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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繫我一生心(江南四大家族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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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23:59: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岳盈 - 繫我一生心(江南四大家族之一)

武林中四大山莊的嫉惡如仇是出了名的,   
而她,大概就是那幫人口中的「惡」吧!   
儘管她緣自綠柳山莊的血脈仍是惘然,
莫非苗女真是多情,卻總為無情所傷?   
她的母親生為情苦,死亦為情吞噬,   
賠上的更是綠柳山莊多少人的生命,
留下三個同父異母的孤女又是情歸何處?   
大家兒女的「肥水不落外人田」配對觀,   
合的是「門當戶對」,而「郎情妹愛」呢?
天註定這頭誰該偷誰的心,那頭誰對誰的眼,   
追情獵愛自顯神通,章法巧局各自定──   
雖然「姻緣天定」,也該「男兒當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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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23:59:49 |只看該作者


    牢騷時間 岳盈

    咱們的審稿編輯袁大小姐看完此部作品後的評語是故事中的主角感情都好強烈喔。好像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似地,每個人都愛得昏天暗地,什麽國仇家恨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元好問有首詞曰:「問世間 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 離別苦 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 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 寂寞當年蕭鼓 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 未信與 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愁萬古 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 來訪雁丘處」

    就是因為對感情的執著,使得失意的人對無情的人更添厭恨,然而內心深處依然潛藏的一份愛,仍如星星之火般地燃燒著,渴盼無情的人能回頭,只是無情的人真會回頭嗎?

    當大家看《神鵬俠侶》,為楊過和小龍女之間的情癡而心痛、感動時,嶽盈卻更同情因愛生恨的李莫愁。她被愛所傷,乃至於終其一生都被困在狹窄的仇恨之中,這樣的女人實在太可悲了。當她身受情花之毒,投入燃燒的火焰中時,嶽盈也忍不住掬一把同情之淚。

    老實說,在《系我一生心》中,作者也想寫出這般悲壯的結局。但考慮到愛情小說中悲劇性的情節較不討喜,所以筆鋒一轉,不讓本書的主角重蹈上一代的悲劇,使得女主角白無情擺脫她母親、外祖母的宿命,遇上真情待她的男子。

    然而在古代的社會中,兩顆真誠相愛的心仍不足以造就一段良緣,其間來自社會上的種種壓力,和捉弄人的命運往往會拆散姻緣,使得相愛的人不得不分離。無情和她的愛人飛白也遇到同樣的阻礙,然在飛白的堅持下,和無情的同父異母妹妹疏影的努力下,兩人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此安排,該能聊慰古今以來無數對被拆散的失意男女吧?

    在此,嶽盈還要對最近從雜誌中看到的一則故事發表一些感言。

    和信的少東、辜家的第四代辜仲亮先生瞞著父母,偷偷和與他熱戀一年的羅惠玲女土在美註冊結婚,經過大約三年,才將這件事據實告訴家人。嶽盈看了這則報導後,心裏很感動,覺得比小說還精采。或許讀者要問辜仲亮先生為何要偷偷結婚?唉!這正是豪門世家的悲哀。由於羅女士出身平凡,辜仲亮先生擔心父母反對這樁婚事,所以才來個先斬後奏。其苦心應該是值得諒解的。

    這則真實故事告訴我們什麽呢?奉勸滿腦子羅曼蒂克想法的女子要現實點,別以為麻雀都能變鳳凰,如果你沒遇到一個敢抗拒家庭壓力,對愛情如此執著的男人,最好趕快回頭是岸。因為就算你遇到了,也得先像羅女士一樣在人前隱瞞她和丈夫的婚姻關係,兩人偷偷見面,這樣的委屈可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忍受的。

    最後,嶽盈要替來自高雄的讀者柯菀榕發表一則徵求筆友啟事。菀榕是個熱愛看小說,喜歡交朋友的女孩,歡迎跟她興趣相投的朋友寫信和她溝通。還有她要我形容她很瘋狂,嗯……我覺得還好啦,大概可以用有點瘋,又不會太瘋來形容吧!想與菀榕以筆交心的朋友不用客氣,可以將信寄到:高雄郵政61~84號信箱。別誤會菀榕交朋友的真心,實在是因為柯爸爸有檢查信箱的習慣,來信太多,會讓菀榕耳根不得清淨的。為了柯家的和樂,大家應該能體諒柯媽媽為菀榕租郵政信箱的苦心了吧?

    走筆至此,咱們下次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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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鬱竹風坐在議事廳內,心不在焉地聽著總管聶雲清報告鬱家的產業狀況,他的一顆心全懸在待產的妻子身上。產婆進去已經有兩、三個時辰了吧?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一想到妻子孱弱的嬌軀,是如何忍耐生產的痛苦時,不由得心如刀割,再也坐不住了。

    「聶總管,我們明天再說。」他起身離開議事廳,朝和妻子共住的蓮園大步走去。

    他繞過回廊、水榭、花徑,在月光照路下,穿過海棠門,一道白影突兀地出現在林花深處的暗影中,向他漸漸飄移過來。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是陸遊的一首「釵頭鳳」,描述他和前妻唐琬那段被母親拆散的悲情姻緣,而由這個身著白衣的女子以哀婉的音調在深夜靜寂的花園中吟唱出來,更顯得淒清。

    竹風一聽到來人的聲音,便被震得無法動彈,只能愣在當場,眼見著那位白衣女子隨著她口中吟唱的詞句步步朝他逼近。

    依稀是他所熟悉的那身白衣。白色的窄袖短衫上罩一件繡花長背心,下身是繡花的白色短筒裙,以及隱入裙內的白色長襪,而她的腳下仍是著那雙系有鈴鐺的白色熊皮靴。跟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模一樣。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然而兩人卻早已恩斷情絕,各奔西東。

    那麽,她今日為何而來?

    霎時,竹風全身冒起冷顫,只覺得迎風而來的鈴鐺聲宛似勾魂鈴般,讓他聽得全身不自在。

    還有,她哀淒聲音中所隱藏的恨意,更似一把把小劍般直射向他。

    白蘿離他越來越近,近得他看得見她眼中冰冷的光芒,那直射他心底的寒意,吹滅了他心中對她殘留的一絲愧疚的情火。

    他不認為自己欠她!

    當初是她自願獻身,而他只是被動地接受。

    他也曾因為她的清白之軀,而在愧疚之餘,動過娶她為妻的念頭,可是天魔宮一定要他入贅,他身為綠柳山莊唯一的繼承人,自然不能從命。

    他也要求過白蘿跟他走,可是她拒絕了,所以她根本沒理由因他另娶菱花而怨恨他!

    想到他的妻子菱花,陣陣的甜蜜將竹風心裏的寒意驅離。

    他蕙質蘭心的美麗妻子,溫柔而善解人意,是他此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

    是的,他愛她,而且崇拜她。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女子及得上她千萬分之一的溫柔。

    只要她對他輕輕一笑,他便心醉神迷。她嬌柔的嗓音,有如天籟般滌清他污穢而不安的靈魂。她如秋水般的雙瞳,總是對他投注以無限的情意,那麽深的柔情,是他傾生命也報答不完的。

    他猶記得那個春風柔、百花媚的日子。

    他在紅葉山莊裏第一次見到菱花。

    當那只蝴蝶紙鳶飄落在他掌中時,他望見了那位順著風跑來的紅衣姑娘。

    風在她身後追逐,吹得她的紅衫飄舞,讓她彷佛要隨風而去。

    那一刻,他著急地想抓住她;他絕不讓她禦風離去。直到兩人的距離接近了,他情不自禁地為她美麗的容貌所傾倒。她羞澀的笑容,抓住了他的心,囚禁了他的靈魂,讓他愣在當場無法動彈。

    所以,竹風幾乎是在拜訪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的同一天,就請求他把唯一的妹妹杜菱花許配給自己。

    當然,杜飛蓬並沒有草率地同意,因為他也聽過竹風和天魔宮少官主白蘿的一段情。可是菱花說服了他,這讓竹風在欣喜之餘,更有種深切的感動。

    這位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竟然對他青睞,這是他身為男人最大的驕傲。菱花愛他,她在新婚之夜含羞帶怯地告訴他,早在兩人見面前,她就已聽過他無數的英雄事蹟,對他深感佩服。及至兩人初遇,她更為他男性的英姿傾倒,才會不顧一切地懇求她大哥答應這椿婚事。

    這般深情的告自,讓竹風只能傾一生的柔情還報。

    而他對她,的確也是溫柔體貼、百般憐愛。

    綠柳山莊莊主、夫人伉儷情深的傳言,早已傳遍江南,讓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放心不少。

    而這般幸福的光景,如今卻要遭到破壞?

    這是她來的目的嗎?

    竹風不自禁地又打了個冷顫,戒備的眼光迎向白蘿顯得有些述惘的明眸。

    是的,她也陷入遙遠的記憶中。

    竹風眼中閃過的柔情,讓她誤以為他是在懷念昔日的恩情。這讓白蘿心中由恨意凝結而成的冰層稍稍融解。

    從初識到相愛,到後來的分手,以及竹風迎娶杜菱花給她的打擊,一一在她腦海中閃過。

    她曾在竹風成親前一夜來找他。

    她放下所有的女性自尊懇求他不要拋棄她,然而他卻無情地要她忘了他,並且還狠心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是她自己選擇的!

    這句話再度像把利刃劃開她心口上的舊創。

    師父養育她十八年,她能夠拋下養育、授業之恩,無情地離開嗎?

    再說天魔宮對待背叛者的手段,十分殘酷無情,就算她和竹風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師父的追殺。

    她是為了他的安全才不肯走的。他非但一點也不感激她的苦心,反而拋棄她琵琶別抱!

    她甚至告訴他,他們共有的女兒。

    那個出生才月餘,就已學會笑的女兒念風。

    可是他卻只在恍惚片刻後,表示願意接下教養女兒之責,只要她肯割愛。

    他只要女兒,不要她!

    她的心口刷地像被支長著倒刺的鞭子打中般,恨意自她汨汨流著血的傷痕上冒出,隨即流遍她全身。

    她發誓要毀了他,而她也出手了,可惜她從來就不是鬱竹風的對手,更何況她才生產完畢,又千辛萬苦地踏著僕僕風塵而來。

    她傷心失意地離去,把女兒從念風改名為恨風,而心中的恨火也趨使她日以繼夜地勤練天魔宮的絕藝。

    經過整整一年,直到那個傢伙來找她。

    他告訴她杜菱花已懷有身孕,這讓白蘿臉上的血色盡失,眼中除了恨再無其他的光彩。

    杜菱花不但享盡鬱竹風的寵愛,現在又要替他生孩子?那個孩子將是郁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擁有雙親的疼愛;可是她的孩子呢?

    那個叫白恨風的女兒,一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女,因為母親的恨,使她成為無父母憐愛的可憐蟲。

    為什麽她的女兒沒有父親疼愛,而杜菱花的孩子卻能擁有竹風的愛?

    妒意和恨火交纏她心底,讓她恨不得立刻殺掉杜菱花洩憤。

    而那個傢伙,還告訴她師父另一個秘密。

    那就是鬱竹風擁有一百年前縱橫武林的雙鳳門鎮派之寶雙鳳佩。

    謠傳雙鳳門解散前,門主將一批元軍擄劫自中原的財寶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雙鳳佩上不但記載著藏寶之所,同時也是啟動藏寶處的鑰匙。

    財帛雖然動人心,可是她師父並不是為了那批富可敵國的寶藏動心的,而是為了藏寶處可能藏有雙鳳門門主所搜集的武學秘岌而心動。

    所以她命令白蘿率領天魔宮高手和那個傢伙合作,到綠柳山莊奪取雙鳳佩。

    這就是她今天到此的目的。

    她迷茫的眼光倏地轉為尖銳的冷芒,直直看進鬱竹風眼裏。

    他正以戒備的眼光回瞪她。

    「我恨你。」自她齒縫中迸出的三個宇,夾帶著她心中的一股幽恨,藉由淒冷的空氣射向他。

    「你早說過了。」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但我也愛你……」她的聲音滲進了一絲熱氣,但也多了一抹自嘲。「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我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她的心隱隱作痛,她原以為自己是不會再心痛的,可是他無情的話,仍然有傷害她的能力。

    「我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她想到心愛的女兒,還有她那顆早被他傷得千瘡百孔、急待撫慰的心,再一次地想給他回頭的機會。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白蘿。一切都太晚了,我已有妻室,我不能離開菱花。」

    「你不能離開她,可是你卻離開了我。」一絲怒意夾雜在她冷冰冰的聲調中,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受傷,讓竹風感到一陣愧疚。

    「白蘿,事已至此,我再多說什麼也沒用。如果你認為我負了你,而打算恨我一輩子,我真的無話可說。總之,我愛菱花,我不能離開她。」

    「你愛她?」她突然發出破碎的笑聲,竹風覺得被她冰冷的聲音劃過的空氣彷佛在刹那間都結成了冰。

    「是的,我愛她。」他輕聲卻不失堅定地回答她。

    「那我呢?」她的眼中再度燃起憤怒之火。

    「對不起,白蘿。」

    「你不愛我?」她的心往下沉落……直墜入地獄裏。

    他默默無語,眼中充滿歉意。

    這比直接宣判她死刑還教她難以接受,她原以為他多多少少愛過她。

    「從來都沒有嗎?」她的聲音抖得像在秋風中哆嗦的枯葉般,在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的耳朵突然聾了,這樣就聽不見從他口中吐露出來的殘酷言語。

    他輕歎一聲。「我曾被你吸引,但那只是欲望,不是愛。如果你當初跟我走的話,或許有可能轉變為那種感情吧。」

    他又拿她過去為他所做的犧牲來打擊她了,這回她不再控制已燎燒向她的理智的怒火,而讓所有的憤怒隨著她慢慢向兩旁張開的雙臂,鼓蕩在空氣中,一古腦兒射向他。

    「去死吧!」她以萬鈞的怒氣傾全力向前推出一掌。

    如巨浪拍岸般而來的強烈掌氣,讓竹風不敢輕攖其鋒,他急速地向右邊掠去,躲開她的第一掌。

    白蘿順著自己的掌氣迴旋,足上的鈴鐺發出規律的聲音,另一掌再度朝竹風攻來。

    竹風連忙向左方閃避,然而左後方傳來的咻咻暗器聲,逼得他只能拔高三尺,腳尖藉著一片竹葉使力,飛快落到白蘿身後。

    「你有幫手?」他的聲音隱藏著著急和憤懣,他沒料到白蘿這次真的打算殺了他。

    「哈哈哈——」尖銳而充滿肅殺的笑聲從她一度曾洋溢著生命喜悅的柔唇逸出,而她此刻的眼神就像死神般無情,除了恨外還多了一股強烈的殺氣。

    「我要血洗綠柳山莊。」輕柔但殘酷的話一經吐出,讓竹風打從心底深處冒出寒意來。他心一沉,知道自己不能再對白蘿留情了。他的妻子、他的家人,都需要他的救援。

    而事實上,也不容他想得太多。

    一道白光自白蘿的手中射出,刹那間,他聽到喊殺聲從山莊四周家海水般向他湧過來。

    一群頭覆黑巾的黑衣人,攻進向來平靜寧和的綠柳山莊,而埋伏在樹影花叢中的敵人,也不客氣地前後夾擊竹風。

    他狼狽地在劍光刀影中周旋,手上沒有武器的他,以掌風卷起園中的樹葉、花枝,充做暗器打向敵人。

    菱花一定會心疼吧?

