事,大夥都有耳聞。士兵們打量了下伏雲卿,“她沒蒙面紗,不是大齊人?”

    “她是東丘人,是王妃娘娘新添的隨侍丫頭之一,或許幾位也見過的。”

    伏雲卿順著哥哥的話向士兵們淺淺一笑。不少士兵讓那絕豔的笑容給勾走了魂,久久不能語,最後便有些暈然地開了一旁的小門放任他們離去。

    快馬往北疾馳,趕了一小段路,直到伏雲卿臉色蒼白、氣息大亂,伏向陽才揀了一個不會讓城牆瞭望塔看見的路邊,讓她歇在覆滿白霜的枯樹底下。

    他拉過伏雲卿手腕診脈,薄唇緊抿,須臾,他看著眼神黯淡的妹子開了口。

    “你其實不想走吧?到現在,我仍然不懂杭煜對你的打算。這幾日,他把你軟禁在房裡,不讓你離開,可吃穿用度,卻給你城中最好的。但,他始終不搭理你。”

    伏雲卿心上一擰,側過臉,避開哥哥的探詢,努力回答得若無其事。

    “我們註定是敵人,還要多說什麼?”依照約定,他認真以她為敵,既是敵人,就不能讓大齊的重華王回到大齊,畢竟她腦袋裡的東西不少。他不曾小看她。

    那夜之後,她聽說他手傷並無大礙,雖會留下難看疤痕,但只需休養上一段時日便能自在動作,她才勉強安心。

    這些日子以來,杭煜與她離得老遠,不再交談,不再照面;但她很清楚,他每日帶兵出城操練時,一定會恰巧從她窗臺能看得清楚的城門經過。

    她也清楚,他總會抬起頭,朝城牆上她房間的位置多望一眼,隨即快步離去。她太清楚一切,因為她也總是特意起了個大早,瞞著囉嗦的丫頭們,不顧寒涼地躲在窗前,靜靜等待那僅只一瞬間的交會。即使他不笑不語,她也知道他的主意。

    他還活著。他沒有事。他很好。別為他擔心。

    才想起他,不爭氣的淚水又要墜下,她急急舉起衣袖往臉頰抹過。

    伏向陽笑笑,負手站起身,歎了口氣。“是敵人啊……還好你這麼認為呢。十一哥差點以為這次恐怕得用硬綁的才能帶你走了。你沒有留戀自然最好。”

    伏雲卿眉頭輕擰,不知為何總覺得哥哥話中有話。“十一哥,這是指……”

    “畢竟,每天過了中夜,杭煜會等你熟睡之後,才悄悄潛進房探看你,在床沿發怔待到雞鳴前才肯離開,害十一哥始終找不到妥當時機救你,延宕至今。”她美眸緩緩睜圓。“每、每夜嗎?”她受藥力影響睡得深沉,沒能知道這些。事到如今,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陪伴她身邊?她又開始忍不住心疼他太傻。

    “是,每夜。”伏向陽點著頭,默默將妹子臉上一切細微神情收進眼底。

    “那今夜也應該會——”她忍住淚,陡然站起身。“那他一定馬上就會追來的!”匆忙牽起韁繩,才想翻身上馬,卻冷不防強烈暈眩襲來。

    伏向陽搶先一步撐住她虛軟身子,沉沉安撫:“不用心急,他追不上的。”

    “十一哥你不明白他快騎神速——”猛然住口,她嬌軀一僵,開始發顫。哥哥待在安陽多日,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已經……布下陷阱了嗎?”

    “沒錯。我在你房裡留下了幾處血跡。他若當真對你有意,瞧見了便會亂了方寸。”伏向陽不疾不徐的沉穩回應,幾乎要逼瘋了心急的伏雲卿。

    “城北的出人大門是吊門,他要領軍快馬追擊過來,一定會先讓人開啟大門,但當吊門升到最高點,會牽動我先前埋設的轟天雷,炸斷支撐繩索,讓千斤木門瞬間砸下……那麼底下的人……也就永遠追不上來了——”

    話還沒說完,她聽見南邊陡然傳來一陣驚天巨響,就連此地相隔已有段距離,她都還能感到腳底下餘波震動不已。她魂不附體、步履踉蹌地跌坐地面。

    腦中一片死寂。她無法呼吸,只覺得整個人不斷往黑暗裡墜落,她想叫喊,身子卻早僵住,動彈不得;她想哭泣,卻沒力氣出聲。

    她伸手緩緩壓上胸前,彷佛那裡沒有了心,她聽不見跳動的聲音,像是早已讓人千刀萬剮,碎成血末,痛到……已然麻木。

    “十一哥……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對杭煜做了什麼?”

