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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 -【血薔薇(雙驕系列之天之驕女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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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1:26 |顯示全部樓層
煓梓 - 血薔薇【雙驕系列之天之驕女一】

他實在不敢相信,嗜血殘暴、掠奪成性的血薔薇——蓓媚兒,
竟有著一張天使般的容顏!當初他是為了感化她,
才冒險待在她的身邊,如今卻因她不斷的挑逗而迷失了自己,
他拒絕淪為遊戲下的犧牲品,
然而意念動搖的他早已失去當修士的資格,
再也無法回頭了……她是賽維柯公爵,
生來的使命便是征服巴斯康辛王國!
為了成功,她不惜以殺戮奪取勝利,
就算被指為異端、受世人譴責,她也毫不在乎,
可柏納竟妄想要感化她?瞧他一臉認真的模樣,
她只覺有趣極了,當下決定和他玩個遊戲——
她打算激起他戰士的本能,讓他再也回不了修道院,
看看最後究竟是誰改變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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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1:52 |顯示全部樓層


  開天辟地混沌之初,天與地相融並存,不分彼此。

  置身其中、擁有無窮力量的神皇子們,為了奪取天地這個空間,掀起了一場名為「聖戰」的殘酷戰役;神皇子們手中握的,是以雷、以火、以光鑄造而成的寶劍,銳利的劍刺穿了彼此永生的軀體,劃破了天地間的寧靜......

  戰役持續著,一具又一具的軀體無聲倒下,天地間染滿了神皇子的鮮血,但聖戰卻始終無法停歇。神皇子中,擁有最強大力量、能夠彼此相抗衡的,是光神--昊,與閻神--聖;前者擁有驅使所有光明的力量,後者擁有召喚黑暗的力量。光神與閻神立誓要除去對方,閻神聖若敗,天地間將不再有任何一絲黑暗;光神昊若敗,天地間再也見不到任何一絲光明。

  這塊天地到底會存在永恆的光,抑或是永遠的暗,在光神與閻神的最後一場決戰中,即將決定這塊天地的命運......

  夾在光神與閻神之間左右為難的,是名為「星」的女神,她與其餘神皇子相同,是天地所孕育出的神皇子,更是與光神、閻神同時出生的妹妹。

  星女神明白,無數的征戰與鮮血,早已經讓孕育他們的空間疲倦而殘破,倘若征戰再持續下去,天地即將崩解,導向毀滅之路。

  「昊,不能再戰斗了,你、我,還有聖,我們都是天地間孕育出的神皇子,也是同時出生的三胞胎,為什麼要自相殘殺?」星女神來到光神的宮殿,仰著頭,筆直地注視著那個高坐在神殿中央、宛如將天地間的璀璨光芒都匯集在身上的金發男子。

  「光與暗本就不該共存。」光神昊緩聲開口,優雅的腔調一如他讓人無法瞠視的俊色容貌般,帶著一股淡淡的距離感。

  「昊,你和聖擁有相同卻極端的力量,這兩股力量若是互相攻擊,會毀掉這個天地的!」星女神急切地說著,試圖說服光神打消最後一戰的念頭。

  高台上的金發男子緩步走下,及地宛若金絲的長發,隨著他的步伐跳躍著璀璨的光,光神昊舉起手,溫柔地扶起跪立在自己面前的星女神,修長的指挑起她的下巴,緩聲說道:「星,你在為我擔心嗎?」

  「是,不要再戰了,求求你。」星女神眼中流露出哀求的光芒,軟聲請求。

  「別擔心,我不會輸的。」雅致的唇角微揚,光神昊保證道。「這場戰役很快就會結束,到時候天地間只會有光,不會有其他了。」

  「昊!」星女神臉色一白,知道自己的勸說失敗了。

  ×××

  天地的另一端,是屬於閻神聖的宮殿,它與光神昊的宮殿完全相反,徹底地沉浸在漆黑與靜謐之中,一踏入這裡,彷佛時間和空間都靜止在此似的。

  「如果你是來勸我休戰的,那麼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星女神才踏入宮殿一步,就聽到了一股冰涼如水,絲毫不帶半點溫度的聲音。

  「聖。」星女神抬起頭,驚覺閻神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身邊。漆黑的眼、夜空般的發,整個人奇異卻協調地與黑暗融為一體。

  「為什麼一定要自相殘殺?我們是兄妹!是被天地一起孕育出來的......」

  「噓。」閻神聖抬起手,略微冰涼的指尖輕輕覆住了星女神的嘴,也掩住了她未說完的話。

  「就算是兄弟,但我和他的力量完全相反,這注定了我們兩人之間,只能留一個。」閻神漆黑深幽的眼瞳凝望星女神半晌,淡淡扯動唇瓣說道。「你剛從昊那裡過來對吧?想必他也是這個答案,光與暗永遠不能相容,那麼就讓我們以這場戰役來決定,到底誰才是天地間真正的擁有者。」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呢?」即使早已經有心理准備了,但是聽到閻神決絕的話語,她依舊一震,纖細的身子顯得搖搖欲墜。

  一直到閻神聖冰冷的指尖撫上她的面頰,星才知道不覺間自已早已落下眼淚。

  「這眼淚是為了昊?還是為了我?」低嘎的聲音宛如歎息,閻神聖緩緩抽回手,轉身離去,只留下淡淡一句。

  「一切就快結束了,身為我們的胞妹,你就在旁邊看到最後吧......」

  ×××

  光神與閻神,在最後的戰役中會面了。

  銀白色的身影與暗黑色的身影遙遙相望,誰的身影能挺立到最後,就能奪得天地間絕對的掌控權力,藍眼對上黑瞳,兩人在彼此的眼神中讀到相同的訊息,擁有相同卻相反能力的兩人,只能留下一個!

  光神昊與閻神聖在同一時間舉起雙手,將屬於光明與黑暗的力量運至掌心,巨大的能量被兩人催喚出來,朝前方毫不留情地推送出去--

  就在兩股力量即將要碰撞在一起,一條纖細的身影突然跳了出來,以一種決絕的姿態擋在兩股力量中間,完全地承受住兩種至極的力量。

  「星!」

  「星!」

  光神與閻神在同一時間認出了這抹纖細的身影,居然是他們的妹妹星,兩人無法置信地往前奔去,不願相信他們居然出手傷了最重要的人!

  「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光神昊彎下身,俊美如光暈的容顏染上了濃烈的悲傷。

  「我......我必須這麼做......與其看到你們兩個自相殘殺,我必須......必須阻止你們......」光與暗的力量同時在體內撕扯著,星女神痛苦萬分地抬頭,強忍著最後的力量開口說話。「我不要你們戰斗,更不要你們死......」

  「星,你別說話,讓我看看你的傷......」閻神聖也彎下身子,悲涼地開口。

  「不!已經沒時間了。你們聽我說,光與暗絕對可以共存,瞧,它們現在不就在我的體內共同存在著?」星女神扯出一抹虛弱的笑,搖頭說道。「身為你們的妹妹,我卻絲毫沒有驅使光明和黑暗的力量,我曾經懷疑過,天地孕育出我這個女神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此刻我終於明白了。親愛的哥哥們,就讓我為你們,做最後一件事吧!」

  跟著,從星女神的體內射出了一道強烈的光,這道光不屬於光明,也不屬於黑暗,而是一種光與暗融合過後的特殊色彩。

  這一道光在天地間跳躍著,隨著它不斷上下移動的頻率,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有的空間隨著光點的跳動產生了改變,就像是有人用手緩慢地撐開天地這個空間似的......

  「這是?」光神昊抬頭,吃驚地看著眼前的變化。

  「現在你們明白了嗎?即使你們的力量再大,也無法切割天地這個空間,但是我將光與暗的力量合並,卻擁有切割天地的能力,光與暗缺一不可,它們原本就是要並存的......」星女神見到眼前的景象,緩緩笑了,伸手指著被切割成三塊的天地,以最後的力量說道:「哥哥們,我同樣愛你們,不願意見到任何一個人死,既然你們無法共存,那就永遠分開吧!光在上、暗在下,而這塊光與暗並存的空間,是我為你們創造的,就讓它成為永遠隔開你們的天地。讓我用自己的生命,結束這場戰役吧!」

  說完這些話之後,星女神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晶瑩的淚水從頰上緩緩滑下,落至閻神聖的掌心。

  星女神纖細的身影化成了無數的光,一點一滴地消失,最後完全不見了。

  「星......」閻神聖低語,掌中殘存的淚滴依舊溫熱,但是星已經永遠消失了。

  光神與閻神對望一眼,所有曾經想要置對方於死地的念頭,都因為星女神的死亡而消失了。

  「既然這是星的願望,那就這麼做吧!」半晌後,閻神聖開口,說話的同時張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讓鮮紅的血流至掌心,當血與星殘留在掌中的淚水相融合時,凝聚成一顆隱隱泛著暗黑光澤的寶石。

  「我以星的淚水、自己的鮮血立誓,我不會和你殘殺,永生永世不踏入屬於光的境界。」閻神聖以堅定的語氣立誓。

  光神昊聞言,也咬破自己的指尖,同樣將一滴血滴在閻神聖掌心的寶石上,原本漆黑的寶石因為染上了光神的血,發出璀璨光暈,渲染成一種介於碧綠與湛藍的絕美色澤。

  「我也以自己的鮮血立誓,天與地分離,光與暗並存,我們兩人永不相見。」光神昊也說出自己的承諾。

  「星,這寶石裡有你的淚水,還有我和昊的承諾,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閻神聖握緊手中的青藍色寶石說道,跟著將它用力一投,擲向前方。「這是屬於星的東西,就讓它永遠存在星所創立的空間裡。」

  從那一刻起,光神昊留在天界,閻神聖留在地界,他們謹守自己對星的承諾,遙遙相隔,永生永世都不相見。

  為星女神所創立、隔在兩界中央的空間,後來被稱為「人界」,在那裡,有光也有暗,曾經勢不兩立的力量,在這裡卻可以相容、並存。

  而那一顆被扔至人界的青藍色寶石名喚「青珀」,融合了神皇子的血與淚,也蘊藏了光神與閻神的悔恨,同樣的,青珀也擁有神皇子的力量,它在人界輾轉流傳,因為這股無窮盡的力量,只要它一出現,不管在什麼年代、在什麼地方,都會帶來一場驚天動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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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2: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巨大的門板內,哀嚎不斷。

  僕人們七手八腳的准備熱水及毛巾,躺在床上的婦人兩腳大開,口裡含著剛塞入的布條,高聲呻吟。

  「忍耐點,夫人,就快看見頭了。」負責接生的產婆,柔聲鼓勵正在使力的婦人,婦人強忍著疼痛,依照產婆的指示用力推擠。

  「用力,夫人。」產婆指導正面臨生產過程的婦人。「我已經看見頭了......再來就是小肩膀......用力!」

  產婆一邊抓住初生兒的身體,一邊鼓勵正使勁呼氣的婦人,躺在床上的婦人滿身大汗地點頭,分綁在床頭兩邊的雙手緊抓住床柱,更加用力。

  「出來了,夫人!」產婆興奮的呼喊聲和婦人痛苦的高聲尖叫同時響起。「恭喜夫人,您生了一個女兒,長得跟您一樣漂亮!」

  手裡抱著嬰兒,嘴裡忙著跟婦人道賀,產婆不忘拿起剪刀剪掉與母體相連的臍帶,將新生兒交給等在一旁的女僕。

  床上的婦人點點頭,及背的紅發早已濕黏成一團。她看著和她有著相同發色的小女嬰被放進熱水裡清洗,藍色的眼眸中隱隱透露出失望。

  她居然生了一個女兒......為什麼不是兒子呢?

  婦人全身無力地躺回柔軟的枕頭中,忍不住失望地想。

  她的丈夫需要她為他生一個兒子來繼任他的爵位,不是女兒呀!女人在這個動亂的時代毫無地位,除了用來暖床和生孩子之外,一點用也沒有。

  她該怎麼向等在房門外頭的丈夫交代呢?

  婦人咬住下唇,眼淚急得都快流出來。

  她幾乎可以看見丈夫冰冷失望的眼神,透過門板穿透進來指責她的不是。她為什麼就不能生個男的呢?她需要一個兒子呀......

  婦人相當失意,藍色的眼不自主地瞄向讓她美夢落空的嬰兒,她的小孩正在哭,哭聲宏亮,而且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莫非她也知道生為女兒身是多大的不幸,正在為自已降臨世間而哀嗚?

  婦人憂傷的勾起嘴唇,然而腹部突然傳來的強烈陣痛,立即打斷了婦人的思緒。婦人喘息著呻吟,隱隱約約感到下體還有什麼東西正滑出來,她痛得幾乎昏厥,差點漏掉產婆的呼叫聲。

  「夫人,還有一個!」

  朦朧間,她聽見產婆這麼喊。

  「再用力呀,夫人。」產婆抓住另一個小生命的肩膀,疾聲鼓勵婦人。「您還有一個小孩等待出世,千萬不能就這麼昏死過去!」否則小生命也會跟著完蛋。

  原來她......她還有一個孩子等著和世界打招呼,說不定這孩子是個男的,她不能放棄......

  飄浮在恍惚的意識中,婦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腹中的胎兒推出她的身體之外。她作夢也沒想到居然懷了兩個孩子,而且只差幾分鍾出生,也就是所謂的雙胞胎。

  雙胞胎呀......婦人氣吁吁地想著。人家都說雙胞胎不是個好預兆,容易給家族帶來噩運,不曉得這最後出生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如果是男的,那先前生的女嬰就可以丟掉或送給別人......

  千萬別又是一名女嬰,婦人衷心祈禱。她的丈夫需要一個兒子來繼承他的土地及爵位,她也需要生一個兒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她長得很美,但美麗無法持久,她需要更長遠的保障,那就是一個兒子,她需要一個兒子......

  「夫人,是個男的!」

  仿佛是上帝聽見她的祈禱似的,婦人聽見產婆尖聲呼喊。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生了一對活潑健康的雙胞胎。」折騰了一陣子之後,產婆終於把清洗好的嬰兒抱至婦人的身邊,對著她賀喜。

  「您瞧瞧,這一對姊弟長得多美呀!女的就像您,男的長得就和公爵一模一樣,真是俊俏極了。」只可惜男孩生了一雙溫和的藍眼,不及公爵綠眼的銳利,算是美中不足。

  產婆暗自可惜,然而婦人卻很滿意,她總算有一個兒子了。

  「快請公爵進來,讓他看看他的兒子。」婦人十分驕傲地摸著男嬰的頭,對於正在放聲大哭的女嬰卻充耳不聞、任由她哭。

  「是,我馬上去。」轉身前產婆瞥了婦人一眼,不由得歎息。夫人的偏愛如此明顯,這個雙胞胎女嬰,恐怕得不到母愛,搞不好還會被丟棄哪。

  但這都不關他們下人的事,他們只需管好自己的事,服從命令就行。於是產婆連忙打開沉重的房門,畢恭畢敬地朝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高大男人彎腰行禮。

  「公爵大人,夫人已順利產下子嗣,請您過去探望他們。」產婆一面彎腰一面讓出條路,恭請公爵進門。

  黑發綠眼的公爵早已不耐等候,銳利的綠眼亦沒略過產婆的話。

  「他們?」公爵斂起眉頭。「夫人到底生了幾個小孩?」

  「回大人的話,夫人總共生了兩個,是雙胞胎。」產婆的聲音有點抖,公爵的表情看起來不太愉快。

  「雙胞胎?」產婆的回話使公爵更加蹙緊眉頭,忙跨大腳步住房裡邁去。

  公爵甫踏入房內,原本熱鬧喧嘩的氣氛立刻不見了,僕人噤若寒蟬,只有婦人笑逐顏開地迎接她的夫婿。

  「大人。」婦人招手呼喚女僕將哭鬧不已的男嬰抱過來。「您瞧,這個男孩長得多像您。」

  女僕戰戰兢兢地把小孩高舉至公爵的面前,公爵看了一下,發現男嬰的確長得很像他,可惜是藍眼。

  「他的哭聲跟貓叫沒兩樣,一點男人的力氣都沒有。」除了藍眼之外,公爵又找到了一樣讓他不愉快的地方,冷峻的綠眼迸出精光。

  婦人聞言不禁瑟縮了下。

  「剛出生的嬰兒都是這樣,大人。」她的丈夫好像很不滿意這個兒子?

  「是嗎?」公爵的利眼快速掃過房間,布幔那頭好像傳來一陣宏亮的哭聲。「產婆說你生了一對雙胞胎,剩下的那個在哪裡?」

  「那是......」該死,她忘了吩咐產婆不要說出去。

  「把他抱上來。」公爵冷冽的口氣令人不寒而栗,婦人更加害怕了。

  「大......大人!」她拉住夫婿的衣袍袖子。「我懇求您不要看那孩子,那孩子是......」是她准備偷偷請人丟棄的女嬰。

  「帶上來!」公爵揮掉妻子的手。「不管你生了何種怪物,我都要看。」

  「可是......」婦人還在猶豫,公爵的手卻早已揮開布幔,揪出渾身發抖的女僕。

  他拉出女僕,女僕手裡正抱著另一名嬰兒,顯然就是哭聲的來源。他掀起包裹著嬰兒的布塊,辨認她的性別,冰冷的空氣倏地侵入幼嫩的肌膚,女嬰哭得更大聲。

  「你生了一個女的。」公爵冷冷地斜瞪了婦人一眼,差點把她瞪得跌下床。

  「是......是。」婦人的聲音不斷地發抖。「不過,請您別擔心,我會派人把她帶出城--」

  「你想丟棄我的孩子?」婦人的話還沒說完,但聞她丈夫冷酷的聲音朝她襲來,嚇得她什麼話也不敢講。

  「我......我沒有......我是說......我不敢......」除了顫聲求饒之外,婦人再也不敢有任何意見。

  顯然婦人的謙卑稍稍平緩了公爵不悅的情緒,他再仔細看襁褓中的女嬰一眼,終於讓他看見一件令他稍微寬心的事。

  「至少這孩子的眼睛是綠色的。」他一向認為藍眼過於溫和,綠眼才能使敵人膽寒。

  此時,女嬰正巧又哭得更劇,宏亮的哭聲傳遍整座賽維柯堡。

  「這孩子聽得懂我的話。」滿意於女嬰優良的表現,公爵淡淡地勾起嘴角,挪出一根手指摸了女嬰幼嫩的臉頰一下,婦人嫉妒地看著丈夫溫柔的動作,除了不解之外還有怨恨。

  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不是嗎?他為什麼看都不看男孩一眼,還挑東嫌西,只因為他生了一雙和她一樣溫和的眼睛,哭聲又太不起眼的緣故嗎?

  婦人相當不能諒解,卻又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對著女嬰露出平日吝於對她付出的微笑,暗自懊惱。

  「給孩子喂奶了嗎?」公爵彈了下手指召來女僕抱上另一名男嬰,男孩仍在哭泣,只是聲音比姊姊小了許多。

  「啟稟公爵大人,奶媽已經帶上來了,正等著喂奶。」女僕顫聲回答,一名擁有巨大胸部的婦人連忙往前站一步,顯然就是僕人口中的奶媽。

  「嗯,喂吧。」公爵瞄了奶媽一眼後點頭,允許僕人找來的奶媽給他的孩子們喂奶。

  於是女僕連同奶媽趕忙躲進布幔後的另一個小房間,開始給雙胞胎喂奶。沒一會兒,較小的那個喝足了奶,也就不再哭泣,可是雙胞胎姊姊仍是吵鬧不休,急壞奶媽及僕人。

  「怎麼了?」房間這頭的公爵蹙緊眉頭,瞥向布幔那頭的人影,小房間裡的女人像是出了什麼問題似的吱吱喳喳,和嬰兒驚天動地的哭聲呵成一氣。

  萬不得已,奶媽只好把孩子們抱出來。

  「啟、啟稟公爵。」奶媽猛吞口水。「我已經給小爵爺和小姐喂了奶,可是小姐還是一直哭,小的實在不知道是為什麼。」按理說她喝得不比弟弟少,可她就是不肯停止哭泣。

  「哦?」公爵聞言眉頭緊蹙,低頭俯視女僕手中的雙胞胎。男嬰早已吃飽喝足安靜地睡覺,女嬰卻還張大著嘴,似乎在等待什麼。

  真是個有趣的現象,公爵想。他從沒看過哪個剛出生的嬰兒這麼有力氣,分張的小手彷佛想掌握全世界般的箝緊,漂亮的小嘴一直哭喊要更多。

  這孩子到底要什麼?公爵又猜。她已被喂過奶了,從她那尚淌著奶水的嘴角,不難看出她的貪心。她還想要什麼?莫非--

  「拿把短刀來。」他興致勃勃地看著襁褓中的嬰兒,嚇壞了一屋子的女人。

  「大人,你想干什麼?」婦人費力的從床上起身,驚恐地看著她的丈夫。她是不想要這個孩子沒錯,但從沒打算殺她。

  不料公爵只是微笑,不理會妻子的驚叫,且從容地接過僕人遞過來的利刃,劃開自己的手指,讓鮮血汨泊滴下。

  「大人--」女人們見狀當場尖叫,她們這麼害怕不是沒有道理的,她們的領主居然割破自己的手指,喂他的女兒喝血,瘋狂的行徑,令人渾身雞皮疙瘩為之豎立。

  「不要啊!」床上的婦人試著阻止丈夫怪異的舉動,沒想到一件更怪異的事卻隨後發生了。

  她的小孩不哭了!喝了她父親的血之後,她立刻停止哭泣,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

  「啊--」婦人無可避免的掩面尖叫。

  她生了一個怪物,她居然生了一個嗜血的怪物!上帝救救她,她該怎麼辦才好?!

  「有趣。」

  在婦人惶恐之際,她的丈夫卻大笑著。

  「我喜歡這個孩子,很適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他果然沒猜錯,她正是要血。現今的世界就是戰斗,就是嗜血,這孩子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我決定了,這孩子就取名為蓓媚兒,意思是'帶血的薔薇'。」公爵抱過女嬰,將她高高舉起。

  「本公爵在此宣布,我所有的土地以及頭銜,都將歸這孩子擁有。她將繼承我的爵位,成為下一任的賽維柯公爵,並流著我的血液,橫掃巴斯康辛王國境內,所到之處,必帶來殺戮。」這才是真正的賽維柯作風,他要敵人知道他生了怎麼樣的一個繼承人。

  「萬萬不可,大人!」躺在床上的婦人聽見丈夫的決定,幾近瘋狂。「這孩子是惡魔,是不祥之物,怎麼可以讓她繼承您的爵位?」

  她急忙示意僕人抱來另一名男嬰。

  「這才是應該繼承爵位的孩子,大人。」婦人苦苦哀求。「他是個男的,而且國王也說過只有男性才能繼承爵位,您不可以擅自做主。」她的希望全寄托在這孩子身上,她丈夫怎麼可以說變就變。

  「我如果把他殺了,她就能繼承爵位了。」公爵以最冷峻的眼神駁回妻子的請求,他的決定無人能改,即使是國王也一樣。

  「不,求求您不要殺了他,那也是您的孩子。」婦人聞言驚恐地哀求。同為貴族出身的她相當了解爵位繼承那一套規定,若是男繼承人都死了,最後不得已還是會由女性繼承,她丈夫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他的確是我的孩子,卻生了一雙和你一樣沒用的眼睛。」一個人能不能成器端看眼神就知道。「為了你的寶貝兒子好,你最好閉嘴,省得我待會兒改變主意。」話畢,他瞄了床上的婦人一眼,警告她別以為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沒忘記她想私下丟棄女嬰的事。

  被他銳利的眼神掃及,婦人不禁瑟縮了一下,對女嬰的怨恨卻越積越深。

  「蓓媚兒;帶血的菩薇。」盡管他的妻子面露不贊成之色,公爵卻再次將女嬰高高抱起,對天宣示。「但願你這朵血薔薇能不辱生來的使命,征服巴斯康辛王國!」

  公爵相信他的女兒一定做得到,而女嬰也在此刻笑了,似乎很滿意父親為她所取的名字。

  蓓媚兒--血薔薇!