    他在苦戰中忖測,一心擔憂著妻子會為殘破的花園傷心,而雙掌卻毫不留情地摧殘花樹,讓敵人在他的攻擊下悶哼哀嚎。

    ☆☆☆

    急促的腳步聲自屋外傳來,將甫生產完畢的菱花從睡夢中驚醒。

    她覺得自己還很疲累,彷佛才眯一下眼睛而已。

    事實上,她是睡不到一柱香的時間。

    「夫人……」雪雁自房外奔進,喘著氣喊。

    「雪雁,夫人才剛睡下而已。」在房裏伺候的雲煙低聲提醒她。

    「大事不好了,香凝剛才要去前廳向老爺稟報夫人已產下兩位小姐時,聽見花園裏有打殺聲,她正準備去看個究竟,卻被聶總管給攔住,拉著回到蓮園來。現在聶總管正等在外頭,有緊急事件要稟告夫人呢。」

    菱花聽了心頭一驚,所有的瞌睡蟲都被趕跑了,連忙朝紗帳外低呼:「雪雁,快請聶總管進來。」

    「是。」

    雪雁匆匆離去,很快就領了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出現。而菱花也在雲煙的伺候下,披了件衣服坐起身。

    「夫人。」聶雲清躬身行禮,神情焦急。

    「有話直說無妨。」

    「啟稟夫人,莊裏突然來了一群殺手,現正跟莊內的壯丁廝殺,為了夫人的安全,懇請您暫時避一避。」

    「我能避到哪里去?」菱花茫然地問。

    「老奴願意誓死護衛夫人殺出一條血路。」

    菱花輕搖著頭,她想到自己孱弱的身體,絕對支持不住,更何況沒有竹風,她哪里也不想去。

    可是兩個剛出生的女兒又該如何?她不能讓她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雪雁,準備兩副紙筆,你和雲煙坐下來照我念的寫。」

    「是。」

    雪雁很快地將紙筆準備好,和雲煙各據桌上一角,沾墨待命。

    「字奉飛蓬大哥,綠柳山莊遭逢钜變,余夫婦命在垂危,尚不知能否突破重圍,和大哥有相見之日。菱花死不足懼,惟擔心一對初生幼女隨我同赴黃泉,故而遣侍女雲煙和雪雁將孿生女兒交給大哥扶養成人。長女名喚……」她停頓下來,想到還不及跟丈夫商量好女兒的名宇,就遇到這樣的災禍,不禁悲從中來。竹風甚至都還沒和女兒們見上一面呢!

    可憐的孩子,她的心整個痛擰了起來。願你們的未來無災無禍,讓現在的一切災難遠離,雨過天青,還你們一個光明的未來。

    「……長女名喚疏影,次女名喚新晴,並將鬱氏傳家玉佩雙鳳佩分系於愛女懷中,以防姊妹失散,將來可作為認證之用。余夫婦若僥倖未死,必去接回愛女,若是不幸身亡,還請大哥代為照料,余夫婦來世結草銜環,也會報答大哥。妹菱花筆。」

    菱花等到兩名侍女停筆後,在乳娘沈氏的扶持下,來到桌前提筆在信末簽名。

    「杏姨,扶我回床。」

    她回到床上,在床裏摸索著,從床壁拉出一格抽屜,取出裏面的錦盒,然後要侍女將女兒們抱過來。

    她輪流在兩名女嬰的額上印下輕吻,凝視著孩子們細緻精巧的小臉。那四道又黑又濃的長眉簡直是竹風的翻版,圓潤的下巴也像極了丈夫。她愛憐不舍地緊抱住兩個女兒,淚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哇——」兩名嬰兒也不知道是感染了母親的悲傷,還是被抱得喘不過氣來,竟然哇哇大哭。

    菱花趕緊放開女兒,從盒中取出雙鳳佩,掰開接縫點,分成左右各一半,系於兩個女兒的懷中。

    她又將被侍女吹乾的信紙分別裝入兩隻紅色錦囊中,放在孩子的繈褓中。

    「雲煙,雪雁。我知道你們倆在莊主的薰陶下,武藝精湛,所以我將兩位小姐交給你們,你倆分路而行,趕往紅葉山莊。」她將愛女交給侍女後,轉向聶雲清。「聶總管,請你護送她們離開。」

    「不,老奴不能撇下您和莊主。老奴會命令郁仁和郁義護送小姐離開,老奴留下來保護您。」

    菱花見他一臉堅持,不再勉強,回身對乳娘吩咐:「杏姨,你跟那些丫鬟逃命去吧,別留在這裏。」

    「我要留下來陪你,小姐。」沈氏堅定地摟住菱花的肩,菱花由於太過虛弱,根本沒力氣反對,只能在心中感激乳娘的心意。

    「雲煙,雪雁,你們快走。」

    隨著菱花的一聲令下,兩名侍女含淚向主母叩別,抱起小姐在一群丫鬟和郁仁、鬱義的保護下,逃到後花園的假山石後,經由通向莊外的秘道逃離綠柳山莊。

    菱花在眾人離開後,掙扎地想要離開寢室。

    「我要去找風哥。」

    「小姐,你的身體還很虛弱,留在這裏等姑爺吧。」

    「不,我就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夫人,莊主神功蓋世,一定能化險為夷的。夫人還是改變心意,讓老奴護送您離開吧。」

    「沒有風哥我是不會走的。」菱花雖然明白聶雲清說的話有理,然而心裏的牽絆卻使得她依照感情行事。她不能沒有竹風。「我要去找他。」

    沈氏和聶雲清無奈,只能扶著菱花離開蓮園,朝前園走去。

    隨著越來越接近前園,激戰中的刀劍交擊聲也越來越明顯。聶雲清不明白敵人為何沒大舉攻擊後面的蓮園,反而將戰鬥局限於山莊前半部。

    這一方面得歸因於綠柳山莊的家丁和鬱竹風擋住天魔宮的人,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主其事者不願傷害到郁家的女主人,所以早已吩咐他的手下不得進入蓮園騷擾,他要等到除掉鬱竹風,再到蓮園劫走他日思夜想的佳人。

    然而他邪惡的野心終究無法如願。他低估了菱花對竹風的癡情,徒然造了一場殺孽,卻一事無成。

    ☆☆☆

    在花園裏和敵人激戰的竹風正陷入苦戰中。

    敵人如潮水般湧來,似乎怎麽殺也殺不完。而白蘿的武藝又比一年前精進許多,再加上她連連使出拚命殺招,讓竹風左支右絀,顯得越來越狼狽。

    他努力揮動早已沒了感覺的雙臂,希望能從敵人的縫隙中殺出一條血路,一個黑衣人欺身向他攻過來,一柄長劍遞向他。

    隨著劍身飄來的香氣,是他曾經熟悉的,他手中的樹枝挑中她腕上的穴道,長劍反落入他掌握。

    「再打我一掌。」兩人身影交錯時,低柔的耳語傳入他耳中,他毫不遲疑地在她身後輕推一掌,黑衣女悶哼一聲向前栽倒。

    感激之情根快地掠過竹風心頭,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了。她是白蘿的師妹白藜。

    白藜對他也是有情的,只是她和白蘿的行事不同,她一直是默默地關懷他,甚至在這危急關頭替他送上一柄長劍。

    然而此情此意,只怕他今生難以報答。

    他狠下心揮斬這若有似無的情絲,將右手的樹枝以內力震成數段,當做暗器射向迎面而來的天魔宮人,然後接過左手的長劍,化做驚虹襲向敵人。

    他如出柙的猛虎撲入羊群,白蘿逼不得已,只好找出腰際的一把彎刀與之對決,而另一名黑衣怪客也從後方接近竹風,形成二對一的前後夾擊之勢。

    「竹風……」一聲驚呼來自前方,在激戰中的竹風看向聲音方向,發現他所掛心的嬌妻正在乳娘沈氏的扶持下朝他的方向而來。

    「不……」他著急了起來,他希望她不要過來,太危險了。

    果然,一小群敵人向她們迎去,就在竹風心急如焚、束手無策時,他忠心的屬下聶雲清已從兩女身後竄出,和敵人展開激戰。

    他松了一口氣,專心應付眼前的危局,豈料白蘿一見到情敵菱花立刻紅了眼睛,撇下竹風不管,朝菱花掠了過去。

    竹風在心急之下,只想追過去保護菱花,顧不了身後的敵人打來一掌,尾隨白蘿而去。他感到背部如被大錘擊中,喉頭一甜,鮮血已自嘴角流出,並順著敵人的掌勢,一劍攻向白蘿身後。

    然而,他來遲了,白蘿的彎刀已砍向菱花。乳娘沈氏猛地推開她的小姐,以自己的身體擋在兩人之間。

    「杏姨——」菱花悲痛地大呼,扶住沈氏軟倒的身體,白蘿很快地抽出彎刀,本想給情敵一刀,可惜的是一柄長劍已從背後刺到。

    痛苦自她的後背直透進心臟,她看見一截沾血的劍尖從胸前的衣服露出來,男性的體熱在她背後灼燒著,她強忍住即將把她逼入死亡漩渦的痛楚,讓自己的身體更往後貼進他的懷中,然後反手將彎刀用力刺入自己的下腹部。

    刀刃全部沒入,從她身後傳來的男性悶呼聲振奮了她瀕臨崩潰的生命意志,她凝聚剩餘的力氣,忍住劍刃抽離身體的痛楚,一掌打向愣在當場的菱花。

    椎心之痛自她的掌心順著手臂一路震向她的心脈,她張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黑衣人。

    「為什麽?」她啞聲嘶喊。

    「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她。」

    白蘿的嘴唇扭曲成一抹自嘲的譏諷,完好的另一隻手突然抓向那人的頭巾,一張清奇俊秀的臉落入她眼中,可是她還來不及思考,視線便已模糊了,整個人無力地傾倒於地。

    黑衣人幾乎是立刻將頭巾覆回臉上,除了白蘿外,他以為沒有任何人看見他掩在黑巾下的真面目。

    但是還有一個人。

    跟在他們身後趕過來的白藜在目睹師姊身亡的同一刻,決定她應該是什麽都沒看見,所以她閃入花叢中。

    「竹風……」菱花腳步顛仆地繞過黑衣人,走到伏倒在白蘿身上的丈夫身邊。

    當她抬起他蒼白的頭顱時,他勉強睜開無神的眼睛不舍地望著她。

    「是我害了你……」她粉白的嘴唇顫抖地說,眼光從他沾著血的嘴角,移到下腹部被血滲濕的白衣。

    「不……」他泛出一個苦笑,聲音虛弱而低微。

    菱花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

    「我愛你,好好活下去……」

    「不,」她對著他的耳朵低聲地說:「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菱花,活下去!」他無力地低語著。

    「對不起,不能為鬱家留下香火。」如珍珠般的淚串落在竹風臉上。「我生了一對孿生女兒,長女喚為疏影,次女叫做新晴。杏花疏影,楊柳新晴,願我們的女兒能在這場無情的風雨中存活下來,而有幸福的一生。」

    「菱花,不要……」

    「生不同時,死同衾。這是我們說過的話。」

    「為……我活著……」

    「竹風,我愛你……」

    她親了親丈夫的臉頰、嘴唇,感覺到他的最後一絲氣息消失在自己的口中,她偷偷拔出發上的金步搖,小心翼翼地挪到心口。

    鋒利的釵尖抵在她的心口,菱花用盡所有的力氣將金釵插入心臟。

    她咬住粉白的嘴唇,忍住逸出口中的呻吟,不過站在她身旁的黑衣人還是聽見了,當他著急地蹲下身抬起她傾倒在竹風胸膛的身體時,只看見菱花噙著淚的微笑。

    「菱花……」他的眼中充滿震驚與不信,然而探在她已無氣息的鼻孔下的手,卻證實了這項他無法相信的事實。

    「首領,紅葉山莊的人馬距離綠柳山莊不到一裏了。」

    他彷拂從夢中醒來,瞪視著身旁的屬下。

    「到鬱竹風的房間給我搜,命令大夥準備撤退。」他冷峻地下完命令後,立刻在菱花身上摸索,接著又在竹風身上搜過一遍,都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他失望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白忙一場。

    人沒到手,就連雙鳳佩也杳然無蹤,他真的失敗得這麽慘嗎?

    他立刻想到布在莊外埋伏的人手,顯然鬱家有人逃了出去。

    他的眼光落在菱花平坦的小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帶著眾屬下在蓮園放了一把火後離去。

    他終究是捨不得傷害菱花的,即使是她的屍體也不能。而那一把小火,不過是用來阻撓追兵罷了。

    白藜召集剩餘的天魔官人馬,在看了竹風的屍體最後一眼後,發出深長的歎息,將郁氏夫妻倆並躺,帶著師姊的屍體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

    等到紅葉山莊的莊主杜飛蓬進入綠柳山莊時,迎接他的不是妹妹、妹夫的喜相迎,而是滿莊的血腥。

    他來晚了,他來晚了!

    只來得及率領屬下撲滅一場小火。

    歉疚和愧恨交織在心頭,他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知道這個陰謀?為什麽不早一點出發來救妹妹、妹夫?

    如果他早一點到達的話,或許還來得及阻止這場悲劇。他發狂地在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堆裏尋找親人,他身後的屬下也跟隨著主人四處搜尋生還者,直到他們來到花園,看到並躺的那對屍首,杜飛蓬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他抱起妹妹的屍體,眼淚早已從熱辣辣的眼眶中冒出。他的喉頭痛得無法言語,望著插在菱花胸口上的金步搖發呆。

    菱花是自殺的!

    這個念頭一進入腦中,他心中的悲痛更加深切。

    你怎麼這般傻?菱花。

    他在心裏哭泣著,為什麽不等哥哥來?為什麼一定要隨竹風而去?

    你怎麼忍心拋下哥哥,拋下娘親?

    你該活著的呀,為什麼?

    只是這所有的為什麽,已香消玉隕的菱花是無法回答他的,這使得杜飛蓬更加傷心。低微的呻吟聲傳進他已然模糊的聽覺中,他差一點以為是死去的菱花或竹風復活過來。

    隨他一同前來的三總管江天達很快就澆滅了他的希望。

    「莊主,綠柳山莊的聶總管還活著。」

    「他在哪里?」

    江天達將傷痕累累的聶雲清扶到杜飛蓬面前。

    「是誰殺了他們的?」他抓住聶雲清的衣襟追問。

    「天魔宮和一群不明人士……」

    「果然如我所料。」杜飛蓬的臉上露出一抹慘笑。

    他意外地得知天魔宮為了得到雙鳳佩,勾結江湖中的一群敗類打算對綠柳山莊不利。他著急妹妹、妹夫的安危,所以帶領屬下日夜兼程趕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他咬牙切齒地嘶吼。

    「小姐……兩位小姐……」

    「什麽?」

    「小姐……」聶雲清的意識逐漸渙散,江天達趕緊點穴護住他受傷的經脈。

    「莊主,聶總管受傷不輕。還是等屬下為他稍做洽療後再說吧。」

    「也好。」

    「莊主。」紅葉山莊的四總管周泰成很快地來到杜飛蓬面前。「屬下在山莊外找到兩位受傷的郁家僕人,他們說奉了夫人之命,要將郁家的遺孤交給莊主。」

    郁家的遺孤?