    他那麼喜歡她,成全她所有心願,而她什麼都不曾給過他。她逼他放棄她,狠心要他與她為敵,不停歇地折磨他,她唯一給他的,只有一個不會實現的承諾!那個承諾甚至是為了她自己貪圖作個美夢才許下的,不光是為了他!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給過他,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她從來不肯呢?

    明明知道在一起的時間那麼短暫,為什麼她不多對他笑、對他溫柔一些?甚至從不需要刻意討好,只要她肯柔順點偎著他臂膀,專注地看他一眼,就能讓他十分開心了,為何她會絕情得連一點點美好回憶都不肯給?

    除了永無止盡的心痛,她什麼都沒給他!

    是為了保護她的家鄉、為了家國天下?她連自己最喜歡的杭煜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天下!沒有了他、沒有了他,她以為自己一個人還能走得下去嗎?

    “我……要回去。”她的身子彷佛不是自己的,怎麼樣都無法停下顫抖低泣、淚流滿面,她往前爬了幾步,撐著抓起韁繩站直,試著踩了幾次,還是蹬不上馬。

    “十一哥……幫我,送我回安陽……”她氣若遊絲,連話也難說得完整。“他答應過我,他不會死……他一定……在等我……他會再次迎娶我……”

    伏向陽壓下她的手,制止她動作,厲聲喝道:

    “回去?!你瘋了嗎?!現在安陽城一片混亂,你一回去,必定被當成謀害杭煜的兇手。別忘了你得跟我走,輔政四王必須齊聚,決定大齊的將來!”

    “十一哥,大齊……從來不需要重華王伏雲卿……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杭煜他只要我,不是別人,是我。”她滿懷歉意地泣聲不止:“原諒我……假若杭煜已死,東丘軍就僅是一盤散沙,不會再進軍,這戰事會停的。哥哥們就可以儘管放手去教卽王上了對不起,十一哥,我不跟你走了。”

    “你若選擇了他,今後便不許你踏進大齊。何況就算你回頭,怕也只能見到他的屍首,這樣你也願意?”伏向陽放開了對她的捉握,走回自己坐騎旁,突地翻身上馬,掉轉馬頭往南方,從馬鞍後的袋子中取出了弓箭迎向她。

    “即便不在人世,杭煜也一定在等我……十一哥,最後一次幫我,送我去他身邊吧。”她看著伏向陽張弓搭箭,她緩緩閉上眼睛,含淚苦溫地笑了:

    “我怎麼沒早一些想通呢。六哥已經與王上劃清界限,準備起事;七哥讓王

    上害得極慘,想來會與六哥同聲一氣;杭煜若要攻進京,反而能幫他們一把。他答應過我,不傷無辜,我怎麼還偏要頑固地拿杭煜當敵人呢?為何不替他與哥哥們談和,不去哀求哥哥們與他從長計議呢?真正的敵人,應是九王兄啊!”

    伏向陽將弓箭拉得極滿。“多說無用。我只問你一事,十四弟……你決定要反九王,究竟是于公於私?”

    “都有。”她輕輕搖首,坦白道:“不過此刻,私心較多。動手,十一哥。”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他居然讓眼裡從來只有大齊的重華王起了私心……杭煜,該死!”伏向陽瞄準目標,猛然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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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3 00:22:27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2)

    聽著銳利風聲飛掠她頭頂,伏雲卿察覺不對,立時張眼回頭,匆匆追著箭飛去的南方天際,極遠之處,箭落了空,並沒射中目標——

    來人策馬如閃電劃過,遍地積雪也阻攔不了他狂風般的疾奔,朝他們筆直沖來。

    伏雲卿雙手巍顫顫地扶上了唇,眼中淚水掉得更凶。

    “又是……作夢嗎?”作夢也好,他、他沒事,人還活著。他來找她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大喊:“杭煜!”

