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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傲龍戲鳳(戲鳳四部曲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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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是 - 傲龍戲鳳(戲鳳四部曲之四)
  
命運是什麼?邂逅又是怎麼開頭的?  
身為萬民之上的九五之尊,他要什麼沒什麼呢?  
後宮佳麗艷影繽紛,任他招之及來、揮之及去,  
但,誰懂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啊!  
為了她,他不惜違抗母命,甚至以身試毒?  
可,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他的一片真心呢?  
難道,他的癡,還撼不了她的心;  
他的柔,還動不了她的情?  
他是皇帝啊!曾幾何時,  
他需要為了一個女子這般……  
唉!也罷!說他專情悖行,論他霸氣也好.  
在那冥冥中的情牽,牽引得他們這般的相遇邂逅之後,  
他是要定她了,  
縱使非要他放棄這一大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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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18: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命運是什麼?邂逅又會是怎麼開頭?  

  相愛該如何?相守又是否注定一個永久?  

  愛與承諾,人是否就能結合一世的鴛盟?  

  ***

  越過那個山頭。就到京城了。  

  一切都將結束,一切也都將重新的開始。世間的一切都未曾改變,天依是藍的,草仍是綠的,漫布的陽光仍舊如同暖金,但對她來說.卻不再是一樣的意義。  

  想到此,殷莫愁忽而停住,猶豫起腳步。怔怔地呆望著前頭奶娘吃力前行的背影,自己不進反退,繼而轉身回顧。盛夏的金光不憐惜地照著她一身炙熱。平原漠漠,荒草蔓蕪,望去滿眼氾濫的沉默孤寂,彷彿在對照她落拓的身世,麗鮮明熱鬧的盛世裡獨棲這一片蒼漠荒涼和孤寂失落的心情。  

  這一路走來,她看了太多這種荒潤的平原景色,也看盡了這種看似繁華熱鬧裡的寂寥底色,每每引起她身世之慨,猶豫起前途,而不知該如何,幾度退縮猶豫。  

  「怎麼?小姐?」走在前頭的奶娘,見殷莫愁沒有跟上,詫異地回頭。微微喘著氣,舉起袖子擦汗,一邊重新背妥肩上松落的包袱,一邊往殷莫愁走去。「越過前面那個山頭,就到京城了,好不容易,走了個把月,總算快到了。趁著日頭還大亮,我們得趕緊趕路,趕天黑之前進城去。北方,天一黑,城門關了,又沒有落腳的地方,我們的盤纏又用的差不多了,可就麻煩了。」

  「奶娘,我……」殷莫愁心微蹙,欲言又止。  

  「怎麼了?小姐?」奶娘想不通她到底在遲疑什麼。「這一路,你這樣走走停停、回頭發呆的,已經好幾次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奶娘,我是在想,我們就這麼貿然前去投靠人家……是否妥當?我想了又想,總覺得不安……」不只不安,還有種實在是因為不得已的不情願,更有難堪和抗拒。一旦受人一絲照應,總有難償的恩情。  

  「當然妥!怎麼會不妥!」奶娘從小將殷莫愁帶大,多少瞭解她的性情,看她這麼猶豫,明白了殷莫愁遲疑的心事。半勸半慰說:「你別想太多,小姐。別說姚  大人是老爺當年幫襯一把才有今天的,更何況你和姚家公子指腹為婚,是姚府未過門的媳婦,他們見著了你,只有歡喜的分。快快放心!」

  「可是……」殷莫愁不但不放心,反而更顯得無奈。「我跟對方素未謀面,怎能──怎能──」她連連遲疑兩句。再說不下去。這一去,除了受人恩情事外,還有關於她終身的牽扯。  

  從她識字讀書開始,咀嚼參悟。詩書中的情感意緒,雖未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及所謂的「三從四德」感到太深的懷疑,然而內心深處總有種迷惑。她不知道感情的事應該怎麼算,沒遇過不會明瞭,可是隱約地對這樁指腹為婚的約定感到不相容。  

  應該說,她遲疑於這種近乎是盲目的決定她終身和依歸的定情方式。兩情相眷,戀在眼眸的交流那瞬間,似曾相識的儼然,從而交心許諾,互願天長地久。這才是愛,不是嗎?而不應該是素未謀面的那樣不明不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不是情烈熾熱的女子,對感情,卻如同這般的執一,但求不負己心。她不求轟轟烈烈,只求一份單純素樸的感情「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平凡完整而深刻的一份感情,相守到白頭,如此而已。  

  但她和姚文進什麼都不是,卻有那樣荒謬的親近關係,甚至迫於不得已,她不得不前來投靠姚家,如何不叫她感到遲疑和茫然。  

  奶娘知道她心思多,問題也多,總想些驚世駭俗的東西。她打小照顧殷莫愁長大,習慣了她這種悖於閨閣的「離經叛道」想法,但她習慣,別人可不會習慣。耐著性子說勸道:「小姐,不是奶娘要說你,你這個胡思亂想的性子可要改一改。禮法傳統本來就是這樣,咱們當女人的。只要遵守三從四德的規範就是了,想那樣多做什麼!你和姚家公子的婚事,是老爺在你還未出世時就指定的了.既是父母之命,你怎能不遵從?」她就是搞不懂,她這個從小看大的小姐,怎麼就不像其他的閨秀千金那樣,安分守禮,閫範懿德。而總有那麼多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追求。這是很要不得的,一個守禮規德的大家閨秀,是不該有太多自己的想法的,她應該一切以禮法為重,以貞靜為本。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最重要的還是在「三從」,持家才是要緊根本的事。若說要有什麼才能,也就那些刺繡針黹紡織的本事;緊守本分  與禮節,不逞能,才是得人讚賞的好德性。  

  但是,於此種種,殷莫愁卻沒一樣符合要求。奶娘思及,不由憂心忡忡。她從小就勸,卻總是勸不過。都怪她家老爺,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家,教她讀什麼詩文,結果讀得滿腹詩書,卻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小姐──」奶娘又說道:「我們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有個安穩幸福的歸宿。老爺為你選定的親事,是絕不會錯的,你就安了心,別再胡思亂想,乖乖地遵照老爺的安排去做。況且,夫人過世前,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將來,囑托我一定要將你平安送到姚家,看你有個圓滿的歸宿。小姐,你總不忍讓夫人死不瞑目吧?而且,老爺若是地下有知,也會和夫人一樣,擔心你的將來。」殷莫愁默然不語。其實,就算不是她母親臨終前的囑咐,迫於現實的無奈,舉目無親的她,也不得不前往投靠有這種牽連關係的姚家。  

  看著殷莫愁默然不語的表情,奶娘為了讓她心安,跟著又說道:「你不必擔心,小姐。姚大人和老爺生前是多年的熟識,當年又是同榜及第,交情非比尋常。你是他故人唯一的女兒,又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他絕不會虧待你的。而且,我聽得姚少爺是個文質彬彬的公子,也很有才華,詩書五經無一不通。你這次前去,正好夫唱婦隨。」奶娘說到最後,且自以為是地說了句俏皮話。  

  哪知殷莫愁卻反歎了一口氣,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奶娘。我只是──」她究竟在茫然什麼,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隱約中只是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問──就是這樣了嗎?  

  「我懂。」奶娘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否真正的明白。「小姐,你在擔心能否與姚公子情投意合。是不是?感情這種事,是可以培養的。等你到了姚府。而成了婚,朝夕相處,自然而然就會產生濃厚的感情,和姚公子成為恩愛的夫妻。看看你爹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許吧!殷莫愁輕輕又是一歎。感情之所以為情,並不只因於它的轟烈,才教人蕩氣迴腸。這樣的細水長流,毋寧更是她所要的──她只要求一份平凡深刻而完整的幸福;只求一份真情真性,許見白頭。  

  「我明白,奶娘。」她蹙著眉,試圖想牽出一個笑,撫平眉問的深鎖,卻矛盾的彷彿是一種對命運的抗拒,又似無可奈何。  

  也只能這樣了。  

  指腹的婚誓,命中違悖於她意志與無力回絕的注定,造就了她和姚府這份情和牽連。也許,這就是她命運的注定;地老天荒,也大概就是如此了吧?現實難堪;致使她們落魄至此而不得不前去投靠,但畢竟,她跟姚家還是有著這一層的關係也是她情歸的命運吧?  

  「你明白就好。」奶娘咧開嘴笑起來。這一路她見殷莫愁神色不定鬱鬱寡歡,一直很擔心,就怕她胡思亂想,想不開。  

  像是要讓她放心似的,殷莫愁微扯嘴角,回奶娘一個微笑。隨即斂容,露出一絲哀愁,說:「對不起,奶娘,沒能讓你享清福,還連累了你。這一路,辛苦你了。」奶娘有個女兒嫁到京城外不遠的縣城,一直要接她回去奉養,但奶娘始終放心不下她。  

  「快別這麼說!」奶娘搖頭。鼻頭一酸,淚水湧出了眼眶。卻為殷莫愁感到心疼。「我的事不打緊,倒是小姐你,才叫奶娘感到心疼不捨。人家哪家的千金小姐會像你這樣,吃這麼些苦頭,就你命苦。我明明托了人上京通報姚大人,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一直沒消沒息。唉!若是老爺還在就好了!」說到後頭,不禁唏噓起來,眼淚鼻水和成一團。  

  「奶娘!」殷莫愁低聲想安慰。  

  奶娘的唏噓不無牽痛她的心,引起她的感傷。但是又能如何?不管過去如何輝煌,現在的她,僅是一個舉目無親的孤兒──一切都結束了。  

  她父親原為皇朝翰林大學士,飽覽群書,氣質雍華。她身為翰林學士獨生之女,出身書香世家,加以其父並不因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是以從小便飽讀詩書,養成了詩人的氣質,個性裡帶著詩人的靈性。在別家千金閨秀忙習針黹刺繡等等的女紅手藝,她卻在燈下書讀得倦了之時,夜半獨上層樓,或者臨風吹歎。或者對月長吁,總有一些旁人眼中怪異不當的舉止,惹得下人竊竊私議,閒言閒語。為此,常惹得奶娘說教,她偏偏依然故我。  

  她的詩人氣習與禮法的閨範教養,實在是不相容的。婦人四德,婦德、婦言、婦工,別說她一樣也構不上,就是「婦容」,她也達不到標準。侯門官宦和大戶人家,要求的閨範是端莊守禮,進退有節,長相福厚正經為要,但她詩性的空靈氣韻,飄忽的生動美,卻最是犯了這種忌諱。  

  然而,她卻沒有這樣的自覺。奶娘不斷說勸,巴望她早日醒悟,勸誘她學些女紅針黹,但性格天成,就是無可奈何。  

  殷老爺因為性格恬淡,對仕途並不甚熱衷。在京中待沒多時,便辭官歸故里。  

  殷莫愁在鄉野之間長大,連帶的,也不大會戀慕塵世的浮華。倒是看著她雙親的恩愛幸福,與年年湖泊裡那儷影雙雙悠遊的野雁,兩情問的戀慕情深,叫她無比感動。但求真情真性,感情執一,冷淡裡帶著執著。  

  好景總是不常。兩年前,她爹染上不治的惡疾。隨即病歿。殷夫人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家道中落,她只得遣去所有的奴僕,變賣田產房舍,身旁只剩一個奶娘跟著。  

  殷夫人的病,一拖兩年,病榻上就懸心殷莫愁沒人照顧。提起她和吏部尚書姚謙獨生之子姚文進有指腹為婚的事情。特修書要姚家派人來接殷莫愁。卻不知怎地,對方一直沒有消息。一再等不到姚家派人來接,殷夫人便嚥下了氣。  

  其父既死,因繼而亡故.殷莫愁孑然一身。四顧無親。不得已,只好偕著奶娘上京投靠姚家。到京城的路途遙迢,她們卻窘迫的運個挑擔的小廝也雇不起.只草草收拾了一些隨身衣物。一個月來,風塵僕僕,長途跋涉,歷經塵灰風霜,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總算快到了京城。  

  「你別再傷心了,奶娘。」殷莫愁掏出手絹給奶娘擦淚。「人死不能復生,就讓它去吧!合該這也是我的命,想通了就沒什麼。來!越過這山頭,就快到京城了,我們還是快趕路吧!」她將所有的悲苦輕輕一抹帶過,接過奶娘肩著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回頭深深又望了蒼漠的平原和穹蒼一眼。此去這一步,過去的一切,那不知世間疾苦冷暖的過去,就真的過去了,就此被隔在風塵中,化為灰,成為塵,永遠沉落在記憶底。前頭迎接的,是人間的風雨現實。她好像溫室裡的花朵,生命發生質變,這番回頭後,往事竟如前生,喝過了孟婆湯,從此相忘於天涯。  

  「走吧!」她轉頭對奶娘露出個微笑,舉步往前走。  

  山路雖不若官道的平坦,倒也沒有想像中的崎嶇。途中除了一些砍柴的樵夫,不時也有一些商賈行人來往。之前她們向人問過了。越過這山頭到京城,走山路腳程快的話,半天就可以到達;要是繞官道,那非得花上三天不可。她們盤纏所剩無  幾,不夠維持到那許久,只好選擇山道而行。  

  這一來,倒看盡了明媚的山光。沿途時見林蔭遮天,處處可聞到鳥鳴蟬叫;一波一波不知名的花朵,浪潮一般漫地野放,放肆恣意,明艷鮮怒。若不是偶爾的馬蹄飛踏過,黃塵卷揚,景色則更是怡人。  

  只是,她們急著趕路,無心於這些醉人的風光。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頭,奶娘畢竟上了年紀,拖著腳步氣喘不休。  

  「累了吧?奶娘?我們歇會兒。」前頭不遠有座茶棚,清風涼送,正好催人疲累。  

  殷莫愁抬起袖子抹抹汗。扶著奶娘走向茶棚。  

  那茶棚僅是幾根木頭和茅草搭建而成,雖然簡陋,卻矗立得叫人莞爾。山寨似的在棚前欄起了一道半拱鏤空的弧門,橫豎一道門檻,門檻上且大大刻了兩個字「情檻」;門楣上則橫書「償情門」三字;在下方又有一行耐人尋味的聯語「入此情門一笑逢──」殷莫愁停在門檻前,望著那行聯語,喃喃念著。一時竟有些怔忡。  

  入此情門一笑逢?  

  聚散情緣。茫茫人世,她一生既定,又能與誰邂逅相逢?這荒山茶棚,「情門」內鎖著的,又該會是多少殘缺的緣淺與擦身而過?

  一笑相逢;抿笑而去以後呢?是否就此天涯相戀?有多少故事串起又散落,來不及發生的無始無終這山間茶棚一句無心的聯語,不意牽引出她的傷感與怔忡,既傷身世,亦感人世蒼茫。  

  她垂下眼,輕輕搖頭,心裡暗歎一聲,舉步跨進門檻。角落裡,一個英冷的身影正自轉身顧盼,眼底猶含笑意,無心地朝她望來;她同般的不經意,微一抬頭,  迎面竟就遇上那一雙帶笑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心頭驀然一跳。那眼眸如定,無聲望著她,似乎也怔住了。  

  命定或偶然?還是個邂逅的開頭?  

  那是個氣宇略帶英冷的年輕公子。眉如劍,眸如星,表情微淡,容顏刀鐫的深刻。  

  雖作尋常書生的打扮,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感覺他的與眾非同與一股不名所以的氣勢。他並不是那種俊美的男子,但光芒冷熾。舉手投足卻能處處讓人感到氣魄魅力,顧盼間更流露出一股文士的風流神采,又摻散著武將的威峻。雖然看似缺少柔情,卻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吸引。  

  在他旁側,生了另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公子。兩人斜據角落而坐。處在滿棚山村野夫和樵子商賈之中,顯得相當醒目。  

  他靜望著殷莫愁。滿棚的喧擾雜鬧聲嘩嘩地流過他們之間那瞬間。所有的聲息像是都凝住了。隔著天河,兩兩相望。  

  這樣的不期然,畢竟是萬分之一的太巧合,難遇又不可求。但殷莫愁跨過了「情檻」,踏入了「情門」,不經心的這樣抬頭一望,卻就遇上了他那雙含笑的眼眸。是否冥冥中有情牽,牽得這樣的相遇邂逅!?  

  他目光不轉,她心頭驀地又是襲心的一跳,又是一怔,如夢方醒,略為心慌地轉開眼眸,假裝無事,轉開那疑是偶然還似注定的短瞬間。  

  這一路來,她已不知經歷過多少像這般的萍水相逢;她總是很小心,避開和旁人陌生的交會。這樣的萍水相逢,就若潮水一般,攏了就散;光點似的微微一個交會後,便各自離散,化為泡沫,從此海角和天涯,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相遇,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多情多感,徒然增添哀愁感傷。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這般浮萍聚散,倘設留情太多,感傷便多;她已無力再負載那些深深淺淺的觸刻。  

  所以她總是很小心,避開任何交會的可能。卻沒想到,會在這山野茶棚中,不經意地遇上一對含笑的眼眸,勾起她心底千千的結,叫她心頭猛不防顫然一悸。  

  她抑下悸動,背過了身,不去惦念,和奶娘選了一張靠裡的桌子歇下,要了一壺清茶和茶點,與那張斜據角落的桌位,遠遠隔著好些喧擾。  

  然而,在嘈雜中,那股隱約的注視,始終如定。穿過滿棚的喧嘩,如滿地流向她。那名氣質英冷的年輕男子,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他的目光冷淡,如同他的人,看著殷莫愁的眼神。卻是冷中帶熾,潛情的人被牽引簇動。  

  不意的那眼波交逢。對他來說,原也是同般的無心,但也許正因為無心,乍然驚逢,所以他的心反而被牽動,更覺得天驚地動。他的身旁一直不乏美貌的佳人伺候,他也早看慣了各式的天香國色與環肥燕瘦,並不將那些姝麗放在心上,也未曾對誰特別經心執著過。然而,眼神相對,殷莫愁眸底那滿是不經意,帶一點冷、一點淡、一點孤高的氣質卻深深吸引了他,而對她那種異於浪艷嬌麗的清冷氣息心起悸動。  

  美色引人。可殷莫愁並不是他慣見的那種明艷花嬌或嫵媚的風流婀娜,窈窕姣柔的豐美佳麗。他看她似乎歷經一番風霜跋涉,面容頗現憔悴,甚至略顯蓬垢,穿著衣飾也十分粗糙。但儘管如此,那粗糙卻難掩她的風華,憔悴中自散發著詩人的氣韻。鬢髮如雲,山翠的眉;黑潭深的眼,以秋水為底色,閃著粼粼瀲艷的波光。  

  氣質空靈,帶一點風露清愁,清麗中帶著略微的冷淡,大異於那種嬌媚嫵麗的脂粉,而顯得不流於俗。那清冷的氣韻吸引了他。一場無心相逢,卻對她一見牽情,而起了悸動而生思慕。  

  這樣的「因緣際會」,彷彿是一種情定,特別為他和她的相遇,寫下邂逅的開端。  

  他定定看著她,劍眉略蹙著,宛受迷惑,他從來沒想到,他會因一個女子,而心海起波動。如果有傳奇,那麼,這就是了。  

  「沒想到天下竟有這種不同於俗的女子!」他斜側的男子不禁發出讚歎。低聲說:「尤其她那種略帶清冷的氣質神韻,倒像天人一般,餐風飲露,不沾一點人間  煙火似的,全然不同於宮中那些濃妝艷抹、嬌麗豐美的宮人和嬪妃。」他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瞧她的神態舉止,出身應該不差,但怎麼……」先前的讚歎轉而為不解的困惑。「若是大家千金,怎麼會僅帶一名僕婦,出現在這山郊野外……」

  「京城之中,可有哪家秀女有這等不俗的氣質和美貌?如意,你且想想。」殷莫愁清冷詩韻的氣質既是天生,必和她成長的環境背景有關。她慣常獨自對月臨風,萬般心事只訴青天,整個人倒也像天地一般飄忽空靈。如此乖悖出一般深宅閨秀的端雅,反卻自成獨特的風華。  

  叫如意的年輕男子略為沉吟,搖頭說:「聽說王丞相的千金長得嬌美無比,體態豐盈嫵媚,看來倒不似。志毅伯府和平遠侯府裡,也沒見過有這等氣韻和姿色的佳人。」他舉的都是朝中的王公大臣,  口氣卻十分平常。又搖搖頭說:「至於尋常那些百姓之家,更不必提了。瞧她的舉  止,絕非一般粗鄙無識的庸脂俗粉所能比。可若是官宦大戶人家的千金,絕不會放她獨個人僅帶著一名僕婦拋頭露面的,還是,會是哪家王侯府中的歌姬?」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搖頭又搖頭。蹙  
  著眉,轉向那眉色加劍的男子。  

  「皇──」他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隨即警覺,立即頓住,改口說:「大哥,你看呢?可有什麼印象?」

  「沒有。」回答得沉緩,在凝結一種決心的堅定。「不過,沒關係。不管她是誰,出身如何,平民百姓也好,侯府的歌舞姬也好,都讓我覺得很特別。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氣質清冷的女子,顯得如此獨特脫俗。不像平素慣見的那些麗的脂粉,黏膩地教人喘不過氣。這女子很特別,不同於眾,特別有股吸引人的氣質。」

  「大哥的意思,是對她有什麼打算了?」

  那男子目光冷冷一轉,沒有回話,但意在不言。他從沒有見過像殷莫愁這般的女子,顯得冷清又炙熱,因為沒見過,所以稀奇,所以想擁有。  

  「可是太──她會答允嗎?」

  「不管她答不答應,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可是,大哥,你這般自作主張,我怕太──呃,她會有意見。你別忘了,宮中有宮中的規矩。」

  「這種小事,她不會有意見的,你不必擔心。如意,我決定的事,自有主張。」他將視線移向殷莫愁。口氣雖淡,卻不容有一絲異議。彷彿他說的話,就是一切。  

  隔著嘈雜的喧擾,殷莫愁感覺到有道目光在注視,回眸一望,卻見那對如星的雙眸。  

  「奶娘,我們該趕路了。」她低聲催促奶娘,準備離開。  

  但那如星的目光不放。他起身。正想朝她走去,不防一個神色匆忙的樵夫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連同身後的如意,也沒道歉,便急疾住棚外逃出去。他不以為意,揮手招來店家,一邊留心殷莫愁。  

  「如意,把賬會了。」他看殷莫愁起身,也無心再久留。  

  龍如意伸手到懷裡,好半天卻取不出銀兩。店家耐心地等著,似乎司空見慣。嘴角微噙著一些瞭然。  

  「奇怪……」龍如意喃喃自語起來。沒有?懷袋裡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大哥,糟了,我身上的銀兩都不見了!」  

  「怎麼會?上山前我不是才將所有的銀兩都交給你,叫你好好收到懷裡的?」

  「沒錯啊!可是……」龍如意皺皺眉,突然大叫一聲。「啊!會不會是剛剛那個人?」沒錯!一定是那個人!他不小心撞了他們一下,然後,他們身上所有的銀兩就不翼而飛。「這下該怎麼辦?」他瞪直了眼,呆坐在板凳上。  

  一旁圍來幾個看熱鬧的人,瞧他們付不出銀兩,紛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人一多,嘴便雜了,不一會。便鬧烘烘的成一片。  

  「那邊怎麼了?怎麼那麼吵?」奶娘.好奇地轉頭。  

  殷莫愁跟著慢慢地轉過身去,眼一抬,使看見先前那一對含笑的眼眸,泛著冷冽沁心的星光。周旁圍了許多人。正對他們竊竊私語著,處境有些困窘尷尬。  

  「看他們一身人摸人樣。卻也學那無賴想吃白食不付賬!」幾個人不齒地啐了一聲。  

  奶娘推了推殷莫愁。說:「我們走吧。小姐。這不關我們的事!」

  「等等,奶娘。你看我們還剩多少錢?」她原將要離開,合該是際遇,抑或上天的陷阱?這一回首,卻將她推向他,不定的命運。落了注,寫成了命定。  

  「只剩幾錢碎銀子了。」奶娘取出剩下的錢算了算。突然抬起頭,睜大眼說:「小姐,你該不會是打算──萬萬不可,我們就只剩下這點錢而已──」

  殷莫愁不理奶娘的嘀咕,往店家走去。那男子見她走近,目光只望著她,神情冷漠,毫不在意旁人。倒一點也不似付不出賬的困窘。即便身處突發窘迫中,他仍是一副接近傲然的無動於衷。  

  「店家,這兩位公子欠的賬,我們替他們付了。」殷莫愁語聲清冽,低低的。避開那如訴的眼波。那一對如星的眼眸,發著清冷的光,異於沸騰的炙熱,用一種侵蝕的光亮將人吞噬。她轉向奶娘,吩咐說:「奶娘,看要多少錢,把錢給了店家。」

  「小姐!這怎麼可以!」奶娘喊叫起來。  

  店家報了個數字,差不多是她們僅剩的所有。  

  「把錢給店家,奶娘。」

  「這怎麼行!小姐──」

  「把錢給他吧!奶娘。」殷莫愁輕聲打斷奶娘的驚跳。  

  「我們就剩這麼點錢,你把它全幫個不相干的人付賬,這以後若有什麼事,看該怎麼著才好!」奶娘嘀咕個不停.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錢付給店家。「喏。拿去吧!算你運氣好,遇上我家小姐。要不然,遇上這些吃白食的,你也只有自認倒楣的分!」有意無意地橫了那兩人一眼。  

  賬一忖,圍著看熱鬧的人便一哄而散。  

  那對如星的眼眸,正對著殷莫愁。深深將她烙在眼裡,竟一句話也不說。如意則堆了一臉笑,忙上前說:「多謝姑娘相助。我們身上帶的銀兩不小心遺失了,我大哥跟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姑娘出手相助。我姓龍,叫龍如意,這位是家兄,龍天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該如何稱呼?」他長這麼大,從未遇過這種難堪,倒對解圍的殷莫愁有了幾分好感。  

  「公子不必客氣。這等小事,不必掛懷,請不必放在心上。」殷莫愁微微欠身,算是回禮。  

  「小姐,我們該走了,趕路要緊,再跟這些人瞎攪和做什麼!」奶娘還在心疼那些白付的銀兩,語氣態度很不客氣。  

  「等等!」龍天運大步走到殷莫愁面前,說:「龍天運受姑娘相助,尚不知如何能報答姑娘?」

  「我說過了,公子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殷莫愁站住不動。風吹過──突然感到她和龍天運面對之間,隨那風吹,似乎牽繫住一條扯不斷的絲線,若隱若現。  

  「我家小姐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奶娘在一旁諷言涼語著。「連一點茶水錢也想賴,還敢說什麼報答!算我們倒楣,也不跟你們討恩要情了。」

  「大嬸,你這話就不對了。」龍如意微微一笑,語氣謙和,儒雅溫文。「我們原也無意抵賴不付賬,只是隨身所帶的銀兩,不小心給遺失了。才會有那種困窘發生。不過。能因此得和姑娘、大嬸相識。倒也是一種緣分。想想,人海滄茫。我和家兄卻能和兩位在這山郊簡陋的茶棚中相遇,這樣的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豈不是非常的難得!?合該有緣。你說是也不是?大嬸。」一番話說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奶娘這才正眼細細地打量龍如意和龍天運。  

  龍如意看起來與龍天運年齡相近,同般挺拔。然而,異於龍天運英冷的氣質,龍如意長得俊美雅秀,神采翩翩,眼帶柔情;眉宇間且有一抹溫文的質色。襯著龍天運刀鎢似缺少柔情的容顏更形冷漠,有股直逼天地的氣魄風華。  

  奶娘在殷家多年。倒也曾見過不少達官顯貴。先前她沒注意,現在這麼仔細一打量,原先的偏見和輕視之心一掃而空。她看龍天運雖作尋常的書生打扮。眉目間在在流露出不凡的神采。就是龍如意也顯得儒雅不俗,一身侯門官家的氣派,外貌雖可以加以喬裝改扮。神態氣質卻騙不了人。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不經意間便會洩露其階級背景。她猜想他們一定不是什麼等閒的人物,總是王侯貴人一流。  

  這麼一想,表情就緩和了,態度也大為改變。點點頭,笑說:「公子說得有理。合該是有緣,小姐和我才會與公子相遇。剛才我說話有些失禮,請公子別見怪。」

  「大嬸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奶娘寬心一笑,轉向龍天運說:「龍公子,方纔我說話多有冒犯。請你別怪罪。」龍天運瞅了奶娘一眼,他全心在殷莫愁身上,並沒有將奶娘方纔的話放在心上。但他不開口,氣勢便能懾人。奶娘吶吶的。她印象一改,思緒一轉,越覺龍天運的與眾不同。  

  「姑娘,方才承你相助,你若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龍天運的眼眸始終冷柔地罩著殷莫愁。  

  好大的口氣!「公子實在太客氣了。」奶娘笑瞇瞇的,只道是遇上貴人。試探說:「我看公子氣宇不凡,談吐也不俗,很有幾分王孫貴公的氣派,想來家世定非平常!還不知公子府上在何處?以什麼營生?」她看兩人氣度不凡,或許是官家子弟,和姚府或有什麼交往也說不定。  

  龍天運和龍如意互望一眼,各有意味地回身,卻是看著殷莫愁,說道:「龍家世居金壁皇城,以天下為生。家住皇城紫陽宮,時游雲池皇林園。」

  「啊!」奶娘聽不出真假,傻傻地睜大了眼,半張著嘴,說不出話。  

  殷莫愁亦愕然地轉頭,顰蹙著眉看著龍天運。  

  皇城紫陽宮是皇帝處理朝政和居住的地方。皇林園則住在宮苑的東側,園裡種滿各種奇花異卉,四時景色變化綺麗繽紛非常;園中更有一湖「雲池」,清澈如鏡,倒映著美麗的天光絕色,彷彿天上雲間。新科進士都於此接受皇帝賜宴。是皇家的御花園。  

  家住皇城紫陽宮?那豈不是說他是當今的皇上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但你不想說出家府便罷,不必口出如此狂言。」她又蹙了蹙眉。帝王或庶民,她原都覺得無所謂。富貴浮雲,夢裡浮生;人間一場,終究會隨風而逝。身份、地位,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她只覺龍天運冷洌的語氣像在宣示什麼,隱隱似會被牽扯,下意識地鎖眉。  

  龍天運抿著唇沒說話,目光緊盯著殷莫愁,倒似一種反詰的姿態。挺拔的身影,充滿了強烈的存在感,殷莫愁只覺眼簾裡星點閃閃,佈滿了他的存在。她不禁退了一步,低垂下眼,逃避那些侵襲。  

  「龍公子,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的!一個不好,可是會犯上欺君之罪!」奶娘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緊張地瞅著龍天運。  

  龍天運抬抬下巴,略冷的氣質因為抿緊的唇線而加深神態的冷漠,更是顯得無表情。他氣宇帶冷,性情也冷,不說話時,自有一股王者的氣勢,神采傲岸,充滿懾人的魄力,讓人不敢輕易冒犯。  

  是以,龍如意心中儘管納悶,見他不說話,也跟著沉默。他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那幀無表情的冷漠。也叫他猜不透。龍天運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容不得旁人干涉。  

  「奶娘,我們該上路了。」沉默的氣氛徒令人窒息。殷莫愁本就無意追問,轉身准離開。  

  「等等──」龍天運出聲攔住她,凝神看了她半晌。突然解下腰間的玉珮遞給她。那玉珮通體翡綠,色澤極為鮮麗,上頭列有龍形的圖案,流光燦爛,一望即知非常珍罕。  

  殷莫愁錯楞住,愕然抬頭。這個動作叫她困惑,眼神滿露疑問,儘是不明白。  

  「皇──大哥……」龍如意一樣的錯愕。  

  那塊玉珮是龍天運貼身的寶玉,他從小就帶在身上,對它生有感情,也成了他地位身份的象徵。辰平公主愛不釋手,幾次討取,他都不肯,此刻卻竟輕易地將它送給才第一次相遇的殷莫愁他知道龍天運惑於殷莫愁清冷的氣韻,對她一見牽情而心生悸動;也明白他想要她的決心。只要是龍天運決意的事,他都一定會確實去做,而且固執的可怕。但他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特別執著過,或特別放在心上過;他看得出,他對殷莫愁該也只是迷惑,還算不上傾心。卻為什麼?為什麼他竟將視如己身一部分,他身份地位的象徵,貼身信物玉珮送給了殷莫愁?  