    一縷希望在悲痛中冒出來,杜飛蓬立刻著急地追問周泰成:「人呢?」

    雲煙手抱著郁家二小姐,在郁義的扶持下走向杜飛蓬。

    她未語,淚已先流。尤其是在見到莊主和夫人的屍體後,心中所有的希望更是落了空。

    「這個孩子……」杜飛蓬指著她手中的嬰孩,發著抖問。

    「這是莊主和夫人的骨血。」雲煙將嬰孩交到杜飛蓬手中後,伏在主人身上痛哭。

    杜飛蓬淚眼模糊地望著家裏那張正陷入沉睡的疲憊小臉,那完全不知道父母已慘亡的天真小臉,兀自陷入無知無覺的睡夢中。

    他感到心痛和憐惜,為這可憐的女嬰,也為妹妹、妹夫的英年早逝。

    「小姐胸前有只紅色錦囊,裏面那封信是小婢照夫人的交代寫的,請莊主細看。」

    杜飛蓬從錦囊中取出信來,看完之後,心情更加悲痛。現在他終於瞭解聶雲清所言兩位小姐的意思了。

    「另一個孩子到哪去了?」

    「我和雪雁分兩路走,她帶著疏影大小姐在郁仁的護送下走東邊的路。夫人吩咐我們將小姐送到紅葉山莊。」

    「泰成,你立刻帶一隊人到東邊搜尋雪雁和鬱仁的下落。」

    「是。」

    希望他們沒事。

    雲煙在悽愴的淚眸中向上天祈求。

    她凝望抱著鬱家骨血而淚流不止的紅葉山莊莊主,為名震江南的鐵漢的眼淚而唏噓不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是呀,今天的確是個傷心的日子。

    她失去了家,杜飛蓬失去了妹妹、妹夫,而可憐的新晴小姐一出生就沒了父母。

    還有那個下落不明的疏影小姐。

    她跪在地上向主人視禱,希望他們在天之靈能保佑大小姐平安無事,讓郁家姊妹有重逢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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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彎溪水,自距離綠柳山莊一裏半外的樹林裏清淺流過。溪的兩旁各長著及人高的蘆草,在陽光下隨風擺動。

    達達的馬蹄聲自遠而來,三匹駿馬出現在林子中,其中一匹馬上的白衣騎士突然勒住馬停了下來。

    「鳳哥,怎麽了?」栗色馬系陌滓屢永兆÷磽罰氏韌W÷淼陌滓縷鍤俊?br>

    「你聽!」

    第三個著青衣的騎士也勒住馬傾聽,低微的嬰兒抽噎聲傳進他們的耳中。

    三人立刻下馬,循著聲音的方向走近盧草邊,撥開草叢一看,白衣騎士挑了挑眉。

    青衣騎士彎身探了探上半身趴在草上、下半身浸在溪水裏的一對男女,發現他們尚有微弱的呼吸。鮮血自他們身上滲進水裏,留下淡淡的殘紅。

    他們很快地將兩人拖上岸,白衣女子並從受傷的女人懷裏找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嬰兒。

    「鳳哥,怎麽辦?」

    白衣騎士替小嬰兒測了測脈搏,發現她心脈極弱,連忙從懷中取出一瓶千年靈芝液。

    「芝妹,你將靈芝喂進她口中。」

    白衣女子眨了眨她那對靈黠的明眸,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麽小的嬰兒怎麽喂呀?!

    不過她立刻計上心頭,有了主意。

    她趁著兩位同伴替受傷的男女療傷時,將手指伸進瓶中沾了些許汁液,然後放進嬰兒口中。

    小嬰兒立刻饑渴地吸吮了起來,彷佛從一生下來就沒吃過東西似地。她又愛又憐地望著那張蒼白的小臉,發現這嬰兒真是嬌小,只怕還不及她兩個巴掌大呢。尤其是她努動的一張小嘴巴,教人見了就捨不得移開眼光。

    她繼續以靈芝液喂她,直到一小瓶靈芝液全部空了,小嬰兒才滿足地陷入睡眠中。

    「你把一整瓶都給她喝了?」白衣騎士無法置信地瞪著她。

    「她餓了嘛!」白衣女子辯駁道,「反正你還有很多,何必那麽小氣呢!再說荒郊野外的,可找不著奶媽來喂她。」

    白衣騎士還待說什麽,受傷女子的呻吟聲吸引了他。

    「小姐,小姐……」她痛苦地伸著雙手向前抓,白衣女子趕緊將小嬰兒送到她面一刖。

    「小姐……」她松了口氣,撫著嬰兒的小手;從繈褓中露出來的玉佩,吸引了白衣騎士的注意。

    「雙鳳佩!」他驚訝地喊著,抓住玉佩細瞧,發現是他所熟悉的雙鳳佩的其中一半。他的眼光在嬰兒的臉上打轉,紅色的錦囊突然落入他的視線中。

    「還我……」受傷的女子伸出手想搶玉佩,他很快地點了她的穴道讓她休息,而後從錦囊中取出一封信。

    看完信後,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凝重,欲言又止地望著他的芝妹。

    「怎麼了?」

    「這孩子是郁家的後人。」

    「她怎麽會在這裏?竹風呢?」

    「信上說鬱家遭人襲擊……」

    「給我看看。」白衣女子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信,看完之後,眉心都打結了。

    「芝妹,你別著急。我立刻叫正儒去打聽。」說完後,他立刻轉向青衣騎士。

    「正儒,你到綠柳山莊打探一下,看看鬱家是不是發生事情了。我跟玉芝在這裏等你。」

    「是的,主人。」

    等到青衣騎士離開後,白衣女子立刻投入他的懷中。

    「鳳哥,我擔心表哥家真出了事情。」

    「現在擔心也沒有用。」白衣騎士輕歎著氣,望向綠柳山莊的方向。

    他本想到竹風那裏向他告別,然後帶著妻子隱居四川,沒想到鬱家會發生這樣的劇變。

    望著在妻子懷中酣睡的小嬰兒,他不禁感到一陣悲傷。

    但願竹風沒事。

    這是他此刻最大的期望。

    ☆☆☆

    初升的旭日自山頭升起,金色的陽光將黑夜所發生的慘事照得份外分明。

    綠柳山莊的大廳中排滿屍首,存活的傷者也被安置在廂房內療養。山莊門口掛滿白色的燈籠,一看就知道正在辦喪事。

    一名青衣大漢入門投下拜帖,在探知郁氏夫婦已然身亡的消息後,臉色沉重地快步離去。

    執事的人在看到金色拜帖上的名諱時,臉色一變,趕緊將帖子送進後院給休息中的杜飛蓬。

    「天風公子!」杜飛蓬眼睛微眯,陷入沉思之中。

    紅葉山莊的三總管江天達為這四個字大驚失色,望著金色的名帖發愣。

    天鳳公子被譽為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出道不到十年,便已名重江湖。

    他的出身十分離奇,江湖中鮮少有人知道他確實的師承來歷。有人說他師承少林,也有人說他藝自遼東,更有人大膽猜測他是百年前名震天下的雙鳳門後裔。

    面對這種種的揣測,天風公子都是一笑置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江湖中人都說他性情孤傲,然而他卻四處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儼然是小老百姓心中的活菩薩。

    他同時也是武林人士心目中的罪惡剋星。據說,他嫉惡如仇,只要被他撞見犯下傷天害理的事,那就可能小命不保,從此由世間蒸發。

    不過,近兩年來他的行事作風有很大的改變。

    作惡多端的山陰五鬼和嶗山雙霸都沒有死在他的手中,可是也沒有繼續為禍人間。

    山陰五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少林寺裏灑掃庭院,研習佛法。至於可憐的嶗山雙霸則被鎖在武當派裏抄寫五千握「道德經」。說嶗山雙霸可憐,一點也不為過。因為他們兄弟倆大字不識,卻要抄寫經書,不但得每天接受武當派的道士以「道德經」教化,還得用他們那雙向來舞刀弄棍的粗手研墨習字,剛開始的那三個月真是苦不堪言。

    只是,這七個人為何會乖乖地到少林、武當「服刑」呢?

    這一點除了兩位掌門外,鮮少人知。而杜飛蓬卻是少數知道的人。

    他是從鬱竹風那裏聽說的。

    當時竹風還不是他的妹夫,只是好友而已。據他所言,趙天鳳遇到了他表妹藍玉芝,從此被這個小妮子纏得沒時間行俠仗義。好不容易遇到兩件閒事好管,玉芝說什麽都不讓他殺了那幾個惡人,還說要以仁義來感化他們。

    可憐那七個人,說不定死在天風公子的掌下還比較幸運,只可歎他們遇見了藍玉芝那個鬼靈精。

    他們首先被天鳳公子以點穴法禁制了武功,又服下藍玉芝所謂的獨門毒藥,然後被遣送至少林和武當「服刑」。還說等到「服刑」完畢,兩位掌門自然會為他們解毒、恢復武功。

    只是哪一年哪一月才服得完刑呀?五千遍的「道德經」,五千遍的「金剛經」,再加上還要聽道士、和尚講道論經,恐怕到時候這七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會被道理、佛法馴成柔順的小綿羊了。

    這正是藍玉芝的想法,而且還認為這種作法只有她這樣的天才方想得出來,卻不知道天鳳公子在執行時,是以多大的代價說服少林和武當的掌門答應幫忙。

    總之,天風公子一遇到藍玉芝就沒轍了,最後乾脆舉白旗投降,乖乖娶了她。

    所以,天鳳公子就成了鬱竹風的表妹夫。

    不過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只如此簡單。

    趙天鳳的外曾祖母正是百年前的雙鳳門人,她和鬱竹風的曾祖父曾有一段情,雙鳳佩便是她留贈愛人的定情之物。只是,她可能沒想到在一百年後,雙鳳佩竟會造成鬱家後人的慘死。

    所以鬱家的血案,趙天鳳自然不可能不管。

    這是杜飛蓬的想法,也是他衷心的期望。

    畢竟他並非天魔宮官主白玉奴的對手,也只有武林第一高手天鳳公子才能跟那個女魔頭一較高下。

    只是天風公子真的會為鬱家復仇嗎?

    ☆☆☆

    何正儒將郁氏夫妻雙雙遇害的消息帶回,藍玉芝聽了後立刻哭成淚人。

    「芝妹,別哭了。小心孩子會被你給吵醒。」趙天鳳只要一聽到妻子的哭聲就受不了,好像孫悟空聽到唐三藏念起金箍咒般痛苦。

    「嗚嗚嗚……可是表哥死得好慘。」

    「我知道。」趙天鳳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們一定要去拜祭他們。」

    「晚上再去。」

    「為什麽要晚上?」她抽噎了一聲。「我們又不是去做小偷。」

    「杜飛蓬在那裏。他要是碰到我,非叫我替竹風報仇不可。」

    「你本來就要幫表哥報仇的,難道你不願意嗎?」玉芝柳眉倒豎地逼問。

    「可是我們不是要去歸隱嗎?!」趙天鳳傻了眼,明明就是玉芝執意要他歸隱的啊。

    「歸隱跟報仇是兩件事嘛!我們不能讓表哥就這樣冤死。」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等我們把孩子交給杜飛蓬後,立刻去找人報仇。」

    「為什麼要把孩子交給他?」玉芝趕緊摟住懷裏的小嬰兒,一副怕被人搶走的模樣。

    「他是孩子的親舅舅,而且孩子的娘也指明要把孩子交給她哥哥撫養長大呀。」

    「我不管。我是孩子的表姑,我也有責任教養孩子成人,而且這孩子是這麽可愛,我好喜歡她喔。說什麼都不交給杜飛蓬。」

    「芝妹,你別說傻話了。我們不可能帶著小孩去報仇的。」

    「你可以先把我們安頓好,再一個人去報仇呀。」

    「你不跟我去?」他眼睛瞪大。

    「我要照顧孩子嘛,再說,我的武功那麽差,你不是常嫌我礙手礙腳的嗎?」

    她的話雖然有道理,卻讓趙天鳳聽得心裏如打翻了陳年老醋般的酸氣十足。他惱怒地瞪著她懷裏的嬰兒,覺得自己在愛妻心中的地位,比這個小嬰兒還不如。她有了孩子,不要他了。

    他懊惱的表情讓玉芝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嬰孩吃醋。臊不臊呀?」她調侃道。

    趙天鳳俊臉一紅,強辯道:「我哪有!只是這個嬰孩……」

    「好了。」玉芝偎近他懷裏,媚眼朝他那麽一拋,再度令他神魂顛倒,忘了跟孩子吃醋的事。「你是我的親親相公,我最愛你了。可是這孩子這麽可憐,一出生就沒了父母,我這個做姑姑的難道不該好好疼地嗎?你別忘了,你外祖母也姓郁,你跟這孩子也有血緣關係的。」

    「好嘛,一切就依娘子的話。不過,如果杜飛蓬真跟我們要孩子怎麼辦?」

    玉芝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我們晚上偷偷拜祭過表哥後,就遠走高飛。以你的輕功,他是追不上我們的。至於地上的這兩個傷者……」她的眼光溜向還躺在草地上的傷患,發現兩人皆已清醒,正張著一對懇求的眼眸望著她。

    雪雁勉強地掙扎起身,跪在玉芝面前求道:「表小姐,請你讓我留在小姐身邊照顧。莊主對我恩重如山,夫人臨死前又將小姐託付給我,雪雁絕不能離開小姐的。」

    「嗯,我記得你,你是表哥身邊的侍女。好吧,我讓你留下。至於那一位……」

    「小人鬱仁也願意留下來照顧小姐。」

    「這……」玉芝偏了偏頭,然後聳聳肩。「好吧。」

    趙天風看著兩名傷者和嬰兒,覺得自己正陷入一個天大的麻煩中,正想抗議時,愛妻適時地丟了個媚眼過來,再度把他的抗議拋到九霄雲外去。

    ☆☆☆

    三更時分,兩條白影竄進被佈置成靈堂的鬱家大廳,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廳裏連個守靈人都沒有。

    趙天風心裏有數,知道杜飛蓬已料定他會來。

    虧玉芝還多此一舉地說服鬱家的兩名僕人留在林地上遙拜主人,怕會洩漏了他們的行藏,哪知人家早已算定他們了。

    當玉芝帶著孩子拜祭完畢時,從廳口走人一名身穿白衣的漢子,雖然滿面悲淒,卻掩不住他的俊美。

    好英俊的男人!

    玉芝在心裏喝了聲采。

    表哥郁竹風和丈夫趙天鳳雖然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不過這個男人的俊美又與他們不同,多了分儒雅飄逸的氣質。

    「閣下是天鳳公子嗎?」

    「你是杜莊主。」

    杜飛蓬微微一笑,眼光落到玉芝懷裏的嬰兒。

    他怎麽從沒聽過他們夫妻有個孩子?