  二十一年後 巴斯康辛王國查德爾領地。

  「沖啊!」

  漫天的黑煙,隨著士兵們震天響的巨吼聲充斥於查德爾堡附近的莊園內,到處都是斷垣殘壁及被大火燒過的痕跡。穿著粗布的農奴,扶老攜幼地奔跑於狹小的街道上,來不及避禍的,只好躲在頹牆的角落,祈求上蒼別讓四處搜刮的士兵找到。

  他們遇見惡魔了,村民紛紛在胸口畫十字。他們相信,唯有惡魔才能造就這麼強的一支軍隊;唯有魔鬼附身,軍隊的領導者才能所向無敵。

  蓓媚兒.賽維柯,一個該受譴責的名字。自從多年前她接掌賽維柯堡以來,便帶領著她的無敵軍團橫行巴斯康辛王國境內,殘暴的行徑,比她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很顯然就是輪到查德爾領地遭殃的時候。

  四處躲避士兵的查德爾居民,帶著憐憫的眼光朝遠處的查德爾堡看去。他們的領主--查德爾爵士,是個仁慈敦厚的人。只可惜他這兩樣美德,無法讓他在動蕩的亂世中保有自己的領土,甚至遭到焚城的命運。

  「把查德爾堡燒個精光!」

  在這被巴斯康辛王國境內各個領地居民稱為「魔鬼軍團」的重兵中,有一個清亮的女音如此說道。

  「該拿的東西都已經拿了,大家盡管動手,不必客氣!」

  是了,就是這個女人,就是這個被稱為「血薔薇」的女人摧毀了他們的家園,殺了他們的領主。她的殘暴悍烈,連國王都管不了她,都要怕上三分。

  「蓓媚兒大人,我抓到了一個人。」

  躲在陰暗處不斷發抖的查德爾居民,抱緊雙膝目睹一位士兵揪著一個男人的領口,將他甩在地上。

  「這個人是誰?」坐在黑馬上的女子居高臨下地望著被繩子捆綁手腳的男人,他看起來害怕極了。

  「是查德爾堡的總管。」

  「查德爾堡的總管?」女子感興趣的聲音透過厚重的盔甲傳來,查德爾居民抖了一下,暗自為被擄的男子祈禱。

  「是的,蓓媚兒大人。」士兵驕傲地回答。「這人正是查德爾堡的總管,我在他想逃離城堡前抓住他的。」

  「干得好,瑞斯。」女子毫不吝嗇地贊美她的手下。「他說出青珀的下落了嗎?」查德爾那老家伙寧死也不願意松口,還得勞駕她弄髒自己的手。

  「還沒說,大人。」士兵將查德爾堡總管拉起來。「我打了他幾拳,他還是不肯說,我想把這個樂趣留給大人自己享用。」全巴斯康辛王國的人都知道他們的主人是用刑的高手,甚少有人禁得起她的拷問。

  「我不會說的,女巫!」蓓媚兒還來不及點頭,查德爾堡總管反倒先叫囂。「就算你打死我,我都不會說,休想我會背叛查德爾大人!」

  很有勇氣,可惜就是愚蠢了點。

  「相當高貴的情操,查德爾堡的總管。」盔甲中的蓓媚兒冷笑。「重拳嚇不了你,也許挖掉你一雙眼睛,再割掉你的舌頭,你就會說了。」她做了一個手勢,查德爾堡總管的領子立刻被高高的提起來,眼眶上抵著一把鋒利的刀。

  查德爾堡總管的雙腳倏地軟掉,猛吞口水。

  「我不知道,大人。」他瞠大眼睛看著利刃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害怕。「查德爾爵爺從沒跟我提過任何有關青珀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它的下落。」

  「是嗎?」蓓媚兒示意士兵動手。「給你一點刺激,或許你就能想起來青珀藏在什麼地方。」

  「不......不不啊--」查德爾堡總管淒厲地哀嚎,右眼的眼珠瞬間掉落。

  「我真的......不知道......」他痛得在地上打滾,蓓媚兒卻還不放過他。

  「把他的左眼一並挖掉。」盔甲裡又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既然他口口聲聲說不知道青珀的下落,留著眼睛也沒有用,不如取下來喂狗吧!」軍隊豢養的猛犬最愛吃新鮮的食物,它們一定會喜歡脆嫩的眼球。

  「饒命啊,大人。」被挖掉左眼的查德爾堡總管哀嚎。「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青珀啊!」

  隆咚一聲。

  沾滿鮮血的眼珠子伴隨著總管倏然止住的哀叫聲,滾至躲在暗處的查德爾居民腳下,他嚇得尖叫了一聲,頃刻被發現。

  「誰躲在那裡?」剛擲出短刀結束查德爾堡總管生命的蓓媚兒,蹙起眉心瞥向角落的方向,她最討厭聽見男人的尖叫聲,這人叫得還真不是時候。

  「啟稟蓓媚兒大人,是一個村民。」隨行的士兵聞聲,立即將尖叫的查德爾居民拖出來,他已經嚇得臉色發白。

  他渾身顫抖,兩腳抖得幾乎無法站立,遑論是直視蓓媚兒的眼睛。她正高高在上的坐在一匹黑馬上,黑馬昂首噴氣,前腳浮躁地踏步,黑色的鬃毛隨之搖曳,看起來可怕極了。

  這是一匹來自地獄的馬,坐在它背上的,毫無疑問就是撒旦本人,只是這回撒旦化為女人,帶領著一群自甘墮落、自願為她效命的男人血洗他們的家園。

  「你是查德爾的居民?」撒旦發出甜美的聲音,輕問渾身發抖的村民。村民點點頭,還是不敢抬頭。

  「是......是......」他抖聲回道,就是不敢直視蓓媚兒的眼睛。傳說她擁有一雙詭異的眼睛,裡面燃著地獄之火,誰要不幸被照到,就要下地獄。

  「很好,查德爾的居民,剛才的情形,想必你都看見了。」顯然蓓媚兒一點也不在意他的舉動。她知道外頭的傳說,也需要那些傳說增加她的威信度,眼前發抖的男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看......看見了。」不但看見,還被嚇得半死。

  「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違背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蓓媚兒腦筋轉得飛快,她不介意從鄉野莽夫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那往往比那些守口如瓶的城堡總管來得有用得多。

  「我......我知道。」查德爾居民猛吞口水,查德爾堡總管的兩顆眼珠子已被軍隊隨行的猛犬吃得精光,他當然看得出會有什麼下場。

  「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聰明人的原因,夠爽快。」滿意於他的回答,包裹在盔甲中的蓓媚兒微笑。

  「告訴我,聰明人。除了查德爾堡之外,查德爾境內可還有什麼能用來藏匿寶物的地方?」她追查這塊琥珀已經好多年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它落到別人的手裡。

  「聖......聖馬丁修道院吧,大人。」查德爾居民在心中默默祈禱,祈求上帝原諒他的罪行。「據說那裡藏著許多聖人的寶物,也許那其中......有您要......的東西。」

  修道院?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地方,看來這個全身發抖的居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訊息。

  「好,我們就去你說的地方。」蓓媚兒拉緊馬韁,整裝待發。「你說的那間修道院在哪個方向?」

  「西北方,大人。」查德爾居民幾乎要為自己能逃過一劫跪地感謝上蒼。「聖馬丁修道院的規模龐大,很容易找到。」

  「我明白了,非常謝謝你。」蓓媚兒相當有禮地跟通風報信的村民道謝,更是點燃他活命的一絲希望。

  「大......大人。」他帶著這一絲希望顫聲地問。「請問......我可以走了嗎?我已經告訴您想要的答案,您可不可以放我走......」

  「當然可以。」蓓媚兒的回答令村民喜出望外。「只要你逃得過我這枝箭,你就能走。」

  「箭......?」村民倒退一步,驚看她手中的長弓。

  「快點跑吧,查德爾的居民。」蓓媚兒邊搭弓邊警告他。「我要是你,就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對話上,畢竟時間寶貴,不是嗎?」

  是的,時間寶貴,無論他再怎麼乞求,她也不會饒過他。

  村民退後了幾步,而後開始跑。

  他拚命跑,奔跑的途中不斷譴責自己為什麼相信自己能夠逃過一劫。現在,他不但失去了家園,還害聖馬丁修道院的修士們陷入危險,他真該下地獄--

  突然間,從背後飛來的一枝箭貫穿了他的身體,結束他的深深自責。他瞠大眼睛,整個人向前趴倒了下去。

  「我最討厭背叛者。」收回長弓,蓓媚兒的綠眼淨是不屑。「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一個能夠堅守自己信念的人呢?」

  她搖頭,示意軍隊整裝隨她出發,十分感慨世間淒涼。

  對哦,她差點忘了這是個亂世,而她自已就是制造混亂的人。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大笑,燦亮的綠眼瞬間射出精光。

  她帶血而生,因血而美麗,她的出生注定了世間的磨難,也注定她一輩子掠奪。

  「走吧,各位。」她拉緊馬韁,使身下的黑馬揚高前蹄。「讓我們現在就出發到聖馬丁修道院,看看那些修士們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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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2: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聖馬丁修道院,查德爾領地內最大的修道院,同時也是附近地區最有力的信仰中心。自古以來,它就是附近居民心靈的庇護所,若遇到戰亂的時候,還充當緊急避難中心。它的結構復雜,辟建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地道和密室,加上厚重的石牆,看起來就和城堡一樣堅實雄偉難以侵犯。

  這天,修士們像往常一樣至主教堂內作完彌撒,聚集在連接教堂的本堂內討論院內的雜事;大食堂裡則坐滿了身著深色粗衣的修士,低頭等待修道院長從他們之中挑選出一位適當的人選,帶領他們大聲朗誦昨日剛抄寫完畢的經文,贊美崇敬的天父。此時,繕寫室的小窗透過些光線,反映出趴在斜面桌上努力抄寫經書的修士身影,他正在抄寫明日祝禱需要用到的經文。

  總而言之,今天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譎的味道,天空迅速覆蓋的陰影教人不安,像是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一樣。

  會是什麼事呢?

  聚集在本堂內討論院務的修士們我看你、你看他的互相傳遞不安的訊息,誰也沒有勇氣將心中的臆測說出口,只得用眼神互瞄。

  「大家看,查德爾堡著火了!」

  這時突然傳來某位修士的驚叫聲,修士們聞聲全擠到窗戶邊觀看到底發生了何事。透過拱型的窗子,遠處吹來陣陣黑煙,且竄出紅色的火苗,看得大夥兒膽戰心驚。

  查德爾堡被燒了......

  所有修士們此刻的臉色已由不安轉變為蒼白,每個人的心中都在想相同的問題。

  查德爾堡被攻破了,下一個輪到誰?

  「不會是......我們的。」倚在窗邊的修士第一個說出他心裡的看法。

  「這裡是修道院,那女巫就算有一千個膽,也不敢對修道院下手。」倚窗而站的修士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有教廷保護,國王也承諾過一定保障修道院的安全,他們絕不會有事。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不會這麼想,路易兄弟。」一位稍微年長的修士皺眉。「我們都心裡有數,蓓媚兒.賽維柯根本不甩教廷,國王也拿她沒轍,事實上,國王怕她怕得要死,占領小小一座修道院,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這位年長的兄弟說的一點也沒錯,狂妄的蓓媚兒.賽維柯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她唯一尊敬的人只有她父親,而她的父親又早已在幾年前死了。比起前任的賽維柯公爵,她的表現更糟,幾乎已經到達泯滅人性的地步。

  「現在,我們只有祈禱院裡沒有什麼她想要的東西。」年長的修士帶領大家低頭祈禱,他們相信只要誠心向上帝禱告就能逃過這次浩劫。

  他們雙手合十,口中念著祈禱的經文,念到激動處還一起跪下親吻地板,彷佛這樣就能驅走噩運。

  然而,很不幸地,他們的誠心禱告非但沒有趕走噩運,反而引來嗜血的惡魔,馳騁著飛快的駿馬,破地而來。

  「惡魔來了!」

  由地心深處傳來的轟隆聲,驅離每一張貼緊地板的嘴。

  「是血薔薇。」張大的嘴先是喃喃地念著蓓媚兒的外號,而後驚恐地大叫。

  「是她,蓓媚兒.賽維柯!」老天保佑。「她來了,她帶著她的魔鬼兵團來了 「砰」一聲!

  宛如是要和修士的驚叫聲唱和似的,修道院的大門被強力地打開,闖入一群穿戴銀色盔甲的士兵。

  「給我搜,非搜到那顆青珀不可!」

  隨著一聲清脆的命令,原本清靜的修道院倏地竄入無數身穿戰袍的士兵,跑進無數匹體格強健的駿馬,來回穿梭於修道院內各個角落。

  「找聖物盒!」黑馬上的蓓媚兒一面控制馬匹一面下令。「每一座修道院一定都有幾個聖物盒,去主教堂找找看!」

  蓓媚兒的命令方下,底下的人便沖至主教堂翻箱倒櫃、四處搜刮起來。

  修士們急了,這群士兵就像是土匪一樣推倒教堂內的椅子,打破無數聖者的聖像,最後還拔掉祭壇上的十字架,完全不把神放在眼裡。

  「你們會遭天譴的!」其中一位修士終於看不過去沖出來大叫。「上帝會懲罰你們這群不敬的惡魔,你們一定會下地獄!」

  話畢,憤怒的修士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其他的修士給搗住嘴,拖了回去。

  「我喜歡你的說詞,修士。」

  正當其他修士忙著將多嘴的兄弟拖回原位的時候,主教堂的門邊反映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我很佩服你對上帝的景仰,不過我懷疑是否真有地獄這種東西。」

  來人的聲音很甜,身下騎著的駿馬亦十分高大,黑色的鬃毛就像撒旦的羽翼般護衛著馬背上的女子,還有她那一對眼睛。

  蓓媚兒.賽維柯!

  見著她的修士紛紛在胸口畫十字,祈求上帝能夠原諒他們的疏失。

  他們不該直視她的眼睛,任何人擁有那種眼睛都是一種罪惡。那碧綠色的眼睛就像一潭深泓的湖水,意欲吸取人的魂魄,將之拖住墮落的深淵,阿門!

  「怎麼啦,修士們,全變成啞巴了?」才不過露出綠眼就嚇得眾人保持緘默的蓓媚兒覺得很好笑,她還穿著盔甲呢!

  「剛剛是誰大聲說:上帝一定會懲罰你們,你們一定會下地獄這些話?說話的那個人不妨站出來,讓我看看你對上帝有多忠心。」她輕拍煩躁踏步的愛馬,黑馬躁烈的步伐,似在嘲笑修士沒膽,惹得方才說話的修士頃刻掙脫搗著他嘴的手,站出來抬高下巴。

  「是我說的。」大不了一死。「像你這種燒殺擄掠的女巫,本來就該下地獄。」

  修士說得義正辭嚴,蓓媚兒卻是聽得笑了起來。

  「原來我會下地獄只是因為我燒殺擄掠,你倒說說看,修士,這個時代誰不燒殺擄掠,誰又躲得過地獄?」蓓媚兒說得很輕松,碧綠的眼散發出愉快的光芒,修士頓時啞口無言。

  這該死的女巫倒說中了事實,這個時代除了殺戮之外還是殺戮,握有權力的人永遠想要更多,倒楣的窮人永遠倒楣,戰爭是避免不了的。

  「即使如此,你還是該下地獄,上帝會懲罰你!」她雖說中事實,但修士仍然相信真理必然存在,她一定會下地獄。

  「上帝是不存在的,修士,你太天真了。」口口聲聲要她下地獄,他不累,她都替他累了。「如果真有上帝,我就不會在此了,不是嗎?」

  蓓媚兒這句話像是射中紅心般又一次讓修士們無法反駁,惡魔竟能進入神的殿堂,就連他們這些每天服侍上帝的人,都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不,這世界仍有上帝。」當所有人都開不了口的時候,一陣低沉沙啞的聲音自修士群裡傳來。

  「上帝確實存在的,他只是暫時沉睡,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他一定會醒過來,再次帶領我們走出黑暗。」而後,說話的男人穿越人牆站到蓓媚兒的跟前,為自身的理念與她對峙。

  閃爍著一潭碧綠的泓水,蓓媚兒垂眼低看膽敢直言的修士,發現他很年輕。

  他的確很年輕,而且迷人。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其中蘊藏著智慧的光澤,可他刀削似的五官和凹陷的下巴,卻又隱隱透露出不馴,是個相當有趣的組合。

  他是個英俊且迷人的男子,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在哪裡見過他?

  「我見過你嗎,修士,也許在某個戰場上?」蓓媚兒的腦子裡不停搜索有關他的記憶。

  「我確信沒有。」年輕的修士回道。「我一直待在修道院,不可能上戰場。」

  年輕修士的話聲方落,一旁的修士們又忙著在胸口畫十字,仿佛她這問話已經褻瀆到他們似的,看在蓓媚兒的眼裡覺得十分有趣。

  「是嗎?」蓓媚兒將頭歪向一邊,綠眼不經意地掃向年輕修士包裡在灰袍下的體格,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修士?」她狀似漫不經心,眼角盯住年輕修士腰際的某樣東西,碧綠色的眼睛倏地迸出精光。

  「我的名字並不重要。」年輕修士拒答。「重要的是,你想找什麼?」他相信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你很聰明,修士,懂得以另一個問題逃避原來的問題。」收起精明的目光,蓓媚兒的眼睛瞬間回復清澄。「我在找一顆青珀,有人告訴我你們這裡藏了很多寶物,叫我不妨過來碰碰運氣。」

  「我們這裡沒有你說的什麼青珀,只有聖人的遺骨!」憤怒的修士又再一次沖出來叫囂,但很快就被年輕修士給攔下來。

  「你要找的青珀,是怎麼樣的一顆青珀?」他冷靜地問蓓媚兒。

  「這你問倒我了,修士,我也沒見過。」蓓媚兒聳肩,就是不清楚才要找。「我只知道那是一顆青色的琥珀,相傳在天地混沌之初,有三個叫昊、聖、星的三胞胎......附帶說明一點,他們是神子。」所以說多胞胎最麻煩,她自己就是一例。「傳說這三個神子中的昊與聖大戰了一場之後,差點毀了天地,那個叫「星」的家伙,為了當好人自己沖入昊與聖的決戰中,最後當了炮灰。而剩下的兩個笨蛋呢,就把自己的血和死去神子的眼淚凝聚成一顆青珀,流傳於世。」蓓媚兒一口氣講完整個故事,說完還忍不住笑兩聲,清脆的聲音立刻引來一陣冗長的沈默。

  「這......這是邪教的傳說,你這個異教徒!」修士們都很憤怒,這女巫居然敢在神的殿堂傳播邪教的訊息。

  「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呢,修士,先別急著生氣。」蓓媚兒顯然十分享受捉弄人的樂趣。「傳說誰得到這顆青珀,就能統治全世界,因為它帶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足以顛倒白天與黑夜,當然也能除掉你們所謂的......神!」

  說完,她又大笑了幾聲,而後突然厲聲道:「社交時間已過,現在,乖乖的把聖物盒拿出來,別逼我動手。」雖然她不介意毀掉一間修道院,但那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不想白費力氣。

  「你已經動過手了,女巫!」把他們的主教堂弄得滿目瘡痍。「我們寧死也不會交出聖物盒。」那裡面收藏著聖人用過的器具或是戒指,豈容女巫弄髒它們。

  「相當不怕死,修士。」蓓媚兒皺眉。「我一直對你的無禮太容忍,或許現在該是改變態度的時候?」她彈了一下手指,一旁的士兵立即拔出劍,指著叫囂修士的喉嚨,他身旁的年輕修士這時急忙開口說話。

  「我去拿。」年輕修士不著痕跡地攔下士兵的劍。「我去把聖物盒拿來給你。」

  「柏納兄弟!」修士們聽見他的決定後齊聲高喊他的名字,不敢相信他居然做出違背主的事。

  名叫柏納的年輕修士只是點點頭,轉身消失在某個房間,等他再次出現,手裡已經多了一個外表鑲滿珠寶的聖物盒。

  「看來你們這個修道院相當有錢嘛,這些全是向人民搜刮來的?」蓓媚兒語帶輕佻地脫掉有黃銅飾邊的鐵手套,示意士兵接過年輕修士遞過來的聖物盒,碧綠色的眼射出輕藐的光芒。

  所謂的聖物盒指的就是專門用來收集聖人用過的物品,其中五花八門,從聖骨到貴重的珠寶不等,什麼東西都有。通常大部分的聖物盒確實是拿來做此用,但也有貪婪的修道院假藉聖賢之名,行收賄之實,先將人民委托祈禱貢獻的珍寶收藏在聖物盒內,之後再納入私囊,藉以躲避人們的口舌。

  就不知道這家修道院是不是屬於後者了。

  蓓媚兒冷笑,用修長的手指打開士兵捧上來的聖物盒,向內看了好一會兒後仰頭大笑。

  「哈哈哈......」她幾乎笑到流淚。「你們連手指頭也在撿,是餓過頭了嗎?」

  她用綠眼掃了在場的修士一圈,悶悶地笑道:「我看不會啊,你們都吃得肥肥的,不至於餓到必須啃死人的手指吧!」

  蓓媚兒挑出已然發黑的手指頭,隨意丟向底下其中一位修士,差點引發暴動。

  這女巫欺人太甚,居然當著他們的面丟棄聖人的遺骨!

  「忍住,別亂來。」眼見兄弟們即將按捺不住怒氣,柏納低聲警告修士們一定要忍。「記住別跟她硬碰硬,斗氣只會毀了修道院,沒有任何好處。」

  柏納說的沒錯。

  修士們只得點點頭,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怎知那女巫竟又--

  「嘖嘖嘖,再看看這個。」

  正當底下的修士義憤填膺,卻又不得不忍耐的同時,蓓媚兒又從聖物盒裡拿出一枚戒指。

  「你們的主教都戴這麼大的戒指為人們主持彌撒的嗎?」乖乖,單單紅寶石起碼就有一根拇指大。「我敢打賭你們的神一定也會被這麼大顆的紅寶石嚇著,搞不好還會被它照得睜不開眼睛呢!」

  蓓媚兒手上拿的是一顆特大的紅寶石,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那是去年剛去世的蘇密爾主教留給他們的遺物。

  修士們的眼中聚滿憤怒,他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卻又無法反抗,只得脹紅著臉,握緊拳頭瞪著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蓓媚兒。

  憤怒,憎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為什麼無法做出更有效的反抗......呵,她就愛這種感覺。

  「看來你的願望要失效了,柏納修士。」隨意關上聖物盒,蓓媚兒對它已經失去興趣,青珀並不在裡面。「你的上帝大概打算永遠睡一輩子,光明的日子永遠不會來臨。」

  「不,它會來,它一定會來。」盡管蓓媚兒說得斬釘截鐵,柏納卻一點也不這麼想,畢竟黑暗的反面即是光明,他堅信光明的日子即將到來。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他堅定的說詞使得蓓媚兒的眼睛瞇了起來。

  「因為你不認識它。」柏納直視她的眼睛回道。「如果你也認識上帝,你就會知道自己的所做所為是一件非常不對的事,就會試著去改變自己,光明的日子自然也就指日可待。」

  沉默。

  柏納的這一番話,惹來的只有沉默。不僅在場的士兵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就連一天到晚勸人接納上帝的修士,也認為他們的兄弟瘋了,他居然在提議教化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巫?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現場卻迸出一陣劇烈的嬌笑聲,笑的人正是被提議感化的對象。

  「很好,現在他開始對我說教了,我該怎麼辦?」蓓媚兒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被盔甲包覆的臉看不出表情,只有一雙閃爍的綠眼透露出她的心情。

  她的心情不錯,而且打算玩個游戲。

  「這樣好了,修士,我們來做個交易。」她越想越覺得有趣。「你來教我認識上帝,告訴我你們每天在讀的那個那個什麼經......」

  「聖經。」

  「對,你來告訴我那本書的內容,而我答應放過修道院,說不定我一被感化,就會像你說的那樣,試著去改變自已哦!」

  她說得亂不正經,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在胡扯,可柏納卻毫不介意。

  「我很榮幸幫助你認識上帝。」柏納冷靜地答道,身邊的修士們又是一陣驚呼。

  「柏納兄弟!」

  修士們叫得凶,柏納連忙伸出一只手表明、心意已決,他知道他的決定有些冒險,但總要一試。

  「就這麼決定。」這個游戲一定會很有趣,她倒要看看誰影響誰。

  「准備好跟我走吧,修士,不必帶行李,我對另一件僧袍不感興趣。」蓓媚兒笑笑,閃亮的綠眼充滿迫不及待的光芒。

  「別跟她去,柏納兄弟,那裡是惡魔的城堡!」修士們一想到賽維柯堡就不寒而栗,傳說那裡都住著惡魔,且不曾被攻破,是座奇異的城堡。

  「我會照顧自己。」柏納要修士們別擔心,他早有心理准備。

  蓓媚兒一行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帶著沿途搜刮到的戰利品返回賽維柯堡,其中並包含了一名年輕的修士。

  ×××

  「公爵大人回來了!」

  「快放下吊橋!」

  隨著城垛上士兵的號角聲響,賽維柯堡巨大的吊橋在十幾個守門士兵的合力拖拉下,緩緩跨降在寬如湖泊的護城河上。由於吊橋過於巨大沈重,落地的時候還揚起一陣灰塵,弄髒隨行步兵的臉。

  「升旗!」

  吊橋一放下,一面以金黃色為底,上面繡著紅色花紋的巨大旗子緊接著被升了上來,飛揚在空中好不威風。

  「開側門!」

  而後,另一座較小的吊橋也跟著放下,隊伍中的馬匹和馬車紛紛改道由較小的吊橋進入城堡,將較大、較寬的城門留給行進中的主要隊伍使用。

  主要隊伍浩浩蕩蕩,踩著凱旋的腳步,通過拱形城門,接受夾道人民的歡呼。

  他們的主人又一次打勝仗回來了,那個外號叫「血薔薇」的女人。

  堡內的居民拍著手,臉上掛著微笑,口裡喊叫著贊揚的詞句迎接他們的領主回城,可是冷漠的眼神中卻沒有太多喜悅的光芒,一副純粹公事公辦的模樣。

  這真是個奇怪的情景。

  沉眼思考當下所面臨的情景,柏納也跟隨著這支浩蕩的隊伍穿越夾道的人群,和蓓媚兒的士兵們一起接受人們的歡呼。

  「你一定很想念這種盛況吧,修士。」正當柏納抬頭仰望在他們頭頂上飄揚的旗幟時,他的身邊忽然多了匹馬。

  是蓓媚兒。

  「有沒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她閃動著一雙明亮的綠眼笑問柏納,言語之間淨是促狹。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帕納盡可能淡然地回答,琥珀色的眼睛連轉都沒轉。

  「不知道才怪。」蓓媚兒冷哼。「不過既然你堅持,就當作你沒見過吧!」她拉了一下馬韁,將馬頭掉離他的身邊。

  「對了,差點忘了說。」臨走前她掉頭對他致歡迎詞。「歡迎來到'惡魔之堡',修士,預祝你在這裡能夠過得輕松愉快。」她希望,呵呵。

  蓓媚兒笑著揚長而去。伴隨著她清脆的笑聲和遠去的身影,夾道的人潮退去後是一個更宏觀的景色,如果沒有親眼看到,一般人很難想像一座城堡能夠龐大到什麼地步。

  賽維柯堡是座復合式城堡,所謂的復合式城堡,指的是具備一切基本設施的巨大堡壘。這些基本設施包括好幾層樓高的大塔樓以及主堡,專門供給城堡居民做禮拜、望彌撒的教堂,給馬匹棲息用的馬廄、供人休息散步的花園、分隔各個村莊的道路、專門用來關犯人戰俘的監獄、訓練士兵以及見習騎士的校場、替堡民磨碎麥子的磨坊等等數不盡的設施。其中主堡又包括了寬闊的大廳,無數個房間,刺繡室、餐具室、廚房、儲藏室、釀酒槽、面包廠等,可謂是應有盡有,樣樣不缺。更可怕的是,單從這些設備來看就已經夠令人咋舌,如果再加上城堡附近的領地,賽維柯堡的規模簡直龐大到無法想像,難怪每個人一提起賽維柯堡,莫不流露出又羨又怕的神情,羨的是它無與倫比的規模,怕的是它令人敬畏的主人--血薔薇。

  緩緩收回打量的眼神,柏納琥珀色的眼睛不經意又落在城垛上昂然飄揚的旗幟上。金黃色為底的盾形旗上繡著一朵鮮紅色的薔薇,自薔薇的蕊心中滲出一滴藍色的鮮血,象徵著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光榮戰績。

  這是賽維柯家族的紋章,這個繡有家族紋章的旗幟此刻被高高的升起,代表公爵本人在此。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一面以藍色為底,上頭繡有一只金黃色揚獅的盾形旗和眼前的金黃色旗幟重疊在一塊兒,干擾他的視線。

  「有什麼問題嗎,修士?」柏納尚未能從寬廣的旗面上回神,他的身邊卻又來了另外一匹馬,這回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

  「沒有。」柏納反過來打量少年,這少年約莫十七歲,是蓓媚兒身邊的見習騎士,似乎對他充滿敵意。

  「最好如此。」少年冷哼,瞪了他一眼後策馬離去,柏納則不以為意。

  這個少年的敵意相當明顯,他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一點都不介意,畢竟他還有更神聖的使命有待完成,那便是感動那朵血薔薇,拯救更多生命。

  他的志向很明顯,堅定的腳步亦不曾猶豫過。緊緊跟隨著凱旋的主要隊伍,帕納經過了賽維柯堡內的所有主要設施來到主堡並且發現,這座主堡的外圍有好幾層,大塔樓開口又離地面好幾公尺,沒有連接的活動樓梯,根本上不去。

  柏納驚歎,難怪外頭說賽維柯堡不可能被攻破,就它的建築結構來說,根本已經到達滴水不漏的地步,除非它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地道被敵人探得,否則敵人很難與它正面對決,還能全身而退。

  但這些還不足以教人震驚,真正精彩的是主堡內的擺設。在這動亂的黑暗時代,甚少有城堡能像賽維柯堡一樣保持完整,並且掛滿了昂貴的絲織壁毯,天曉得光請設計的織工就得花多少錢,遑論是背後昂貴的紡織機器。

  他的眼睛忙碌地在大廳內部穿梭著,巨大的壁爐和為數可觀的壁毯雖然吸引人,但更教人無法轉移視線的是擺在大廳上的各式武器,有劍、戰槌、戰斧、弓、弩、長槍等等,看得出主人有多熱愛征戰。

  如此一個熱愛戰爭的人真的能被感化嗎?柏納懷疑,但他既然來了,還是得試試看,至少不能一開始就退縮。

  柏納下定決心,沉下眼看著所有回城的士兵忙進忙出,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琥珀色的眼瞳瞬間發亮,後又迅速沉下,此時一位女僕怯生生地朝他走近。

  「這......這是您的衣服,修......呃......」女僕顯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她從未接待過侍奉神的客人。

  「柏納,我叫柏納,你這麼叫我就行。」柏納自動報出名字省得女僕尷尬,女僕連忙感激地看著他。

  「好的,柏納。」女僕臉紅心跳。這個男人長得還真是俊哪,干麼那麼想不開當修士。

  「請您換上這件衣服。」臉紅之餘,女僕可沒忘記主人的命令,忙將衣服交給柏納。

  帕納瞧了女僕手中的衣服好一會兒後,平靜地說:「我不穿這麼花俏的衣服。」由上等天鵝絨所織成的黑色絨袍上鑲著金色的鈕扣,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他不該碰。

  柏納的臉色很平靜,女僕可急了。

  「請別為難我,柏納。」完成不了主人的命令她鐵定倒楣。「這是蓓媚兒大人的意思,她說不想看見城堡內有人穿著僧袍,事實上,她還命令我服侍您洗澡。」

  「洗澡?」柏納蹙眉,他不認為有這必要。

  「麻煩你代我轉告你家大人,我不需要沐浴。」尤其在女人的服侍之下,他懷疑蓓媚兒根本故意找碴尋他開心。

  「可是--」女僕緊咬下唇死也不肯轉身通報,就怕一不小心惹得蓓媚兒不快,跟著倒楣進地府。

  「好吧。」柏納見狀只得讓步。「你去告訴你家大人,我會自己洗澡,不必人服侍。而且請她另找一件較樸素的衣服給我,否則我就穿這僧袍一輩子,絕不食言。」

  柏納的表情相當堅決,這次換女僕猶豫了一下,想了半天終於點頭。「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蓓媚兒大人知道。」

  女僕說完話後拔腿就跑,十分鍾後她又出現,氣喘吁吁地對柏納說:「蓓媚兒大人說隨便你。」感謝天,她的頭居然還在。「她讓我先帶您去洗澡,衣服隨後請人送到。」

  女僕笑嘻嘻地領柏納前去澡堂,寬闊豪華的大理石浴缸中早注滿了熱水,蒸騰的熱氣氤氳了一室。

  柏納蹲下身,伸出食指試探了一下水溫,發現水的溫度居然調得剛剛好,足見僕人之訓練有素。

  頑強的軍隊、訓練有素的僕人......他不得不說,蓓媚兒的個性雖殘暴,卻是個傑出的領導者,甚少有人能夠一方面忙著打仗,另一方面還能有效管理好自己的家園,她算是特例。

  柏納邊想邊脫下僧袍,小心地將它放在帳幕之後才允許自已入浴,讓熱水洗去這一路的顛簸勞頓。他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從查德爾領地走回賽維柯堡,早已疲倦不堪。

  整個人仰躺在大理石浴缸的邊緣,柏納年輕的臉忍不住疲累。他不想承認閉上眼睛享受熱水滋潤肌膚的感覺有多棒,但他真的累了,似乎從多年前那一場突來的殺戮之後他就沒有好好放松過,實在累極......

