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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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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王女韶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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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1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整座王府都因為預備沐元瑜進京的行裝而忙碌轉動起來,對於孟夫人等來說,這件事的發生則是突兀到毫無預兆,讓人登時把好奇心都漲到了最頂端。

  好好的,怎麼就想起來要進京了呢?

  滇寧王妃的回答簡單而粗暴:「王爺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不過朝廷允許的詔令沒下來之前,沒有張揚而已,如果不成,不過白說一場。行了,我這裡忙得很,這個月你們的請安都免了,沒事不用過來。」

  孟夫人還待說什麼,正好沐元瑜也過來請安,聽到兩句,笑道:「夫人,我的東西收拾好了就進京了,夫人可有什麼話或是物事要我捎帶給三姐姐?若有的話,該也可以整理起來了。」

  孟夫人共生有兩個女兒,三姑娘是遠嫁進了京城文國公府裡。

  孟夫人被一語提醒,「哎呦」了一聲,忙道:「有有有,還是世子顧念手足,我這就回去收拾,盡快送回來,勞世子替我捎上京去。」

  她說著就坐不住了,忙忙起身告退走了。

  葛姨娘的女兒六姑娘也是嫁在了京中,聞言也坐不住了,跟著急忙走了。

  滇寧王妃表情甚是無語地向沐元瑜道:「你看看這些人,滿心鑽營,居然這種事還要你提醒才想得起來。瑜兒,你就是心太善了,由著她們去胡想耽擱也罷了,到時候有她們後悔的。」

  沐元瑜笑道:「我是為了母妃,她們有自己的事做,就不瞎打聽煩擾母妃了。再者,就算我不說,她們至多兩日也該想起來了。」

  滇寧王妃為她的貼心翹了翹嘴角,想起來叫過丁香來:「你去和孟氏葛氏說清楚,替她們捎封信並些小物件還罷了,別什麼笨重的蠢物都帶著,瑜兒上京是公幹,不是專替她們捎東西的。」

  丁香蹲膝應一聲去了。

  沐元瑜瞄了一眼旁邊桌案上的單子,忍不住摸摸鼻子,道:「母妃,那您還讓我帶那麼多東西。」

  滇寧王妃道:「那怎麼一樣,那些都是你在京裡過日子需用到的。」她還很為不足地歎了口氣,「唉,只是我問了人,有些實在不便攜帶的只有算了,你委屈些,娘多給你備些銀錢,你缺什麼,到了京裡自己添置罷。」

  滇寧王妃開的那份單子,只差把恆星院的磚瓦拆下來打包帶走了,哪還可能缺什麼。

  沐元瑜招架不住,也不忍拂滇寧王妃的心意,便要出去,滇寧王妃卻叫住她:「瑜兒,你明日有事沒有?」

  沐元瑜想了想,搖頭:「沒什麼要緊的事。」

  她的課業已經停了,褚先生知道了她要進京,主動去跟滇寧王請辭,滇寧王考慮過後,還是把他挽留了下來,橫豎王府並不多一個吃閒飯的,褚先生學問是有的,當個幕僚使使也不錯。

  這讓她把褚先生拐去奉國將軍府給沐元茂的願望落空,這當口也不適宜去跟滇寧王搶人,只得先算了。

  滇寧王妃點點頭:「既然得閒,我明日去那邊府裡,找二太太說些話,你要不要一同去?」

  沐元瑜嚇了一跳,因為打從她穿來起,就不記得滇寧王妃登過奉國將軍府的門,滇寧王妃與沐二夫人這名義上的妯娌倆沒有任何私交來往。

  不過與滇寧王與沐二老爺間的那種結仇的情形不同,這對妯娌要和平許多,就是不來往而已,不然,沐元瑜也不會逆著滇寧王妃的心意和沐元茂玩在一起了。

  「母妃怎麼忽然想起來去那邊?」

  滇寧王妃道:「你跟他家茂哥兒不是玩得好?我去問一問,他要不要和你一起上京,京裡好先生好學堂多,他要走舉試這條路,在南疆難有什麼大出息,還該往人文薈萃的地方去。」

  這個話沐元瑜一聽之下就懂了——滇寧王妃哪可能會替不親近的隔房侄子考慮那麼多,明面上是這樣說,實際上當然是為了她。

  她的相貌雖然不屬於艷麗那一款,但也不是硬朗型很能迷惑住人的,有沐元茂跟著一起,如同隨身攜帶了個護身符。

  按說打掩護的清秀少年不難找,南疆這塊也能扒拉出一些,但沐元茂的價值與這些人都不同,他是沐家人呀,與沐元瑜同一血脈,京中人沒見過沐大沐二,只見到他們兩個去,那多半會以為沐家人都是有些男生女相,從相貌上的懷疑幾率大大降低。

  沐元瑜感動又好笑,滇寧王妃這是殫精竭慮地在替她考慮了,但她只能拒絕:「母妃,我不能這樣對三堂哥,我為了自己方便就千里迢迢把他拐到京城去,這——這不好的。」

  「他在家裡才真不好。」滇寧王妃道,「他們家去年鬧那一場,你還記得罷?我打聽過了,他們那府裡矛盾越來越掩不住了,二太太不是個多聰明能幹的人,娘家又提不起來,兩個繼子媳婦聯手起來,把她擠兌得快站不住,茂哥兒想幫,哪裡好和嫂子怎麼樣,他年紀小,也做不得什麼。我看,他再耗在那家裡才沒意思,不如出去闖一闖,他自己有出息了,別人才不敢瞧不起他。」

  沐元瑜不由皺了眉:「怎會這樣,二伯父不管?」

  祭祖過後,她和沐元茂有過兩三回書信往來,沐元茂只是告訴她沐二老爺氣還沒消,他們家亂著,叫她先別去,並沒說有這些事。她自己這裡也不消停,自柳夫人有孕後牽拖出的一連串事佔了她大半心神,便沒空多想什麼。

  但現在一想,奉國將軍府出現這樣的情形實不令人意外,沐大奶奶因沐元茂與她來往而生嫉意,那他們不來往她就會消停了嗎?

  不,只會更沒顧忌,踩得更厲害。

  裂痕一旦生出,那只會越擴越大。

  「二老爺管有什麼用?前頭兩個兒子都成年了,哪裡是那麼好管的。」滇寧王妃說著,順帶著嘲了滇寧王一句,「譬如你父王,他管得住你嗎?」

  沐元瑜:「……咳。」

  旁邊的許嬤嬤都禁不住笑了:「那是我們哥兒能幹。」

  「就是這樣了,」滇寧王妃總結道,「我對茂哥兒沒壞心,他進了京,不論是進書院還是找個書本網家辦的學堂附讀,對了——他們家還有個國子監的蔭監名額罷?不知用掉沒有,若用掉了,我們家的給他也是可以的,橫豎你用不著。這麼多條路,哪條不比窩在雲南好?」

  沐元瑜聽得不由認真思索起來。她是從沒往這方面考慮過,現在叫滇寧王妃一說,發現她其實說得一點不錯。

  就師資力量而言,雲南和京城差得實在是太遠太遠了,沐元茂在雲南考個秀才乃至舉人的還湊合,但要再往上,那必須得往文治發達的地方去,既然遲早得去,那晚去不如早去。

  學習當趁年少啊,這時候記憶力等各方面的狀態都最好。

  沐元茂如想解決沐二夫人的困境,方法絕不是窩在家裡跟嫂子練宅鬥,他是男人,能考得功名,憑自己立起來,那沐二夫人的腰桿子才會跟著硬起來。

  「哥兒,你還猶豫什麼呢?娘娘若不是為了你,也不會親自去那府裡的。」許嬤嬤勸道。

  「……那就去問一聲吧。」

  沐元瑜猶豫著應了,就算是雙贏的局面,但她自己心裡清楚有在算計沐元茂,這令她的良心難免有受譴責之感,她決定明天去就問沐元茂一句,他不願意她絕不勉強哄騙。

  結果,讓她沒想到的是,她隔日跟著滇寧王妃到了挺長一段時日不曾踏足過的奉國將軍府後,見到了秀色依舊的沐元茂,只剛把這意思一說,沐元茂就跳了起來。

  「瑜弟,還是你待我好,有好事都想著我!」

  他跳完居然還上來抱著沐元瑜繞了個圈圈。

  「好了,三堂哥,快放我下來。」他動作魯莽,沐元瑜叫他的胳膊勒得生疼,連拍帶趕地躲開了。

  沐元茂哈哈笑:「我開心嘛,瑜弟,我倆真是心有靈犀,好兄弟!」

  又大力拍拍沐元瑜的肩膀。

  然後他激動的情緒總算宣洩掉一些,拉著沐元瑜坐下,滔滔不絕地開始大倒苦水,說他這陣子日子有多難過。

  沐元瑜責怪道:「那你信裡都和我說沒事。」

  「那時候說了沒用嘛,白叫你跟我一起憋悶。」沐元茂說到渴了,豪放地咕咚咕咚灌完一杯茶,把茶盅往桌上一丟,「這個家呆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我現在算看透了,什麼手足兄弟,就只怕我爹偏著我一星半點,佔了他們的便宜。我再懶得跟他們囉嗦計較了,我要憑自己本事出人頭地,以後跟他們分家,我領著我爹娘出去單過,這個府裡我什麼都不要,他們喜歡,自己爭去!」

  他這番話雖有埋怨但並不自苦,透著的是一股奮發向上的勁,沐元瑜不由向他豎了豎大拇指:「三堂哥,有志氣。」

  沐永茂摸摸頭,又嘿嘿笑了:「我聽說你要上京的消息了,到京裡漲漲見識多好的事啊,我當時就想找著你一起去,但怕你有什麼不方便,我說了,你又不好意思拒絕,再難為住了。現在你來找我,就太好啦。」

  他說著又要跳起來:「我這就和娘說去!」

  沐元瑜忙拉住他:「我母妃應當在說了,我們等等罷,看二伯母同意不同意。」

  沐元茂是這個一拍即合迫不及待的態度,她覺得沐二夫人答應的幾率應該是很大了,沐元茂是個男孩子,出去哪怕不為讀書,遊歷幾年也是很尋常的事。

  沐元茂勉強按捺住了,但道:「我娘要是不同意,我就和我爹說去,我爹肯定同意。哎,三嬸人真好啊,還親自過來一趟,是不是怕你一個人上京,沒人做伴,到時候受了別人欺負也沒人幫你?哈哈,你放心,」他拍拍胸脯,「以後哥哥管著你!」

  「……我母妃是有此意。」

  沐元瑜乾咳了一聲,她那點心虛都快叫沐元茂的激昂情緒攪合完了,不過這樣也好,沐元茂自己有上京的需求,總比受了她坑蒙拐騙來得讓她舒心許多。

  兩人乾等沐二夫人那邊的消息也無聊,就開始聊起上京以後的事來,沐元茂大概真在家裡憋屈壞了,特別能展望,說到要選哪裡讀書,沐元茂倒是知道一點:「我家那個國子監的名額早年間給大嫂的一個娘家侄子了,當時我還小,我們家世代都是武將,我爹覺得這名額自己留著也沒什麼用,就送人了。」

  沐二老爺那時應該不知道小兒子以後居然會從文,後來後悔也晚了。沐元瑜心裡有了數,就又說起別的來,受沐元茂的熱情影響,她對入京以後的生活也生出了一些輕鬆的盼望。

  她的困境與沐元茂比,其實有相似之處,只是嚴重程度要重上許多。

  易經上說,窮則變,變則通,也許離開這裡以後,確實會豁然開朗,另有一番天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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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8:54:59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在父母的意見這一點上,沐元茂略有失算,與他想的不一樣,沐二夫人在滇寧王妃拋出國子監蔭生這個籌碼後,一咬牙答應了,反是沐二老爺聽聞之後堅決不允。

  他的自尊心在此時發作,不願意讓兒子占滇寧王府的便宜附驥於後,為此還有些責備地說了沐二夫人。

  他不知道沐二夫人憋很久了。

  「占誰的便宜了!又不是我求著要來的,人家主動要給,我接著怎麼了?!自家本來不是沒有,你早早送了人,我說什麼了沒有,人家一個侄兒都是好的,你親生兒子倒不值錢!」

  「我知道我是後來的,比不得前頭人,大郎二郎兩個媳婦從沒把我放在眼裡,這也罷了,我算不得人家正經婆婆,高攀不起,但茂哥兒那麼小個人,他招惹著誰了?!不過和那邊府裡瑜哥兒多來往了兩次,就落了人的眼,大郎媳婦弄那些鬼蜮伎倆,連我娘家人都算計了進去——柔娘心眼是不周正,可她的心眼更壞!」

  沐二夫人說著,眼淚止不住往下落,「茂哥兒這是還小,讀著書,幹不得什麼,都這樣容不下他了,等到再大一些,老爺的兩個好兒子豈不更要看他是眼中釘,必要治死了他才算稱心?」

  沐二夫人這一番話雖重,但不是全無根據,加之她比沐二老爺小上將近二十歲,老夫少妻,沐二老爺對她難免也多有容讓,被哭罵到面前來,只有狼狽地道:「總是一家兄弟,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老爺何必還自欺欺人。我不說別的,究竟茂哥兒和那邊瑜哥兒來往有什麼不是?老爺不喜歡那邊的人,不理會就罷了,孩子們的事何必管他,瑜哥兒又不是那等嬌慣壞了的小少爺,瞧著比茂哥兒還穩重些,據我冷眼看,且是他讓著茂哥兒的時候多些。老爺總覺得丟面子,但茂哥兒又不吃虧,哪裡就不好了?還不是為著大郎二郎,可難道為了他們開心,就要按著我茂哥兒的頭委屈不成?」

  沐二夫人歇了口氣,聲音又高起來,「就委屈了也沒什麼用!難道我不心疼茂哥兒嗎?不想他常在我身邊嗎?可這些日子家裡這樣,老爺不是沒有看見,茂哥兒哪裡靜得下心讀書,他比別人本就耽擱了些,再拖下去,又有多少好時光禁得住拖的?一步差,步步差!」

  「老爺不肯為茂哥兒的前程著想,我這個做娘的不能不著急,如今現成的機會,老爺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總之茂哥兒是去定了,老爺若嫌我不賢惠,大不了把我休回家去!」

  這是沐二夫人打嫁來奉國將軍府後的頭一回大爆發,加上沐元茂也跑了來添亂,表示如不讓他和沐元瑜一起上京去,那他就自己去,總之,他要努力上進去了,誰也別攔著他。

  沐二老爺被鬧得無可奈何,嬌妻小兒子,哪一個都在他的心上,最終他不得不打破那點沉蘊多年的固執,鬆了口,讓了步。

  沐永茂連一個人上京的話都放出來了,沐二老爺還真怕這個跳脫的小兒子天不怕地不怕,哪天自己偷偷跑了,講真,那還不如跟沐元瑜一起去呢——王八蛋弟弟歹竹出好筍,若論沉著靠譜,恐怕還真是沐元瑜更強些,叫人放心。