    “唯音!”在看到她纖細人影之時,杭煜揚起一抹燦笑,可下一刻,他眸光頓時轉冷,抽出了腰間鋒利長劍,越過她身側,朝伏向陽狠狠劈下。

    “膽敢帶走她,你找死!”

    伏向陽避也不避,抽出配劍,擋住杭煜強烈一擊。右手微微一麻,伏向陽不免低忖,看來杭煜的功夫不算差,即使右手帶傷,還是能讓他感到吃力嗎?

    緊縛布巾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伏向陽輕鬆回應:“讓我自安陽城中帶走一人,這可是東丘王你親口承諾的呢,遺是你打算言而無信?”

    “朕承諾之人,是名醫路清,不是大齊海甯王伏向陽!”眉頭皺得死緊,杭煜再迎面一砍,險險擦過伏向陽臂膀。

    一來一往間,武藝不相上下的兩人身上多了幾道細微傷口,卻絲毫沒停下之意。

    “住手!住手!都別打了!”伏雲卿從袖裡取出短劍,奮不顧身想往他們兩人中間沖去,可走沒幾步路,只覺得腹間一疼,教她軟了雙腿,跪跌下來。

    “別打了!明明還活著,就別再往死路裡鑽了!杭煜!十一哥……”

    “唯音!”杭煜一時分了神,讓伏向陽占了上風,在他左臂開了道血口;但杭煜全然不顧傷疼,毫不戀戰,棄馬飛身來到她身邊,著急追問:

    “有哪兒受傷了?”他怒極轉頭瞪著從容下了馬的伏向陽。“她可是你妹妹!要帶她走也罷,何必傷她?!”

    伏向陽只是站在稍遠處,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笑。“你何時察覺的?”

    “是你這大齊名醫扮得太不稱職,不提她是東丘王的妃子,好歹也是個大齊姑娘,你把脈不用細線,直接拽了她的手便看診;若不是假大夫,就是與她極為熟稔,或者從沒把她當成姑娘看待,而且支開丫頭後,你總是在她床邊吟唱……”

    杭煜將伏雲卿打橫抱起,不讓她坐在寒涼的雪地裡,不甘心地朝伏向陽走去。

    “她的哥哥之中,恰恰有這麼一人,懂醫術也懂音律,而且寵她寵得無法無夭的伏向陽。”

    “你早知道,為什麼老是都不說呢。你到底……還知道多少事呢?”伏雲卿微微歎息,腹疼稍緩,啜泣未停,卻早已貪戀地將雙手攀上他頸子,牢牢不放。

    她的指頭確實有感覺,他的身子極熱極暖,她不是作夢,他……活著。

    “放任十一哥在城中行走自如,該說你太大膽還是太自負?十一哥與我不同,他是頂尖武將,讓他將你的軍情摸得一清二楚,可是會不利你進軍北方的啊……”

    杭煜輕笑,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她答應將心給了他,還真是給得徹底;說要拿他當敵人,卻還這麼替他著想,令人舍不下的傻姑娘哪……

    “假若能救你的只有他一個,我也只能暫且按捧下來了。而且,他是你十一哥,甘冒風險為你而來,我若傷了他,你會難過。”

    伏雲卿一愣,俏臉貼在他胸前,埋得更緊。還好他還活著,否則她不知道還會無知錯過多少事!他對她的用心,到底還有幾件是她不知道的?

    她喜歡他、好喜歡他,她不要再次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了……

    “謝謝你,杭煜。”

    伏向陽略感詫異地不住搖頭。“那麼,杭煜,你又是怎麼逃過北邊的陷阱?我的一舉一動果真都讓你看穿了嗎?”

    “不,那只是因為……我沒能等到北門全開,便走偏門沖了出來而已。其他士兵沒能跟上,還被困在裡頭。看起來,要修繕好應該會花上一些時間。”

    站定伏向陽面前,兩人對視許久,最後杭煜語氣和緩地低了頭,故下伏雲卿,扶著她站直身子。“請你幫她看看傷了哪裡吧。房裡的血跡不少,我擔心——”

    舉起手,不客氣地打斷杭煜的話,伏向陽眼間滿是釋然。“十四弟,我說過他會亂了方寸沒錯吧,竟沒注意到那是假的。不夠沉穩,這樣你還要跟著他嗎?”