  他閉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熱水之中,正當他幾乎入睡的時候,帳幕那頭傳來一陣絮絮的聲音,他想應是拿換洗衣物進來的僕人。

  「謝謝你為我送衣服來。」他的眼睛仍然閉著。「請將衣服擱在原地就行。」

  柏納自信地以為這次來的僕人必是一名男僕,而且會馬上轉身離去,沒想到他錯了,那人不但沒有離去,腳步反而朝他越走越近。

  「我說過我會自已梳洗,用不著--」柏納到口的話在他睜眼迎視來人時愕然止住,接下來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疑惑地瞠大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帕納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紅發綠眼的天使朝他走來,瞬間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懷疑自己置身在天堂。

  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完美的人類,柏納癡癡地想。朝他走來的女子非常年輕,豐腴的臉龐上鑲嵌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睛,挺直小巧的鼻梁下是一張櫻桃小嘴,正漾開一個有趣的弧度且露出嘴角下方的兩個小梨渦,再加上她窈窕的身段、修長的雙腿,和心形的臉蛋,活脫脫是天使降臨人間。

  柏納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他暫時忘了呼吸,只知道自己的視線正被她火紅色的秀發包圍,隨著她晶燦的大眼,短暫上了天堂。

  「你真客氣,修士,居然不要人服侍你洗澡。」

  就在空間幾乎凝聚成永恆的時候,紅發的天使開口說話了。

  「雖然你很堅持,但是我卻不能沒有待客之道,所以只好自己動手嘍。」紅發天使眨巴著一雙碧綠色的大眼,柏納這才猛然發現到,她居然是--

  「不勞蓓媚兒大人費心。」該死,他居然沒有第一眼就認出那對眼睛。「我有手有腳,洗一個小小的澡還難不倒我。」柏納盡可能冷靜地回應她飄然而至的身影 ,盡量將自已藏在水下。

  他這個動作反倒引起蓓媚兒強烈的興趣,也使她蹲下身笑著說:「害羞嗎,修士,沒讓女人陪你洗過澡?」蓓媚兒伸出一只漂亮的乳臂攪和了一下浴缸裡的水,晃起水波蕩漾。

  「當然沒有。」他試著移開視線,不去看水中那誘人的肌膚。「別忘了我是一名修士。」

  「修士?呵呵!」蓓媚兒笑得有些暖昧。「你知道嗎,修士也有分兩種,一種是許願的修士,另一種是還沒許願的修士......你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這一前一後的差別只在於宣示,一旦評了終身願,就無法還俗。

  蓓媚兒這簡單的問句卻是讓柏納的身體重重地頓了一下,沉默了半天無法回答。

  「你還沒許終身願,對吧!」蓓媚兒猜。

  柏納又一次答不上話,他的確尚未許終身願。

  「所以你還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修士。」這跟見習騎士的道理相同,未經騎士正式授勳,就稱不上是一名真正的騎士。

  「不,我是。」帕納很快地否認。「雖然我還未許終身願,但在我的心裡,早已決定永遠服侍上帝。」就是基於這個理念,他才會跟她回賽維柯堡,試圖感化她。

  「我懷疑,修士。」他無聊的信心讓蓓媚兒發笑。「我不但懷疑,而且我認為你就跟天下所有不誠實的人一樣,說是一套、做是一套,只是用華麗的言詞掩飾自己內心真正的欲望罷了。」這種人她見多了,早已見怪不怪。

  「你說這話,有何憑據?」盡管柏納拚命要自己冷靜,但他還是被激怒了。

  「憑這個。」蓓媚兒攤開另一只手的手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麥克尼爾家族的徽章,或許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它會落在你的手裡。」

  躺在蓓媚兒手心上的,是一枚彩色的銅制徽章,上面用金黃色的漆釉漆著一只張牙舞爪的獅子,站立在藍色為底的盾牌上,看起來氣勢十足。

  瞬間柏納說不出話,他不該落入陷阱的。蓓媚兒一定早在修道院的時候就認出別在僧袍上的徽章,所以才會提出交換條件,而他居然不疑有他。

  「這不能代表什麼。」盡管被識破,柏納還是盡力掩藏。「這枚徽章也有可能是別人交給我,囑咐我代為保管的東西。」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並沒說謊,這枚徽章確實屬於他父兄,只是後來落到他的手裡而已。

  「是有這個可能,修士。」蓓媚兒不否認這個可能性。「但那仍不足以解釋,為什麼你和柏納.麥克尼爾會長得這麼像。」

  蓓媚兒笑得很甜,不著痕跡地敲了柏納一記悶棍,敲得他又是啞口無言。

  「很驚訝吧,修士,我居然認得你。」她的手撫上柏納俊美的臉,停在他的唇邊吐息如蘭地說。「你是不是在想,我又沒見過你,怎麼會知道你的真實身分?」

  柏納的確是這麼想,但他並未說出來,性感的唇動也不敢動。

  「呵呵,你錯了,修士,我見過你。」蓓媚兒緩緩地低下頭,豐滿小巧的嘴唇幾乎要和他的嘴唇相接觸。「當你尚是見習騎士的時候,我就遠遠地看過你練習,所以我還記得你的模樣。」

  她呢喃,輕柔的呼吸透過灼人的氣息將他拉回到往昔。穿越記憶的長廊,柏納這才慢慢回想起那一段不為人知的年輕歲月。

  當時他們彼此都是見習騎士,不同的是,他們分別在不同的地方受訓。基於貴族間不成文的規定,自家人是不能訓練自家人的。因此即使雙方父親本身就是騎士,他們仍必須前往不同的地方接受嚴格的訓練。那時他被送來賽維柯堡受訓,而蓓媚兒則是前往另一座城堡,兩人失之交臂,他想不通她是怎麼看過他的。

  一定是那個時候吧!

  琥珀色的瞳孔扣上一雙晶燦的碧眼,柏納模糊地回想。

  在賽維柯受訓多年的某個早晨,耳邊突然傳來陣陣私語,說是賽維柯公爵的女兒回來度假。當時他不以為意,只是強烈地感受到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遠遠地打量著他,觀看他受訓的情形,等他回過頭尋找綠眼的主人時,那道綠色的精光已然消失,只剩下那股揮之不去的感覺飄散在空中,至今他仍無法忘懷。

  「那個人是你。」事隔多年,他終於找到視線的主人。

  「是我。」蓓媚兒笑得很美,並且順著他的身體,抓住他的肩膀溜下浴池,與他平視。「你長大了,變得好高,我都快追不上你了。」她倚著他的胸膛輕聲呢喃,誘惑的語調蝕人骨髓。

  柏納卻是快速把她推開。

  「彼此彼此。」既然面紗已被揭露,他也不再堅持偽裝。「長大的人不只是我,你不也變成一名無人可擋的女戰士?」而且是正式的騎士。

  「我好像聞到嫉妒的味道?」聞言,蓓媚兒將頭撇向一邊看他。「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你也會是一名很出色的騎士。」

  他們都知道她說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這是他心裡的痛,也是麥克尼爾家族永遠的恥辱。

  猶如賽維柯家族,麥克尼爾家族世襲伯爵之位,和賽維柯家族並列巴斯康辛王國境內最具影響力的兩個家族且世代交好。這兩個家族一起輔佐當今的國王,繳納可觀的稅賦,儼然是國王底下最有力的助手。

  然而,多年前的一場政治丑聞卻改變了這一切,迫使朝中勢力重新洗牌。誰也沒料到,一向忠心耿耿的道格.麥克尼爾伯爵--柏納的父親,竟會暗中勾結鄰國的大臣,意欲奪位。這個消息傳到國王的耳裡,國王即刻大怒地派兵搜索麥克尼爾堡,並且很不幸的被他搜出證據,接連著抄家。

  國王派出的重兵確實發揮了強力的作用,不但制伏了同樣擅於征戰的道格.麥克尼爾,連帶地連他的一家大小也不放過。麥克尼爾堡裡頭住的幾百人,就這樣逃的逃、死的死。麥克尼爾家族全數慘遭殲滅,幾乎沒有人幸存。要不是遠在賽維柯堡受訓的帕納事先得到風聲連夜逃走,麥克尼爾家族果真要斷了血脈。

  只不過,現在的情形並沒什麼兩樣,同樣都是斷血脈,只是方式不同。

  收回朦朧的眼神,柏納強迫自己忘掉過去那段日子,他是神職人員,萬萬不能忘了這一點。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柏納試著讓自己的語氣淡然。「我現在的身分是一名修士。」他提醒自己,也提醒蓓媚兒,蓓媚兒卻笑得好像他講了什麼笑話般。

  「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分,不必刻意提醒我。」她風情萬種地抬高乳臂搭上他的肩,眨眼說道。

  「只是......你真的確定那些事都過去了嗎?」黑夜的魅影是不會輕易退散的。「我怎麼好像可以聽見你的心在怒吼,掙扎著說:我忘不掉?」

  他是忘不掉,任何一個和他有過相同悲慘境遇的人都不可能忘掉。然而遁入修道院多年,早已看透了人世的是是非非,現在的他只想遵守上帝指引的道路,徹底地斬斷俗世的情緣。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選擇不與她正面沖突,柏納臉色平靜地將她的雙手由自己的肩膀上撥下,退到浴缸的邊緣和她保持一段距離地看著她。

  蓓媚兒只好聳聳肩,撥開濕漉的秀發回道:「玩游戲。」只是到目前為止,這個游戲沒有她想像中有趣,不過她會再接再厲。

  「游戲?」這個名詞使柏納的眼睛瞇了起來。

  「嗯,好玩的游戲。」她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露出被水打濕後的誘人曲線。

  柏納連忙將視線掉開,蓓媚兒眼尖地瞄到他突兀的動作,笑得好不開心。

  「忍不住誘惑了嗎,柏納?」她瞅著他媚笑。「像你這麼英俊的男人居然會選擇當修士,簡直是暴歿天物。」

  「住口!」他不容許任何人侮辱他的信仰。「我當修士是我個人的選擇,修道院才是最適合我的地方。」

  「錯了,柏納。」他或許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她的眼睛。「你最適合的地方是戰場,不是什麼無聊的修道院。」像他這麼優秀的騎士人才留在修道院,簡直是浪費生命。

  「我早已忘了如何戰斗。」柏納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騙人!」蓓媚兒的雙手不知道何時又撫上他的胸膛。「如果你真的忘了如何戰斗,不可能還保持如此優異的體格,你一定每天都在修道院中拿著什麼武器操練,對不對?」

  蓓媚兒笑得像逮著老鼠的貓一樣可惡,且伸出溫熱的利爪,抓住他胸口上的傷痕。

  霎時,柏納無話可說,他胸口的傷痕正是被釘耙敲傷的後果,那是他拿來代替闊劍的武器。

  他沉下眼看著蓓媚兒,非常遺憾他中計了,現在他該怎麼脫身?

  「別廢話,告訴我游戲的內容。」他相信只有讓她贏了這場游戲,她才可能放了他。

  「這麼快就認輸啦?可惜,我還以為你會撐得更久呢!」嘟起艷紅的雙唇,蓓媚兒的玩興正旺。「我要玩的游戲其實很簡單,就是看誰先改變誰。當初我就覺得你會是一名出色的戰士,現在仍然這麼覺得。」

  換句話說,她要喚回還沒有進入修道院前的柏納;那個野心勃勃、一心想成為騎士的沖動少年。

  「我不可能參與你的游戲,我是個修士,只懂得發揚神的真理,不懂得戰爭。」柏納拒絕淪為游戲下的犧牲品。

  喲,這番話可真義正辭嚴。

  「說得好,但是你不管修道院啦?」蓓媚兒笑盈盈地反問柏納,碧綠色的眼睛散發出肅殺之氣。

  柏納不懂,為何一個長相如天使的人、心腸竟這般狠毒,威脅的話能如此輕易便說出口。

  「我答應留下來。」柏納憋住怨氣地說,為了修道院的兄弟們他只有暫時容忍。「但是別妄想我會敗在你的詭計之下,我唯一能給你的只有上帝的真理。」其餘的什麼也不會給。

  又是上帝,她差點忘了當初在修道院說好的條件。

  「好啊,我們就來聽聽你口中的真理。」蓓媚兒退一步欣賞他陰騖的臉,不介意在游戲正式開始前先暖暖身。

  「既然你那麼熱中幫助我認識你的上帝,就立刻開始我們的課程吧!」做出決定後,蓓媚兒早他一步離開寬闊的浴池,拖著濕答答的綠色絨裙轉身說道。

  「洗完澡後到我的房間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認識你的神。」以及他!

  她笑著離開浴室,有預感今晚一定會過得很有趣,至少不會像以前一樣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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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3: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蓓媚兒大人,為什麼您要把那名修士帶回來?」

  寬闊的房間裡,掛滿絲制的布幔。這是一個位於賽維柯堡塔樓頂層的巨大房間,就和巴斯康辛境內的每一座城堡一樣,領主的房間都是建在堡內的大塔樓上,賽維柯堡也不例外。

  此刻正值就寢時間,堡內的燈火都已經吹熄得差不多了,只有這大塔樓的房間內依然燈火通明,反映出領主房裡的主僕二人。

  轉動著一雙明亮的綠眼,蓓媚兒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幫她更衣的年輕男子,嚴格說起來他們並不能算是主僕關系,而是老師和學生。傑森是都爾堡送來她身邊受訓的見習騎士,追隨她已有好多年了。

  「你對我的舉動有意見嗎,傑森,否則你干麼苦著一張臉?」蓓媚兒露出一個不在乎的表情,舉高手臂讓傑森為她褪下濕答答的絨袍。服侍騎士是見習騎士最主要的工作之一,而傑森一向做得很好。

  「我不敢有意見,蓓媚兒大人,我只是為您擔心。」名叫傑森的騎士正是稍早對柏納冷言冷語的少年,他邊為她拭乾濕漉的頭發邊說道,語氣中淨是擔憂。

  「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游戲。」蓓媚兒悶笑,虧他跟在她身邊這麼久,居然還這麼杞人憂天。

  「但是這個游戲可能會要了您的命,蓓媚兒大人。」傑森停下忙碌的手,皺眉看她。「他不是普通的修士,他是麥克尼爾家的人。」

  「那又如何?」想起柏納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她就想笑。「你真該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簡直跟糟老頭沒兩樣。」滿嘴仁義道德,煩死人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姓麥克尼爾,如果蓓媚兒大人不健忘的話,應當還記得他的家人是怎麼死的。」

  是被陷害死的,是被殺死的,就慘死在她的計謀下。

  蓓媚兒瞇起眼睛,天使般的臉龐倏然變色,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地吐氣說:「你跟著我幾年了,傑森?我好像不記得了。」

  蓓媚兒上一秒還在瞪傑森,下一秒鍾又恢復回原來美麗的樣子對著他微笑,但傑森知道他說錯話了,連忙將頭低下,繼續他的梳理工作。

  「從您十五歲調至安東尼堡受訓起,至今已有七年。」他連忙為蓓媚兒褪下連身內衣,且遞上一張巨大的白色羊毛毯給她暖身。

  「七年......」蓓媚兒接下羊毛毯,將頭歪向一邊思考。「七年的時間滿長的,長到可以知道很多事,你不這麼認為嗎?」

  傑森聞言微顫,他知道她是在警告他別多管閒事,但他就是忍不住。

  「小的只是提醒您游戲別玩過頭了,沒有別的意思。」危險的游戲人人愛玩,但玩多了一定斃命,他不希望為她送葬。

  聽完了他的解釋,蓓媚兒點頭,不認為事情有他說的這麼嚴重。柏納確實是麥克尼爾家族的成員沒錯,但他是老伯爵的第三個兒子,從十二歲起就出外受訓,對自家的事了解並不多,她敢打賭,搞不好他熟識賽維柯堡的程度都比麥克尼爾堡多呢,這是所有見習騎士的缺點,就連她自己,也是在這幾年來才慢慢對賽維柯堡有所接觸。

  所以說,她一點都不擔心。年輕又耿直的柏納,絕對料想不到陷害他們家族的人竟是與他家交好的賽維柯伯爵,而在這樁陰謀的背後,又是她在操縱。當時她才十六歲,任誰都想不到,一個十六歲女孩會有這樣的心機。

  想到這裡,蓓媚兒聳聳肩。這本來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手段不夠明快能埋怨誰?只能說父親把她教得太好嘍,難有其他解釋。

  「我自己的游戲我自己會掌握,你只要乖乖閉嘴就行。」勾起一個美麗的笑容,蓓媚兒要傑森別再羅唆,傑森只好沉下一張臉,小心翼翼地為她更衣,不再多言。

  房內的燭火繼續無言地燃燒,直到一道急促的敲門聲打散這短暫的沈默為止。

  「我的游戲來了。」淡淡地揚起嘴角,蓓媚兒的綠眼中浮是興奮,看得傑森更加憂愁。

  「進來吧!」

  傑森尚未能傳達他憂郁的眼神,巨大的木門即被推開,走進梳洗乾淨的柏納,且用一雙驚訝的眼睛,看著傑森擺在蓓媚兒身上的手。

  他沉默,不曉得如何面對眼前這個情況。他知道這個男孩是蓓媚兒的貼身隨從,但貼身到深夜待在她的房間,而且觸摸她也太離譜了吧,更甚者,那男孩還用一種惡毒的眼光看他,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

  柏納納悶,琥珀色的瞳孔在燭火的輝映下透露些許痕跡,一樣逃不過蓓媚兒的眼睛。

  「你可以下去了,傑森,今晚用不到你。」蓓媚兒媚笑如花地對傑森下令,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手。

  「我先走了。」傑森做了個舉手禮後離去,關上門之前還不忘瞥柏納一眼,無聲地警告他不得亂來。

  「那男孩迷戀你。」門板關上後,柏納隔著一段距離平靜地道出事實。

  蓓媚兒沒反應,既不承認也不反駁,只是帶著一抹美麗的微笑緊緊地瞅著他,目光之灼烈,教人忍不住顫抖。

  她很美,美得就像天使一樣,或許更像一朵帶刺的薔薇,在火光的照耀下泛出紅綠交錯的光澤,一如她窈窕誘人的身軀。

  「我從不知道,隨從還能進主人的房間。」一般見習騎士被稱為隨從或扈從,大多睡在自己的小房間內,很少跟正式騎士混在一塊兒。

  「嫉妒嗎,柏納?」他看似平靜的問話卻緩緩勾起蓓媚兒的嘴角。「我可以認為,是因為你也在迷戀我,所以才會那麼在意傑森?」顯然她很享受男人為她爭風吃醋的感覺。

  「別弄錯了,公爵大人。」原來那見習騎士的名字叫傑森。「我之所以在這兒的原因是因為你叫我來,我是來講道的。」

  講道?這個男人果然無聊,她得想辦法讓他更快樂些。

  「好吧,我們就開始來講道......柏納。」她撩起裙擺跳上床,整個人趴在床沿,暴露出深刻的乳溝,碧綠色的眼睛閃閃爍爍引誘著他。

  「我堅持公爵大人一定得稱呼我為'柏納兄弟',否則我會不知道大人是在叫我。」柏納極有技巧地閃過她暖昧的語調和她明顯的乳溝,他懷疑這女人根本沒有羞恥觀念。

  「是嗎?」她懶洋洋地允許他脫逃。「那我還是稱你為修士吧,聽到「兄弟」這兩個字,我會有一股想殺人的沖動,我們都不希望你因而慘死,你說對吧,修士?」

  蓓媚兒說得漫不經心,帕納突然想起她還有個雙胞胎弟弟,頗為她弟弟擔心。

  「隨公爵大人的意思。」柏納不卑不亢地回道,沒忘記他身負的任務,他是來講道的。

  無聊!

  蓓媚兒瞄了他一眼,開始大打呵欠,並納悶他怎麼會變成這般無趣的人。

  「你要跟我講什麼道?」她已經無聊到眼淚都快掉下來。

  「做人的道理。」柏納說。

  不會吧!

  蓓媚兒在心裡哀嚎,鄭重瞥了他兩眼之後才發現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想教她「做人的道理」,她得想個法子反擊......

  有了!

  蓓媚兒突然心生一計,找出一個不那麼快睡著的辦法。

  「在你開始你的大道理之前,能不能先為我念一本書?」她假裝很有禮貌地問柏納,表情顯露些許難得的羞赧。

  「念書?」柏納被這突來的要求給楞住了,他還以為她的眼神別有用心。「念什麼書?」

  「一本詩集。」她翻箱倒櫃地搜出一本紅色封皮的書出來。「我本來想自己念,但你知道我不識字,所以......」蓓媚兒越說越小聲,臉色迅速泛紅。

  柏納平靜地接過詩集,間接化解她的尷尬。這個時代多是文盲,貴族之間忙著打仗也沒幾個有空學習識字,除了修道院的修士及修女之外,大多數的人都不認得文字,遑論是困難的詩句。

  「我念給你聽。」柏納極有風度地翻開紅色書皮,一點也沒發現蓓媚兒眼中戲弄的光芒。

  「從第一頁開始。」蓓媚兒提醒柏納。「聽說這本書打從第一頁起就很精彩,我可不想錯過。」她將雙手攏住下巴壓緊床沿,聚精會神地觀看柏納平靜的表情,她敢打賭,再過幾秒鍾他那張俊臉就會風雲變色,千萬不能錯過。

  柏納清清喉嚨,照她的意思打開寫著「第一頁」的地方,便順著裡頭的文字大聲念了起來。

  「熱情如火--的島嶼?」才念到由黑墨書寫的抬頭,帕納就被大膽的文字嚇到,表情顯得很不自然。

  「怎麼了,修士,有什麼問題嗎?」蓓媚兒佯裝天真地問柏納,差點沒被他羞赧的表情惹出笑聲來。

  「沒事。」帕納盡可能冷靜,或許只是抬頭刺激了點,不可太早斷言。

  「沒事就繼續。」既然對方冷靜她當然也不能慌。

  於是柏納點點頭,拿起書來又往下念。

  「你的身體是一座熱情的島嶼......」這是什麼詩句?「而我是勇士,帶著無比銳利的刀劍,攻占你身體最深處......」他快念不下去了,這分明是--

  「別中斷,修士,我正聽得入神呢!」她瞅著柏納泛紅的臉,硬要他往下念。柏納只得繼續。

  「透過你的肌膚,我可以感受你奔流的血液。透過身體的抽動,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柔嫩緊緊包圍著我,帶給我--夠了!」柏納重重地放下書,臉紅得像快燒起來。「這分明是一首淫詩!」而他居然笨到為她朗誦。

  「我沒說它不是啊!」蓓媚兒聳肩,搞不懂他干麼這麼生氣。「而且你沒念完哦,它的下一句是:帶給我欲仙欲死的快感,到死為止,我都不會放棄進出你這座熱情的島嶼。」

  語畢,蓓媚兒還孟浪地呻吟了幾聲,接連不斷的嗯嗯啊啊聲惹得柏納的臉更紅,蓓媚兒卻還在大笑。

  「你識字。」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他居然該死的被騙了!

  「當然。」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蓓媚兒不否認。「知識是一種財富,你怎麼笨得以為我會放棄它。」

  這倒是。野心勃勃的血薔薇從不放棄學習任何有利於她的事,其中當然也包含了文字。

  「你在生氣嗎,修士?怎麼這麼禁不起玩笑。」蓓媚兒懶洋洋地起身,下床拿走他手上的詩集,仰望著他道。

  「這種玩笑太惡劣,請恕我沒有幽默感,無法奉陪。」柏納僵在原地,任她貼近他的身體,撫上他的胸膛。

  「你的身體好冰。」蓓媚兒溫熱的氣息順勢烙印在他的胸膛上。「之前的熱水澡無法溫暖你的軀體,也許我能夠效勞。」

  她眨眼,柔軟的身體二話不說硬生生貼上去,擺明了考驗他的耐力。

  「恐怕我無福消受,抱歉!」柏納明白這又是她的另一個試驗,這女人相當知道如何挑逗一個男人。

  「可惜。」呵呵,不急,獵物一次玩死也沒什麼意思。

  「既然你無福消受,那就算了吧,我們明天再談。」她松手抽開身讓他自由,柏納不免有些錯愕。

  就這樣?

  柏納當場愣在原地,有好一會兒無法意會過來,她可是在叫他退下?

  「又怎麼了,修士,莫非你想留下?」察覺到他呆滯的神情,蓓媚兒興致勃勃反觀柏納錯愕的臉,面露促狹的笑容。

  「當然不是。」柏納連忙回神,他好像看見她在瞄時間?

  「那就出去吧。」她真的在瞄時間。「太晚了,該是就寢的時候。」

  蓓媚兒的口氣飄然,甚至帶點急切,好像還有什麼事待做一樣。柏納聳聳肩,放棄猜測她多變的情緒,也不敢想像她又要去引誘什麼人。

  他悄悄地關上房門走出塔樓,正走到轉角樓梯的時候不經意瞥見一道柔美的影子,是蓓媚兒。

  這麼晚了她要上哪兒去?