  **

  另一邊的滇寧王府裡,一應準備漸漸成形。

  滇寧王妃再有萬般不捨,距收到朝廷詔書已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無法再拖延下去。

  在就近的日子裡選了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清早,沐元瑜在王府門前告別諸人。

  滇寧王和滇寧王妃都親自送了出來。

  「父王,孩兒去了,您在府中珍重身體,勿以孩兒為念。」

  從未離開過身邊的孩子將要遠赴京城,滇寧王心中甚有一絲悵然,便有殘餘的怒意此時也淡了,面上雖未顯出,當著眾人,話卻多了些,要「戒驕戒躁,謹言慎行」之類的臨別叮囑翻來覆去說了兩遍。

  沐元瑜都應了,再轉向滇寧王妃:「母妃,您不要擔心我,我會小心,會照顧好自己。也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滇寧王妃眼中泛淚,用力點頭:「有什麼事,及時打發人回來說,莫怕路遠麻煩,更別瞞著,天大的為難事,有娘在,你都別怕。」

  沐元瑜也是忍淚,下人過來放了錦墊,她下跪叩首,拜別父母。

  而後,七月流火中,沐元瑜領四百家兵,一百私兵,恆星院八大丫頭並滇寧王妃所遣奴僕若干,攜二十輛大車的行李出發。

  於事先說好的東城門外會齊了沐元茂,沐元茂帶的東西也不少,反正兒子都要走了,沐二夫人再不管媳婦們的想法,撿上好的狠狠給收拾出了五大車,沐元茂帶上這麼多東西原本有些苦惱,但他聽到車馬動靜,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一看,就笑得打跌:「瑜弟,你搬家呢?!」

  沐元瑜騎著馬奔到近前,往回回望,連綿的車隊是有些壯觀,她無奈道:「母妃替我收拾的,我推不掉,只好都帶上了。」

  「哎,我娘也是……」沐元茂聞言心有慼慼,望著沐元茂的滇馬又躍躍欲試,「瑜弟,你等等,我也出來騎馬,我娘非壓著我坐車,我又不是閨閣裡的小丫頭,出門坐什麼車呢。」

  他說著便跳下馬車,把自己家的一個隨行家丁攆下了馬,興高采烈地搶了他的馬上了,與沐元瑜騎了並排。

  車隊滾滾出城,壯兵兩行護衛,北上而去。

  **

  旅途漫漫,不過沐元瑜與沐元茂兩個作伴倒也並不覺得無聊,沐元茂是個十分能找樂子的個性,帶著沐元瑜也消停不下來,遇城投宿時,若當地有什麼好景致,兩人都會跑去看一看。

  從沐元瑜這輩子算起,兩個都是從沒出過雲南的土包子,自家鄉赴京城由南至北,幾乎算是跨越了大半個疆域,沿途種種風土人情各不相同,繁華重鎮無數,都頗有大開眼界、不虛此行之感。

  隨行無數的出行並不辛苦,太平盛世裡,便有盜匪也不敢來劫滇寧王府這支一看就兵強馬壯的車隊,沐元茂旺盛的精力盡情揮發,他唯一一點遺憾是,沒刷成和沐元瑜抵足而眠的成就。

  「瑜弟,難道你是個女娃娃,所以不敢跟我一個屋?」

  望著堂兄不懷好意的小眼神,沐元瑜淡定道:「你打呼,我睡不著。」

  其實沐元茂平常是不打呼的,但他白天鬧騰多了,晚上累了就不自覺會呼一下。

  沐元茂自己知道這點,但他不服氣:「你又沒跟我睡過,怎就知道我打呼?」

  「我隔牆聽到了。」

  沐元茂:「……」

  他們的車隊有權投宿驛站,驛站往往都是騰出了最好的房間安置他們,但再好,也還是驛站,說隔音效果這種就有點奢望了。

  沐元茂很狐疑,但他沒法驗證隔著牆能不能聽到自己的打呼聲,只好算了。

  這般不疾不徐地穩步前行,時令由夏轉秋,又轉初冬,他們在路上總計耗了大約三個月的時間,於十月中旬,終於遙遙望見了京城巍峨高聳的城牆。

  這是天下第一都,盛景非常,照理沐元茂該更激動著要逛一逛,但他連馬都不騎了,縮在馬車裡,車簾拉得牢牢的。

  無他,實在是——太——冷了——

  北地的寒冷與雲南絕不是一回事,雲南這會兒還艷陽高照著呢,就算如去年那樣的寒冬,跟現在這種能直接把人凍成一根冰稜的酷寒也差遠了。

  沐元茂把能找出來的最厚的裘衣都裹在身上了,仍是凍得哆嗦,抖著嗓子和沐元瑜道:「瑜弟,這鬼地方怎麼會這麼冷啊。」

  沐元瑜抱著個聊勝於無的手爐,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她倒是知道京城比雲南冷得多,但沒想到她的身體長於南疆,早已習慣了那邊的溫暖氣候,做得再足的心理準備抵不了自身的硬件條件,一般凍得團成了一團。

  「可能是下雪吧。」

  是的,他們運氣太湊巧,趕上了京城的初雪。

  「怎麼會這麼早就下雪呢——阿嚏!」

  沐元茂一句話沒抱怨完,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外頭的動靜倒是漸漸熱鬧起來,雪是小雪,細細地飄著一點,妨礙不了多少,來往行人的說話聲,路邊店舖攤販的叫賣聲,小孩子清脆的笑鬧聲,人聲鼎沸,車行速度被迫緩慢下來,他們初來乍到,沐元瑜為低調,沒讓人搞清道的把戲,車隊就一點點往前挪。

  這龜速讓沐元茂耐不住了,加上外面聽上去實在熱鬧繁華,好奇心最終還是勝過了寒冷,他掀開一線簾子往外望。

  枯坐在車上實在無趣,沐元瑜也學了他,湊過去觀望。

  望了好一會——

  還是在望著這一段。

  他們這車隊太長了,走得實在太慢。

  他們的目標是位於城東的沐家老宅,但這段街道尤其喧鬧擁擠,看這發展態勢,不知幾時才能擠得出去。

  又發了會呆,沐元茂受不了了:「瑜弟,我們不如下去吧?在車上也一樣冷,你看前面好像有個包子鋪,熱氣騰騰的,我們不如去買個包子吃,暖和暖和。」

  那包子鋪離這裡還有點距離,周圍圍著人,只能從人群的簇擁當中看到蒸騰而上的熱氣,在寒冬裡,那熱氣看上去確實很有誘惑力。

  沐元瑜同意了,車子動起來還好,不動耽擱在這裡,人就是干縮著挨凍,還不如下去跑一跑,說不準還暖和些。

  當下兩人下了車,跟帶隊的王府總管說了一聲,就跑到前面去買包子。

  熱乎乎的包子不但吸引他們,也吸引別人,他們還排了會隊,但等包子到了手,回頭再一望,車隊還沒跟上來,只又往前動了一點點。

  沐元茂不樂意回去了,真下來跑動了發現其實也還堪忍受,沒有想像裡會被凍死的憂慮,兩邊店舖林立,他興沖沖拉著沐元瑜進去一家家逛。

  作為來自邊疆的兩隻小土包子,他們不知不覺漸逛漸遠,脫離了車隊,只有沐元瑜的私兵統領刀三盡忠職守地跟了上來。

  「哇,瑜弟,你看對面那家店裡有賣皮毛的,我過去看看,買幾條給我們做棉衣,家裡帶來的都不暖和!」

  沐元茂眼睛一亮地跑過去了,沐元瑜在的這家店裡是賣首飾的,她心裡算計著要給滇寧王妃買一些送回去,就口頭應了一聲,沒馬上跟過去,繼續挑選自己的。

  結果,只是她看一塊紅寶石的功夫,守在門口的刀三忽然過來,咧著嘴道:「世子,三爺好像叫人調戲了。」

  沐元瑜:「……」

  她一回頭,果望見對麵店裡沐元茂隱約叫幾個奴僕模樣的人圍在中間,似是和人起了爭執。

  她忙丟下手裡的東西往對面跑,一進去,就聽見一個立在旁邊抱著手臂的公子哥腳點著地,流里流氣地嗤笑:「還嘴硬,把這小娘褲子給爺扒了,爺要親自驗一驗!」

  奴僕們轟然大笑應諾,沐元茂在中間怒罵躲閃,沐元瑜大怒,但目前己方只跟了刀三一人,她心念電轉,沒管沐元茂,先一指那公子哥:「刀三哥,把他給我扒光,光屁股吊到門外幡子上去!」

  刀三幹這種搗蛋惹禍的事很有熱情,聞言響亮地應了一聲,上去就把那公子哥掀翻,那公子哥哪裡是他的對手,還沒怎麼反應過來,褲子已先叫刀三連扯帶撕地弄了下來,昂貴的綢緞撕裂聲驚呆了他。

  「你、你敢!」他嚇得只剩慘叫,叫了兩聲才想起來要求救,「富貴,你們是死人吶,啊啊,還不快來救爺!」

  奴僕們忙丟下沐元茂圍過去要救自家主子,卻都不是刀三的對手,刀三大腳把公子哥踩在腳下,一手對付他們,另一手還見縫插針地去扒公子哥的衣裳。

  把公子哥扒得鬼哭狼嚎,又罵自家奴僕廢物沒用。

  這動靜很快鬧得外面很快圍了一圈人看熱鬧,毛皮在京裡是受歡迎的好生意,這家店舖開得十分闊大,樓上還有一層。

  樓上的人也被驚動了,有幾個人慢慢走下來。

  公子哥慌亂地到處亂罵亂望,一瞥間看見了樓上下來的人,如見救星,忙放聲大叫:「二——二爺,救我,嗚嗚,這蠻子要殺了我!」

  樓梯上為首的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裹在一身白狐裘裡,聞言只望了公子哥一眼,就涼涼轉開了眼神。

  但他身邊跟著的兩個人似是得了示意,還是加快了腳步,衝了下來。

  刀三應付幾個奴僕並公子哥雖然不算吃力,但這兩人看體態步伐應當是練家子,再要加入進來,刀三恐怕就有些力竭了。

  沐元瑜已動真怒,沐元茂最討厭人說他相貌,如今卻一進京就叫人當姑娘調戲,她心裡深處始終覺得沐元茂是叫她拐進京來的,如今不替他把這個場子找回來,難道還要叫他憋回去不成!

  她一咬牙,估計自己是打不過兩個練家子,索性故技重施,直接繞過了兩人,直奔樓梯上的少年而去。

  這少年裹在狐裘裡都看得出身形瘦削,果然,人也一推即倒,他的位置隔著地面還有幾級階梯,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沐元瑜斜斜撲在了上面。

  沐元瑜伸手進他狐裘裡,摸到腰帶上的搭扣,巧得很,和她常用的一樣,她極順手地扭動扯開了,往下勢如破竹地刷刷把少年兩層褲子都拽下來,然後厲聲威脅他:「叫你的人住手,不然把你也掛幡子上去!」

  少年歪倒在樓梯上,面無表情,目光空茫,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停滯的狀態。

  倒是少年後面還跟著的一個矮小的青衣小帽的小廝如被卡住脖子般尖叫了一聲:「殿下!天啊——你、你大膽!」

  殿、下——?

  這兩個字楔入耳中,沐元瑜也,停滯住了。

  人在極端震驚中,能做出的事就只是下意識的,她呆呆的目光往下,雪白的狐裘已委頓兩邊,順著裡面因她粗魯動作而發皺的衣裳下擺,她看到了大半條白生生的大腿,至於另外一條半,咳,還好,連同重點部位一起被下擺掩住了。

  ——哪裡好了?!

  沐元瑜終於回過了點神,腦中閃電驚雷,一通亂閃,把她劈得焦黑焦黑的。

  她冒險進京,為避難也為尋機遇,未嘗沒有找根靠譜大腿抱一抱的意思,現在,她扒了可能的大腿之一的褲子,看到了他的大腿——

  她該怎麼辦啊?

  求來個人告訴她,她下一步要怎麼做,才能顯得不那麼尷尬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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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8:55:14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人還是要活得久一點,長的見識才能多一點。

  就在今天以前,不,就在下樓梯之前,朱謹深都從未想到過,他竟會遭遇到被人當眾撲倒,扒掉褲子這樣的事情。

  夢裡都不可能會出現的情形。

  荒唐的感覺壓過了其它一切感官情緒,他從下往上仰視,目光在壓著他的沐元瑜臉上足足來回掃視了三遍,才終於聚焦起來,看清了這個膽大包天之人的一張滾圓包子臉。

  現在這張包子臉上紅紅白白,滿溢著一種不知所措,單看這張臉的表情,居然還有一種純良感。

  如果她的手不是還拽著他的褲管的話。

  朱謹深動了動腿——

  動不了。

  他生來體弱,這包子臉只胖一張臉,體魄其實不算強壯,但膝蓋往他腿上一壓,也足夠制得他動彈不得了。

  不過他這一掙雖未掙出來,也終於給了沐元瑜提醒,讓她從被天雷劈倒的震悚裡醒過神來。

  與此同時,那青衣小帽的小廝也以一種死了爹似的可怕表情衝到前頭來,要把她扯起來。

  兩個練家子也想趕回來,但已經跟刀三纏鬥上,一時半會脫不了身。

  沐元瑜原要順著小廝的力道起來,忽然想起什麼,忙又將膝蓋一沉,重新壓了回去。

  朱謹深:「……」

  他悶哼了一聲。

  小廝尖叫:「你這賊子,你還敢對殿下不敬,你要死了!」

  沐元瑜一邊抵抗著他的撕扯,一邊著急慌忙地把朱謹深的褲子一層層重新扯上去,因為旁邊一直有人干擾,穿本又比脫要費勁不少——脫一扯就行了,加上她還得注意避開不要看見不該看的,這一通忙活把她汗都累出來了,才終於湊合皺皺巴巴地完了工。

  然後她爬起來,試探性地伸手去扶還無骨般癱在樓梯上的朱謹深,心裡不合時宜地慶幸了下:幸虧這位殿下摔在這裡,腰後正好有空檔,若是在平地上,沒他的配合她絕對無法獨立把褲子給他穿回去。

  她沒等到朱謹深搭理她,因為小廝先惡狠狠地把她撞向了旁邊:「誰要你假好心,這會兒後悔,晚了!」

  「就是,晚了,晚了!」大堂中間的公子哥大聲嚎著呼應,又怒瞪勇鬥群敵下居然還堅持踩著他的刀三:「挨千刀的蠻子,還不滾開,爺要你全家好看!」

  刀三動也不動,只抽空挑眉望向沐元瑜一眼。

  沐元瑜苦笑揮手:「刀三哥,放了他罷。」

  雖不知道這貨是什麼人,但打狗看主人,這位應當是行「二」的殿下令人出了頭,那不得不先擱置了。

  但她轉頭盯了那公子哥一眼,只見他表情跋扈扭曲,不過相貌本身的底子應當還不錯,高鼻樑,濃眉大眼。

  很好,她記住這張臉了。

  因為她說了話,公子哥用力翻著白眼往後望要看她,正好與她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一抖,立時又嚎了起來:「你、你還想找我秋後算賬是不是!二公子,你看,你看,這個三寸丁臭小子多囂張!」

  刀三原要移開腳,聞言一刀背拍飛一個奴僕的同時,就勢又往下用力一踩,把公子哥踩得如條活蹦的魚一般手腳一抽,方滿意地移了開去。

  「咳咳——」公子哥嗆咳不已,憤恨地想躍起找他算賬,但一時居然爬不起來。

  只能邊咳邊放狠話:「你,咳咳,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刀三道:「哦,我好害怕。」

  他這一句裡終於顯出了一點喘意,公子哥聽出來了,一喜,躺在地上揮拳鼓賀:「快都給我上,他不行了,打殘他,爺重重——咳咳,有賞!」

  沐元瑜習武至今,困於年紀小自身武力值一般,但眼力是有的,她能看出兩個練家子加若干公子哥的奴僕都不是刀三的對手,但刀三看似恣意,其實出手有顧慮,他知道惹上了貴人,沒有真的下死手相搏,而另一邊打他是毫不留情的,此消彼長,他就漸漸落了下風。

  「殿下。」

  她硬著頭皮回身仰臉望向朱謹深,求情道,「這是一場誤會,可否請殿下先命他們停手?」

  朱謹深此時已經在小廝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小廝忙前忙後地給他整理著衣裳,但沐元瑜給他穿褲子的時候太著急,沒怎麼穿好,小廝怎麼弄都還是有點皺巴,而又不可能當著人把褲子脫下來再重穿一遍,氣得不停念叨,咒罵沐元瑜「大膽無禮」。

  說到第三遍時,把朱謹深念叨煩了,他到此時,終於啟口說了事發以來的第一句話:「閉嘴,走開。」

  聲音低沉,微帶一點啞。

  「哦。」小廝委屈地應了聲。

  「是。」沐元瑜同時出聲。

  兩個人一齊往旁邊走了走,又都一愣,轉臉,面面相覷。

  沐元瑜反應過來:不是叫她閉嘴走開呀?