  「收下。」龍天運不管旁人,只是盯著殷莫愁,眼中只有她的存在。也不說為什麼,簡單兩個字吐得冷沁堅定,倒像命令。他臉上少有笑容,此時神態更有一種決意的逼人氣勢,冷漠的容顏,尤為深刻。  

  殷莫愁搖頭:「多謝公子美意。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而且──」她咬咬唇。而且她跟他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怎能收下他的東西。還是他隨身佩戴的玉珮,倒像信物似,宛如訂情,怎麼能收!  

  「而且怎麼?」龍天運追問。  

  他居然還追問怎麼!?殷莫愁遲疑了一下,勉強回說:「而且我沒有理由接受公子的美意,不是嗎?」

  「還需什麼理由?我決定的事,從來不需要理由。」龍天運神色未改,語氣流露出不自覺的冷傲霸氣。他緊盯著殷莫愁,眼裡冷中帶熾的光芒依舊。她跨過了那道「情檻」,走入「情門」,和他邂逅相逢了,不是嗎?他臨時起意出宮,萬分之一的太巧合而在這山間野棚和她眼目相交──上天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不是嗎?他跟她,是注定。她當然是屬於他的。所以,還需要什麼理由?  

  「可是……」殷莫愁又蹙眉,有些無措。這個人,霸氣的這麼理所當然,她並不擅言辭,一時竟想不出該說什麼拒絕的話。  

  龍天運態度堅持又固執。無心的和殷莫愁含笑相逢,如傳奇的邂逅,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他從沒見過像她這種清冷氣韻的女子,一見而牽動他的意緒,對她心生思慕,渴望想擁有。他說不清那些不明白的情愫,暗暗對他的那些牽引,只是殷切地想擁有她。  

  這塊玉珮,是信物、是定情。  

  「龍公子。」奶娘上前說:「你的心意我們真的很感激。但我家小姐實在不能接受你這塊玉珮──」

  「為什麼?」

  「你有所不知,公子。我家小姐原是翰林大學士殷重煜的獨生女。與吏部尚書姚大人的公子打娘胎便指腹為婚,老早就定下了親事。我們此次進京。就是前來投靠姚大人的──」

  「奶娘!」殷莫愁忙喊住她,蹙了蹙眉,阻止她再說下去。  

  龍天運眼眸霎時冷冰起來。閃過一抹不痛快。肅森冷殺。「你是說吏部尚書姚謙?」很是陰沉的聲音,令人不安。  

  「是的。龍公子。你認識姚大人?」奶娘再次被他的氣勢震懾住,困難地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試探。他這樣直呼朝廷大臣的名諱,冷峻迫人的姿態,氣魄非常。  

  龍天運置若罔聞,不理奶娘的探詢,轉向殷莫愁,硬將玉珮送到她手裡,說道:「收下。進京後,若是姚府不肯收留,或是有任何其它困難,你就持這塊玉珮到城東的紫禁府,自然會有人安排,讓你暫時安身。」

  「紫禁府!?大哥──」龍如意有些情急不明白。他不知道龍天運心裡究竟怎麼打算。紫禁府遠離皇城,是龍天運無事最喜耽留的地方,沒得他的允許,即使是皇親國戚,也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入。他要殷莫愁到紫禁府,意思已經很明顯。但殷莫愁已和姚府訂親。他此舉也應該意在相助而已才對。卻怎麼……龍如意愈想愈不明白。  

  龍天運淡淡掃他一眼。他決定的事,從來不必多解釋。  

  殷莫愁望著手中的玉珮,抬頭看看龍天運。再轉向奶娘,再將視線轉回玉珮,又抬頭看看龍天運,神情有些迷惘。  

  「小姐,既然龍公子一片好意。我看就收下吧!」奶娘留著萬一。或許會有用處。  

  殷莫愁沉默半晌,將玉珮輕輕攏在手裡。  

  龍天運冷眸帶熾,隱約有笑意。他傾近著莫殷愁,看著她,專心一意只對著她,說:「你等著。」就這麼一句話,為這場邂逅寫下開頭,注了一個縛情咒。  

  棚外金光點點,透過茅頂的隙縫,留下許多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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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18: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小姐,這邊請。來啊!給兩位客人奉茶。請兩位先在這裡稍待,我馬上去請老爺和夫人出來。」一路風塵,殷莫愁和奶娘兩人好不容易總算在天黑前趕進了城。帶幾分情怯與強烈的不安,敲開姚府深宅大院朱漆的紅門。門房通報了總管。過了些時,總管方出來相迎,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們,將她們延請入外廳,命人奉茶,便匆匆入內通報。  

  「別擔心,小姐。你看總管對我們多親切!這兒今後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別再胡思亂想。」奶娘悄聲地安慰殷莫愁,想消弭她的不安。

  「我沒事,奶娘。」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靜。真切地踏進姚家後,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腦海中揣想未明時的不安;只是生出更多的茫然。踏進這個門,她的終身,真的就這樣決定了?而姚府的人,見著了她,又會怎麼說?

  她抬頭環顧四週一眼,心情無處安放的一片空白。  

  好一會,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進來一個身材中等,面貌幾分神氣,年紀大約五十開外的老爺,和一名略有一絲福態,神情精明謹嚴的婦人,後頭跟著那總管,和幾名奴僕丫鬟。

  「老爺、夫人,這位就是殷家小姐和小姐的奶娘。」待兩人坐定總管簡單兩句說明,顯得面無表情。  

  殷莫愁早已起身,走向前向姚謙夫婦行禮問好。「莫愁見過伯父、伯母。」當年她父親辭官歸隱時,她才三、四歲大,鄉野的生活,成了她人生的全部,對兒時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復任何印象記憶。這算是她第一次見到姚氏夫婦,第一次正式的往見;姚府的一切。對她來說,實在都是陌生的。  

  「嗯。」姚謙只是點個頭,姿態很高,態度略顯冷淡,一點也看不出乍見故人之女的驚喜與激動。他捋著灰白的短鬚,眼光冷犀地打量殷莫愁。「你就是莫愁?已經長這麼大了!上這來,怎麼不派人先通報一聲,我好派人前去迎接?」

  「姚大人有所不知!」奶娘在一旁,也趕忙上前福禮,替殷莫愁回答說:「進京前。小姐曾托人前來通報;我們家夫人也曾修書給大人,但不知怎麼地,都沒有將消息帶到。」

  姚謙很快的和夫人對望一眼。眼底閃過一抹不明的光。他點點頭,明白什麼似。「原來如此,你們一路辛苦了。」

  「哪裡,多謝伯父關心。」殷莫愁頷首答謝。  

  「不必多禮,你那邊坐著吧。」姚謙微微又點個頭。

  「你一個女孩家,拋頭露面的,趕那麼遠的路,也真是難為你了。」姚夫人丹鳳細狹的眼,半瞇盯著殷莫愁。嗓音尖細帶銳;明著聽來像是在稱讚關心,話裡那語氣卻遮遮掩掩地帶一些不以為然。  

  殷莫愁似乎沒聽出姚夫人口氣裡那一些不以為然,倒是經驗世故的奶娘,老皺的臉皮浮現一絲尷尬。  

  姚謙按著問殷莫愁一路進京的情形,噓寒問暖一番,聊表關心。但他的熱誠,配合上他疏漠的態度,顯得不是那麼由衷,不冷不熱地像在虛應故事。姚夫人偶爾插問一句,神態也是表現得疏落冷淡,細狹的眼琢磨什麼似的,總有某處不滿意的挑剔般的打量著殷莫愁。  

  殷莫愁謹守分際,問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應對。她本來就沒有期待一場溫馨感人的相會,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對姚謙夫婦不冷不熱的態度,因為沒有對預期的失望,也就不感到那麼屈辱。只是她心裡直有種隱晦不清的模糊感兌,訊忽地便在她心中,叫她放不下。  

  「你們連日辛勞。一定累了。我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當,讓你們早點安歇。」姚謙東說西扯,卻一直沒有提到殷莫愁的雙親,也沒問起她為何進京。倒像有意忽略似。  

  奶娘忍不住,搶空訴難說:「大人,不瞞您說,我們此次進京,是專程來投靠極大人您的。我們家老爺兩年前因一場惡疾去世;夫人受不了這打擊,一病不起,也在一個月前跟著去了,留下小姐孤苦一人。夫人臨去前。就只惦著小姐沒人照顧,讓人捎了信給大人,想請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裡來。可是,沒等到消息,夫人就過離去了……」說著哽咽了起來。  

  「你說什麼?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親過世時,就曾派人給姚家梢了信息。姚謙這時卻表現得驚訝錯愕,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  

  「原來大人您什麼都不曉得?」奶娘喃喃的。她和姚謙原也是舊時就相識。本來她看姚謙態度冷淡,心裡還在懷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人,我家夫人……」她還待說話,廳外傳來嘈雜的聲響。

  姚謙獨子姚文進氣息短促低弱,氣急敗壞的,急急在問:「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少爺別急。少爺是為了殷姑娘的事是吧!老爺和夫人與那殷姑娘這會兒都在外廳裡呢!」

  「殷姑娘?」反問得很疑惑。  

  隨著說話聲,有個氣質文弱的年輕公子走進廳中。長得唇紅齒白,文質彬彬,堪稱俊秀。只是神態沉靜。步下有些虛浮,眉色間略顯得有幾分不禁風。  

  「爹。」他一走進廳中,便逕向著姚謙,說:「相府那件事,您怎可不先問過我的意見。就擅自答應……」

  「別說了!」姚謙沉下臉,打斷他的話。「先別提那件事,過來見過你莫愁妹妹。」

  「莫愁!?」姚文進愣了一下。這才轉身。只見聽中坐著一個面貌清麗,但顯疲憊憔悴的女子。「殷妹!?」他脫口喊了一聲,走向殷莫愁。

  與殷莫愁指腹為婚的事,他曾聽他雙親約略提起過。就因為已有這樁約定,又聽得他爹答應相府的事,他才會氣急敗壞地趕來詢問。但他沒想到,殷莫愁這時竟機會出現在這裡。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殷莫愁。殷莫愁帶一點風露清愁的清例氣質與她的名字相悖離!感覺也不像一般婉麗嬌羞的大家閣秀,卻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她在山林鄉野閒尺長大,合該有這樣生動飄忽的自然。  

  「莫愁見過姚世兄。」殷莫愁起身回禮。  

  「我只不過癡長你數月,叫我名字就可以,殷妹不必多禮。」姚文進沉靜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的態度顯得極是平易可親、溫暖感人。

  殷莫愁抬起頭,平視著他。姚文進雖然氣質文弱,但無論長相、風采、人品,都堪稱俊雅。然而,她說不出是哪裡不對不,是她自己內心的不安猶疑。  

  就是這個人了嗎?眼前對地含笑的這個人?她將對他托以終身她突然覺得迷惘,不確定起來。  

  姚文進微微又一笑,說:「我們這是第一次相見,殷妹果然如我想像中的清雅。」

  「莫愁不敢當,姚大哥才學兼修,光華內蘊,氣度才是不凡。」殷莫愁坦然直言,一點也不顯得忸怩。  

  姚夫人聽得直皺眉。她自己的兒子她當然知道他的好,可有哪家閨秀,會這麼不知委婉,沒有一絲羞怯!?  

  姚文進笑得卻不是那麼歡欣。他因得父蔭,又有文采,且長得文質彬彬、一表人才。錦繡的前途可期,是京城裡各大家閨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門官宦都有意與姚家攀親,就連當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與姚家過從甚密,時相往來,已相互派人說親。  

  「殷妹過譽了。」他說:「聽說你從小好學,飽讀詩書,滿腹的學問不比一般士子差。」這番話惹得姚夫人描得柳細的變眉又緊蹙了起來。輕輕哼了一聲。  

  殷莫愁沒留意,但輕描淡寫帶過。「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罷了。不比姚大哥滿腹才華。」

  姚文進輕聲一笑。又問:「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麼沒和你一道上京?」

  「家老爺和夫人都已過世了。公子。」奶娘搶得機會。重綴起先前中斷的話題,眼裡先就紅了起來。  

  「殷世伯和伯母他們怎麼會!?」姚文進吃驚不已。  

  奶娘不厭其煩,又將事情重頭說了一遍,淚水和鼻水糊了一臉。  

  「原來如此,殷妹,你要節哀順變。」姚文進瞭然地點點頭。表情哀淒,語氣非常真摯誠懇。  

  「公子,小姐舉目無親,只得前來投靠。今後,盼你能好好善待小姐,別讓她再吃一點苦。」

  「奶娘!」殷莫愁拍拍奶娘,反過來安慰她。  

  「我明白。」姚文進說:「殷妹,如果你不嫌棄,從今以後,軌把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你原也不是什麼外人!」他指的是婚約的事。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會這麼說,小姐跟著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奶娘寬心安慰地笑起來。  

  姚謙和姚夫人冷眼旁觀。卻沒什麼表示。姚謙面無表情,似乎對姚文進自作主張感到不快。  

  當年他雖曾受殷莫愁父親大恩,但那些早都已經過去。陳舊往事,渺如塵灰。本就應該隨風一吹,就跟著煙消雲散的。這些年他得意仕途,與殷家根本早就疏於聞問,也無任何關連,殷莫愁父親故去;殷夫人修書派人前來,他政事繁忙,哪有空搭理,把上門的人全打發了。卻不料,殷莫愁竟偕著奶娘上京來。看她們一身困窘的姿態,他先就覺得嫌棄;待聽得奶娘說出來意,不禁便皺緊眉,只想敷衍過去,暗忖著怎生打發她們離開。他堂堂一朝吏部尚書,是何等的身份,怎能結這樣一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莫不叫人看了笑話!  

  雖說指腹為婚這件串。當年是他先提出的。可事過境遷,如今的情況大不同往昔,殷莫愁一無靠山,二無恆產,對他們的仕途和地位都沒有幫助。對姚家來說,只是個累贅。他屬意與相府聯親,事情也進行得差不多了。殷莫愁這麼一來。倒成了阻礙。  

  「進兒,有你爹在,這事你爹自會作主。莫愁才剛到,一定累了,先讓她好好休息。你別再多說。」姚夫人這話雖好似表示關懷,口氣卻有些不滿,臉色也不見一點溫馨,亦少暖意,表情緊繃著。  

  「娘,殷妹初來,難免會感到一些不安定。今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進並沒有多揣測他爹娘的心思,語氣態度,都理所當然。  

  姚夫人繃著臉,抿緊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殷莫愁父母雙亡,不得已前來投靠,說起來也是可憐。但她一見殷莫愁,卻甚為不喜,不悅她那一身詩人氣質的生動空靈,太飄忽了;那樣的氣韻,在她看來,就有種紅顏禍水的聯想。她嫌殷莫愁長相單薄,看起來孤乖,乖僻無壽,不夠福厚,不能蔭大持家。  

  尤其她出身大家,向來最重視的就是禮教規範;對閨閣的看法也總要端莊不輕浮,守禮不輸矩,含蓄有節,三從四德等;她最看不得那種「才子佳人」的蝕禮敗德;對女子逾越分內學男人般去讀什麼經文、做什麼詩賦的,更是不以為然,而把禮法內化,注意表面和形式的規範,偏偏殷莫愁就是缺乏閨秀該有的穩重。  

  像殷莫愁這般具著詩人的靈性。她看了便覺格格不入,更別說她從小正經事不做,專學男子般去讀什麼詩苦經文,倒像青樓藝妓似,也不知她父母是怎麼教的,倒讓他原先對她的那一點可憐,都給蹙眉蹙掉了。  

  「爹,娘。」姚文進又說:「殷妹痛失怙恃,我們當有照顧她的義務。再說,她與我們關係原就不同,更加要好好照應她才是!」他轉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寬心住下來,把這裡當作是自個兒的家,不必拘束。」

  「多謝姚大哥。」殷莫愁微微欠身,輕聲答謝。  

  她察言觀色,就算再遲鈍。多少也感覺到一些散發出的冷淡。但姚文進的表情態度和語氣顯得那麼真心誠意,先前那哀淒的神態也不像是騙人的,她實在沒有理由多心和懷疑。  

  「咳咳!」姚謙乾咳了雨聲。

  這下麻煩了!他屬意與相府聯親,就差一步而已,這主僕倆卻挑在這時候突然冒上門來認親投靠,兒子又冥頑不靈,豈不要壞了他的事!  

  他轉開話題說:「進兒,莫愁她們一路辛苦,才剛抵達,都還沒能喘口氣,你別一直跟她說話。」臉色一整,端姿斂容。轉向殷莫愁,擺出一臉和藹。「莫愁,我看你大概也累了,今晚就和奶娘早點歇息,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

  「那就麻煩大人了,多謝大人!」奶娘總算鬆了口氣。依她的想法,先不提當年殷莫愁的父親對姚謙有恩,殷莫愁到底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如今她父母雙亡,姚家沒有不管的道理。看姚文進的態度,對殷莫愁叉百幾分歡喜,這親事她不提,趕明日,她想姚謙自然也會主動提起才是。  

  姚謙點個頭,沒表示什麼。轉頭吩咐一旁的ㄚ鬟說:「帶小姐和奶娘回房去歇息。」

  廳外夜色已黑,長廊如夜。延伸到無盡的暗。殷莫愁偕著奶娘。隨著ㄚ鬟一步一步穿過黑暗走向廊底。前頭有名家丁點起了火,兩旁的燈火乍然竄燃,在昏黑中燃燒著過於放肆的明亮。照落一大塊一大塊的陰影,陰森地覆罩在殷莫愁身上。漆黑黝黝的,陰影外,只有光,沒有熱。  

  ***

  在姚家待了數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爺、夫人請安。殷莫愁一如舊時,過著閒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讀詩誦詞,便是默對窗樓;偶爾對空一聲長歎,為落花愁,感流雲散,替牆頭枝葉說寂寥,沉酣在一種脫離現實的意境裡。

  「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樓去陪陪夫人,陪她說話解悶兒,順便學做一些針梢的活兒,別再讀那些什麼詩,做什麼文章的。」奶娘看她一點地沒有寄人籬下的危機感和警覺。認不清現實環境。絲毫不懂得逢迎討好。不禁為她感到憂心。  

  雖說殷莫愁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身份自是不一樣。但不管怎麼說,總不比從前在自個兒家裡,便何況,她們在姚家沒有一點依恃,做人處事一點也輕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書,軟了口氣,口氣很無奈。「奶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來的。」

  「奶娘知道,奶娘當然明白!」奶娘也歎氣。說:「可是,小姐,咱們現在可不比從前在家那樣。你現在算是人家的媳婦了,有些委屈總是要忍耐。」沒有人是天生什麼都學不來的。只要有心,肯去學去做,心想事使成。可她卻不知道,就是有那麼些人天生和時代異質的性情,也不懂順應妥協,只憑本性追求,所以世事才會有那麼多不圓滿,也才會有那麼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甚或者悲劇發生。  

  「就算那些刺繡的活兒你做不來,陪夫人聊天、說些體己話總行吧!」奶娘搖頭,又勸著說:「你就把姚夫人當做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說笑、料理家務,討她歡心高興,也好得疼!」奶娘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這種悖於閨閣的詩人性格不討姚夫人的歡喜。深院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俱到,好記人喜愛;殷莫愁卻在「做詩」,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籠絡的必要。  

  「那不一樣的,奶娘。」殷莫愁顰著眉看著奶娘,實在說,她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說些什麼。  

  極其實,她並不是沒有寄人籬下的孤零悲慼與傷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沉默幽靜。她也明白奶娘的用心和熙慮。然而,她內心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說不出口和為什麼的;姚家不提婚定的事,她反而愉愉的何種無以名狀的輕鬆感。更有惋離奇怪的矛盾:一方面很清楚事情到最後,她的終身就該這麼成定,而仍順其自然任由發展,安靜地等事情到來;一方面則雖然明知目前這種懸著的情況無法長此以住。卻又情願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拖延下去。  

  「不是奶娘要說你,小姐。你這個性子真是……唉!」奶娘像是辭窮了,勸不過殷莫愁,重重長長地吐歎一聲,很是無可奈何。  

  不知姚家對她們主僕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奶娘暗示了幾次,姚謙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明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一直沒有表示,殷莫愁和姚文進的親事,就這樣一直擱著。奶娘愈等愈是心焦。偏偏殷莫愁一副無動於衷又無關緊要的態度,更叫她為她的親事掛心。

  「你就是這樣的性子,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一副無關緊要;怎麼說你才好!」奶娘想著不禁又嘀咕起來。  

  殷莫愁微略又磨眉,像是無奈地望了奶娘一眼。  

  奶娘牢騷一起,便抱怨個不停。「也不知道姚大人究竟怎麼打算,我們都來了好些日子,小姐和姚公子的親事,他卻一個字也不提,我暗示了好幾次,就是不見有什麼動靜。偏偏小姐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也不曉得多到姚夫人那裡走動走動,陪她說笑,討她喜歡,好得她的……唉!」說著,又搖頭歎起氣來。  

  「急也沒有用啊!」殷莫愁表情淡然。「這件事就順其自然。奶娘,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

  「可是,總不能就這樣沒名沒目的一直懸在那裡吧!」奶娘對殷莫愁事不關己似的平淡嘟嘟嘴,在嘴巴裡咕噥著。  

  殷莫愁好耐性地微笑一下,起身走到窗前。  

  「好了,奶娘。別再說那些。」斜照的陽光無心地曬到她身上。漫布著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回頭,笑說:「天氣這麼好,我們到花園走走吧。」庭園非常遼闊,景色綺麗,小橋、流水、假山點綴其中,加上各式美麗的花草,蝶飛蟲唱,十分熱鬧,別有一番宜人的景致。只是。荼靡花謝,春事早過;整個庭園在午後斜陽的垂照下,浮著一片渺渺的塵埃,塵光中瀰漫著一股寂寥與扯忡。東風不憐,繁華徒徒吹落。  

  「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陪夫人說話去!」奶娘邊走邊嘀咕。  

  殷莫愁抿嘴不語,不理奶娘的嘀咕。走走停停,時而仰頭,青天漠漠,重重一空如江海的深遂。她輕歎一聲,低下頭來,不提防衣袖裡忽然掉落出一塊玉珮。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蹲下身撿起那塊玉珮。燦翠的碧光,映著斜陽,閃爍她隨底點點如絲的流金。龍形的花紋仿似疊映著一幀冷漠的面容,突叫她猛地一征,有種感情隱約,心頭寫然浮起那幀英冷刀峻的容顏,挪對如星的眼胖。彷彿繁星,彷若流雲;山間不期然含笑交會的那個人……怎麼她輕顫了一下,對自己搖搖頭。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個人!?因為這塊玉珮嗎?  

  她拿起玉珮,迎著日陽,金光穿透,整塊玉珮透明深遂如琉璃,如一潭深湖,浮映著那場避遁如夢。  

  她歎了口氣,將玉珮收在掌中,征征望著這才發現左下處印記般地列了四個字奉天承運。心頭寫然又浮起那幀冷漠。  

  那個人硬是留下了這塊玉珮,而叫她這般不經意在心上印下了他的身影。她不該有那種征忡的,但初遇的那一眼。彷彿在訴說著一種相逢早在見到姚文進之前,她就先跨過了「情檻」,踏入了「情門」,和那人避遁了。命運是這麼不可說與不可測。留給人一些未明的征忡。  

  但終究僅是一場虛幻,如夢,注定會消散。她的終身已定;她早也只求這樣簡單素的感情,過著恩愛平凡的一生。  

  她仰起臉望著長天。晴空浮雲,聚散等閒。  

  「閒愁最苦,脈脈此情誰訴?這人間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她喃喃自語著。  

  奶娘看著,不禁又搖頭。她怕讓下人瞧見,又竊竊私語,不知會胡說些什麼。  

  「殷妹!」涼亭那邊傳來喚叫殷莫愁的聲音。

  姚文進含笑走過來。  

  「姚大哥。」殷莫愁含笑相迎。經過幾日的相處,她跟姚文進之間感情自然,性情且略有相投,尚有言笑。  

  「姚少爺!」奶娘說:「你來得正好,幫我說說小姐。要她沒事多陪陪夫人,少讀一些什麼詩文。還有,這些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不如陪著夫人正經。」

  「我覺得殷妹這樣很好啊!」姚文進走近,臉龐掛著溫文的笑,望著殷莫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想法早已經過去了,多讀些詩書總是好的。再說我娘身旁隨時有人伺候著,也不必天天去陪伴。」

  「姚少爺!」奶娘氣急敗壞。她沒想到姚文進竟會這麼說。「我要你幫著勸小姐。你反倒說這些火上添油。小姐已經夠任性了,再這樣下去怎麼使得!」

  「奶娘,像殷妹這樣,順著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沒什麼不好啊!怎麼能說是任性!?」姚文進有感而發。他在父母羽翼下長大,總不敢違背父母的命令,也總是身不由己。但殷莫愁不論處境,卻不負己心,不違背自己的心意。  

  奶娘乾瞪著眼,徒呼無奈。她這樣氣急敗壞,像在對牛彈琴,一點用處也沒有。  

  姚文進漫顧四週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輕鬆說:「景色真好。在書齋待了一上午,像這樣出來花園走走看看。感覺真舒服。」

  「是啊。」殷莫愁微笑同意。「花園裡草樹幽杳。蝶飛蟲叫,人間是如此靜好。」

  「你是不是又有什麼感悟了?殷妹?」姚文進瞭解似的笑問。

  殷莫愁抿著嘴,輕輕搖頭。  

  姚文進亦沒追問。只是溫柔地含笑。  

  「對了!」他想起說:「先前做了一篇文章,不知你有什麼想法,回頭拿給你瞧瞧。」

  「嗯。」殷莫愁點頭說:「姚大哥做的文章,當非平常,自不在話下。我很期待!」

  「哪裡,殷妹過獎了。」姚文進含蓄一笑。目光掠過殷莫愁,說了一聲:「殷妹別動,你發上沾了片葉子,我幫你拿掉。」

  「是嗎?那就麻煩姚大哥。」殷莫愁毫不忸怩作態,笑得很自然。  

  她對姚文進有種對兄長般的戀慕之情,感覺自然又親近。但她不知道感情的事該怎麼算。如果真像奶娘說的,感情可以培養,經過朝夕相處,自然而然便生恩愛,那麼,長此以往,或許她會喜歡上姚文進,培養出情感,平凡又恩愛地過一生吧!?  