  帕納知道他不該好奇,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只貓,可是他的腳步就是停不下來,彷佛中了蓓媚兒身影的魔咒似的,執意要知道她的目標。

  柏納悄悄地尾隨在蓓媚兒的身後,跟蹤她的腳步穿越重重的回廊,順著狹小陡峭的階梯來到另一座小塔樓,直至頂端的房間。

  他看著蓓媚兒輕輕地推開木門,窈窕的身影鑽了進去,由於她忘了帶上木門,房內的身影清晰可見,壁爐裡面燃燒的柴火發出熊熊的火焰,照亮房裡的一切。

  「母親。」

  帕納聽見蓓媚兒用輕柔的語調對著一位婦人說話,那婦人坐在一張巨大的椅子裡,面對著窗外。

  「我來向您請安了。」

  他瞧見蓓媚兒蹲下身子,像個小孩一樣將頭靠在婦人的膝蓋上,可是婦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我是蓓媚兒,是你的女兒,你還認得我嗎?」她握緊婦人的手,仰望婦人的臉,透過熾焰下的火光,柏納認出那毫無反應的婦人--前任賽維柯公爵夫人。

  「你不認得我,對不對?!」

  正當柏納驚訝的同時,蓓媚兒倏然甩開賽維柯公爵夫人的手。

  「你當然不可能認識我了,在你的心中只有你的寶貝兒子!」

  柏納無法正確形容出蓓媚兒臉上此刻的表情是憤怒,還是失望,或者是悲傷。

  「他不會回來了,你聽見沒有!」蓓媚兒忍不住憤怒,抓緊賽維柯公爵夫人的雙臂搖晃。「你的寶貝兒子不會再回來了,裡奧已經被我趕出賽維柯堡,他不會再回來了!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有沒有?!」

  蓓媚兒拚命搖晃她母親失去知覺的身子,希望她能給她一點反應,即使是生氣也好。可是任她再怎麼搖晃她母親,她母親仍然不為所動,只有在聽見她熟悉的名字時才轉過頭看蓓媚兒,兩眼無神地說:「裡奧......」

  蓓媚兒最後一絲希望,被這兩個簡單的音節徹底擊潰。她好恨,恨她母親,更恨她那該死的弟弟!

  「你就守著裡奧的名字等死好了。」蓓媚兒突地站起身,在憤怒下口不擇言。「我不會讓你見他的,我以父親的名字發誓,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再見他任何一面!」

  她忿忿地跑出房間,穿著白色羊毛睡衣的身影,就像一道失望的晨霧一樣飄然遠去,徒留沉重的木門慢慢地闔上,直至完全隔絕房內的燈火為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站在黑暗中的柏納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好奇,好奇這朵血薔薇,以及這座城堡內發生的事。

  或許,他沒有自己想像中這般清心寡欲。

  這是當晚柏納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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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晨的薄霧,彌漫在賽維柯堡的四周。

  富含水滴的霧氣,在微風的吹送下,停留在樹梢附著在樹干上,等樹枝吸足了露水,後又冉冉上升與更多的霧氣相結合,裊裊圍繞這片廣大的土地。

  賽維柯的早晨,素來美麗,尤其在團團迷霧的襯托下,更是顯現出一股遺世的美,令人無法抗拒。

  抬頭仰望灰蒙蒙的天際,柏納也和所有賽維柯居民一樣無法抗拒大自然的美,如果它的領主不要一大早就找碴的話。

  「你一大早命人叫我起床,就是為了要聽我講道?」

  站在賽維柯堡某個房間的正中央,柏納按捺下怒氣面對一臉頑皮的蓓媚兒,他猜這是她專用的書房,在這普遍是文盲的時代,極不尋常。

  「是啊,修士。」手裡拿著鵝毛筆輕拂鼻頭,蓓媚兒一屁股坐在書桌上,對著他微笑。「我想趁著頭腦還清醒的時候,聽一點人生的大道理,希望你不介意。」

  她的笑容燦爛,碧綠色的眼睛泛出點點星光,看得出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帕納靜靜地看著她,有點被搞糊塗了,昨天晚上她明明還很憤怒,怎麼今天一早就像換個人,快樂得像只小鳥似的。

  「請坐。」他指指另一頭的木椅。「我很樂意為你講道。」柏納決定暫時跳過她難懂的情緒,盡他身為神職人員的責任。

  蓓媚兒則是挑高眉頭,跳下書桌走向他指定的位置坐好。今天她穿著一身男人的衣服,在這個時代中,除了她之外,沒人有此特權。

  「你想聽哪一方面的道理?」柏納看似放松,其實充滿戒備,昨晚的經驗沒齒難忘,他可不想再念一次淫詩。

  「男女間的道理。」

  果然,一大早就給他出難題。

  「我想知道男女之間應該怎麼相處才算合宜。」蓓媚兒笑得無辜,柏納卻十分了解她一肚子壞水,故意挑一個最難回答的問題考他。

  「咳咳。」柏納先清清喉嚨,悄悄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回答。「聖經說--」

  「聖經說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所以女人應該服從男人,這我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個人的想法。」蓓媚兒不耐煩地打斷柏納的話,用另一個問題反問他。

  「你讀過聖經。」足足沉默了一分鍾之久,柏納才能找回聲音回答蓓媚兒,內容卻和她的問題八竿子打不著邊。

  「我是念過。」蓓媚兒聳聳肩,不怎麼在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瞬間,碧綠色的亮眼對上琥珀色的沉眼,仿佛在較量誰比較有智慧。

  「很抱歉我不能給你滿意的答案,有關於男女之間該怎麼相處,恐怕我比你還沒經驗。」一陣對峙之後,帕納首先敗下陣來,很有技巧地舉白旗投降。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是處男嘍?」柏納是很有風度沒錯,可惜碰上蓓媚兒這個小惡魔,不得不亂了陣腳。

  「這與你無關。」柏納忍不住臉紅,並暗地裡詛咒自己的臉皮為什麼這麼薄。

  聞言,蓓媚兒卻只是大笑,笑了幾聲之後就沒有再為難他。

  還真是好玩哪,這男人。

  「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大笑過後,蓓媚兒從椅子上站起來,邀請柏納。

  「去哪兒?」柏納盡可能冷靜,卻發現那很難。

  「到處走走。」蓓媚兒硬是摟住他的胳臂。「你已經好多年不曾回來過賽維柯堡了,難道你不想看看它改變了多少?」

  她用這個誘餌釣他,對於任何一個長期在外受訓的騎士而言,受訓地等於是第二個故鄉,感情自是特別深厚。

  柏納猶豫了一會兒後點點頭。或許在他的心裡,一直忘不了那段年輕歲月,所以他才會自告奮勇妄想感化她,其實內心深處是想回來探望賽維柯,他的第二故鄉。

  只不過,柏納萬萬沒想到,蓓媚兒口中的「到處走走」竟演變成馬匹、放鷹、弓箭等全副武裝。

  「我還以為你只是想要到處走走而已。」柏納拒絕接受蓓媚兒遞過來的劍,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馬匹說道。

  「我是啊!」蓓媚兒收回長劍掛回身邊,不以為意地攏攏秀發。

  「到處走走需要這麼大的排場?」又是長弓又是鷹集,擺明了打獵。

  「有點常識,修士。」蓓媚兒不耐地挑眉。「我不知道你那顆腦袋還記得多少騎士准則,但我必須提醒你,一個良好的騎士是不能離開他的劍,除非他不要命了。」更何況她的腦袋很值錢,幾乎每一個人都想要。

  關於這一點,柏納無法否認,佩劍是騎士的生命,在任何時候都不可棄劍而逃。

  柏納和蓓媚兒互看了一眼,隨後雙雙翻身上馬。騎士的守則是榮譽、是勇敢、是保護弱小和尊敬婦女,他不知道她能記得多少,也許只記得勇敢應戰,願上帝憫恤她可憐的靈魂。

  兩匹馬就在沉默之間奔馳,一直到一幕怪異的景象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柏納才愕然地止住馬匹。

  「教堂......不見了!」柏納無法置信地看著不遠處的空地,他記得這裡以前有座教堂,教堂的門口上還裝飾著聖經上的故事,是一座十分優雅的教堂。

  「拆了。」蓓媚兒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讓人想好好打她一頓屁股。

  「你拆了教堂?」這像什麼話!

  「嗯。」蓓媚兒點頭,覺得他很煩。

  「為什麼?」盡可能的忍住怒氣,柏納問。「你為什麼要拆了教堂,那是人們認識上帝的唯一機會。」那些門口的雕花,不但是用來裝飾,也是用來教育人民,在這文盲遍地的時代,那些雕花很有用,卻被她給毀了。

  「因為我高興。」干麼瞪她?「有個人一天到晚往這裡跑,我心情一不爽,就派人拆了它,不行嗎?」

  她反瞪他,下巴抬得高高的,任性的模樣宛若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

  突然間,柏納的腦中閃過另一個小女孩的身影,那是昨夜的她。

  「是你母親對不對?」柏納平靜的聲調像閃電一樣劈中蓓媚兒極力隱藏的事實。「你口中的'有一個人',指的就是你母親,因為她每天都來教堂祈禱並且忽視你,所以你才會派人拆掉教堂,因為你想要獲得重視。」

  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卻要命的點中了事實。

  他說的沒錯,這正是她派人拆了教堂的原因。可是他沒指出的一點是,她母親上教堂的目的不是為她祈禱,而是乞求上帝能夠讓她盡快找回她的兒子,所以她一火大就下命令拆了教堂,卻沒想到因此而害她的母親發瘋。

  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心靈庇護所,令她再也不想看這世界,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蓓媚兒冷眼打量柏納,不認為他有這麼大的本事得知賽維柯堡近幾年發生的事,除非--

  「你偷看。」難怪昨夜她一直覺得門外有人。「你該死的偷看我和母親。」她邊說邊搭起弓,帕納則是相當平靜地看著她的舉動。

  「我承認。」她若要一箭射穿他的心髒他也沒話說。「我承認我忍不住好奇,跟著你的腳步想看你是去找誰。」

  「沒想到一個修士也有這麼大的好奇心,背地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蓓媚兒冷笑,轉動著搭好的弓箭,瞄准他的方向。

  她的話令柏納無法反駁,她倏然放出的箭他亦無法閃躲。他無可避免地閉上眼睛,等待致命的快箭貫穿他的身體,沒想到它竟然只是呼嘯一聲地從他的耳邊掠過,待他睜開眼睛,只看見她得意的笑容。

  「很意外嗎,修士,我要殺的對象居然不是你?」蓓媚兒打趣地望著柏納慷慨就義的面容,順勢收回長弓。

  「的確很意外,我還以為......」柏納喃喃自語,同時回頭看她到底在射什麼。等他看清楚她箭下的倒楣鬼時,柏納情願中箭的人是他。

  她居然射殺了一頭無辜的小羊。

  「我倒情願你殺了我!」柏納為倒在血泊中的小羊祈禱。「你為什麼要殺了這只羊?」

  「別羅唆,修士,它只不過是一只羊而已。」見到他雙手合十,蓓媚兒大翻白眼,想不通他的善感多愁是哪裡來的,虧他還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戰士哩。

  「羊也是生命,只要是生命都該被尊重。」柏納抬眼認真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眸子裡沒有任何妥協的影子,這引起她的好奇。

  「我不明白,修士。」她思考了半天就是弄不懂。「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曾經差點成為騎士。」只要是騎士,就會歷經戰場,就會掠奪人命,這道理他應該懂。

  柏納當然懂,卻有不同的見解。

  「因為我變了,就這麼簡單。」他深吸了一口氣地說。「如果你也在修道院待過,你便會了解生命有多可貴,就知道人們如何為了生存而祈禱。他們不求富貴,只求在這亂世有一口飯吃,只求上帝憐憫他們的子女,在他們辭世之後還能繼續活下去。我每天接觸的就是這些人,每日做的工作就是幫助人們活下去,我如何能不變?」

  曾經以為的真理,在接觸到外頭的真實世界後淬然崩落。真正的騎士精神是什麼?當騎士們忙著瓜分土地、彼此征戰的時候,又有誰想到底下那些可憐的百姓?

  所以他會變,就是這個道理。

  蓓媚兒沉眼聽他的一番見解,碧綠色的眼睛看不出心事,柏納一度還以為她會叫他閉嘴或是直接殺了他,沒想到她卻以甜美的嗓音柔聲道:「看來你經歷了很多事。」她翻身下馬,仰望騎在另一匹馬上的柏納。「你願意告訴我你的故事嗎?我想聽聽你家變之後的遭遇。」

  蓓媚兒說得很誠懇,甚至帶點乞求的意味,讓柏納無法拒絕。

  「好吧。」他答應,也同樣翻身下馬,和她一道牽著馬散起步來。

  「故事很長。」盡管已經答應蓓媚兒,談起往事,柏納還是很不自在。

  「那就長話短說。」她挑眉,不允許他把出口的承諾收回去。

  柏納聞言微笑,思索如何把道逢家變後的生活用最簡短的語句說出來。這應該不會太難,因為那些日子幾乎乏善可陳。

  他笑,而她等著,等了約莫一世紀之久以後才聽見柏納低沉的聲音,朝蓓媚兒飄來。

  「......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我接到消息,連夜逃亡,如果你還不健忘的話,當時我正在你的父親麾下當見習騎士。」

  她當然不可能忘,他的身手了得,短劍長槍樣樣精通,打起仗來是個難纏的對手,這是她會注意到他的主因。

  「我記得父親曾經對我說,你是他教過最好的學生。如果不是那件事發生的太快,來不及冊封你為騎士,你一定能有出色的表現。」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可惜失去他這麼好的一個對手。

  「我也要謝謝你父親的教導,他是個最好的戰士。」除了稍嫌冷血之外,他的戰技沒話說,所以才能教出蓓媚兒這麼一個善於征戰的女兒。

  蓓媚兒聳肩,默默代父親接受他的贊美。她比較有興趣知道的是,一旦讓他發現自己的老師竟是害死他全家的凶手,會作何反應?

  不過,這些都可以留待日後再想像,現在最重要的是聆聽他的故事。

  「然後呢,接到密報之後你逃到哪裡?」可以猜想得到一定是修道院。

  「聖馬丁修道院的院長收留了我。」果然。「當時我身負重傷,被國王派來的追兵逼得走投無路,是修道院的院長救了我並留我在院中,而我--」

  「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見習修士,我了解。」蓓媚兒明快地接完整段故事。她能說什麼呢?只能怪他誰的門不好敲,偏偏挑一扇最無聊的大門,去敲妓院的門不是很好嗎?真是!

  「從此以後,你就決定一輩子服侍上帝了。」她心裡無聊得大打呵欠,表面上卻表現出一副了解的模樣,她還有游戲要玩,不能破功。

  柏納沒看穿她心裡的詭計,反而覺得她沉靜的時候好美,如果她能一直這麼善解人意就好了,這麼一來,他感化她的計劃或許不是全然沒有希望。

  他帶著希望的眼神看她,蓓媚兒卻突然轉身對他說:「我們回去吧,修士,霧越來越濃了。」

  方才點燃起希望的火焰,柏納就被蓓媚兒突兀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真是的,我最討厭濃霧了,看都看不清楚。」隨著她突兀的動作,蓓媚兒做出更令柏納吃驚的事,她居然拉起弓,射殺另一頭野豬!

  「咻」地一聲,飛箭穩穩地射中野豬的身體,一如柏納僵硬的臉。

  她跳下馬,非常愉快地看了他一眼,審視了野豬的屍體好一會兒後再朝他走近。

  「怎麼了,修士?瞧你跟見鬼似的,臉色好難看。」蓓媚兒用沾滿野豬鮮血的手碰他的面頰,笑得有如三月的花朵。

  「你以為我被感動了,對不對?」這就是她之前說的游戲。「你以為我會被你的小小故事感化,從此不再殺生,嗯?」她將臉歪向一邊,嘲笑他的天真,他不但變仁慈,而且變鈍,真不懂他的上帝是怎麼教的,把他教得這麼笨。

  柏納握緊拳頭,幾乎因她的惡意調笑而揮出一拳。

  不能氣,生氣就掉入她的陷阱。

  柏納不停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不能逞一時之快,可她之後脫口的話,讓他很難再保有相同想法。

  「這頭豬,就是你今晚的晚餐。」瞧見他忍耐的模樣,蓓媚兒露出更可惡的笑容。「晚飯不准缺席,否則我就派人鏟平聖馬丁修道院,絕不食言。」

  說完,她大笑著離開,留下柏納兀自忍受著屈辱。

  ×××

  賽維柯堡的晚餐,一向熱鬧。

  剛征戰回來的堡主,將她四處搜刮來的財富,平均分配給每個追隨她的士兵。當然,她自己的那一份亦沒忘了留,而那往往是最大一筆。除了分配金錢財富之外,身為堡主的蓓媚兒也不忘准備一頓豐富的晚餐,請來最知名的江湖藝人娛樂她手下的士兵,因此今晚這一頓與其說是晚餐,不如說是晚宴,只是宴會中邀請的對象清一色都是自家人,僅此差別而已。

  所以說,今晚主堡大廳特別嘈雜,到處都可以看到人。江湖藝人拿著幾個彩色圈圈,輪流拋向空中表演雜耍,吟游詩人彈奏琵琶吟唱著愛情故事,另一名樂師左手吹著笛,右手敲擊著手鼓,邊吹邊敲邊跳舞,蓓媚兒甚至請來了幾個小丑,臉上畫著濃妝,手戴響鈴配合著誇張的肢體動作以及粗俗的語言,來逗士兵們發笑。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個晚宴辦得成功極了。除了豐盛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之外,城堡的主人甚至為這個晚宴親手獵殺了一只羊和一頭豬,此刻它們就躺在每個人的餐盤之內,供與會的人大快朵頤。

  每個人都很盡興,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坐滿了人,桌上擺滿了佳餚美酒,還有多到吃不完的乾面包,歡樂之聲不絕於耳。

  在這片足以擾亂夜空的歡樂聲中,主桌的某一個位置便顯得特別安靜。

  「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嗎,修士?我看你什麼都沒吃。」坐在主桌領主的位置上,蓓媚兒早就注意到隔壁餐盤的窘況,他只吃了些蔬菜和魚肉,剩下的幾乎都沒動到。

  「今天是星期五,公爵大人。」柏納極有禮貌地回話。「星期五教會規定不能吃肉,只能吃些蔬菜和少許的魚。」

  很好的籍口,看來今天一整天他的日子並沒白過,早准備好應付今晚的屈辱。

  蓓媚兒瞄了他一眼,猜想還要過多久他才會棄械投降,她得再費點兒心才行。

  「真可惜,枉費我特地為你獵殺了這頭豬。」她用叉子撥弄他盤裡的烤豬肉。

  「不過,你們的教會也真有趣哪!不能吃肉卻能吃魚,這魚也是生命,你們是看准了它們不會尖叫喊救命,所以欺侮它們到底是吧?」

  蓓媚兒說得極為無辜,間接甩了柏納一巴掌,暗罵他假道學。柏納沉下眼,思考她話中的道理,發覺她並沒說錯,是該改進。

  「公爵大人說的有理,我下次連魚也不吃,只吃清水和面包。」柏納原本的意思是好意,怎知反倒惹毛蓓媚兒。

  該死的反應。

  這回換蓓媚兒沉下臉、丟下叉子,不悅地拿起酒一仰而盡,突然覺得眼前表演的吟游詩人很礙眼,他正不知死活地拿著一雙色眼瞄她,贊揚她的美麗。

  「各位,請安靜下來。」

  正當她想找個人好好發洩一頓的時候,吟游詩人忽而舉高雙手,要求全場注意。

  「小人是打莫爾椎來的吟唱者,今天有幸來到賽維柯這座美麗的城堡,見到它美麗的主人,我深感榮幸。」吟游詩人高舉手中的琵琶如是說道,博得滿堂彩。

  「現在,我要為它美麗的主人高歌一曲,還請各位聽我娓娓道來。」接著,吟游詩人放下琵琶,將琵琶橫放在胸前,照例惹來整場的歡呼聲和口哨,看得出他是抓到重點了。

  重點是,賽維柯的主人很美,有著一頭火焰般的紅發,和湖水般碧綠的眼睛。她的鼻子挺直小巧,長度適中。她的臉龐如心,豐唇如蜜桃,窈窕的身影如賽維柯終年圍繞的晨霧,縹緲抓不住方向。她是天使,是上天賜與人間最豐碩的果實。

  吟游詩人這般唱著,悅耳的男中音,任誰都挑不出缺點。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誰也想不到故事中的主角竟會突然出聲阻撓。

  「你唱錯了,莫爾稚的詩人,我不是紅發。」

  眾人停下合唱的節拍,探尋音源的方向,蓓媚兒臉上的表情有著不易察覺的興奮,在場追隨她的人一看全都倏然了解--吟游詩人的麻煩大了,她會整到他死為止。

  「呃......大人。」被迫停止歌唱的吟游詩人一頭霧水。「小人......小人......」

  「我是金發不是紅發,你唱錯了。」蓓媚兒笑盈盈地糾正吟游詩人的錯誤,吟游詩人一陣錯愕。

  她是金發?

  他看看在場所有的兵士,兵士們一致點頭,頑皮的表情和他們的主人如出一轍。

  吟游詩人沒轍,只得拿起琵琶,從頭來過。

  「賽維柯的主人很美,有著一頭朝陽般燦爛的金發,和湖水般碧綠的眼睛......」

  「你又唱錯了,莫爾椎的詩人,我的眼睛不是綠色,是黑色。」吟游詩人好不容易才又拿起琵琶高歌,蓓媚兒又一次打斷他的吟唱。

  是黑色?

  吟游詩人傻眼了,她分明是紅發綠眼,為什麼硬要他亂唱?

  他困窘地四處觀望,愕然發現居然沒有人肯幫他,每個人都在笑。

  「繼續唱,莫爾椎的詩人,這次要唱對,不然你的小命就難保了。」蓓媚兒笑容燦爛。她無聊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只不知死活的老鼠,不玩玩就太可惜了。她撐住下巴,手肘靠在餐桌上微笑,跟隨她的士兵也笑成一團,就是沒有人肯出面幫他。

  「請你饒過他吧,公爵大人。」正當吟游詩人深感絕望的時候,柏納適時出聲。「他不過是想贊美你而已,你又何必為難他呢?」

  啊,安靜了一個晚上終於肯開口說話啦,真是難得。

  「你這是在為他求情嗎,修士?」頓了足足好一會兒,蓓媚兒才懶懶地開口。她清脆的聲音剛溜出口,大廳上的士兵便悶笑了起來。這個修士真不知好歹,蓓媚兒大人絕不會答應。

  「是的,我正是在為他求情,希望你饒了他。」柏納沉著一雙眼環看四周的士兵,其中不乏正式的騎士,他懷疑那些人是否還有資格被尊稱為騎士。

  柏納就這麼用眼睛對抗一屋子的士兵,他看得出他們相當尊敬他們的主人,也十分了解他們的主人。而此刻,他們正在等著看笑話。

  「好,就饒了他。」

  伴隨著蓓媚兒乾脆的承諾,是一連串的驚呼與失望。一個沒有身分的修士能跟她同桌共食也就算了,她居然還答應饒過那個吟游詩人,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

  每個男人的眼裡都刮起一陣風暴,不知道他們的主人是怎麼了?他們追隨她的原因不外乎是貪圖蓓媚兒能給他們的利益,以及她無與倫比的美貌。在每一個男人貪婪的心裡,沒有一個人不渴望爬上她的床,進而占領賽維柯這座傲人的城堡。

  於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一起瞪著柏納,詛咒這個修道院來的男人,願撒旦帶走他該受譴責的靈魂!

  柏納坦然接受所有歹毒的眼光,反正大廳就這麼點大小他也逃不掉。就在眾人的怨氣已經沸騰到最高點的時候,蓓媚兒揚起手來命令樂手奏樂的舉動,更是令柏納的處境雪上加霜。

  「跳舞嗎,修士?」蓓媚兒對他伸出手,邀請他起立。「我已遵照你的意思饒過吟游詩人,總該給我一點獎勵。」

  她笑得好甜,甜到嘴角的梨渦清晰可見,當然在場所有男人的眼光也不多讓,他們擺明了想殺他。

  「我看不是獎勵吧!」柏納推開椅子,挑高眉站起來。「你很喜歡玩危險游戲,是吧?」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來他的處境艱難,她分明想害死他。

  「我不否認。」她笑盈盈地把手勾進他的胳臂之中。「此外,我也想見識一下你的舞技。」

  說著說著,他們來到大廳正中央,在旁表演的藝人連忙退到一旁,把最顯眼的位置讓給他們。

  「你忘了我是個修士,不跳舞的。」柏納不動如山地杵在大廳的中央,任憑音樂流瀉。

  「但是在成為修士之前,你差點是騎士。」蓓媚兒可不接受修道院那一套說辭。「只要是騎士,就一定跳過舞,你別想騙我。」更何況在他進入修道院之前,已年滿十八,說沒跳過舞會笑掉人的大牙。

  柏納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差點忘了勾住他手臂的小女人是名優秀的騎士,比他懂得更多騎士規則。

  「你不一定要找我跳舞,我相信渴望和你共舞的男人多得是。」柏納試著脫逃。

  「滿屋子。」蓓媚兒同意道。「但是我只想和你一起跳舞。」

  她的聲音輕柔,甜得像上等蜂蜜,讓人很難拒絕。柏納也不例外,尤其在她細如絲線的嗓音之下。

  「音樂一直在等,修士。」見他有動搖的痕跡,蓓媚兒更加放輕聲音提醒他。

  「身為修士的你或許可以拒絕這項邀請,但是身為騎士的你一定不忍心讓一位少女失望,對不對?」蓓媚兒仰望柏納天真地說。透過大廳壁爐內熊熊火焰的折射,把她精致的臉龐幻化到幾近天使的境界,松動柏納的決心。

  「對......」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答應。「我不能讓一名美麗的少女失望。」

  柏納喃喃道,無法確切的形容出眼前的紅發精靈,有時她像一名純潔的少女,有時像一個魅惑的女妖,每每把他逼到失控的邊緣,無法自已。

  暗暗地勾起嘴角,蓓媚兒露出更天真的表情看著柏納。如果他以為游戲就此結束,那他可要吃驚了。

  她笑著點頭,指示樂手換音樂。風笛的聲音驟然響起,樂手們正賣力吹奏最新的音樂,是一首高亢的情歌。

  隨著風笛聲響起,蓓媚兒和柏納一同彎腰點頭,然後各自退了兩步,開始他們的舞蹈。

  蓓媚兒撩起綠色天鵝絨裙擺,將雙手插在腰上,右腳往前點了一下,左腳在原地踏步,之後左右腳交換,同樣的姿勢重復一遍。

  柏納的情形亦無二致,在風笛聲的催促之下,他的手、他的雙腳,自然而然地擺出和蓓媚兒相同的動作,兩人同時舉高左右手,呈反方向相互接近,一場扣人心弦的雙人舞於焉展開。

  他們一起轉圈,一起擺動身子,在接近彼此的臉時,他們的手臂纏在一塊兒,像兩條互訴情衷的水蛇一樣分不開,灼熱的眼神,可以把對方燒出個洞。

  「很想念這種生活吧,修士。」蓓媚兒的唇幾乎與她的眼神一般魅惑。「想想看你已經多久沒如此放松自己,瘋狂的跳舞?」

  她在他唇邊撂話,流轉的眼神不待他回答又在音樂的催促之下悄然退去,閃到舞池的另一邊,留給他短暫的思考空間。

  他已經多久沒有放松自己了?踩著激烈的舞步,柏納這般詢問自己。自從他被放逐到修道院,他每天戰戰兢兢,深怕自己的逃犯身分會害了修道院的兄弟,更怕他對騎士生涯的留戀會影響他對上帝的虔誠,因而始終不敢松懈那顆緊繃的心。

  「能自由自在跳舞的感覺真好,不是嗎?」在他迷惘的當頭,蓓媚兒柔軟的手又伸進他的胳臂之中。「沒有戒律,只有歡笑,也不必去顧慮旁人的眼光,這才是人生。」

  她笑著跳開,在他還來不及握緊她手的時候,又像一簇跳動的火焰轉到大廳的另一頭,對著其他男人調笑。

  這是什麼感覺?