    「飛蓬感激賢伉儷拜祭妹妹、妹夫的這番思義,他們泉下有知,必是十分欣慰。」

    「表哥跟我們向來十分親愛,拜祭他們夫妻也是應該。對了,杜莊主,你知道殺害他們的兇手是誰嗎?還有孩子……」

    趙天鳳機警地橫了愛妻一眼,然而杜飛蓬已起了疑心。

    「你們知道孩子的事?」

    「是呀。」玉芝見事機敗露也不否認。「另一個呢?」

    「原來疏影在你們這裏。真是謝天謝地!」杜飛蓬欣喜地說。「新晴已回到鬱府。泰成,」他朝門口喊了一聲,立刻出現另一位著白色喪服的大漢。「命人將孩子抱來。」

    「芝妹,一個就夠了。」趙天鳳在妻子耳邊勸道。

    玉芝不情願地努了努嘴,對杜飛蓬說:「杜莊主,你還沒告訴我們表哥、表嫂遇害的經過。」

    杜飛蓬臉上的欣喜之色消失無蹤,眼中儘是哀淒。「是天魔宮的人和一群武林敗類聯手夜襲綠柳山莊。據倖存一命的聶總管說,天魔宮的少宮主白蘿也死在當場,不過為首的黑衣人,顯然對舍妹抱有野心。只是菱花一見竹風身亡,立刻自盡在他懷裏……」

    玉芝聽了心情一慟,沒想到表嫂竟然對表哥用情如此之深。

    「這麽說兇手除了天魔官人外,還有別人。」趙天鳳擰眉不樂,一個白玉奴已經夠難纏了,現在又多了些不明人士。

    「是的,我正在深入調查。不過據我所知,他們是為了雙鳳佩而來。」

    「雙鳳佩?」玉芝和丈夫互望一眼。

    「是的。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趙天鳳的臉色一沉,立刻明白這些人是為了雙鳳門的寶藏。蠢人,雙鳳門人怎麽可能把寶藏留了一百年不用,還刻在玉佩上昭告世人呢?一群蠢蛋,完全不明白玉佩只不過是信物而已。

    這時候雲煙抱了個孩子進來,玉芝興奮地走近她。

    她做了比較,驚訝地發現兩個嬰兒竟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大小姐在表小姐這裏。」雲煙又驚又喜地說。

    「趙夫人,還請將疏影交給我。」杜飛蓬插入兩個女人之間,玉芝連忙後退至丈夫身邊。

    「杜莊主,雙鳳佩本來就是雙鳳門的東西,為了不讓鬱氏一門的悲劇重演,孩子應該交由我們夫妻扶養比較妥當。」

    「趙夫人此言差矣。舍妹遺言分明交代孩子由我扶養……」

    「那是表嫂的遺言沒錯,但我表哥可沒答應。孩子若是跟著我們夫妻,將來必能造就成武學奇才。」

    「姑娘家舞槍弄棍的本就不妥,我絕不允許我的外甥女闖什麽江湖。」

    「她們要替父母報仇,又要重整綠柳山莊,非得有一番本領才行。」

    「報仇之事我會替她們謀畫,綠柳山莊我也會派人代為掌理,等到兩人成婚之日,再交給她們的夫婿……」

    「你真是個迂腐的大笨蛋!」玉芝氣憤地嚷著,杜飛蓬也被她的話惱得雙頰漲紅。「我不能讓鬱家就此絕後!她們其中一人必須繼承鬱家的香煙。我就跟你打賭,看看是你教養的鬱家後人強,還是我教養的鬱家後人有本領!我會讓疏影重振綠柳山莊,讓她把毀了郁家的壞蛋全都抓起來!」

    「我絕不允許我的外甥女成為抛頭露面的江湖浪女!」

    「你……你竟敢這樣說我!」

    「杜莊主,你太過分了!」趙天鳳摟住愛妻安慰。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玉芝紅著眼睛瞪他。「我一定要跟你比一比,等到疏影長大,你會知道我是對的。」

    「你不能把孩子帶走。」杜飛蓬著急地撲向她,趙天鳳微一頓腳,以絕頂的輕功抱著嬌妻飄然遠走,留下杜飛蓬氣得在黑夜中跳腳。

    ☆☆☆

    岷山位於四川西北,風景秀麗,除了有整片蘊藏著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的原始森林外,在南麓地區還有如明鏡般迷人的高山湖泊。

    這一日,時當初秋,長在山麓處的黃櫨和槭樹由黃色轉為深紅,遠遠望去,有如一匹彩色的織錦。

    在彩色織錦和翠綠蒼茫的高山針葉林交織處,有兩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隱隱可聞隆隆瀑布聲響的崎嶇小徑上。只見他們健步如飛,談笑自如,絲毫不把陡峭的山勢放在眼*。

    「飛白,沒想到岷山的風景又和三峽一帶大異其趣。」一身藍袍,做文士打扮的青年公子開口道。

    「是呀,一似蛟龍,一如猛虎,各有千秋。」

    藍衣公子斜睨了好友一眼,覺得這個譬喻挺有趣的。這不正是江湖人士對他們兩人的觀感嗎?

    金刀公子猛如虎,玉劍公子迅如龍,兩人並稱江南雙秀。

    兩人之所以並稱,系因為他們無論是家世、才貌、武藝都不分上下,毫無軒輊。由於兩家誼屬至交,飛白跟他又是從小到大的好友,所以他們從未為名利而有一較高下之」。

    「我說行雲呀,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回江南呢?」

    「怎麽了?厭煩了嗎?」

    「為了這趟入川之行,我不知道拋棄了多少江南佳麗,也該是倦鳥回巢的時候了吧。」

    「說什麼呀!你雖然拋棄江南佳麗,可沒自絕於四川美女,沿途不知道惹下多少相思情債。」

    對於好友的調侃,賀飛白只微微地聳了聳肩。

    「我總覺得川女不及江南佳麗溫柔。再說,每次帶你去妓院時,你都那副死樣子,就怕沾染到什麽不潔之物般落荒而逃。」他挑了挑那兩道漂亮的濃眉,對好友那張可跟秀麗的岷山風景相比的俊逸臉孔投以嫌惡的一瞥。

    他總覺得楚行雲長得太好看了。

    倒不是他嫉妒這個小老弟長得比他俊俏啦,只是他覺得男人長得比女人好看,基本上來說就是暴殄天物。更何況楚行雲的俊秀還給人一種要命的潔癖感。

    他簡直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而且,他甚至敢說他鐵定還是童子之身。

    這是不是就是拜在佛門高僧下的後遺症?

    要不然跟他一起長大的楚行雲,為何不像他這般喜好女色,反而對女人敬而遠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那些庸脂俗粉了。」

    「你連四川第一美女,唐門的大小姐都看不上眼,我真擔心你有問題。」賀飛白抬頭看著澄淨的天空淡淡地笑道。

    是呀,若不是他向來風流,武林中人很有可能會認為他跟楚行雲之間有斷袖之癖。行雲從來不曾以驚豔的眼神看過任何女人,因為他自己比她們都還要好看。

    「唐灩雖然美,可是山桃野李也很好看。」

    「你把唐灩比做山桃野李?」賀飛白停下腳步瞪著好友,他真替唐灩不值呀,虧那位心高氣傲的大小姐肯低聲下氣地對行雲青睞有加,沒想到卻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冰男說成這樣!

    「山桃野李有什麼不好,都是自然美景呀。」

    瞧他那副忝不知錯的天真模樣,令賀飛白頗有種對牛彈琴的感慨。

    楚行雲根本就是只不解風情的大笨牛!

    「在你心中,山桃野李比得上芍藥、海棠那些名花珍貴嗎?」

    「萬物一切平等,無論是哪種花都有它值得欣賞的天然姿色。芍藥、海棠未必就會比山桃野李珍貴。」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較偏好的事物呀,就譬如你喜歡山光水色,而我喜愛庸脂俗粉一樣。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你是喜歡梅樹還是什麽的?」

    「我呀」行雲拉長聲音,唇角彎成一抹頑皮的微笑。「我愛蓮,尤其是紅色的蓮花。」

    「原來你也喜歡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呀。」飛白暗暗思忖著他的寶貝妹妹賀夢依有多少希望,她像不像一朵蓮花?木像吧,只怕連山桃野李都不夠格。

    「我固然愛它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更愛它清豔秀媚的雅姿。而且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它高高立於水面,迎風招展的嬌容,都教我望而忘憂,百看不厭。」

    「所以你也喜歡那類的女人是不是?」飛白歎了口氣,「只可惜闖蕩江湖那麽久,倒沒見過像你說的那種似紅蓮的美女。」

    行雲沒有搭腔,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他是那種至情至性的專情男人,一生只愛一次,而且至死不悔。

    這一點又跟飛白不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只蜜蜂,嗡嗡嗡,飛到東、飛到西,采完一叢又一叢。

    「可惜你晚生了十七年。如果十七年前,杜菱花還沒嫁給郁竹風時,你先遇到了她,她一定會舍鬱竹風而嫁你的。如果是那樣的話,她說不定就不會年紀輕輕的便赴黃泉了。」

    「杜菱花?」

    「是的,她是紅葉山莊莊主杜世伯的妹妹。十七年前,她嫁給已故的綠柳山莊莊主郁竹風時,不知造成多少曠男怨女心碎呀。鬱竹風是個出了名的風流浪子,當年他就是因為拋棄天魔官的少官主才會招來滅門之禍。」

    「那個鬱竹風倒是跟你滿像的嘛。」行雲輕揚嘴角,似笑非笑地瞟著好友。

    「沒錯。」飛白咧開嘴笑道,閃著一抹邪惡光芒的大眼微微眯起。「所以說那樣的美女配我們就可惜了,因為我們對庸脂俗粉也能將就,不像你這樣的人,非得天仙來配才行。」

    「可惜——」行雲拉長聲音,俊朗的鳳眼中閃過一抹惆悵。「我晚生了十七年。」

    「你也別太難過嘛!」飛白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聽說杜菱花有個女兒,就養在紅葉山莊,而且據說她的美麗一點也不輸給她的亡母。我們立刻打道回府,到紅葉山莊拜訪杜世伯,順便瞧瞧他那位外甥女。」

    說到回江南、見美女,飛白的興致比什麽都高。

    行雲微微一笑,點頭表示同意。

    入川已三個月,這大概是飛白遠離江南的極限了。

    他那個人最無趣了,只偏愛江南風景的柔媚,全然無法領略北地的壯美,或是四川山水的秀麗。

    「那我們這就回頭走吧。」

    飛白的急躁讓行雲忍不住朗笑出聲。

    「別這樣,飛白。既然已到岷山,我們不如好好地暢遊一番,否則豈不是入寶山而空手回?」

    「好吧。」飛白勉強地點點頭。

    「聽那澎湃的水流聲,這附近一定有大瀑布。飛白,我們順著水聲走吧。」

    行雲拉著不情不願的飛白朝激蕩的水流聲前進,他們施展輕功,幾個起落,氣勢磅磚的瀑布便落入他們的視線之中。

    飛珠瀉玉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造成迷茫的水霧。行雲只見數匹宛如白練般的瀑布傾瀉而下,穿流進長滿瀑布崖壁上的繁茂樹木間。碧綠的湖水,潔白的瀑布,交織成這處人間仙境。

    突然,一道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白光劃過,只見水花四濺,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響,似劍氣直沖牛鬥。然後是一道紅影以翩若驚鴻之勢在綠樹間彈跳。

    行雲拉著飛白腳尖一點,落到距離這道紅影的有一丈距離的崖邊樹梢上,紅影也在一株樹上停下身影,兩道比湖水還要清澈冷洌的眼光射向他們。

    行雲直愣愣地瞪著她,忘了呼吸,忘了一切。

    二十二年來從未動過的心,在刹那間被觸動了,那張讓百花失色的清豔嬌容,勾去了他的魂魄。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星子還要燦爛,如羽翼般的長睫微微揚起,讓行雲直想墜進那宛如秋水的兩泓深潭;而她的眉,不似含笑的遠山,彷佛被大楷劃過,直飛入鬢;一管直鼻挺立,下麵是兩片如菱形的美麗紅唇。

    她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如凝脂般白晰,配合著似墨汁般的烏髻,益發襯出她的絕色姿容。

    她的氣質高雅,如紅蓮般清婉,一身紅衣立在翠綠的樹叢中,簡直有若紅蓮立在水中。她是天上的紅蓮仙子,只是不知怎麽的竟然落在人間的一彎湖水,讓他這個凡夫俗子得以一睹仙顏。

    他們的對視只有一瞬間,但行雲卻有經歷一世的感覺。

    紅衣少女在接收到行雲癡狂的火熱眼光後,俏臉一紅,整個人如飛雁般墜落瀑心。行雲張開嘴才要發出驚呼,卻見她手中的那柄劍發出寒光直射向瀑心,一股反彈力將紅影托起。這時候,一隻雪白的大鳥掠過紅衣少女的上空,一道紅絲線射向白鳥,紅衣少女順勢飛上鳥背。

    一人一鳥很快就消失在行雲眼前。

    過了良久,飛白輕歎口氣道:「好美。」

    行雲沒有說話,眼光癡癡地凝望著人鳥消失處。

    又過了許久,飛白再度開口:「行雲,走了。」

    行雲轉身面對好友。

    「我要找到她。」

    他堅毅的眼光讓飛白神色一凜,這個朋友終於動了凡心,愛上這朵開在岷山上的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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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賀飛白唉聲歎氣地跟在他的好友楚行雲身後,他們已經順著人鳥消失的方向找了五天五夜,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他真不明白行雲是怎麽回事,整個人像得了失心瘋似地,就連黑夜也不放棄。

    「行雲,算了。或許她是天上的仙女,只是頑さ氐餃思渥吡四趨嵋輝猓駝庋歸溝乇晃頤喬萍恕!?br>

    「她是像仙女,可是……我不相信她真是仙人。你也瞧見她手上拿的那柄劍,她應該是人才對。」行雲的聲音熱切地想要說服飛白和他自己。

    「沒人規定仙女是不能拿劍的!搞不好她是劍仙之類的人哪。行雲,別傻了,這麽漫無目標地找下去,不是辦法。」

    「不然我能怎麽找呢?」行雲痛苦地捧著自己的頭。「我一定要找到她。」

    飛白能說什麽呢?

    只能歎口氣,跟著他又繼續找了五天五夜,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有。

    「我們得回去了,行雲。總不能找一輩子吧?」

    「飛白,我……」行雲靠在一株冷松下痛苦地蹙著眉。他知道飛白的話有理,只是向來清明的理智這會兒卻不照常理而行。

    「若是有緣,還能見到她的。若是無緣,你在這裏找一輩子也找不著。天知道,那只大鳥會把她載到哪里去。」

    「我明白,可是,我就是不能……」

    「行雲,別傻了。你的理智到哪去了?怎麽會為了個才見一次面、虛無縹緲的姑娘陷得那麽深。」

    「飛白,你不懂的。」行雲苦笑道。

    飛白的確不怎麼明白,不管那個姑娘有多美麗,他只當是欣賞一幅畫,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灑脫想法。不像行雲非得把人得到手才行。

    或者說賀飛白的多情,使得他的感情不像從未愛戀過任何女子的楚行雲一般深、一般癡。也或者是飛白尚未遇到他命定中的伴侶,所以無法體會正陷入單相思情緒中的行雲那顆為情折磨的心。

    「行雲,我並不是不懂,只是不願意見到你如此受苦。你不過才見了人家一面,連她是什麽人都不知道,甚至不曉得她是不是個壞脾氣的兇惡女人,說不定她目不識丁……」

    「飛白,你別胡說。她的氣質像是那種女人嗎?雖然只有一眼,不過我敢斷定她一定是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行雲眼中的憧憬表情引得飛白又是一聲長歎。

    「那又如何?就算她是個舉世無雙的絕色美女好了,也不值得你耗費一生的時間在這裏找呀。回去吧,行雲。我們去紅葉山莊,搞不好杜菱花的女兒比你的紅蓮仙子還要美麗。」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只要她,飛白。」

    「行雲,我不能看著你把青春生命全耗費在漫無目的的尋找上。再說,我想回去了。」

    「你回去吧,飛白。」

    「我不能留下你呀!」

    「我再找十天,若是找不到她,我就離開。」

    「好吧,我再陪你十天。」飛白勉為其難地說。

    「不,你不必陪我,你走吧。」

    「你真的不要我陪?」飛白瞪大眼。

    「是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山上。」行雲含蓄地說,事實上他是體恤飛白在山上已待了十多天,他是那種一天沒有女人都會很難過的男人。十幾天的禁欲生活已是他的極限,他實在不忍心讓飛白再受苦下去。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陪你了。不過時間一到,你一定要下山。」

    「放心好了,我說到做到。我們江南見。」

    就這樣,江南雙秀在岷山分手。楚行雲在十天後悵然返回江南,而賀飛白卻在下山後另有奇遇。他自此在欲浪情潮中掙扎,陷入一場苦戀。

    ☆☆☆

    夕陽的餘暉遍灑在黃、綠相問的樹影中,飛白像只瞎眼的貓般在高低起伏的山林小徑上亂撞,心裏暗暗咒駡。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是個路癡!