  或許吧!?她抬頭望了望姚文進。看他小心地為她除下發上的枯葉,表情那麼溫暖又珍視。她只求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眼前和她訂定了終身的這個人,應該就是了吧!這一刻,陽光暖懶照著,和風徐徐吹來,她和他並肩同賞花草,閒話文章,所謂天長地久,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應該就是了吧?她征征看著,眼神很遠。  

  兩三個丫鬟在遊廊下,瞧見姚文進一臉呵護,小心地為殷莫愁取下沾在發上的葉子;又見殷莫愁抬頭征忡的模樣,覺得有趣。掩著嘴相對吃吃她笑。竊竊私議著。  

  「你們幾個在那裡笑什麼?真是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卻不料姚夫人經過,對那些丫鬟叱喝一聲。  

  丫鬟低著頭。不敢回話,拿眼尾餘光互相偷覬。姚夫人視線一轉。便瞧見抬著頭呆征在花園的殷莫愁和望著地含笑溫文的姚文進。立即皺緊眉頭,沉下臉來。  

  真是的!那樣子叫下人看了笑話。成什麼體統!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她斥開那些丫頭,吩咐身旁的丫鬟說!「小紅,去請少爺到廳堂去,說老爺和我有事找他。」回頭狠狠瞪了殷莫愁一眼,臉色極是難看。一路緊繃著臉,鐵青著,走回廳裡。  

  廳堂上,姚謙低頭攏眉,正不知在琢磨計算些什麼。  

  「老爺,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才好?」姚夫人皺著眉。一臉不悅。  

  姚謙不待問明,但看她的表情,便明白是什麼事。反問說:「依夫人之見呢?」

  姚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皺眉說:「那孩子若是長得端莊乖巧、討人喜歡,也就罷了。偏偏她成天不是長吁短歎,就是拈花惹草,一身單薄相;正經事倒不見做一樁。你看她連針線都不會拿。這樣怎麼持家?現在連進兒都給傳染了她那呆氣;咱們姚家三代單傳,叫我怎麼放心娶這樣一房媳婦!那孩子沒父沒母說起來也怪可憐,但她偏生得那樣一種性子,可也不能怪我沒那個心腸!」說得那般當然。全是道理。盡挑殷莫愁的不是。

  姚謙沉吟不語。  

  姚夫人又按著鼓動說:「俗話說得好,娶妻娶賢。娶媳婦最重要的就是端莊賢淑,要能與家蔭夫。莫愁那孩子偏生一副乖僻孤怪的性情,最是要不得。老爺,我看這件事,你總得想想法子才好。」她總嫌殷莫愁逸出閨閣規範的性格,不喜她的悖於體統。  

  「這個我明白,可是……」姚謙似乎伺什麼顧慮。  

  「你是擔心和殷家的那約定嗎?老爺?不是我說,指腹為婚這種事,到底只是嘴上說說,並沒有什麼憑據……」

  「我顧慮的倒不是這個,當初那約定,原也只是我和殷兄說笑時的戲言一句罷了!不過……」他像是有什麼隱情,冰淡的眼珠襯著一臉不諧調的慈悲。  

  「不過什麼?老爺是擔心那孩子孤零無依是吧?這不妨,多給她們主僕一些銀兩就是了。」

  「那好。」姚謙點頭,正想命人去找殷莫愁,姚文進偕著殷莫愁走進來,朗聲問:「爹、娘。你們找我?」

  姚謙和夫人對望一眼。咳了一聲,說:「莫愁,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進兒,你先過來。」

  「爹。你找莫愁有什麼事?」姚文進直覺氣氛不對。  

  「這沒你的事,你回房去。」姚謙板著臉。

  殷莫愁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這時,總管形色匆忙疾步進來,稟告說:「老爺,皇上派人來,傳老爺即刻進宮。」

  「皇上召我進宮?」姚謙表情一整,連忙起身,吩咐說:「快去準備,我馬上進宮。」

  「都這種時候了,皇上找老爺會有什麼要緊的事?該不會是相國把那件事稟告了皇上……」

  「夫人!」姚謙很快對姚夫人使個眼色,阻止她說下去。  

  「爹,你不會是不徵得我的同意,就擅自答應和相府的……」姚文進心生懷懷疑。擔心引起殷莫愁不必要的多心,沒再問下去。  

  「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談。」姚謙不悅地看了獨子一眼。同時掃了殷莫愁一眼。他匆匆交代了幾句,便坐上轎子,匆匆入宮去。  

  皇上在紫宸殿等著他。皇帝每日御殿接見群臣。都在前殿辰光殿。紫辰殿為三重殿。是皇帝的便殿,平時都在這裡接見一些較親近的臣子。  

  「臣姚謙,叩見皇上。」

  「起來吧!」頭戴金冠、身穿黃金繡龍袍的皇朝天子,負著手,臨窗而立。背對姚謙的神態,淡漠而無表情,語氣裡滲透幾分冷例。

  「謝皇上。」姚謙起身站在一旁,低著頭,垂手靜默。不敢稍有逾越。  

  皇帝年紀雖輕,三十不到。但聰慧銳勇,先天有帝王之風,早在太子時,便顯洩露懾人的鋒芒。即位後。少年天子英冷的氣質,更加彰顯他的威勢,氣魄諸天地雖然行事獨斷,但睿智英明;凡事亦自有主見,不受他人影響蒙蔽。一雙冷測的眸,更似能看穿人心,讓人在他面前不禁感到懾服顫畏。一千朝臣,都不敢輕慢。  

  「朕找你來,是有事要問你。」聲音微微一頓。「我問你,你府中是否有個叫殷莫愁的女子前去投靠?」

  「啊?」姚謙呆了一下。「這……皇上怎麼會知道?」

  「你不必多問。我再問你,那殷莫愁她現在人呢?你對她怎麼安排?」

  「這……」姚謙頓時語塞。這一瞬間,他心思已快速轉了好幾回,有了許多揣測。他怎麼也沒想到皇上召他入宮竟是為了這件事。「啟稟皇上,臣目前暫時將殷莫愁安置在府中,生活起居都差人伺候著。」

  「很好。」

  「這是臣應該做的。殷莫愁本為臣故舊獨生之女,如今她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前來投靠,於情於理於道義,臣都不能棄她不顧。」不知道皇帝究竟有何用意,姚謙只有硬著頭皮解釋。「而且……」他嚥了口口水,語氣一頓,有些遲疑。  

  「而且怎麼?」

  「而且……」姚謙更為遲疑,吞吞吐吐的。他心思深沉,對每件事情都很小心謹慎。  

  「而且那殷莫愁與你的獨子姚文進指腹為婚,早已訂親,是也不是?」金輝炙眼的身形霍然一轉。那如劍的肩,泛閃冷例星光的眸,英冷的臉龐赫然竟是出現在山間茶棚的龍天運!  

  姚謙驚訝地抬頭,滿臉錯愕詫異。  

  「皇……」過度的驚訝,顯得有些結巴。「皇上怎麼會知道這……」這時他有些後悔,沒有當機立斷,早早將殷莫愁打發了事。  

  「哼!」龍天運冷冷哼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他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殷莫愁為前翰林大學士獨生之女,與吏部尚書姚謙的獨子姚文進指腹為婚。殷重煜於兩年前身染惡疾去世,殷母跟著於半年前病故,殷莫愁四顧無親,此次上京,就是為投靠姚府而來。  

  「皇上聖明!」姚謙聽龍天運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滿,內心一凜,怕是意和相府聯親的事引起他怪罪。但仍一派鎮靜,不動聲色。說:「皇上。臣當年曾受殷莫愁父親的大恩,進而結為至交。『指腹為婚』原也只是當年兩人談笑時的戲言一句。而今舊友不幸故去。僅留下她這個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顧,亞於心不忍,所以……」

  「夠了!」姚謙還待長篇大論的解釋,龍大運劍眉一度。不耐地揮手打斷他的話。「我找你來,不是想聽這些。」這些他都知道。當年殷莫愁父親殷重煜與姚謙同榜進士及第,殷父得到先皇賞識奉召入閣。拜為翰林;姚謙卻因得罪臣要,而被貶放至外地為官,甚至差點丟官。幸賴殷父鼎力相助,在聖前為姚謙進言,力保他回朝。先皇才召姚謙回京。

  此後,姚謙使與殷父經常住來。互抒懷抱,進而結為莫逆。過數年。殷父辭官歸里;姚謙在朝裡因著殷父的餘蔭,官運日益亨通。仕途發達。他即位後。太后甚至一度有意將姚謙拔擢為宰相而向他進言,終至坐上吏部尚書的位子。  

  「你給我聽好,姚謙,」他目光冷然一轉,逼向姚謙,充滿了無形的壓迫感。語氣冷沁,低而陰重,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威脅。「我要你即刻取消與殷家的約定,不准收留殷莫愁。」

  「皇上!」姚謙突然抬頭。他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突然。龍天運的表情、口洩氣。竟是在脅迫他退婚!  

  龍天運冷眸一掃,目光冷煞。

  他連忙收斂神色,藏住心中的竊喜,小心地試探說:「皇上,臣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恕臣斗膽,敢問皇上,莫愁她……嗯,殷莫愁她和皇上可有……」

  「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只需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可是皇上……皇上要姚家退婚。取消當年的約定,殷莫愁她一介孤女,此後該如何是好?」

  龍天運又掃了姚謙一眼,負手走到窗邊。好一會才說:「這你不必多問,我自有安排。」他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誰叫上天做了那樣的安排呢!讓他與她相逢,且相逢於那萬分之一難遇又不可求的巧合。讓他想擁有!

  窗殿外晴霞淹漫。夕陽染紅,西天幾朵舒捲的雲頭,喃喃在訴情逢。  

  ***

  「取消婚定!?皇上的旨意?怎麼會?小姐……」姚謙一回府,就將眾人找去,表情沉重地將龍天運的脅迫說來。奶娘一聽,先就失聲叫出來。如睛天霹蘿。驚慌失措,滿臉惺揣,不知如何是好。無助地望著殷莫愁,滿是憂愁。  

  「此事千真萬確。奶娘。皇上傳叫我進宮,就是為了此事。皇上親口要我取消進兒和莫愁指腹為婚的約定,並且不准我再收留莫愁。」姚謙神色凝重,略著愁淒的心情,眼中卻沒有哀凝,而且垂擺的眼神顯得飄忽,而游移不定,藏著一層隱晦的心事。  

  姚文進踉跆地搶上前,焦急地抓住他父親,倉惶又急切說:「爹,這怎麼可能!皇上他怎麼會這麼做?殷妹她初來京師,又怎麼會和皇上扯上關係!?這之間一定百什麼誤會!爹,你要想想辦法……」一番情急焦慮之色,全然發自內心,臉色都急白了。  

  「進兒,」姚夫人表情不動,口氣倒有一些聽起來像是竊喜的惋惜。「這是皇上的旨意,你爹他即使有心留下莫愁,但皇命難違,也是無能為力。」

  姚謙作態地乾咳一聲,與夫人對望一眼。姚夫人不喜殷莫愁的悖於傳統;姚謙亦嫌殷家家道衰敗,有意悔婚,適巧皇帝下此旨,他正求之不得。他復乾咳一聲,又一臉沉重淒愁的表情。語帶悲憫,一副愛莫能助,說:「進兒,爹也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但皇上親口下的旨意,爹也……唉!」哨然長歎一聲,好個無奈。

  「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怎麼會知曉殷姚兩家指腹的約定?又怎麼會……」他搖搖頭,轉向殷莫愁,又歎一口氣。「莫愁,你總得告訴世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惹得皇上他。唉!」他把問題丟給殷莫愁。這一直是他懷疑和不明白的。龍天運必定見過殷莫愁,或曾邂逅,否則不會那麼脅迫……  

  殷莫愁呆呆地望著姚謙。表情有種奇怪的冷淡,像是不干己的漠不關心。又似是過於切身的茫然。她征征地搖頭,深潭般的眼,很難再說什麼。  

  怎麼說!?她自己也一臉懵懂。  

  「殷妹」姚文進更急了。攀附著他爹。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爹,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求求你!爹……」

  「小姐!」看著姚文進焦急的模樣,奶娘覺得更加無助不安,跟著驚惶出了淚。  

  「奶娘……」殷莫愁想安慰她,「噹」一聲,懷袖裡掉落出那塊翡綠的玉珮。

  「那塊玉珮?」姚謙臉色驟然大變,急步上前撿起了玉珮。一看,大驚失色,直指向殷莫愁,追問著:「你這塊玉珮從何而來?莫愁快說!你身上怎麼會有這塊玉珮的?」他的著急顯得大不尋常,語氣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等不及殷莫愁開口,又連連追著說:「這塊龍紋玉珮是皇上隨身佩戴的寶玉,龍首下還刻了四個字『奉天承運』嵌進了皇上的名諱,卻竟會在你的手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莫愁,你快說!你怎麼會有這塊玉珮?」

  「那怎麼可能!」奶娘不可置信地叫出來。她簡要地把遇見龍天運的經過說明白。愁著眉說:「這塊玉珮便是那位姓龍的公子硬塞給小姐的……」姚謙打斷她,詢問她對方的長相。奶娘不安地望一眼殷莫愁,搜索著言辭形容。龍天運一雙泛著清例星光的冷眸與英冷的氣質留給她很深的印象。  

  「果真是皇上!」姚謙得了印證,渭聲而歎,再無懷疑。  

  「那位龍公子真的是當今聖上。」奶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更加篤惶揣栗,失措不安。「小姐,怎麼辦!他竟真是皇上!當時我還對他說了那些無禮的話……」

  殷莫愁只覺腦海一片鬧烘烘的,滿心混亂與茫然口她聽不清奶娘到底在說些什麼,只聽到她不斷在說「怎麼辦」,一聲聲的不安不斷在她腦中迴響。  

  那龍天運竟然會是當今皇上?她想起他對她說的話:想起他冷漠如刀銷的顏容;想起不經意的和他相對的那帶笑的眼神。  

  「啊!」奶娘突然慌叫了一聲。想到了什麼似,滿臉憂心苦惱。急說:「小姐,會不會是因為我說話得罪了龍——皇上。惹得皇上不高興,所以皇上他才會下旨要姚大人取消姚少爺和小姐的親事?」

  「怎麼回事?」姚夫人急了。殷莫愁主僕沒事得罪了皇上,莫要連累到姚家才好。  

  奶娘又急出了淚,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奶娘,你別急。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你不必自責。」殷莫愁心情一片混亂,奶娘哭得更叫她覺得茫然和心慌,心頭空蕩蕩的,沒個著落處。  

  「殷妹,你別著急,會有辦法的!」姚文進試圖安慰殷莫愁。「我們請我爹去求皇上,請皇上收回旨意。真不行的話,我們一起離開京師,找個地方……」

  「進兒,你別胡來!」姚謙和姚夫人同聲斥喝住姚文進。  

  「姚大人,求求你想想辦法。」奶娘撲跪在姚謙跟前,求他相助。  

  「奶娘,請你快起來!你這不是要折煞我!」姚謙不肯受跪,迴避了奶娘的請求。「事情不若你想得那麼糟。你先起來,有話慢慢再說!」

  話雖沒錯,但龍天運旨意姚家退婚,又不准姚家收留殷莫愁,殷莫愁父母雙亡,舉目無親,能到哪裡去?想到此,奶娘又不禁滔滔淚流。  

  「起來吧!奶娘。你這樣於事無補,只是叫世伯為難罷了。」殷莫愁輕輕扶起奶娘。  

  這件事於切身了,她反而有種事不千已似的淡漠。她腦海裡不斷浮起龍天運的容顏。怎麼抹都抹不去。如是腕影,不斷傾逼向她。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脅迫姚家退婚?他憑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心中不斷想起這些疑問,漸起了一絲絲的忿然。  

  「莫愁,你別擔心。世怕拼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想辦法安置你們的……」姚賺掛著一臉的悲憫仁義。顯得恩深情重,卻說得很遲疑。  

  龍大運脅迫他姚家退婚。意在殷莫愁,他且遵照旨意,將殷莫愁讓獻給龍天運。但一方面又搪心有什麼萬一。被殷莫愁連累,向想撇清關係。  

  「多謝世伯。」殷莫愁領首道謝。卻回拒說:「世伯好意,莫愁心領了,我不能再給世伯添麻煩。皇上的旨意已經很明白,那麼做的話,會連累世伯。多謝您這些日子的照顧,明日一早,我就和奶娘離開這裡。」

  「小姐!」奶娘低低又輟泣起來。  

  姚謙與夫人對望一眼,交換一個彼此才明白的釋然和會心的眼神,相偕地保持沉重的緘默。  

  「走吧!奶娘。」殷莫愁低聲喊著奶娘,打算回房。  

  「殷妹——」姚文進喊住她,神色淒然。心裡萬般不捨想挽留,卻又無能為力,緊咬著唇,而遲遲不能再開口。  

  殷莫愁步履雖緩。終究沒有停留,連聲歎息也沒有。事情至此,她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姚家退婚,她心裡竟有種又釋然又沉重的矛盾感覺。她原以為她的人生就這樣了,天長地久就是這樣了,慢慢地喜歡上姚文進,把所有的感情交付予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相敬恩愛地過一生。  

  然而……是否命運哪裡出了差錯?她愣愣望著那塊翡綠的玉珮,忽起征忡。  

  「小姐,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奶娘不停在歎氣。  

  殷莫愁征醒,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茫然裡,有點隱約的愁。  

  奶娘跟著發愁,坐立不安地是來走去,走著走著,歎口長氣說:「小姐,我想了又想,我們眼下只有一個去處只是,恐怕要委屈小姐了!」

  殷莫愁立刻明白。奶娘唯一的女兒便嫁到附近不遠的縣城。一家就靠著幾畝薄田為生。  

  「怎麼會!你別這麼說,奶娘。都是我連累了你。」她黯然垂下頭。奶娘將她從小帶大,彼此的感情,早就超過主僕的分際。「這一去,只怕給鳳姊添了負擔。」

  「不會的,小姐。」奶娘拍拍她!為她感到心疼。「時候也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兒一早,我們好上路。」跟著為她拉下紗帳,吹熄了燭火。  

  沙漏滴滴。黑夜如鏡,照著一幕幕的往事逝如流景。她睜著眼,征望著黑夜。聽著更深而輾轉反側。恍恍地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夜涼如水朝她淹來。她征立著。試問夜如何?  

  夜已三更。同華淡,天清人寂,空照情懷。  

  她暗歎一聲,大多的愁緒做底,擾得她滿腔煩亂。未來會如何?不可預知,滿懷心裡事,除卻天邊月,沒人知曉。  

  隔日清晨,她們收拾好準備離開。奶娘問:「可要不要去向大人和大人、少爺告別?」

  「不必了。」她搖頭。多情自苦傷別離;去話別離,她自己感傷,卻徒然使他們為難,多增難堪。「我們從後門走,奶娘。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情。」空氣有點涼。晨煙拂向她,靜靜從她臉頰滑落,疑似在挽留。她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  

  天色漠漠,如同她初過時的冷然。這一去,蒼空映著相同的顏色。那無心的原色,倒叫她少了不必要的牽掛。感情如果人暖,也許她會猶豫起腳步,而這清冷,反而成一種形式的兩不相欠。所有的恩與債,備與怨,就此一筆勾銷。  

  命運是沒有機會重來的。指腹的婚誓,她以為卻便是她的一生一世。卻沒想到,她命運中尚存著另一種變數或者注定?那一場冥冥無心的避遁,如此改變了她的人生。  

  「走吧!小姐。」奶娘低促她一聲。  

  東陽已升。空氣中瀰漫著花草清杳。鳥鳴人語互相唱和著。踏出了這一刻,穿過這條長長尺寬闊的街道。將又足一個木知的開始。  

  艷陽光麗麗,送她一身的漫漫金波。搜煙綴繞不去;那風,卻授亂著她的步履,強要將她挽留。殷莫愁無奈地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青山依曹。長空仍然。庸碌紛擾的市集街景也如常的熙熙攘攘。陽光底下總是這樣一幅太平。她望著歎息一聲。凝住眼眸。  

  塵光中。這般回首,過去這些日子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感覺是那麼的不真實;像浮游在晨光中那點點的塵埃。一切多像是一場夢啊!一場如夢令,醒來的時候,世界卻已完全變了樣不!風景還是一樣。只是她的心事平添,心情愁填。那一切,如像那一天幕的午夜藍,以一種厚重深遂重重將她裹繞,她怎麼掙也掙脫不開。  

  「小姐,如果你不捨得離開,我們回去求姚大人。求他想想辦法」奶娘誤會她的遲疑。  

  「走吧!」她輕輕又搖頭,正想舉步寫然感到一種奇異的感覺,內心不禁悸跳著,不斷有種微栗不安的顫動。身後彷彿有什麼在注視著她。熾烈如火,又冷然如冰,叫她感到燙、感到熱、感到寒凍、感到志忑,不知該如何。  

  「小姐?」奶娘的叫喊,含帶著著一股驚慌失措的惶恐不安。  

  她慢慢轉過身,在青色的琉璃光下,看到一個頭戴紫金冠的挺直身影。逆著光,那身影混身都激著榭灘的光圈。正定定地看著她。  

  「來吧!我等你很久了。」冷例的聲音,同著一條紫色飾帶,圍住了她。圍入他懷中。  

  「為什麼……」她低低喃麼像探詢,又似自語。無力地想掙脫。  

  他不放她空自歎,又有一絲憤怒,忿憤又無奈地別開臉,避開他眼目的情光。  

  「小姐!」奶娘暗啞的喊叫著,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龍天運眼神一轉。隨即有兩個侍衛將奶娘架開。  

  「奶娘——」殷莫愁饞惶起來,瞪著龍天運。「你想做什麼?要把奶娘帶到哪裡去?」掙扎著想掙脫開箝制。  

  「你放心,她不會有事。」龍天運圍緊了她。「我等的是你,莫愁。」他喚她的聲音,竟讓她不禁地打了個冷顫。

  她顫聲說:「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一直以為,富賈浮雲,天子庶民,到頭終是沒有兩樣。但她錯了。還是不一樣的他可以為所欲為。  

  「我想要……」他沉緩開口,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眼裡閒著冷炙的光芒,只是看著她。  

  「不!放開我!」眼神相對,殷莫愁猛然搖頭。  

  「由不得你搖頭。」龍大運緊盯著她,意志很堅定。「這是上天的安排,是注定。冥冥中有情牽,所以你跟我才會那麼相逢。你原就該是屬於我的,我不曾讓你走的!」

  「不!不!」殷莫愁拚命搖頭又搖頭。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算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跨過了那道「情檻」,踏入了那扇「情門」,竟會遇見那個含笑,應驗那門楣上的聯語,而至如今的因局。她原是無心的啊!卻怎知那竟是命運經心地喃喃低語,對她的縛情咒。不經意地那相逢,竟如此擾亂了她的寧心與人生。  

  而她原以為是不經意地相逢,不期然地交碎。卻將命運寫成了定數,寫成了她和他的注定,寫成了避遁的開頭。故事。就那樣開始了,從曲折。所有的恩與價。備與怨,百折千回,也就那般纏縐將她圍繞。  

  「不……」她喃喃又搖頭。  

  命運做的主嗎?還是風。恍恍一場如夢如夢會醒。好一場混沌紛擾;一團團的迷霧重重包圍著她。她拚命掙扎了又掙扎;濃霧散了又聚。襯著冷冷的氣息,沁入她的心裡。她急著追尋出方向,緊抓著霧中唯一的光,那光緞緞的攔散,柔亮地罩住她。整個茫世充滿冷炙的光芒。

  好亮……殷莫愁緞緞睜開眼……混沌消失丁。迷霧也消散不見。眼裡所見,是一床雲甫的布幔。金雕玉飾,華麗又輝煜。猶帶一絲溫燙的夕陽。正由西逆的窗舉偷照進來。穿過紗帳。無心地照在她臉龐上。照醒她的征夢。  

  「你醒了?小姐!」一個清脆的聲音靠近樸榻。撩紮起紗帳;紅潤的臉頰上漾著兩個棧淺的梨渦,笑看著她。  

  殷莫愁先是位征的失神地看著她,心頭驚然掠過一個人影,突然征醒,慌忙地坐起身,迭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奶娘呢?」她只記得被龍天運箝制在懷裡,然後就如墜身在迷霧中,一場混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裡是紫禁府,小姐。皇上交代要好生伺候你;我看你睡得很熟,沒敢吵你。皇上現在人在宮中,隨時就會來看你。來,我替你梳更衣。」

  紫禁府?殷莫愁心中一寬。不管這是什麼地方!幸好還沒有被送進宮裡。  

  她望一眼窗台。日色已昏。一抹一抹的紅霞正在愉染。她昨夜輾轉,沒想到卻竟如此昏睡了一日。她微微搖頭,忽然心中一凜,掙扎著想起身。  

  「你怎麼了?小姐?」

  「我要離開這裡,去找奶娘——」

  「小姐,」侍女連忙阻止。說:「這裡雖然不比宮中戒備森嚴。但也不是等閒可以進出的,你是哪兒也去不得的。來,我來幫你更衣梳,皇上馬上就會駕到。」  

  殷莫愁聽得一呆,更不知該如何,只不肯讓侍女篇替她梳。不知多久,目光一轉卻見龍天運走了進來。  

  「醒了?」他揮開了侍女。凝目看著她。她擁翡翠的絲被,衣衫未整。釵橫鬢亂,幾抹凌散的雲絲拂遮在臉龐,猶帶幾分呆愣。彷是未醒的慵懶睡態;裸露的脖頸,襯出纖纖細緻的身形;冰肌玉骨,清美動人:更有一股暗香制人。別現出楚楚的風韻。  

  「莫愁……」眼前的柔美似乎讓他情不自禁。冷漠的臉起了一些柔情。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走到臥榻旁。  

  見慣了那些濃麗艷色的妃嬪,她顯得是那麼不同於塵。雖沒有誘人的媚態。寐醒的慵懶也不撩人,可是偏就那般牽動他的心。若說宮裡挪些妃嬪是艷麗的牡丹,那麼她就像出水芙蓉,不沾一點塵埃。  

  「莫愁……」一聲一聲地叫喚,牽動他對她的渴望。冰冷的眼碎帶著柔和。  

  「不要靠近我!」殷莫愁叫道:「奶娘呢?你把她怎麼了?這裡又是什麼地方?我要離開!」

  龍天運表情沉靜,情緒如未曾波動。「我說過,你是屬於我的,我絕不曾放你走。至於奶娘,你不必擔心。她人在姚府,平安無事。」負手走到窗台。日已盡,夜色早沉,幕也低垂。  

  他命人掌燈。重轉向殷莫愁,拿著燭火對她照了又照。殷莫愁抓緊了衾被,藏著許多不安的雙眼蹙望著他,卻聽著他低低念著:「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騰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她瞪大了眼,訝異他的突然,不敢相信這樣的思念,這會是冷淡沉漠的龍天運?同詞人般思念情長的帝王?他這般是在藉詞訴情?她望著他,他臉上少情冷漠,還是他慣常就是這同樣的神色?眼裡泛著冷中帶熾的星光。  

  「山間一別,我就渴盼能再見到你。好不容易,總算等到這一刻,你終於是屬於我的了……」一向冷例的聲音,慢慢地注了一些情熱,慢慢在澎稱。慢慢靠近了殷莫愁。  

  「不!我跟你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不!那不是真的,她大聲抗拒。「我跟姚大哥指腹為婚,我跟他有婚約……」

  「你跟那姚文進之間已經沒何任何關係!」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她愣住,慢慢轉向他。他沒有笑容的臉,授單著一層冷漠的氣勢。那氣勢在說明,他的存在就是一切。  

  「為什麼……」她先是搖頭喃喃,而後帶一點忿怨。「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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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19: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她根本不相信他愛她。他只是因為覺得她與尋常的女子不同,而受她吸引,不擇一切地想要她罷了。這不是愛,不是真正的情感;即便他是皇上。她也不願輕付出自己的感情。  

  「你可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渴望入宮而不可得?」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有意,沒有女子會不肯投懷送抱。  

  殷莫愁抿緊了唇,紅潤的唇印傷著幾許血紫的齒痕。  

  她不說話,龍天運冷眸又逼向她。他的確受她吸引;然而,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看他的眼神卻沒有任何迎合或奉承。  

  「不管如何,你是屬於我的!」他沉聲開口,如宣召,面色冷漠,威冷不可輕犯,隱隱有一絲威脅。  

  「你不要再靠近我!」殷莫愁搖頭吶喊,珠淚紛墜。「你再過來,我就咬舌自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她希冀這樣一份平凡深遠的感情,也執著以最完整的自己還給。與其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強迫,她寧願死了算了。  

  「你……」龍大運沉下臉,劍眉絞鎖,陰怒地盯著她,威脅說:「你不怕死,難道你也不怕奶娘和姚氏一家因你受了連累?」

  卑鄙!殷莫愁咬了咬唇,腮旁猶掛著淚珠,緩緩說道:「果真如此,我也會以死向他們賠罪。」人生情義有可違,有可難違。她無法違背自己的感情,但求不負己心,欠奶娘和姚家的恩債,只得以死償還。  

  「你以為你一死了之,就能還清所有的負欠!」龍天運寡情的眸泛著寒光,懾人心脾。「那因你受累。活著的人受得苦不是你一死就能一筆勾銷。」

  似是而非的道理,混亂著殷莫愁的決心。她瞪著龍天運,說不出話。明明是他的罪惡,他卻全推成她的責任,而她卻連想死以謝罪也不可行。  

  「你究竟想怎麼樣?他們跟你無冤無仇,你放過他們!」她不禁輕喊起來。  

  「你這是在命令我?」龍天運盯著她,眼神冷冷的。從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頂撞、反抗他。  

  她緩緩搖頭,低了聲。「我相信你是一個英明的君主。」難語的祈求,盡在言中。  

  「英明?」他卻裝作不懂。  

  她看看他,看出了他的用意。竟要她開口求他!  