    “對不起。”伏雲卿偎在杭煜胸前,任他攬著自己肩頭,雙頰緩緩浮現紅霞,迎上杭煜專注凝視,而後羞怯地將臉別開,垂得極低。

    “就算他不要我,我也會纏著他的。十一哥……求你別傷他。”

    “真是!你有了夫婿便要忘了兄長嗎?我若傷了杭煜,恐怕有人不饒我了。

    就算為了你,不談也得談和了。你猜得沒錯,六哥七哥都打算出兵進京。原以為東丘若敢往北侵攻,我會擋下他,讓六哥七哥方便行事。不過或許已沒必要了。”

    語帶抱怨,他拉過伏雲卿的手腕感覺脈動,停了一會兒,伏向陽看著杭煜,斂了笑意,冷道:“你若敢辜負她,教她落淚,我隨時會把人帶走。”

    “我不會讓你有那機會的。”杭煜手上勁道猛然加重,像是深怕伏向陽搶人。

    伏向陽擺了擺手,退開幾步。“希望如此。這次,我就姑且讓你一回,畢竟她毒傷還在復原中,需要東丘藥材,她還是留下來得好。”

    “十一哥,謝謝你的成全與諒解。”一時語塞,伏雲卿眼底一熱,眼前迷蒙,隨即強忍住。

    杭煜摟她摟得更緊,一點一點地吻去她盈眶熱淚。“別哭。留在我身邊,我承諾你,你在一日,我便不會與你哥哥們為敵。”

    伏向陽翻身上馬,看著再不分離的那兩人。“杭煜,你言出必行,是嗎?”

    杭煜抬頭,輕輕挑眉,推敲著伏向陽弦外之音。“……是。”

    “就算已結為親家,該給的還是要給。”

    “黃金萬兩,我會讓人送過去給……十一哥。”

    像是欣賞杭煜的識時務,伏向陽點了點頭。“那安陽城中的姑娘?”

    “敢問,十一哥想帶走的是誰?”杭煜防備地將懷中的伏雲卿緊緊環住。

    “她還沒到,我在等她來。”伏向陽頗感無奈地搖頭苦笑。

    “她是指?”

    “她腳程慢,容易迷路,最近身子虛了點,人還沒到。我會儘量將她擋在城外,免得杭想你面子上掛不住。你也知道,那傢伙冒失得可以,就怕她無視規矩,壞了你的顧忌。還說我太寵妹子,你自己也不遑多讓,才讓她那性子老是改不掉。”

    聽著伏向陽忽然變得多話起來,杭煜和伏雲卿疑惑地對望一眼。

    “難道你等的人是……”

    “杭、明、心。”

    杭煜神色驟變,踏前急問:“她遺活著嗎?是受了傷還是生了重病?”

    伏雲卿險些想當場暈厥。“她在你那裡?十一哥,這玩笑開不得哪。”

    “我從來也沒說過她死了,不是嗎?”

    伏雲卿不免有些哀怨地垂下眼眸,緊盯著杭煩至今仍縛著布巾、傷未癒的右手。“十一哥……你確實沒說過她死了,但我每次問你,你怎麼老不答話呢?”

    “因為當時的她確實像是死去,我用了足足三年,好不容易才讓她恢復過來;可是她誤會了,便自我身邊逃開……不過,她定會尋來安陽的,為了再見她王兄一面。”

    伏向陽咬著唇,似有懊惱。先別提那些。若見了她,你們自會明白漳三年的緣由。快回城吧,即將落雪,路會變得難走。今後的事,過幾日再說吧。”

    “好,先回城。”杭煜緊緊握住伏雲卿的手,引領著她上了馬,同乘一騎。

    感受到她確實緊偎著他,他揚鞭一喝,轉進安陽方向,難得地馬速並不快。

    雖然不知道將來還有多少麻煩事必須了結,但至少她在他身邊,那便足夠了。

    大掌握住她纖手,他輕聲說道:“唯音,答應我,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許再離開。”