    話說回來,他當然有不必曉得的理由。

    每次跟行雲出門遊山玩水,他都是任著好友帶他隨處亂逛。認路是行雲的責任,不是他的。

    而行雲就算是在漆黑的深夜中,也不會迷路。他是大自然的孩子,自有探測方位的本能;但他賀飛白卻在大白天也會迷失方向。

    武林中人將他們並稱為江南雙秀,不過飛白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無論怎樣都構不上好友的衣角。

    他們雖然家世相當,但行雲卻像天空的一片雲般,讓人可望而不可及。

    他不但武功出類拔萃,就連文學上的造詣都毫不遜於江南名士。再加上容貌俊美,氣質清雅,簡直像是神仙中人。

    楚行雲是天上的龍,而他充其量只是地上的虎罷了。

    然而行雲也有不如他的地方。

    譬如酒量啦,譬如在庸脂俗粉堆裏的男性魅力,譬如在酒肉朋友之中的受歡迎程度。

    飛白自嘲地想,不過也點出了行雲在人際關係上的窘迫。

    或者說,行雲根本不耐跟庸俗的人交往,他那種天生的潔癖個性,也使得大部分的俗人對他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焉。可是行雲卻跟他這種大俗人成為好友,實在是個絕大的諷刺。

    這只能說是他臉皮太厚,沒事就去找人家廝混,煩得行雲不跟他做朋友都不行。

    而且他還很夠義氣地幫忙行雲打理楚世伯所交代給他的生意,甚至替他出面跟對方談成買賣。這樣的朋友少見吧?連對自己的老父他都沒這麽講義氣。賀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從來也沒見他認真地打理過。

    怪不得他老爹常跟楚世伯開玩笑地說,他根本不像賀家的兒子,倒像是楚家的人。

    他對行雲真是沒話說,只要他厭煩的,他都心甘情願地為他處理掉;而他喜歡的,他也願意花盡心思替他弄到。只除了那個像紅蓮的女孩。

    飛白想著歎了口氣。

    和行雲分手半天了,不知道他是否有進展。他真希望好友能得償所願。

    他抬頭在繁茂的枝椏間查看天色,發覺天色又黯淡了許多,心中不由得著急了起來,他可不想摸黑在樹林裏走。大白天他都迷路了,若是到了夜晚,後果就更無法設想。

    可是夕陽並不因為他的窘境而停在原處,反而加快步伐,消失在山的另一頭。

    飛白沮喪地坐在一株樺樹下,他覺得又饑又渴,而且十分無助。

    所謂的無助,就是全然無法幫助自己離開目前的困境,看來他得在這裏坐到天明了。只是他感到口好乾。

    突然,他在唧唧的蟲鳴中聽到涓涓的流水聲,飛白心情振奮地起身,以耳代眼,順著水流聲一步步前進。他撥開枝椏,踏過蘆草,慢慢地接近水流聲。

    眼前豁然開朗,一彎明月斜掛天上,溪澗流經長著水草的山岩,聚集成這座約有百來尺見方的小湖。然他的視線完全被湖中背對著他的長髮女子所吸引。

    她的頭髮就跟夜色般漆黑,自發間露出來的凝脂肌膚比長白山上的大雪還要白。

    他覺得身體下部的某個器官繃緊了起來,老天!他有十幾天沒有女人的溫柔滋潤了,而他想念那種滋味。

    長髮女子像是聽到什麽似地突然轉身面對飛白的方向,一對豐滿的雪丘首先映入他

    的眼中,他倒抽了一口氣,眼光很快地上移到那張豔如海棠的嬌容。

    她的紅唇因驚愕而微張,明媚的杏眼中射出兩道似寒劍般的殺氣四處張望,若大楷劃過的濃黑長眉,聚攏向眉頭。

    她顯然在生氣,可是她生氣的表情非但沒有減損她的美麗,反而激發了她內在的野性,讓她看起來令男人想征服她。

    飛白越看身體越熱,眼中的光芒似兩團烈焰般射向她。少女終於在茂密的蘆草中發現他的身影,她驚慌失措地漲紅臉,身子很快地往下一沉。

    飛白感到有些失望,那兩顆似鑲在白玉上的紅櫻桃完全掩藏在水色之下。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沙啞而模糊,夾雜著憤怒和驚慌。她真正想說的是——滾吧,陌生人,否則我就要殺了你!只是她太羞愧了,而且她從來沒殺過人,那應該跟宰殺野獸是不一樣的。

    「我?」飛白微眯起眼,唇角上揚,露出雪白的牙齒。他知道他的笑容充滿男性魅力,那正是他刻意要展現出來的。

    「在下賀飛白。因為在林中迷路,想要找水喝,沒想到會打擾了姑娘。」

    賀飛白是什麽人,少女完全不知道,此時她的心跳如小鹿般亂撞,垂著頭心中惱怒,暗恨這個不要臉的男人竟然還敢留在原地!他就不怕她殺了他嗎?

    難道他不知道她們天魔官是不好惹的?

    少女咬了咬唇,突然明白她此刻並不是在天魔官。她趁著婆婆閉關時,偷跑出來玩耍,沒想到卻讓自己陷入險境。

    她該怎麼辦才好?就算要殺了那個人,也得等到她穿好衣服呀!

    更何況他是個很可怕的男人!

    她全身發出輕顫,雞皮疙瘩直起。他那邪惡的眼光,讓她全身臊熱、酥軟,胸部漲得難受。

    「姑娘……」飛白見她默不作聲,還以為她在湖裏睡著了,連忙著急地喊。

    「你走開,讓我上去!」她突然大叫道,蓄著淚水的明眸充滿怒氣。

    「姑娘盡可以上來,在下不會阻止你的!」飛白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像是無賴,可他就是忍不住。他的身體為她發熱、發疼,欲望教他迷失了理智。

    「你……」少女咬著唇,心裏又怒又恨,可是處於劣勢之下,只好低聲下氣地懇求道:「我快冷死了!」事實上她的身體燥熱不安。「求求你走開,讓我上去穿衣服。」

    「在下不會妨礙姑娘穿衣服的。」

    「公子若是君子,就該避開,而非……」

    「我有說我是君子嗎?」他揚起一聲輕笑,連他的笑聲都邪惡得讓她直打寒顫。

    少女這下子真是氣壞了!從小到大,不曾有人對她這麽無禮過!

    而這傢伙竟然……

    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你……請你轉身,讓奴家穿上衣裳。」她輕闔上眼瞼,咬著下唇的可憐模樣,令飛白看了恨不得立刻跳下水跟她相好。

    只是他終究不是個隨意非禮姑娘家的登徒子,二十四年來的嚴格家教,讓他乖乖地轉過身,瞪向漆黑的樹林。

    「我轉過身了。」

    少女聞聲抬頭,發現他果真照她的話做,對他不禁生出一絲好感。她很快地抑止怦跳的心臟,離開湖中,穿上她放在岸邊的衣裳。

    窸窸窣窣的聲音自他身後傳入耳中,飛白忍不住想像她穿衣的模樣。那對美麗的雪丘被遮住了吧?還有掩在水中、他尚未得窺的修長雙腿,那又是什麽樣的美景呢?

    就在他覺得快被自己的想像力逼瘋時,背後傳來她冷冰冰的聲調:「我穿好了。」

    一把彎刀架在他的頸間,飛白不慌不忙地轉過身面對她,發現她的穿著並非漢人的打扮,倒像是苗女的裝扮。

    白色的窄袖短衫上罩著一件繡花長背心,下身是繡花的白色短筒裙,以及隱入裙內的白色長襪,而她的腳下則穿著一雙系有鈴鐺的白色熊皮靴。

    她濃密的烏髮綰在腦後,頭上還戴了一頂鑲有拳頭般大的珍珠的白色圓頂帽,秀麗的臉上仍殘留著淡淡的紅暈,蓄滿怒氣的烏眸驚愕地瞪著他。

    她很美、很媚,尤其是她的眼睛更像是要把他的靈魂焚燒。他再度覺得欲望勃發,口乾舌燥。可是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在下只想喝水而已。」他平靜自若地笑道。

    少女仍然失神地盯著他。

    他是她生平所見最俊俏的男人,當然,她也沒見過多少男人。她的視線從他飽滿的額頭、俊逸的眉宇、挺直的鼻樑,下移到他正揚著一抹邪氣笑容的唇。

    她的眼光很快地移開,心跳得比先前在湖水中更急,持刀的手微微發顫,眼睛瞪著他寬廣的胸膛發呆,一股濃烈的男人氣息包圍住她。

    「姑娘,我可以喝水了嗎?」他聲音沙啞地說,眼光落到她嫣紅的柔唇上。

    她不自覺地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然後退開一步。

    飛白做了個深呼吸,壓制住想上前摟住她狂吻的衝動,繞過她泛著一縷香氣的嬌軀,走向山澗,掬了一捧水送進口中。但他還是覺得渴,乾脆蹲下身來將臉埋在水中,讓冰涼的溪水冷卻他體內的火熱。

    「我應該殺了你的。」他身後的少女低喃道,飛白起身望向她,發現她正以一種淒迷的眼神盯著他看。

    「喔?」他輕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少女盯著他唇上的水珠發愣,驀地,她白嫩的臉頰再度暈染上一片紅霞。

    飛白的眼光落到她輕顫的櫻唇上,一股波動在兩人之間鼓蕩,他想要她,而她顯然也對他有意思。

    他的唇緩緩上揚,眼睛亮了起來。

    可是就在這時候,跟眼前的情境很不搭調的聲音出現了。飛白羞愧地低下頭,喃喃詛咒著咕咯咕嚕地狂叫個不休的肚子。

    從晌午以後,他就未曾再進食。

    少女噗哧一笑,像夜風般輕柔的笑聲輕拂過他的身心,讓他感到暈陶陶的。

    「來!」少女向他招手,飛白順從地跟在她身後,穿過湖畔下方的蘆草,來到一塊空曠的林地。

    一盆火熊熊地燒著,刺激著飛白的肚子叫得更大聲的烤肉香氣撲鼻而來。少女拿著刀子,從烤架上割了一塊獐腿肉遞給他。

    飛白道了聲謝,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獐腿肉,鮮美的肉塊通過食道,進入饑餓的胄中,腹中的咕嚕聲終於停息下來。

    少女張著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飛白投給她一個愉快的笑容,然而他臉上的笑容驀地凍結了。一隻跟夜色一般漆黑的猛豹以優雅的步伐從少女身後慢慢接近。

    「別動。」他壓低嗓音,眼神戒備地盯著黑豹,將獐腿內交到左手上,右手慢慢摸向腰間的寶刀。

    少女微微扯動嘴角,毫不在意地回過頭,朝那只黑豹招手。

    「大黑,過來。」

    黑豹順從地移到少女身邊趴下,她伸出柔荑溫柔地撫摸著它的毛髮。

    飛白愣在當場。

    「大黑是我的朋友。」她笑著對他解釋。

    飛白僵硬地點點頭,心裏暗暗叫苦。

    他錯了!一個半夜在深山裏的湖中洗澡,又養了一隻黑豹當寵物的姑娘,不可能是個普通的苗女。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吃完東西就該拍拍屁股走人,可是她肯放過他嗎?

    畢竟,他看到了她的身體。

    想到她的身體,他胯間的某個部分又僵硬了起來,眼發異彩地盯著她低著頭愛撫黑豹的動作。

    那麽輕、那麽柔的撫觸,足以將任何不馴的體毛順平。飛白的身體燥熱了起來,彷佛那只手是落在他的身體上。

    「姑娘貴姓?」像飛蛾撲火般,他揚起魅惑人的笑容低啞地問。

    「白。」她微揚起睫毛,斜睨了他一眼。

    那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媚,他的心跳越來越急,在小腹下燃燒的那把火,向上盤旋至心口、喉嚨,最後燒到他的眼睛裏。

    「我應該殺了你的。」她的聲音既輕又柔,毫無殺氣,一個媚眼拋將過來,讓他的喉結上下跳動。

    「為什麽不動手呢?」

    她抬起眼皮,燦如星辰的明眸直射向他,雪白的玉容上綻著一抹甜笑。少女緩緩站起身,舉起刀子走向他。

    在月光照射下,那把短刀正泛著冷光。

    飛白彷佛被催眠了般,眼睛癡迷地凝視著她的美麗。

    少女蹲在他面前,舉著刀,黑白分明的眼眸在他充滿男性魅力的俊容上遊移。

    彷佛這是她最後一次看他,她的眼光以女人的欲望愛撫過他飽滿的額頭,如刀斧鑿過的劍眉,深邃而不可見底的黑眸,挺立的鼻樑,到引人想輕咬一口的寬厚嘴唇。

    她的眼光落在他性感的嘴唇上,緩緩一笑。

    她並沒有拿那只握刀的手揮向他脆弱的喉頭,而是伸出另一隻手以指尖輕拭了一下他的唇角,然後將嫩如春筍的食指放進自己的柔唇中。

    「你那裏沾到肉汁了。」她輕聲地解釋。

    「我的嘴裏還有更多。」他沙啞地呢喃,突然用一隻手扣住她的小蠻腰,少女倒抽一口氣,小刀揮向他,飛白頭一偏,刀子插進他身後的樺樹上。

    他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用力一推,少女撲進他的懷裏,飛白感受到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女性胴體抵住自己,竄進他體內的一股偷悅感,讓他不再遲疑地將嘴俯向她,蓋住她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櫻唇。

    在四唇交接的刹那間,少女呆住了,火辣辣的感覺衝擊著她的身心。她全身酥酥麻麻的,只能在他的唇下呻吟。

    然後他伸出舌頭舔她,自她啟開的櫻唇間侵入,探索著地的口腔,逗弄著她的丁香舌。而他的唇也一再摩挲著她的嘴唇,在她腰間的大手緊緊地將她壓向他堅實的身軀。

    另一隻男性的手掌不知在什麽時候安置在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顱固定在他的唇可以恣意的範圍。

    初識情欲的滋味,使得她內心深處對這嶄新的感覺產生無比的好奇心。她學著他的方式,以舌和他嬉戲、纏繞,然後在他的邀請下,伸進他的嘴裏,探索著他男性的口腔。

    她感覺到他的舌纏著她,唇吸吮著她,從下腹部一路傳上來的欲火,讓她全身酥軟無力。她抓住刀柄的手早就放鬆下來,和另一隻手同樣纏繞在他的頸項上。

    飛白察覺到她馴服的反應,緩緩從她唇上抽離自己的嘴,改在她嬌嫩的臉頰上灑下細吻。他吻著她挺俏的鼻頭,還有她的眼瞼、眉毛、額際,然後迤邐向她圓潤的耳垂。

    他吮著、咬著,逗得她嬌喘吁吁,不斷朝他弓起身體,讓她飽滿的胸脯摩擦著他敏感的胸。

    他順著她的纖頸一路輕咬、吸吮,很快就來到她的領口。他用有力的雙腿夾住她的臀部,然後緩緩地將她放倒在地。

    他的唇很快又蓋在她的柔唇上吸吮,眼角餘光瞥了那只黑豹一眼,發現它正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它一定是只母豹,飛白在心裏好笑地想,一隻手不客氣地插入兩人的身體之間,尋找她的衣帶。他輕輕一扯,拉開她的衣服,露出她白色的肚兜。

    他熟練地以手罩住肚兜上緣露出來的白嫩肌膚,魅惑的眼光看進她被情欲攪得迷亂的眼睛,然後低下唇沿著雪頸吸吮裸露出來的乳溝。

    他伸出舌頭來來回回地進出她的乳溝,少女的胸膛也隨著他的節奏上上下下地起伏著。從他舌頭上傳來的火焰灼燒著少女的皮膚,讓她再也忍受不住這股燥熱,把手伸到自已的後背,解放了她的胸脯。