  她就厚著臉皮又走回去,試探地道:「殿下——」

  朱謹深掃了她一眼,他的目光與常人比,顯得淡漠許多——或者說,他整個人與常人比,都顯得要淡一點,但奇異地並沒有因此變得存在感低微,他因這淡而顯得分外乾淨,並因這乾淨而醒目。

  然後他的目光掃向那邊的戰場,攏了攏衣裳,白狐裘順垂而下,掩蓋了他不那麼妥帖的褲子,他用微啞的聲音說了第二句話:「把他拿下。」

  兩個練家子聞言,不約而同加快了攻勢。

  沐元瑜急了:「殿下,冒犯殿下的是我,與我的屬下無關,我認打認罰,求您——」

  這懲罰要在她身上,她不是很怕,她總有世子身份扛著,又是公子哥惹事欺負人在前,就算皇子也不至於為點誤會拿她怎樣,可落在刀三一個兵士的頭上就不好說了。

  她的求情沒能說完,因為自門外忽然嚷進一陣喧嘩。

  「瑜弟,你沒事吧?」

  「哪個不長眼的欺負咱們世子?」

  「世子別怕,兄弟們來了!」

  門外圍觀的人群被攘開一條道路,十數條精壯漢子一擁而入,打頭的是跑得氣喘吁吁的沐元茂。

  原來他也機靈,兩個練家子自樓梯俯衝下來後,他見勢頭不那麼妙,沒在此間耽擱,而是立刻尋空隙跑了出去,找到離此不遠的車隊人馬,把事一說,飛快帶了援兵回來。

  「……」

  公子哥身上的疼痛緩解了些,正要爬起來,爬到一半,見此又跌坐回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瞬間快把大堂佔滿的漢子們,更可怕的是外頭絡繹不絕,還有人在陸續往裡擠。

  「我出門帶上你們已經覺得很威風了……」

  他喃喃自語著望向自己的七八個奴僕,目光裡變成了滿滿的嫌棄之意。

  奴僕們已經停了手——一個刀三就打得他們橫七豎八了,再來這麼多個跟刀三看上去差不多的大漢,還不躲開,是等著為主捐軀嗎?

  兩個練家子忠勇些,朱謹深沒下令,他們就不收手,於是,瞬間被私兵們拿下擰成了兩隻姿勢奇異的鵪鶉,速度快得沐元瑜根本來不及阻止。

  面對此景,朱謹深眉目不動,慢慢道:「世子?」

  「滇寧王世子?」

  手下太得力也有麻煩,沐元瑜簡直想要掩面,只能以一種債多了不愁的光棍心理躬身向他行禮:「臣沐元瑜,見過二殿下,之前因誤會多有得罪,請殿下恕罪。」

  她帶的這些私兵畫風太明顯了,都是夷人,與一般兵士明顯不一樣,她將要進京的消息皇子這個級別的也肯定知道,能被猜出來她一點也不奇怪。

  朱謹深沒有回話,只是望向了她背後的私兵們。

  沐元瑜忙回身擺手,讓私兵們把人放了。

  又向沐元茂招手:「三堂哥,來見過殿下。」

  已經亮了身份,那一個也跑不掉,縮著不見人才不禮貌。

  沐元茂跑的太及時,早在兩個練家子過來幫手、沐元瑜加入戰局的時候已經衝出去了,沒有聽到後來小廝嚷的話語,此時呆呆地張著嘴:殿下?

  就是說,他瑜弟為了給他出頭,於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一位皇子的褲子?

  他傻愣愣地過來,依言行禮。

  先前情形太亂,兩個人分開站著還不明顯,現在湊到了一起,公子哥捂著胸口走過來,左右一掃,忽然樂了:「怎麼回事?你們沐家不是武將世家嗎?怎麼你兩個都這個模樣?」

  沐元茂最討厭聽見這種話,聞言立刻回神,抬頭怒視。

  沐元瑜則心裡一咯登:這公子哥能這麼自然地提起王爵之家,很顯然身份也不簡單。

  朱謹深下一句話證實了她的猜測,他沒再理他們,而是向公子哥道:「舅舅,我有些頭暈,先走一步。」

  舅、舅舅——?

  能被皇子稱呼為舅舅的是什麼人?

  這紈褲公子哥看上去也就弱冠年紀,沒比朱謹深大幾歲,居然是個國舅?!

  沐元瑜的腦子有點吃力地咯吱咯吱運轉起來:她想起來了,皇帝元後娘家承恩公府是有個年紀與大皇子差不多的小國舅,因是老來子,十分得承恩公寵慣。

  這公子哥玉冠錦袍,奴僕環繞,她讓刀三出手前已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但沒有想到這麼不一般。

  ……

  好了,她進京不滿半天,已然解鎖了拳打國舅、手扒皇子的雙項成就。

  受害者之一的皇子殿下目光從國舅那邊轉回了她臉上。

  沐元瑜想到他說「頭暈」的話,心下一緊,忙忙回憶起來,她先雖不知道朱謹深的身份,但他的形容看上去就不甚結實,她撲倒人的時候留了意,確定沒磕著他的腦袋呀?

  這位殿下不會是知道現有的狀況不能怎麼著她,於是打算搞大點——

  跟她碰個瓷吧?

  至少在傳聞裡,他可絕不是個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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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17-12-22 08:55:28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疑似碰瓷的朱謹深目光莫名地看過沐元瑜後,卻沒再說話,他,走了。

  他帶著的三人忙都跟上去,一行人便在細雪中翩然而去,把餘下眾人包括小國舅在內皆晾在了當地。

  眾人都愣了片刻。

  他要當場發作,那不管怎麼發作,沐元瑜都還有點譜,可就這麼走了——

  你等著。

  這事沒完。

  這兩句含義豐富的潛台詞不受控制地咚地跳到她的腦袋裡,雖然她清楚知道事實上朱謹深一個字也沒有說,純粹出於她的腦補,可她就是沒法不多想。

  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天家子。

  當眾叫她冒犯至此,說一句顏面掃地都不為過。

  再是事出有因,朱謹深本人是無辜的。

  他才下樓,未必知道小國舅先前幹了什麼,看見舅舅被人按在地下,讓人幫忙是理所應當。

  打了小國舅沐元瑜沒什麼心理負擔,兩人論道理肯定她佔先,論身份不定誰更值錢,再論實權,呵呵,看看大堂中此刻懸殊的實力對比就很清楚了。

  國舅是皇親國戚,她沐家先祖還是太祖收的義子呢。

  但朱謹深——

  沐元瑜一想心裡就懸乎乎的,他怎麼就那麼走了呢?

  這種完全揣測不出對方下一步將出什麼招的未知感太不讓人安心了。

  有鑒於此,她望向還留著的小國舅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

  小國舅捂著胸口往後一縮:「你還想怎麼樣?」

  縮完他覺得自己被個半大少年嚇成這樣有點慫,便挺起胸膛又想往前邁進,但滿堂屋精壯漢子的威懾力太強大了,靠山外甥不在,他這一步硬是邁不出去。

  「你、你等著,世子了不起?本國舅跟你沒完!」

  他倒是把這兩句話放出來了,沐元瑜環胸挑眉:「國舅的意思是,我今番把你得罪狠了,沒有和解的餘地了?」

  小國舅的表情看上去鬆了口氣,但嘴就更硬了:「不錯,我告訴你,你現在後悔也晚了,你即便是跪下求饒,也得看看本國舅的心情怎麼樣——」

  「既然已經不能和解,我跟你求什麼饒?」沐元瑜臉色一變,喝道:「揍他,索性再得罪得罪!」

  「啊啊——!」

  小國舅嚇得大叫,連滾帶爬地直往門外衝去,帶著他的奴僕們一起,頭都不敢回地飛奔而去。

  奴僕們倒還好,小國舅的衣裳先前讓刀三扒得成了個丐幫新晉弟子,這一跑,好幾塊扯壞的布料在寒風中招展,樂得私兵們哈哈大笑,他們其實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沐元瑜說話的同時給了手勢,並沒叫他們動。

  嚇唬走了小國舅,沐元瑜打起精神,回頭安慰沐元茂:「三堂哥,沒想到這壞人還有點身份,現在不好怎麼著了,以後有機會再給你把這口氣出了。」

  沐元茂吞了口口水:「……不不用了,瑜弟,我不生氣了。」

  忽然覺得小堂弟好威武怎麼辦。

  沐元茂十分致力於維持自己的男子氣概,這一對比,他覺得自己不能輸,豪氣便也上來了,一攬沐元瑜的肩膀:「走,刀三哥已經教訓了他,我這仇算報過了,我們原為買毛皮來的,別為小人壞了心情,還是照樣逛我們的!」

  沐元瑜點頭:「好。」

  刀三先前和奴僕們過招,難免打壞了點家什,掌櫃的知道這幾方人馬一方也不好惹,愁眉苦臉地縮在角落裡不敢動彈,眼瞧著兩波人馬先後走了,本都做好了自己認賠的準備,此時聽說這第三波人馬還有留下來繼續光顧的意思,那不管買點什麼,總比甩手就走好啊!

  一下抖擻起來,忙蹦出來,慇勤指引介紹。

  沐元茂自己先挑了兩件,見沐元瑜沒怎麼動,催道:「瑜弟,你不冷啊?快挑。」

  他是真心大,說逛就真逛起來了,先前的事差不多拋腦後去了,沐元瑜比不得他,她腦子裡時不時還晃悠著朱謹深的那半條大腿呢,哪有心思看什麼毛皮。

  但也確實需要,她隨口道:「三堂哥,你先挑著,你挑剩的我都要了。」

  掌櫃瞪大了眼,噌噌放光!

  沐元茂也有些驚訝:「你買那麼多做什麼?」他環顧了一眼四壁,「雖然這裡確實冷得厲害,不過也用不了這麼許多罷。」

  「還有我的丫頭呢,都是女孩子,這些日子也凍得不輕。」

  沐元茂就點了點頭:「哦,也是。」又向他擠擠眼,悄聲道,「瑜弟,你說你出個門,帶八個丫頭,你現在一天比一天大了——那什麼,可得把持住啊。我聽說男人太早了,唔,對身體不好。」

  有離得近耳朵尖的私兵們嗤嗤笑起來。

  「……」沐元瑜無奈道:「你想什麼呢,沒那回事。」

  沐元茂家裡管得嚴,其實也半懂不懂,嘿嘿又笑兩聲就罷了,重新看起毛皮來。

  一時他選好了,沐元瑜果然就讓把剩下的都包上了,掌櫃滿面紅光算了賬,給了個數字,又主動把零頭抹了,沐元瑜聽著差不多,她的私兵們還沒走呢,料想掌櫃也不敢獅子大開口敲她,就命人出去找馬車上的鳴琴拿了銀票,回來會了賬,私兵們各自扛起一些,出門去尋車隊。

  掌櫃一路躬身相送,十分不捨,出了店舖大門還送了一段,旁邊一家綢緞鋪子的店主扯住他,殷羨地道:「老章,這哪裡來的闊客,把你店裡都買空了?」

  「好像是南疆的什麼世子,可有身份的貴人。」掌櫃此刻很有顯擺的需求,就跟他吹道,「買空了算什麼?你知道人家買回去幹什麼嗎?給身邊的丫頭做衣裳穿的,十八個呢!你說,是不是得多買點?」

  店主咋舌:「給丫頭用這料子做衣裳?嘖嘖——我滴娘啊,這樣闊客怎不到我店裡來走走。」

  掌櫃矜持地鄙視著他:「你那料子是不錯,不過人家不缺啊,你想想,這樣豪闊的貴人家裡怎麼會少了綾羅綢緞,我這也是趕巧了,人家剛從南疆來……」

  兩人聊著,又吸引了幾個相鄰的店主過來,一幫人哈著白氣,硬是在雪地裡聊得熱火朝天起來。

  **

  王府的車隊擠出了那條熱鬧街道,繼續行進,慢慢接近了位於城東的沐家老宅。

  沐氏自先祖起就鎮於雲南,這處御賜老宅以後的歷代滇寧王都使用極少,只有偶爾應召入京時才居住一下,宅院裡大半時候是空著無主的,只有幾房下人在此看守打掃,算起來,這些下人在此繁衍生息,也傳承幾代了。

  在沐元瑜上京以前,滇寧王已先送了信過來,通知了世子將要入住的消息,命留守的下人們對宅院進行翻新整修。

  與在雲南的滇寧王府相比,沐家這座老宅要低調許多,門楣上懸掛的匾額只很簡單題了「沐府」二字,幾輩都不曾換掉,這是沐氏對皇家表示的微妙臣服,不在京裡彰顯異姓王的存在感。

  車隊在門前停下,沐元瑜自馬車上下來,只見門前已烏泱泱站了好一片人,粗粗一掃,老幼男女在內一總大約有五六十人。

  見到她露面,眾人一齊下跪伏地,跪在最前列的是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絨帽錦袍,穿著甚為體面,他抬頭拱著手,相貌慈眉善目,生得也很體面,用有些蒼濁的聲音道:「老奴等恭迎世子。」

  這應當就是老宅的現任管家陳孝安了,沐元瑜瞭解過,陳家是這一代才接任了管家之職,上幾任原都在另一房楚姓家人的手裡,因上任楚管家時運不濟,兩個兒子都因病去世,再沒有可接班之人,這總管的位置便只得易了手。

  她加快了一點腳步,上前親手扶起了老人:「大管家請起,不必多禮。」

  又加大了一點聲音向其後跪的眾人道:「都起來罷。」

  眾人依令陸續起身,陳孝安滿面笑容地道:「自接到王爺的信起,老奴們就翹首以盼,時隔將近二十年,終於又有幸見到主子的面了。外頭天氣冷,世子快請進去罷,裡面的屋舍老奴都已親眼看著人收拾打掃過了,只不知道合不合世子的意,若有哪裡需要再修整的,世子只管和老奴說。」

  又招呼後跳下來的沐元茂,命人指引車馬等,諸般安置起來。

  沐元瑜和沐元茂並肩進去,他們初來乍到,皆不知道老宅如何模樣,只能先隨陳孝安走著,一路走一路看,偶爾問一兩句,陳孝安皆盡心解答了。

  老宅正房只有滇寧王親來時才有權居住進去,沐元瑜也不便僭越,陳孝安替她安排的是離正堂很近的一處院落,將要走近時,陳孝安抬手指點著:「世子,三堂少爺,請看,那便是春深院,取的是『讀書不覺已春深』之意,內裡的上房大小隔間加起來共有五間——」

  剛說到此,一個老宅小廝喘著粗氣飛跑進來,大聲喊道:「陳爺爺,門外來了個內官,說有上諭,召世子覲見!」

  沐元瑜一愣。

  雖然她進京是肯定要見到皇帝的,但按正常流程,該是她先遞進請見奏疏以後,皇帝才召見她才對,怎會這樣急慌慌,她才進家門椅子都還沒摸著就把她找了去?