  柏納的心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幾乎離不開蓓媚兒的身影,和她臉上自在的笑容。

  「換音樂!」

  當柏納伸出雙手,意欲把她拉回臂彎之中,蓓媚兒清脆的聲音卻接著響起,愉快地命令樂手更換音樂。

  於是,浪漫激烈的雙人舞倏地轉換成一首熱鬧的樂曲,大廳吹起一陣陣尖銳的口哨聲,原來蓓媚兒命人吹奏起鏈舞的音樂。

  瞬間,大廳的正中央擁入大批的人潮,男男女女交錯排成一個巨大的圓圈,那些賣藝的人只得閃到大廳的最角落,和被搬到旁邊的桌椅擠在一起。

  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柏納,就這麼被卷入這波人潮之中,前後都是人,而且是女人。

  他左顧右盼,發覺每個人都很興奮,全都握緊彼此的手等待開頭的人將隊伍帶開。他們配合著節拍踩著一致的腳步,像頭暴躁不安的牛只等著開跑。

  他們焦躁地等了一會兒。終於,帶隊的人抓住正確的節拍,一溜煙地朝隊伍的最尾端跳過去,跳完後又立正站好搭高手臂,等待尾隨的舞者踩著同樣的節奏跳到定位形成一條長鏈,再分開碰頭,這就是鏈舞。

  眼花撩亂地更換著不同的舞伴,柏納的心跳就和其他人一樣急促。練舞還有個特色,就是每次的舞伴都不同,但無論怎麼換,男生和男生永遠不會碰在一塊兒,除非配對的人數不夠,反之亦然。

  他就這麼被拉著跑、拉著跳,陷入睽違已久的熱鬧之中。他的手中不停地更換舞伴,最後終於讓他握到蓓媚兒的柔葵。

  「你一定忘不了這種感覺。」蓓媚兒邊喘氣邊笑,他們兩個正拉直手臂握緊彼此的手,繞著原地轉圈。「記得父親在世的時候經常舉辦這類舞會,當時你一定有參加,否則舞技不會這麼出色。」

  他們在原地旋轉,眼跟著眼,微笑對著微笑,激烈旋轉的速度有如一個漩渦,將日子倒回到往昔。

  透過蓓媚兒清澈的眼,柏納彷佛看見前任賽維柯公爵,正高舉著酒杯,邀請大家恭賀他的勝利。

  「慶祝我又攻下一座城堡!」

  前任賽維柯公爵對著他底下的士兵以及見習騎士說道,意氣風發的模樣,教人欽慕景仰。

  「跳舞!」

  和他的女兒如出一轍,記憶中的賽維柯公爵揚起手得意的命令樂師。

  「大家盡情歡樂,今晚不醉不歸!」

  之後,風笛聲響起,大廳擠成一團。

  柏納看見十七、八歲的自己握住不同人的雙手,踩著激烈的步伐,笑得沒有防衛。當時他也是像這樣握住舞伴的手,拉直臂盡情旋轉又旋轉,轉到他以為世界只有歡樂,轉到他以為看不到地球的盡頭,轉到他的眼底只容得下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他困惑地回到現實,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就在他眼前,而眼睛的主人正握住他的手,對著他媚笑。

  突然間,他的腦中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能這樣握住她的手跳一輩子該有多好?他被自己腦中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然而他手中柔萋的主人卻又似看穿他心思般倏地與他分開,跟著一溜煙地跑掉,和他玩起捉迷藏的游戲。

  不,別走!

  柏納撥開狂歡的人群,尋找紅發綠眼的精靈。

  你在哪兒?他在心裡呼喊。

  你到底在哪裡?

  踩著狂亂的步伐,柏納只瞥見綠絨裙的裙擺,音樂聲卻越來越激烈。

  他奮力穿越人群,試圖捕捉蓓媚兒迷人的身影。綠色的身影終於在某處停了下來並旋轉後腳跟,以最美麗的姿態佇立在原地對著他微笑。

  她笑,而他心跳。

  四周的人群歡笑依舊,風笛聲依然尖銳,但所有的一切看在柏納眼裡卻逐漸慢了下來。他慢慢地走近她,每走一步,周圍的氣氛就更為緩和,就更像慢動作,連酒潑灑在空中都無法滴落。

  他像中了蠱惑似地盯著蓓媚兒,時間在彼此的凝視中靜止了,只有閃爍在她那綠色瞳孔中的精光還能計算時間,他的琥珀色鍾擺已全然失去它的功能,只能一步步沉淪......

  忽地,某道尖銳的聲音打破這迷咒的一刻,愕然止住柏納無法自已的腳步。他定下心回神一看,四周甚至比原來還喧嘩,原因全出在一封緊急的信上。

  「啟稟公爵大人,國王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打破魔咒的男子匆匆地把黏有封臘的信件遞上,蓓媚兒接過信,心想一定沒好事。

  她拆開信,印有王室標志的圓形刻印落在她眼裡顯得特別礙眼。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打倒你!

  蓓媚兒一邊發誓一邊抽出白色的信紙,上頭果然寫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達斯洛王子想娶她?

  她挑高眉,多看了信上那一行墨水幾眼,研究了老半天發現她沒有看錯,便開始思考起來。

  王室想聯婚,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自古以來,每個搞不定手下貴族的國王都用這一套。只不過啊,男人全是一群狡猾的狐狸,見不得女人好。想她南征北討、流血流汗才換來今日的成就,如今國王想靠一紙薄薄的婚約,就妄想奪走她辛苦建立的一切?門兒都沒有!達斯洛王子想娶她?好,她就讓他知難而退。

  「恭喜我吧,各位,有人想娶我。」看完信,撥完了算盤,蓓媚兒攤開雙手對底下的士兵說。

  「是哪個不怕死的家伙?」底下的士兵悶笑,一點都不認為有立即的危險,他們的主人只喜歡征戰,對婚姻一點興趣也沒有。

  「達斯洛王子。你們會喜歡他的。」蓓媚兒笑著回答。

  「等等。」情況好像不太對勁。「您的意思是說,您會認真考慮國王的提議?」

  此話一出,每個男人的臉色立刻都變得很沉重,蓓媚兒卻只重視柏納的反應。

  「當然。」她樂於看見他失落的樣子,雖不明顯,但她的確看到了。

  「既然國王都派人送信來了,我們一定不能讓他失望,你們說對不對?」她又笑嘻嘻地說。眨巴著的綠眼另藏玄機,這表示還有得玩。

  「蓓媚兒大人有何提議?」傑森狡猶的抓住她的心思,贏得蓓媚兒贊賞的一眼。

  「不愧是我的貼身侍從,還是傑森了解我。」這句話她是看著柏納說的。

  「准備好迎接盛大的比武大會,各位。」她忽地撩起裙擺,走回領主的座位坐下。「我相信咱們必能給達斯洛王子一個難忘的經驗,如果他還是堅持娶我的話。」

  就是這句話,引燃大廳熾烈的狂笑聲。每個人都知道血薔薇手下的「魔鬼兵團」是打不倒的傳奇,只有最笨的人才會想要以身試法。

  「這次比武大會的獎品為何呢,蓓媚兒大人?」大笑過後,底下的人問。「我們得先問問,才能決定要不要收拾達斯洛王子那笨蛋。」

  話畢,全場士兵又笑成一團,只有蓓媚兒尚能保持冷靜,帶著一抹興味十足的笑意,慢慢傾身向前宣布。

  「我保證各位一定會對這次的獎品感到十分滿意。」

  她的宣讀立刻引起高度關切。

  「因為這次的獎品就是--我!」她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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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3: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賽維柯堡即將舉行一場盛大的比武大會,這個消息立刻以燎原的速度傳遍整個巴斯康辛王國。

  得知這個消息的騎士,即刻整裝出發,打算參加這個年度盛事。梢後才聽到風聲的傭兵,也拋下主人趕過來碰碰運氣。他們都渴望藉此增添財富,好的比武大會一生難求,尤其這次的獎品又異常豐富,除了鉅額的財富外,最大的誘因還是那朵血薔薇。

  血薔薇,光聽這名號就夠令人興奮。

  在巴斯康辛王國境內,這個名號已經成為傳奇,既是傳奇,就永遠有數不清的人等著殲滅,何況她還把自己當成獎品,這更增添比武大賽的可看性。

  於是乎,凡是巴斯康辛王國境內還夠得上邊、喊得出名字的騎士、傭兵全都傾巢而出,千裡迢迢地趕來賽維柯堡參加蓓媚兒所舉辦的比武大會,無形中帶給賽維柯領地一筆不小的財富。

  無聊地大打著呵欠,蓓媚兒並不真的關心外頭那些風風雨雨,反正離比武大賽還有好些日子,她都快悶慌了。

  「修士,別念了,我們出去走走吧!」整個人趴在長桌上,蓓媚兒十分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會一時心血來潮,要他解釋聖經中的某個教義給她聽,結果足足被磨了一整個早上。

  「是你自己叫我念的,請讓我把它念完。」柏納面無表情地點點她指定的那一頁,蓓媚兒無趣地瞄了書上一眼,幸好只剩最後一行。

  「你念吧,早點把它念完,我們好出門。」她又趴回長桌,等待他把最後一行解決。自從那天晚上她當眾宣布把自己當成獎品以後,他就是這副死德行,比僵屍還可怕。

  「念完了。」柏納要死不死的合上經書,表情毫無波瀾,蓓媚兒可不會允許他這麼對她。

  「你在嫉妒,對不對?」她自長桌上起身瞅著他。「你不喜歡我把自己當成比武大賽的獎品,所以用這種態度對我。」跟死人沒兩樣。

  「別胡說。」柏納飛快地否認。「你愛把自己給誰就給誰,與我無關。」

  「真的無關嗎,修士?」蓓媚兒在他轉身之前倏地抓住他的領子,越過桌面把他的臉拉近。「要不要我馬上證明給你看?」

  她的臉跟他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瞳孔的黑點,近到柏納能夠吞下她的呼吸。柏納怔怔地看著幾乎和他黏在一起的豐唇,彷佛回到晚宴那天,他遙望著她尋找她的身影,那種想碰她的強烈渴望。

  他不該這麼想,然而他控制不住,他該死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他連忙掉頭。

  「你不是說想出去?我們現在就出發。」他把頭撇向另外一邊,只允許自己的右頰感受她的柔軟。

  手裡捉住他的領子,蓓媚兒著實瞪了他的側臉好一會兒,才憤然松開他的領子,冷哼了一聲。

  「膽小鬼!」

  這是她給他的評語,對於忠於自己欲望的她來說,想要就去拿,不要就丟掉,還管他什麼身分。

  不過,也就是由於他的身分,她才會對他有興趣。她沒忘記游戲正照著她預計的步調進行,晚宴就是一個很好的測試。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突然大好,也就覺得他的一時逃避沒有什麼。你追我逃,男女之間不就是這樣?

  所以她斂起原先的臭臉,改換上一張朝氣蓬勃的臉,又一次讓柏納摸不著頭緒。

  「我們今天去遠一點的地方。」蓓媚兒笑嘻嘻地挽著柏納的手臂,硬將他拉出門,她要讓他見識賽維柯有多大。

  他們倆才一踏出主堡,中庭照例備了兩匹駿馬等著他們,他都不知道她是何時吩咐下人去做這些事的,她的管理能力果真不是蓋的。

  他們分別上馬,各自以精湛的技術駕馭馬匹,朝城堡外的領地奔去。沿路上他們經過了他那天看見的各項設施,親身領教賽維柯占地之龐大,人民生活之富裕,在這動亂不安的時代裡,稱得上是一件奇跡。

  「賽維柯的領地變大了,我記得以前的范圍只到那兒。」柏納伸長手臂,指著某處的交界。以前那兒圍著木制的欄桿,劃分賽維柯和隔壁賀西裡領地,現在則已拆掉,統統歸入賽維柯的范圍。

  「被我並吞掉了。」蓓媚兒的語調中有著明顯的滿足。「兩年前我決心拿掉分界上的欄桿,賀西裡不肯,我一怒之下就率人攻打他的城堡,現在地圖上再也找不到賀西裡這個地名。」

  她神采奕奕,彷佛十分滿足於自己的戰績,柏納相信地圖上消失的地名絕不只賀西裡一個,巴斯康辛王國還有許多曾經赫赫有名的城堡,也在她的笑容下一並煙滅。

  她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難怪國王想盡辦法要摘掉她頭上的光環,有一個如此善於征戰的臣子,對於一國之尊來說可不是件什麼好事。

  「我很驚訝你的成就,但你有沒有想過用比較緩和的方式達成你的目的?為什麼一定非要殺人不可?」柏納歎道。腦中浮起一張又一張的疲倦面容,那些都是逃到修道院躲避戰亂的臉。

  「你曾看過戰爭不死人的嗎?」蓓媚兒皺眉反駁。

  「是沒有。」這點他無法否認。「但是--」

  「你同樣生長在騎士之家,應當了解,打勝仗是騎士的使命,流血在所難免。我不做別人也會做,這片土地上不只我一個人掠奪,其他人照樣搶得凶。」更何況她保護她的土地、管理她的土地,比起只顧著搜刮財富的其他人,她可盡責多了。

  「話是沒錯,但你這項舉動卻為你贏得'血薔薇'的稱號。」柏納一點也不贊成她的說法。

  「這我可要問你了,修士。」既然他主動提起,蓓媚兒理所當然反問。「我和其他男性騎士做的是相同的事,為什麼他們的行徑可以被稱作是'偉大的掠奪',而我就要被稱為'女巫'?在上帝的眼裡,不是所有人都應該平等嗎,為什麼女性就必須忍受這種差別待遇?」

  她問柏納,而柏納答不出來。上帝的確是教導人們要互相尊敬,然而事實卻相去甚遠。

  「所以,我立誓要打倒全天下所有愚蠢的男人,尤其是腦筋不靈光的在位者。」這非但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父親的願望,她無論如何都要達成。

  「你想推翻國王?」蓓媚兒大膽的言論確實嚇了柏納一大跳。

  「當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尋找那顆青珀?」瞧他的表情跟呆子一樣。「我不是想,而是非要不可,我要建立自己的王國。」即使動用邪惡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談起她長遠的目標,蓓媚兒的眼睛不自覺地發出亮光,彷佛聽見萬千個臣子屈膝行禮,對她高呼:「吾王萬歲!」

  不過,就目前來看這當然只是夢想,她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首先就是擊退達斯洛王子那呆子。

  「你不怕我去告密?」柏納苦澀地凝視蓓媚兒線條優美的側臉,心裡湧上千萬種不同的感覺。

  是嫉妒?是羨慕?是擔憂,還是害怕?

  直到此刻,柏納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有這麼多凡人的感情。他......羨慕她的夢想,而他自已什麼都沒有,只除了上帝。

  「我不相信你真會去告密,修士。」若真如此她就不會跟他說了。「對於一個因告密而喪失一切的人,你的心一定比誰都痛恨那個告密者,不管你父親叛國的事是不是真的。」

  她說的沒錯,他是痛恨極了那個告密的人。他的人生、他的未來,皆因那人的一句話、一封信而毀,為了活下去,他甚至穿起聖袍,宣揚起他原先也不懂的真理。

  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頃刻,他為腦中閃過的念頭感到罪惡。他應該是崇敬上帝的,應該是服膺他的真理的,可是他現在卻在為過去那段日子哀悼,為當不成騎士而心生殺意。

  老天,他真的想殺了那個人;那個告密者!

  「怎麼了,修士?身體不舒服?」蓓媚兒那雙冰涼的手,就在他深感罪惡的時候印上他發燙的額頭,柏納反射性的躲開。

  「沒事。」他說謊,自從回到賽維柯以後,他對上帝的心就越來越無法堅定。

  「我們走吧,你不是還有其他地方要介紹給我看?」柏納試著轉移話題,方才行進的途中,她一直嚷嚷著要帶他去看一樣東西,還說他一定能幫她。

  「嗯。」瞧見他發白的臉色,蓓媚兒也不急著逼他,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這就是她所謂的第二步驟。

  跳舞那次是第一步驟,這回是第二步驟,兩個步驟都成功動搖他的心,下一個計劃是讓他恢復戰士的本能。不過,這還得經過仔細思考才行,暫時還不急。

  既定心意後,蓓媚兒掛著輕松的表情,率先握緊馬韁策馬狂奔,閃電般的動作害柏納差點跟不上。

  柏納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拽緊手上的韁繩跟上前面的馬匹,奔馳在蓓媚兒的後面。柏納還是第一次看見能把馬駕馭得這麼好的女人,足見她「血薔薇」的封號絕非浪得虛名。

  疾如閃電的兩匹駿馬,就這麼一前一後的飛奔在賽維柯廣大的領土上,跑在最前面的黑馬,在奔馳數十哩之後終於慢慢放緩它的腳步,在一座磨坊前停下來。

  一到達目的地,蓓媚兒率先縱身下馬,將黑馬拴在磨坊外面突出的大柱子旁。

  「你不下馬嗎,修士?」拴好了馬匹,轉身面對柏納的蓓媚兒很驚訝看見他居然還在馬上。「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撒旦'的話,我可以把它送給你,但首先你要先下馬,我想它不喜歡一直被人騎著。」

  蓓媚兒調侃柏納,柏納臉紅之餘,第一次有幸知道他胯下那匹白馬的名字。

  「下次請幫我換匹馬。」他跳下馬將坐騎和黑馬拴在一塊。「我想它也不怎麼喜歡和一個修士成為搭檔,你說是嗎?」白色的馬叫「撒旦」,自己的黑色愛駒卻叫天使,天底下也只有她想得出這種幽默。

  蓓媚兒聞言輕笑,笑聲清脆悅耳。「你也滿有幽默感的嘛,修士,比起剛到的時候好多了。」

  她不知道是在誇他還是在諷刺他的說法讓柏納挑眉,但她卻笑得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看的地方,一座磨坊?」略過她過於光彩的面容,柏納將視線掉回眼前的巨大木造建築物上。

  這是一座很普通的磨坊,主要建築離地數尺,全靠一座長長的木梯連接地面,建物外面裝著四片龐大葉扇,裝設葉扇的目的是收集風力,以帶動磨坊裡面的齒輪推動石磨,碾碎谷物。在莊園中,磨坊屬於領主所有,佃農們在使用磨坊時都需要付租金,而這些租金也是領主一項很重要的財源,所以幾乎每個領主都會關心磨坊的狀況。

  蓓媚兒自然也不例外。她雖然不缺錢,但一樣關心她的財產,並時時刻刻惦念她的財富。

  「看見這座磨坊,你有什麼心得?」蓓媚兒和柏納一樣著眼於磨坊普通的外表,退後幾步沉思道。

  「我不知道,你干麼問我?」柏納反問蓓媚兒,眼珠子卻忍不住往磨坊四周的環境瞟。他發現這地方不但風勢強勁,不遠處還有一座大湖,如果好好地加以利用,應該還能更有用處。

  「別騙我了,修士,我明明看見你的眼珠子在動。」蓓媚兒挑眉悶笑。「我帶你來的目的可不是要你裝傻,你覺得這座磨坊還能再做什麼樣的改進?」盡管柏納有意逃避話題,蓓媚兒卻更為精明。

  柏納瞄了她一眼,心想這或許又是一項試驗,她很喜歡考他。但等他再定眼一看,又發覺她的眼神很認真,她是真的想聽他的意見。

  「你憑什麼認為我能給你建議?」他是有點子,但決定小心為上策。

  「因為我知道你可以。」小心眼的男人。「每次你到我的書房為我講道時,眼睛總是偷偷地瞄書架的另一邊,那架子上擺滿了有關建築的書籍。」

  有一次甚至被她逮到他躲在書架前偷翻那些書,看到重點處,還會沖動地拿起她書桌上的鵝毛筆,找出測量儀器,沾了些墨水描繪出他想像中的建築圖,因而被她看穿他的實力。

  只不過她很聰明,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悄悄地闔上書房的門,假裝沒有這件事,並暗中把他這項能力記起來,在心中盤算。

  她要善用他的能力,而且就從這座磨坊開始。

  「無話可說了吧,修士。」她最喜歡瞧見人們驚訝的眼神。「既然你有這天分,就不該吝嗇,應該挺身而出為人民服務。」教會老說要幫助人民,但不入世能幫人們什麼忙?與其躲在修道院裡為人們祈禱,不如站出來做些有益群眾的事。

  這是蓓媚兒的想法,她知道柏納一定也這麼想,光看他遲疑的表情就不難瞧出端倪。

  「好吧,我說。」猶疑了一陣子,柏納終於點頭答應。他發現蓓媚兒的說服力驚人,心思更是敏銳。

  「這座磨坊的確還有可以改善的地方,比如說動力裝置。我建議以水的力量取代風力,你可以瞧見不遠處有座湖,若能挖通渠道,將湖水藉由渠道引進磨坊,藉由水的力量帶動風輪,效果會比只靠風力運作來得強。」他的計劃是以水代替風,這兒有強風,又富含水氣,兩者若能互相配合,勢必比單靠風力運作的風磨坊有效多了。

  柏納的建議很快贏得蓓媚兒贊歎的一瞥。她就說他有頭腦嘛,擱在修道院不用太可惜了,得好好開導他才行。

  蓓媚兒揚起嘴角,視線順著柏納的眼光移至寬廣的湖面上,腦筋轉得飛快。按照柏納的說法,開通渠道引水入磨坊可以增加風輪的力量,這股力量勢必巨大,因為這兒的風勢強,可以不停地轉動風輪。一旦風輪的轉速達到某種程度,便能更有效地磨碎谷物,更甚者,她還能藉此引水灌溉,並且藉著水的沖激來漂洗紙張和衣裳,可謂一箭雙鵬。

  她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更加覺得柏納的頭腦不是蓋的,除了當一名不起眼的修士之外,他能做的事還很多。

  「走,我們快進去。」想像之餘,她只想快點進行她的修建計劃。「我覺得你的建議很好,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聽聽看你想怎麼改造這座磨坊,那一定很令人興奮。」

  蓓媚兒才剛說完話,便拉住柏納的手臂往接連磨坊的梯子上爬,表情就像第一次探險的孩子一般快樂。

  受到她毫不掩飾的情緒影響,柏納居然也開始興奮起來。在修道院的日子,除了侍奉上帝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研究各式不同的建築,並比較其間的差異點,如今難得有實際的例子可供他研習,他當然高興了。

  為此,蓓媚兒和柏納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迅速爬上磨坊,並同時在磨坊門口停住。

  「記得不能先踩右腳。」蓓媚兒差點一腳跨進磨坊的當頭,柏納眼明手快地攔住她,她連忙收回右腿。

  「為什麼?」蓓媚兒不懂。

  「因為先踩右腳會不吉利。」這是進磨坊的規定。

  「迷信!」她冷哼。「哪來這麼多規矩?」

  「沒辦法,大家都這麼遵守。」柏納聳肩,這又不是他的錯。

  「你為什麼對於這些天殺的規矩知道得這麼清楚?」她翻了翻白眼,雙腳在原地踩了幾步後,還是換左腳先進,不甘心的模樣,看得柏納忍不住失笑。

  「因為我必須時常到村裡去幫居民做禱告,看久、聽久自然會懂,不需要人教。」他忘了告訴她的是,磨坊嚴禁女人入內,基於相同的理由,人們認為女人若進了磨坊會給磨坊帶來厄運,害他們的麥子磨不出來。

  蓓媚兒果然不懂這些規矩,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乾脆關閉磨坊,讓大家就算有收成也沒地方磨,看誰還敢瞧不起女人。

  「下次我一定要跟你去那些村子走走,看看那兒都住了些什麼角色,怎麼這麼迷信。」她嘴裡念念有詞,很難相信光磨個麥子都能衍生出這麼多規矩來,難怪社會進步得這麼慢。

  她邊抱怨邊走進磨坊,約莫走了幾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很大的谷箱,谷箱上面連著一片木制的長條,連接到天花板。

  「這玩意兒是用來干什麼的?」蓓媚兒指著造型奇特的谷箱問,她生平頭一遭踏進磨坊,對於磨坊裡面的構造,覺得相當新奇。

  「用來接磨好的麥粉。」帕納指指他們頭上的天花板。「上面還有一層,應該放置著石磨和漏斗,我們上去看看。」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爬上通往二樓的小木梯,反客為主。

  真不知道誰才是磨坊的主人。

  蓓媚兒見狀眉毛挑得高高的,她是很感動他這麼熱中觀看磨坊沒錯,但仍不喜歡被忽視的感覺。

  見鬼了,她暗暗做了個鬼臉。她帶他來的目的是利用他,可不是和他斗氣。

  「怎麼了?」不經意地瞧見她孩子氣的表現,他的腳步稍微放慢。

  「沒什麼,眼睛痛而已。」她難為情地聳聳肩,討厭被人看見不成熟的樣子。

  柏納默默看著她故作自然的表情,覺得她十分難懂。

  什麼樣的女人可以同時融合天真與殘忍?什麼樣的際遇可以讓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女孩,腦子裡只想著擴張領地、推翻政權?