    肚兜被扯開了,露出來的美景讓飛白完全迷失理性。他將嘴埋在雪白的小丘上吸吮,她的體香滲進他的呼吸中,讓他更加迷醉。

    他的大手不斷在那圓潤的女性曲線上遊移,製造出一波波的愉悅,更讓少女熱情地擺動身軀迎向他。

    他順著她臀部的曲線解開她的羅裙,當那雪白的大腿落入他的視線,飛白只覺得頭部轟地一響,完全被火焰佔據住。

    他將自己埋在她的兩腿之間輕咬、吸吮,濕濡的汁液不斷自那裏冒出,他知道她已為他準備好。

    他追不及待地脫光身上早已七零八落的衣服,將火熱的身軀貼向她,把她的兩腿分得更開,將自己安置在濕濡著等待他的欲望入口。

    少女倒抽了口氣,一陣疼痛讓她畏縮了一下,也讓飛白的表情一變。然而在兩人之間彌漫的欲火持續催燒下,少女夾緊他的臀,飛自將白己再度埋入她的體內。

    隨著他在她身體裏不斷拍送的熱情,欲望之火越燒越旺,少女弓起身體,承受他烈火狂飆的欲望,她覺得自己正往上飄浮,飛向天際,然後他臀部一挺,傾所有精力,送她上天攀星摘月。滿天的星塵灑落在她身上,她緩緩地降落地面,飛白的身體沉重地壓住她柔軟的嬌軀。

    他伏在她身上喘氣,過了良久才翻身將她疲累的身體抱進懷裏,兩人相擁而眠。

    ☆☆☆

    飛白是被灑落在他下巴的細吻給喚醒的。

    他感覺到甜膩的舌頭順著他的頸線,滑向他的胸膛。他張開困倦的睡眼,發現天空已露出魚肚白,一頭濃密的烏髮在他胸前慢慢往下移,柔嫩的肌膚摩挲著他的大腿,他情不自禁地呻吟一聲,男性的欲望已被挑逗得勃發。

    「你在做什麽?」他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眼中濃稠的睡意已被欲望的風暴所取代,眼光慵懶地梭巡向她飽滿的胸脯,發現她的乳頭早已堅挺地等待他。

    「做你昨夜對我做的事。」她聲音沙啞地仰起頭,噘著嘴迎向他的唇,飛白立刻饑渴地吻住她。

    少女微一擰腰,翻身將飛白騎在身下,發出低低的嬌笑聲,雙腿夾緊他的臀部。

    「小妖精。」他握住她的乳房放到嘴裏咬吮,少女在他上方發出陣陣嬌吟,兩腿之間的柔嫩肌膚不斷摩擦著他的小腹上方。

    飛自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耐,握住她的細腰將她的嬌軀下移,讓他的欲望根苗順利進入她濕濡的通道。

    少女輕喘一聲,眼中交熾著喜悅和好奇,臀部忽快忽慢地上下起伏著,體驗這全新的快感。

    飛白吸吮著她的胸脯,讓她操縱他們這次的欲望之旅,直到兩人達到高潮,少女才疲累地趴在他汗水淋漓的胸上。

    她在他的胸膛嗅了嗅,低啞地笑了。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飛白笑了笑,也聞了聞她的身體。

    「你也有我的味道。」

    「真的嗎?」她抬起頭投給他愛嬌的一瞥,飛白屏住呼吸,覺得身體又為她火熱了起來。

    「我們去洗澡。」她的雙眸中各閃著一簇小火光,自他身上爬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她赤裸的嬌軀在晨光映照下更顯得晶瑩美麗,澎湃的欲潮在飛白體內激蕩,只能任由她將他拉向他們昨夜初遇的小湖。

    冰冷的湖水讓飛白打了個寒顫,少女像個森林精靈般在湖水中嬉戲,撥起冰涼的湖水灑在他身上。

    「你這個小魔女。」他發出愉悅的笑聲抓住她頑皮的雙手,讓她柔軟的曲線服貼住自己堅硬的身軀。

    隨著兩人之間的肌膚相親,飛白眼中的戲謔也轉變成熱情的火花。他俯下嘴吻住她嬌嫩如花瓣的紅唇,分開她的腿,在水裏佔有她。

    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個嶄新的經驗,他從未在水裏佔有過任何女人,這樣的激情來得快,亦去得迅速,他幾乎是一進入她體內就達到高潮。

    雲雨過後,兩人慵懶地替彼此清洗,抓了幾尾魚後,才上岸穿好衣裳。

    少女重新生火,烤魚的香味很快地撲進饑腸轆轆的飛白鼻中。少女遞了一尾魚給他,拿著另一尾魚靠在飛白身上進食。

    「你叫什麽名宇?」兩人之間已經這麽親密了,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為過吧?飛白想。

    「無情。」

    「無情?」他詫異地揚著眉。

    「是呀。婆婆說:『多情總被無情惱,男人總是讓女人傷心。有恨的情緒還不如完全無情的好。』所以就把我取名為無情。」

    「是嗎?」

    「可是我覺得你讓我好快樂。」無情羞怯地說,含情默默地凝望著他。

    飛白一時失神了,迷失在她熱情的眼眸中。

    她是他這生中所遇過最熱情、最嫵媚的女子。她熱情地獻出自己,大膽地表露自己的愛欲。他想,他這輩子不可能再遇見另一個像無情這般坦率自然的姑娘。

    「無情,你真美麗。」他俯下頭吻她,無情立刻熱情地回應他。

    「你根本不該叫無情,該叫多情才是。」他在她唇上呢喃道。

    「也許吧。」無情眼中浮現出一抹悲傷,唇上的笑容無限淒涼。「若不是當年我娘被我爹拋棄,也許我就該叫多情。不,是叫念風才對。」

    「念風?」

    「想念我爹的意思,他的名字中有個風宇。」

    飛白的心無端地快了起來,渾沌的腦中彷佛抓到什麽似地,但在無情的熱情下,很快就消失無蹤。

    「別提他們了。」她以他昨日教給她的技巧輕啄著他的唇,將他的下唇含進口中輕咬。

    「不要拋棄我,飛白。」她柔聲懇求著。

    「我根本離不開你。」他的舌頭兇猛地侵入她口中,將她緊緊地摟抱在懷裏。很快地,兩道交纏的身影,再度疊躺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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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1: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叮叮咚咚的琴音如行雲流水般傾瀉在秋風涼颯的竹林小亭中。

    如春筍般白嫩的殲指,在琴弦間輕按急撥,道出無盡的寂寥愁緒。

    是孤單,是寂寞,如失群的孤雁獨自在秋空中飛翔。

    她失去的另一半生命,到底在何處?

    彈琴的紅衣少女眉心微蹙,絕美的小臉上現出淡淡輕愁。

    淒切的琴音在風中飄蕩,最後化做一聲輕歎,戛然停歇。

    「晴姊這首水調歌頭纏綿至極,只可惜愁意太深,讓小弟納悶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惹得晴姊不開心。」俊朗的美少年自竹林間走進小亭子裏,雙手捧在胸前。

    「玉笙,你今早怎麼沒跟劉先生上課?」紅衣少女仰著臉對表弟杜玉笙說。那嬌甜的嗓音像碗冰糖燕窩般甜蜜蜜地沁進玉笙的心裏,配上她那宛若春風般溫柔的水眸,更讓他全身的毛孔有說不出來的舒服通泰。

    「劉先生今天有點事,不來了。」玉笙坐在只比他早出生一個月的表姊郁新晴身邊,恭謹地奉上雙手。

    新晴見到他手掌中躺臥的翠綠小鳥,立刻伸出嫩白的纖指輕撫著鳥羽。

    「它怎麽了?」她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愛憐。

    「我在樹下撿到的,它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不過我瞧它還有氣,所以帶回來給你。」

    新晴就著表弟的手,輕撫著翠鳥,鳥兒虛弱地嗚啾了幾聲,她在它細瘦的腳上發現了淡淡血痕。

    「可憐的小東西,一定是跌斷了腳。」新晴命令侍女雪香回屋裏取出她的藥箱,小手輕撫著翠鳥安撫。

    清雅的香味飄進玉笙鼻中,他貪婪地深深呼吸著自他美麗的表姊身體中泛出的體香,頭顱情不自禁地傾向她,熱情的眼眸凝望著她近看下更顯得晶瑩剔透、毫無瑕疵的臉頰。

    她真是美,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女孩了。

    玉笙在心裏滿足地輕歎,所以他可說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男孩,能夠早晚陪伴著這最最溫柔、美麗的表姊。

    她的眉毛整齊修長,睫若輕羽般綿密,眼似兩潭無盡溫柔的春水,鼻子又挺又翹,嘴唇則如紅蓮初綻,那麽鮮嫩得教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的耳朵像兩隻小貝殼般美麗,圓潤的耳垂宛如珍珠,讓他好想好想含進嘴裏。

    她的頭髮又黑又濃,玉笙有好幾次想把她的髮髻散開,伸進她的發中恣意撫摸。可是他不敢,晴姊雖然溫柔,不過她嬌嗔起來時,有一種讓人不敢正視的威嚴,而且他這麽尊敬她,做不出來任何可能惹她生氣的事。

    雪香將藥箱拿來,新晴很快地在鳥腳上塗抹一層藥膏,然後用小布條替它裹住。

    「我們得幫它找個窩才行。」新晴吩咐雪香取來一隻荼盤,在上面鋪了棉花,又用一隻小碟子盛上乾淨的飲水,然後叫玉笙將翠鳥安置在荼盤上的棉花堆裏。

    「還得準備些穀粒給它吃吧,玉笙?」新晴偏過頭看她表弟,發現他正傻愣愣地盯著自己。

    她沒來由地臉紅了起來,微垂下頭。

    「玉笙,你為什麽一直看著我?」

    玉笙雙頰漲紅,訥訥地說:「因為晴姊太美了。」

    新晴唇角上揚,輕笑出聲,「你就會哄我。」

    「我說的是真的。」玉笙著急地說,「晴姊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姑娘。」

    「你又見過幾個人呀?」新晴嘲弄地說。

    「很多人呢,晴姊。」玉笙驕傲地說,「而且沒有一個及得上你。」

    新晴柔柔地笑著,不忍戳破表弟的牛皮。

    玉笙雖然是個男孩,比她有機會見更多的人,但他終究只是個才十五歲的男孩子,又身為杜家的獨子,所以行蹤最遠處也不離杭州城。

    「晴姊,你相信我,這世上再也沒有及得上你的女子。」玉笙輕拉著她的衣袖,撒嬌地說。

    新晴輕點了一下頭,愛憐地撫了撫表弟的頰。

    她這麽輕輕一觸,讓玉笙整個人都震住了。他的右臉頰情不自禁地偎進新晴的手掌中摩挲,眼中迸射出異彩,直勾勾地看進新晴的水眸裏。

    新晴被他看得心慌了起來,連忙收回手,但玉笙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

    「玉笙,別這樣。」她白皙透明的嫩頰像染上衣服的顏色般嫣紅。

    「我喜歡你摸我,晴姊。」他將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頰上,眼光灼灼地像是要吃掉她似的。

    新晴突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困惑的眼光梭巡著那張俊逸中猶帶著一絲稚氣的臉孔。那是她十五年來看熟的臉呀,為什麽現在卻顯得這麽陌生?

    俊雅、斯文的表弟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了,他突然變得好有威脅性,令她心慌得難受。

    他的臉越移越近,新晴無助地望著他,不曉得該不該推開他。

    這時候一個丫鬟走近涼亭,玉笙很快地移開頭,並輕輕放下她的手腕。

    「小姐。雲姨說轎子已經準備好了,請小姐上轎。」

    新晴點點頭,還來不及回答丫鬟,玉笙已焦急地問:「晴姊,你要上哪去?」

    「我要去白雲庵,跟師太約好了。」

    「我也要去。」玉笙撒嬌地拉扯著她的袖子,新晴訝異地瞧了他一眼,心喜地發現他又變回她向來鍾愛的小表弟,而不是剛才那個令她慌亂的陌生人。

    「晴姊,讓我去嘛。」

    「我要跟師太談到向晚,你一個人在尼姑庵外不悶嗎?」

    「不悶。再說白雲庵附近的風景十分秀麗,我可以四處溜溜,時間到了再回去接你。」

    「好吧,既然你想去就一道走。」新晴在他的扶持下起身,將小鳥交代給雪香照料,和玉笙肩並肩地離開竹林,回到所居的蓮園,披上一襲暖裘,然後坐上青轎,在表弟和丫鬟、家丁的陪同下,朝白雲庵而去。

    ☆☆☆

    坐在山岩上,迎著山風吹笛吹了半個時辰之後,玉笙放下手中的玉笛,心不在焉地望著山下浩森的西湖湖景。

    他不明白新晴表姊為何要跟個老尼姑談上大半天,她還不滿十六歲,不可能是來跟人家談論佛理吧?如果不是,那她為什麽每隔幾天就會到白雲庵來?

    他搖搖頭,眼中滿是迷惑不解。

    他只知道表姊從小身體就弱,五歲那年還生了一場大病,當時他蹲在她的房門外,眼睛紅了好幾天,還以為他嬌弱的小姊姊就要死掉,直到白雲庵的老尼姑來看過她後,她才好了起來。

    從此之後,她幾乎很少生病,只是每隔幾天老尼姑就會來看她。不過,等到新晴十歲後,卻換成她上白雲庵去。

    玉笙有時候會賴著地一定要跟去,而每次他總是乖乖地留在庵外等候,因為老尼姑不喜歡庵裏有男人,所有的男丁都必須留在庵外的涼亭裏等候。

    玉笙自然坐不住,每次都要家了帶他到附近溜溜,時日一久,這附近的一景一物,他都有如自家的園林般熟稔。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發現日影已西斜,趕緊從山岩上跳下,走回白雲庵。在涼亭裏和家丁等了約一刻鍾後,新晴才在丫鬟的陪同下,緩緩走出。

    「晴姊,要回去了嗎?」

    「嗯。」新晴輕點著頭,仰起螓首對年輕的俊臉微笑。

    在她溫柔的凝睇下,玉笙覺得自己彷佛要融化了,只能癡癡地對著她傻笑。

    「瞧,山上這麽涼,你竟然還冒汗!」新暗無比溫柔地拿著繡花的手絹替他拭汗,玉笙體貼地彎下身子,讓嬌小的表姊能伸手構著他的額頭。

    「好了,我們回去吧。」新晴在丫鬟的扶持下,坐進轎子裏。

    眾人下了山,一路行往西湖畔的紅葉山莊。一路上,玉笙走在轎旁,和表姊指點沿途風光。

    他最喜歡聽她那嬌嬌柔柔的嗓音了,只要能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她只是輕聲應和著,也能讓他很開心。

    就在眾人走到通往紅葉山莊的大道上時,新晴從轎簾處窺見數輛馬車停在路邊,其中一輛馬車邊聚集了一群人。新晴命人停下轎子,要表弟找個家丁去問明白。

    基於好奇心,玉笙不想假手他人,大步走進人群探問。

    過了半晌,他才又走回表姊身邊說:「晴姊,他們是從金刀山莊和玉劍山莊來的。賀老夫人和楚老夫人相偕遊西湖,順道來咱們莊裏拜訪奶奶。不巧的是,就在這裏其中一輛馬車的輪子突然壞掉,所以他們才停下來修理。」

    「車輪壞得嚴不嚴重呀?」

    「好像不能用了。」

    「那怎麼行呢!天色快暗了,不能讓客人留在路上修理馬車。玉笙,你快派一名家丁回莊稟告,我跟你去向兩位老夫人請安。」

    新晴曾聽外婆提過,她和賀、楚兩家的老夫人,是年少時的閨中密友,而且表弟玉笙還和楚家的小姐指腹為婚。她在丫鬟的扶持下走出轎中,和玉笙肩並肩地向那群人走過去。

    原本鬧烘烘地討論該如何修理馬車的嘈雜聲倏地停了下來,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天仙般的美人兒。

    新晴雖然還只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女,可是她的仙容雅姿足以教人目眩神迷。

    新晴不明白眾人為何突然停下來瞪著她瞧,正當她一頭霧水時,其中一輛馬車的車門被人推開,兩位年紀和她相仿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下了車。

    「你看她是不是真人呀?」其中一位身穿水藍色衣裳的姑娘興奮地問她的同伴。

    「不是人,是什麽?」著淡紫色衫裙的姑娘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直繞著新晴轉,玉笙看得很不舒服,趕緊攔在表姊身前。

    「你們是誰?這麽看人真沒禮貌。」

    「玉笙,別無禮。」新晴輕扯著表弟的袖子警告道。

    「晴姊,她們才無禮呢!」玉笙嘟起嘴負氣地說,惱怒地瞪若兩位小姑娘。

    那兩個小姑娘毫不畏懼地噗哧笑出聲,還拿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膽地打量著玉笙。

    「這人長得跟哥哥一般俊,就是凶了點。」紫杉姑娘笑道,「還是他身後的那位姊姊溫柔,我瞧她配我哥哥最好了。」

    「才不呢!」藍衣姑娘急忙反對。「不行的,黛姊。她還是嫁我哥哥比較好。」

    「嫁給賀飛白?」紫衫姑娘嘲弄地輕楊秀眉,「那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青黛,不得無禮!」威嚴的聲音自另一輛馬車上傳過來,一位手拿著青玉拐杖的錦衣老婦在丫鬟的扶持下下車,在她身後走下另一位身著團花袍服的老婦。

    後者的臉上微現慍色,心裏正在燠惱紫杉姑娘的信口胡言。她孫子有哪點不好?竟然被比喻成牛糞!她倒要看看那朵鮮花究竟有多美,如果還可以的話,她非得讓她的寶貝「牛糞」——不,寶貝孫子迎娶這朵鮮花不可!