  她遲疑著。一開口,便會受了他的威脅,他隨時會以奶娘他們的安危脅迫她。但她想一死了之,他便換了一種手段,威脅著折磨苦難他們,叫她連死都不得心安。  

  她咬著唇,又咬出一圈圈的血印。  

  「你便是連一句請求也不肯嗎!」她的沉默令龍天運亂了一向的冷靜,他抓住她的手,狠狠瞪著她。隱然動了怒。  

  他氣質冷,個性也帶冷,總一副冷漠,也總是一副無動於衷,維持在一個冰點,像是沒有情緒。然而,愈是冷漠不動的人,情緒一暴發,愈是轟烈,更加的執著而已。  

  「說!要你說!」他扼住她的手腕,幾乎要將它折斷。  

  殷莫愁強忍著疼痛,面對著他,「我求了,你就會讓我離開嗎?」語氣軟弱,眼神卻是倔強的。  

  龍天運受她吸引,倘若她溫柔伺候也許就能得到他的寵愛。深宮上苑同度晨昏,富貴榮華不盡。但明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卻仍然不肯曲意奉承迎合,固執著自己對感情的專一執著。  

  如果姻緣天定,月下老人的情簿上,她的名字和某個緣定共注同一,她小指纏著的紅線和那人纏結在一起,那麼,不管天涯地角,身在何方,他們終是會邂逅。她要等待那個人的出現,等候那邂逅,傾付所有的感情,對那份情完整而絕對,終生不渝。這是她的執著。  

  對她來說,感情是絕對的,是執一而終。  

  如果她愛一個人,不因富貴也不因地位,而就只因為她愛他,她感動他對她的情,如此而已。  

  龍天運瞳孔一縮,瞳裡的火焰慢慢地斂成一個極點。  

  「你就那麼愛姚文進?」聲音幾乎是凍結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迸著出來。  

  「啊?」殷莫愁驀地一呆。她根本沒有想過。  

  某個層面上,她似乎認命又愚執,對命運順服。不思反抗。她和姚文進指腹為婚,她原以為地久天長大概就是如此了,無奈地接受這個「注定」,而順其自然果然命運這麼安排,姚文進是與她紅線相纏的人,或就像奶娘說的,日久生恩情,那麼,也許就那樣了,她或許就認定他,對這個姻緣執著而忠情絕對。  

  但她對感情的執著。卻又那麼堅持。不問命運,而問她自己的心。命運或許會注定,但如果她的心不答應呢?是否就推翻了命運的注定?還是……或者,命運只是造就一個機緣,注不注定在彼此那顆心?  

  她相信只有真情真性許見白頭,所以對感情不要多,只求深處。她一輩子只要愛那麼一個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所以傾付所有的感情,只等候一次的邂逅:她對感情含承諾,所以地老天荒,此生不渝。  

  但……她愛姚文進嗎?問得她猛不防呆楞住。  

  龍天運卻誤會她的呆愣,冷哼了一聲。慢慢放開她,吐著冰冷的氣息說:「你給我聽好,我絕不會讓你離開的。我要你隨我人宮!」

  「不!」殷莫愁脫口叫出來,出自內心的拒抗。  

  龍天運瞳孔縮得更小,寒著臉,發散著獸類的殘戾狡酷之氣。「由不得你不要,這是命令。」他冷冷掠下這句話,將殷莫愁丟在黑暗中,抑壓在那森寒氣息下的怒流,彷彿隨時會賁張,渾身不可輕犯的魄氣。  

  人去樓空,缺月空照。

  殷莫愁獨棲在黑暗中,強忍著無依的慌恐。既擔心奶娘,又憂惦著自己不知會如何,對這一切,無以為繼。她不斷往牆裡挪靠,瑟縮顫抖,瞪著黑暗啜泣起來。  

  如果她順從了,一切就會沒事了吧?她或者得到龍天運的寵愛,被封為嬪妃,喜承恩澤。然後,等到有一天,他對她感到厭倦了,不再覺得她特別了;或者她紅顏老謝了,她就不再被他記起,被拋棄在宮殿的某個角落,一如那些無數的妃嬪一般,獨飲哀傷,獨守黃昏,冷清淒涼地過完殘生。  

  「不……」她撲倒在床上,抽搐不停。翡翠衾寒,沾滿她的淚,濕了她一臉的冷冰,使她更覺孤寒無依。就那樣,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累了、倦了,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到中夜,極突然地忽而醒來。床欞的金雕玉飾在黑夜中發出幽微的光。好似在對她凝望。她摸索著下床,顫顫地走了出去。  

  庭外一片寂靜;青天外,偶見幾點疏光。四顧儘是黑暗的埋伏,阻擋著她的去路。悄悄的、悄悄的,她漫無目的的挪移,像迷了路。又是拿不定方向,一縷遊魂似的在遊廊裡徘。  

  「夜已深了,你怎麼還不睡?」黑暗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止住了她的徘徊。冷冽依皙,語氣卻平常。他不問她在做什麼,卻問她為何不睡,言外含了一絲曖昧的暖意與親近關係。  

  殷莫愁不提防,心裡猛然一悸,下意識退縮苦,吶吶的:「我……我睡了……又醒了……」漆黑暗中龍天運的身形如一團魅影,分外地侵人,充滿強烈的存在感。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聽得他話裡的暖意,不由為他感到一絲動搖。  

  「庭外露氣重,容易著涼。來。」他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一點含情脈脈的星光在暗裡分外明亮。  

  啊?!她詫望著他。  

  是黑暗的緣故嗎?這般溫柔。漆黑暗是一切傳奇的原色,所有的故事在它的氛圍裡寫下不朽,讓人真心以對。  

  龍天運對她的詫異回以微笑。「在山間的茶棚,你會為朕解困,這就算是我的回報。」

  「那件事你……皇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微微一頓,不覺改了口稱呼。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身份,漆黑暗使得她的心有了一些不提防。  

  他似乎也沒有注意,說道:「初次在山間相遇。我就被你的氣質所牽所引。卻不料你已和姚府訂了親。莫愁……」他對著她。「你應該是屬於朕的!」

  殷莫愁默然不語。一會兒才說道:「皇上後宮佳人無數。有沒有莫愁都一樣。」

  「不!你不一樣!我只想要你!」

  殷莫愁下意識退了一步,「莫愁只是一介平凡百姓,比不得大家千金,配不上皇上。」

  「你是前翰林學士姚重煜的獨生女,出身清雅,不僅才色皆備,而且深具氣韻風華。比起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強過多少,怎麼會配不上朕。」

  「不!我……」殷莫愁又退了一步!  

  龍天運將她拉入懷裡,冷沁的語聲略有一絲激動。「從來沒有人能讓我如此牽情心動,莫愁……」

  「不!我……皇上……」她吞吐著。黑暗掩去了他的冷漠。此時的他顯得那麼平和。她鼓起勇氣,說:「我想請求你……」

  「什麼事?你說無妨。不管什麼事,我一定都會答允!」

  「嗯……」她略為遲疑;心意立決說:「我想請求皇上你……讓我離開。」

  「你說什麼!?」那聲音像是霎時遇到了冰點,冷寒結凍起來。  

  漆黑暗的氛圍漸漸起了亂流。  

  「我以為你回心轉意,你卻……」他看她那麼柔順,溫美依人,還以為她……原來她心裡時刻想的竟還是這件事!  

  殷莫愁顫怯了幾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感受到那冷漠和怒氣。  

  她退一步,龍天運便逼進一步,陰冷地盯著她。

  他要得到她。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原以為他脅迫姚家退婚,對她訴情,她該會驚喜地承迎才對,沒想到她卻……從來沒有人敢拒絕、反抗他,而她卻……他緊緊盯著她,眼裡燒著忿炙的火簇。  

  「不管你怎麼說,只要是我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我一定要你入宮!」

  「不!」

  「事到如此,你還那麼惦念著他?」一團一團的火燒得冷青,一種低溫的狂暴,淬煉著妒忿不滿。「我就比不上那個姚文進嗎?」他以為她與姚文進指腹為婚,或許青梅竹馬相互許過情。  

  不是這樣的!殷莫愁輕顫地搖頭,朱唇半啟,卻說不出話。  

  「回答我!」對她的沉默,龍天運更覺忿躁,粗暴地抓住她,目光狠煞。冰刺般釘入她心口。  

  「我……」那目光令她覺得寒,覺得痛。不禁瑟縮。流露出拒絕的神色。  

  「你!」他完全曲解了。怒更盛,盛極反回冷,呈現一種詭譎的平靜。  

  「你最好記住,你跟那姚文進,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絕不會再讓你們見面的!」而後,用力地甩開她,將她甩倒在地上,用一種極度冷漠的表情與眼神看著她,然後無情地轉身離去。  

  漆黑暗的氛圍慢慢的凝結,凝成一個零界的琥珀。那是龍的唾液,要將殷莫愁永纏在他的暗香裡。  

  ***

  午陽最留人睡,也最撩人慵懶。閣小榭在煙光中浮浮翳翳;庭園裡的花草俯偃,也像是沉醉在麗陽的撫照。高樓獨倚。遠處黃埃散漫,飄溢向漠的青空;夏日煙塵,恍恍如愁,撩起人無限心底事。  

  「莫愁小姐,天氣這麼好,我隨你下去走走吧!你一直關在屋子裡。會給悶壞的。」侍女翠竹見殷莫愁整日不言不語,獨鎖在樓閣裡,好意地勸她下樓散心。  

  殷莫愁頭也不回。只是搖頭。  

  天氣就算再好。風景就算再美,她也沒有那一種閒情與逸致。龍天運將她禁錮在這紫禁府裡。她四顧無路。坐困愁城,隨時處在不安中,根本無心於任何。  

  翠竹勸她不動,默默退了出去!但不一會。便去而復返。殷莫愁聽到她的腳步聲,仍然沒動。  

  「小姐,王爺來看你了。」

  「王爺?」殷莫愁愣了一下。困惑地轉過身來。  

  「紫靜王啊?」翠竹抿嘴一笑,「皇上有令,即使是皇親國威也不得隨意進出紫禁府。只有王爺例外。」

  殷莫愁仍然一臉困惑。滿懷疑竇隨著翠竹步下樓。  

  殿廳中坐著一個金冠華服、神秘溫文俊美的男子,眉間帶柔,眼目含笑,他看見殷莫愁走來,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站起身來。  

  「龍公子!」殷莫愁驚喊起來。那人竟是龍如意!不,她早該想到。思緒一轉,看著龍如意的眼神由乍見的驚訝意外,轉為遲疑。  

  「莫愁姑娘,好久不見。」龍如意親切仍然。沒有一點王侯貴公的架子。他示意翠竹退下,走近一步說:「聽說你在紫禁府裡。我馬上就趕來探你。」

  「謝謝,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而且……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殷莫愁微低了頭,表情略顯黯然。  

  龍如意默然望著她。其實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從龍天運給她那塊龍紋玉珮時,他就知道了。繞了一圈。她終究還是身在這裡。只是,殷莫愁黯然憔悴的神情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他還以為,知道了龍天運真正的身份,受到皇帝的青睞,她應該是多歡喜的。卻沒想到她顯得如此鬱鬱寡歡。不!他早該有這預感,不當覺得意外,初見殷莫愁,他不就覺得她是如此不同宮裡那些爭奇鬥妍的妃嬪!?  

  「到現在,我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殷莫愁蹙望著遠處,似乎有無盡的煩擾。「萍水相逢,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們竟真的是……還將它當作是狂言。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夢,能趕緊從夢中醒來!」

  「莫愁姑娘!」龍如意見她那神情,心生幾些不忍可憐。「皇上他……對你不好嗎?」

  她抬頭望他一眼,睜眸泛幽,無語地搖了搖頭。  

  他暗歎一口氣,一時語休。龍天運向來冷漠英明,治事有據,並不是貪圖美色的人,卻對殷莫愁無理性的執著,甚至不惜脅迫姚家退婚。他將殷莫愁留在紫禁府,又將隨身的龍紋玉珮給了她,並且執意接她入宮,這件事已引起了不小風波。  

  「皇上他不聽任何人的勸告阻攔,執意要接你入宮。」他瞧著她。「我瞭解皇上的個性,他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心意,固執非常。」他走近她,好半天才歎口氣接著說道:「其實,我並不希望你進宮。」他對她有憐惜。她像水生的珠草,不食煙火,只迎雨露。以她那樣的性格,是無法根植在宮中的土壤。  

  「我也不想啊!」殷莫愁輕喊起來。渴切地望著他。「龍……王爺,請你幫幫我!這件事只有你才辦得到!」

  「莫愁!」龍如意猶豫又為難。搖頭歎道:「你應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他……」

  「皇上後宮佳麗無數,並不在乎少我一個。求求你,讓我離開這裡……」殷莫愁急急地打斷他的話。  

  龍如意一時怔住,不知該說什麼似,露出不解又折服的表情。「你當真是與眾不同,莫愁。天下女子無不希望能進官服侍聖上。得到皇上的寵愛。而你卻……唉!難怪皇兄他會對你那般固執。你太特別了!」

  不!她一點也不特別,更不想標新立異突顯非同。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只想過著平凡的生活。  

  「不!我一點也不特別!我不要進宮!更不要什麼寵愛!」她連連搖頭後退。  

  「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只求平凡的幸福。」

  「唉!」龍如意低低又是一聲感歎。「雖然我並不希望你入宮,但我能明白皇上他執意你的心情。你是如此不同於宮中那些濃色窒人的妃嬪!我想,皇上他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你有一種動人心層清澈的美。」他想,龍天運初遇殷莫愁時。或許只是被她清冷獨特的氣質吸引,而情牽意動,但慢慢的便就認了真。  

  殷莫愁仍然不住地搖頭,不相信也不認同。這種皮貌的愛是不可靠的。她的青春正在輝煌的當口,可是漸漸也要沉落,像星子殞落一般。青春會老、紅顏會逝。床邊大江東去,如此,一生就這麼約略過去了。他因她的美貌而愛她,但這樣的愛,那麼不可靠。  

  有一天她老了,紅顏凋零、青春老謝,變老變醜,到那時候,他這份愛,是不是就跟著枯萎了!?他的愛,因色而生,因色而滅,談什麼真呢?  

  不!感情不是這麼算的。感情定更深層的。不因容貌,也無關身份地位,不一定轟烈,也許平凡,更或許什麼都不是,只是眼神相對時的雲淡風輕,或一抹與之偕老的無言凝笑。  

  「莫愁!」龍如意不知該說什麼。他有心相助,卻無能為力。雖對殷莫愁有憐惜,卻不明白她的執意。  

  殷莫愁幽幽望著他,頹然歎息。眼神裡有種無心的絕望,像燒著炙熱,又像燃著悲哀。空洞洞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她幽幽歎了一聲。  

  龍如意受她那眼神牽繫。心頭驀然一顫,不假思索便點頭說:「辦得到的。我一定會盡一切的力量幫助你。」

  殷莫愁無神的眼燃起一絲希望。「我想見奶娘。親眼看見她平安才能放心!」

  「好!」龍如意一口答應,「你等著,我會想辦法帶奶娘來見你!」

  「真的?」那略顯憔悴的臉龐,泛閃出喜悅的光輝。「多謝你!我……我……」她移動腳步,忽地從懷袖裡掉落出那塊翡綠的玉珮,泛劃出一道燦翠的光。  

  龍如意低頭看了看,彎身撿起。「這塊玉珮……你隨身都帶著?」要將玉珮遞還給她。  

  殷莫愁卻微紐起眉。遲遲不伸手去接。殿外已日昏,黃金的光偏照映她的征愣。看見那塊龍紋玉珮,她彷覺就像看見龍天運一般。她根本不是存心要收帶著它,怎生的乖違。那塊玉珮卻總不離她的身邊。  

  「怎麼了?」龍如意不禁納悶,靠近她一步,俯臉望著她。  

  殷莫愁恰抬起頭來,兩人的臉形成一種疑似慕情的仰度,盡在不言的無語的相對。  

  這一切,不巧被龍天運撞入眼底。他緊抵著唇,不發一言站在那裡,目光只緊鎖著殷莫愁。  

  他從末見過她那種表情。她仰著臉站在殿中,殿外是如寶石的黃昏,照著那無盡的長廊一片如金的延伸,亦照映的她臉龐彷彿有一股流動的生氣,亮晶晶的,掠過她朱紅的雙唇,反耀在她的眼睛閃光裡。尤其她身穿一襲水紅綢子紫緞鑲邊的衣裙,雙肩斜峭,脖頸微仰,柔情中帶著一種纖弱情感;霞紅穿透殿頂青色琉璃瓦,照映到她身上,竟混現成一種柔美的紫光。彷如魅影,又透明清澈的不沾一點混濁。  

  他簡直征住了,心裡猛烈一霹,深受撼動。所有的情感凝結在這深情的剎那,固定在這純摯美麗的時刻。  

  一開始,他原只是被殷莫愁的異於俗艷脂粉的清冷氣質所吸引,受動於她的不流於俗,而牽動心緒,微起一些不明的情悌,便歸諸是上天的安排,而想擁有。他向來要什麼有什麼,沒有什麼得不到的。也沒人敢輕拒或反抗,自以為可輕易擁有殷莫愁。卻不料殷莫愁不肯曲意迎從。愈得不到,他便愈執著;殷莫愁愈是拒絕,他對她愈感到渴望。他渴望她的全部,身心和感情;尤其是感情。  

  那如魅的紫影,帶一點光幻氛圍的清例冷美,卻深深震撼住他的心。他整個墜落了,突然他覺得她什麼都不是了。她就是她,簡單而完整。他對她一見牽情,再見而傾心。更加強烈地渴盼她。一階而深刻。那根緊的雙唇間微的、極淺的笑意。羅列如情網,不留痕地網住他。  

  但那笑意並不是對著他。他心田極突然地湧起一股酸醋的滋味,沉下臉說:「你們在做什麼?」

  「皇上!」龍如意轉過身,一臉坦然。「我聽說莫愁在紫禁府,特地過來探望她。她不小心將玉珮掉落到地上,我替她拾起,正想交還給她。」

  「是嗎?」龍天運走近。也看清了他手裡拿的玉珮。  

  「那原不是我的東西,還請王爺物歸原主吧!」殷莫愁拒絕再接受那塊龍紋玉珮。  

  「你!」龍天運沉臉逼向她。但見她面無表情,臉上流動的生氣光輝全然沉寂,眼神空空地朝他看來,反射著無心的琉璃光。  

  他蹙緊眉。為什麼?宮裡的妃嬪看他的眼神都是黏膩多情,濃得化不開,她的眼神卻這般空無,全然不將他放在心上!  

  他愈想臉色愈加漠然,有些憤懋。他對著龍如意流露出那種生動的神采,卻如此漠然對他。卻見她目光一轉,移步想離開。  

  她竟然無視於他,漠漠擦身而過!  

  「站住!」他大聲喝住她。他是天潢貴胄,貴為一朝的太子,她竟敢如此無視於他!  

  殷莫愁停下腳步,下意識抿緊了唇,朝他望來。  

  龍天運身為帝王,權傾天下。她無力以抗他。但她既不求榮華富貴,也不求什麼純愛,再沒什麼好戰戰兢兢。她只擔心奶娘,又因欠姚家的恩,種種放不下,而對他的命令要脅有種無奈的軟弱。事情至此,他若怒殺了她,倒也乾脆,她再也不必感到不安與懸心。  

  「收下。」龍天運取了玉珮,大步走向前,用力抓住她,顯得有些躁怒。「我要你隨時帶著它。」

  她不肯。

  愈不肯,他顯得愈躁忿,愈是固執,抓緊了她,幾乎要捏碎她的手腕。這是他們相遇的證明,她歸屬的信物,他一定要她帶著。  

  「皇上……」龍如意著急地上前。  

  「退下!」龍天運暴喝一聲,聲音充滿不滿和怒濤。  

  龍如意不解他聲音裡的不滿怨怒,擔憂地轉向殷莫愁。

  殷莫愁見他投來的眼光,忽然想起奶娘的事,為免節外生枝,強忍著痛,咬牙說:「放開我。我聽你的話,收著就是。」龍天運哼了一聲,放開她,看著她將玉珮收入懷裡。  

  「你給我聽好,我決定的事絕對不曾更改,別想違抗我的旨意。」

  「我明白。」殷莫愁垂低了頭。  

  「明白就好。」龍天運回復冷漠的表情。她對他總是抵抗不肯順服,讓他對她愈固執,愈覺得焦躁。不動的心失去了冷靜而跟著情緒起伏。  

  他注視著她緩去的背影。回過身,看見龍如意。臉色一沉。說:「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龍如意恭敬地說:「我有件事想對皇上說。」龍天運向來冷靜沉默,他從沒見過他哪樣躁忿、沉不住氣過。但遇見殷莫愁後,這些日子來,他的性情有丁微妙的轉變,顯得易怒而躁動。  

  「什麼事?」龍天運斜倪他一眼。  

  「皇上,你真的打算讓莫愁入宮嗎?」

  「是又怎麼樣?」

  「我擔心,以莫愁的個性。曾無法適應宮中的……」

  「你想管我的事?」龍天運根本不聽他吧話說完,劍眉一揚。目光冷沉,不悅地瞪著他。  

  「如意不敢!我只是……」

  「好了!」又一個不悅地揮手。「莫愁的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多事。」

  龍如意不死心,又說:「可是,皇上,你不顧眾人的勸阻,一意要莫愁進宮。杜邑侯府會怎麼想?太后那裡……」

  這關杜邑侯府什麼事?龍天運大不以為然。「這件事不用你擔心!」他蹙眉又打斷他的話。「你只管管好你的紫靜王府便夠了!」且又瞪他一眼,滿懷妒意地哼了一聲。「你對那殷莫愁,禾免也大過關心了……如意!」

  「皇上!」龍如意這才聽出他話裡的醋意。  

  「好了!別再多說了!」龍天運無心再聽他說下去,拂袖離開。  

  不管有誰阻攔。他一定都要殷莫愁入宮。  

  他走往殿房,翠竹見著他剛要開口,他示意她禁聲,悄悄上前去。殷莫愁倚著窗,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翠竹。頭也不回說道:「我不累,翠竹,也不想休息。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驀然看到近到她身側的龍天運,乍然愣住。「你……怎麼……」她沒想到會是他。  

  她神情顯得哪麼無神而不經意,龍天運頓時忿恨不滿起來。也猛然扳住她肩膀,咬牙說:「你聽好!不管如何,我一定都要你進宮!你是屬於我的!你的喜樂笑容郁足屬於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聲聲充滿著急躁和強烈地佔有。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叫出來,極力想掙脫他的扳握。  

  「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注定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龍天運頓時冷靜了下來,顯示著他的決心。  

  他冷冷靜靜,深深地注視著殷莫愁好一會,直看到她眼裡、眸底和心層裡。殷莫愁呆怔住了,忘了掙扎,愣愣和他相對。  

  「別忘了,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他重重說著。強調他的決心,深深再看她,轉身離開。  

  殿房內一片靜寂。他來去無風,卻暗湧著他獨有的氣流,將她包圍在那氛圍裡。有一刻,她什麼都無法思索,腦中響的全是他的聲音,不住地重覆他對她的宣言。  

  她和衣躺下。如受了催眠,一閉上眼就浮現出他的容顏。她不斷搖頭,想搖碎腦海裡那幀影像;偏偏她愈想抹消,變得愈加清晰。如此輾轉反側,她所有的知覺、意識裡,全充滿了龍天運的存在。  

  一直到黎明時分,她才朦朧地睡去。忽而她一身大紅的嫁裝,鳳冠霞破,站在那山問的茶棚前。她身前一道虛掩的門,上頭寫著「償情門」。有個聲音低低在她耳畔絮語,說入此情門一笑弦。她推開了門,跨過那門檻,踏進那扇門。一雙手突然迎現在她面前,她握住那手,緩緩抬起了頭……

  「小姐!小姐!」聲音的叫喚催醒了她的眼。  

  「翠竹?」睜開眼前,她彷彿看見了一片朦朧的星光。  

  「我看你睡得熟。本來不敢叫你,但已經近午了。小姐你也該起來梳洗吃點東西?」

  近午了?她居然睡得這麼沉!她任由翠竹椅她梳,問心微盛著。似有什麼心牢鎖在上頭。  

  整個午後,她恍恍忽忽,心不在焉,想那個夢想出了神。也許日有所思,困惑著她。接連兩三天,她睡得極不安穩。總是一身大紅的嫁裝,跨過那門檻,踏入那扇門;垂條的茅草成了喜艷的帳帷,一幀模糊的身影等著她,她緩緩抬起頭,紅紅的燭火映耀了她的眼。那人含笑朝她走近……那究竟是誰?紅燭昏煒帳,她總是看不清:  

  獨自憑欄,午陽照得愈是昏懶,她愈覺得恍憾。庭園一片綺麗,風來盈香,吹得人先陶醉。她不禁閉上眼,突聽得有人叫喚,同過頭去,只見龍天運含笑朝她走來。  

  「小姐!」突然又是一聲叫喚,那片綺麗的花海氤氤模糊如夢。  

  她猛然怔醒。眼前映現翠竹關切詢問的俏臉。  

  她居然白日做夢,恍忽中看見龍天運……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起幻影,夢見龍天運?  

  「小姐,你怎麼了?我看你這兩天氣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稟告皇上,請太醫來?」翠竹擔心地看著她。  

  「不!我沒事!你千萬別告訴他!」她連忙阻止。見翠竹仍一臉不放心,勉強微笑,說:「我真的沒事,只是覺得有些疲倦,你不必擔心。」

  「真的?皇上交代要好好照顧小姐,如果有什麼差錯,皇上怪罪下來,翠竹可擔侍不起。」

  「我恨好,真的沒事!」她再次保證,安撫翠竹的擔憂。她轉眸向庭園的花海。遠處甫山奄翠。看似隱隱點點金燦的光,閃爍竄跳著,撲滿人滿眼簾的星輝。  

  「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她摒退翠竹,卻了無睡意,單苦遠虛發呆,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歎息一聲,起身走往花園。庭廊上,迎遇一名侍女領一人走來。  

  「姚大哥?」那人竟是姚文進!她又驚又喜。  

  「殷妹!」姚文進看見她,蒼白的面容因為激動略湧出一些紅潮。他看來有幾分樵悴,神色帶著憂悶,整個人更顯得文弱惆悵。  

  「姚大哥,你怎麼會來這裡?」紫禁府猶如皇宮禁地,戒備森嚴,他怎麼能進得府來?  

  「我能來探視你,全靠王爺相助。」

  「王爺?」是龍如意!殷莫愁記起龍如意答應她的請求。急忙問:「那奶娘呢?奶娘怎麼沒有隨你而來?」

  「你別急,聽我說,」姚文進伸手想安慰她,又遲疑著。收回手。「你被皇上帶走後,沒幾日,奶娘的女兒、女婿便上門來接走她,她臨走前托我轉告你,要你好好照顧自己,不必擔心她。」

  「奶娘……」打心底低喊了一聲,靜立著,目光呆滯,久久難語。心中有點喜、有點悲、有點酸、有點愁、有點惆悵、叉有點安慰。種種複雜的滋味混攪,她辨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心裡一直擔心奶娘。而今奶娘被自已女兒女婿接去奉養,安享天倫,她自是感到安慰和高興。但從此以後,真的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殷妹……」姚文進約莫明白她的心情,又不知怎麼安慰。  

  她靜靜搖頭,默默走入花庭。姚文進沉默地跟在她身旁。繁花似錦,同聲默默。一如他們的無言。  

  「姚大哥。」沉默許久後,殷莫愁才開口。「世伯和伯母可好?皇上他可有對你們刁難?」姚家對她畢竟有恩,她怕他們受她連累。  

  直到現在,她還是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一切如戲如夢,她好像戲台上的主角,命運被注走著,無力可挽亦無處可避可逃。  

  「爹娘他們都很好,一切安好,殷妹不必掛心。」姚文進低聲回道。他望著殷莫愁,似有千言萬語想問,卻含著遲疑,表情痛苦扭曲。他對她望了又望,欲言又止,內心不斷掙扎,終於鼓起勇氣。低盤探問:「殷妹,皇上他……對你可好?」

  殷莫愁默然拾起頭來,凝目望著他,眼神藏有無盡的心緒,又像似無心無顏色。她沒說話,慢慢將臉垂下。  

  「殷妹?」姚文進對她的沉默感到焦急。他希望她好,又怕聽到。受著矛盾和相思的煎熬。  

  「我很好,你不必擔心。」殷莫愁強顏微笑。  

  那笑容令姚文進看了不忍。他轉過身,繁花簇簇,反而更令人觸景傷情。  

  「殷妹,我……我下個月便要成親了!」語氣蹺躍,不敢去看殷莫愁。  

  「是嗎?」殷莫愁的反應出人意外的平靜淡然。或者說,無可奈何。  

  「聽我說,殷妹,這件親事,我並不願意……」姚文進急靠向她,希望她相信。充滿痛苦無奈。「爹娘作主,與相府訂了親。逼我成婚。我萬萬不願意,可是又無能為力……」

  「姚大哥,你不必解釋,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姚文進痛苦地扭著臉,「我爹他一開始就打算與相府聯姻,原就有意悔婚,適巧皇上脅迫姚家退婚殷妹,我……我……」他連連說了兩個「我」字,滿臉愁苦地望著殷莫愁。  

  原來……姚謙夫婦對她那些冷落的態度都有了解釋。然而,知道了這些,她心中反而覺得茫然。一片虛空。  

  她無意識地搖了搖頭,「那麼都無所謂了。」

  「殷妹,我……」姚文進的眼中有無限的傷感,帶一些硬咽。她原該成為他的妻子的,而他原該與她擱手同老的。而今卻落得如此淒涼,相對難言。  

  這情景亦引起殷莫愁一些感傷。她從姚文進的眼裡看出萬般難捨的情感。她知道他對她是有情的。本來,如果沒發生這一切,她應該會慢慢喜歡上他,日久生恩愛,過得平凡幸福的日子。如今一切成非,徒然淚眼。  

  她執起他的手,低低說著:「姚大哥,我知道你是個情深義重的人,倘若能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我想一定會很幸福。」她是真的這麼想。雖然她對他的感情不是那樣算的。  

  兩人凝目相望。默默說珍重,都沒注意到循著小徑走來的龍天運。他一入府殿便急著找殷莫愁,殿房裡沒找到,便尋到花園來。遠遠的,先只是看到殷莫愁,見她半仰著頭。髮髻斜墮,額前掉落一些髮絲,隨風飄拂。落英飄飛在她身側,表情似愁還柔,似有萬語千言欲訴難說。  

  他的心再一次受撼動。急步走近,正想上前,卻聽殷莫愁幽幽地說「倘若能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猛然一陣酸酸的妒意翻湧上來,再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而後他便看到站在花叢後的姚文進,見他反握住殷莫愁的手,登時一股妒火狂燒起來。  

  「殷妹,我對不起你……」殷妹?情意恁般纏綿的一句椎心呼喚……  

  「姚文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禁苑!」龍天運怒聲大喝,又嫉妒、又憤怒,妒火中燒,燒得他混身躁氣。  

  「皇上?」姚文進一陣錯愕。  

  「來人啊!」龍天運出聲高喊,幾乎是咆哮。  

  衛士應聲而來,龍天運憤怒地瞪著眺文進。吼道:「將這人給我押下去!」恨恨地哼了一聲,袍袖一揮,滿懷怒氣轉身大步踏開。  

  「呈上……殷妹……」姚文進尚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硬被衛士拖了下去。  

  「姚大哥!」殷莫愁一時無措。追上龍天運,焦急喊道:「等等!你想對他怎麼樣?」

  龍天運置若罔聞,一臉怒容,直衝回殿房。侍女倒茶來。他將杯子掃落到地上,杯子應聲而破,如頭狂暴的獅子,怒吼道:「全部給我滾出去!」盛怒之下,整個人如一團火。狂肆在燃燒,任何人一靠近便成灰燼。嚇得所有的人全都躲得遠遠的,襟聲不敢靠近。只剩殷莫愁。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平素的冷靜全失。  

  殷莫愁大驚,更為著急。不願他怒氣正盛,急道:「不!請你放了他!姚大哥只是擔心我,來探視我罷了。」

  「住口!」龍天運暴喝一聲,眼裡冒出火花,節節逼向她。「我親眼所見,你還為他求情!你……」他嫉妒誤會,被妒火蒙昏了理智,情緒難平,憤恨說:「我不殺他,怎能消我心頭的怒氣!」

  「不!我求你放了他!」殷莫然又急又憂,求著龍天運,惹得龍天運更加憤懋妒怒。

  先前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肯開口求他,現在卻為了姚文進求他。她就那麼喜歡姚文進?對他那麼放不下?他愈想愈氣憤,反身大吼:「住口!我不准你再提起他!」

  初遇時。他原只是受了她那種異於宮中脂粉的清冷氣質所吸引,談不上傾不傾心,不知不覺中,卻對她愈來愈在意與執著。由皮貌的思慕轉而動了真心。他向來冷靜埋智,如今所有的情緒卻因她而起伏躁動。他渴望她的感情,但她卻對姚文進念念不忘。可恨!他貴為一朝天子,坐擁整個天下,究竟是哪裡比不上姚文進,她卻竟然……可恨!  