  她便問那小廝:「是叫我現在就進宮去?」

  小廝點點頭又搖搖頭:「內官老爺說是立召,但不是要世子進宮,而是去十王府裡。」

  這個地點一出,沐元瑜同沐元茂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過來了。

  沐元瑜心底不由湧上一股酸爽:才扒了兒子的褲子,轉眼做老子的就找上門來了——

  這種混成不良少年的強烈即視感。

  沐元茂一拉她的手臂:「瑜弟,我和你一起去,這事為我才惹出來的,我跟你去解釋,根本怪不著你。」

  沐元瑜不想再搭上一個,待要拒絕,但沐元茂不聽她的,拉著她就往外走。她想著外面的內官多半不會肯答應多捎上一個,就先順著出去了。

  結果到得門口,沐元茂搶先上前一說,那年紀不大的小內官點點頭:「皇爺就為此事召世子前往,既然這位少爺牽涉其中,那就一道去罷。」

  ……

  這就無法了,只得兩兄弟同甘共苦去了。

  十王府也在東城,與沐家老宅這兩處離著皇城都很近,坐了車去不到一柱香時間就到了。

  這是一片連著的建築群,佔了一整片街區,作為最早遷出宮來的皇子,二皇子朱謹深住在其中方位最好的一座裡。

  進了朱門,這時候沐元瑜也沒心思看景致殿捨如何了,默默走過前堂,來到後宅,剛進院門就見到國舅爺抱著手臂站在廊下,伸長脖子往外望著。

  見到他們進來,他眼神一亮,凍的有些發紅的面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沐元瑜秒懂:告狀的原來不是朱謹深,是這貨。

  先前那頓揍真不該給他省了。

  上了台階,擦肩而過時,她輕啟唇,低聲道:「告狀精。」

  小國舅李飛章:「……」

  他生平頭一次聽到這個詞,但奇妙地瞬間領悟了這個詞裡的精髓之意。

  他幾乎要暴跳起來——

  這三寸丁太壞了,怎麼、怎麼能這麼鄙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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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發表於 2017-12-22 08:55:41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小內官掀簾進屋通傳,沐元瑜還需在簾外等候一下,李飛章反應過來,借此空檔氣忿忿地湊過來道:「你還囂張,我告訴你,二殿下病了,叫你害的,這回我看你在皇爺面前怎麼解釋,一定打得你屁股開花!」

  沐元瑜還未來得及回話,沐元茂攔上去怒瞪他:「你嚇唬誰,你先欺負人,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不要臉!」

  李飛章翻了個白眼:「誰欺負你了,不過是爺心情好,跟你逗個悶子,你自己不識逗——」

  「二殿下真病了?」沐元瑜懶得跟他打嘴仗,打斷了他直接追問。

  李飛章倒也不瞞,道:「我騙你幹嘛,人在裡面躺著呢,回來就發起熱來了,」他轉頭拿下巴往簾裡的方向示意了下,幸災樂禍地笑,「我想著二殿下走的時候說了頭暈,不放心跟來一看,可嚇得我,立刻跑去找皇爺了。」

  發熱是個比較典型的受寒症狀——沐元瑜沉默了,聽說過朱謹深身體弱,也親眼見到他確實不結實,但仍沒想到他弱成這樣。

  她把他撲倒在地總共加起來也沒多久的時間,那小廝喊出來她很快就停了手,結果他還是倒了。

  這也太弱不禁風了。

  這種話只好在心裡想想,進去了可千萬一點不能流露出來,弄病了人家的孩子還埋怨人家孩子自己弱,那她可真是自找板子挨了。

  「好威風的沐世子,這回知道怕了?晚啦!」

  李飛章將她的不語思索當成了恐懼,得意洋洋地道,「這才只是個開始,你說你招惹誰不好,你惹上二殿下,敢當街把他的褲子扒了,嘖嘖,你可真叫爺開眼。」

  他說到這裡,特意停頓了好一會兒,以留給沐元瑜充分的想像空間,然後才接著道,「爺勸你,你識相點自己把脖子洗乾淨了,說不準二殿下看你認罪心誠,還能留你半條命。」

  沐元瑜道:「哦,我會好好道歉的。」

  李飛章卡了下:「……哈?」

  他被噎住般瞪了下眼,快意的表情都不見了,「你、你就服輸啦?」他又生氣了,「臭小子,那你對爺那麼橫,什麼意思!」

  沐元瑜道:「沒什麼意思,我是知禮儀講道理的人,我做錯了事,當然就要認。」

  太正氣凜然勇敢擔當了——

  好生氣哦,好想揍他!

  李飛章板起的臉上明確地寫了這八個大字,但他沒能來得及實施,因為厚厚的簾隔打起,從裡面出來了一個提著醫箱穿青色官員常服的人。

  這很顯然是太醫,大約是因為他在裡面看診,所以沐元瑜等在外面的時間才長了些。

  果然,先前進去通傳的內官跟在後面出來了,道:「皇爺傳二位見駕。」

  沐元瑜和沐元茂不由都有些緊張起來,互相以眼神示意鼓了鼓勁,走進門檻。

  這等熱鬧李飛章當然不願錯過,也跟著擠進去了,他年紀不大輩分卻高,乃是皇帝的小舅子,小內官看他一眼,沒攔。

  朱謹深住在西次間裡,門上懸著的五福雲紋錦簾一掀開,撲面而來一陣暖融融的熱意。

  北方冬日寒冷,為方便取暖,一般即使是豪貴人家的臥房其實也不甚大,一眼便可以見到朱謹深半靠在床頭上,不知是因為屋裡的熱意,還是他本身在發熱,亦或者兩者皆有,與在皮毛鋪子裡比,他的面容上多了些血色,眼角甚而有點嫣紅,這使得他原本有些淡的五官鮮明瞭一些起來。

  先前的會面太過混亂,沐元瑜其實只注意到了朱謹深的皇子身份,對於他本人的儀容則根本沒空留意,此時這一眼方看真了。

  只見他烏眉長睫,眼神平淡中帶一絲疲倦,一點也不凌厲,但他的眼睛本身生得好,黑白分明,以至於隨意一眼望過來,沐元瑜便覺如被鎖定,然後自心底泛上一股清冷之意。

  但這清冷與懼意無關,只是朱謹深本身的氣質透過眼神傳送了出來而已。從外表上看,他其實既沒有傳聞裡欺凌長兄的暴戾,也與剛才李飛章嚇唬人時說的隨隨便便就能報復掉人半條命之類的形容全然扯不上關係。

  沐元瑜現在覺得,其實朝臣的判斷還是準確的,這位殿下看上去確實就是一個「冷清」的人,這兩個字的評語下得實在貼切。

  她心底同時鬆了口氣:還能這麼半坐著,看來問題不甚大,要真燒得人事不省她就麻煩了。

  再旁邊,床邊的一張紫檀高背椅裡,坐著一個穿明黃八龍團袍的中年人,腰繫寶帶,頭戴著翼善冠,白面微鬚,粗一看與別的中年男人似乎沒什麼區別,只是他的服飾彰顯了他天下至尊的身份。

  至於細看,沐元瑜暫還不敢,她很快低了頭,同沐元茂一起,兩人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起來罷。」

  皇帝的口氣聽上去挺和善,不像動了怒的樣子,見到沐元瑜和沐元茂爬了起來,兄「弟」倆站在一處,一般的容色清秀,還笑了笑,又格外注視了沐元瑜兩眼:「你同你父親生得像,朕記得,顯道年輕時,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模樣。」

  滇寧王上次進京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皇帝居然還能記得他的長相,這多半是個客套話,但他說得情真,沐元瑜就靦腆地笑了笑,道:「皇爺好記性,臣與父王確實相像。」

  「不過這脾氣,可是不大像。」

  皇帝接著道,這一句就很難讓人聽出輕重了,沐元瑜猶豫著要不要爽快點跪下認錯,皇帝接下來的聲音中已又含了笑意,「小世子,朕的皇子怎麼得罪了你,你要當街扒了他的褲子?」

  沐元瑜這下是肯定站不住了,撲通又跪倒道:「並沒有,臣與二殿下間只是有些誤會,全因臣衝動魯莽,所以冒犯了二殿下,請皇爺恕罪。」

  皇帝道:「朕已先聽飛章說了說,但他就是個闖禍的頭子,他的話,朕信一半都不知是不是信多了,你既是當事人,就也說一說罷。」

  李飛章在旁垮了臉:「皇爺——」

  皇帝抬起手輕輕一揮,他不敢違逆,只好氣鼓鼓地閉了嘴。

  「回稟皇爺,事情的經過是這樣,臣與堂兄初初到京——」

  沐元瑜就一五一十地說起來,她沒添油加醋,但就這樣李飛章也不肯認,一口咬定他沒有想調戲人,就是逗個悶子,且振振有詞:「我又不是瞎的,我調戲個大男人幹嘛?噁心不噁心。」

  沐元瑜心平氣和地和他道:「你當街指使奴僕扒我堂哥的褲子,只是想逗他玩兒?」

  李飛章下巴一昂:「不錯,都是你們自己自驚自怪的!」

  「那我讓我的家丁扒你的褲子,也不過想和你逗個悶子,你嚎得殺豬一樣做什麼呢?」沐元瑜問他,「你大方一點,叫我扒了,不是大家開心。又何必扭捏,向二殿下求救,害得二殿下被牽扯進來呢?」

  李飛章:「……」

  「噗。」

  是沐元茂沒忍住,漏了一點笑聲出來。

  不過無妨,因為連皇帝都笑咳了一聲。

  這還沒完,沐元瑜繼續問他:「你以為是無聊尋個樂子,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我堂哥真是女子呢?她受此羞辱,還有活路嗎?」

  這個罪名比先的嚴重,李飛章可不願意認,把脖子一梗,道:「要真是個女的——大不了我娶他!」

  沐元茂不高興了,怒目:「呸,你罵誰呢!小爺鐵錚錚的一條漢子,你看不見?」

  李飛章結舌:「嘿,又不是我說你是女的,你弟弟說的,你衝我來什麼勁?」

  沐元茂道:「我瑜弟能說,你不能說。」

  他這個話放得太理所當然了,把李飛章差點噎了個跟頭:「憑什麼?」

  「因為你長得醜。」

  李飛章其實不醜,他長得還挺有男人氣概的,問題也就出在這了,沐元茂被沐元瑜怎麼調侃都無所謂,因為同病相憐的長相令他感覺不到惡意,但李飛章這樣的就不行了,沐元茂叫他欺負了一回,現在看見他就來氣。

  兩人當著皇帝面一句緊似一句地拌嘴,最終還是皇帝喝止了:「飛章,你將二十的人了,還是沒個正形,幹這種糊塗事,還在這裡嘴硬不肯認錯。」

  李飛章低了頭,方不響了。但片刻又道:「我錯就我錯,可他們害了二殿下也是真的。皇爺,你別被這小子裝乖的模樣給騙了,他先前可不是這樣,砰地一聲把二殿下撲倒在地,那動靜,我聽著都覺著疼,二殿下身上指不定還有什麼暗傷呢——」

  皇帝聞言,轉頭望向朱謹深。

  朱謹深靠在纏枝花草紋大迎枕上,開了口:「我沒怎麼摔著,皇爺不必聽舅舅危言聳聽。」

  好人呀!

  沐元瑜聽到他這麼公允的回答,簡直要為自己先前「碰瓷」的想法羞愧了,她原想好了不帶任何立場進京,但事到臨頭,到底還是先入為主,以惡意揣測人心了。

  皇帝沉吟片刻:「此事朕已清楚了,確實不能怪責沐家小兒郎。不過,」他目光轉向沐元瑜,「你行事也確有莽撞之處,有誤會不與謹深解釋,先動了手,但你又是事出有因——罷了,你兩個小輩的事朕不插手了,你自與謹深賠禮罷,由他處置。」

  這算聖諭了,沐元瑜就跪著應了,而後爬起來移步到床前,躬身道:「二殿下,致使殿下生病是臣之過,臣惶恐慚愧,不敢辯解,殿下有罰,臣盡領受。」

  朱謹深望著她,一時沒有回應。

  沐元瑜心裡怪怪的,她覺得這目光好像有點熟悉,很像是朱謹深從皮毛鋪子離開時望她的那一眼,一般的莫名,且注視的時間一般有些長,她不覺就記憶了下來。

  朱謹深只是在確定一件事情。

  他確實不生氣。

  遭遇到這樣的荒唐之事,他居然不生氣。

  這感覺太奇異了,以至於他自己都不能相信,是以要這樣再三確認過,方能肯定。

  他想像了一下,如果換個人這樣冒犯他——

  他現在應該已經不會再看見這個人了。

  他不能繼續想下去,因為頭已經有些發重起來。

  這樣一感覺,他或者好像又有那麼點生氣了。

  因為生病太煩了。

  就是這包子臉惹病了他。

  他抬頭按了下額角:「林安,打他十下手板,戒一戒他急躁的性子。」

  沐元瑜:「……」

  懲罰來得猝不及防,十下手板當然不算重,她受得起,可皇帝那個口氣,都說不能怪責她了,明顯是打算放她一馬,把人情讓給兒子做了,結果兒子要揍她?

  她發著懵,沐元茂急了,道:「二殿下,瑜弟是為我才出頭的,他沒錯,要打打我!」

  朱謹深道:「哦,林安,也打他十下。」

  沐元瑜與沐元茂對視:「……」

  沐元茂的意思明明是「替」,不是「也」啊。

  她都要以為他是個好人了,結果悶壞呀這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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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發表於 2017-12-22 08:55:54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林安就是那個很能叫嚷的青衣小帽的小廝,此時回到府中,他已經換了裝束,著一身青貼裡,原是個內侍。

  沐元瑜一看應聲領命的是他就知道不好,他可是親眼見證了她怎麼冒犯他主子的,這會兒怎可能手下留情?