    「奶奶!」紫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退立在一邊。

    拿著青玉拐杖的錦衣老婦讚賞的眼光掠過玉笙的俊臉。

    新晴猜想這兩位老婦人大概就是賀、楚兩家的老夫人,連忙從表弟身後走出。

    「新晴和表弟玉笙向兩位老夫人請安。」她低垂螓首,向兩位老夫人恭敬地福了一福,楚老夫人和賀老夫人互看一眼後,兩人眼中皆充滿驚歎。

    「孩子,你把臉抬起來,讓老身好好瞧瞧。」賀老夫人慈祥地說。

    新晴抬起臉來,一張豔光照人、清揚婉柔的俏臉浮上淡淡的紅暈,她朝兩位老夫人柔柔一笑,更讓兩位老人家看得頭點個不停。

    「這孩子真俊呀,比鳳凰當年還要美哩。」楚老夫人對身旁的老友說,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賀老夫人也深有同感地笑道:「這女娃兒的氣質清雅,姿容端麗無雙,哪是當年鳳凰那個野丫頭可以比的。」

    新晴知道鳳凰是外婆的閨名,連忙惶恐地謙道:「兩位老夫人太過獎了,新晴哪及得上外婆的千分之一。」

    「比得上,比得上!」楚老夫人走到新晴身邊,拉著她的手細細端看。「嗯,好、好。」

    她眉開眼笑的,覺得孫女兒青黛先前說的一點都沒錯,新晴的美貌和氣質的確跟自個兒的寶貝孫子行雲十分相配。

    站在新晴身邊的玉笙,見老人家直拉著他心愛的表姊不放,不由得有些吃味起來,扯了扯表姊的衣袖。

    新晴回眸望了他一眼,投給他安撫的一瞥。

    「真不害臊,這麽大的人了,還纏著姊姊不肯放呢!」藍衣少女賀夢依搔著臉頰取笑道,玉笙惱怒地瞪了她一眼,站在一旁的楚青黛只覺得有股酸酸澀澀的滋味在心底翻騰,怔忡地望著未婚夫拈在新晴衣袖上的手指頭。

    「夢依,你越來越野了。」賀老夫人不悅地訓了一下孫女兒,略帶歉意的眼光投向新晴。

    「這位妹妹年紀還小,老夫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新晴溫婉地笑道。「天色不早了,還請兩位老夫人上車到山莊歇息。紅葉山莊的家了馬上就到,只要留下一位管家在此等候,他們會幫忙將馬車趕進山莊的。」

    「晴兒,你年紀輕輕,卻如此聰慧,考慮得這麽周到。」賀老夫人越看新晴心裏越愛,眼前的女娃不但美貌,還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若能當賀家的孫媳婦,豈不美哉?

    「多謝老夫人過獎,還請兩位老夫人上車。」

    兩位老夫人依照新晴之言,重新上了馬車,青黛拉著夢依也要上車,誰料到那小妮子竟杵在原處對新晴親熱地說:「姊姊,你跟我們一起坐馬車吧。」

    新晴還來不及回答,玉笙已攔在她面前婉拒,「謝了,我們自己有轎子。」

    「我又沒請你,要你多言呀!」

    「我是替晴姊說的。」玉笙懊惱地道,覺得眼前的小姑娘真討人厭。他從小到大就是家中的小霸王,不曾有人違逆過他。妹妹玉箏小他三歲,對他這個哥哥份外尊敬;表姊新晴溫柔美麗,只要她柔柔一笑,玉笙就算有任何不滿,也會屈意順從。可是眼前的刁蠻女,既不如他晴姊溫柔,更比不上她的美麗,說話卻又如此惡劣。

    「晴姊又不是啞吧,要你替她說!」夢依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誰准你喊她晴姊的,晴姊是我的!」玉笙氣得漲紅了臉。

    「這麽小氣,喊都不能喊。」

    「晴姊是我的!」

    「玉笙,別鬧了。」新晴輕拉著表弟的袖子安撫道。「對方是客人,年紀又比你小,你好意思跟人家計較嗎?再說,她尊稱我一聲姊姊又無惡意,你犯得著為這種小事跟這位妹妹在路上吵?」

    「晴姊!」玉笙委屈地喊著。

    「乖嘛!」新晴溫柔地笑著,玉笙很快地降下火氣,順從地點點頭。

    「這位妹妹,我坐轎就行了。你還是快上馬車到莊裏去吧。」

    「既然姊姊這麼說,那我們就莊裏見羅。」

    送走了賀、楚兩家的馬車後,新晴坐回轎內,伴著悶悶不樂的表弟回到莊裏,才剛梳洗完畢,她的外婆杜老夫人就派人將她請去老人家所住的福壽園。

    大廳之中,坐著賀、楚兩位老夫人,和她們的孫女,另外還有新晴的舅媽謝氏,以及表弟玉笙、表妹玉箏。

    新睛向外婆問安後,又朝幾位長輩依次見禮,然後端立在一旁。

    「晴兒,到楚奶奶這裏。」楚老夫人朝新晴招著手,她立刻乖巧地站到老人家身前。

    楚老夫人一邊拉著新晴的手,一邊對社老夫人說:「鳳凰,你這外孫女可真乖巧,真沒想到你當年那麽野,教養出來的女兒、外孫女卻是如此雍容大方,蘭心蕙質。」

    「彼此,彼此。」杜老夫人輕扯嘴角,眼中閃著一抹揶揄。「你以前最是胸無點墨了,可是聽說令孫行雲卻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而且還跟蘭心的孫子飛白並稱什麽江南雙秀。」

    「哈哈哈,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楚老夫人幽默地回道。「我那個孫子一點也不像我,完全像他娘,一日不讀書,便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就像蘭心那個孫子一樣,可完全沒遺傳到蘭心優雅的氣質。」

    「飛白那個孩子是野了點,不過男人成婚前哪個不是那樣呢?當然啦!你家行雲是個異數。可是我相信飛白一旦成親後,一定會收起心當個好丈夫的。」賀老夫人著急地替自己的孫子辯白。

    「是你的孫子,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杜老夫人客氣地道,眼光寵愛地放在自己的孫子身上。她可是很自傲地認為,不管兩位老朋友的孫子有多優秀,都比不上她的寶貝孫子。

    本來就是嘛,她們的孫女就比不上她的外孫女,孫子自然更不能跟她的玉笙比羅!

    眾人又絮絮呱呱地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僕人來通知曉膳已準備好,杜老夫人才招呼著到偏廳用膳。

    楚老夫人拉著新晴坐在她和賀老夫人之間,玉笙著惱地坐在奶奶和母親之間,板著臉生悶氣。

    他吃飯時向來坐在表姊身邊的,現在他親愛的表姊給人占了去,也難怪他會悶悶不樂。

    他投給新晴哀怨的一瞥,她立刻回他一個溫婉的笑容,一絲絲甜蜜在心中化開,玉笙又恢復了他向來儒雅、天真的笑容。

    ☆☆☆

    紅葉山莊的豪華畫舫接連三日在西湖中遊蕩,新晴伴著外婆招待遠來的賓客遍覽「西湖十景」,並上岸到位於西北方靈隱山麓的靈隱寺朝拜,又到與靈隱寺隔溪相對的飛來峰參觀岩洞和峭壁上,分別雕於五代、宋代、元代的石刻佛像。

    然後他們又到錢塘江畔月輪山上的六和塔觀海潮,錢塘海潮聞名天下,澎湃激蕩的氣勢有別於江南美景的秀麗婉約。

    接連幾日的遊憩,讓三位自年少時即為閨中密友的老夫人大喊吃不消。這一夜,當眾人都在房裏安歇時,賀老夫人在孫女兒夢依的陪伴下,來找杜老夫人。

    「蘭心,這麽晚了,你還不歇息?」杜老夫人詫異地問。

    「鳳凰,你是知道我的,心裏有話總憋不住。我若不趕快跟你說,我今晚就別想睡覺了。」

    「到底是什麽事?」

    「我就跟你直說吧。我實在很喜歡你那個外孫女新晴。」

    杜老夫人微微一笑,她的寶貝外孫女兒新晴,誰見了會不喜歡呢?既柔媚又乖巧,她自個兒都疼到心裏頭去了。

    「我說鳳凰——」賀老夫人看了老友一眼,猶豫地問:「晴兒許配給人沒有?」

    杜老夫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眯起眼來。

    「晴兒還未滿十六歲呢。」

    「我十四歲時就有人到家裏說媒了,十五歲就許了亡夫,你記不記得?」

    「我當然記得。是有很多豪門公子來提過親,不過你也曉得我們晴兒,她不但人長得美,而且蘭心蕙質,我跟飛蓬對她的婚事都十分謹慎,深怕許錯人,辱沒了她,所以到現在還沒幫她訂下親事。」

    「我知道晴兒是你心頭的一塊肉,你一定很捨不得她,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我真的非常中意你家晴兒,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孫媳婦。」

    杜老夫人沈默不語,以她和賀老夫人的交情,她是應該答應這門親事,不過賀飛白風流的聲名,卻讓她裹足不前。

    「我知道飛白這個孩子是野了點,但是我可以保證他的本性不壞。而且你也知道賀家的男人。先夫娶我之刖,可說是逛遍大江南北的花街柳巷,可是成親後,倒成了個賢夫良父,別說煙花之地再沒去過,連在路上遇到美女都不曾抬眼去瞧。」

    杜老夫人略微扯動嘴角,眼裏滿是笑意。她明白賀老夫人的話並不是在吹牛,而是真有其事。已故的賀老莊主愛妻之深情,早在江湖中傳為美談。

    「我們家弘兒也跟他爹一樣,所以你大可放心。賀家的男人雖然心野,一旦娶妻生子,就會乖得跟只小綿羊一樣。」

    在一旁沈默坐著的夢依忽然噗哧一笑,她實在無法想像兄長像小綿羊的樣子。

    賀老夫人瞪了孫女一眼,繼續對老友遊說,「鳳凰,不是我賣瓜的說瓜甜,飛白那孩子除了心野了點外,可說是半個缺點都沒有。他對人恭謹有禮,對姑娘家尤其溫柔體貼,而且相貌比先夫年輕時還要俊朗幾分。他同時還挺會做生意,手腕靈活……」

    杜老夫人聽到「會做生意,手腕靈活」八個字時,不由得心中一動,鬱家產業仍由杜家暫時代管,若是新晴嫁了個會做生意的丈夫,倒不愁沒人接手了。

    只是她這個想法還在腦子裏打轉時,就聽到夢依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道:「哥哥是會做生意,可惜是幫楚大哥做。自家的買賣,他卻不曾打理過。」

    賀老夫人的老臉一紅,嘻笑道:「飛白就是這樣重情重義的男子漢。行雲那個孩子好是好,就是對做生意沒什麽興趣,可是千里又逼得他非做不可,我們家飛白不忍見好友受苦,就出面替他處理生意上的事。你瞧,別人家的生意他都可以照料得那麽好,何況是自家的買賣呢?而且我也打算等飛白此次入川之行返家後,就要他收心好好地管理賀家的事業,替他爹分些憂。」

    「蘭心,你可真會說話,說得我心眼兒都活了起來。」

    「真的嗎?鳳凰。」賀老夫人眉開眼笑地說。「不是我會說話,而是我們家飛白真是這樣的人。」

    「但你也知道晴兒從小就沒了父母,我們杜家上上下下都將她視若珍寶,從來不曾讓她受過任何委屈……」

    「我知道。鳳凰,你一定要相信我。賀家若是有幸能娶到晴兒,全家大小一定會把她捧在掌心呵護,絕不讓她受到一點點委屈。」

    「蘭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杜老夫人輕握著好友的手說,賀老夫人隨即用另一隻手蓋住她的手,眼神十分嚴肅。

    「我會把晴兒當做自個兒的孫女般疼,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的。我真誠地請求你把她交給我們資家。」

    杜老夫人沈默地和好友相視了一會兒,輕歎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有誠意——」

    「太好了!」賀老夫人喜上眉梢。「我回去後,立刻派人正式提親。」

    「蘭心,我還有一個請求。」

    「鳳凰,你直說無妨。」

    「訂親是可以,不過成婚得等到新晴滿十六歲,回綠柳山莊祭告過父母的亡靈。而且……如果新晴的姊姊沒有成婚生子的話,我希望新晴的其中一個孩子可以過繼給鬱家,替郁家傳宗接代。」

    「新晴還有個姊姊?」

    「是的。是她的孿生姊姊,叫做疏影。」

    「孿生姊姊?」夢依喃喃念道,表情十分興奮。「既然是孿生姊妹,想必容貌十分相像。」

    「沒錯。白雲神尼曾替兩姊妹的表姑趙夫人傳言,說疏影那孩子就長得跟新晴一模一樣,不過她的身體健壯了些。」

    「杜奶奶,您是說這天底下還有個跟晴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哇,太不可思議了。我還以為晴姊的美麗是獨一無二的,沒想到還有個跟她一般美麗的女孩!」夢依的表情充滿讚歎。

    「我也沒想到菱花能生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美麗女娃。」杜老夫人的眼眶微濕,想起那薄命的女兒,她的心就絞痛了起來。

    「鳳凰,你別傷心了。」賀老夫人輕拍老友的手背安慰。「你的要求我自然答應。我們先讓兩個孩子訂親,等到新晴滿十六歲,再找個好日子幫他們完婚。」

    「就這麽決定吧,蘭心。」杜老夫人輕閉上眼,陷入傷痛的回憶中。

    她那自出嫁就未曾再見面的女兒菱花,願她在天之靈保佑她的一雙女兒獲得幸福。正如她替兩個愛女所取之名的期望——杏花疏影,楊柳新晴。願兩個孩子如雨過天青,再也無災無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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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已經把新晴許配給賀家了?」楚老夫人一臉懊惱之色。

    「是呀,蘭心昨晚來向我提這件婚事。」杜老夫人充滿歉意地望著老友。

    楚老夫人緊蹙眉尖,心中充滿憤懣惱怒。

    她哪想得到賀家的老太婆手腳這麽快,只不過才差一個晚上而已呀!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昨晚一夜沒睡,就是在考慮該不該向老友提出這件婚事。並不是她認為新晴不夠好到婚配她的寶貝孫子,而是像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兩人,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件事,又該由誰來替他們打理呢?而且新晴看起來弱不禁風,雖然溫婉聰慧,不過她還是擔心她無力承擔管理一個大莊子的重任。

    儘管她是這樣的想法,然而在曙光初露時,行雲俊逸瀟灑的臉孔也同時浮現在她眼前,讓她心中升起一股驕傲的情緒。以行雲的才貌,也只有像新晴這般蘭心蕙質的美人兒才匹配得上。錯過了新晴,行雲這生中恐怕再也遇不上這樣宛如蓮花娉婷的佳人;而若改以其他的庸脂俗粉來匹配行雲,可真是委屈了她的心肝寶貝孫子。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她一大清早就梳洗完畢,來到社老夫人的廂房,耐心地等待老友起床,沒想到等到的竟是這樣令人沮喪的消息!