    “嗯,我答應你。”她枕上他寬闊的背,貪戀地牢牢擁緊。“我不會離開,我們……再不分離、再不分離。”

    細雪飄了下來,掩去回頭的路,伏雲卿頰上能感覺他傳來的溫暖,寒意不再。

    眸中水霧迷蒙;她的前方,除了他,她什麼也看不見,她也不需看見其它。

    視線朦朧,定是因落在臉上的粉雪很快化成了水,沿著她雙頰流下,才會濡濕了他的背,因為她眼中不斷湧出的熱意,那是滿滿的欣喜,不是淚水。

    從今以後,她不再怕嚴冬寒意,因為有他在——

    這將是安陽城的最後一場雪。

    朝陽升起,漫漫長夜將過,冬日已遠。

    終章

    傍晚,琴聲徐徐繚繞在安陽城的高牆上,如花似玉的彈琴姑娘偶爾會因為右手兩隻指頭的不大靈光而微微蹙眉。

    不遠處,兩名年歲相仿的青年對坐品茗,東一句西一句地談天說地閒話家常;說得累了,兩人帶笑的溫暖目光不約而同轉落在琴師身上。

    “隨口胡扯得也沒詞了,你要想問話得趁早,她這一曲,沒剩多少了。”

    “果然是瞞不過十一哥。我不過是想問問,之前總以為……也許當日十一哥本來就沒想過要帶走她呢。”

    東丘王杭煜笑得有些玄妙。“十一哥是打算試我……還是試雲卿的心意?”

    “何以如此猜想?”大齊海甯王伏向陽臉上的銀制面具蓋過了所思所想,只能從微微揚起的好看薄唇,猜出他心情似乎頗為愉悅。

    “因為,十一哥只向我討了一個人回去,而不是兩個人。”

    伏向陽但笑不語。等了一會兒,又喝了口茶,才悠然開口:“當我聽聞十四弟嫁給你之時,我就知道怕是帶不回她了。她若甘願嫁你,我自然帶不回她;可她性子剛烈,若不甘願,當真被逼急了……我一樣帶不回她。”

    杭煜微地挑眉,毫不訝異。

    “當年九王兄登基問政後,咱們四人裡頭,真正對他全然毫無芥蒂、無私服膺的只有她一個。妹婿,這回她好不容易真正為了自己一次,今後十四弟……就托給你了。記得絕對別讓她知道六哥七哥……是為了此次她讓九王兄害慘而動怒決心討伐昏君。她會傷心的。”

    伏向陽斂了笑,語氣嚴肅而沉重:“把她拖在安陽就好,別讓她再參戰,逆天之罪全由我們三人承擔。不過……這對你與西北方昭武國的同盟是否相違背?”

    “十一哥竟連這事都知道?”杭煜眼眸底下有著不易察覺的警戒。

    “怎麼說……我也得顧著別讓人打了自己領地啊。這點軍情不算什麼。”

    杭煜點頭,乾脆地回應:“我的母后是昭武國公主,當今昭武王是我表兄弟。

    當初興兵之際,是邀了他夾擊大齊,不過至今為止他仍按兵不動,怕是沒這個打算吧。之後我會再修書一封過去,請他坐壁上觀,別對大齊出手;畢竟,很快大齊王就不再是從前天怒人怨的那個了。”

    “是很快。等六哥七哥的兵馬全數集結,一年內就有消息。”

    杭煜對伏向陽斬釘截鐵的預告有些訝異。“你們三人能為雲卿興兵犯上,疼她若此是何緣故?大齊皇女不少,何況六哥與她明明年歲相差頗大。”

    “皇女不少,卻不親近。何況雲卿是罕見通才,咱們或許是惜才。我拿雲卿當弟弟,七哥拿她當妹子,至於六哥……應該是拿她當女兒看待吧。畢竟他十五歲那年側室生下的孩子倘若還在的話,也該如同十四弟這麼大的歲數了。這是大齊王室的秘聞,我就不多說了。”伏向陽頓了下,拿下始終戴在臉上的銀色面具。

    “她可以為了兄弟隻身関人東丘天領,做哥哥的自然也能為她安危拚盡全力不是嗎?”