  但也不可能再討價還價了,她自己的說的「盡領受」,結果連十下手板都領得不痛快,那她道歉的誠意又在哪裡?不如開始就扯著道理抵賴了。

  只好眼睜睜瞧著林安去找了根戒尺來,戒尺為竹製,約六寸長兩尺寬,尺上還刻著排版工整的館閣體小字,沐元瑜運目看去,辨出了幾個,猜著應該是《千字文》之類。

  這明顯是先生訓示蒙童用的器具,戒尺通體油亮光滑,當常為人握在手中使用,不知打腫過多少手板。

  沐元瑜跟沐元茂站了並排,苦著臉挨個伸出手來。

  林安得此機會,果真毫不手軟,戒尺高高揚起,打得十分盡情。

  啪啪啪啪啪,連響了二十下。

  打完兩人的手肉眼可見地迅速紅腫起來。

  李飛章看得樂不可支,嘿嘿嘿直笑,假惺惺還道:「別忘了,殿下說了,戒驕戒躁啊,這頓手板挨了,下回該長長記性了。」

  不想他這句話說完,皇帝道:「還有飛章,打二十下。」

  李飛章樂極生悲:「……哈?」

  皇帝道:「此事皆由你脾性頑劣而起,沐家的兒郎們都受了罰,難道你反而無事?那朕豈不成了不能明辨是非的昏君。」

  李飛章垮臉哀求:「皇爺,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這回就饒了我吧,那戒尺都是打小孩子使的,我這麼大人了,挨了多丟份啊。」

  朱謹深在床上插了句話:「舅舅要體面的大板子,我這裡有。」

  因生了病,他的聲音更啞了些,還帶了點鼻音,吩咐林安:「去前面問侍衛取來。」

  林安應聲便去。

  這回輪到沐元茂哈地笑出來,他原正往熱脹疼痛的手掌心吹著氣,這一下手上的痛楚瞬間輕了三分。

  沐元瑜也忍不住笑了,道:「多謝皇爺主持公道。」

  又小心地捧著挨打的那隻手轉個身,向朱謹深道:「臣也多謝殿下雅量教導。」

  其實她嘴上說得周全,心裡卻感受到了一點這位二皇子風評的由來之處:敲了他們十板子還罷了,連舅舅也不放過,這是不分敵我無差別攻擊啊。

  李飛章再小,好賴也是個長輩,雖然說這舅舅是元後家的,並非他自己的親舅舅,但就是因為不是親的,才該額外保持個禮貌客氣呀,哪有反起哄架秧子的?

  得虧他還病著,都這麼不消停。

  李飛章大驚失色,忙轉頭道:「殿下,我可是替你報了信的,你怎麼不幫我呢?」

  朱謹深道:「我幫了。舅舅不是嫌戒尺太小家子氣了?」

  這算哪門子幫!李飛章氣得要跳腳,又忙向皇帝哀求起來。

  皇帝想了想,道:「今番你沒闖出大禍來,自己也算吃了些虧,換成板子,二十板是有些重了。」

  李飛章一喜,就聽皇帝繼道:「就減半罷。」

  說話間,林安響亮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啟稟皇爺,板子拿來了。」

  他說著,彎腰小心地掀開半邊簾子,把拖來的板子給皇帝看,那其實更近似於一根木杖,度其長度尺寸,絕不是打手心用的。

  李飛章一見就大驚失色:「皇爺,這、這可萬萬不行,我哪裡受得了這個!」

  皇帝道:「你就是平時沒受過,受一回,才能有個懼怕,行事才能多些分寸。你如今還好用年少輕狂遮個羞,翻過年就加冠成人了,再叫人為這種事告到朕面前來,丟不丟人?你不要臉面,大郎總是要的。」

  他說罷不再理會李飛章,吩咐左右:「好生服侍二郎,若有什麼,再去報朕。」

  轉目向沐元瑜,想說些什麼,又止住了,「罷了,二郎病著,這會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兄弟倆初進京來,先回去洗個塵罷,安置好了遞折子進來,陛見時再說。」

  沐元瑜沐元茂忙都躬身應了。

  皇帝遂站起身來,領人去了。

  沐元瑜見此,也就接著向朱謹深告了退。

  朱謹深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懨懨,看不出喜怒。

  而李飛章一見皇帝沒有親自監刑的意思,又活過來,立時又來糾纏朱謹深,叫他作假放水。

  沐元瑜覺得這場景實在可樂,耍賴耍出這個結果來,出門路過那木杖時,就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句:「果然此物方配國舅身份。」

  李飛章氣得拿手指往外點了點:「小子,你給爺等著!」

  沐元瑜早已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到廊下要走時,沐元茂把她拉著,嘿嘿笑道:「瑜弟,橫豎沒事,我們等等,看姓李的挨完大板子再走。」

  沐元瑜好笑道:「好吧。」

  兩人就等著,並不知道他兩個外人出去後,溫暖的臥房內已換了一番氣氛。

  此時林安要請李飛章出去受刑,李飛章只是不肯,賴著蹲在了床前。

  朱謹深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舅舅,你再裝瘋賣傻試試。」

  李飛章瞪大眼:「——殿下,你說什麼呢。」

  「舅舅若不懂,就出去。」朱謹深並無耐心跟他糾纏,閉上了眼,「我不管你想做什麼,只是你不要煩我。不然,我叫你什麼都做不成。」

  李飛章似個大馬猴般蹲在床頭,微微僵住,再要糾纏,朱謹深身上發散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寂氣息,令他怎麼也無法下手。

  錦簾掀開,一個小內侍小心翼翼地端了碗黑乎乎的藥進來:「殿下,藥熬好了。」

  林安忙接過來:「我來服侍殿下。」

  又向李飛章賠笑:「國舅爺,我們殿下還病著呢,您看——」

  李飛章站起身來,道:「我知道了。」

  他忽然利落起來,轉身就出去了。

  出去了也跑不掉,皇帝知道他的秉性,竟特意留了行刑的人下來,在外面守著。

  這可沒法了,李飛章掙扎不開地叫人按在了階下中庭間,木杖虎虎生風地揮打下去。

  「啊、哎呦,痛死爺了——」

  「輕點!哎呦——」

  李飛章的慘叫持續了挨打的全過程,打完了他就爬不起來了,有內侍過來要扶他,叫他一把甩開,奄奄一息地道:「有點眼色沒有,爺叫打成這樣了,哎呦,還不找個物事來把爺抬著,還叫爺自己走!哎呦,哎呦——」

  沐元茂在屋簷下鄙夷不已:「不過十板子就這個膿包模樣,真丟人。」

  沐元瑜贊同地點點頭,內侍打國舅,不可能下死手打,最多只是皮外傷,嚎成這樣真是太誇張了。

  李飛章不肯走,也沒人敢硬拉他起來,有兩個小內侍只得跑進旁邊耳房裡抬出個籐木長凳來,把呻吟不斷的李飛章抬上去,方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熱鬧看過解了氣,沐元瑜與沐元茂便也要走了,正此時只見旁邊簾幕一掀,林安端著藥碗走了出來。

  沐元瑜無意扭頭一望,只見那藥碗冒著微微的熱氣,內裡盛著大半碗黑乎乎的藥湯,竟似乎是沒有動過。

  林安越過她,下了階就要往旁邊的地上潑,沐元瑜忙搶上兩步握住他的手腕:「這藥殿下沒用?怎麼就要倒了?」

  林安本為這藥愁眉苦臉,擔著心事,沒注意她還沒走,唬了一跳:「你幹什麼?!」

  旋即才反應過來,躲開了她的手,白了她一眼道:「不關你的事,不敢勞世子費心。」

  不關她的事就怪了,朱謹深沒找她麻煩——十下手板這點懲罰其實不能算,那就沒必要裝病,既不是裝病,那太醫開的藥就該喝了,倒了算怎麼回事?

  他不喝藥,病就不能好,若不能好,這回病的源頭可是從她來,她又能落著什麼好?

  沐元瑜道:「我關心殿下啊,可是殿下嫌這藥苦,不愛喝?」

  林安不樂意道:「世子瞎說什麼,殿下又不是小孩子,怎會如此。」

  沐元瑜不跟他囉嗦了,外頭這麼冷,再耽擱片刻藥該涼透了,她就直接問:「殿下是不是應該喝這藥,但是不肯喝?」

  林安猶豫片刻,點了頭。

  沐元瑜重新伸手去捏他的手腕,另一手藉機穩穩地取走藥碗:「給我,我試試。」

  林安手中空了,在冷風裡愣住:「……嘿,你試什麼呀!」

  眼瞧著沐元瑜動作飛快地已進去了屋裡,他忙追上去。

  沐元瑜進去臥房一看,裡面靜悄悄的,人都已散光了,只有朱謹深躺著,綾被安穩蓋到下顎處,閉著眼,面上的紅暈比先又艷了些。

  聽見腳步聲,他眼也不睜,冷道:「林安,你膽子大了,又來囉嗦什麼。」

  沐元瑜輕聲道:「殿下,是我。」

  朱謹深眼皮一顫,睜了開來。

  「你怎還未走。」又一眼見到她手裡的藥碗,「多管閒事,拿走。」

  他雖冷顏以對,但沐元瑜不知怎地並不怕他——大概扒過他的褲子以後她在心理上微妙地有了種上風感,也不太覺得對他陌生,堅持走到床前笑道:「殿下,你生著病,怎麼好不吃藥呢?那病怎麼能好起來。」

  「怎麼好不起來。」朱謹深看上去很不耐煩,「不是大事,捂一捂就好了。」

  沐元瑜無語,一般人受了寒也許捂一捂發了汗確實就好了,但這位病秧子殿下很顯然不具備這樣的體魄,只從他臉上的暈紅便可看出他的症狀又沉重了些,這樣還扛著不肯吃藥,怎可能不藥自愈?

  她勸道:「殿下,你病著不難受嗎?把藥喝了,總是好得快一些。」

  「有什麼好不好的。好起來也不過那樣。」

  朱謹深看上去更不耐煩了,似乎恨不得沐元瑜趕緊走人,不要煩他。

  林安原也要過來拉沐元瑜出去,但他聽了兩人這兩句對答後,反而遲疑住了,不再動彈。

  ——他家殿下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喊他過來攆人。

  還屈尊跟這個邊疆來的膽大包天沒有禮數的土霸王說這些話。

  這兩句話聽上去沒什麼了不起,但林安知道,這是實話。

  如果是李國舅在這裡,絕不可能聽到的實話,殿下只會要麼客氣糊弄要麼直接攆人。

  沐元瑜不知道這許多,鑒於朱謹深的病是拜她所賜,他再不耐煩,她也有的是耐心,繼續勸道:「怎會一樣呢?身體好了當然人要舒服多了。我知道這藥不好喝,但已經半溫了,殿下屏住氣,一口就能喝掉,苦也只苦這一時。」

  朱謹深道:「你怎有這許多廢話。我喝不喝藥,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呀。」沐元瑜笑道,「國舅爺在外面的叫聲,殿下聽見了吧?殿下若不喝藥,病好不了,那大板子就得敲到臣身上了。」

  林安撓簾子瞪眼:這土霸王真蠢!在外面明明講是關心他家殿下,就算是假的,這個話聽上去也更好聽吧?!

  有這麼勸人的嗎?哼,就是把你的屁股打爛,殿下也不會心疼的——

  朱謹深果然扭開了頭去,把眼都重新閉上了:「我不喝,你出去。」

  他沒再聽到說話,過片刻,忽然覺得有微涼的瓷器碰到了他的嘴唇。

  他一睜眼,只見那藥碗已抵到了他唇邊,再往上看,沐元瑜狀似不大好意思地衝他笑:「殿下,臣只有一隻手方便使喚,您別亂動,藥灑在被子上就不好了。」

  朱謹深:「……」

  他冷冷望向簾子邊的林安,道:「你——」

  他一開口,苦澀的藥汁就流入了他口中。

  林安一隻腳提起,欲動不動,快把自己糾結死了——這土霸王敢給他家殿下灌藥自然是膽大妄為,可、可殿下能喝藥也是極好的事呀!

  他沒膽子灌,有人敢,他做什麼攔呢?反正不是他灌的,殿下要算賬第一筆賬也不是算他頭上。

  林安想著,於是就——轉頭專心地去數簾子上的五福花紋了。

  沐元瑜其實做好了朱謹深掙扎起來打翻藥碗的舉動,但這位殿下大概如外表一般,十分好潔,不能忍受黑糊糊的藥汁灑在身上的感覺,他的眉頭深擰著,居然順著她的姿勢把藥喝完了。

  沐元瑜鬆了口氣,旋即:「嘶——」

  她放在旁邊的那只已腫成一隻饅頭的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遭了報復,但這報復跟十下手板一樣,都不是正經結仇會有的手法,她便仍不畏懼,把手拿到朱謹深眼前晃了下,皺著臉還跟他確認了一下:「殿下,先前臣冒犯殿下的事,算兩清了吧?」

  朱謹深瞥了眼她的手:「一事不二罰。」

  皇子殿下挺講道理的嘛。沐元瑜放心了,十下手板換既往不咎,這筆買賣其實划算。

  不想朱謹深接著道:「所以現在,就剩下你灌我藥這一件事了。」

  沐元瑜:「……臣是為了殿下的貴體著想。」

  就算她大膽了點,可既然是講道理的人,當知道她的好意,為這罰她不應該吧?