  柏納不懂她的想法,就如同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服侍上帝一樣,他們都為自己的信仰付出努力,結果卻大不相同。

  「爬上來的時候注意腳下的梯子,小心滑倒。」他掉頭繼續往磨坊的二樓爬,不想去思考太多,最近他已經想太多了,而且焦點全集中在她身上,這不是件好事。

  揮掉腦中的思緒,柏納強迫自己專注在改進磨坊上,沒多久就抓出要點。

  「我們可以將這邊的漏斗加大,容納更多的谷物。」他指著建在二樓的木制箱子,箱子下面裝有一具錐形的木條,用來將未經研磨的谷物傳送到石磨。

  「還有石磨也必須換掉才行,以免拖累谷物研磨的速度。」他敲敲鑲在木制平台內的石磨,猜想換掉它可能要費上一番功夫。

  然後,他又迅速地爬下樓梯,來到一樓。

  「這裡可以加裝一組齒輪。」他指著一處空地。「加裝齒輪之後,旁邊就可以......」

  柏納非常專業的東摸西瞧提出他的意見,而蓓媚兒也十分認真聽取他的意見,不時和他交換討論疑點。等到一切都敲定得差不多時,天色也暗了一半。

  「快下雨了。」蓓媚兒看著窗外的天色皺眉。「我們最好快些離開,以免被迫留在這裡過夜。」這地方甚至連可用來鋪地的麥梗都沒有,只能睡地板。

  「嗯。」柏納和她的看法相同,這磨坊離賽維柯堡起碼有幾十公哩遠,動作再不快點,鐵定遭殃。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跑下木梯,解開拴著馬匹的繩子迅速上馬,想趁大雨還沒落下之前離開。

  他們的動作很快,不幸的是,大雨滴落的速度比他們更快,才不過跑了幾百公尺,大雨便傾盆而下,硬是把他們倆淋成落湯雞。

  「雨下得這麼大,我看我們是趕不回去了!」蓓媚兒手握韁繩,奮力控制身下不斷揚蹄的馬匹,對著柏納吼。

  「距離太遙遠了,我們不可能辦到!」帕納眺望遠處高高聳立的賽維柯堡,也和蓓媚兒一樣努力控制煩躁的白馬。頻頻打雷的結果使得兩匹馬都處於不安的狀態,極難駕馭。

  「回磨坊!」蓓媚兒當下決定,凍死總比摔死好。「我們先回磨坊躲雨!」

  雙膝一夾,蓓媚兒不管柏納有沒有跟上來,就先策馬轉回原來的路線狂奔,幾分鍾後,又回到磨坊。

  她跳下馬,白褲袋中拿出一個黑色的眼罩給馬戴上,確定它真的安靜下來後拍拍它的頸子以資鼓勵,將它拴在原來的地方後跑進磨坊躲雨。

  柏納的情形也大同小異。身為騎士的第一個訓練是要懂得照顧自己的馬,雖然他最後沒當成騎士,但這要點可也沒忘。

  照料好自個兒的馬匹,柏納尾隨著蓓媚兒的腳步踏進不久前才離開的磨坊,一進入空間狹小的磨坊,就看見蓓媚兒咬著下唇,環緊自己的身體,嘴裡念念有辭。

  「我一定要拆掉這座該死的磨坊,這兒簡直小得不像話。」她像頭暴躁的母獅在狹小的空間裡走來走去,嘴唇漸漸泛白。

  「重新改建的磨坊裡,一定要有一座壁爐。你聽見了沒有,修士?一定要有座壁爐!」

  她白著一張俏臉,朝剛進門的柏納大吼。柏納冷靜地打量著她,很顯然的,她凍壞了,剛剛那場大雨來得太急,深秋的風又太猛,把她未曾添加厚重衣物的身子澆出一身寒意和怒氣來。

  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子是個怕冷的小女孩,根本不是什麼可怕的血薔薇。

  「把衣服脫下來吧,你凍壞了。」凍到嘴唇發紫,胡亂說話。

  「這點雨我才不怕--」

  「脫下來。你想得肺炎嗎?」柏納難得怒聲打斷她的話。

  「我也不怕肺炎。」他可知道他面對的人是誰,居然敢對她這麼凶。「我一天到晚領軍作戰,早已習慣--」

  「你習慣個屁!」這話令兩人都感到驚奇,他居然口出穢言。

  蓓媚兒驚訝地看著帕納,柏納也楞了一下,又很快地鎮定下來說道:「把衣服脫下來,我不想和你爭辯。」反正說都說了,或許上帝會原諒他無心的行為。

  他帶著平靜的心情如是想,潛意識裡卻愈趨紛亂。他是怎麼啦?莫非他真的受到她的影響?

  柏納看著蓓媚兒的表情由驚訝轉為驚喜,惱得幾乎想殺死自己。他的意志力果真這麼薄弱?還是受到天時地利的影響,讓他不得不迷失?

  他的腦子裡充滿太多問號,然而蓓媚兒一直發顫的身子卻很快地打散這些問號。他暗地裡詛咒一聲,無奈地朝她接近。

  「你一定得這樣折磨我嗎?」他忿忿地動手,將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身體是你的,你要怎麼虐待自己是你的事,但請別在我的面前表現得這麼愚蠢,我看不過去。」該脫的時候不脫,不該脫的時候又拚命解衣引誘他,當他很好欺侮是吧!

  他狂亂地解開她的衣服,解到最後一件亞麻制的襯衣時,才瞧見蓓媚兒的表情。

  她在笑,她該死的在笑,還笑得很甜美。

  「我喜歡你罵我愚蠢。」她像小孩一樣鑽進他的胸膛,貪取他的溫暖。「以前我父親就常常說我不夠聰明,感覺好親切。」

  她不夠聰明?在他來看,她已經夠狡猾了,她父親到底是怎麼教育她的?

  「我不是你父親。」他僵住身體,難以忍受成為代替品的滋味,更無法忽視貼在他胸口的玲瓏曲線。

  「我也不希望你是。」她笑盈盈地抬頭,輕撫了一下他的下巴。「是你的胡子長出來了,還是沒刮乾淨?很扎人。」以前她總覺得毛茸茸的男人很髒,可換到他身上卻很有味道。

  「我也不知道。」他避開她的撫摸,很有技巧地推開她。「看來今晚我們必須在此過夜,天色漸漸黑了。」夜晚一到,領地就會實施宵禁,除了主堡以外,一切出外活動都被禁止,道路也會黑暗到看不清,所以沒有人會選擇在天黑以後出門。

  蓓媚兒當然也清楚這一點,要不然他們剛才這麼拚命趕路做什麼?

  「你也把衣服脫了吧。今天晚上我們不抱在一起取暖是不行的,我可不想你得肺炎。」

  蓓媚兒把他說過的話丟回給他,讓柏納的心跳速度加快。

  她說的沒錯,今天晚上他們若不互相取暖,鐵定凍死在這簡陋的磨坊內。可他真的有辦法抵抗她這麼迷人的誘惑嗎?他懷疑。

  「我好冷。」在他遲疑的當頭,她直打哆嗦地蜷曲在角落。「你再不過來,我就要冷死了,這裡甚至連根茅草也沒有!」

  這倒是。

  柏納環顧四周,發現這兒除了地板之外還是地板,貧乏得可以。

  他歎口氣,默默解下濕濃濃的衣裳,僅留一件內衣走過去坐下和她緊緊相依,一起聆聽滴答的雨聲。

  「你的身體好暖,比柴火還有用。」蓓媚兒靠在他身上打盹兒,今天早上太早起床,她好想睡。

  柏納則是盡量不去看她迷人的身體,眼睛直視正前方。

  「你會為我建壁爐嗎?」昏睡之餘,她沒忘記她的願望。

  柏納沉默了一下,很想求她有點知識,在磨坊裡建壁爐,擺明是要燒麥子。

  「我討厭冷,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幫我加蓋一座壁爐。」她不喜歡沒人抱的感覺,那感覺好冷,可她卻一直沒人抱,沒人肯抱她......

  不知不覺中,她抱緊柏納,像個缺乏愛的小孩子一樣不肯放手。

  「幫我蓋壁爐。」意識模糊前她再度要求。「一定要幫我蓋......」

  然後,她一下子就睡著了,留下柏納一個人面對著天花板發呆。

  我討厭冷......所以你一定要幫我蓋壁爐......

  蓓媚兒臨睡之前最後一絲聲音飄過他的耳際,使得他不自覺地垂眼,凝望她不設防的容顏。

  她不是討厭冷,而是怕冷,這種害怕是由心底深處發出的,和實際的寒冷無關。

  「我會為你蓋一座壁爐,我保證。」柏納凝視她細致的臉龐,忍不住伸出手指撫摸她的面頰說道,並且逐漸低下臉。

  安詳入睡的蓓媚兒笑了。夢中似乎有個人正輕碰她的嘴唇,那個人--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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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離比武大會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賽維柯堡周圍的土地,紛紛擾攘起來。城堡四周搭設起帳篷,以應付即將來臨的人潮。

  比武大會通常持續三天。一般來說,比賽從黎明時分做過彌撒就開始了。但由於蓓媚兒已經把教堂給拆了,因而沒有彌撒,改以號角直接揭開大賽的序幕,跳過宗教那一關。

  整個人倚在巨大的拱窗觀看城堡底下忙碌的人潮,面對這熟悉的景象,柏納不知該作何感想。記得多年以前賽維柯堡也舉辦過類似活動,當時他就在堡底下忙進忙出,幫忙前一任的賽維柯公爵張羅比賽的事,現在他倒悠閒,什麼事也不必干。

  當然了,你現在的身分是修士,是寄居的客人,哪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想到自已尷尬的地位,他不免嘲笑自己,在賽維柯堡裡,他到底算什麼?

  苦笑了一下,他訕訕地離開拱窗,沒想到房間裡早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回神,是蓓媚兒的貼身侍從--傑森。

  「不要接近蓓媚兒大人!」

  柏納方才掉回視線,傑森就惡聲惡調地說道:「我不准你接近蓓媚兒大人,聽清楚了嗎?!」金發的傑森張牙舞爪地咆哮,氣憤之情溢於言表。

  「相當清楚。」尤其清楚他迷戀蓓媚兒。「但我想這話你應當自己留著對她說,恐怕你找錯說話對象。」

  柏納的語氣雖平靜,但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很快便激起傑森忿然的臉,這該死的修士。

  「你以為自己的行為很了不起嗎,修士?」傑森臉紅脖子粗地開罵。「你現在做的一切等於是在毀滅她,你知不知道?」

  蓓媚兒大人就是靠她的無情、殘忍,才能在男人的世界中打出一片江山,如今倒好,居然沒事就蹺頭跑來聽這修士講道。底下的人都在竊竊私語了,她仍然我行我素,一點也不像過去的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柏納問,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就是毀滅?

  「因--」

  「你的話好像稍嫌多了一點,傑森,找不到事做嗎?」

  就在傑森即將說明原因的時候,蓓媚兒柔美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語調輕快地阻斷傑森的解釋。

  「呃......不......不,蓓媚兒大人,小的還有很多事待做。」無可奈何地,傑森只得硬著頭皮把到嘴的話吞下,以免遭殃。

  「那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她笑得像天使,對她的侍從頷首,只有傑森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小的告退了。」傑森彎身告退,在經過門口的時候聽見輕輕一句:「小心你的舌頭。」連忙加快腳步,一刻也不敢耽擱。

  「多嘴的僕人。」她笑呵呵地走進房間,看似漫不經心,但柏納並沒有被她輕松的態度蒙騙過去。

  剛剛傑森到底要跟他說什麼?他所說的「毀滅」又是什麼意思?

  「准備好了嗎,修士?」敏銳的轉移話題,蓓媚兒笑著提醒柏納。「我們說好你今天會帶我去見識一下你平日的助人工作,不可以黃牛哦!」

  她邊說邊張開雙臂,要他為她今天的穿著打分數,他這才發現,她穿了一套不知打哪兒弄來的粗布衣裙,和她絕美的臉一點都不相配。

  「你的頭發太顯眼了,容易引人側目。」他走過去從她手臂的吊籃中,抽出一條丑丑的圍巾蓋住她的頭發,弄了好一會兒才滿意。

  「這樣就好多了。」至少不會一眼就被人認出。

  蓓媚兒聳聳肩,她可不想去照鏡子看自已現在的模樣,一定丑得可以。

  「該帶的東西都帶了?」柏納沒空管她丑不丑,或是漂不漂亮,他只關心籃子裡面的食物。

  「都帶了。」蓓媚兒翻了翻白眼,搞不懂干麼帶這些。

  「你都有按照我的吩咐准備吧?」柏納不放心,翻開蓋巾一一檢查。

  「當然。」真羅唆的男人。「要蔬菜,不要肉類。可以帶雞蛋,但是不能抓雞,我都有依照你的吩咐做啦,你不必擔心。」

  蓓媚兒雖然搞不懂他的用意,但還是尊重他的專業,就像她尊重他對磨坊的改建計劃,絕不會多插嘴。

  「很好。」柏納仔細檢查了一下。沒錯,她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沒跟他調皮。

  「我還是弄不懂,干麼要帶這些東西。」要帶也不帶豪華一點的食物,這些粗飯粗菜簡直難以下咽。

  「我們是去做家庭拜訪,記得嗎?」柏納捺下性子解釋。「在修道院,我們自給自足,頂多只能出產些雞蛋和蔬菜,你一下子帶大魚大肉去,鐵定馬上露出馬腳,所以我才不許你帶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雞鴨魚肉也算亂七八糟的東西嗎?真不懂他是怎麼想的!

  再一次大翻白眼,蓓媚兒決定隨便他了,反正她沒意見,誰叫他是換裝秀的老大。

  手提著竹籃子,腳上穿著粗鞋,他們悄悄地從城堡的地道偷溜,怕被人撞見堂堂的領主居然穿成這個樣子,這帶給她無形的歡樂。

  她一面笑,一面握著柏納的手跟在他的後頭彎腰踏腳,越走越覺得有趣。原來私奔是這種感覺,難怪會有這麼多男女熱中此道。

  「你笑什麼?」聽見她的笑聲,柏納回頭瞄了她一眼,她看起來好快樂。

  「沒什麼。」她說,就是不知道上帝會不會容許她跟一個修士私奔了。

  她一直笑,笑聲無法停止,一直到他們出了賽維柯堡,她還在笑。柏納拿她沒轍,只祈禱她待會兒去探訪村民的時候能夠嚴肅些。

  幸好,她一到了村子裡立刻變得很嚴肅,和剛才的輕浮判若兩人。

  「小心點,盡量別開口說話。」他先和她約法三章,就怕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又來戰爭是理所當然那一套。

  「我懂。」她又不是呆子,自暴身分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柏納點點頭,相信她不會那麼笨。為了隱藏她的身分,他們特地繞了一段路才離開賽維柯領地,免得被人一眼認出她就是血薔薇。

  他們挑了一戶柏納過去時常造訪的人家敲門,敲了好一陣子,卻沒有人出來應門。

  不會這麼衰剛好碰上了楝空屋子吧?

  蓓媚兒簡直想仰天長嘯,怎麼她第一次以平民的身分溜出來玩,就遇見這種鳥事,太不公平了!

  她不耐煩地點點腳尖,點了老半天還是不見有人出來開門,終於決定離去。

  「我們走吧,看樣子沒人在家。」她放棄,這兒多得是寒慘的大門,想必裡頭的人們一定很樂意吃到一頓像樣的晚餐,沒必要堅持。

  「好吧。」柏納也同意她的說法,他們確實敲了很久的門。

  他們同時轉身,此時,門板內忽地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人的呻吟。

  「救......救命啊......好......好痛......」

  微弱的聲音似乎是由一名婦人的嘴裡吐出,他們不約而同的互看了一眼,一起破門而入。

  怎知,門是被打開了,但蓓媚兒寧願它再關起來。屋子裡頭居然躺著一位待產的婦人,正滿頭大汗地哀嚎!

  「我出去了。」蓓媚兒後腳跟一轉就想開溜。

  「別想溜。」柏納眼明手快地攔住她,把她揪回來。

  「你不能強迫我留在這裡。」她看著婦人的大肚子猛吞口水,她上過的戰場加起來都沒有這屋子來得可怕。

  「你不能走,現在只有你可以幫她。」他是個男人不方便,可是婦人的羊水已經破了,再不快點幫她接生,會有危險。

  「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幫啊!」蓓媚兒急得大叫,她只會殺人。「我又沒有生過孩子,哪曉得怎麼做?」噩夢一場,她發誓下回再也不偷溜出來玩。

  「很簡單,鼓勵她用力,然後順著她的推力把孩子的頭抓出來。」他聽說接生是這樣的。

  「你說的倒簡單。」她急得額頭冒汗。「既然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自己去做?」干麼叫她。

  「因為我是男的。」這就是結論。「別羅唆,我先去燒開水了,記得叫她用力。」

  「啪」一聲。

  屋子唯一的出口就這麼被柏納卡死,留下一個待產的婦人給蓓媚兒。她吞吞口水,慢慢地走近婦人,發現婦人的表情很痛苦,一雙手像想抓住什麼似的在空中揮舞。

  她毫不猶豫地握住婦人的手,等她碰到婦人冰冷的肌膚才嚇了一跳,她居然也會做這麼惡心的事?

  「求求你......小姐......」婦人睜著一雙迷蒙的眼睛央求蓓媚兒。「求求你......幫助我生下這個孩子......我的丈夫外出工作還沒回來......他......他若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看見這個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幫我接生這個孩子......」

  婦人說得滿頭大汗,眼中盛滿對丈夫的愛,蓓媚兒卻無法理解她的感情。男人對女人的愛情真的那麼重要嗎?難道在她的眼裡,從來不曾懷疑自己只是洩欲,或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我會盡力,但你也要幫忙才行。」她允諾,輸給婦人那對似她母親的藍眸。

  「用力推。」她依照柏納的指示鼓勵婦人。「只要你肯用力,你的小孩就會沒事,我保證。」

  蓓媚兒的語氣堅定,綠眸犀利。既然她已經決定幫她,就不允許死神跟她作對,非讓他們母子平安不可。

  也許是她的自信影響了婦人,在她的驅策之下,婦人順利的生下一名嬰兒,蓓媚兒高興得大叫。

  「快進來,修士,她生了!」她高興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掉臍帶,細心地包扎了一下,才將滿身是血的小孩高高地舉起。

  她好奇地看了一下嬰兒的性別,發現和她一樣都是女的,笑得更開心了。

  柏納連忙帶著一大桶熱水進屋,探頭望了一下,又趕緊出去。蓓媚兒接過柏納交給她的熱水,在婦人的指示下將嬰兒清洗乾淨,才又喚柏納進屋。

  「非常謝謝你們。」婦人以感激的眼神望著他們。「我的丈夫要是回來看見這個孩子,一定非常感動。」他們的孩子都在長年的動亂中一一死去,這個新生兒對他們來說,彌足珍貴。

  蓓媚兒點點頭,對她來說,這也是一個新奇的經驗,如果婦人不曾有下列的舉動的話。

  「孩子是男的吧?」婦人渴望地看著蓓媚兒手中的小生命,默默祈禱。「我答應過丈夫這次一定幫他生個男孩。告訴我,他是不是個男孩?」

  是不是男孩?

  這五個字就像淬毒的毒針,刺穿蓓媚兒的心房,也刺出她最高昂的怒氣。

  是女的又怎麼樣?不是男的又如何?男人就一定比女人爭氣?!

  「不,她是女的。」蓓媚兒發出尖銳的聲音直逼婦人,柏納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妙。

  「女的?」聽見這答案,婦人的藍眼閃爍了一下,露出明顯的失望。

  「怎麼會是女的......」婦人咬緊下唇念念有辭,蓓媚兒好像從中看見她出生時候的景象。

  那時她母親也是像這婦人一樣失望嗎?她那溫柔的藍眸裡,可曾欣喜過女兒的誕生,還是純粹憎恨她搶走她兒子的風采?

  頃刻間,木屋裡的氣氛突然變得教人無法忍受,既然婦人這麼失望她生了一個女兒,她乾脆殺死小女嬰好了,省得她留在人間痛苦。

  於是蓓媚兒抽出藏在懷中的短刀,扔掉皮套,拿起刀來就要往女嬰的身體刺去,卻在半途被一只強力的手臂攔截住。

  「你干什麼?!」柏納怒吼,他知道她很生氣,但也不能胡亂殺人啊!

  「殺掉這女嬰!」她的音量亦不遑多讓。「你也聽到她說的話了,既然生女兒沒用,還不如早點送她投胎,或許下輩子她會是男的也說不定!」

  蓓媚兒揮掉柏納的手,舉起小刀眼看著就要在女嬰身上戮出個洞,婦人掩嘴尖叫,沒想到蓓媚兒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下來,楞楞地看著手中的小嬰兒。

  「......她在對我笑。」蓓媚兒困惑地抬眼問柏納。「我要殺她,她卻對我笑,為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你想殺她。」他奪走蓓媚兒手中的小刀,不明白她為什麼連做個家庭拜訪都要攜械。

  「嬰兒是最純真也最無辜的,他們不會設防,只會睜大眼睛觀看這世界。」柏納說。

  「鬼扯!」蓓媚兒嘴上這麼說,但眼睛還是離不開女嬰,她真的在對她笑。

  「我聽說我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喝過血,跟你說的純真無辜根本扯不上邊。」正因為她喝了父親的血,才會被視為妖魔鬼怪,每個人都怕她。

  「那不是你的錯!」柏納握住她的肩膀。「聽我說,當時你才剛出生,什麼都不懂,自然無法分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相信若是換到現在,你一定不會喝下你父親的血,一定不會!」

  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漸漸了解她的寂寞。漸漸發現,在她看似蠻橫殘忍的舉動下,其實隱藏著一具不為人知的靈魂。那靈魂一直沒長大,一直躲在她成熟的軀體裡,那是被扭曲的價值觀和被母親遺棄的傷痛,都匯聚在她小小的心靈,時時刻刻侵蝕著她。

  蓓媚兒看著柏納,搞不懂他對她的信心是打哪兒來的,一般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試圖說服她原諒自己,這就是該死的基督精神嗎?

  她疑惑,嬌艷的雙唇發抖。她一向以自己的與眾不同為榮,現在卻覺得跟一般人一樣也沒什麼不好,她瘋了嗎?短暫的瘋狂?

  「請您饒過我的孩子,大人,我求您!」當他們倆互相凝視,誰都不能動的時候,婦人跌下床爬過來懇求蓓媚兒,並搶走她手上的嬰兒。

  「我不知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血薔薇,才敢麻煩您為我接生這個孩子,小人萬分罪過。」婦人將女嬰抱在胸前,害怕小孩子會消失。「但是既然您已經親手救了這個孩子,還請您不要殺她。她雖然是個女的,可卻是我的心肝寶貝,求求您不要殺她,求求您......」

  婦人跪地磕頭,他們都聽過血薔薇的故事,也知道她一出生就喝她父親的血,人人因此將她視為妖孽。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一個堂堂的公爵,竟會化身為一個普通的村姑,跟隨修士來到這簡陋的村子,並幫她接生孩子,間接救了她一命。

  婦人不斷地磕頭,為她也為自己的小孩,此情此景,落在蓓媚兒的眼中,顯得萬分難堪。

  她在跟她磕什麼頭,為了她不重視的女嬰嗎?

  蓓媚兒脹紅著臉,垂眼看婦人卑微的動作,突然好羨慕她懷中的女嬰。

  被母親緊緊擁在懷中是什麼滋味?她不懂,也不想知道!

  「蓓媚兒--」

  再也忍不住排山倒海的情緒,蓓媚兒轉身跑出木屋,忽略柏納的呼喚。

  「失陪。」匆匆跟婦人說了聲抱歉,柏納跟著追出去,蓓媚兒早已跑了好幾尺遠。

  他努力追上蓓媚兒的腳步,到了一片樹林之後發現不見她蹤影,心裡不由得急了起來。

  「公爵大人,你在這裡嗎?!」他扯開嗓門大吼。現在可好了,身分暴露,蓓媚兒人也不見了。這事鐵定會傳出去,他這修士......唉,怕是再也當不成了。

  「回答我,公爵大人!」當得成或當不成修士已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她再說。

  該死!

  柏納環顧空無一人的樹林一圈,打算就此放棄,另尋他處時,不期然看見一道窈窕的人影,站在一棵巨大的樹下。

  頓時,柏納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覺得她好小好小,小得需要人保護,小到人人都應該愛這朵多刺的薔薇。

  可是她不能,因為她是血薔薇,所以無法得到人們的愛。

  「為什麼不說話?」他慢慢走近她,問她。「為什麼不回答我,我喊了你好久。」喊到他的嗓子都快破了。

  蓓媚兒先是瞄了他一眼,過了好久才淡淡地說道:「我聽見了。」她又沒聾,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由於她的表情擺明了不想交談,柏納只得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任時間流逝。

  「你被抱過嗎?」當柏納以為她打算就這麼永遠沈默下去之時,蓓媚兒終於開口,轉過身的表情飄忽。

  「我被抱過。」他不想裝作聽不懂,雖然他很想。「每個人都被抱過。」柏納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想說服她,她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誰抱過你?」顯然地,她並未被說服。

  「奶媽、兄弟,還有侍女......」他絞盡腦汁回想小時候的事。

  「你母親抱過你嗎?」蓓媚兒很快打斷他的努力,逼問他。

  「呃......」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知道她此刻一定很難受。

  「她抱過你,對不對?」蓓媚兒尖銳地問,柏納則是無奈地解釋。

  「她是抱過我--」

  「所以你無法了解我的想法!」蓓媚兒用最悲傷的眼神凝望柏納,那是他從沒見過的蓓媚兒,脆弱得教人心疼。

  「不對,我了解你的心情,也了解你的想法。」柏納很快地抓住她的肩膀,告訴她。「我雖然不清楚你的童年是怎麼回事,但我相信你母親一定也抱過你--」

  「錯了,修士,不要對你不了解的事下定論,我沒被她抱過。」蓓媚兒抬起躍動的綠眼,炯炯地看著他。

  「很驚訝嗎?堂堂一個公爵居然沒有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抱過,說出去都成為一個笑話。」她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繼續說。「但那不是笑話,是事實。我的母親打從我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沒抱過我,她的眼裡只有她的寶貝兒子。她一直恨我,恨我為什麼搶走她兒子的爵位,恨我為什麼哭得這麼大聲!如果我不曾喝下父親的血,她的兒子就是公爵了。而我,而我居然還傻傻的每天跑去她的房間向她問安!她不想見我,她根本不想見我!」

  說到後面,她的微笑已經不見,只剩下滿腔的怨氣和滿臉的淚水。她也希望那是個笑話,她也渴望親情的擁抱,可是她的母親從不抱她,把她視為異端。是,她的父親抱她,卻是希望她能繼承他的志向,創造出只屬於賽維柯家族的偉大王國。

  所以她不停的前進,不停的學習如何耍心機,因為她知道,在這動蕩的時代,光靠武力是不夠的。必要的時候,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美貌去換取成功的台階。也由於她的努力,她得到了爵位,打下連國王都會害怕的江山。為了成功,她踏過無數具屍體,刺穿無數人的心髒。為了成功,她清除掉眼前所有可能的障礙,成為人人害怕的血薔薇,但她仍渴望母親的擁抱。

  她要她正視自己,而不是只會成天叨叨念念著她那該死的兒子!

  蓓媚兒不知道自己的臉已被淚水打濕,記憶中她從不曾哭泣。她的父親總是告訴她,軟弱是成功最大的敵人。她牢記他的教訓,並且身體力行,直到遇見柏納諒解的眼眸。

  他在同情她嗎,還是嘲笑?為何他的手這般溫柔?為何在他的眼前她突然變得渺小?她應該是最強、最狠的血薔薇啊!他憑什麼把她樓進懷裡,像對嬰兒一般輕搖她的身體,叫她不要害怕?

  「我很抱歉她沒有抱過你,真的很抱歉。」像是要代替她母親似的,柏納緊緊地擁住她。「也許她有她的理由,也許她自己也無能為力,但無論如何,這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不要一直把它放在心上。」

  只是嘴上說的容易,現實卻極難辦到。幼年時的陰影往往覆蓋人的心理一輩子,使人做出失去理智的事,他猜這是裡奧被趕出賽維柯堡的原因。蓓媚兒的嫉妒心作祟,她母親眼裡又只有他這個兒子,因此才會釀成悲劇。

  經由蓓媚兒嘴中說出,再加上自己的臆測,柏納慢慢地拼湊出所有事情的始末,並且怨歎命運。

  上天給了她一切,唯獨不給她渴望的親情。然後又奪去他原有的親情,教他入修道院領受它的慈悲,卻又陰錯陽差的遇見她,重回他原已遺忘的世間情愛,誰能說一定了解上帝的旨意呢?

  他不能,相信也沒有人能,至少他就不曉得自已在做什麼。

  柏納苦笑,謝上帝也怨上帝,把這麼困難的磨練交給他,現在他連回頭的機會都快要沒有了,不知道她是否還願意收留一名意念動搖的修士?