    杭煜怔愣看著那張傳說中的容貌,好一會兒倒抽了氣才別過頭。

    “理當如此。”原來這才是伏向陽始終戴著銀制面具遮住模樣的緣由……

    “那,一人一次,現在該換我問了。”

    “十一哥想問什麼?”

    “她現在彈的那把琴……是歐陽先生所造的?音色極美。”

    “十一哥好耳力。我想應該是吧!那是當初琴仙先生來到東丘之時一起帶來的,名喚“隨風”。後來琴仙下落不明,便由王妹收著。”

    眼見伏向陽陷人長考,杭煜淡然問了:“怎麼,那琴難道有古怪?”

    “不。只是……琴仙之名乃因琴藝超絕,但他真正厲害之處並不廣為人知。他料事如神,極為玄虛。他曾說過他今生註定要造三把琴,第一把贈他心愛的女子,十四弟她母妃;第二把留給他的傳人,應是七哥;而這第三把……將獻給天命真龍。正因他說了這預言,才讓九王動了殺機,讓琴仙被迫離開大齊。”

    “真龍?以前各國以大齊為共主,所以真龍應指大齊王上,那麼莫非……”

    杭煜看向伏向陽,意味深長地對視著。

    “十一哥,這可有些棘手了。種種傳聞倘若是真,聽聞大齊先帝崩殂之時,自宮內消失了兩樣東西是嗎?琴仙若與大齊先帝交情極好……”

    “確實極好。所以,“東西”藏在裡頭的可能性也極大。那就難怪九王怎麼捜都搜不到了。因為東西早就不在大齊了哪。”

    不遠處琴音方歇,兩名男子同時站起身,朝著巧笑倩兮的佳人踱步走近。“說來說去,這算是大齊的家務事,還是請十一哥自己動手吧。我承諾過雲卿不過問的。”杭煜步伐有意無意地放緩。

    “不,妹婿,十四弟傾心于你,對你她最沒轍了,就當是幫個忙,由你出面,她應該比較不會阻攔。當是給十一哥一個面子。”

    “不,真毀了琴,雲卿會傷心的。我發過誓,絕不再令她落淚。抱歉了呢。不過……要是十一哥願意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或許我可以想想法子,不毀琴,一樣能找出十一哥想要的東西。”

    “狡猾的杭煜,你還想問什麼?”步伐原本就不快的伏向陽索性停下。

    “我想問……十一哥和明心妹子究竟是什麼關係?雲卿說過,當年你當機立斷讓人帶她遠走,封鎖她的消息,顯見早有預謀,怎麼說都不像是傳言中……近幾年重病發瘋、神智狂亂——八親不認的海甯王會做的事。”

    “六親不認嗎?”伏向陽笑得無辜。“這話讓你來說,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妹婿。不過,你輕易便相信了我說她沒死?誰知道這是不是我阻止你繼續進軍的計策?”

    “你若要騙我,便不可能把雲卿託付給我;畢竟,她是你重要的王弟。而且你說過,明心腳程慢容易迷路,冒失又沒規矩。”杭煜歎了口氣。

    “既然知道她本性與咱們為了她名聲放出去的傳聞其實大相逕庭,我猜……你們以前認識?”

    “十四弟總歎你聰明厲害。何妨再猜?”伏向陽再次朝妹子走去。

    杭煜搖頭苦笑。“王妹偷溜出城的次數算都算不完,難猜是哪回結的緣。還是等她出現,再要她自己從實招認吧。”

    不毀琴而取物的方法……是個難題呢。不過或許雲卿能解也不一定。

    “等她現身嗎?”伏向陽一提起杭明心,神情霎時柔和起來。

    “也好。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了呢。”

    欣賞著夕陽余暉籠罩遠方映照成朱色的大地,伏雲卿對著朝她走近的兩人展露絕豔笑顏;她迫不及待想要向他們說說她練完這曲的心得。

    曲子接近末了,有兩處的音不合調,改改會更好聽,沒想到琴仙先生竟也有對樂曲疏漏的時候呢。

    不過她此刻尚未察覺,自己即將要說的這件事,關於琴仙留下的琴與曲,將掀起足以撼動大齊的秘密……

    曲猶未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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