  朱謹深道:「不,你是為了自己不挨板子。」

  沐元瑜:「……」

  她對著朱謹深說實話,是沒來由的一種直覺,就是覺得對他這樣的人說虛的沒用,不如坦誠以待,結果事實證明,上位者想給下位者穿小鞋,那怎麼都能穿上。

  朱謹深望著她這樣,倒似心情好了點,勾了勾嘴角。

  這是沐元瑜頭回見到他臉上有疑似笑意的表情露出來,就算他嘴角其實還沾了點藥汁,沐元瑜也不由呆了下。

  她忍不住想,這位殿下笑起來完全不一樣,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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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7-12-22 08:56:06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打十王府出來後,已是暮色四合,冬日日頭落得快,再待回了沐家老宅,天便黑透了。

  沐元瑜和沐元茂各捧著一隻饅頭手回來,可把丫頭們心疼得不輕。

  春深院裡此時已歸置收拾得差不多了,鳴琴把兩人引到預備待客用的東次間裡,兩人上了炕,各據炕床一邊,把手伸在中間的炕桌上。

  沐元茂舒服地呼了口氣,完好的那隻手好奇地摸了摸炕上鋪著的猩紅毛氈,道:「我以前聽人說北邊人冬天都睡炕上,十分暖和,真的呀,這氈子都熱乎乎的。」

  沐元瑜「嗯」了一聲,問鳴琴:「有什麼吃的沒有?我和三堂哥都還沒用晚飯。」

  鳴琴忙道:「吩咐下去了,廚房裡有現成做好的,馬上就送來。」

  觀棋腳步急促地甩開簾子衝進來,手裡拿著兩瓶跌打損傷的藥膏,一邊忙忙往外倒,一邊心疼地直念叨:「世子在南疆長了這麼大,一根指頭也沒挨過人的,這可好,才進京叫人把手板打高了兩寸,京裡的人真是太壞了。」

  鳴琴面上顏色也不好過,不過她穩得住些,沒抱怨出口,只拿過另一瓶,倒出來給沐元茂塗。

  很快,兩人的手包成了兩隻粽子。

  這時晚膳也上來了,幾個大食盒一放,一道道肉菜在炕桌上擺開。

  耽擱到這個時候,沐元瑜和沐元茂皆已是又累又餓,吃什麼都是香的,兩人挨打時都留了個心眼,伸的是左手,此時便也還湊合能自己用飯。

  正吃著,門外傳來女子的說話聲。

  沐元瑜聽著那動靜陌生,不像是自己這邊的丫頭,以為是老宅裡原有的,嚥了口飯,騰出空向鳴琴道:「我這院裡有你們夠了,不要別人進來,老宅的人還讓他們干自己的事去罷——怎麼了?」

  她忽然發現鳴琴和觀棋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觀棋氣呼呼地道:「世子,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這府裡在咱們之先,還住進了別的人!」

  鳴琴想攔沒攔住,只好道:「你急得什麼,好歹等世子用過飯再說。」又向沐元瑜道,「不是什麼大事,世子別擔心,先用飯罷。」

  外面的動靜卻又大了點,且摻上了男子聲音,沐元瑜這哪裡還吃得安穩,向沐元茂道:「三堂哥,你先吃著,我出去看看。」

  沐元茂把筷子一丟:「我吃飽了,瑜弟,我們一道出去。奇了怪了,這是咱們沐氏的老宅子,什麼別的人能住進來?」

  兩人一起要下炕,鳴琴彎腰給沐元瑜穿鞋,抓緊時間解釋道:「是刀三他們巡視的時候發現的,前院後院竟各有一處屋舍先住了人,起初以為是主子們長久不在,下人們大膽住了進去,但一想又不對,便是原來放肆,知道世子進京的信也該偷偷搬出來了。近前一看人,穿戴不凡,卻是像個正經人家。再一問,方知是三姑奶奶婆家那邊的親戚,在這宅裡已住了差不多有半年了。」

  這可真是件稀罕事。沐元瑜微微冷笑:「問了陳管家沒有,他怎麼說?」

  沐芷霏既是晚輩,又是出嫁女,雙親高堂俱在,從哪一條算起她也沒權利將老宅私自做主借人,且住了半年之久都不送封信到滇寧王府去請示一下。

  如此大事,陳孝安見了她,竟還不第一時間告知與她。

  鳴琴道:「陳管家很為難,說是三姑奶奶的意思,他知道不妥,無力抗衡。」

  這個管家不能要了。

  沐元瑜心中下了決斷,直接拋下另問:「三姑奶奶的親戚具體什麼來路?」

  鳴琴一邊抱了裘衣來給她披上,一邊道:「說是文國公夫人的娘家妹子一家子,那家老爺原在湖廣那邊某個州府裡做知府,兩年前一病死了,拋下一家人沒著落,那家的太太就帶著兩個兒子並三個女兒進京投靠了文國公夫人,中間不知發生什麼故事,叫我們三姑奶奶兜攬了來,住到這裡來了。」

  兩兒三女——

  這人口可真不少,怪不得前後還佔了兩處屋舍。

  沐元瑜掀簾出門,站到廊下,一陣寒冷晚風撲面而來。

  只見中庭裡站著一男二女三個陌生人,年紀都不大,男子大約十七八歲,一身斯文氣息,看著像個讀書人,兩個姑娘則一個十四五歲,另一個還要小些,大約只得十二三歲,相貌皆十分秀麗,從穿戴上看,也是有底蘊的人家。

  這樣的怎麼會淪落到借住別人家宅子來了?

  見到她出來,男子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可是沐世子?在下姓韋,草字啟瑞,先前本要拜見世子,不料世子蒙詔,在下晚了一步,只得現在前來,還請世子見諒。」

  沐元瑜攏了攏裘衣,笑道:「晚了一步,不是晚了半年嗎?」

  她此語一出,階下三人皆變了顏色。

  兩個姑娘立時都紅了臉。

  韋啟瑞質問道:「世子這是什麼意思?」

  沐元瑜看著形勢不對,這幾人還挺理直氣壯的,便仍舊笑道:「沒什麼意思,我不知這宅裡先住了人,幾位前來,嚇了我一跳,所以和諸位開個玩笑。」

  韋啟瑞勉強重新露出笑容:「先前我們跟世子的護衛們已解釋了,聽說世子這邊不知道我家借住的事,我們也十分驚訝。所以天色這麼晚了,在下也不得不前來親向世子說明一番,以免生出誤會。」

  沐元瑜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請韋公子說罷,我洗耳恭聽。」

  她話說得和氣,但卻根本沒有請人入內的意思,韋啟瑞的臉色又不大好看了,當著這院裡許多下人的面,要說自己為何寄人籬下的事,真正的主家居然還並不知道,這怎麼說得出口?

  他一賭氣,直接道:「此事文國公府裡沐大嫂子盡知,世子與大嫂子是一家人,更好說話,直接問她去罷。」

  這話一出,氣氛就僵住了,沐元茂忍不住,幫腔嘲笑:「嘿,你橫什麼呢?你自己說要解釋,叫你說了,你又不說,叫我們問別人去,那你來幹嘛的,就專程給我們兄弟使個臉子看?」

  韋啟瑞臉龐一下漲紅:「是你們沒有禮數——」

  「哥哥。」一旁那個年紀大一些的姑娘輕輕拉了他一把,而後盈盈福身道:「世子不要見怪,我哥哥性子急些,並無不敬之意,此事確實由沐大嫂子從中操辦,並非我家私自做主,世子如有疑問,盡可前去詢問。」

  沐元茂道:「你們是一家的?」

  韋啟瑞是成男,不好老叫未成年的妹妹頂在前頭,忍氣又開了腔:「是我二妹。」又指了指另一個小些的姑娘,「這是在下的小妹。」

  那小些的韋三姑娘一直在好奇地偷瞄沐元瑜,聽見提到她,方移開了目光,福了福身。

  沐元茂嘀咕:「怪不得呢,一般的說話不痛快,還是叫我們去問別人。」

  韋啟瑞:「……」

  他臉又拉了下來。

  沐元瑜問他:「韋公子前來還罷了,不知兩位姑娘所為何事?」

  天可都黑了,照規矩講,韋家這兩位姑娘實在不該選在這個時辰來拜訪初次見面的外男,哪怕韋啟瑞這個兄長跟著也不行。

  韋啟瑞自己顯然知道說不過去,臉色就擺不下去了,訕訕地道:「兩個小丫頭沒見過世子,想來給世子問個安。」

  沐元瑜懂了,大概她是被當西洋景看了。

  韋家這兩個小姑娘在這時代算將成年了,該守的規矩都要守起來,但在她眼裡其實還是兩個半大孩子,她對孩子的脾氣天然要好些,便沒就此多說什麼。

  只道:「按理,該請韋公子進去坐坐,只是——」她晃了晃自己的粽子手,「見駕時才受了罰,屋裡又剛安頓下來,有些亂糟糟的,實在不大方便,韋公子見諒。」

  她的手原籠在裘衣裡,室外光線又不佳,韋啟瑞此時方見著,愣了一愣,道:「哦。」

  然後方反應過來,總算得了這個台階,他一方面覺得心裡好過了些,一方面也實在不想再留下來招惹難堪,便道:「是我來得莽撞了,事已說清,在下等就不打攪了,請世子好生歇息。」

  說完就有點迫不及待地領著兩個妹妹轉身離去。

  沐元茂站在一旁,抄著手,莫名其妙地道:「他說清什麼了?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能住進老宅裡啊,三堂姐難道能做這宅子的主?」

  沐元瑜轉身進屋:「有人能說清。」吩咐鳴琴,「叫陳管家來。」

  **

  韋啟瑞一行人走在冷風裡。

  韋三姑娘清脆的聲音響著:「二哥,沐世子說他見駕時受了罰,為什麼會受罰啊?我看他手包得那樣,好像傷得不輕。」

  韋啟瑞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不過那種蠻子,不知禮數,君前失儀正常得很,說不準就惹惱了皇上,所以打了他。」

  韋三姑娘道:「他哪裡是蠻子,只是住在雲南而已。」

  「他娘是夷女,他怎麼也算半個蠻子。」韋啟瑞訓她,「你離他遠些,你看他帶進宅子裡的那些人,個個凶神惡煞,一看就不好惹,下午來說話時,更加像審賊一樣,真是斯文掃地。」

  「沐世子本人又不凶,他看上去秀氣得很。二哥,你對人有偏見,我不和你說了。」韋三姑娘轉而去抱著韋二姑娘的手臂,道,「二姐姐,你說,沐世子是不是生得很好?我看他比京裡的這些公子們也不差什麼,根本看不出哪裡像蠻子。」

  韋二姑娘在夜色裡微微臉熱,輕聲道:「慧娘,你一個姑娘家,不好把別人家的公子生得什麼模樣掛在嘴邊,不過——這位沐世子倒確實能掌事的樣子,不像他年紀那樣小,也肯與人留些退步。」

  韋啟瑞不認同道:「他那樣無禮,門都不叫我們進,哪裡留什麼退步了?」

  韋二姑娘溫柔道:「哥哥,那是郡王世子,文國公府裡的大表哥見了他也要矮一頭,脾性高傲些,也是難免。哥哥若計較這個,京裡貴人那麼多,可是計較不過來了。」

  「我計較——」韋啟瑞氣得一甩袖,「真是跟你們女人家說不清楚,我就覺得他無禮得很!」

  他說著氣忿忿地加快了腳步,走到前面去了。

  韋慧嘻嘻笑著小聲道:「二姐姐,我看二哥是讀書讀迂了,這點事有什麼好生氣的,他還認真起來了。我們去看沐世子,他也沒有生氣,我就覺得他脾氣挺好的。」

  韋二姑娘忙望一眼前面兄長的背影,衝她豎起一根纖白手指:「噓——」

  韋慧住了嘴,姐妹兩個互望一眼,一齊偷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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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7-12-22 08:56:17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陳孝安很快被傳來了。

  他心知是為了何事,過來路上已打好了腹稿,待進了屋,見沐元瑜命人給他看了座,態度同先一般客氣,便放了些心,苦笑著主動提起來。

  「此事世子竟不知道,老奴也大出意料。說起來,那一家子也是可憐,兩年多前,韋家老爺在湖廣任滿,聽說考功得了上等,原都活動好了要調進京裡來,結果韋老爺積勞成疾,發了癆病,一病不起,沒等進京,人就撒手沒了。」

  沐元瑜歎氣道:「那確實是可惜了。不知這位已故韋老爺本家如何?韋太太為何不投韋家而去?」

  陳孝安道:「韋老爺出身一般,韋家只是普通富戶,但韋老爺在讀書上極有天分能耐,是當年他那一科的狀元郎,算是雞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韋太太是侯府的千金小姐,當年下嫁,是建安侯看中了韋老爺本人的狀元身價,至於他本家那一家子,韋老爺在的時候還好,一朝去了,兩邊家世相差太遠,韋太太絕不肯歸到夫家去依附的。」

  這就明白了,沐元瑜原已有些奇怪,姐姐是國公夫人,妹妹只是個知府遺孀,便是個庶出,嫁女多看父,也沒有相差這樣遠的。原是韋太太的父親想抓個潛力股。

  算算年紀,韋老爺去世時至少已四十開外,作為狀元只混到了知府——看來這個潛力股的潛力是沒有發揮出來。

  「那又為何不回去建安侯府呢?」

  雖然孀婦回娘家日子也不一定好過,但總比投靠已嫁到別家的姐姐強罷。

  陳孝安回道:「世子不知,建安侯府是庶子承爵,老建安侯府夫婦皆已過世,現今的這位建安侯向日與兩個嫡姐都很不睦,打老建安侯府夫婦不在後,便是國公夫人也極少與娘家來往了。韋太太喪夫回來,膝下兒子還未立業,家業凋零,回去了必要看庶弟與弟婦的臉色,所以寧可在外面麻煩些,也不肯回去受氣。」

  沐元瑜又明白了一些:「那又是怎麼住到我們家來了?韋家人口縱多,文國公府也不至於騰不出幾間房舍罷?」

  「原是住在那邊的,後來主要是韋二公子——」陳孝安聽她一樣樣問得細緻有條理,不由自己也加了些小心,聲音放低了道,「老奴也不知真不真,隱隱聽著些影子,說是那邊國公府裡的四姑娘跟韋二公子似乎走得近了些,兩姨表親,兩家的男女大防便不同外人般管得那麼嚴,不想就……也不知裡頭到底怎麼樣,應該沒真的出什麼事。韋太太心裡,大約還覺得是門好親,但韋二公子現下只是個秀才,與國公府姑娘怎麼般配得起來?國公夫人與韋太太就生出了點心結來,韋太太因此不好在那邊住了。」

  「不過國公夫人與韋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本來感情是極好的,國公夫人雖拒絕了妹妹,心裡著實的不好意思,硬還是挽留住了韋太太,說負責給她另尋住處。文國公府要說別院也有兩三座,但都在外城了,若住到那裡去,韋公子還在國公府的家學裡附著學,人雖不在那住了,學業不能就此耽擱斷了,外城太遠,來往未免不便;再還有一些田莊,就更遠了,若叫韋家住到那裡去,與打臉無異。世子過兩日閒了出去逛一逛就知道了,我們東邊的好地段都早有了主,都是一般的豪貴人家,實在找不出個合適地界。於是尋來尋去,最終尋到了三姑奶奶頭上,三姑奶奶不好推辭婆母的話,只有答應把人接了過來。」

  末尾,他又補充了一句:「文國公府裡那些事,老奴都是聽三姑奶奶來時說的,中間或有些不明之處,老奴這個身份,也不敢趕著主子一直追問。世子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三姑奶奶知道世子進了京,早晚要會面,世子屆時相詢三姑奶奶,那就一清二楚了。」

  陳孝安說了這麼一大通,實是有些口乾舌燥,奉書默默適時送了杯茶來。

  沐元瑜候到他喝了,冷不丁問道:「陳管家,我三姐姐在你們眼裡,是不是一個極好的頂缸人選?」

  沐元茂歪在一邊,他不耐煩聽這些家長裡短,原已聽得快要睡著,想找個理由溜走了,被沐元瑜這句一說,一下直起身來。

  莫名其妙了片刻,反應過來:「對啊,你也讓去問三堂姐,先頭韋家那些人也讓去問三堂姐,難道這事和你們都不相干不成?」

  陳孝安:「……」

  他頓時覺得手中空了的茶盅比滿著時反更重起來,坐不住了,忙站起來。

  「不知世子和堂少爺何出此言,世子問話,老奴凡知道的都已盡說了,不知道的,也不能生編硬造。世子請想,老奴日常只在這裡看守老宅,文國公府的事,老奴自然有許多是不知道也沒處知道的。」

  沐元茂犯著困,腦袋有些遲鈍,聽著又覺得有道理起來,望著沐元瑜道:「瑜弟,好像也對哈?」

  對什麼對。

  沐元瑜哭笑不得,她說沐芷霏是「頂缸」,只是不想才進京就跟她鬧翻,其實這件事沐芷霏肯定是主謀,沒她這個沐家人居中首肯,韋家人再有本事也住不進來。

  沐元茂不懂,先覺得她替沐芷霏找的托辭說得對,跟著又覺得陳孝安也對起來,諸人都沒問題,那她還審什麼?