  「姚大哥並沒有做錯什麼事,你不能殺他!」殷莫愁被他逼得退怯,擔心他一怒之下殺了姚文進,冒著再觸怒他的危險,求他放了姚文進。  

  「他擅闖禁苑,罪不可赦!你還說他沒犯什麼錯,還為他求情!」龍天運怒極。他不准她為姚文進求情,她卻無視他的憤怒,一顆心全在姚文進身上。  

  「哪是因為——」殷莫愁脫口欲說明,猛然住口,被逼得無話。她眠著唇看了龍天運一會,不發一言地轉身住殿外走去。  

  「站住!你想做什麼?」龍天運伸手抓住她。  

  「放開我!」她掙脫著。「我要去找姚大哥。」

  「我不准!」又是姚文進,龍天運狂吼起來。硬將她拖回殿內。「我不許你再見他!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他粗暴地抓著她,強索著他對她的渴望。狂亂地親吻著她。她沒動也沒反抗,更無反應。  

  「你……」他以為她的柔順卻只是木頭的無心。她根本不看他,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為什麼?」他勃然大怒,大聲吼出來。發了狂似的將殿房內所有的東西掃落在地上,絲毫不顧雙手被割刺到的滿掌血流。  

  殷莫愁不動、不反抗,那空洞的眼神比抵抗他更叫他憤怒。站在挪裡的只是一個軀殼,沒有靈魂沒有心。而她會這樣做。一切都是為了姚文進!他寧願她像先前那樣,抵死反抗他,然而她卻為了姚文進……可惡!可恨!  

  他恨恨地,咬牙切齒。「好!既然你這麼捨不下他,我就叫你永遠見不到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殷莫愁驀然轉頭,疑望著他。  

  「來啊!立刻備轎,擺駕回宮!」龍天運一臉盛怒。他再也管不了什麼宮規了,他立刻要帶她回宮,讓她永遠只屬於他!  

  「不……」殷莫愁連連搖頭後退。  

  那聲「不」被能天運攔腰阻斷。他箝摟住她。俯傾下身子,貼著她耳訴說:「你逃不了的,必須隨我入宮,我要你成為我的妃!」

  「不……」殷莫愁喃喃又搖頭。她的呼吸隨著他的氣息上下起伏。那拒絕,顯得那麼無望又無力。她彷彿又看到一片朦朧的星光。一團紅線,纏纏將她環繞,她拚命想掙扎,剪不斷,理還亂。  

  ***

  「太后,聽說皇上近日迎一名叫殷莫愁的女子入宮。這件事,不知太后是否知曉?」龍天運不管什麼宮廷規儀,強行帶殷莫愁人宮,引起內宮一陣騷動。杜邑侯妃得到消息。立刻進宮覲見太后。  

  杜邑侯妃是太后的同父親姐妹,嫁給杜邑候為妃,和太后的感情交好,很得太后的信賴,太后一向對她言聽計從,也因此,她在宮中的地位猶如太后一般。再加上,她是皇上的親姨母,又受太后信賴,沒有人敢對她等閒視之。  

  「是嗎?這件事我倒沒聽皇上提起過。不過,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迎接一名女子進宮,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太后不以為意,一笑置之。  

  杜邑侯妃看了一旁的女兒杜鳳嬌一眼,她就生了這麼一個女兒,一心想讓她成為大金璧皇朝的皇后,母儀天下。可當初先帝在時,偏愛幼子龍如意,她就把目標鎖向龍如意。她知道太后一直很喜歡這個外甥女,對她疼愛有加,時常召她進宮陪伴,還賜她公主的封號。便跟太后提起,有意讓女兒杜鳳嬌和龍如意成一對。沒想到後來卻是龍天運被立為太子,錯失了機會。所幸,龍天運到目前尚未立後。  

  「太后有所不知,」她說:「那殷莫愁原和吏部尚書姚謙之子姚文進指腹為婚,因故被姚家退婚,卻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迷惑皇上,千方百計想入宮來。皇上為她所惑,不僅為她破壞宮規,強接她入宮,還將他隨身的龍紋玉珮給了她!」早在龍天運將殷莫愁安置在紫禁府時,她就先有警覺。以她對龍天運的瞭解,若僅是一般普通的女子,龍天運絕不曾如此費心。她怕殷莫愁若入了宮,對後位會是個威脅,不斷勸說攔阻。想阻止段莫愁進宮,龍天運卻絲毫不理會,一意孤行。  

  「真有這種事?」太后不管真假,先信了一半。惱怒起來。  

  坐在下首的辰平公主亦不問是非。火上添油說:「母后,不管是真是假,皇上破壞宮規,迎接一名來歷不詳的女子入宮就不應該。那殷莫愁有婚約在身,卻又迷惑皇上。必定也不是什麼賢淑良善的女子。」她聽見龍天運將玉珮給了殷莫愁,心裡先就對殷莫愁感到不滿。她對那塊龍紋玉珮愛不釋手,討了幾次都不得願,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卻沒想到他竟將玉珮給了別人。她是龍天運的長姊。他怎麼都不肯將玉珮給她,卻把玉珮給了不相干的殷莫愁,怎麼不叫她氣惱!  

  「公主說的沒錯。」杜邑候妃在心裡竊笑。辰平公主的任性驕蠻都在她的意料之內。「太后,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皇上是一國之君,更該遵守這個規炬,否則以後怎麼去管教後宮那些妃嬪宮人。」

  「嗯……有道埋。」太后邊聽邊點頭。吩咐人傳龍天運過來。  

  一旁杜鳳嬌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杜邑候妃遞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別開口。  

  「母后,女子名節最為重要。殷莫愁被姚家退婚,她是犯了什麼敗壞名節的事。千萬不能讓她留在宮裡,一定要將她掃出宮才是。」辰平公主不斷煽風點火。  

  太后不置可否,說:「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下必再多言。等皇上來了,一切便可清楚。」她惱怒歸惱怒。還是要聽聽龍天運怎麼說。  

  杜邑侯妃察言觀色,語氣一反,倒為龍天運說起話道:「太后,這件事皇上雖然有不慎的地方,不過。倒也不能全怪皇上。皇上英明有為,挺拔威俊,天下女子無不爭想進宮服侍皇上,皇上要不受迷惑也難。」

  「嗯……的確也是。」太后聽她這麼說,也覺得有道理,點頭稱是,又動搖起來。  

  杜邑侯妃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只有自己才察覺的微笑,語氣一轉,說:「太后,皇上年紀已經不小了,即位也已有一段時間,至今卻尚未立後……」故意遲緩下來,把剩下的話含在嘴巴裡。  

  「是啊,母后。」辰平公主呆呆入,接道:「祖先的禮法不可廢。內宮無首,如何管理那些宮人。皇上是該考慮立後的事了。」

  龍天運身為太子時,他末娶妃。即位後,又經心於國事,因此遲遲未立後。他向來有自己的主張,並不把立後的事看得重要,也不理朝臣的催請,後位便一直懸而未決。  

  太后聽得不住點頭,往杜鳳嬌看去。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杜邑候府郡主含羞地低下頭去。  

  杜邑候妃把一切看在眼神,眼神一擲,趁機捉起立後的事。說道:「太后,內宮不叫一日無主,立後之事,實不宜拖延。再說,皇上早日大婚,太后也可早日抱得皇孫。」

  「沒錯!」太后被點醒,笑瞇謎。

  「不過,這皇后的人選……」她頓了頓,對杜鳳嬌招手。「鳳嬌,來。」杜鳳嬌抬起頭,看看她母親杜邑侯妃對她使個眼色,她含蓄地跟著笑,嬌羞緬嫩地走到太后身前。  

  太后牽住她的手,笑瞇了眼,上下打量她,一臉愈看愈中意的表情。  

  「皇上駕到……」殿外傳來內侍的呼報。不一會,龍天運走入殿中。  

  他劍眉蹙鎖,似有怒色,冷漠的表情比平素更有幾分暴戾,還加一些不平常的躁憤。  

  「兒臣參見母后。」他強壓下滿腔的躁火。  

  「怎麼了?皇上,你的表情不大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太后覺得奇怪。  

  「沒事。」龍天運輕描淡寫帶過。「母后找我有事?」

  太后自然地望了杜邑侯妃一眼,點頭說:「聽說你私自接了一名女子進宮,可有這種事?」

  龍天運神情一斂,凌厲的眼神很快掃過杜邑侯妃。大為不滿。「這件事,母后是聽誰說的?」

  「你別管。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

  「沒錯,確有此事。」龍天運抬高了頭,老實承認。  

  「皇上。」太后搖頭道:「要迎秀女入宮,自有一定的規儀。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破壞祖先的禮法,私自接女子人宮?」

  「況且,那殷莫愁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辰平公主不滿地接口。  

  「誰說莫愁來歷不明?」龍天運憤愾地看了辰平公主。「莫愁是前翰林學士殷重煜的獨生之女,出身書香世家。不僅知書達禮,而且氣質脫俗,比任一大家閨秀都有過之!」

  「哦?原來那殷莫愁竟是殷重煜的女兒!先帝在世時,一直很賞識那殷重煜呢!」太后知道了殷莫愁的出身,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下來。  

  辰平公主被龍天運一陣搶白,嘟嘴不滿說:「母后,不管那殷莫愁出身如何,不管怎麼說,皇上私自接她入宮總是不該!更甚且將他身份象徵的龍紋玉珮給了她!」她不滿的、耿耿於懷的還是這件事。  

  「我的東西,我喜歡給誰就給誰。皇姊,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龍天運表情冷淡,態度很不客氣。

  辰平公主下不了台。臉色被激得一片難堪。「母后!」她投訴向太后,滿腹委屈。  

  杜邑侯妃站到辰平公主一邊說:「皇上,公主她也是一片好意,你這麼說有點不應該。」

  龍天運哼了一聲。關於殷莫愁的事,他愈來愈不能冷靜。偏偏這些人又在太后面前煽風點火,他更覺煩躁。  

  「皇上。」太后說:「你接殷莫愁入宮,母后原也不反對。但那殷莫愁和吏部尚書姚謙之子指腹為婚,卻又退婚,這件事可是真的!」

  又是誰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龍天運沉著臉,很不情願地承認。「沒錯。是有這麼一回事。」

  太后一聽,搖頭說:「皇上!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怎麼可以接一個退了婚的女子進宮!」

  龍天運冷眸一轉,掃了眾人一眼。昂了頭,人有一種盛氣和堅持,接近於跋扈。「當然可以。是我脅迫姚家退婚的。我非要殷莫愁不可!」

  「皇上!」座上眾人都不敬相倍自已聽到的。  

  杜邑候妃尤其擔心。龍天運竟然以皇帝之尊,遇迫臣屈退婚,硬將殷莫愁接進宮。想來,他對殷莫愁是認了真。  

  「唉!你」太后又歎又氣又無可奈何。她看龍天運那麼堅持,而且木已成舟,不得不妥協,擺擺手說:「罷了!這件事便依你,我也不干涉了。」她明白龍天運一旦決定的事,固執又不肯罷休。她再怎麼反對也沒有用。  

  「多謝母后!」龍天運喜形於色!

  太后又搖搖頭。說:「這件事我是不管你了,不過,有件事。不管如何,你一定得聽我的。」她稍頓了一下。將杜鳳嬌拉到身前。「你年紀也不小了,皇上,是該考慮冊立皇后的事了。」

  龍天運笑容頓時斂住,劍眉微皺了起來。  

  「母后,這件事不急,以後再說。」他從沒想過這件事。也不想去考慮,根本沒將它放在心上。  

  「你不急,我急!」太后瞪著眼。後宮裡一堆妃嬪。皇帝卻尚未大婚,遲遲不立後,這成什麼體統!她拍拍杜鳳嬌,含笑問:「鳳嬌,我問你,你可願和皇上成親,進宮來服侍皇上?」

  「太后……」杜鳳嬌被問得低紅了臉,含羞帶怯,眼角飛快地偷瞥了龍天運一眼。聲音低細的像蚊鳴,「一切全由太后作主便是……」

  「很好!」太后笑迷了眼。  

  「母后!」龍天運顯得有些不耐。立後的事對他來說,無可無不可,不是很重要。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仕邑侯妃心中暗喜,堆滿笑容說:「這太好了!太后,鳳嬌若是和皇上成婚,我們這可說是親上加親,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你說是不是?」太后笑瞰瞰地點頭。

  杜邑侯妃向龍天運說:「皇上,鳳嬌和皇上青梅竹馬,一直傾慕著皇上,以後,要請皇上多疼愛她了!」

  「娘!」杜鳳嬌羞紅了臉。  

  龍天運轉頭看杜鳳嬌。她嬌低著頭,別有一股鮮艷撫媚兼具風流的嬌美豐盈。他看了又看,杜鳳嬌出身高貴,長得撫媚嬌美,舉手投足自然有一股大家之氣。  

  太后也很中意她,確實是皇后最好的人選。不過……  

  「這件事,我看再說吧!」他還是不置可否。現在他一心在殷莫愁身上,根本無心考慮這些。  

  不等太后再多說什麼,他立即告退。離開建章宮,轉往紫陽殿。紫陽殿是他平日起居、批牘和閱讀之處,他特別將殷莫愁安置在紫陽殿。他要她隨時待在他身旁。隨時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殷莫愁萎坐在殿門邊,姿態像是在等待他,他心中一喜,走近了卻發現,她對他根本視若無睹,他心倏地一沉。升起一些狂躁之氣,剛才被壓抑下的躁火又僚原起來。  

  「聽宮女說,你從入宮後便不吃不喝。這樣怎麼行!身體會受不了的!」他壓下狂躁,耐著性子,蹲下身想扶起她。  

  殷莫愁甩開他的手,不領情,抬頭瞪著他,大聲說:「你到底將姚大哥怎麼了?他在哪裡?我要見他!」

  又是姚文進!她心中千惦萬念的還是那個姚文進!  

  龍天運冷眸被火燒紅了,兩道眉糾結在一起,緊抓住她,咬牙低吼:「你休想!我絕不曾讓你們再相見!我已將他……」

  「你將他怎麼了?」他尚未把話說完,殷莫愁便驚急顫喊起來。  

  龍天運看她為眺文進挪麼憂心掛懷,妒火更盛,憤憊叫道:「你就那麼在乎他!我不准你再提起他!不准!不准!你聽清楚了沒有?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你的人、你的感情、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他緊緊扳住她,雙眼幾乎要噴出了火,暴燥憤怒充滿妒恨。失控的狂亂與激動,失去冷靜理智。  

  他粗暴地將殷莫愁壓倒在地上,放縱所有激越的感情,強要將她吞噬淹沒。他是那樣強烈地想將她佔有;他要她身心都只屬於他。  

  「放開我!不要碰我!」殷莫愁拚命掙扎反抗,抵死不從,口氣裡充滿了強烈的憎厭與憤怒。  

  她愈抗拒,他愈粗暴,固執地要將她吞噬。從殷莫愁在紫禁府青色琉璃瓦下那剎那純美紫幻的形象震撼住他,永恆地固駐入他的心,他便對她動了真心,便不再是那個冷漠的龍天運。他的心隨著她波動,情緒隨著她起伏,喜怒變得無常,而易躁易怒。  

  「放開我!」殷莫愁又大叫一聲,用力推開他。  

  她恨恨地瞪著龍天運,鬢髮散亂,衣衫亦凌亂不堪,滿臉憎惡憤憊的表情,盛著強烈痛厭的眼神。  

  那眼神表情讓龍天運退了一步,卻又更加狂亂激怒,吼叫了一聲,發狂似的掃砸殿中的一切,發洩他無計可消弭的怒談。  

  「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曾放棄!我就是要你!」他直逼判殷莫愁的臉上,臉都氣青了,兩手冰冷而發抖。然後,甩袖離開。  

  「皇上……」有侍女近前想請安,他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大聲吼道:「滾開!」

  殷莫愁萎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低盤輟泣著。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龍夭運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他強帶她人宮,說他愛她,要封她為妃。但她不要這樣的愛。她的人生只因為一場邂逅,被撕裂了,她整個人也彷彿被撕裂了。  

  脫離了既定的命運,而陷入一團茫然混亂。  

  亂了她的心,也亂了她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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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21: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七月之夜,流火點點,無聲的大地特別有一種詭譎如死寂的安靜。紫陽殿內燈火高照,卻一片悄悄,眾侍女、內侍攝手攝足的,不敢梢出一點聲音。  

  「拿酒來!」龍天運獨坐在殿廳中,一壺、兩壺喝著悶酒。  

  他屢次想要殷莫愁。殷莫愁一向不肯順從,面對他總是面無表情,愈得不到他愈渴望。妒恨滿胸,痛苦、憤怒又固執,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暴躁易怒,不再冷靜和理智,周旁酌人動輒得咎。且情緒起伏不定,整個人由冷靜從容,甚且冷漠,轉變得愈來愈暴戾躁怒。是非不分。  

  「拿酒來!」他又大喝一聲。  

  侍女匆匆的,趕緊把酒端上來,深怕動作慢了,一不小心叉觸怒他。  

  他不等侍女把酒端好,一把搶過酒壺。侍女被他的粗暴撞跌在地,他視若無睹,對著壺口,咕嚕喝起來。  

  那些酒都是上等的醇酒,紅而烈,這樣喝法很傷身。侍女匍匐地靠近,冒著危險想勸。「皇上……您喝太多了,會傷身的……請別……」

  「囉嗦!給我下去!」龍天運膛目怒瞪著她。  

  「皇上……」

  「來人!將她拖下去!」

  「皇上饒命!我再也不敢了!」侍女嚇得花容失色,迭聲求饒。  

  龍天運滿腔鬱怒難消,無處發洩。沉著臉不為所動。喝道:「拖下去!」

  「皇上!饒命!」侍女不斷哀聲求饒。  

  「住手!」殿內傳來一聲顫抖的阻攔。  

  殷莫愁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龍天運,控制不住一股抖顫。  

  「為了這麼一點小事。你就要懲罰宮女,況且她又是為了你好,你不覺得你這同樣做太過份了嗎?」這本不關她的事,可是她聽那宮女驚恐哀求的聲音,實在忍不下去。  

  「你說什麼?」龍天運騰身抓住她手腕,硬將她拖到他身前。殷莫愁沒能提防踉蹌地跌入他懷裡。  

  「我說你——你——太過份了!」她有幾分遲怯,咬咬唇,還是不顧一切。  

  「你說我過分?」龍天運刀鏤的臉僵硬起來。冷出一種金屑冷的陰森的寒氣。  

  殿內的氣氛登時凍結起來。沒有人敢大的喘氣。深恐驚觸了他怒焰的氛圍,而引火上身,焚成灰燼。  

  他繃緊了臉,冷冽的星眸直盯著殷莫愁。怒妒,憤怨、惱恨,苦痛的情緒混淆成一色,加上酒愁,特別有一股逼迫。殷莫愁強忍著寒慄,面對著他,直視著他的眼眸;內心卻一直不住地悸顫。軟弱地想頹倒。  

  「將她放了!全都退下。」龍天運一意盯著殷莫愁,目光絲毫不肯稍鬆。頭也不回,吩咐殿內所有的人退下。  

  偌大的殿廳,燈火通明。只剩他們兩人,沉降著一種詭魅的寂靜,彷彿連呼吸都會回湯似,滾動著不安的氣息。  

  「放開我!」實在太寂靜了,殷莫愁開始不安起來。  

  「不!」龍大運眼裡那些複雜的情緒籠統成渴求。殷莫愁強要縮回手,掙脫他的掌握,他使勁粗暴地抓住她的手。俯身親吻她。他或許醉了,醉中流露的真心,他儘管動作粗暴,那吻卻極其溫柔輕和。  

  情愛像浪潮。浪花有意,桃李無言。  

  「不要碰我!我最不想看到你……」殷莫愁閉起雙眼。搖頭吶喊。如此為什麼要有那一場邂逅?亂了她的心她的情!「你走開,你的妃嬪那麼多,還不夠嗎,為什麼不放了我?」

  「你……」龍天運臉色一寒,整個人又緊繃僵硬起來。他看她緊蹙的眉。抿緊的唇,眼角滲濕的淚,想起她心中攔放著誰,心一揪,又妒又急又惱怒。  

  他抓起酒壺,大口大口地澆著滿腔的嫉妒火焰,卻是愈澆愈狂烈,終將他整個人焚燒起來。  

  「啊!」他仰天大叫一聲,狂奔出去。  

  殿中獨剩殷莫愁。她趴在地上,四周冷清清,死寂無聲。有一剎時。她竟恍慨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緩緩坐起身,茫然理著周圍的燈火,想不明白的,突然默默流下淚來。  

  她只覺得迷迷糊糊,忘了她是怎麼睡去。

  次日醒來,她俯撲在冰冷的地上,四下一片狼藉。宮女看見大驚,連忙將她扶入殿房。她覺得全身酸痛不已,忽冷忽熱,步履虛空,每踏一步好似都踩在雲端,著不了地的飄浮。  

  飄著飄著,雲煙後突然出現一扇門。她狐疑著。在門外徘徊許久。四周很靜,蒙著一片沒有時間感的灰亮,竟讓人辨不出白日或黑夜。她慢慢走到門口。猶懷疑了又猶疑,怯怯地伸出手門自己開了。她愣了半晌,緩緞舉步跨過門檻。  

  門內站著一個人,正含笑望著她,似乎在等待著她。她慢慢走向他,那個人面容愈靠愈近,她目不轉睛望著他,覺得似曾相識。他伸出手,她遲疑一會,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反執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如在她耳畔私語般,帶著濃烈的思愁。  

  「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那思念起回音,不斷在她腦海裡迴盪。  

  「莫愁……」深深戀戀的那如星的目光……龍天運?  

  她不禁叫了出來,猛然睜開眼陽光大好,正燦地照著她的臉。她愣愣地看著四周。好半天回不過神。  

  又是夢!夢醒還怔忡。夢中那幾聲輕渭,多情濃烈的思愁,兀自縛住著她。  

  回音依舊在迴盪。  

  她呆坐了一會,起身下床,忽然一陣昏眩。腳下一軟,跌落到地上。  

  「莫愁小姐,你怎麼了?」侍女聞聲,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沒事。」她不想引起騷動。被龍天運強行帶進宮後,這些日子,她幾乎沒有好好吃過東西。  

  侍女不放心。「莫愁小姐。你臉色很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一整個早上都沒吃東西。我去幫你端碗參湯來」

  「不必了!我沒事,也不餓。」殷莫愁搖頭。  

  「那麼,到殿外走走好嗎?心情會比較舒暢。聽說皇林園雲池正值荷花盛開。一整個池面都開滿紅、白兩色美麗的花朵。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侍女愈說愈神往,眼神閃著亮光,彷彿眼前就有一座美麗的庭園,一池湖水,以及連頤的花海。  

  殷莫愁見她一臉嚮往,不忍讓她失望,點頭答應。  

  侍女高興地跳起來。殷莫愁看著笑了,笑著笑著卻又歎息起來。夏日高陽,金燦燦地照得人間發自,日子好像永遠就會這樣過下去,沒有盡頭似。陽光的這種白,直像夢中那種沒有時間感的灰亮,紅顏在裡頭無知無覺的老隕。  

  皇林園佔地廣大,各種奇花異卉極點成一處桃源仙城。雲池就在園北,池面遼闊清澈如鏡,流水混混。池中有座島,島上有亭,和池畔的香亭兩相輝映。  

  「好漂亮!」美景撩懷,侍女不禁驚歎了起來。  

  池面荷花翻舞,鴛鴦戲水,天鵝棲息悠遊著。天光雲影,揉輝池面閃爍的漁灘,再再叫人驚訝。  

  真的是很美。殷莫愁幾乎看怔了。  

  「拿酒來!」

  「皇上,你別再喝了!」池畔香亭傳來厭煞的躁怒和勸阻的憂忡。聽那聲音,是龍天運和龍如意。  

  殷莫愁下意識往後退,屏住氣息,悄悄想迴避。  

  「站住!」但龍天運卻已看到她。  

  她定住難動。昨夜那種種。還有那場夢,一直擾亂著她的思緒,她不想面坐偏偏難迴避。  

  龍天運大步走向她,臉色凝霜,附一夜的冰寒。他抓住她手腕。用力扼緊。  

  粗暴地將她硬拖到香亭。亭中一片狼藉,一壺壺空乾的酒壺四下凌棄著,特別刺目,反映龍天運狂躁暴戾的情緒。  

  殷莫愁很快望了龍如意一眼;龍如意也愁眉看著她。很無奈。龍天運現在像頭發狂的獅子,凶戾粗暴,一反本素的英明冷靜理智。他大概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又望望殷莫愁。感情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而且那麼徹底!  

  「如意,你退下。」龍天運冷冷地開口。  

  「皇上,我尚未向母后請安,我想請你一起到建章……」

  「我什麼人都不想見!」龍天運不等他說完,冷漠地打斷話。而以其冰冷、燒著低溫,可隨時會爆發、噴出岩漿的胖子,斂著無情戾氣。緊盯著殷莫愁。  

  龍如意不知該如何,又看看殷莫愁。這些時日,龍天運取消早朝,拋開一確切政務,脾氣變得暴躁易怒、乖戾難侍。他特地進宮來,好言想勸,但他根本不聽任何人的話。這一切說明了他對殷莫愁是真的動了心。  

  他躊躇著又想開口,欲言又止,末了還是歎口氣,無奈地搖頭離開。殷莫愁有些著急,她想問明她心中的耽憂,問問姚家的情形,卻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抓我到這裡做什麼?」她不想遇的偏偏這麼遭遇。她一再觸怒他,或許有一天,他忍無可忍將她殺了,團團包圍著她的那種沒有時間感的灰亮,才會消失結束吧!  