  柏納納悶,蓓媚兒也納悶,納悶的原因卻不一樣。

  「告訴我,為什麼你總是能平心靜氣看待這一切,我們難道不是接受同樣的教育?」在他懷中休憩的蓓媚兒已逐漸靜下心來,縮在他的胸口喃喃發問。

  一時之間,柏納難以回答。她口中的「教育」指的是騎士訓練,他們的前半生都耗在那兒。

  「是也不是。」柏納靜靜地回想了一會兒,才緩聲答道。「我們雖然接受同樣的訓練,我也在你父親麾下見習好多年,但我們的想法還是不盡相同。」而這恐怕是家族影響的結果。

  「哪一點不同?」蓓媚兒覺得他的胸膛好溫暖,她從來沒這麼平靜地依附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過。

  「很多方面。」柏納微笑。「比如說,你追求勝利,我卻覺得這世上還有比打勝仗更值得追求的東西;對我來說,那才是真正的麥克尼爾精神。」

  「什麼是麥克尼爾精神?」蓓媚兒問柏納,他老說已忘了過去的日子,就她來看,根本沒有,他仍然以自己的姓氏為榮。

  「幫助弱小、尊敬婦女與敵手、不隨便殺人。」這是他父親堅守的家訓,自小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就算十二歲以後出外受訓,他也沒忘。

  「也就是所謂的騎士精神。」蓓媚兒窩在他的懷裡喃喃自語,腦子想著他們兩家是如何的不同。騎士精神人人皆知,但在這個強者為王的世界裡,又有幾人能真正遵守?

  「我在想,我們真的很不一樣。」她抬頭凝望柏納,琥珀色的眼睛也回望著她。

  「怎麼個不一樣法?」柏納心裡有數,但還是希望她親口說出來,這對她會好一點。

  「各方面。」她挪開視線眺向遠方。「你遵守麥克尼爾的家訓,而我則是懷抱著父親給我的訓誡。他告訴我,只有我可以繼承他的宏願,開創新的王國。為了達成這志願,我可以殺人,可以不顧他人死活,只要我想得到的、做得到的,他都支持我,但條件是一定要堅強,不可以軟弱,不可以有婦人之仁。」誰知道她今天居然破戒去救一個臨盆的婦人,她父親一定很失望。

  她勾起嘴角,表情哀傷。她讓父親失望了,現在他一定在墳墓裡跳腳吧!

  柏納卻是持完全相反的看法。

  「你知道,你父親的話不一定是對的,你為什麼不試著去改變?」凝視她憂傷的臉,有一分鍾的時間他無法諒解前任的賽維柯公爵。他景仰他的戰技,但對他教養兒女的方式,不敢苟同。

  「改變?」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在說笑話。

  「對,改變。」他可認真得很。「你父親的志願不一定非是你的志願不可,他已經死了,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變回正常人,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不一樣的人生?

  蓓媚兒看著柏納的眼睛,仿佛從中看見自己穿著女性的衣服,拿著針線,坐在壁爐邊為丈夫縫制衣服的模樣。

  這是她渴望過的人生嗎?

  不,她不這樣認為。如果她要如此平凡過一生的話,她何必披上戰袍,忍受無數次落馬,並且有過多次差點死在戰場上的經驗?

  然而,倚著他的胸膛,她又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滿喜歡被人保護的感覺。傑森說的對,他會毀滅她,游戲已然變質,再不想辦法堅定信念,她才會是被改變的那個人。而如果她真的任事情發展到那樣的地步,將是個恥辱。而她--血薔薇,絕不接受,她要反擊。

  「回去吧,我不想在外地過夜。」堅定地推開柏納溫暖的胸膛,蓓媚兒突然變得十分不在乎。

  柏納好奇地打量她陰暗不定的表情,不明白她何以突然說變就變。

  再一次牽起她的手,柏納不知道的是,在她清純的笑容裡,早已打定主意退回到游戲的原點,進行她延宕多時的第三步驟。

  現在,就等著比武大會,真希望它能早一點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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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今天是比武大會的第一天。

  清晨的號角吹響之後,比賽就開始了,人們爭先恐後地擁向賽維柯堡,在士兵的監督下坐上一層層的看台,就怕搶不到好位置。

  整個比武大會,嚴格說來是人民賺錢的好時機。因為比武大會吸引的全是一些沒土地又沒城堡的貴族前來參加,而這些沒太多社會地位的參賽者通常會帶著家當、騎著馬匹,走好幾個禮拜甚至數月的路來到比賽的地點投宿。這幾天,就成了當地居民大賺特賺的最佳日子,因為無論這些參賽的騎士多神勇,他們總要吃和睡。居民可以出租帳篷,或者是提供食物和水,以及幫他們照顧馬匹或釘釘馬蹄鐵,無論是哪一種服務,都可以幫助居民賺到錢,何樂而不為。

  由於比武大會不但需要長時間的准備且開銷很大,領主又會在活動期間開放城堡,提供食物給貧困的農民和工匠,因此人人欣喜若狂,是他們最喜歡的節慶。

  而在這節慶中最忙碌的一群,自當是城堡裡面雇用的僕人及工匠。尤其是比武大會的前一夜,你可以看見堡內的人跑進跑出,忙得不可開交。其中最忙的要算是打鐵匠,他們要准備武器,要為馬釘鐵蹄,忙得連擦汗的時間都沒有。至於三五成群、不時穿梭在城堡中庭的木匠也很忙碌。他們不但要在明天比賽前搭好看台和柵欄,還得搭起另一座更高的高台供貴賓和領主使用,所以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和滿城堡跑的二輪車有得拚。

  不可諱言,大家都忙壞了。二輪車搬運著一桶一桶的酒及大批的食物,供廚房裡的面包師和屠宰工使用調理,洗衣房內傳出喀嚓喀嚓的聲響,負責洗衣服的女僕正使勁敲擊著木棒,清洗先到貴客的髒衣服。

  這一切都需要花費大批人力,城裡城外同心協力只等著比武大賽到來,也就是今天。因此,每個賽維柯居民的臉上都掛著微笑,雖然並不真的喜歡他們的領主,但他們還是很高興她舉辦了這一場比賽。

  大賽的序幕,在黎明的號角聲中緩緩拉開。

  第一對出場的參賽者,雙方各自騎著自己帶來的馬匹,各據比賽現場的一角,等待大賽主人蒞臨。

  全部的人都在等著,等待賽維柯堡的主人,也就是傳聞中的血薔薇。他們屏息以待,尤其以坐在看台最高處的達斯洛王子為最,他從前天抵達賽維柯堡以來,就未曾見過她,更別提招待他,根本完全把他當隱形人看待。這無禮的舉動氣壞了他,同時更增添他對她的好奇,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教他父王這麼提防和害怕。最重要的是,她的長相為何?

  達斯洛王子摸著下巴納悶,狹長惹人厭的灰眼不經意瞥見坐在另一邊的柏納。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物?他猜。為何他有資格被安排坐在領主的左邊,和他這個重要的客人平起平坐?

  達斯洛王子想不透,但他已經等得不耐煩倒是真的。這小妮子究竟要耗多久,居然敢讓他這個堂堂巴斯康辛王子枯等,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煩躁地點點腳尖,正想站起來大罵他不等了的時候,現場突然一陣騷動,顯然是領主駕臨。

  達斯洛王子瞪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來人,唯恐錯失任何一秒。

  這個女人真是美透了!達斯洛王子不禁流口水。那頭火焰般耀眼的長發,不做任何修飾只讓它們自然的披散在背後,小巧的嘴唇,宛若最上等的櫻桃,艷紅得想讓人咬一口,還有那翡翠般的綠眸和完美無瑕的肌膚。

  噢,老天!他敢說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像她這麼耀眼,這麼讓人愛慕。

  「抱歉我來遲了,達斯洛王子,請原諒我的無禮。」才一走近主位,蓓媚兒就對一臉癡呆的達斯洛王子伸出手,令他差點回不了神。

  「我可以了解像你這麼美的人需要更多的時間妝扮。」達斯洛王子連忙親吻蓓媚兒的手背,諂媚地說道。

  今天她穿著一件深紅色天鵝絨外鑲金線,看起來美艷動人。

  「你真好,達斯洛王子,我還以為你不高興了呢!」蓓媚兒笑著縮手,謝謝他的贊美,間接諷刺他。

  「一點也不。」該死,他剛剛不耐煩的表情一定被她看見了。「為了一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再長的等待也值得。」

  「你真會說話,達斯洛王子,每一句話都說到女人的心坎裡。」蓓媚兒笑著坐回正中央的位置,轉頭面向柏納。「看見了沒,修士?你實在應該跟達斯洛王子多學學,他知道怎麼討好一個女人。」

  語畢,連給柏納回話的時間都沒有,她即轉頭向會場的正中央,傑森正好也趁這個時候走過來請示。

  「可以宣布比賽開始了嗎,蓓湄兒大人?底下的騎士已經等很久了。」傑森問。

  「可以了。」蓓媚兒瞄了高台下的兩方人馬一眼,要傑森盡管宣布。

  傑森領命離去,沒多久,就聽見一聲長長的號角,之後是歡聲雷動。

  隨著眾人的掌聲響起,佇立在圍場中的騎士,終於能夠展開攻擊,他們不約而同的勒緊韁繩,握緊手中的武器,等待最佳時機給對手迎頭痛擊。

  他們騎著馬繞圈,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在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競賽裡,勝的人可以晉級到下一場,敗的人運氣好的話可以帶著受傷的自尊回家,運氣差的人搞不好連命都沒有,因此對峙起來特別謹慎。

  他們一方手持斧頭,一方拿著戰戟,控制身下的馬匹慢慢地接近對方。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眾人都拉長脖子屏氣凝神,深怕錯過最精彩的一刻。

  忽地,「鏘」一聲!

  在眾人引領盼望的同時,身穿黑色鎖甲外披紅色罩衫,和同樣也是身穿黑色鎖甲卻披著藍色罩衫的雙方騎士,選在觀眾最意外的時刻交鋒,立即引來一陣喝采。

  「好啊!」觀眾再度拉長脖子猛拍手,為場內的騎士加油。

  瞬間,只看到紅衣騎士戰戟的尖刺朝藍衣騎士的身體刺去,而藍衣騎士亦眼明手快地以斧頭擋掉對方的攻擊,並伺機接近紅衣騎士拿起斧頭朝他的鎖甲砍去,在看台上觀罪的驚呼聲中,紅衣騎士被挑下馬,重重地滾落在地上。

  霎時塵土飛揚,在場的每一個人莫不緊張萬分,看來第一場比賽勝負即將分曉。勝的人可以有機會一路打到最後關卡,親吻全場身分最高貴女士的手並獲得獎金。敗的人可得要小心自己的命,尤其剛跳下馬的藍衣騎士又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果然,眾人的呼聲還沒完全停歇,藍衣騎士的斧頭已經落在紅衣騎士頭頂的正上方,紅衣騎士連忙滾開,大夥兒又是虛驚一場。

  「身手不錯。」高台上的蓓媚兒居高臨下地觀看這場開幕賽,下了句評語。

  「看來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你說對嗎,修士?」她突然轉向一邊的柏納,輕聲地問道。

  「我不知道,公爵大人不應該問我。」柏納冷眼直視正前方拒答。

  「我不問你問誰?」蓓媚兒微笑。「你曾經是一個很好的騎士,應該看得比誰都清楚。」

  「我不是騎士。」柏納語氣平板地糾正蓓媚兒的用詞,她已經在無意中刺傷他的心。

  「我知道。」蓓媚兒誘惑道。「但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冊封你為騎士。」想成為騎士除了必須接受嚴格的訓練之外,還必須由另一名正式騎士以劍點頭授勳,比如她。

  柏納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看著一臉魅惑的蓓媚兒,思考了半晌,終於恍然大悟。

  「這是你的游戲。」難怪最近她的態度會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你想逼我再次拿起劍重回戰場,原來如此,我懂了。」從偏僻的村莊回來後,她的態度就變得怪怪的,不再硬要他講道,但也不像以前那樣找碴,而是一副在等待什麼事發生的模樣。

  「我不知道我們又退回到原點。」他還以為漸漸了解她,結果是他自己多想。

  「每件事都有它的原點,尤其是游戲。」蓓媚兒聳聳肩,有點訝異他這麼快就抓到要訣。「不過我的提議仍然有效。我是真的可以冊封你為騎士,甚至幫你找出當年殺害你家的凶手。」只有一個誘餌不夠,蓓媚兒又提出更大的誘因釣柏納上勾,柏納的眼睛確實閃了一下,最後仍然定下心回絕她。

  「不,謝謝你。」她的多變讓他不敢領教。「我還是比較喜歡服侍上帝,騎士生涯不適合我。」事實上,他已經決定等比武大會結束之後就離開,他決定放棄感化血薔薇,那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再考慮一下,別太快拒絕。」看穿他琥珀眼下的心思,蓓媚兒不以為意地微笑。

  想溜?等著瞧吧!她若讓他溜得成就不叫「血薔薇」。

  淡淡丟下這句話之後,蓓媚兒把眼光移向賽場的中央,第一場爭斗已結束。結果正如她所預想的,是紅衣騎士嬴,而不是人人看好的藍衣騎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場上對峙的騎士也一組一組的換。看台上的觀眾從早看到晚,之中只有幾次暫停,供騎士吃點飯、包扎傷口、換武器和更換馬匹。

  第一天的比賽就在看台觀眾熱烈的掌聲中度過,失敗的騎士帶著受傷的身體和疲累的馬匹回家,留下來的全是一些勝利者,滿心歡喜地接受賽維柯堡的熱情款待。在比武大賽期間,宵禁取消,人們可以盡情歡樂,盡情喝領主提供的食物和酒,通宵達旦的跳舞和奏樂,度過多采多姿的夜生活。

  第二天,清晨的號角一過,看台上又毫無例外的擠滿人。由於參賽的人數過多,單單預賽就必須分兩天進行,昨天勝利的騎士此刻全擠在看台上觀看今日的賽程,也順便藉著地利之便,偷瞄坐在高台上的女主人蓓媚兒。

  好漂亮的女人啊!

  有幸窺見蓓媚兒一面的騎士莫不這麼想,個個腦中都打著如意算盤。早在出發至此地參加比武大會之初,他們就聽過血薔薇的名聲,也知道這回她把自已當成比武大會的獎品,贏的人可以娶她,連同她身後那一大筆足以媲美王室的財富。

  這是每一個參賽者當初之所以決定參賽的主要原因,但他們萬萬沒想到,除了可觀的財富之外,她的美貌甚至比金錢還更吸引人、更讓人垂涎!

  第二天的賽事就在參賽的騎士各懷詭計的氣氛下結束。兩天下來,競技場上至少有數十個人受傷,幾十個騎士私底下決斗,除此之外,一切尚稱順利。當然啦,場外的各式小販也開心得緊,笑得合不攏嘴,籍著這場比武大會,他們的荷包進帳不少,早已鼓鼓的了。

  到了第三天,終於輪到重頭戲上場。清晨的號響才過,晉級到第二輪賽事的騎士就等不及摩拳擦掌,痛毆對手。

  血腥的場面持續進行著,夾雜在群眾的歡呼之下,是一張張失敗和勝利的面孔,在這殘忍的舞台上輪流上演著。隨著騎士倒下或是振臂高呼的身影,太陽也慢慢收斂原有的燦爛光芒,轉為金黃。

  好不容易,場上終於只剩下一組勝利者,那就是達斯洛王子。他不是靠實力得到勝利,而是靠詭計。奸詐狡猾的他命人在各個參賽者的飲水中,攙入不潔的東西,好讓大家拉肚子。然後再趁著對方腹痛如絞之際將對方撂下馬,過足了英雄癮。

  現在,他置身在場中,等待最後一個參賽者上陣,然後他就可以風風光光的贏得勝利,抱得美人歸。

  說到美人,達斯洛王子的下股不由得一陣騷動,滿腦子想入非非。

  像蓓媚兒.賽維柯這麼美的女人真的很少見哪!先不提她那張天使般的臉孔,就說她的身材好了。她的比例完美,雙腿修長,胸部堅挺得恰恰好,既不過分豐滿也不乾癟,活脫脫是上帝的傑作。

  既是上帝的傑作,當然就應該匹配他這個一國的王子嘍!達斯洛王子想,雙腿忍不住踢踢腳底下的馬蹬,等待對手出現。

  不過,那女人很拽。雖然表面上對他客客氣氣,實際上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徹底忽視他。

  但這情形即將要改變!達斯洛王子發誓。等他贏了比武大會,她定會將他當成英雄人物看待,到時要收拾她可就容易多了。

  想到這兒,達斯洛王子幾乎要仰天大笑,這才發現他的對手居然還沒出現。

  奇怪,該不是臨陣脫逃了吧!

  達斯洛王子得意洋洋,認定是他過於優異的表現嚇著了對手,因此對方才會躲起來不敢現身。可惜他猜錯了。

  他的對手不但沒有跑去躲藏,反而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從容地朝他走來。達斯洛王子相當納悶地看著朝他逐漸接近的馬匹,黑色的駿馬上甚至沒有穿上繡有代表家族徽紋的馬衣,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達斯洛王子百思不解,更想不到對方不但沒有為馬匹穿上馬衣,就連盾牌也只是拿一般人練習用的普通盾牌。不過他那身銀光閃閃的盔甲倒是十分的耀眼,完全密封,連絲空隙都不留,他甚至看不見對方的眼睛。

  達斯洛王子聳聳肩,對手是哪一號人物對他都沒有什麼差別,反正他們已經喝下他手下事先加料的水,鐵定輸得慘兮兮。

  他拿起手中的武器,擺好陣仗,今天他選擇的武器是尖刀,是一種能刺穿對方盔甲的昂貴武器,最近才有鐵匠設計出來,聽說他手上拿的這一把,還是整個巴斯康辛王國境內唯一的一把呢!

  另一方面,相對於達斯洛王子手中的新型武器,他的對手則是選擇了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劍。和他身上的盔甲一樣,來人手中的劍閃爍著銀色的光澤,幾乎和他的主人一樣光亮,引起看台觀眾的一陣掌聲。

  「加油,穿著盔甲的騎士!」看台上的觀眾,顯然不怎麼喜歡達斯洛這個排行巴斯康辛王國第三位的王子,紛紛為另一個挑戰者加油。

  達斯洛王子氣壞了,這群不識貨的鄉野莽夫,他非讓他們知道他的厲害不可!

  「來呀!」對手甫就定位,達斯洛王子就忙著叫陣。「拿出你的狗膽來,看本王子怎麼修理你!」說完,他舉起尖刀指向對手,對手吭都不吭,只是按兵不動,似乎在考慮該怎麼玩他。

  這情形落在看台觀眾的眼裡,又是一個笑話。大夥兒看比賽的經驗也已有好多年了,一看就知道達斯洛王子之前的獲勝都有問題,上場的騎士不是突然倒下,就是虛弱到站不穩。換句話說,達斯洛王子一定是動了什麼手腳,才能過關斬將,贏得勝利。

  因此,大夥兒不免悶笑,彷佛看見一只連站都站不穩的家犬,對著真正懂得戰斗的人狂吠。他們雖不知道來人是誰,但看他控馬的架勢和握武器的樣子,便知道他必定是個高明的戰士。

  眾人的輕藐,很快的經由滿場低低的笑聲散播出來。達斯洛王子脹紅著一張臉,面子都不知道往哪裡擺,他一定要打敗這個對手以保留王室的面子!

  「出招!」在面子問題的威脅下,達斯洛王子像只無頭蒼蠅拿起尖刀胡刺亂揮一通。

  「看我刺穿你的盔甲,把你挑下馬!」他邊吼邊踢馬肚,催促身下的馬匹加速。由於他踢的力道過猛,馬匹受到驚嚇,驚慌之餘差點把他甩下馬背,立刻又惹來另一個笑話。

  「哈哈哈......」

  眾人再也忍不住笑意,直接放聲大笑起來。看來達斯洛王子不只不懂得戰斗,騎術也很爛,連馬都控制不住。

  「可惡,不准笑!」達斯洛王子氣得滿臉通紅,這群囂張的賽維柯居民,等他回王宮後,絕對要說服父王發兵剿平這座爛城堡,否則誓不干休。

  「我殺了你!」惱羞成怒的達斯洛王子,拿起尖刀再次朝對手沖去,這回他學聰明了,不再猛踢馬腹,馬匹果然聽話地跟著他的指令沖進敵陣,與對手正面交鋒。

  「咻」地一聲。

  達斯洛王子的表現極為英勇,可惜卻撲了空。騎著黑馬的對手早就預料到他的攻擊途徑,馬韁一拉,輕輕松松就避開他的攻擊范圍,而且還有空低頭和他的愛馬說話。

  「混蛋!」達斯洛王子氣極,這家伙擺明了戲弄他,他定要在他身上戳個洞。

  達斯洛王子立下毒誓,手上的尖刀像瘋了一樣到處亂砍。他的對手則是覺得很可惜,那麼好的武器,卻讓一個笨蛋使用,他連砍人的方向都沒抓對,當初到底是哪個白癡冊封他為騎士,讓自己的祖先蒙羞?

  身穿盔甲的對手,一邊為他手上的武器惋惜,一邊躲避達斯洛王子亂無章法的攻擊,無聊到頻打呵欠。等到呵欠都打完了,他的對手也滿身大汗,他才決定該是讓比賽更精彩的時候,連忙剌出長劍,達斯洛王子應聲落馬。

  達斯洛王子愣愣地跌在塵土飛揚的泥地上,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把他挑下馬。他是巴斯康辛王國的第三王子,是王室的代表,他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一個王子?!

  但更令他驚訝的事還在後頭。對方把他挑下馬就算了,竟然也不下馬對他表示尊敬,而是高高地坐在馬背上,拿起劍半彎腰地指著呆坐在地上的他。

  「你......你想做什麼?」達斯洛王子雙掌抵住泥地,整個人不斷向後挪,面帶驚慌地質問對手,對方好像想殺了他。

  「你......你不要亂來!」對方的劍離他越來越近。「我是堂堂巴斯康辛王國的王子,你要敢碰我,你就倒楣。」

  達斯洛王子口出威脅,對方的劍卻一點收回去的意思都沒有,一下子東、一下子西地劃開他身邊的泥地,差點嚇掉他半條命。

  「住手,住手!」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參加任何一場比武大會。「不要殺我,千萬不能殺我!」

  達斯洛王子像野豬一般哀嚎,對方卻玩得很愉快,又戲弄了他一會兒才慢慢地收回劍,拿下頭盔。

  「像你這麼膽小的人居然也想娶我,真不可思議。」拿下頭盔之後,對方甩了甩頭,紅色的發絲立刻像瀑布般披瀉而下,引起眾人的驚歎。

  「我不嫁給懦夫,達斯洛王子,你可以回去這麼告訴國王,我不會介意。」清脆的聲音之下是一個甜美的笑容,和一雙閃閃發亮的綠眸。

  達斯洛王子呆坐在地上,仰望那個從頭到尾一直戲弄他的騎士。那騎士不是別人,正是他妄想娶的女人--

  血薔薇!

  ×××

  危險游戲人人愛玩,但玩得像她這麼過頭,可真的是太危險了,柏納想。

  第二度站在蓓媚兒的房間,看著滿臉不在乎的蓓媚兒,柏納忍不住替她擔心,她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了,修士,干麼這麼看著我,有事嗎?」端起僕人送來的清涼飲料,蓓媚兒倚在枕頭堆裡問柏納。

  「你真的很喜歡玩游戲,對吧?」凝視著她,柏納平靜地開口問。「你這樣對待達斯洛王子,就不怕國王報復?」好歹他也算是王室代言人,她讓他這麼顏面盡失的回去,國王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你希望我先回答你哪個問題;游戲還是報復?」她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對,我是很喜歡玩游戲,而且我也不怕國王報復,這樣的回答你還滿意嗎?」

  諒國王在短期內也不敢有大動作,等他湊齊足夠人馬,她也已經找到傳說中的青珀。長久以來,她就沒放棄過尋找青珀的下落,據她派出去尋找青珀的人回報,已經探得青珀的蹤影,她相信再過不久,傳說中的青珀必會現身,幫助她推翻現今的國王。

  她說得很篤定,柏納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為她擔心。也罷,比武大會已落幕,管她同意或是不同意,明天一早他就回聖馬丁修道院。

  「我走了。」不打算明日還和她會面,他先行告別。「既然你已經過慎重考慮,我也不再多說,你自己好好保重。」到底他也見過她輕松愜意、善感多愁的那一面,他衷心祝福她往後的日子能夠過得快樂。

  「干麼說得一副我們不會再見面的樣子,今天的你好奇怪。」蓓媚兒一面灌下清涼飲料,一面瞅著柏納,狐疑地問他。

  因為我們確實不會再見面。柏納在心中回答她的問話,表面上卻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只是沉穩地點點頭,低聲說道:「我告退了。」然後便退出蓓媚兒的房間,轉進長廊。

  原本柏納以為一切就此結束,不料卻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響自蓓媚兒的房間傳出來,聽起來好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難道是......

  柏納不敢多想,拔腿就往蓓媚兒的房間狂奔,一推開方才被他關上的房門,便瞧見一幕令他心髒停止的畫面。

  蓓媚兒;人人害怕的血薔薇,居然倒在床下,而房裡闖入了兩個蒙面的男人。

  「糟了,有人來了!」闖入者和柏納一樣露出驚訝的表情,倒抽一口氣大叫。

  「你們是誰派來的,為何要偷襲公爵大人?」柏納低頭俯看倒在一旁地上痛苦抽氣的蓓媚兒,猜想她大概是中了毒,她喝的那杯飲料有問題。

  「沒你的事,修士,你最好閃到一邊不要多事,否則達斯洛王子會要你的命。」其中一個蒙面男人警告道,柏納皺眉,生氣地回視對方。

  「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她或許可惡,但照顧她是他的天職。

  「那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蒙面男人冷笑,執意達成主子的命令。

  柏納機警地瞇起眼睛,判斷眼前的情勢。對方有兩個人,又同時手握長劍,他兩手空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他彎低腰和對方繞圈子,對方則是左右包抄他。身中劇毒的蓓媚兒則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眨巴著一雙綠眼,痛苦地看著他。

  柏納猜現在她一定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玩這種危險游戲,惹得既中毒又被人刺殺。很快地,他發現自己沒有多餘的心思管她到底後不後悔,眼前的兩個大漢已經撲殺過來,他連忙抬腳踢掉其中一個的劍,在轉身踢人的同時又順勢打了另一個蒙面人一拳,將他撂倒在地。

  「可惡,你這算是什麼修士?」被打倒在地的男子相當不甘心,手握住長劍向上躍身爬起來,神色一凜,即刻向他沖過來。

  柏納別無選擇地閃身躲過這致命的襲擊,未料另一個被踢掉劍的蒙面男子,也在同時由背後偷襲,恰恰被柏納閃過,自動送入同伴的手中。

  「啊--」砰!

  其中一名蒙面男子的哀嚎和他斷氣的墜地聲同時響起,另一個男子才發現他竟然失手殺了自己的同伴,並為此而發狂。

  「查理!」失手殺了同伴的男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腹中插著他的劍,躺在血泊中,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多管閒事的修士造成的。

  同樣地,被鮮血濺了一身的柏納,驚愕哀痛也不下於錯殺了同伴的男子,雖然人不是他殺的,卻因他而死,同樣是罪過。

  「我要殺了你!」誤殺同伴的男子顯然也這麼認為,迅速抽出插在同伴腹部的長劍朝柏納砍去。

  柏納反射性地閃開,並奪下對方手中的劍丟向一旁,將他撲倒在地扭打成一團。兩人都盡全力要扳倒對方,尤其是錯殺夥伴的蒙面人,他用雙手掐住柏納的脖子,試圖掐死柏納,帕納則是反抓住對方的手,努力想扳開卻扳不動。對方已然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狀態,不是意識清醒的他可以徒手擊敗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把鋒利的短刃被丟到他的身邊,他認得那把短刀,那是蓓媚兒隨身攜帶的匕首。

  「用這把刀......殺了他......」蓓媚兒趴在地上痛苦地對柏納說。

  他搖頭,不肯拾起身旁的短刀。他是個修士,是上帝遴選用來代替她服務人群的代表,怎可沾染血腥?