  韋太太這家人她是不可能留下來的,她揣著個要命秘密,身邊下人都不敢要多了,怎可能允許臥榻之側出現這麼一家外人。說句不好聽的,要是沐家自己人識破了她的秘密,她處理起來總能掩人耳目些,可這麼一戶外姓人,讓人閉嘴的難度直線上升。

  從這件事上算起,不但韋家人,陳孝安她也是肯定不能要的,他在老宅裡經營這麼多年,正主多年不在,他這管家起碼抵得半個主子,裡外人等不知叫他收服了多少,他若忠心還罷了,但憑空裡冒出了個韋家,足證他只是面上裝得好罷了,對這樣的不確定因素,只有叫他走人她才能安心。

  這些話跟沐元茂不好說,她就只是道:「三堂哥,你困了就去睡罷,這也沒什麼事了,我再問兩句就得。」

  沐元茂覺得這些話聽起來確實沒意思,就打著哈欠點了點頭:「好,那我去了,瑜弟,你也早點睡。」

  他也帶了不少下人過來,住的是另外一個院子,鳴琴打著燈籠送他出門過去。

  屋裡,沐元瑜重新轉過頭來,看著陳孝安笑道:「你也知道你看守老宅,那三堂姐和你說了,你就把人放進來了?」

  陳孝安聽她口聲不對,像要發作人的樣子,他自覺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沐元瑜便不高興也挑不著他的刺,誰知她年紀雖輕臉卻不嫩,說得好好的,說翻臉就要翻臉了。

  好在他也不至於就此被問得張口結舌,愣了下就克制住湧上的羞怒道:「世子這問話老奴不敢領受,好教世子知道,當日三姑奶奶原是送了信去雲南與王爺,王爺同意了老奴方才讓韋家進來借住的。」

  「我父王的回信呢?你親眼見著了?」

  不知是不是屋裡的火炕燒得太熱,熱氣散發開來,陳孝安的腦門上出了一層細密汗珠:「——沒有,但三姑奶奶親口來同我說的,當時這宅裡還有三四人在場見證,世子如不信,可親召他們前來詢問。」

  沐元瑜一句到嘴邊的「我要見那些人做什麼」忍了回去,心念一轉,道:「都有誰?」

  陳孝安忙報了幾個人名出來。

  沐元瑜目視觀棋,觀棋點頭示意記下了。沐元瑜便又看回他:「你的意思,這些人同你捆在一起的份量便抵得過我父王的親筆書信了?」

  陳孝安不料她又繞了回去,鬱悶道:「不是,只是三姑奶奶——」

  沐元瑜道:「好了,不要總把三姐姐拿出來堵我——天色這麼晚了,你再兜圈子,可就要兜到天亮去了。陳管家,你見了我對此事毫不知情,才一進門就說了『大出意料』,既然如此,你應當已經知道其中出了差錯,那又為何還把三姐姐告知了父王的話拿出來再三說呢?你難道想不到這蹊蹺之處?」

  對這個問題,陳孝安無可辯之處,他若說就是沒想到,未免顯出自己蠢得離奇,若說想到了,那他閉口不言只拉扯沐芷霏問題更大,額上的汗不由出得更多了。

  進這道門之前,他絕沒想到自己能被一個初來乍到的半大少年的問話逼到牆角去。

  不知是不是叫沐元茂走時那幾個哈欠傳染的,沐元瑜禁不住也掩口打了個哈欠,瞇著眼道,「三姐姐那邊是什麼情況,我明日自然會去詢問,現在我單問的是你。你看守老宅,沒有親見父王音信就隨意放外人進來,我以最善意來揣測你,你也有個失察與輕信對不對?」

  「最善意」已經往他頭上扣了兩頂鍋,這要「非善意」,不知他還能落得什麼罪名了。

  陳孝安心中下意識滾過這句話,他守著這宅子又不是開善堂的,沐芷霏沒使銀錢餵飽了他,他怎肯裝糊塗冒風險把韋家人放進來?

  他本身不乾淨,再被問下去,他的錯處只會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此刻繼續嘴硬強辯,實非上策。

  一咬牙,跪下道:「是,老奴知錯,三姑奶奶親自上門送了韋家人過來,老奴實不敢把人拒之門外。此事老奴確有不是處,求世子看在老奴遠離主子在京枯守這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恕老奴這一回。」

  沐元瑜笑了笑:「認錯就好。不過,恕不恕你我說了也不算。」

  到京這半天經歷的事太多,她確實疲睏交加了,不由又打了個哈欠,揉著眼道,「行了,你先回去罷,這事明天再說。」

  陳孝安想到她說明天要去見沐芷霏的話,以為是要等見過沐芷霏後再來想如何罰他,沐芷霏那個說一不二的脾氣,想來這姐弟倆自己就得先吵起來,到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他,他再小心賠幾句罪,這事也就過了。

  原本高懸的心便放了點下來,彎著腰告退出去。

  屋裡沐元瑜進了臥房安歇不提。

  **

  翌日早上。

  沐元瑜抱著被子閉眼打著瞌睡,挨手板的那隻手伸在被子外頭,鳴琴輕手輕腳地替她把包紮的布條解下來,將她的手浸入床邊觀棋端著的一盆溫水裡洗淨,再塗上新的藥膏。

  林安使的勁著實不小,過了一夜,她的手掌越發紅亮起來。

  鳴琴心疼地道:「看這手打的,世子下回可得小心些——即便要幫三堂少爺出頭,也不該去扒別人的褲子,您這樣,以後可怎麼娶妻呢。」

  沐元瑜半夢半醒的,知道她的真實意思其實是說她是女兒身,幹這種事太出格,萬一叫人知道了以後不好嫁人,她閉著眼含糊道:「那就不娶,我好稀罕娶個人回來管著我麼。」

  鳴琴失笑道:「世子一時懂事得不得了,一時又淨說孩子話。」

  「什麼孩子話,我說真的。」滇寧王反了悔,她早年議定的後路不再作數,倉促進京,未來一片混沌,保住性命才是頭一等大事,哪還有工夫管嫁不嫁人這種小節?

  順口調笑道:「我有你們幾個就夠了,到時候,我封你做個夫人,你替我管著內宅,我看也不差什麼。」

  鳴琴笑嗔:「世子,你真是沒睡醒——」

  「世子,我呢我呢?」觀棋卻是眼前一亮,把盆放下撲在床邊道,「我也很能幹啊,只比鳴琴姐姐差一點!」

  沐元瑜順口繼續畫餅:「好,好,你也做夫人。」

  觀棋歡歡喜喜地笑道:「多謝世子,那我們說定啦——」

  外邊忽傳來奉書斥責人的動靜,她一向內斂,極少大聲說話,沐元瑜睜眼道:「怎麼了?」

  觀棋起身出去,過一時進來道:「是個送花的小丫頭,送了還不走,探頭探腦的,在這窗子底下耽擱,奉書攆了她。」

  又不快抱怨道,「這宅子裡不相干的人也太多了,又不好直接封了我們這院子不許人來,依我說,循理由攆走幾個才好,不然天天防賊似的,也是煩人。」

  沐元瑜倒不生氣,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昨晚陳管家說的那幾個人名你還記得嗎?」

  觀棋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你出去通知刀三哥,讓他領著人,把這幾家子連同陳管家一家在內,通通捆了送到外城家兵那裡去,叫他們回程時押著一起帶走。」

  她來時共有四百家兵、一百私兵護送,天子眼皮底下,這四百家兵目標太大,是不會跟她留在京城的,護送她到地頭後,休整幾日就要原路回去了,此時還在外城歇著。

  她說著沖觀棋眨眨眼,「陳管家要喊冤,就跟他說,他自作主張,放外人進來,自己也認了失察之罪,現在我給他機會,叫他親向父王請罪去,恕不恕他,父王做主,也許父王看他勞苦功高毫不計較也不一定——那幾個人當時在場,不知吭聲,一般失察,那就一般處置,有不服,都等見了父王自己說去。」

  什麼恕不恕都是幌子,雲南山高水長,這些人這一去,還想回來?

  觀棋眼睛越聽越亮,歡呼一聲:「世子英明!」

  掉頭就衝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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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發表於 2017-12-22 08:56:29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陳孝安跟他報出的那幾家人口正經不少,加在一起有二十餘人,這一被剔出來,老宅原本的下人一下去了三分之一。

  打擊來得太驟然,自然有人不服,但來捆人的是粗壯婆子或小廝之流還好鬧一鬧,私兵們雪亮的刀鋒一亮,便自命資格再老腰桿再挺的家奴也不敢硬來,只能嚇得放聲大哭,又要喊冤,刀三面粗心不粗,三言兩語,把錯全推到了陳孝安身上,只說是他拉扯了眾人下水,以致惹惱世子。

  這些人只見了沐元瑜一面,連她的長相還記不太清,更揣測不來她的心性,而陳孝安則不一樣,俗話說得好,管家三年,人憎狗嫌,世上就沒有全然不招人怨的掌事者,這些人中本已有對陳孝安銜怨已久者,這一來,無處傾瀉的仇恨盡皆發到了他身上,口裡被堵上了罵不出來,心裡也要問候問候他的祖宗。

  這一通鬧騰,饒是私兵們動作再麻利,也難免驚動了些人,比如借住的韋家人。

  韋啟瑞一打聽到私兵拿人的理由就羞怒交加,尋著母親韋太太道:「母親,這裡住不得了,那世子分明是指桑罵槐,給我們難堪!」

  韋太太年過四旬,她坐在臨窗炕下,穿一身藏青色對衿襖,髮髻上簪了三四樣銀器,眼角眉梢皆生出了淡淡的細紋,膚色也不大好看,泛著些微蠟黃,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形於外的不如意與頹然。

  聽到兒子的話,她默然了片刻,勉強笑道:「瑞兒,你又多心,人家處置奴婢,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去管就是了。」

  韋啟瑞急道:「哪裡是沒關係,那個話音再明顯不過了,母親你聽不出來嗎——」

  「聽出來了又怎麼樣。」

  韋二姑娘從內室繞出來,溫溫柔柔地道。

  韋啟瑞被問得愣了片刻:「——當然是離開這裡!咱們家又不是差錢,沒路可走,必得寄居在別人家裡,往外去或買或租,哪裡住著不好,非要在這裡看人的臉色不成!」

  韋二姑娘在韋太太身側站下,道:「可是哥哥,出了這個門容易,再想進來,就千難萬難了。」

  韋啟瑞莫名其妙:「我為什麼還想進來?」

  韋二姑娘抿住了唇,臉龐微微泛紅:「哥哥雖不想——」

  韋啟瑞這回愣的時間更久,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才反應了過來,然後——他的臉也紅了。

  他是個一般正常的少年,完全沒料到溫柔嫻靜的妹妹忽然流露出要跟他談談感情的意思,一下先把自己尷尬得不輕。

  「瑤娘你——」他結結巴巴地道,「你,那小子——他、他比你還小兩歲呢,就是個孩子,你你怎麼看上他了?」

  韋瑤道:「哥哥,你說沐世子小,可論心性,我看人家比你還穩得住些。」

  韋啟瑞立時不服氣了:「你這說的什麼,那世子那樣無禮——哎,不對,不扯這些了,你、你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母親,」他頗有些無措地向韋太太求助,「您聽聽瑤娘的話,這丫頭——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韋太太聲音有些虛弱地開口:「我知道,這些事你不要管。瑤娘和你說,只是要你不要添亂,你妹妹什麼品格,你一向知道,至少再沒有人厭煩她的,這件事若能成就,我從此省了多少心事。」

  母親居然知情還支持,而且聽上去似乎還不是昨晚一見之後才有的決定,而是早有此議——韋啟瑞簡直覺得腦子不大夠用,茫然道:「我都不懂你們在想什麼,對了,那許泰嘉呢?他自見過瑤娘一回後就很傾慕,他是隆成侯府的世子,現還做著二殿下的伴讀,將來穩穩要接侯府爵位的,論前程不比沐世子差在哪裡,論性情文雅得多,難道不正是瑤娘的良配嗎?為何要去想著那夷人世子?」

  韋瑤先微嗔道:「哥哥,你不要總叫沐世子夷人,一來他並不是,二來你都覺得他脾氣不好,還偏這樣說人,萬一不留神在人面前帶了出來,不是現找虧吃?」

  韋太太隨後方道:「許家的大爺是不錯,但是我們家如今這樣,他和瑤娘,就與你和那邊的四丫頭一樣,齊大,非偶啊。」

  韋啟瑞不由漲紅了臉:「母親,我都跟你說過八百遍了,我跟四表妹沒有什麼,我們清清白白的,別人不相信也罷了,怎麼母親也不信我!」

  韋太太歎口氣道:「娘不是這個意思,四丫頭自己不檢點,在房裡偷藏你的荷包,丫頭害怕告到了你姨媽那裡,最終避走的卻是我們,這就是勢不及人的結果了。」

  「母親,也不要這樣說四表妹,」韋啟瑞更不自在了,吞吞吐吐地道,「她、她也沒幹什麼,也許就是不小心拿的呢,這樣說她,怪刺耳的。」

  又想起來道,「不對啊,許泰嘉母親都覺得他家世太高,那沐世子怎麼反而能成?」

  他再覺得被沐元瑜掃了顏面,對她的身份是不能不承認的。

  韋太太知道這個小兒子只知悶頭讀書,於情事上都沒開竅,別的更不消提,不得不點了他一句:「許家大爺高堂在上,出入多少雙眼睛盯著,有什麼不妥,頃刻就有人報上去,而沐家的這位王世子——」

  她遠離雙親,京中比她年長的不過是已出嫁的庶姐和隔了房的堂兄,以她一言不合說捆人就捆人的脾性做派,這些人怎管得起她?

  許泰嘉空有尊貴身份,行事卻有掣肘,說了未必算,沐元瑜沒有,至少眼下沒有。

  這就是機遇,只看有心人能不能抓住。

  韋啟瑞發著呆,他讓家人護佑得好,便喪父投奔進文國公府時,文國公喜歡讀書上進的少年,見他小小年紀已中了秀才,十分喜愛,親去家學裡發了話,文國公夫人又是他的親姨媽,那些貴族子弟們沒人敢欺負他;及至後來被迫避走,那也是四姑娘先心悅了他,他對四姑娘沒什麼感覺,因此也沒覺得受什麼屈辱,反覺得自己無端撩動人心,害得四姑娘遭罰挺不好意思的,故此走就走了,也不覺得怎樣。

  他心裡記著父親是狀元,天下文魁,自己也是奔著這條路上去的,只要他努力,早晚出頭,世情的殘酷,他目前為止是一點沒體會到。

  韋太太道:「你只不要理這些事就行了,好好讀你的書——」

  「娘!」

  韋慧攜著一個少婦走了進來,俏臉板板的,那少婦體態豐盈,面貌白潤,眼中則閃爍著興奮的八卦之光,與韋慧的不悅形成鮮明對比。

  韋太太微微詫異:「慧娘怎麼了?一大早和誰賭氣?」

  韋慧鼓著腮道:「娘,我以為那沐世子是個好人,結果你不知道他多麼、多麼——」她說不出口底下的話,拉一拉少婦,「大嫂,你和娘說!」

  少婦是韋家長媳,走到韋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太太,外頭那樣鬧騰,我們出去打聽了一下,太太猜我們聽見了什麼?」

  韋啟瑞回了神,老大不高興地道:「不會是說我們的罷?我就說不要留在這裡看人的臉子。」

  少婦笑道:「小叔,不是。是一個三等的小丫頭,說她去春深院送花,結果隔窗聽見世子和貼身丫頭們調笑,兩句話就把兩個夫人位份許出去了。我以往聽著那些偏遠邊疆地方的人不講究,開竅得早,還不大信,結果這位沐世子才多大年紀,身邊的丫頭倒是都上手了——」

  她說著掩口笑起來,「他人倒大方,先許了一個,另一個丫頭不依,撒嬌了一句,便把另一個也許出去了,真是年少風流,不辜負他那般品貌。」

  滿屋裡只有她一個在高興。

  餘下的韋太太,韋啟瑞,韋瑤韋慧,皆僵凝著臉。

  過片刻,韋啟瑞一跺腳,想說什麼,當著一屋女眷又不好說,憋著一肚子氣轉身大步走了。

  韋太太冷著臉,向長媳道:「這等話你聽聽罷了,怎能叫慧娘也聽見?聽了個起頭就該帶她回來,還耽擱在那裡,你的婦德在哪裡?真是越來越沒數了!」

  少婦收了笑意,委屈地屈膝:「是,媳婦錯了。」

  韋太太無力地擺了下手:「行了,帶著慧娘到你房裡去做些針黹,你也知道這是別人家,現在主人回來了,以後就不要再出去亂走。」

  少婦低了頭,默不吭聲地拉著韋慧往外退去,將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她眼角飛起瞄了韋瑤一眼。

  她聽一聽閒言就是沒有婦德,二姑子實打實地動人家的腦筋倒是無事,什麼高枝都敢攀——哼,也不怕摔折了腿!