  龍天運靜沉沉又望了她好一會,才總算放開她。視線轉向雲池。好山好水,好風好景,好日好人間,看得他一陣心煩意躁。  

  他握緊拳,皺緊眉頭,殷莫愁不安地站立在一旁。感受到他強自壓抑的怒洩氣。她不知地想做什麼,對即將的不確定感到沉甸。  

  池上花開得無憂,鴛鴦對對,鵝烏雙雙,所以交頸磨著,在荷葉花問戲水悠遊,情濃意蜜且恩愛糙縐。龍大運但覺一陣氣妒,拾起一根鴨棒,恨恨地丟向池中,打散了那些比翼雙飛的鵝鳥和鴛鴦。  

  「啊。」殷莫愁忍不住叫出聲,隨即驚覺地閉口。  

  「怎麼?我打散那些鴛鳥,你有什麼不滿嗎?」龍天運逼近了臉。  

  殷莫愁抿緊嘴不說話。池鳥悠遊,干他何事,他此舉未免太過卑劣可惡。  

  龍天運抬了抬下巴,對她斜脫。「你有什麼不滿就說,我倒想聽聽。」

  殷莫愁仍然緊閉雙唇,不肯說話,甚至不想看到他。  

  龍天運表情倏然大變,陰沉了起來。  

  「來人!」他大聲叫喝。「將池中那些禽鳥,全都給我殺了,一隻也不許留!」

  「你……」換殷莫愁臉色大變,睜大著驚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她踉蹌一步,奔至他身旁,氣憤地抓住他衣袍。  

  「怎麼不可以?我說的話,誰敢違抗!」龍天運的眼珠灰得像冰,俯靠向她。「如果你求我,我就叫他們住手。」

  殷莫愁臉色掠過一抹憎厭,那神情讓龍天運心口猛然一痛,痛極生恨,更加窮凶極惡。  

  「來人!把池鳥全都殺了!」他發出一種獸傷的嗅叫。  

  衛士聽令。只片刻,便將靠近池胖的禽鳥全都射殺。池面一片驚亂,成群的天鵝惶飛上天:有好些被無情地射殺下來,墜落到池中。激濺起一面殘波。  

  「住手!」殷莫愁狂奔向那些衛士,拚命想阻止。  

  龍大運兀立不動。他原就決斷,橫了心更形冷酷。但是,只要她求他:他什麼都可以為地做。對!只要她求他。  

  「住手!」殷莫愁竭力大叫著,喊出了淚流。  

  但沒有人聽她的,她束手無策,奔回亭中,緊抓住龍天運的袍子,萎跪在他身前,哭喊著:「住手!求求你!快叫他們住手!」

  她終於開口求他了!龍大運露出滿意詭異又像痛苦的微笑。攔住她的腰,扶起她。吩咐一旁的人說:「傳令下去,停止射殺。」

  騷動總算停止了。須萸,便恢復平靜。宮人很快將一切清理妥當,池面又歸寧靜,翻飛的鵝鳥重又飛棲雲池,雙雙對對,卿卿我我。一片湖光山色,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殷莫愁顫聲問,臉頰仍掛有淚珠。龍天運雖然冷漠獨斷,或許跋扈,但她一直不認為他會是那種殘酷的人。  

  「因為你。」不管他做什麼,所有的原因都只有一個。他將她摟到胸前,低視著她。「我決定了,明日我下召,封你為妃。」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脫口,但沒能說出口,他掩住她的口,低低的,彎身直貼住她的臉。說:「你怎麼說都沒有用!」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移到她面前。「來,喝了它!」

  殷莫愁用怨憤的眼神瞪著,死閉著唇不肯喝下。  

  「把嘴張開,喝了這杯酒!」龍天運的聲音微起一些寒意。  

  殷莫愁露出憎惡的表情,偏是不肯。惹怒了龍夭運。  

  「喝下它!」他躁怒的一聲命令,硬是強迫她喝下。  

  「不。」殷莫愁拚命抗拒。

  龍天運氣怒地摔開酒杯,取了一壺烈酒,強灌她喝下,粗暴而毫不憐惜。  

  「我要你喝。就得喝!絕不許你反抗我!」殷莫愁一再地抗拒他,他一再壓抑狂暴的怒氣,已到了備緒的飽滿。  

  他強灌著她喝下醇烈的烈酒,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扭曲才歇手,放開了她。  

  「咳咳!」殷莫愁讓烈酒給嗆到,難過地彎身痛苦地咳嗽著。  

  他看她那痛苦的樣子,心裡起了一絲後悔。靠上前,伸手想扶她。卻見她忽然蹲下身來,雙手抱著胃腹,臉色蒼白,非常痛苦的樣子。  

  「你怎麼了?莫愁!」他驚慌了起來。  

  殷莫愁只是緊抱著胃腹。痛得說不出話。她這幾日來一直沒有好好吃過東西,身體本就已經很虛弱。龍大運又強灌她喝下一壺烈酒,她只覺整個胃腹像在狂燒,又如刀刺,更翻攪如絞,痛得她直冒冷汗。  

  「莫愁!你到底怎麼了?」龍天運看見她那模樣。完全失了方寸,失措起來。  

  「皇上。」伺候殷莫愁的侍女走上前,大膽地開口。「莫愁小姐她一定是傷了脾胃。她這些日子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皇上您又強逼她喝下那些烈酒……」

  龍天運聽了大震,更加地後悔,樓護佐殷莫愁的腰際,臉色比她還蒼白。大叫著說:「快!快去請大醫來!」神情又悔又心疼,又著急又焦切,驚恐又顫抖,深深後悔不該。  

  他抱著殷莫愁,一路奔跑回殿。太醫趕來時,只見他摟著殷莫愁,臉上有無限的疼憐。殷莫愁無力地靠在他懷中,說不出話來。  

  「莫愁!」情切切,竟綿綿。又多有擔憂。他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充滿著這樣緊張、焦慮、苦惱及嫉妒、懸念和喜怒下定的感情。更不知道,愛一個人是這樣對她感到珍惜、可憐和疼愛不忍。  

  「皇上,您先別急。讓臣看看!」太醫凝表情,仔細為殷莫愁把脈。  

  果然是因脾胃虛空,受不住哪一壺烈酒的刺激,而暴發的胃傷。太醫開了一帖溫和的藥方,命令煎熬。  

  「莫愁小姐犯的是胃疾。服了藥,多休息幾日就沒事。不過,要注意,別讓她吃大過堅硬的東西。」

  隔一會,侍女煎了藥端來。龍天運接過,親手要,殷莫愁不肯;他歎了口氣,又舀了一匙湯藥,小心地稍微吹涼,注滿柔情和體貼。  

  「來,趁熱把藥喝了。」

  「你不必慈悲!」殷莫愁毫不領情。一掌將藥打翻。  

  「你!」龍天運臉色乍變,撲向她。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但無退路,本能地閉上眼,抬手擋在額前。  

  久久,卻毫無動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一隻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睜離開眼。龍天運正默默望著她,沒有怒氣。只有柔情款款。  

  「罷了!」他歎了一口氣,深深看著她。「我向你保證,今後,除非能有你的真心。我絕不會再逼迫你。你放心吧!」

  「你這話當真?」殷莫愁不禁呆了。那樣冷漠狂暴的龍夭運。竟會有這樣的表情。  

  「君無戲言。」

  「是嗎?」殷莫愁沉默不語。  

  「你不相信我?」龍天運表情沉下了臉。她就這麼不懂他的心!  

  「我先問你,」殷莫愁抬起頭,像在考量著是否該相信他似,下定決心說:「你究竟對姚大哥怎麼了?」

  一反先前每聽到這個名字的憤怒、妒恨、暴跳。龍天運冷峻的臉黯淡下來。黯然問:「你就真的對他那麼帖念?那麼放不下?」

  殷莫愁眠嘴未語,她只足想知道姚文進是否平安而已。  

  龍天運等不到回答,以為她的沉默是一種無有的心情,眼神閃過一抹痛楚,忍著不讓聲音發抖說:「他很好。我早就將他釋放了。」就算她心裡沒有他。他還是鍾情於她,癡心於她。他對她,因為感情做底,所以深刻。  

  「真的?」殷莫愁心中一寬。連日來的擔憂總算放下。  

  「來,吃藥吧!」龍天運接過侍女又端來的藥汁,刀鏤般深情的臉龐刻著深情至極的平靜。  

  輕輕吹涼燙熱的藥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殷莫愁稍稍遲疑一會,便低了臉。一口一口。默默將藥汁喝下。  

  殿外斜陽欲隱。殘霞勸挽,且向花間留晚照,人聲隱隱,笑裡低低語。殿內無語,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萬緒。  

  龍天運信守承諾,不再逼迫殷莫愁。她重過起幽僻的生活,仰俯天地,坐看行霎流水,總有幾聲低吟鄰哨。彷彿艾好似陷花夢中哪一團沒有時間感的灰亮之中。對夢畔忱忡。  

  她覺得著急,又無力去改變什麼:想抽離這置身的泥沼,處境又顯得那麼被動。  

  一切都不是她的力量所能控制掌握。她恨自已不是男兒身,天涯四方無以為家,受這不得已所擺弄,只能隨波逐流。  

  她只有唯一的堅持,唯一的渴盼——一份平凡的幸福——在如今的處境下,也顯得是那麼奢求,漸漸教她不知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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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算了!回殿吧!」想到此,她無心再在花庭流連,轉身吩咐身後的侍女。  

  迎面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個瓜子臉、一身貴氣,神情帶幾分驕蠻的麗人走來。殷莫愁低了頭,走到一旁迴避,等著麗人過去。對方卻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參見公主。」侍女忙上前請安。  

  殷莫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亦上前福禮。這才知道這一身驕氣的麗人是長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莫愁?抬起頭來!」辰平公主人未見,早先就對殷莫愁印象壞上一介,盛氣凌人。  

  殷莫愁慢慢抬起頭,雙眼渤儲著秋水的光波;稍稍帶蒼冷而不著一點脂粉煙塵的臉乾淨清澈的猶如透明,不沾煙火似,特別有一種空靈的氣韻,回異於那些濃妝艷抹花嬌月媚的妃檳。  

  「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妖裡妖氣,難怪能將皇上迷惑得神魂顛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兒似的清澈。出於一種本能的嫉妒,原先對她的不滿更加上三分偏慢厭棄。  

  殷莫愁略垂著眼,靜靜不語。  

  她的詩人氣質清冷氣韻使她異於一般閨閣與性格物化俗麗的脂粉,而顯得特別不流於俗。這特別,吸引了龍天運;但這特別,卻也不見容於規範禮教內化的帳門深宮之中。她注定不能順應偶化刻板的環境;她的耽酣於意境的詩人鑲性更是逸出規鈍的「不成體統」。但深宮偏偏是注重禮教構統的牢籠。龍天運立場超越,傾心她的「不一樣」,但在規範森嚴的宮閣之中,卻不容許任何的不一樣。  

  所以。辰平公主對她的非難,多少還是因為這緣故。妃嬪主要為伺候皇上。儘管互相爭奇斗惑。卻還是必須受制約於體統規範,自有一套審核的標準存在,超出了這標準,便是異端,是不被容許的。  

  「我問你,皇上是不是給了你一塊玉珮?拿來我看!」辰平公主抬高了下巴,拿眼角揪睨殷莫愁。她不能忍受龍天運無視於她多次的求取,卻輕率地將玉珮給了在她眼中身份和歌姬相差無多,一般低下的殷莫愁。儘管殷莫愁是前翰林學士之女,出身書香世家。到底比不得她是大潢貴胃,堂堂一國的長公主。  

  就因為這樣。她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對殷莫愁更是厭惡不滿,存著很深的成見和反感,而聽任杜邑侯妃的拉攏,殷莫愁定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蠱惑了龍天運,才使得他對她如此執著。  

  殷莫愁從懷袖中取出玉珮,遞給了侍女,侍女再交給辰平公主。  

  「果然皇上真把玉珮給了你!」辰平公主將玉珮握在手中,忍不住一陣妒惱。  

  「說!你到底是怎麼迷惑皇上的,煽動皇上竟把這玉珮給你!」

  「我沒有!」殷莫愁矢口否認。「玉珮是皇上給我當作是相助他的謝禮。我原要歸還,但皇上不肯收回。」

  「你胡說!玉珮是皇上隨身的信物,代表身份的象徵,何其的重要,皇上怎麼可能隨便給人!如果不是你利用美色迷惑了皇上,趁機要求。皇上怎麼會把它給你!」

  「我真的沒有!」殷莫愁平白受冤,不知該如何辯白,僅能搖頭否認。態度卻沒有惶恐的敬畏,反而顯得一些無所謂。  

  「你還敢抵賴!」辰平公主怒斥:「來啊!給我掌嘴!」兩旁侍女上前拽住殷莫愁。

  陪侍殷莫愁的宮女翠屏搶跪到辰平公主身前,懇求說:「公主,求您饒了莫愁小姐!」

  辰平公主杏眼一瞪,神態驕慢說:「翠屏,你也想挨打是嗎?」

  「不!公主。求求您饒了莫愁小姐!皂上特別交代耍好好照顧小姐,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小姐她被公主處罰,那……那……」吞吞吐吐地說出憂怯。  

  「你是想拿皇上威脅我是嗎?」

  「翠屏不敢!」

  「量你也沒那個膽!」辰平公主哼了一聲。  

  小徑一頭,杜邑侯妃和杜鳳嬌伴著若干侍從緩緩走近,頭上金步搖迎光湯晃著耀眼的璀璨,花顏嬌艷,直比滿園的紫嫣紅。  

  「怎麼了?」杜邑侯妃眼帶琢磨地掃過殷莫愁。  

  她原以為殷莫愁會是什麼花容月貌、千嬌百媚風流婀娜、令人銷魂蝕骨的國色天香,卻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殷莫愁幾近於透明的清澈感,完全迥異宮裡那些美艷濃濁的妃嬪,像滿園嬌麗的牡丹中遺世獨立的芙蓉。  

  她心一沉,對殷莫愁更覺威脅。龍天運對立後一事不置可否,且又言明了非要殷莫愁不可,她本還想也許龍天運可能只是被她的姿色所誘,一時迷心。此時見了殷莫愁,證實了她先前的擔憂,龍天運多半對她是動了真心。  

  尤其近來,一向英明的龍天運竟然像變了一個人,將國事拋到一邊,不事朝政,而且暴躁易怒,身旁的人動輒得咎,她便覺得不妙。果然,殷莫愁會是她將女兒推上後位的阻礙。  

  「姨母!」辰平公主憤恨未消,恨恨地向杜邑侯妃吐訴殷莫愁的罪狀。  

  杜鳳嬌心軟,有些可憐地看著殷莫愁。她個性溫婉,嬌美柔情,無辜而純潔,不像她母親那麼富有心機。對龍天運她也是一片裡純的傾慕情懷,芳心暗許,並沒有深沉到去思及宮廷爭寵的計較。  

  「公主,我想莫愁小姐她並不是有意頂撞你,請你就原諒她吧!」她十分不忍,為殷莫愁求情。  

  「鳳嬌,這件事公主自會作主。你不必多言。」杜邑侯妃斥了她一句,語氣嚴厲,目光移向殷莫愁,態度倔傲說:  

  「殷莫愁,雖然皇上對你罷愛,你到底沒有封號,連個小小的才人都不如,竟敢如此放肆,對公主無禮!」宮中規矩嚴明。宮人有貴有賤,殷莫愁沒有正式封號,地位和一名侍女差不多。雖然她不在乎權貴,認為萬物生而同等珍賈,比重和價值無異,但畢竟無法完全輕狂地脾腕權勢。她對辰平公主的態度略顯得無所謂,也並不是不以為然,只是看得淡。所以,她才會異於一般女子對一高在上的龍天運萬般抗拒。  

  「莫愁不敢,我想是公主對我有誤會。」她口氣平淡。  

  「你還敢出言頂撞!」辰平公主怒氣又起。  

  翠屏急得又迭聲請求:「公主,請您息怒!原諒莫愁小姐!皇上他——」

  「大膽!你別想拿皇上擋我!來啊……」

  「等等!」杜邑侯妃阻止辰平公主的盛氣。翠屏提起龍天運提醒了她什麼,低附在辰平公主耳旁的暗授主意。  

  辰平公主邊聽邊點頭,朝按住殷莫愁的侍女撇個頭,示意她們放開她。然後,吩咐宮女端來一盤彩珠,說:  

  「殷莫愁,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你既然入了宮,不管皇上對你多寵愛。該守的規矩你還是得聽。你給我聽好,我限你在申時之前。將同花色和同珠紋、同大小的彩珠串成鏈子,送到建草宮來給我。過了申時如果你還沒將彩珠串好送來的話,不許你吃飯,一直到你把珠子串好為止!」那盤彩珠起碼也有上千顆,有圓、有扁、有桶長、有梨狀,大小不等且形狀不一。每顆珠子且各有多色不同的珠紋,要將同花色同珠紋和同大小的珠子串成一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辰平公主此舉,擺明了只是想為難。  

  「公主,這怎麼可能!」翠屏叫了起來。  

  「住口!」辰平公主怒斥她一聲。「殷莫愁,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殷莫愁輕輕點頭。  

  杜邑候妃扯扯嘴角,露了一個微笑。她希望殷莫愁跟龍天運告狀,辰平公主必更加不肯善罷干休。如此長此以往,必惹龍天運對她厭煩。  

  「聽清楚便好。」辰平公主驕蠻地揚揚臉。

  花間突然傳來龍天運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皇姊,我不許你欺負莫愁。」表情語氣都很平淡,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沒有特別的繳動或情緒起伏。卻反而令人覺有一種對殷莫愁視如己身的親近重視。  

  「皇上!」辰平公主扁扁嘴,她對龍天運一向忌憚。  

  龍天運輕掃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卻又淡得若有意味。內中含意,讓心裡有底的自妄加揣測。他的態度平靜似若無其事。  

  「鳳嬌見過皇上。」杜鳳嬌婉柔多儀地上前請禮。  

  「不必多禮。」龍天運含帶溫和地扶她起身。她跟杜鳳嬌算是青梅竹馬,原對她的婉約溫柔有所喜慕,對她的態度也一直有柔情,甚至覺得她是立為皇后適當的人選。  

  短暫目光相接,杜鳳嬌深情戀慕,無限嬌羞。殷莫愁心突然襲上一陣虛空,微偏了臉,避開那一幕。  

  「姨母,」龍天運說道:「你是來向太后請安的是吧?那便不宜在此處多耽擱。」語氣仍然淡淡的,卻是在下逐客令。又轉向辰平公主,說:「皇姊,那玉珮和你不合適,我會另外再派人送一些珍罕的珠寶到建章宮任你挑選,請你將玉珮還給莫愁。」

  「皇上,你——」辰平公主氣憤不平。但龍天運那毫無商榷的冷峻眼神,讓她不敢造次,極不情願地將龍紋玉珮交還給殷莫愁。憎惱說:「殷莫愁,你別以為皇上袒護你,你就可以——」

  「皇姊!」龍天運喝阻她。  

  辰平公主更覺氣惱。臉色一陣忿恨,哼了一聲,甩袖離開。

  杜邑侯妃藏怒不滿,口氣放得極為委婉:  

  「皇上,公主是你的皇姊,你不該為了一個女子而對她——」

  「姨母,你該赴建章宮了,別讓太后久候。」龍天運不疾不徐地打斷她的話,意思很明白。  

  杜邑侯妃表情一陣陰沉,隨即化為笑容。福了福禮,領著杜鳳嬌走遠。  

  「你沒事吧?莫愁。」龍天運立即轉向殷莫愁,表情變得柔和,充滿了關懷和情意。  

  「沒事。」殷莫愁輕輕搖首,避開他的情關。  

  經過雲池香亭那一場波折後,龍天運信諾不再逼迫她,性情也又改變,不再暴躁易怒。他又是原來冷漠英明的龍天運了,只是目光多了深情,變得更執著。  

  他時常伴著她,對她百般呵護,疼惜和憐愛,一廂情願地付出他的柔情。她感覺他對她的好,漸漸也微起一絲感動。但她還是多有迴避,抗拒自己內心的動搖。  

  「來。」龍天運拉住她的手,走到那盤珠前。  

  殷莫愁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困惑地看著他。

  他沒說話,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銀幻鎖,拾起那些彩珠,一粒一粒的,穿成一條串著珠練的鎖片。穿出了他密密的牽掛;鎖進了他對她所有的感情。  

  他將穿著珠練的銀鎖遞到她眼前,未說一語,只是朝她輕笑著。  

  「你——」殷莫愁凝語住。她沒想到,他竟親手為她穿出一個銀鎖片。低下頭,默默接過。  

  龍天運望著她低垂的沉默,表情更柔。別的妃嬪成天只忙著扮爭奇鬥妍,引他注意、奉承他,她卻全然無心。他更愛她的清冷和淡泊。  

  「天氣這麼怡人,莫愁,你和我一起去城外走走好嗎?」龍天運抬頭望望睛麗的陽光,含慕輕語。  

  殷莫愁稍梢遲疑,便輕輕頜首。龍天運對她做信諾後,不曾再以帝王的身份倚迫她,總是參著疼憐,口氣尊重和請求,絕不強她所難。  

  龍天運見她點頭,臉上漾滿了笑意,毫不掩飾他的喜色。  

  他摒開了眾侍衛左右,也不帶任何隨從,不驚動任何人,兩人單騎,微服帶殷莫愁出宮。穿過熱鬧的街坊市集,直出了城門,往京城郊外奔馳而去。  

  睛光大好,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或看山或聽水,貿花觀樹,倘佯在敞闊的天空下,任憑和風吹拂。  

  「此情此景,我只願能和你共相偎依。」他低俯在殷莫愁耳畔,輕聲吐訴情衷。  

  殷莫愁眼神默默,垂低了頭不語。  

  「喝!」龍天運拉緊繩,催喝馬騎奔馳,然後歇緩,彷似漫無方向地任馬兒走動,載他們到天涯四方。馬兒走著走著,走到了水邊。不遠處零散著幾戶人家。龍天運翻身下馬,抱扶下殷莫愁,放馬兒自去喝水。殷莫愁靜立了一會,才抬起頭來。  

  斜陽正照,點點漱棲的金波。溪邊有婦女在洗紗;一溪渥混的江水,緩緩地流向人間。她呆愣了半晌,默默望了龍天運,她無語,坐在岸邊,靜聽溪水的迴響。  

  夕陽留晚照,總是看人多愁。春光自老,空糙卷,說風流。浣紗的溪水,流載著不盡的相思和愁緒;溪邊的年華黛綠,隨它空自流去。  

  她靜望著那些洗紗的婦女。她要的就是這樣的平凡,雖然歎年華在溪邊浣去,但這人間多美麗!  

  她暗自歎口氣。站起身,忽從身後傳來——「小姐!」那聲音——

  她猛然回頭,「奶娘!」她簡直不敢相信,不禁地右望龍天運,他正含笑看著她。  

  「小姐!」奶娘飛快跑過來,身後跟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兒。喘著說:  

  「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沒想到能再見到你!」

  「奶娘!」主僕乍然相見,無限唏噓。「你怎麼曾住這裡?鳳姊不是接你去了?」

  「說來話長,皇上!」奶娘這時激動平靜,驚見龍天運,趕緊拉了小娃兒而向龍天運行禮。  

  「多謝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我們永遠不敢忘!」

  「快起來吧!那些事不必放在心上。」龍天運語氣平淡。  

  殷莫愁聽得一臉懵懂。

  奶娘說:「小姐,你不知道。因為乾旱欠收,鳳丫頭他們繳不出田租,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派人接我們到這裡來,送給了我們一筆銀兩,又撥了塊土地給我們,還替我們搭建了房子。」奶娘指指身後不遠處靠裡的一處屋宇。「我跟鳳丫頭他們一家才能有所安身,這一切都是皇上賜給我們!」

  殷莫愁驚詫又感謝地望同龍天運。她不知道,龍天運竟在背後默默地為奶娘安排好一切。她拉住奶娘的手,百感交集,有安慰有慶幸。  

  一旁小娃兒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又快生生地望著她和龍天運,模樣十分可愛。她摸摸小娃兒,說:「這是鳳姊的小娃兒吧?」

  「是啊!這娃兒都快四歲了,愈來愈頑皮!」提起孫兒,奶娘的神情自然流露出喜悅滿意。  

  殷莫愁看著奶娘那表情,既高興安慰又黯然,她多希望奶娘能陪著她,但她不能。奶娘好不容易總算能一家團圓,含飴弄孫,過著和樂的生活。  

  「小姐,」奶娘趁著龍天運沒注意,悄悄拉拉殷莫愁的衣袖,低盤問:「皇上他對你好不好?」

  殷莫愁不想讓她擔心,點頭說:「嗯,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我會照顧好自已。」

  「那就好。」奶娘喃喃地點點頭。  

  殷莫愁默默看著奶娘,干言萬話,此時卻硬咽無語。這一來,她已沒什麼好掛心了。  

  是夜回宮後,龍天運獨自在殿廳負手徘徊。燈火通明,卻照一殿靜寂。殷莫愁走近,怕驚擾了他,輕聲說:「謝謝你做的那一切。」

  龍天運柔情的眼泛出喜色,一臉光輝。這是殷莫愁第一次向他道謝。她總是那麼迴避他,抗拒他。  

  兩人相望。殿外忽然傳來標渺的歌聲。有宮女在唱吟,聲音如絲。若隱若現,飄蕩而來一闕「臨江仙」。  

  他看著殷莫愁,隨著那歌聲,輕輕唱起:  

  「夢後棋台高鎖,酒醒庚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花落人獨立,微而散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罹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太突然了……又意外……殷莫愁征征看著他呆住。她怎麼也沒能想到,皇帝竟會為她唱起情曲!  

  尤其龍天運的聲音荷涼有味,暗啞有情。帶著淡淡欲訴的隱懷,句句皆像在傾吐。  

  她想起與他酌初柑兒,又怔怔不能語。他走到她身前,輕輕撫摸她的臉,低低地傾吐:「落花風雨更傷神,不如憐取眼前人。」意情濃。相識幾人懂?那盤盤,遼似綁悄咒。

  ***

  「皇上對那殷莫愁十分著迷,我們非得將殷莫愁殺了不可。只有她死了,皇上才會死心,否則皇上一定會被她迷惑而立她為皇后。」杜邑侯妃貴氣的臉透一點猙獰,流現出十分的冷酷。  

  「可是……」辰平公主嚇了一跳。她雖然十分妒惱殷莫愁,對她有成見,可是沒想過要她的命。杜邑侯妃突然這麼提起。她不禁猶豫退縮起來。  

  「辰平,你若是一時心軟,將來遭殃的可是你。你想想,殷莫愁她現在就敢猖狂地頂撞你,無視你的存在,等她被立為皇后,生了皇子,你想,她還會將你個公主放在眼裡嗎?'」杜邑侯妃視破辰平公主的退縮,挑擊她的弱點,危言聳聽,煽動她對殷莫愁的仇視。  

  「姨母說得極是!我竟差點忘了這一點!」辰平險叫起來。卻又鑄躇著,一臉沒主意。「但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宮中妃嬪間的爭寵,以及複雜殘酷的地位之爭,使得她很經易地就受了杜邑侯妃的挑煽。  

  「這你別擔心,我自有主意。」一名宮女進來,在杜邑侯妃耳旁低語幾句。杜邑侯妃點頭,對辰平公主說:  

  「皇上在中殿接見朝官,那殷莫愁現在一個人在雲池的香亭,這是個好機會,我們去吧!」辰平公主不知她打定什麼主意,半疑半惑地跟著地出去。果然在雲池畔看見殷莫愁對池徘徊,身旁只跟了一個侍女翠屏。  

  杜邑侯妃招命了一群宮女擁簇著,槽離她迎著殷莫愁走去。殷莫愁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一大群的宮人就將她和翠屏隔開。烘鬧混亂地將她推擠在一塊,擠住池邊。  

  「莫愁小姐!」翠屏被推擠到亭子這邊來,和殷莫愁愈擠愈遠,慌亂地叫喊著。  

  「翠屏——你們到底是——唉!」殷莫愁被推擠的幾乎站不住。  

  杜邑候妃臉上掛著冷笑,對身旁的侍女使個眼色,侍女立即竄擠到殷莫愁身後,用力一推,將她推落池中。  

  霎池水深池闊。殷莫愁叫了一聲,隨即被淹沒。她不諳水性,拚命掙扎,艱難地呼救。  

  宮女們嚇呆了。她們只是得了杜邑侯妃的放縱,推擠狎鬧著好玩,還覺得有趣,沒想到殷莫愁會掉入池中。  

  「莫愁小姐!」翠屏奔到池邊,對呆立的宮女叫道:「誰快去救小姐!快來人啊!」她想找有什麼長竿。遍尋不著,急得滿頭是汗,既又心焦。  

  驚惶的宮人跑來奔去,竟沒有人尋得出主意。殷莫愁掙扎了又掙扎。浮沉了浮沉,就將被雲池的水永遠地淹沒。  

  「這下子看她還能怎麼迷惑皇上。」隱在亭後的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相顧而笑。除去了殷莫愁這個心腹之患,她女兒就穩可坐上後座,她們母女在宮中的地位將更穩固。  

  這時宮女之中突然有人叫了聲皇上。杜邑侯妃一驚,連忙同辰平公主隱身在花叢後。  

  「發生了什麼事?」龍天運皺眉問。他極快的將政務處理妥當,前來尋殷莫愁,瞧見的卻是一片亂哄哄。  

  翠屏看到他。立刻奔過來。急哭了,邊哭邊喊說:「皇上,莫愁小姐她……她掉進雲池了」

  「什麼?」龍天運臉色大變,立刻衝到池畔。太心急了,不小心被夾石給劃傷手臂。  

  「莫愁!」池裡的殷莫愁已淹沒成一漩璉漪和泡沫。  

  他毫不遲疑,奮不顧身立刻縱身跳入池中。透著光線的水湖,像另一重度的水晶宮殿,殷莫愁的身子直住殿底沉去,往黑暗深處消失。  

  莫愁!他心裡不斷狂叫,拚命想挽回她,好不容易才抱住了她的身子,浮出池面。  

  「莫愁!」他滿臉焦色,驚懼擔憂,望著她緊閉的雙眼。「快快去請太醫來——」一顆心千絲萬縷全是為她愁繞。顧不得自己的傷口,抱著她一路不歇息地奔回紫陽殿。  

  太醫跌撞地被催來。讓殷莫愁吐出了腹裡的積水,確定她的生命沒有危險。  

  「你確定莫愁真的沒事?」他還是不放心。  

  「皇上請放心,莫愁小姐只是因腹裡進了水,一時氣息閉塞。臣已將她腹裡的積水引吐出來,莫愁小姐很快就會醒來。」太醫信誓保證。  

  龍天運仍然懸念不安,滿是焦急之色。好一會,殷莫愁才悠悠醒轉。  

  「莫愁!」他在榻邊守候著,緊握住她的手。滿腔的柔情關懷全溢於言表。  

  「我……」殷莫愁掙動想坐起來。  

  「快別起來!你好好躺著休息。」

  「我已經沒事了」她搖頭,坐起身。注意到他臂上的血跡,驚呼道:「你受傷了?」

  「不礙事!」龍天運笑著搖頭。  

  笑得那麼無心,殷莫愁內心深處不由泛起一些感動。這些日子龍天運對她的柔情,時而機會趁她不提防愉襲她心房,動搖她的感情。她感受到他的真心真意,漸漸內心也起變化。  

  但她怕自己這種情系和心情,抗拒著自己這種心情。  

  她希冀的是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等侍一場避遁。等待月下老人情簿裡和她同注的那份緣定,而不願成為皇帝後宮的寵愛之一。  

  「謝謝你救了我,但你實在不應該冒這麼大的險!你的身價尊貴,不同於平常。」她有些艱難地開口道謝。他為她做了那麼多,叫她再也難以無動於衷地承受。  

  「別說這些傻話!再也沒什麼比你更重要的。」龍天運原冷的眸深深刻了癡。  

  當他在水中看見殷莫愁一直往池底沉去那時,心裡一面在狂喊,又急又痛地難以自已,只深怕她就這麼香消玉隕,沉澱在水晶宮殿底冰冷地離他而去。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已在他心中深刻成底,對他來說是最重耍的。比他自己、比天下、比這江山,都要重要。她是無法代替的,她是唯一的。  

  他眸中不意流露出的癡和深刻,讓殷莫愁呆了半晌。但她仍抗拒地避開。「你的手受傷,我來幫你擦藥吧。」她小心剪開他的袍袖。小心為他清理傷口。  

  龍天運流出癡心地默默看著她為他敷處傷口。看著她發拆上濕滴的水珠,看著她專注猶似有情的神情,憐愛之情油然又生。  

  「那些宮女也大不小心了,竟讓你掉入池中。我一定要重重懲罰她們不可!」

  「是我自己不小心,與旁人無關。」當時她感覺好似有人從她背後重重推了一把,但那時情況那麼混亂……她搖搖頭。算了!  