  「快......」蓓媚兒為他著急。「你不殺他,他也會殺你......然後......再來殺我......」

  如果他不及時拿起身旁的刀,朝對方的心髒刺去,她就會失去生命?

  蓓媚兒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影像,像晴天旱雷似地打在柏納的心坎上,使他忍不住驚慌。

  不,他不要她死!雖然眾人都在詛咒她,但他就是不要她死,他要她好好的活著。

  「快!」眼看他的臉孔逐漸發白,蓓媚兒驚呼。「拿起你身旁的刀殺了他,不要再猶疑,趕快!」

  她臉色蒼白地命令著,柏納的腦中卻只記得她剛才的話--

  他會殺了你,再來殺我!

  「不,誰都不許傷害她!」一想到蓓媚兒即將橫躺在血泊中,柏納不自覺地拿起身旁的短刀,朝蒙面男子的心髒刺去。

  「誰都不許傷害她......誰都不許......」柏納毫無意識地呢喃,蒙面男子的血噴出來,濺得他滿臉都是,他卻回不了神。

  「修士!」

  隨著蒙面男子奔流的血液和頹倒的身軀,跑過來擁抱他的是活生生的蓓媚兒,她帶著最迷人的微笑,沖入他的懷中。

  「你......沒事了?」他用指背輕撫蓓媚兒細嫩的臉頰,無法相信她還活著。

  「沒事了,藥效已過,我已無大礙。」蓓媚兒點點頭,很遺憾無法告訴他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中。

  早在當眾羞辱達斯洛王子之初,她就算准他不會善罷於休,必定又會使什麼小人手段來陷害她。果然,他先派人換掉原先的侍女,端來一杯她最討厭喝的飲料。她一看飲料的顏色,就知道其中有鬼,於是她將計就計假裝不知情喝下肚,然後再趁柏納不注意的時候吐出來,讓窗外的人以及柏納誤以為她已喝下那杯飲料,然後事情的發展就如同她所預料的,一步步的進行。

  沒錯,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讓柏納誤以為她中毒;她故意讓柏納不得不為了她殺人。她說過,她要逼他回復戰士的本能,這是她的游戲,亦是事先規劃好的第三步驟,她要他回不了修道院,一個重開殺戒的人上帝不會要他,教會也不會要。

  只是,當她贏得了游戲,看著他恍惚卻多情的臉孔,她的心竟產生一股罪惡感,好像她搶了什麼不該搶的東西。

  「你殺人了。」輕輕揮去那惱人的感覺,蓓媚兒說。「現在你再也不能回修道院,你有什麼打算?」

  是啊,他殺人了。一心服侍上帝的他,竟然為了一個被稱為「血薔薇」的女人而殺人,他憑什麼回修道院?憑什麼再繼續服侍上帝?他......早已失去當修士的資格,就從此刻起,或許還要更早。

  「修士?」雖然她一向對人們蒼白的面孔沒多大感覺,但他的表情的確挺嚇人的。

  「不要叫我修士!」猛然揮去她嘴上的稱呼,柏納才發現自己有多可悲。「我已不配被稱作修士,我已經失去資格......」

  他用手搗住自己的眼睛,不敢仰望上帝。從今爾後,這個世界上將不再有一個名叫柏納的修士,留下來的,只會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你不准我叫你修士,那麼我怎麼稱呼你?」柔柔地捧起他的雙頰,蓓媚兒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她寧願他是個凡人。

  仰望著蓓媚兒,感受她空前的溫暖,柏納彷佛走進了一個用鮮血和迷情交織的狂亂世界,使他幾乎遺忘自己的姓名。

  突然間,她怎麼叫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嬌俏的紅唇深深吸引著他。

  「叫我柏納。」猛然扳下她的臉,他饑渴地覆上她的紅唇,算是敗給命運。「不要再叫我修士,喊我的名字。」

  而後,柏納的世界再度錯亂,只有他那獲得釋放的嘴唇,堪堪記住血薔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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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0:24: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比武大會才剛結束,賽維柯堡立刻又面臨其他問題。在一切看似平靜的假象下,其實潛藏一個很大的危機,只是蓓媚兒和柏納都不曉得,如常過他們的生活。

  話說自從那一夜柏納決定結束他的修士生涯以後,兩人的感情發展迅速,歡笑的聲音傳遍整座賽維柯堡,當然也引來其他嫉妒的眼光和言語。

  面對這個狀況,蓓媚兒並非全然不察。她知道她底下的人嫉妒帕納,時時刻刻想扳倒他,但她不得不承認,有他陪伴日子過得快樂多了,雖然有時他還是會忍不住跟她說一些有關於上帝的大道理,不過聽一聽就算了,她不介意。

  不介意?

  腦中閃過這思緒,蓓媚兒差點吹起口哨,高喊哈利路亞,贊美偉大的天父。這要是在以前,誰敢在她面前提起「上帝」這兩個字,不是被拉出去砍了,就是慘遭活埋,最好的下場就像聖馬丁修道院,那還是因為它有她要的東西。

  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敢確定自己對柏納的感覺。她對他是喜歡、是可有可無,還是有更深一層的感情?

  她不知道!她需要發生點事來幫助她思考,而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個主意,或許一直保持這種狀況對彼此都好,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日子就在這般混沌不明的狀態下悄悄流逝,直到某日發生了一件大事扭曲了整個狀況,情形才得以改觀。

  這天,烏雲密布,雷聲大作,和帕納一起出外散步的蓓媚兒差點回不來。他們甫下馬,笑語還未停歇,堡內就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彷佛出了什麼大事。

  蓓媚兒皺眉,平日堡中的僕人還算有規矩,今日怎麼慌慌張張?

  他們一起推開大門,發現看門的守衛竟也失去蹤影,這下蓓媚兒更火大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如此沒規矩!

  踩著不悅的腳步跨入主堡,蓓媚兒還未開罵,便看見一個行色匆匆的女僕。她生氣地推她一把,女僕顛了下,一看是蓓媚兒馬上拉柱她的手臂,白著臉大喊。

  「公爵大人,您回來得正好,事情不好了!」女僕這會兒連怕都給忘了,但這件事若處理不好,她的小命可要沒了。

  「什麼事不好了?」蓓媚兒蹙起秀眉問女僕,發現不只有她慌張,其他的僕人也跑上跑下,個個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是夫人......是老公爵夫人!」女僕急得眼淚快掉下來。

  「公爵夫人?」蓓媚兒一聽是她母親出事,臉色刷地變白,連忙提高女僕的衣領反問。

  「她怎麼了?」蓓媚兒的口氣陰寒。「公爵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啟......啟稟公爵大人,」女僕困難地回話。「夫人......現在正站在塔樓的窗邊,嚷著要跳下去找裡奧少爺。」

  蓓媚兒的臉色更加慘白,塔樓下面就是護城河,跳下去必死無疑。

  蓓媚兒不作他想,當場松開女僕的領子拔腿就跑,身後跟著臉色一樣蒼白的柏納。

  不要跳,求求您不要真的往下跳!

  蓓媚兒一面跑向母親居住的塔樓,一面在心裡乞求著,但等她到達母親的房間,看見她母親正站在拱窗的窗台邊緣,下面圍著一群小心翼翼、深怕老公爵夫人會跳下去的僕人。

  「母親!」蓓媚兒血色盡失地大叫。老公爵夫人的眼神迷蒙、神情呆滯,她懷疑母親是否能認得她。

  聽見蓓媚兒倉皇的聲音,老公爵夫人頓了頓,扭動脖子緩緩地轉住她的方向,像具木偶似地偏頭打量了她一下。

  「裡奧?」老公爵夫人欣喜地看了蓓媚兒一眼,隨後立即察覺到不對勁。

  「不,你不是裡奧。」老公爵夫人的表情充滿了失望。「裡奧已經被趕出賽維柯堡了,所以你不可能是裡奧......那麼,你是誰?」

  老公爵夫人的臉色在認出蓓媚兒之後倏然刷白。

  「你是那個怪物!」認出蓓媚兒之後,老公爵夫人驚恐地往後退,瘦弱的身子搖搖晃晃,看起來岌岌可危。

  「母親!」面對親生母親嚴厲的指責,蓓媚兒除了心痛之外,更在乎她母親的安全。

  「不要過來,我不是你母親,我絕不承認生出你這種怪物!」老公爵夫人瘋狂地搖頭。

  「你是怪物,是喝人血的怪物!」她突然想起死去的老公爵,憎恨他為什麼把爵位傳給眼前的綠眼怪物,而不是她那藍眼的兒子。

  「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我要我的裡奧......」想起她最愛的兒子,老公爵夫人的眼眶蓄滿了淚水,羸弱的身子越顯激動。

  「小心,母親!」蓓媚兒伸出雙手朝母親走近一步,就怕她一不小心踩空掉入又深又冷的護城河去。

  不料她的母親卻更為害怕激動。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老公爵夫人的身體已經騰空一半,拚命搖頭。「我要去找裡奧,誰都不能阻止我。」

  老公爵夫人忽地掉頭,對著城堡下的某個小黑點微笑,看得眾人膽戰心驚。

  「我看見他了。」老公爵夫人對著城堡下的小黑點揮手。「我看見我的裡奧了,他正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不要!」

  蓓媚兒的呼聲幾乎和她母親高舉的手一起升起。她的母親要離開她了,她知道,她看得出來。

  「不要跳下去,那不是裡奧,那不是......」她不明白母親的心中為何只有裡奧,她是她的女兒,和她長得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兒啊!

  「不,他是裡奧,你別想騙我。」即使蓓媚兒拚命阻止她母親,老公爵夫人仍然堅持。「你不要以為我和你父親一樣笨,他笨得把爵位給你,笨得上你的當。但我不會,因為我永遠不可能去相信一個怪物!」

  說完,老公爵夫人迅速轉身往冰冷的護城河筆直跳下,徒留蓓媚兒瘋狂的呼喊了 「阻止她,阻止公爵夫人!」

  蓓媚兒喊得聲嘶力竭,一晃眼就跑到拱型窗口,可惜她母親已經掉入護城河,她只好對著底下的人大叫。

  「把公爵夫人撈上來,快把她撈上來!」她幾乎是失去理智地狂喊,狂亂的腳步快速地躍過層層的階梯,到達她母親落水的地點,站在岸邊指揮手下迅速救起她母親。

  她焦急地等待,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耳邊不停地回響著她母親落水前所說的話--

  你是個怪物!

  她是怪物嗎?蓓媚兒問自己。她不過是想得到母親的愛,想乞求她看一眼,就算她從來沒有抱過她,她所要求的只是一個偶爾清醒的眼神,這也算過分嗎?

  「找到了沒有?!」她發瘋似地踱步。「把她救上來,快!」

  不,她絕不允許她死,絕不允許她母親就這樣離開她!母親欠她太多,她要她還,絕不許她以死逃避!

  「救上來了嗎?」就算要用千百個人抵母親一條命,她也照給。「救上來了嗎?!」

  她沒有資格以這種方式甩開她,她是她的母親,身為母親就該抱自己女兒、愛自已女兒不是嗎?不是嗎?!

  「啟稟公爵大人,找到夫人了。」

  手下怯怯的稟告聲倏然遏止她著急的腳步,蓓媚兒定限一看,她的母親果然被救上來了,只不過已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蓓媚兒像個游魂似地走近母親,落水的母親依然美麗,那張和她相似的臉孔顯得異常的平靜,完全感受不到掙扎的痛苦,走得十分安詳。

  她蹲下身,伸出手觸碰母親的嘴唇,那是她從不曾觸及的部位。她又張開雙手覆蓋母親冰涼濕漉的軀體,那是一份遲來的擁抱,是她母親從來就吝嗇給她的溫暖,而她竟然得等到她變成屍體以後才能得到它。

  「為什麼?」俯趴在母親的身上,蓓媚兒不禁要問。「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你就這麼恨我嗎?!」她輕喃,幾乎被身下驟然下降的低溫擊垮。

  母親離開她了,以最了無牽掛的方式。

  「都是你們!」無法接受如此殘酷的事實,蓓媚兒轉向怠忽職守的僕人們發洩怒氣。

  「公爵夫人會死全都是因為你們這群瞎了眼的笨蛋,都怪你們沒把她看好,我要殺了你們!」蓓媚兒快速地拔出劍,隨手捉了個離她最近的倒楣鬼,就要砍下她的頭。

  女僕嚇得渾身發抖跪地求饒,但卻阻止不了她的劍,以及她的怒氣。

  「別這樣!」

  在女僕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只鐵臂適時介入救了她一命。

  「你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你不該殺她。」

  鐵臂的主人緊緊握住差點落下的劍把,和蓓媚兒四目相望,所有在場僕人全都憋住氣一動也不敢動,若是有人能夠阻止蓓媚兒大人,那一定是柏納。

  果然,他們的主人只是用銳利的綠眸掃向柏納平靜的臉,手中的劍未再落下。

  「那不是你的錯,蓓媚兒,那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錯。」柏納了解她的痛苦。「就算你殺了這女僕,公爵夫人也不會再回來。」他語氣平靜地勸她,琥珀色的眼眸溢滿諒解,彷佛他有多了解她似的。

  他了解什麼?他有被人說過是怪物嗎?他曾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推倒在地上,警告他不准接近她的兒子嗎?

  不,他不可能知道!他的父親是正義的化身,是騎士的典范,他永遠不可能知道,被教導不擇手段、只求勝利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滾開!」重重地揮掉柏納的手,蓓媚兒收回劍,朝她的房間邁去。「我不要再聽你說這些廢話!」

  對,她不需要他的憐憫,她只需要平靜。只是,為什麼她的腳步會越走越快、越踩越急?她在跑嗎?跑離背後那一道道既同情又嘲笑的眼光?

  「蓓媚兒!」

  身後那急切的呼喚像鬼魅般追著她,不肯讓她平靜,她好想搗住耳朵什麼也不聽。

  「滾開!」她果真搗住耳朵。「給我滾,給我滾!」

  就讓她一個人度過這既可笑又荒謬的一刻吧,她的母親從不在乎她,她卻還在為她的死而傷心。

  你是個怪物,是怪物!

  她不是,她不是!她只是個人,只是一個被教導不可以軟弱,為了成功可以犧牲掉一切的人,不是她母親口中的怪物,她不是!

  「蓓媚兒!」

  她搗住耳朵搖頭,直到被一個蠻橫的力道硬生生地把她拉入一堵堅硬的胸膛時,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事,又身在何處。

  「柏......柏納。」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跑回房間。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蓓媚兒啜泣。

  說來可笑,她從不理會外頭的閒言閒語,從不在乎旁人怎麼說她。可是她在乎母親的看法,或許是因為太在乎了,才會造就今日的她。

  「我知道。」下顎緊緊抵住她的頭頂,柏納的言語間淨是心疼。「我了解你的感受。」

  一個不受疼的孩子心中可能會有很多委屈,然而她不只是不受疼,而是被自己的母親視為怪物,這對任何一個渴望親情的孩子而言,都是一個打擊。

  「她為何不能愛我?」像個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柏納的衣領,蓓媚兒無法接受這個打擊。「為什麼她的心中只有裡奧,為什麼?」

  她問柏納,而柏納無法回答,他不是賽維柯公爵夫人,不能也沒有資格代替她發言。

  「我不知道,蓓媚兒。」他歎道。「我只能說,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一旦認定了某一個人或討厭某一個人,經常會沒來由的繼續喜歡或厭惡下去,這也許就是公爵夫人的想法。」除非她能有機會去認識她女兒,否則這種毫無理智的厭惡感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柏納不願意明講,怕傷蓓媚兒的心,然而蓓媚兒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還傻傻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期待她母親終究能夠改變主意接受她。

  她......真傻,是一朵又蠢又笨的血薔薇。

  「你也是如此嗎,柏納?」她突然想知道他的心思。「你也會像母親一樣,沒來由的討厭一個人?」蓓媚兒很認真地扣住柏納的眼睛,讓他無從遁逃。

  「我不--」面對她直截了當的問法,柏納只得認真思考。

  「是的,我也會。」思考了大半晌,柏納終於承認自己也是一個主觀意識很強的人。雖然教會一直教導他們不可以有這種想法,但他還是無法免俗下意識地將人們分類,歸納出喜歡或厭惡。

  「那麼,你討厭我嗎?」獲得他的回答後,蓓媚兒接下來的問題更直接、更難以回答。

  「不......」這回柏納沒有絲毫猶豫,否認的話一下子沖出口。

  「那就是喜歡?」蓓媚兒立即要求更明確的答案,直視柏納的臉。

  有片刻的時間,他就只能這麼看著蓓媚兒,看她既柔美也剛硬的臉部線條,半天開不了口。

  「不是討厭,就是喜歡;你的世界一定要這麼分明嗎?」呆看了她許久之後柏納苦笑,很難適應她這種咄咄逼人的個性。

  「對,我的世界就是要這麼分明,絕不接受其他答案。」她就是這種個性。

  「我在等你的回答。」蓓媚兒不只咄咄逼人,更不容許他逃避,直抓住他的雙臂要他正視她的問話。

  他怎能逃避?柏納苦笑。他們兩人是如此的不同,雖同樣生在騎士之家,卻發展出南轅北轍的個性,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更像兩塊南北極不同的磁石,緊緊地吸引對方。

  「喜歡。」既然無法強迫自己挪開追隨她的視線,柏納只得承認。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或許打從看見她那雙綠眸的第一眼起,他即迷失。也或許從聽見她是賽維柯家族的血薔薇時,他即忍不住體內奔騰的血液,渴望追隨曾經錯身的傳奇。

  無論如何,他都投降了。當他裸著上身站在賽維柯堡的訓練場,感受兩道遠處射來的綠色光芒,那年少的靈魂或許早已悄悄被烙下印記。當他回眸尋找失去的影子,那和他同樣年輕的魅影或許早已不知不覺纏著他,把他拖往地獄的邊緣。

  他喜歡她,是的,他注定喜歡她。是天堂、是地獄,對他已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在這裡,且用最熱烈的熾眸回應他的告白。

  「證明它。」即使擁有他的口頭承諾,蓓媚兒還是覺得不安心,抓住他要更多。「既然你說你喜歡我,就證明給我看,我要看到你的證明。」蓓媚兒那雙原先攀住他兩臂的手,此刻抓得更緊了,碧綠的雙眸,等待他朝其中投去。

  他會證明的,即使是失去他的靈魂!

  強力反扣住蓓媚兒的手腕,柏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擁入寬闊的胸膛,狂烈地吻上她的唇,以熾熱的舌根為線繩,將自已緊緊捆綁,縱身投入蓓媚兒那深不見底、有如湖水的綠眸之中。

  不預期地遭受到柏納突來的襲擊,蓓媚兒愣了一下,隨後立即雙手緊勾住他的頸項,當個樂於被攻擊的俘虜,張開嘴迎接他的舌浪。

  在她意外配合的反應下,柏納迷失了。像個急於尋寶的小孩,他以舌尖探索蓓媚兒唇腔內柔嫩的肌膚,似要將她嘴內的肌膚都翻過來般熱切,而蓓媚兒靈巧的舌尖也不遑多讓,一會兒與他交鋒,一會兒轉閃避的和他玩起捉迷藏游戲,追逐他即將癱瘓的意志。

  他還有意志可剩嗎?柏納懷疑。唇舌激烈地與她交纏,雙手捧住她柔嫩的粉頰,柏納的意志早已隨著感官飄蕩,專注於蓓媚兒絕美的臉孔上。

  他停下親吻,極力控制沖動的呼吸,原本以為他會看見一張自信的臉,卻不期然的發現她的胸口和他一樣起伏,碧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怎麼了,柏納,干麼這樣看著我?」仿佛能透視他的內心,蓓媚兒伸長手碰觸他迷惑的臉頰輕問。

  柏納欲言又止,他從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我並不是一直都能控制自己的,柏納。」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是那麼脆弱,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能夠達到父親的期望。」蓓媚兒的呢喃中淨是自責,聽得出她有多害怕自己會令父親失望。

  「別想你父親。」再次捧起蓓媚兒的雙頰,柏納搖頭。「你讓你的父母親控制太久了,該是掙脫的時候。」

  是嗎?

  凝視他的雙眸、聽見他的聲音,蓓媚兒不住地苦笑。

  她能掙脫這個宿命嗎,憑什麼?她的爵位是她父親給的,她的帝王之術是她父親教的,甚至連她胃裡的血,也是她父親喂的,她憑哪一根手指背叛他的期望?

  他說的簡單,因為他不是她,不是從出生開始就注定得打一輩子戰爭的血薔薇。

  「抱著我,什麼都不必再多說。」她需要的只是溫暖,不是困擾心頭的言語。

  柏納依言將她擁入懷中,給她溫暖,他知道她有多怕冷。

  「我好冷,好冷。」蓓媚兒高舉雙手攀住他的胸膛,像只失溫的小貓貪取他的溫暖。柏納連忙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藉由嘴唇的接觸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忘記現實的冰冷。

  她冷,是因為她母親的話。她冷,是因為得不到她母親的擁抱。她的雙親分別以不同的方式侵占她的心靈、毀滅她的心靈,逼得她的人格嚴重扭曲。

  「她為什麼不能愛我,柏納?難道我真的是一頭怪物?」瘋狂地蹂躪著彼此的唇,蓓媚兒抓住柏納的衣領啜泣地問,脆弱全寫在臉上。

  柏納怔怔地看著她毫不掩飾的表情,在上面找到赤裸裸的傷害。

  「不,你美得就像一個天使,是我所見過最美的女人。」他拭掉她眼眶邊的殘淚說道。他沒見過天使,但他相信天使必定跟她長得一個模樣,同樣是紅發綠眸。

  「騙人。」她才不信。「如果我真的像個天使,我母親為什麼不愛我,反而恨我?」蓓媚兒進一步地逼問,柏納一時答不出來。

  就在這時候,蓓媚兒松手了,顫身退後。

  「我就知道。」蓓媚兒苦笑搖頭。「沒有人會愛我,沒有人會真心愛我。」

  大家都說她是朵血薔薇,接近她的人都會被詛咒,所以沒有人想了解她,也沒有人敢愛她。

  「不,我愛你!」柏納疾聲反駁。就算真的會被詛咒,他也認了。「不要這麼快下定論,蓓媚兒,在我眼中你就是天使。」從第一眼看見她的全貌起,他即認定她是天使。只是她的光環太過沈重,羽翼上沾滿了血跡,但無損於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一個沉淪的修士愛上一個沾滿血腥的天使,聽起來很可笑,但就是發生了,他毫無能力。

  是天使嗎?

  聽見他如詩篇般甜美的說詞,蓓媚兒只想捂住耳朵。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會當著他的面,大聲恥笑他居然愛上他的殺父仇人,如今她卻害怕他知道真相,不想錯過琥珀色眼中的溫柔,更驚恐失去他的體溫。

  她......也愛上他了!

  這份認知像春雷般打擊了她的神經,使她的綠眸不自覺地縮緊。

  愛,這個字眼是如此陌生,她的周遭幾乎未曾發生過,她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感情,她父親又會怎麼說?

  「怎麼了,蓓媚兒,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好像失了魂一樣。

  耳邊傳來柏納關切的聲音,蓓媚兒卻只關心自己心中的問題--她父親會怎麼說?

  她猜她的父親一定會說:「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居然會掉入愛情的陷阱。」然後甩她一巴掌,要她忘了那個使她失常的男人。

  她不該反抗,如果她真想成功,就該聽她父親的訓誡,而不是像此刻一樣,抖著下唇,只想投入對方的懷抱。

  「你的臉色好蒼白。」

  隨著柏納溫柔的聲音、關懷的表情,蓓媚兒果然違背了父親的訓示,流連在他的體溫中。

  「抱緊我,讓我感覺你的溫暖。」就讓她短暫地忘掉寒冷,感受一下自小就不曾擁有的溫暖吧。將這奢侈的一刻,化為永恆,鑲嵌於時間的角落,直到末日。

  他們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將彼此攬入懷中,急切地吸吮對方的唇,任熱情將他們的理智吞噬。他們的舌彼此交纏,融入對方的氣息,但很快地,他們發現親吻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他們需要更炙熱的接觸。

  於是,他們雙雙來到床邊,嘴唇依然未曾離開對方,只有脫去彼此外袍的動作是他們唯一分離的時候。很快地,他們身上厚重的外衣不見了,展現出彼此身體線條的力與美。

  凝視著僅著一件緊身白色羊毛內衣的蓓媚兒,柏納的心有著止不住的騷動。她的身體曲線優美,肌肉結實,不同於時下一般束腰的婦女,渾身的窈窕全是長年征戰訓練下來的結果,不似羊脂般柔軟,卻多了一份羊脂沒有的堅實觸感,充滿獨特的味道。

  轉動著翡翠般碧綠的眼眸,蓓媚兒眼中的柏納也一樣吸引人。望著他赤裸胸膛逐漸向下收縮的毛發,她想起了多年前那這迷人身影,忘不了當時那糾結的肌肉是如何地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光芒,擄獲她的視線。

  而今,多年以後他們相遇。不再是飄散在空中的虛茫眼神,而是真實的肉體接觸,全都刻劃在彼此的肌膚上,轉換成灼熱的呼吸。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長大了?」兩手緩緩撫上柏納覆滿毛發的胸膛,蓓媚兒輕喃。

  「有。」柏納輕笑。「第一次在浴池裡洗澡的時候你就說過。」當時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看她,如今看來也是白費力氣,她根本是個不容忽視的女人。

  「我也記得當時你把我推開,對我說了些不客氣的話。」她微笑,長翹的睫毛順勢往下瞟,看起來風情萬種。

  「當時我很生氣。」順著她的粉臀摟上她的細腰,柏納既是解釋也似辯解地提醒蓓媚兒那時她有多可惡。

  蓓媚兒勾住他的頸背輕笑,清脆的笑聲像道天然的催情劑一下子就激起柏納體內的熱情。

  「我為我當時的態度道歉。」蓓媚兒很大方地說對不起。「現在,你還生我的氣嗎?」

  他還生她的氣嗎?當一個長相如天使的女人嘟著嘴,緊緊勾住你的脖子,且用一雙動人的綠眸勾引著你的時候,這實在很難回答。

  「只要答應我,以後認真的對待每一件事,我就不生氣。」柏納會這麼說是因為他知道,除了戰爭求勝以及自身的利益外,她幾乎是游戲人間,漫不經心的應對所有事,其中包括人命。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麼。」蓓媚兒不想裝傻,亦難拒絕他認真的眼神。糟糕,她正開始心軟,這不是個好現象。

  「相信我,我比誰都了解我自己說的話,也了解我所要求的事。」他會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拯救她的靈魂。

  「那麼,你可以不必再生氣了。」輕輕地丟下這一句話,櫻唇主動印上柏納饑渴的等待,蓓媚兒高舉雙手投降。

  生平第一次,她遇上了一個完全不為私己的傻子,而且這個傻子還強迫她必須跟他一樣傻。

  「傻瓜。」仰頭讓他能夠順利在雙峰之間留下印記,蓓媚兒忍不住罵柏納。

  「傻瓜......」這回她是在罵自己,一向冷血的她竟然也被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動,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蓓媚兒!

  在柏納褪去她的內衣之際,她幾乎能聽見父親的怒吼聲從墳墓裡傳來,指責她違背他的訓示。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抱緊胸前的男人。決定除了柏納之外,她什麼人的話都不想聽,什麼人的面也不想見,只想和柏納攜手共同沉醉在無止境的激情裡,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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