  韋太太與韋瑤各有心思,沒注意她這臨去一眼,過一會,韋瑤收拾了心情,恢復了嫻雅模樣,安慰韋太太道:「娘,這不是什麼壞事,大家公子房裡放兩個人也是常有的事,誰和她們計較。便早了些,沐世子懂,總比不懂的好——要像哥哥那樣,那才是費功夫了。」

  韋太太被說得勉強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兒,只是太為難了你。家裡現在這樣,唉。」

  韋瑤腦中劃過沐元瑜那張臉及昨晚的一舉一動,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總之,她覺得自己應當是——

  「娘,你不要多慮,我,我並不覺得怎麼為難……」

  **

  據說「懂事太早」的沐元瑜很快也接收到了這個流言的傳報。

  她剛吃完早飯,奉書給她端了漱口的茶過來,聞言將茶盅向桌上一擱道:「我認得那小丫頭,我去提她過來。」

  沐元瑜叫住她:「慢著。」想了下,忽然笑了,「由她說去罷,這倒未必是壞事。」

  起身掃一眼鳴琴觀棋,「只是,要委屈兩位姐姐了。」

  屋裡幾個丫頭都是心腹,很快皆反應了過來,鳴琴抿唇笑道:「我有什麼委屈的,只要世子不嫌婢子們顏色粗陋。」

  觀棋更是嘻嘻哈哈的:「世子,這下人都知道,你可不能抵賴了,我這『夫人』穩當了。」

  正嬉笑著,臨畫走進來:「世子,孟夫人送三姑奶奶的那些東西都撿出來了,照著世子的意思,我們也添了幾樣,外頭車也備好了,現在就出門嗎?」

  沐元瑜問她:「三堂哥那裡讓人去問過沒有?」

  臨畫點點頭:「去問了,那邊的綠琦姐姐說是累著了,還睡著沒醒。」

  「那就讓三堂哥歇著罷,若醒了問我,再同他說一聲就是。」沐元瑜道,「我現在去見三姐姐,你們在家若累了就也歇一歇,若不累,就把人事理一理,諸般規矩,同我們在家裡時一樣,有囉嗦的,就叫他跟陳管家作伴去。」

  鳴琴應了:「知道,這些不要世子操心,我們都理會得。」

  沐元瑜便起身,丫頭們圍上來給她穿外出見客的大衣裳,她想著又道:「父王給三堂哥蔭監的手書找出來沒有?過兩天休整好了就該用起來了,拿著同我的請見奏疏放在一起,橫豎我們應當是一起出門。」

  丫頭們一一都應了:「是。」

  入京頭回見親戚,丫頭們都很用心,卯足了勁圍著沐元瑜足收拾了一炷香的功夫,方心滿意足地散開來,打量著她嘖嘖誇讚:「看世子這人才,什麼王孫公子都比下去了。」

  沐元瑜不很在意這些,笑著抬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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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8:56:39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公侯勳貴扎堆居住,沐家老宅離著文國公府也不甚遠,車行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刀三跳下車去遞帖子,過一時回轉來,掀車簾探臉進來道:「世子,那門房上的小廝說三姑奶奶病了,不見客,叫我們過幾日再來。」

  「病了?」沐元瑜微微納罕,旋即道,「你同他說,我不是外人,三姐姐病了,我更該探望才是,叫他再傳。」

  「是。」

  刀三乾脆應了,返身又去,差不多的時間又回來,一攤手:「說三姑奶奶病得重,起不來身,非推著叫我們等幾天。」

  病得重娘家來人了不是更該見見?或是訴訴委屈,或是有什麼要交代的,更該盼著來人才是。沐元瑜被這顛倒的邏輯弄得失笑,也明白過來了,道:「既然三姐姐不敢見我,那就求見國公爺。」

  刀三再去。

  這回十分順利,文國公沒理由拒絕又是長媳娘家人又是郡王世子的請見,立刻讓人請她進去,並親站在書房的紫檀大案後迎候。

  沐元瑜上面的幾個姐姐裡,論感情的親近度自然是一母同胞的長姐沐芷媛排第一,但論實際相處的時間,則是底下年歲小出嫁晚的沐芷霏和沐芷靜更多一些,至於說到和這兩個庶姐的感情嘛,不好不壞,就那麼回事。

  感情一般歸一般,面對外姓時,他們總還是一家人,雖然沐芷霏不省事,給她找了韋家這麼個大麻煩,但她在處置之前,還是想先和沐芷霏通個氣,沐芷霏能自己解決掉最好,解決不了,那就她出面當這個惡人。她是「男」丁,在這男權時代比沐芷霏的行事自由度要大上許多,些許惡名,她背得起,也不介意背。

  但不想沐芷霏慫成這樣,她都找上門來了,居然裝病拒絕見她。

  沐元瑜沒那麼好耐心慢慢和她周旋了,韋家這事,想四面光彩已經基本不可能,他家若有眼色,她早上打發人捆家奴時就該來主動告辭了,那麼大的動靜,都沒激起他家這個氣性,可見不挑明了說無用。

  既然沒有雙全法,那處理的要訣就只有一個字:快。越拖下去越麻煩,等於默認收留韋家這事實,一個宅子裡住了一陣再去攆人,還不如開初就動手,速戰速決。

  這是她不能如沐芷霏意等幾天的原因,沐芷霏要裝病逃避,就由她裝好了,她也不是非得找她。

  要麼說男人身份方便呢,沐芷霏能跟她裝這個糊塗,文國公絕不可能這麼掉價,她直接往上找說話更算話的人就行。

  果然,沐元瑜一進去,文國公十分周到又親熱地接見了她,晚輩禮都沒叫她行,就拉著她的手寒暄起來,誇她人長得精神,又問滇寧王好。

  沐元瑜笑道:「我父王一切都好,來前再三囑咐了我,叫我不要躲懶,我們兩家至親,叫我第一個就要來給國公爺帶好問安。」

  文國公樂得呵呵直笑:「王爺太客氣了,你小小年紀走這麼遠路,該多歇兩天才是,哪裡就這樣著急起來。」

  然後就問起她的粽子手來——其實他第一眼就看見了,不過總得先走個初見的過場。

  沐元瑜擺出個不好意思的臉,把被召見然後挨罰的事說了一下,但仍舊隱去了她冒犯二皇子一節——就算這事發生在鬧市店舖,多半瞞不住,也不該從她嘴裡說出來。

  事情昨天才發生,文國公暫還不知道,也完全沒有這麼大的腦洞想到她敢對二皇子幹那種事,就只以為是她不大通曉陛見禮儀,所以挨了罰,少年人出這種糗總是覺得丟人,他便也善解人意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言,轉而問起她一路上辛不辛苦,到京裡來有什麼不習慣的,若缺什麼,不要客套,只管來說之類。

  沐元瑜順著問話和他聊了聊路上的風物,她這一路漲了不少見識,扯起來很有話聊,不覺讓文國公都聽住了。

  這麼一路說下去,漸漸就說到了進京以後的事,及到戲肉,沐元瑜先以尋常一點的口氣提起了韋家人借住的事。

  文國公一怔,眼中便有克制不住的怒氣一閃。

  這火氣來得也太快了點吧?她還沒說什麼呢,也沒說韋家不好呀。

  沐元瑜仔細往文國公面上一打量,看出來了,那怒氣不是衝她來的。

  那就只能是衝著另一方了。

  她放下心來。她就覺得以文國公的尊位,做事應當不會這樣不講究,也犯不著——為妻子的寡妹在郡王家宅上搗鬼,圖什麼啊?

  沐元瑜以為文國公大約是原本知道韋家借住沐家老宅的事,沐家那宅子,將近二十年沒人住,沐芷霏自己出頭同意,他也就默認沒反對了,但一旦知道她將上京習學之後,文國公應該有通知過這事,讓韋家搬出來,但韋家裝了糊塗——文國公這話很可能只是跟妻子說了,韋家老爺已故,他不便直接去找著韋太太說話。其後他自覺此事已交代下去,便罷了,沒再跟進,誰知韋家未聽,出了紕漏。

  以上皆出自於她的揣測,既然文國公看著不像要偏幫韋家人的樣子,她就也不打算撕羅開來說的太明瞭,說到底是文國公夫人的親戚,多少需留點顏面。

  文國公憋住了心中的怒氣,笑道:「說到這事,我正要就便跟賢侄說一聲,韋家本已另置了處宅子,誰知找的修宅子的工匠不好,前陣子下雨,堂屋的屋頂竟漏了雨,故此來與我說,另找了相熟的工匠去全部翻修了一遍,為這耽擱住了,不然早該搬了出來。」

  韋家的所謂宅子置沒置天知道,但文國公這麼說了,那就是沒有也要有,他這個態度,沐元瑜也就大方笑道:「自家親戚,多住兩日無妨的,這點方便不行,做什麼親戚呢。」

  當下又說了陣話,文國公知道她來肯定要探望沐芷霏,就著了人親自送她過去,又再三叫她不要著急走,多坐坐,午膳就在這裡用。

  沐元瑜都笑著應了,跟著文國公的小廝往後院去,才到二門時,便見一個梳雙髻的丫頭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那團團打轉。

  見到她來,那丫頭眼睛方騰地一亮,忙迎上來道:「世子!世子可來了,婢子苦候好久了!」

  跪下麻溜又高興地磕了個頭。

  這是當年滇寧王府裡隨沐芷霏一起出嫁的陪嫁丫頭新茹,沐元瑜認得她,笑道:「三姐姐不是病了不見我嗎?這麼快病又好了?」

  新茹正放著光的臉龐一僵,忙道:「沒有的事,肯定是外頭那起子人傳錯了話,知道世子來,奶奶歡喜都來不及,哪可能不見呢?」

  沐元瑜心知肚明,這肯定是知道她先去見了文國公,沐芷霏的態度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圜,這會兒不定她該多懸心了。

  韋家的事已經解決,她反正是不著急了,就慢悠悠跟著新茹往裡走,新茹急得了不得,不敢催她,只得按捺著在前面引路。

  文國公府是京裡老牌世家,這座府邸傳下來,經一代代維持修繕,如今亭台樓閣,一草一木,皆浸染著世代尊榮的傳承,堂皇不凡。

  沐芷霏嫁的是文國公長子兼現任世子,住的院落便十分闊大軒麗,也不偏僻,不多時便到了。

  一進院門,院子裡的丫頭們向外迎候的迎候,往裡通傳的通傳,沐元瑜幾乎沒耽擱一點功夫,直接就被引進了堂屋,差不多與此同時,一個二十如許的少婦疾步從旁邊的次間裡走出來。

  這少婦穿一身海棠紅折枝梅繡撒金長襖,梳著家常髮髻,面龐白皙,姿容秀美,與沐芷芳有三四分相像,便是孟夫人的第二女沐芷霏了。

  沐元瑜定睛一看,先愣了一下——她與沐芷霏不過有三年多未見,怎地已然覺得她有股陌生感,這陌生在哪裡,一時卻說不上來。

  沐芷霏倒是不拘禮,神色焦灼地上來就對著她問:「小弟,你見過國公爺了?」

  沐元瑜點點頭。

  「說了韋家的事了?」

  沐元瑜又點點頭。

  沐芷霏的焦灼登時都化作了絕望,她腿一軟,居然站立不穩,旁邊的丫頭忙搶上去扶住。

  沐芷霏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了丫頭身上,形象很為慘淡,她卻似毫無所覺,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我這麼久的經營……你叫我怎麼去見太太,還有國公爺,完了……」

  沐元瑜又好氣又好笑,她這下發現是哪裡不對了,沐芷霏在家時是和沐芷芳差不多的性情,親姊妹兩個還不相讓,時常為些衣裳首飾互鬧起來,這一進了京,不知怎麼了,她身上那股嬌蠻千金的勁竟消彌了。

  不由道:「我說便說了,多大點事,值得三姐姐這個形容?」

  沐芷霏望她一眼,眼珠又轉開來,頹然道:「你懂什麼,你是男人,怎麼知道後院的苦楚。你莽莽撞撞的,把事說穿了,以後人該怎麼看我,我……」

  新茹禁不住哽咽道:「世子,您不知道,這京裡的風俗和雲南好些不一樣,我們奶奶做著這世子夫人,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挑她的錯,有刻薄的還要背地裡編排出話,好容易慢慢熬了過來,藉著韋家的事在太太跟前博了些臉面,日子將將好起來,您這一說,又——」

  主僕皆如此愁雲慘霧,沐元瑜吃不消了,她沒想到沐芷霏的心氣黯淡到了這個地步,知道她倆的心病在哪,只得吐了口,道:「好了,我沒說你沒告訴父王私自做主的事。」

  沐芷霏:「……」

  她一下直起身來,瞪大了眼:「你沒說這個?」

  沐元瑜簡單「嗯」了一聲。

  沐芷霏最怕的就是這樁,她在文國公夫人是說稟知過滇寧王的——不然文國公夫人也不敢使親戚去侵佔沐家老宅,但實則她並沒送信,文國公府又不是小門小戶,哪裡找不出點地方安置親戚?那個理由到滇寧王跟前根本通不過,她全然不敢去說,但同時也不敢拒絕文國公夫人,逼到沒法,只有自己扯了個謊。

  這個謊要是戳穿了,連文國公及文國公夫人在內都要跟著丟個大人,後果她哪裡承擔得起?

  當下如聞天籟,整個人都一下精神起來,忙握了沐元瑜的手道:「小弟,多虧了你識大體有分寸,三姐先前急昏了,要說了什麼你不愛聽的,你別往心裡去。」

  就拉著她往裡間去,又連聲嗔著丫頭們還不上茶。

  沐元瑜搖搖頭,無語地叫她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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