  「不行!」龍天運很堅持。幸好他及時趕到,如果他遲了一步,那他簡直不敢想!  

  「那麼多人,你想懲罰哪個?」殷莫愁又搖頭。她不是為誰說情,只是不想事情擴大。岔離開話題說:「你身上都還是濕的,趕緊讓侍女替你更衣吧!」她召來宮女,不再多提,讓此事不了了之。  

  她懷疑她是否看誤了。當時一片混亂中,她彷似在香亭後恍瞥見辰平公主和杜邑侯妃。  

  不過。他想他大概是看錯了,質疑自己的多心。  

  翠屏卻嚇壞了。那以後,不管她走到哪,就跟到哪,亦步亦趨。緊緊跟著,唯恐她又出了什麼意外。  

  數日後。杜邑侯府從往來京城和西疆的商賈處,得來一匹罕見珍買的純種黃鬃烈馬。辰平公主看見了喜歡。杜邑候妃便將馬駒送給她,命人將馬騎送進宮。  

  馬騎被置放在校場時,引起宮人爭相圍睹。龍天運看了,也頻頻點頭稱許。含笑對殷莫愁說道:「果然是匹好馬。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我讓人再找一匹送來。」

  良馬如良人。像迢種珍貴的純種烈馬,豈是說有就有!殷莫愁微噙著笑搖頭不語。她只要看看就好,或者,摸一摸它的鬃毛就好。  

  她步下台階,往馬兒走去。才走了幾步,那馬騎突然嘶叫一聲,發狂似的當面朝她奔來。  

  亂蹄飛奔,竟似要將她踢踏而倒般。  

  眾人一陣尖叫混亂,四處跑竄。黃鬃烈馬拔足狂奔,眼看著就要將殷莫愁踢覆。  

  「莫愁!」龍天運不假思索,立刻衝上去,縱身攔抱住殷莫愁,將她圍護住,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  

  「皇上!」眾侍從同聲驚叫。  

  馬蹄飛踏,將龍天運踢飛了出去,摔倒在地。  

  「皇上!」殷莫愁狂叫一聲,跌撞地奔到他身旁。  

  「你沒事吧?莫愁?」龍天運掙扎著起來。他只擔心段莫愁,看她安然無恙,滿臉擔心地看著他,才寬了心。  

  「別管我!你自己的傷要緊!」

  「我沒事,只是一點皮肉之傷。」他強逞著。  

  這時眾侍從圍上來,個個驚惶,手忙腳亂將龍天運護送回殿。太醫沒命地趕來,不敢稍怠。  

  「大醫,皇上的傷要不要緊?」殷莫愁焦急地連連催問。  

  「你別擔心。莫愁,我沒事的。」為了怕她擔心,龍天運自己反而一派鎮定。  

  極大醫凝神把脈細察,好半天才舒了一口氣,臉著喜色說:  

  「皇上古人天相,依臣診斷。皇上受駕馬那一踢,雖然傷及皮肉,所幸並未傷及筋骨要害。一時血氣雖然不順。待臣開了藥方。皇上服用後,休息數日,皇上龍體便可康復。」殷莫愁聽太醫這麼說,一顆懸蕩的心方始安穩下來。  

  「大後駕到。」遠遠傳來了亮的呼報。太后得到消息。馬上趕來紫陽殿。她聽說龍天運為了救殷莫愁,先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跳入雲池,這次更又冒著生命危險為她擋在馬前。經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的煽動,而對殷莫愁感到極度不滿頗有微辭。  

  「皇上。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不愛惜自己,而為了區區一名宮女冒生命的危險!」太醫回報龍天運的傷勢無恙,太后放下心,對他的「不知輕重」責怪起來。  

  「母后,兒臣僅受一點皮肉之傷,不礙事的。」龍天運輕描淡寫帶過。  

  「怎麼會不礙事?」辰平公主說:「皇上,你是一國之君,自不比尋常。你不保重龍體,卻竟為一名宮女而不顧自已的安危,若有了什麼閃失,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

  「辰平說得沒錯。以後不許你如此胡來……」太后目光一掃,嚴厲地轉向殷莫愁。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屢次危言要她攆了殷莫愁。她原都不以為意,現在發生了這種事,心裡甚為惱怒。  

  「你就是殷莫愁?」她一看殷莫愁服發凌亂,一身狼狽,卻因而頗顯得幾分勾人的風姿,憎厭地皺起眉,口氣冷峻說:「你小小一名宮女,不思本份,竟敢壘惑迷誘皇上,讓皇上以身涉險,罪不可饒!」

  殷莫愁尚不及為自己辯解,龍天運先就搶急口說:「母后,這事和莫愁無關。因為那匹黃鬃烈馬突然發狂狂奔。兒臣怕它傷了眾人,想阻止它。才會發生這種事。」

  「皇上,你明明就是為了救殷莫愁才受傷的,竟還如此袒護她!」辰平公主大表不滿。她從來沒見過龍天運特別在意過哪個妃嬪,卻追麼重視殷莫愁,本能地對殷莫愁更覺嫉妒痛恨。  

  「皇姊,我已經說了,這不關莫愁的事,你一意怪罪她,究竟是有何居心。」龍天運冷視辰平公主。  

  太后為此事就覺得憤怒。龍天運一意維護殷莫愁,更是惹她生氣,怒道:「不管你怎麼說,這些事到底都是因她而起。我絕不會輕饒她。來啊——」

  「等等!」龍天運連忙阻止。「母后。莫愁並沒有犯什麼錯,兒臣求你。看在兒臣的份上,原諒她這一次。」冷漠的他,即使是因為自己的事,也從未用這種低姿態求過什麼。他是一國之君,很有決斷,絕不容許旁人千涉他的決定。

  太后被他的請求所動。不禁猶豫了。  

  一旁的杜鳳嬌上前,亦為殷莫愁說情。  

  「太后,皇上都這麼說了,你就饒了殷莫愁吧。」她覺得殷莫愁可憐;另一方面,她也看出龍天運對她的情意,愛屋及烏,先對她親三分。  

  果然,龍天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杜邑侯妃暗瞪了女兒一眼。她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鋪路打算,這個傻丫頭卻渾然不知,竟還出言幫助殷莫愁!  

  殷莫愁一直垂著頭。保持沉默。她本來就不擅於言辭,此時此刻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在沉默裡,她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年她父親會放棄仕途,而隱歸鄉野。  

  「母后……」太后猶豫不定。辰平公主又想挑撥,太后舉起手阻止她,暗聲說道:  

  「罷了!我就饒她這一回!」又換一臉的嚴厲轉對殷莫愁。「你聽好,以後不准你再巧言妖媚地迷惑皇上。若敢再犯,我絕不輕饒!」

  「莫愁。母后答應不再追究了,快謝過母后。」龍天運喜道。為了殷莫愁,他可以不惜任何。但他還是不希望她被人後厭棄。  

  「多謝太后。」殷莫愁垂首說道。  

  「母后!」辰平公主跺腳不依。  

  龍天運警告地瞪她一眼,連帶掃過杜邑侯妃。杜邑候妃心裡有數。聰明的不說話。  

  「擺駕回宮吧!」太后放棄追究,下令回宮。  

  杜鳳嬌依依不捨,目光戀著龍天運。輕聲說道:  

  「太后。皇上受傷,需要人伺候,我想留下來照顧他。」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不用了!有莫愁照顧就可以了。」龍天運含笑搖頭。但對杜鳳嬌的態度極是溫柔。「鳳嬌,多謝你的關心,你還是陪著姨母吧。過兩天,等我傷好了,我會去看你的。」杜鳳嬌一抹紅暈飛上了臉。染得酥紅的嬌面。抿了羞。低笑不語。殷莫愁芳心悄悄的抽驚動,看不明白。  

  太后走後,龍天運拉過了殷莫愁,情長意重。「莫愁,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絕不曾讓你受任何委屈。」殷莫愁縮回手,抿嘴不語,看他的眼神生疏而淡。  

  「你怎麼了?」龍天運臉色些微蒼白,為那眼神而傷。她還是抗拒著他。  

  「沒事。皇上請好好的休息吧!」殷莫愁將臉避開。  

  她的心開始起變化了。看見龍天運對杜鳳嬌的溫柔笑顏,竟讓她覺得痛。她怕這種感覺,抗拒這種感覺。龍天運為帝王,後宮佳麗三千。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對待她,也不過就像對待後宮的妃嬪一樣吧?  

  她要完整而深刻絕對的感情,只求單純素的感情,愛上一個唯一,找到一份緣定。然後也以全心和全意傾付,一生不渝。  

  她感受到龍天運對她的癡心柔情,但她不能讓自己愛他。她的愛是絕對而唯一的。  

  當夜,建章宮命人送來了一碗參湯。卻竟是賞給殷莫愁的。殷莫愁覺得奇怪,但不疑有它,正想喝了,龍天運若有思索,說道:「莫愁,我覺得有些疲累,那碗參湯先讓我喝了。我再讓人另外端一碗來。」

  「不必了。皇上想喝參湯,儘管喝就是了。」殷莫愁嘴角微揚。將參湯端給他。因是太后恩賜,不能不喝,她原不在乎這些東西。  

  「還是我來你吧!」他手臂上的傷仍未痊癒,她小心地端過,餵了他兩口。  

  龍天運靜靜看著她,靜靜不說話,像在等待什麼。殷莫愁也隨他的安靜而沉默。兩人就那樣對望,互望著彼此眼裡的許多難言。  

  過了一會,龍天運英冷的臉突而痛苦地扭曲起來,滾落下臥榻。  

  「你怎麼了?」殷莫愁慌了。怎麼回事?「我馬上叫人請太醫來」

  「不必了!」龍天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驚動任何人。「別驚動任何人,我馬上就會沒事。」

  「可是……」殷莫愁躊躇不安,龍天運怎麼會突然……她轉望向那碗參湯,那原是要賞賜給她喝的。她心猛然一糾。霍然醒悟。「難道……」她看著龍天運,「你早就知道了?」

  龍天運只默然看她一眼,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慢慢在平復。他料得果然沒錯,建章宮突然差人送參湯來,他覺得蹊蹺,太后恩賜又不得有違,只好親身試嘗。湯裡果然下了毒。  

  「快將那碗參湯倒掉。」又過了一會,他臉色回復,囑咐道。幸好中毒不深,等毒質散離去。過兩日應該就沒事。  

  「你又何必這麼做!」殷莫愁忍不住歎了一聲。抗拒不了心中的感動,又拚命想抗拒,終而渭歎。  

  龍天運一臉無悔,眸中深刻的情意,毫不保留地傾瀉。「莫愁,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我情願為你做任何事。」

  「不——」殷莫愁卻搖頭退了一步。  

  「莫愁!」龍天運剛回復的神色因情傷又痛苦扭曲起來。「你為什麼要一再拒絕我?——為什麼?我是那麼愛你——」

  「不——」殷莫愁又搖頭退怯。  

  他不惜為她以身試毒,甚且不顧自己的生命救她,她知道他的心,也感受他的情,一顆心為他感動,自己也痛苦掙扎。但是——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她凝著淚看著他,搖頭又搖頭。  

  「你別搖頭!為什麼不說話?」龍天運又急又心痛。「我愛你,莫愁。抬頭看我!我要封你為妃!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他有天下而如此空虛,一直不能得到心愛女子的一顆真心。  

  殷莫愁依然搖頭,幽幽說:「封我為妃?然後立杜邑侯郡主為後?讓我成為你後宮的寵愛之一?」然後,等有一天她青春老去,他不再覺得她特別,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  

  「不!我我愛你,所以,我要封你為妃,留在我身旁。立鳳嬌為後是因為——莫愁,我愛的是你!我——」龍天運又急又心亂,簡直語無倫次,解釋不清自己的感情。  

  他真心愛殷莫愁,立後只是禮法所制。他原以為,立杜鳳嬌為後,和他對殷莫愁的感情是兩回事,是不相干的。因為他愛的是她,在乎的是她,那才是最重要的!  

  「莫愁!我真的愛你!我決定了,我要立你為後!」既然,他愛的是殷莫愁,那麼他就立她為後,和她長相伴左右。  

  殷莫愁露出一種淡得近似憂傷的表情,仍然搖頗,「我求的是一份單純素的感情,絕對而唯一,傾心相對一生不渝。我不懂,你怎麼能把很多的愛付給不同的人,再將那些分了深淺輕重?」

  「不!我只愛你!」龍天運深受震撼,情切地想表白心跡。突然頓住,忽然懂了。原來,她對他的抗拒和迴避,都只是因為她對感情的深刻和絕對。  

  他黯然頹坐,眼神帶著傷痛。  

  「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可否對我有幾份感情?」他什麼都不要求了,只想知道,她是否愛他。卻是問得顫顫地,渴盼又怕。  

  殷莫愁又幽幽歎了一聲。她自已也不知道。她對龍天運有情還似無情。她的心為他悸跳感動,為他糾結和痛,那是愛吧!否則怎麼那般密密地牽掛,萬份地割不下?  

  她並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而愛上他,而是以一個女人的立場在愛一個男人。她不僅愛著皇帝的龍天運,而也愛著男人的他。她愛上的,是他拋下身份地位,而以一顆最真實情摯的心對侍她的他。  

  然而,她對他的愛。卻有那麼多的不確定和猶豫,她渴求的是與之偕老、生死與共約傾心相許和平凡深刻,對帝王的後宮佳麗二十,深深覺得自己感情的無力悲哀。  

  所以,她拚命在抗拒,不讓自己去愛他,這樣,她才不會再感到迷惑和痛苦。  

  對她的幽歎無言,龍天運神情一點。哀傷又脆弱,聲音乾啞。充滿了苦澀,猶不禁發抖。  

  「你不愛我也罷。但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也不會改變,莫愁……我愛你,我只愛你……」但他們之間的鴻溝,是哪樣地難以跨越,橫艮著許多克服不過的情勢。她抗拒身為帝王的他,抗拒身為帝王的他的愛。  

  「我……」殷莫愁淚目含光,又生幽歎。欲言又止的。心中那份痛,是愛吧?  

  「罷了!什麼都不必說了!」龍天運長歎一聲,輕輕將她擁入懷裡。這樣就夠了。他不再要求什麼了。  

  人生自是有情癡。這份情他終不悔。  

  殷莫愁隨他的歎,卻像是回應般。喃喃地念著:「他生莫作有情癡,人天無地著相思。」感情成了難處,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化作愁苦,凝在她怔忡的雙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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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21: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但皇林園春色歸晚,在其它各處的花事早了。這一什林園卻仍是一片嫣紅奼紫,滿目花嬌。  

  殷莫愁憑欄默默,心中無限驚歎。  

  那一片綺麗遼闊如海,每每看昏了她的眼。叫她看出神。太美太美的景象,不像在人間;離開得密密連絲的甜蜜,黏稠著人的心。  

  她似讀似歎地低吟一聲,回過神,才發現龍天運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如同欣賞那片花海般,含笑望著她。  

  「你在看什麼?」她不禁為他的目光心跳。  

  「看你啊!」他笑吟吟的,柔情直視著她,眼神晶亮光采。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她清雅風采卻勝那花嬌。  

  他探手摘了一枝紅,輕輕插上她的雲鬢。流露著不經意的多情。殷莫愁心中泛起一股甜蜜,蕩漾成圈圈的璉漪,愈擴愈大,盈滿了她整個心。  

  「你……」剛想開口,冷不防打個冷顫,龍天運看在眼裡,將她拉進他懷裡。  

  「著涼了?」他將額頭貼在她額頭,滿心的關懷,流露的那麼自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殷莫愁心中又是一甜,沒有拒絕。瞥見他衣袖有處綻裂,大概是剛才攀摘花朵不慎被樹枝劃破。說道:「你袍袖綻裂了,我幫你縫補。」他替她摘花,這算是還情吧。  

  「莫愁……」龍天運喜不能自己,久久難以成言。這是殷莫愁第一次主動對他這般柔情。  

  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侍女送來了針織。殷莫愁專注的認真的一針一針穿縫。龍天運凝看著她那專注。直要看癡了過去。  

  「啊——」凝神中殷莫愁突叫了一蟹。她根本不諳針術,被針刺破了指頭。一點心紅的血湧凝成顆圓滿的露珠。  

  龍天運立刻握起她的手,輕輕吸如她的手指。她的心猛一羼。感到他那蜜蜜的情意。隨指尖一股麻熱,傳至她心頭。臉龐不禁一紅。但她沒動,靜靜地,任臉兒羞紅。  

  但她簡直不敢看著他,不敢而對他的眼。對他酌溫柔,怎麼想抗拒都抗拒不了。  

  「來!」龍天運再次為她披上袍子。將她拉到身旁。她遲疑一會。輕輕靠他肩膀,滿腔濃情蜜意化不開。  

  久久,兩個人都沒說話,一股情意混渥流著。  

  那一片花海,愈看卻便愈綺麗,看花了她的眼,看昏了她的心。她覺得有點疲懶,閉上了眼,就那樣靠著龍天運的肩膀,不知不覺睡著。  

  龍天運低頭俯視,望著她一派無心的睡容。那樣不設防,雖有些驚訝,但有更多的憐愛和狂喜。殷莫愁這般毫無防備的睡容,柔柔地靠在他懷裡。這表示,她對他的信賴,一顆心裡向他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好像長久的相思有了著落,心中充塞滿甜蜜。愛一個人,而被對方所愛兩情相悅的感覺竟是這麼幸福。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一片花海,落在渺渺的遠方。江山無限,情懷無限。他低頭又看看殷莫愁,那般清澈無心的容顏。  

  他不該迷憫的。對他來說,她是最重要的。比他自己,比天比地,比這無限江山都重要。  

  只有她,是不可取代的。  

  他癡癡又望著她,久久。久久。甜蜜又憂傷地擁住她。  

  苟藥花叢後,杜邑侯妃母女隱身在陰僻處,一個冷眼,一個帶點微傷,同看著這一幕。  

  「看到了吧?那殷莫愁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皇上整個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你竟然還那麼傻,在太后面前替她說情!」杜邑候妃一副冰冷的口吻告誡杜鳳嬌。  

  杜鳳嬌咬咬唇,一臉無所爭的表情。  

  「皇上妃嬪眾多,中意殷莫愁,原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也不能容忍。怎麼進宮伺——嗯——」她頓了頓,輕輕又咬唇。遲疑在嘴裡的那句「伺候皇上」終而羞得說不出口。  

  杜邑侯妃掃她一眼,有意尋隙似的問道:「如果皇上受了她的迷惑,立她為後呢,那樣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杜鳳嬌花容略為失色,浮現一絲倉惶。她眺眼亭欄邊那幕濃情和融的景色,猶豫一會,強掩著失意,強顏笑說:「果真如此,那也無妨。我只要能在皇上身邊,服侍皇上就行了。」

  「沒出息!」杜邑侯妃橫眉白了她一眼,頗為不悅地哼了一聲。她處心積慮要讓女兒登上後座,她卻這麼軟弱沒用,被那殷莫愁騎到了頭上還不肯吭聲。杏眼一瞪,說:「你是這麼想,但人家可不一定會讓你這麼做!」

  「娘?」杜鳳嬌不明白那話裡的意思。  

  看她那一臉懵懂,就讓人覺得有氣。杜邑侯妃瞪眼一會,搖頭歎道:「你這個傻孩子!說你傻,你還當真不是普通的愚鈍。你想想,那殷莫愁若當上了皇后,她會像你這麼有肚量,與你和平共處,讓你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嗎?」

  「啊?」杜鳳嬌臉色大變。  

  「知道厲害了吧?」聲音悻悻的。  

  遠遠看去,亭欄前殷莫愁午寐已醒。正與龍天運隅隅低語,傳來笑語聲聲。杜鳳嬌身子輕輕一顫,掩了而回身淚坐在石椅上,神態有點淒苦。  

  「你現在難過也沒用。」杜邑侯妃顯得冷酷從容。  

  「娘。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皇上他才會——」如果能讓龍天運把一顆心轉向她,不管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你別急。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能不為你打算嗎?你放心,娘會替你想辦法的。」杜邑侯妃走到杜鳳嬌身旁,貴氣的臉幾分心思莫測,只要殷莫愁消失,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偏偏殷莫愁命大,既淹她不死,烈馬也踢她不死。她好不容易說動太后賜參湯,暗中命人在湯裡下藥,卻仍然被她躲過。  

  「娘,你打算怎麼做?」杜鳳嬌抬起頭。秀麗的臉龐梨花帶雨,滿是淚珠。極是可憐楚楚。  

  杜邑侯妃看她一眼,金步搖隨之搖晃,晃湯著燦亮刺眼的冰冷金光。  

  「娘自有主意。你只要聽娘的,在太后面前多用心,討太后的歡心,太后自然會為你作主。」她說道:「總之,你一定要當上皇后。娘會想盡辦法幫你的,那是娘最大的心願,只要你當上了皇后,和皇上朝夕相伴,一定能挽回皇上的心。」

  遠處雲池睛光瀾盛,彷似在替昭示杜邑侯妃的話語。她遠眺的目光像一支冷箭,悄悄無聲地射向對一切無知的殷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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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22: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太后,我來幫你捶背。」杜鳳嬌張著孩兒一樣真稚的笑臉,在太后跟前猶如小孩般撤嬌。  

  太后笑呵呵的,疏淡的眉舀得很滿意。杜鳳嬌沒事陪著她說笑解悶,替她捶肩拍背,個性又溫柔乖巧。她打心眼兒不想疼她都不行。  

  「鳳嬌表姊就是會討母后開心!」龍如意跟著笑說道:「母后只要一看到鳳嬌表姊,就眉開眼笑。」

  「還說!你們這些孩子就只有鳳嬌懂得孝順我。我不疼她疼誰?」口氣幾分不是很認真地埋怨。  

  一室裡的人全都笑了,只除了龍天連略帶沉漠的表情。太后特地召喚他來,又將龍如意也找來了,不會只是為了說笑。  

  「母后,你將兒臣找來,是有什麼事?」他沉聲問。  

  太后笑歇,環顧眾人一眼,正色說:「我找你來,當然是有重要的事。」她停頓一下,頓出莊嚴凝重的氣氛。「皇上,我決定讓你立鳳嬌為後。擇一吉日舉行冊後大典。」

  龍天運神色不動,推拖說:「母后,我不是說過,立後的事,慢慢再說。」

  「這麼重大的事,你要拖到什麼時候?」太后不滿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自不可一日無首。鳳嬌模樣、性情都討人歡喜,各方條件也都是最適合與你匹配,母儀天下。你還有那點不滿意?」

  「不!我只是以為立後的事不必操之過急。」龍天運仍然不為所動。  

  他根本無心立後。他愛的是殷莫愁,所有的感情全在她身上,無法再回顧其它花顏。原本,他以為立後和他對殷莫愁的感情是兩回事,並不相悖妨害,但知道了殷莫愁的心,對她情生更執著後,他才明白感情的全心全意。既然真心愛上了一個人,那份情是無法再分割給別人的。  

  「母后,」辰平公主尖了嗓刺耳地挑撥:「皇上這一切根本都是推拖之詞。他不肯立後,還不是為了那殷莫愁!」

  龍天運眼神微動,劍屑一挑,略帶不滿地拂向辰平公主。「皇姊,這是我自已的決定,和莫愁無關。你不要無端扯上她。」

  殿旁龍如意默默地瞧著龍天運。龍天運雖然這麼說,但他想,辰平公主說的話該沒錯。他曾親眼看見龍天運為情的轉變,很清楚殷莫愁在他心中的地位。  

  杜邑侯妃走上前,故意背對著龍天運,反而面向太后,用一種很輕鬆,若無其事般不以為意的態度和口氣說:  

  「太后,依你看,皇上該不會是想立殷莫愁為皇后吧?果真如此,那真要恭喜太后了!聽說殷莫愁雖為前翰林殷重煌的獨生之女,出身書香世家,但琴棋書畫詩唱吟等等教坊那些歌姬、舞姬擅長的才藝,她全都精通。皇上若立了殷莫愁為後,以後後宮可天天熱鬧至極,不愁寂寞了……」明著似乎在稱讚,暗裡卻句句深刻的惡毒侮蔑諷嘲,直把殷莫愁比做低賤的歌舞姬妓,輕賤不屑。偏偏她口氣卻顯得那麼委婉,叫人不懷疑她的真心誠意。  

  厚道溫文的龍如意聽了便先不禁地皺眉。龍天運濃眉更是如劍怒入天際,冷眸泛出寒光。他敬杜邑侯妃為姨母,不願與她計較,偏她句句挑撥,由不得他不生厭。  

  「姨母,莫愁精通書畫琴棋當沒什麼不好,我就愛她這般多才多藝與善解人意。」他強袒護殷莫愁。  

  太后沉下臉,神情嚴厲。「皇上,你當真打算立那殷莫愁為後?我絕不允許!」

  龍天運並不因為大後的斥責和嚴厲而退縮。如果殷莫愁肯答應,他不管任何阻攔都要立她為後,但他儘管一千個願意。她偏偏不肯接受。他露出一種只有自已懂,卻讓人覺得矛盾的毫不退縮與頹然的神情,搖頭說:  

  「我愛莫愁。不管立不立她為後。都不會改變。」杜邑侯妃聞言與辰平公主對望了一眼,龍天運言下之意,還是以殷莫愁為重。

  杜邑侯妃略為沉吟,說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打算立殷莫愁為皇后了?」

  「這事和姨母無關,姨母未免過於多事了。」龍天運態度顯得很冷淡。  

  太后不悅。說:「皇上。候妃是你的親胰母,你怎麼可以對她這種態度!」口氣緩了緩,按著說道:「我明白你對那殷莫愁的心意,但你到底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只守著一名女子!帝王三宮六院是祖先禮法所制,你不能壞了祖先的禮法。還是聽母后的話,擇一吉日,冊封鳳嬌為後。」

  這就是他跟殷莫愁感情之間的衝突點。她求深刻唯一,並且傾報以全心全意:他卻這般身難由己。

  「不,」他搖頭拒絕,態度很堅定。「我不曾立鳳嬌為後,也不會立任何人為後。這件事休再提。」

  杜鳳嬌嬌顏摹然變色,神情淒苦地伏趴在椅榻,哭聲噎噎,一聲一聲忍不住的悲傷。  

  「皇上,你——」太后氣得自鑾椅上站起來,再憤而坐下。  

  「太后,你先息怒。皇上既然這麼堅持,就別再逼他了。倒是如意,他至今亦尚未娶妃,身旁無人服侍,太后得為他作主才好。」杜邑侯妃出人意外的,忽然把標的轉向龍如意。  

  龍如意猛不防,一時失措,慌忙搖手說:「不我……姨母,那個……母后,我不……」期期艾艾的,滿嘴口齒不清。  

  杜邑侯妃對辰平公主使個眼色。辰平公主暗暗點頭。在一旁幫腔說:「是啊,母后,如意年紀也不小了。我倒有個好主意,那殷莫愁和如意年紀相當,看起來和如意也相配。倒不如將她給了如意。」她轉向尚陷身在無措的龍如意,「如意,你意下如何?」她和杜邑侯妃商量了許久,若這條計可行,將殷莫愁許配給龍如意,一來可將殷莫愁趕出宮,二來龍天運不死心也不行。他雖可以脅迫姚家退婚,但總不能連自已皇弟的妃妾也搶吧!  

  「不!皇姊,我不行的。」龍如意急得連連搖頭。她們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真是的。  

  「皇姊,你……」龍天運欺身上前。寒著臉,雙眼憤怒地要燒出火,神態鐵青的嚇人。語氣又冷又冰又硬,警告說:「你若敢再胡亂出言,休怪找對你不客氣!」態度之冷、口氣之重,嚇得辰平公主不禁瑟縮,際聲不敢開口。她從未見過龍天運這麼凶狠的眼神,嘗試過他真正的冷漠。  

  「母后!」她轉向太后哭訴。無限委屈。  

  太后心生不滿,將其移情怪罪到殷莫愁身上。從龍天運適才的態度,她更加相信杜邑侯妃對她的那些忠告,對殷莫愁更有微辭。  

  「皇上。」她繃緊臉,繃緊著一腔的沉怒。「侯妃是你的姨母,辰平是你的皇妹,你卻為了區區一名宮女而對她們這種態度,太不應該了!」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

  「算了!」太后揮揮手。龍天運的固執冷絕她不是不知道。「我不跟你計較這件事。不過,你聽好,我已決定了,你若想讓那殷莫愁留在宮裡,就馬上冊立鳳嬌為後,否則我就掃她出宮!」她這算是退讓妥協。逼龍天運立後。交換讓殷莫愁留在宮中。  

  「母后——」龍天運劍眉緊蹙,還待拒絕,太后又一揮手,阻斷他說: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明日我就下旨,擇期舉行冊後大典。你下去吧。」  

  「母后!」龍天運冷顏裡露出了焦憤不滿,大有不願意。強自壓抑著怒氣,恨恨地掃視過杜邑侯妃與辰平公主兩人。  

  太后拿殷莫愁的去留耍脅他,企圖逼他妥協,多少是一種為難。他可以不顧一切,卻怕殷莫愁在宮裡的處境會更難。但他若妥協,他更怕會失去殷莫愁。不!他絕不讓任何人干涉他的決意。干涉他的愛。  

  他重重哼了一聲,甩袖出去。龍如意不欲多事,也跟著離開建章宮。

  兩人一走,杜邑侯妃立刻煽風點火說:  

  「太后,我跟你說的沒錯吧?皇上已經完全被殷莫愁所迷惑,連太后的話也聽……」

  「唉!」太后長歎口氣,「皇上怎麼會變得如此!我還以為他只目一時失心罷了!」

  「這一切都是那殷莫愁所引起。自從她進宮後,就不時在皇上耳邊讒言,皇上才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只要她在宮裡一天,宮裡就一天不得安寧。」辰平公主餘悸猶未消,對罪魁禍首段莫愁更為痛恨。她何嘗受過這樣的屈辱,受過這樣的驚嚇,這一切都是因為殷莫愁。  

  「辰平說的沒錯,太后。」杜邑侯妃緊逼著。「再讓殷莫愁這樣下去,她會更得寸進尺,擾得大家不得安寧。太后別忘了,皇上為了她,不顧自己安危,差點連性命都送掉。還因為她,怠忽朝政,毫無節制地飲酒,像變了一個人似。這些全是那殷莫愁一個人惹出來的,太后若再如此放縱她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這……」太后耳根子軟,一向又對杜邑侯妃言聽計從,心裡且又對殷莫愁有偏見,不覺動搖起來。  

  一直噎噎抽泣的杜鳳嬌,抬起頭,撲到太后懷裡,淚流滿面,哭喊著:  

  「太后,你要替鳳嬌作主。」哭得那麼可憐,太后一時無策起來。  

  「姊姊,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是好?」她全無主意,轉詢杜邑侯妃。  

  杜邑侯妃等到這一刻,粉凝的臉暗浮幾分煞氣,慢慢說道:「太后仁心,答應皇上讓殷莫愁留在宮中。但依我看,那殷莫愁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想要宮中安寧,那殷莫愁是絕對留不得!」意欲要太后殺了殷莫愁。  

  「母后,姨母說得有道理,殷莫愁如果不除,後患無窮。」

  「這……」太后猶豫不決。交替地看看仕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猶豫了又猶豫。  

  「太后!你不能心軟,你想是皇上性命重要,皇朝體制重要,還是區區一個宮女的性命重要?」

  「是啊,母后。殷莫愁如果不死,皇上絕不會對她死心的!」兩人一右一左,聯合在太后左右煽動。

  太后猶豫許多,屢屢顯出難色,最後還是搖頭說:「實不必取她性命,趕她出宮便是!」

  一場波濤就這麼暗湧,湧著凶險的沉灰色。閣冥的角落裡,蟄伏著待欲蠢動的魅魅魍魎,暗暗撒了滿天邪惡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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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22: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因為有牽繫,所以有憐惜;因為懷衷曲,所以生愁緒。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離散後又重聚;備成癡,意深濃,所以邂遘成定相共注,愛怨癡慕皆為償情。  

  是這樣嗎?  

  殷莫愁怔怔望著桌上的紅燭,燭火一閃一閃,光影不定地映照著她的失神。她已經這樣看著那紅燭很久了。  

  心底那些大大小小擱淺著的情懷,游絲般地穿透她的心田,每叫她不提防,使如此陷入征忡。她在猶豫,感情有痛,像情花裡的荊棘,百般叫人為難。  

  她的心已不再完全是她的了。時時住著一個人影,她怎麼想揮都揮不去,那是感情最特別的存在,相思由此開始。  

  燭火猛一陣搖曳,她回過神,歎了一口氣,起身走到窗前。夜吟但覺月光寒,明月無心,不理人滿腔傾訴。  

  「莫愁!」殿外忽然傳來龍天運的呼喚。他人未到,胸臆裡諸多的情意便隨聲先到。  

  殷莫愁回過頭,見龍天運一臉冷凝地走進來,眉間鎖著難解的心事,意緒甚為不平。  

  她靜靜等著。龍天運直看著她,隱藏一些無奈說:「太后逼我立鳳嬌為後,我不肯。但她卻強作決定,逼迫我答應!」

  「是嗎?皇上大喜,恭喜皇上!」殷莫愁把心藏住,強忍著心田里點點的痛,清澈近透明的臉淡無表情。  

  「莫愁!」龍天運劍眉一磨。「你何苦這麼說,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這不分明是要氣我!」

  殷莫愁抿唇不語。抿緊的唇線透露出的那一點寂涼不知是傷情還是愁,別開了眼不去看他。  

  龍天運走近到她身前。「莫愁,聽我說,不管太后怎麼逼迫,這事我都不會答應!」

  「何必呢?這又有什麼差別。」殷莫愁驀然開口打斷他的話。立不立杜鳳嬌為後又有什麼差別呢?問題根本不是在這裡。而是,情況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口口聲聲說他愛她,她也感受到他真心的情意,但她永遠只會是他後宮的寵愛之一,這種分了深淺輕重多寡的愛,有什麼意義。偏偏,她的心卻為他起變化,為他有牽繫。不該地愛上他,她才會感到如此痛苦為難。  

  「當然有差別!」龍天運急切喊出來,他要她明白他的心。「我愛的是你,怎麼能和別的女子共拜天地。」

  「可是——」可是他終究三宮六院,終究無法只對一份愛兩個人成全。她愛他,但她抗拒身為帝王的他。  

  龍天運黯然神傷,痛苦地低喊:「求求你看看我!」他明白她心裡那些掙扎。  

  殷莫愁心一糾,想抗拒,終還是轉眸對著他。愛上他,竟變成她感情的為難。她要一份絕對,並且傾付還全心全意。龍天運有癡,他身為帝王,她怎能讓他的愛她,而負盡後宮妃繽黛綠年華!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你還是照著太后的話去做吧!」她搖搖頭。  

  「不!」龍天運為她的回答搖頭。  

  「你根本不必如此。」

  「不!我心中只有你。」他抱頭低喊:「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

  殷莫愁震住了,清清的眼直望著他。她甩甩頭,硬了心說:「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龍天運抬起頭,目光一轉,毫不猶豫地抽出殿牆上的劍刺向自己的心口。  

  「住手!」殷莫愁大吃一驚,連忙阻止。她沒想到龍天運竟會真的這麼做。  

  劍刃割傷了她的虎口,也因為如此,龍天運那一劍才刺偏了,沒有刺穿入心。傷勢雖然不重,但也不輕,血泊泊地流著。  

  「你為什麼要真的這麼做?」殷莫愁忍淚不住,哭喊起來。  

  「我希……希望你……能……明……明白我對你的……感……」龍天運伸手摀住胸口,氣息短促,目光癡癡,儘是說不完全的情意。  

  「你受……受傷……」

  「別管我了!」她忍不住大叫。到這種時候,為什麼他還是先想到她,關心她!「你忍一忍,我馬上叫人請太醫來」轉身要喊,龍天運阻止她。  

  「不!」他勉強抬起手抓住她的手,搖頭說:「不必了,別驚動任何人。你離去找些傷藥,再燒一盆熱水來。」他怕宮女知道了喧鬧,驚動太后,又會怪罪她。  

  殷莫愁拭去滿臉的淚,匆匆地看他一眼,快步跑出殿房,很快便端一盆熱水,帶著傷藥回殿。  

  「來!」龍天運不管自己的傷,先要替殷莫愁療傷。  

  「你別管我!」殷莫愁又一聲叫喊,想甩開手,卻被他握住不能動,同沾了他慰滿深情的血色。  

  龍天運很堅持,細細為她療好了傷,才困難地清理自己的傷口。幸好沒有傷及穴道血脈,傷口流出的血己漸緩,慢慢在凝固。  

  「你坐著別動。」殷莫愁接過傷藥,細心為他止血,清洗傷口,再輕輕為他敷上傷藥。  

  在她靜靜為他做這些事時,龍天運一直默默地凝視著她,語休情長。他真是甘心為她做任何事。  

  「謝謝你,莫愁。」療好了傷,他想她不想看見他,打算離開,勉強站起身。  

  殷莫愁忙扶住他。見他掙扎著往外走,焦急說道:「你幹什麼?」

  龍天運喘著氣,勉強撐住說:「我想你不想看見我,所以我——」

  「你受這麼重的傷,能走去哪裡?」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我不許你走!」她不再掩藏對他的情意了,不再抗拒內心對他所有的愛念。  

  「莫愁!」龍天連心一寬,再也站不住,整個人跌向她。她將他整個人抱住,感受到他全身的重量,毫無防備地傾靠向她。  

  她讓他移臥至臥榻。眼神流露的,是一向費心隱藏的相思,深刻骨銘心。  

  「幸好你沒事。我……我心裡其實一直在念著你,等著你。我——我——」她為他思暮,為他起相思。如今,她都不再掩藏了。  

  「方纔我以為,以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你啊!」龍天運既詫異又不敢相信地望著她。情聲低回,他的相思終於得償。從沒有像這一刻,他感到這麼幸福又憂傷又甜蜜滿足,混淆得他幾乎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莫愁,你、你願意接受我了嗎?」怯怯又遲疑地,揉摻了諸多的不安。  

  殷莫愁只是凝了淚,靜看著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龍天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吻著她的臉容。  

  「但盼能如此與你共老,永永遠遠相依,天上人間永不分離。」

  但是幸福的太過,殷莫愁身子輕輕一顫。「但求這世長伴以終,天上人間,花落人會亡呢?」說著臉上竟說不出是笑還是愁。  

  「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對這塵世再也不會戀棧!」這是他對她的盟誓。  

  「快別這麼說。方纔我以為你——」殷莫愁輕輕搖頭。  

  龍天運俯下臉,低聲輕問:「若我真的那麼死了呢?莫愁,你待如何?」

  殷莫愁表情一斂,態度認真純專,正色看著他。如在起誓言:「如果你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龍天運立刻伸手掩住她的口。殷莫愁淡然一笑,眼底盈滿柔情。  

  「天運,我能這樣叫你的名字嗎?」她停了一下,望見龍天運經輕的頜首。  

  「我希望能和你長相偎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記得將我燒成灰,在空中,那麼風一吹,我便能隨著煙塵長相伴你左右。」

  「莫愁!」龍天運再不能自己,輕輕又擁她入懷裡。  

  夜半無人,兩人相對私語。眸中寄滿不待言明的千言萬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我已經決意了,皇上。」殷莫愁微仰起頭:「我希望能永遠留在你身邊,留在這宮中,不必要什麼名分。」她感受他的心、他的情,要把該他的還給他,以最熾熱的還給他,並且不渝。  

  「莫愁?!」龍天運聽她親口說出此話,驚喜又震撼,深深受感動。  

  他的相思真正得償。她以她的感情,回覆了他的愛。  

  殷莫愁婉顏一笑,說:「你先休息吧!夜已經很深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龍天運依依不捨。

  殷莫愁走到門前,忽而回眸對他一笑,才帶上門離開。  

  出了殿房,走開幾步,迎面兩個宮女悄然無息地靠近她。她微覺訝異,但並不以為意。  

  「你們?!」

  兩名宮女盯著她,突然伸手攫住她,一人守在一邊,謹防她奔逃。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奉太后懿旨,送你出宮。」

  「出宮?不!」殷莫愁猛搖頭,強頓住腳步。回頭高聲叫喚著龍天運:「皇上!」

  宮女迅速地將一團布條塞入她嘴裡,不讓她出聲。緊緊挾攫住她,硬欲將她拖出殿。  

  不!不!殷莫愁「唔、唔、唔」地喊叫搖頭。  

  這時殿房門忽而打開。龍天運掙扎著出來,捂著胸口倚靠著廊柱,臉色蒼白地極大叫:「住手!」忿目瞪著那兩名宮女。  

  他在殿房內,疑似聽到殷莫愁的呼叫聲,覺得不安,趕出來察看究竟,竟叫他看到最驚心的一幕。  

  「大膽!還不快放開莫愁!」

  兩人驚惶地放開殷莫愁,原就怕驚動龍天運,卻沒想到龍天運竟就在那殿房內。  

  殷莫愁奔到龍天運身旁,扶起他。龍天運沉著臉,一臉肅殺地盯住宮女。  

  「你們兩人竟敢如此大膽,夜闖紫陽殿,接走莫愁。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皇上饒命!」宮女立即跪下求饒:「我們倆是奉了太后懿旨,送莫愁小姐出宮。」

  「什麼?太后她——」龍天運重鎖劍眉,太后竟要殷莫愁出宮……他轉頭看看殷莫愁。  

  「你們兩個走吧!」摒退宮女。  

  「皇上……」殷莫愁微覺不安。她原本一心無波,只想出宮。對龍天運生情,意欲與他相守後,卻怕與之分離。  

  龍天運沉吟不語,思及殷莫愁曾遭遇過的種種意外。太后既不容殷莫愁,必不機會就此罷手啊!他昂起頭,該是他做抉擇的時候了。  

  江山無限,但這世間,唯有一個不可取代。那是他的愛。為了她,他決定捨卻他的地位和江山,帶她遠走天涯。  

  「莫愁,你願意隨我到天涯海角嗎?」他緩緩轉向殷莫愁。  

  「皇上,你——」殷莫愁愣望著他,想問,卻問不出話。  

  「我決定把皇位讓給如意,帶著你遠走天涯,離開這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不出是喜是悲,是笑是淚的感覺充塞著她心間。  

  她決意為他留在深宮,把最熾熱的還給他;他卻要為她捨卻地位江山,帶她遠走天涯。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癡兒女。  

  龍天運未說話,執起她的手,癡癡念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殷莫愁動也不動,目光癡癡,笑凝了淚,反執住他的手,低低輕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只求一份簡單素的感情,共老以終,如此就夠了。深刻與全心,自都會在極其中。  

  這是他們的盟誓。  

  簡單的誓詞,詞中有誓兩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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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5 00:22: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你說什麼?」太后從金鑾墊驚站起來,杏眼圓睜,細眉斜插成箭,不可自抑的,氣得發抖,極大為震怒。她千萬想不到,龍天運竟會有這極荒謬的想法!他居然說他要退位,將帝位讓給皇弟龍如意……  

  「我決定把皇位讓給如意。」龍天運一本他冷漠堅定的態度:「如意個性謙和,溫厚謙恭,一定能成為一個勒政愛民的君主。又有一干良臣從旁輔佐,必能使富足的生活。」

  「這怎麼行,皇上!」龍如意頻頻搖頭。這消息太意外了,聽得他瞪目結舌。「皇上,你別糊塗了,莫是要受那殷莫愁的煽動!」

  「皇弟,這是我經過審慎考慮後,所作的決定,與莫愁無關。」他雖是為了殷莫愁捨卻這一切,但卻是他甘心情願的。  

  殷莫愁,又是殷莫愁,太后怒拍著鑾墊。她已經厭煩再聽到這個名字!  

  「你……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而要捨棄你對天下蒼生百姓的責任,我絕不許你胡來……」

  「母后,」龍天運意決心堅,無可轉圜。「君王並不是不可取代。我相信如意繼位後,一定會是個勒政愛民的皇帝,盡他一切的所能,為天下蒼生謀求幸福。」

  「皇上,這是何等的大事。你怎麼可以如此輕率,千萬要三思啊!」杜鳳嬌著急相勸。  

  眾人怒的怒,慌的慌,急的急,只有杜邑侯妃她冷眼觀視,未置一詞。  

  龍天運的堅決讓太后更為氣怒,暴喝道:「不管你怎麼說,我絕不允許你如此輕率。」

  「母后,我的決心是不會改變的,請你成全吧!」

  「你——」太后氣得說不出話。  

  「如意,」龍天運轉向龍如意:「我就將江山交給你。從今而後,你身為一國之君,當以大下百姓為念。」

  「這……皇上——」

  「皇上,你被那殷莫愁煽惑,這般輕易捨卻地位,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辰平公主兜來兜去,總將所有的罪過兜到殷莫愁身上。  

  龍天運淡漠不語,任誰說勸,都說不動他已決的心意。帝王的地位是可以取代的,但感情是唯一無可取代。他無視太后的震怒和諸多的規勸,堅決默默地退出建章宮。龍如意無所適從,追了出去。  

  「氣死我了!」太后滿腔怒氣難以宣洩,怒火沸騰。  

  杜邑侯妃此時方才上前,頗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我早說了,留下那殷莫愁,必定後患無窮。太后你不肯聽我的忠告,事情才機會變得這麼不可收拾。」

  「沒錯!母后,會有這種事發生,全是殷莫愁引起的。不知她是怎生煽動皇上的,皇上竟如此荒唐!」

  「可是,殷莫愁若真的處心積慮,她為何要煽動皇上退位?對她有什麼好處?」杜鳳嬌不解問。  

  杜邑侯妃高貴雍容的風姿散發著蛇蠍的冷酷。  

  「這你便不懂了。殷莫愁這是以退為進,她知道太后反對皇上立她為皇后,便蠱惑皇上,以此為要脅。」

  「可惡,那殷莫愁心機竟如此深沉!」太后大怒。  

  「事到如今,要皇上回心轉意。只有一個法子……」杜邑侯妃說著,故意留了半截的尾巴,讓人尋味,慫恿著太后。  

  「母后,這回你可不能再心軟了。殷莫愁如果不死,皇上對她是不會死心的。她迷惑皇上,操控皇上的心志,實在留她不得。」兩個人你一舌我一話,不斷慫恿太后,引發太后的怒氣。太后愈聽愈怒不可抑,慈眉間漸漸浮出了煞意。  

  過兩日,大後決定要到城外靈山上香,向神佛祈願。命龍天運陪侍,仍不放棄勸他回心轉意。龍天運不忍拂逆太后懿旨,意欲帶殷莫愁同行,太后輕描淡寫地回拒說:「只不過是到城外上山。去去就回,何須帶著她同行。等過幾日,到紫泉宮避暑。你愛不愛帶著她,便隨你高興。」

  龍天運聽太后話裡的意思,似乎有接納殷莫愁的意思,以為是勸他回心轉意的妥協。他再看看杜邑侯妃及辰平公主皆將同行,不會趁機去擾殷莫愁,便不再堅持。  

  等龍天運轉身,太后冷漠地吩咐宮女說:「等鑾駕一出宮,你們幾個立刻到紫艷陽殿,宣頒本宮的旨意,賜令殷莫愁自盡。她若敢不從,你們便送她上路。」杜邑侯妃與辰平公主相顧一眼,嘴角一揚,泛起一個看似平常的微笑。  

  「起駕!」嘹亮的一聲呼喊,彷彿同聲在預示殷莫愁即將的命運,催得人極度驚心。龍天運猶有一些不放心,又想是自己太多慮,收起坎忑的不安。  

  鑾駕一出口,那幾名受命的宮女立即到紫陽殿,不由分說便逼向殷莫愁。  

  「你們想做什麼?」翠屏擋在殷莫愁身前。  

  「太后懿旨。賜令殷莫愁自盡。」為首的宮女毫無表情取出一隻瓷瓶。  

  「什麼?」殿外傳來一聲驚然。龍如意急步入殿,瞪著宮女質問:「你方才說什麼?」他為著龍天運欲退位予他的事,煩索不堪,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突然。聽說他陪侍太后至靈山上香,便打算向殷莫愁探詢。就那麼不巧或巧合,竟撞上讓他大為驚心的事。太后竟然要殺殷莫愁。為此而將龍天運引出宮!  

  「回王爺,太后有旨,賜令殷莫愁自盡,命我們前來監刑。」為首的宮女答道。  

  「胡說,太后怎麼可能!!」嘴巴上雖然怒斥宮女胡說,心裡卻十分瞭然,目光不由得幾分倉皇地移向殷莫愁。  

  殷莫愁那一身清澈的透明感依舊,臉上從平靜到淡。淡到近乎無所謂的表情,讓人不禁困惑,猜不透她心中的感情。是她刻意掩藏,還是她本來就如此看淡?  

  是急是憂?是慌是愁?是恐懼是害怕?為什麼她一點地不張惶,平靜到幾乎從容好像早就料知會有這種結果。  

  「王爺——」倒是翠屏焦急又慌亂地求助。殷莫愁該有的焦恐、擔憂,都移渡到她那聲惶恐驚怕中。  

  「你們還不下去!」龍如意怒斥宮女們,掃落那只瓷瓶。  

  幾個宮女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似乎在猶豫,難以下決定。「可是,王爺,太后懿旨——」

  「放肆,還不快下去!」龍如意瞪眼又怒喝一聲。  

  宮女相對,既不敢違抗太后旨意,又懾於龍如意的神威,躊躇著。  

  「誰敢違抗太后的旨意?」殿外傳來冷冷的聲音,解決了她們的為難。去而復返的社邑侯妃走入殿中,嫌他多事地掃了龍如意一眼,說:「我就是怕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才去而復返,特地趕回宮。」

  「姨母——」龍如意又驚又急又覺得不安。  

  他不禁又看向殷莫愁,殷莫愁也正看著他,所有的態度全反映在眼神中,卻是無奈多於害怕。  

  杜邑侯妃朝宮女微抬了拾下巴,示意她們動手。兩名宮女立刻抓住殷莫愁。  

  「住手!」龍如意強斥開了宮女。  

  「如意,你別多事,難道你想違抗太后的旨意?」杜邑侯妃表情陰沉,步步在威脅。  

  「我……」龍如意猶豫地看看殷莫愁。他沒有龍天運的英冷決斷,也沒有龍天運的不顧一切,對太后的旨意既不敢違,卻又不忍殷莫愁命喪。  

  殿內充滿了緊繃憂鬱的氣息,不小心一觸碰,隨時就會爆發開來。  

  殷莫愁突然打破那緊張的沉默,直視著杜邑侯妃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處心積慮地想殺我?」她並不怕死,只是死得這般不明不白,未免不值。  

  「哼,你不思本分,卻仗著美貌迷惑皇上,危害皇上的安危。而今竟又以退為進,煽動皇上退位,挾此以要脅太后答應皇上對你為後。這番心思,好不狠毒,罪該萬死!」杜邑侯妃數著一條一條的罪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原來如此,原來我是這般千萬該死。」殷莫愁反而笑了。權勢讓人服從,所以造成身份階級的分野。她對龍天運的愛,觸犯了界線,便成了罪過。  

  看來她是逃不過。她暗歎了一聲,只盼能再見到龍天運一眼。  

  「且慢,姨母。」龍如意還想阻止。  

  杜邑侯妃神色嚴厲,冷峻地瞪著他,逼退他:「如意,你還不快退開,難道你真的想違抗太后的旨意,袒護殷莫愁?」

  「不,姨母,如意不敢。但莫愁她——皇上——」他被杜邑侯妃逼得無路。  

  「既然不敢,還不快讓開。來啊!」杜邑侯妃全然不將龍如意放在眼裡。  

  龍如意無計可施,心一決,連連急喊說:「莫愁,你別擔心。翠屏,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要擋住我馬上去追皇上回來!」咬牙再望了殷莫愁一眼,隨即掉頭奔出殿。  

  鑒駕才剛出宮,行前緩慢,還來得及將龍天運追回。如今只有找回龍天運才挽救得了這一切……龍天運是天生的帝王,英冷的魄力不顧任何人,不會受任何脅迫。  

  「哼!等你追回皇上,殷莫愁早就上西天了!」杜邑侯妃冷笑一聲,眼神狠恃一掃,低喝:「動手!」

  宮女立刻衝上前去,使勁抓住殷英愁,取出一條白綢布條,企圖絞死她。她拚命掙扎,不肯經易就範,但盼拖得及再見龍天運一面。  

  「住手!」翠屏搶下白綢布,將殷莫愁擋在身後。  

  「不知死活的丫頭!」杜邑侯妃臉色條地一沉,傾臉一撇,兩名宮女立刻上前拖開翠屏。  

  「放開我!」翠屏叫喊不停,拚命抵抗著,死命地想掙脫。另幾名宮女朝殷莫愁一擁而上,將她推倒在臥榻,抓起枕被蒙蓋住她的頭,按緊了讓她動彈不得。  

  「不!」殷莫愁只覺突然一陣昏黑,氣息漸漸窒礙。  

  「莫愁小姐!」翠屏淒喊不停,掙扎著想上前,被宮女緊按著。看殷莫愁痛苦地掙扎,急得加熱窩螞蟻!心一決,低下頭去,狠狠咬了宮女一口。  

  宮女叫痛,手一鬆,她立刻掙脫衝上前去,但立即又被擋住。  

  「死丫頭,一直壞我的事!」杜邑侯妃柳眉斜鬢,口氣吐得陰狠而毒,重重掌拇了翠屏一個耳光。走到榻前,看著殷莫愁痛苦的掙扎而愈來愈無力,嘴邊掛起擰笑:「殷莫愁。你乖乖受死吧,休想皇上會趕來救你!」

  殷莫愁只感到無盡的黑暗,躁熱窒息,拚命地想喘氣,但黑暗中像有只陰爪緊扼住她的咽喉,扼斷所有的生氣。她愈覺愈累,意識愈來愈模糊,慢慢地,停止了掙扎。  

  杜邑侯妃看在眼裡,嘴角的擰笑更為得意。但她還來不及縱聲狂笑慶賀,殿外傳來龍天運焦心地呼喝!  

  「莫愁!」英冷的身影如一陣風地旋台進來。  

  他始終覺得不安,心裡放不下,愈想愈坐立難安,再顧不得一切而拋下鑾駕,快馬加鞭,火速趕回宮,半路卻遇狂騎追來的龍如意。一剎時如晴天霹靂,情焦意確切,拚命趕回宮來。  

  「滾開!」他立時奔到榻旁,怒眼要噴出火。  

  床上的殷莫愁動也不動,沉沉的,像死去。  

  「莫愁?!」他驚嗥一聲,抱住她。  

  他拚命地趕回宮,絲毫不稍停歇,那麼拚命的,卻還是遲了嗎?  

  他凝淚望著清澈透明,平靜如睡的臉容。怯怯的,探出手到她的鼻間。  

  「莫愁?」他眼前驀然一暗,跪了下去,哀嗥出來,緊緊抱住她的身體。「你醒醒,快醒,莫愁——」

  「皇上……」

  「滾開,全都給我滾出去!」他大聲咆哮,如發了狂一般,又像負傷的野獸般嗥吼起來:「誰敢再靠近莫愁一步。我就殺了誰,全都給我滾……」殿內立時陷入沉寂,沉入哀傷的濃稠的滯流中,瀰漫著一圍一圍的悲痛難抑。  

  「莫愁,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他緊抱著她的身體,跪在地上,凝視她如沉睡的臉,久久不動。  

  那一幕幕相遇相知相依的情景重回他心中。一幕幕,全是他們邂逅後的點點滴滴。山間茶棚眼睜交視無心的邂逅……雲池畔的波折……他為她唱的情曲……親手為她穿的情鎖……她為他縫袖……浣紗的溪邊對他的感謝……還有,紫陽殿中,夜半無人時的誓言……那一幕幕,歷歷在眼前。  

  「莫愁,求你睜開眼,睜開眼來看看我……」他發出椎心地叫喊。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  

  如果我死了,記得將我燒成灰,在空中。那麼風一吹,便能隨著煙塵長相伴你左右。  

  莫愁……  

  是誰在呼喚她?  

  殷莫愁條然睜開眼四周白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看不見龍天運。  

  雲鄉茫茫,無沒無際。這是天上或人間?她身在何方?她死了嗎?  

  四處是白茫。雲霧迷慢著一種沒有時間感的灰亮,是或在夢中?她究竟、究竟,身在何方?  

  上天下地,她欲投無路,四處看不見龍天運。但是,聽見那游絲般的呼叫,是誰在叫她?  

  雲霧中,她忽然看到一團如星的光芒。那光芒牽引著她,呼喚聲愈來愈近——「莫愁,求求你醒醒,睜開眼來看看我!」那是龍天運在呼喚她,她對他有盟誓。  

  「皇上……」她悠悠睜開眼。  

  「莫愁!」龍天運千萬不敢相信地狂叫出來,至為狂喜:「你……好了,太好了!」欣狂的語無倫次。  

  他還以為他遲了,上天啊!  

  「我以為你、你、太好了!」

  「我也以為一切都遲了,再也看不到你……」殷莫愁氣語軟軟,胸臆充滿感驚動。「方纔我好像置身在茫茫的雲間,疑似在天上。我原想就那樣地飛上去。」

  「怎麼回來了?」龍天運問得很柔,寬懷後的甜蜜。  

  因為她對他有盟誓。她回眸凝睇,情甚相慕。「我不忍心讓你出家當和尚啊。」殿外青山樓外隱,情纖綣。意纏綿,點點相思意。  

  當夜。紫陽殿如常燈火通明。然而,蠟炬多情空照,龍天運俱同殷莫愁失了蹤,雙雙消失在長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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