    杜老夫人望著老友垮下的臉,感到有些不忍心。她輕歎一聲,遺憾地說:「你若是早一點說的話……」

    「我哪曉得蘭心也有這個意思。」楚老夫人苦笑道。

    「行雲那個孩子我是挺喜歡的,雖然有十幾年沒見面了,可是我還記得他小時候的俊模樣。而且飛蓬去年在府上見過他後,回來時也是讚不絕口。他沒能當我的孫女婿,我還真是遺憾!」

    「唉!現在說遺憾也沒有用了,你已經答應了賀家的老太婆。」楚老夫人無精打采地說。

    「蕙芳,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們家新晴?」杜老夫人猶豫地問。

    「我當然喜歡啦。可是喜歡又有什麽用?這世上又沒有兩個新晴。」

    「如果有呢?」

    杜老夫人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楚老夫人狐疑地眯起眼來。

    「兩個新晴?」

    「是的。」杜老夫人抿著唇笑了。「新晴還有個孿生姊姊叫疏影,當年我們菱花產下的是雙胞胎。」

    「疏影?」楚老夫人眼睛一亮,但隨即泛上一層疑雲。「我來了這麽多天,怎麽從沒見過那個孩子?」

    「別說你沒見過,我這個做外婆的也沒見過她。」杜老夫人苦笑道。「那孩子自小就被她表姑趙夫人帶走了。」

    「表姑?」

    「就是我那個女婿竹風的表妹藍玉芝,她嫁給了昔年武林的第一高手天鳳公子。兩口子硬是把我們家疏影帶到四川隱居,活生生地把這對姊妹花給拆散了。」杜老夫人埋怨道。

    「他們為什麽要帶疏影走?」

    「都怪飛蓬不好,明知道藍玉芝個性刁蠻,非要跟人家爭論姑娘家不應該行走江湖。而藍玉芝卻主張要培養孩子成為武林高手,好替父母報仇。兩人爭論不下之際,藍玉芝乾脆帶走疏影,說要跟飛蓬別苗頭,看是誰說的話才有道理。你也知道天鳳公子的武功被譽為江湖第一,我們飛蓬自是打他不過,所以也只能眼睜睜地看人家把孩子帶走了。」

    「那你如何知道他們現在人在四川呢?」

    「唉!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新晴出生時身體就弱,常常是三天兩頭的生病。那年她病得特別厲害,一、兩個月了,仍毫無起色。眼看著她的小命就要不保,突然來了個尼姑自稱是白雲神尼,受天風公子的請托,前來醫治新晴……」

    「天鳳公子怎麽知道新晴病了?」楚老夫人詫異地問。

    「因為疏影也病了。神尼說這是因為兩人是雙生子的關係,儘管遠隔千里,疏影仍然感受到新晴逐漸消失的生命力。天風公子在診斷不出身體向來健康的疏影有什麽毛病後,立刻判斷必然是新晴病了,所以就拜託正準備往江南的神尼前來紅葉山莊醫治新晴。神尼的醫術精湛,果然洽好了新晴,而且為了彌補新晴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的嬌弱身子,還將新晴收為門徒,傳授她強身健體的內功心法。」

    「看不出來嬌嬌弱弱的新晴,原來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

    「愛說笑,她哪是什麼高手呢!」杜老夫人謙虛地說。「你也知道飛蓬最不贊成女孩子舞刀弄槍的,這件事我可是瞞著他的。我只跟他說神尼傳授的是一些強身健體的呼吸之法,以及佛門道理。他見新晴這幾年來沒再生過重病,就沒繼續追問下去。」

    「那疏影真的跟新晴長得一模一樣嗎?」

    「神尼去年到四川拜訪天鳳公子時,帶回來一幅疏影的自畫像。你等等,我命人拿來給你瞧瞧。」杜老夫人命令丫鬟到臥室中的百寶格中取出畫卷。

    片刻之後,丫鬟恭謹地將一幅畫卷交給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小心翼翼地展開畫卷,攤平在桌上指給楚老夫人看。

    「瞧,是不是跟新晴一模一樣呢?」

    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嘛!

    楚老夫人在心裏讚歎道。畫中的女子一身紅衣,梳著雙丫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若說跟新晴有什麽不同之處,就是她那一臉的精靈慧黠,不同於新晴的溫婉娟秀。

    楚老夫人打從心裏喜歡上畫中的女娃,她微揚起唇角,對著畫中人那雙仿佛會說話的靈活大眼慈祥地笑著。

    「這幅畫是出自疏影之手?」

    「是呀,神尼是這麼說的。她還說疏影那孩子不但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而且學得了天鳳公子的一身絕藝。」杜老夫人驕傲地說。

    「真了不起。鳳凰,這孩子眉宇之間有你的英氣,然而秀媚之姿卻似菱花。」

    「兩個孩子都像菱花,不過有兩個地方是像竹風的。」杜老夫人指著畫中人的黛眉和下巴。「瞧,她的眉不像菱花的柳眉,而似竹風濃黑整齊的長眉。還有下巴,也不像菱花尖瘦,而是略呈方正的圓潤。」

    「嗯,這樣反而顯得有福氣。」

    「我也是這麽覺得。菱花就是下巴太尖瘦了,才會紅顏薄命,而兩個女兒都沒遺承到這點,真令我感到欣慰。」想起苦命的女兒,杜老夫人再度眼眶起霧。

    「鳳凰,你也別難過了。」

    「都這麽多年了,還難過什麽呢?」杜老夫人白嘲地笑著。「對了,你到底中不中意疏影呢?」

    「那還用說,我自然是十分中意。但不知道疏影什麽時候會回來。」

    「神尼說等到疏影滿十六歲時,天鳳公子會找個時問讓她回鄉祭拜父母,然後到紅葉山莊探訪親人。到時候,我會安排讓行雲和疏影見上一面,如果兩個孩子對彼此鍾情,你就可以找個媒人到紅葉山莊來提親了。」

    「一定會的。」楚老夫人呵呵笑道,她自信地認為以孫兒的英姿,天底下沒有任何女人會不動心的。而疏影的慧黠清靈,行雲更沒有理由看不上眼。

    可是事實是否如此,就只有天知道了!

    ☆☆☆

    無情睡著了,他輕歎了一口氣。

    她輕微的呼吸拂過他胸膛上的搔癢感覺,引起他皮膚陣陣的灼熱感。

    飛白回想著在岷山的這半個月來,兩人之間的繾綣交歡。她讓他比當年初識情欲滋味時還熱情,貪戀著她嬌美的胴體而難以自拔。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陷入這樣的愛欲之中,彷佛他們是昨夜才認識的,她裸身自湖水中起身的妖嬈模樣,讓他屏住呼吸,難以移開眼光。

    不,那一天的情景並不是這樣的,他在心裏爭辯著。那一幕是後來才發生的事。

    他閉上眼,修長結實的手掌自她白嫩的裸肩移開,爬梳著自己的一頭亂髮。

    反正從在湖畔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迷失了,從此陷入比太陽光還要火熱、比春水還要溫柔的情潮愛欲之中。

    而和無情在山中消磨的歲月,也絕對比和行雲一起遊山玩水要刺激得多。事實上,他們多半的時間都用在肉體的歡娛上。

    這不是說他們一直在做那件事,他再次在心裏爭辯。他們自然也有做別的事,一起抓魚、獵捕小野獸、摘果子,甚至編花冠、替無情梳頭發。

    他沮喪地歎氣,覺得自己好像在和她玩辦家家酒,當然,小時候玩辦家家酒時是不可能有「袒裎相見」這部分的。

    省略掉有關那方面的綺思,他的思緒飛快地跳到星夜下,她倚在他懷中要求他保證絕不遺棄她的可憐模樣。

    她只提過她的父母一次,就絕口不再談及有關她的家世背景,倒是問了他一些江南的事。當他口沫橫飛地訴說家鄉的美景時,她總是一臉欣羡地傾聽,他甚至還將小時候和行雲玩耍的糗事都告訴她。

    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把那樣的事說給無情聽。

    他從來不對他的床伴提那麽私密的事,但無情不是他的床伴,她是他自小到大唯一交往過的親密女友。

    對於這樣的歸類,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困惑。雖然才認識半個月,但無情在他心中的地位,顯然跟行雲一般重要。

    飛白頓時感到意外和震驚。

    原來無情在他心中已變得如此重要,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他原來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僅限於肉欲,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

    那天他們在山林中遇到個孔武有力的樵夫,無情只不過瞧了對方裸露的臂肌一眼,他就感到一股狂怒主宰了他的理智,不由分說地強拉著無情離開。

    甚至在兩人歡好時,他也一定要挑個毫無人跡的隱密處才放心,深怕無情的美麗會讓他以外的男人給偷窺了去。

    這樣強烈的佔有欲,究竟是為什麽?

    難道,他愛上了無情?

    他的心因這層認知而慌亂了起來,同時也記起無情似乎沒說過她愛他。不過她曾懇求過他不要拋棄她,如果她不愛他,沒理由那樣說呀。

    所以她多半是愛戀著他的。

    而他自然也是愛她的。

    飛白不記得曾有哪個女人像無情這樣讓他陷入完全的愛欲而無法自拔。只要她熱情的眼眸燃起欲火,誘人犯罪的小嘴嬌嗔地噘起,藕白的玉臂纏上他的頸子,他就情不自禁地任她擺佈、索取,心甘情願地臣服在她的裙下,忘了江南佳麗的溫柔,也忘記家中掛念他的親人。

    他從不曾為一個女人如此神魂顛倒過,貪戀著肉體的歡娛。他雖然風流,卻不好色,必要時也能抵擋得住女色。可是一遇見無情,所有的自製力全不奏效,他是如此沉迷於她的香肌玉膚,還有她似烈焰狂燒的情欲之中。

    他瘋了,為她的美麗和愛欲而瘋,像只野獸般毫無羞恥地索求她熱情的奉獻。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可是,他真的無力掙扎呀。

    就像現在。她疲累地蜷曲在他的臂彎中熟睡,一隻修長的玉腿擱在他的兩腿之間,而他的一隻手正握住她的一座雪丘愛撫,就讓他感覺到呼吸急促,血液裏流竄著沸騰的欲望,皮膚也灼燒了起來。

    最要命的是,他的命根子正漲滿欲望,淫蕩地朝無情柔嫩的雙腿間攻擊。

    半個時辰前他們才剛剛交歡,他現在卻充滿色欲地想要他懷裏的女人,這讓飛白覺得非常羞愧。不過,那又如何呢?他還是放縱自己的欲望,滑入她的體內,奏起亙古以來男女問的愛歌。無情在睡夢之中回應他,而且相當熱情。

    滿足之後,他對著昏睡的無情說:「情兒,我們不能再這樣了。」

    「唔?」她微掀倦乏的眼皮,應了他一聲。

    「老是待在荒野中,我對獸肉和魚肉厭煩了。」他懷疑自己是因為吃了太多肉,才會如此縱欲。

    「唔?」

    「我們下山好嗎?嘗嘗麻婆豆腐、抄手之類的小吃,或許再順便找張床。你知道,我們從來沒在床上相好過。」

    最後一句話引來無情沙啞撩人的低笑聲。

    她在他懷裏蠕動,飛白畏縮了一下。

    「嗯!」她張開那雙媚得能勾人魂的眼,投給他許諾的一瞥。「只要你想去,我們就去。」

    「情兒,謝謝你。」他輕咬著她放在他唇上的纖指,無情像化掉的雪般融入他的懷裏。

    「情兒,你愛我嗎?」他忍不住問出先前潛藏在心底的疑問。

    「傻瓜。」她愛嬌地笑著,惺忪的睡眼閃著似水的柔情。「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情不自禁地愛上你了。」

    「情兒——」飛白喜悅地吻住她,她在他懷裏悶笑著,不過沒多久,她就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找到一個舒服的角落枕著她疲憊的頭顱,打了個迷人的哈欠。

    「困了,飛白。」她閉上眼睡著了。

    飛白強迫自己闔上眼睛,制止滿腦子的綺思。如果他想吃到麻婆豆腐的話,最好乖乖休息,否則他可能一輩子都離不開岷山。

    ☆☆☆

    等到飛由再度醒來時,發現無情已穿好衣物等著他。

    「快起來,你不是要下山找張床嗎?」她趴在他胸膛上,臉頰紅撲撲的,一臉的天真明媚。

    他忍不住輕啄了一下她的紅唇,才起身穿衣。

    「我們可以把大黑帶去嗎?」

    「不行,把它留在這裏,回頭時再來尋它。」

    無情柔順地點點頭,帶著飛白下山到鄰近的一座小鎮。

    飛白找了家客棧,點了幾樣菜飽食一頓後,要了間房,同時命令小二哥燒來熱水,準備洗個熱騰騰的澡。

    天呀!他好想念熱水的滋味,他有將近一個月沒洗過熱水澡了。

    無情幫他擦背,兩人共浴的情景自然是無限旖旎。之後,他們上了床,彼此間的情火仍像在林地般狂野,只是進行得更順利了,至少沒有野草和士味,飛白自嘲地想。

    纏綿之後,剩下的是肉體上的疲憊感,他和無情相擁而眠。可是等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無情已不在他的懷中。

    他推被而起,發現天色仍暗得很,應該還沒天亮才是。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衣物,走到房外。

    在月光照耀下,他看見無情正在院子中,和一位穿著苗族服飾的彩衣少女交談。

    無情蹙著眉心,頻頻搖頭,表情十分不悅。

    飛白站在廊下,正猶豫著要不要喊無情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他對個正著。

    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臉圓圓的美麗少女,她以一種彷佛見到珍禽異獸般的表情瞪著他。飛白彎起嘴角,投給她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誘惑笑容。

    無情顯然發現了少女的異狀,轉過身來。

    「飛白。」她抿著嘴,神色著惱。

    「情兒。」飛白走向她,「我醒來時,你不在床上。」他的眼光溜向那位彩衣少女。

    「不准你瞧。」無情醋意甚濃地遮著他的眼睛,引來飛白呵呵的笑聲。

    「情兒,你真是的。」他將她攬入懷中,鼻於嗅著她的臉。「好酸唷,沒想到你也會吃醋。」

    「人家才沒吃醋,是你亂瞧!」

    「我沒亂瞧,只是好奇而已。三更半夜的,你跟她談些什麽?」

    無情咬著唇,沈默不語。

    「少宮主,你還是跟我回去吧。不然,師父會責怪我的。」彩衣少女的眼神中充滿懇求。

    「美娃,你真討厭。我都說不想回去了。」

    「宮主即將出關,如果她見不著你的話,我們大夥兒都會遭殃的。」美娃楚楚可憐地說,但是無情仍頑固地搖著頭。

    飛白見了有點於心不忍,但礙於不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不敢開口干涉,他沉吟了一下,建議道:「有什麽話進房裏說吧,這兒不是談話的地方。」

    無情僵硬地點了點頭,領頭朝房間走去。美娃略做猶豫,跟在無情身後,飛白殿後,順手關上房門。

    無情已點上燈火,坐在桌旁,美娃愁眉苦臉地垂著頭,立在一旁。

    「情兒,到底是怎麽回事?」飛白坐在她身旁,溫柔地探問。

    無情咬著下唇,不吭聲。

    「少宮主,你曉得宮主的脾氣的。」美娃紅著眼睛。「自從你半個月前出走後,宮中上下慌成一團亂,師父命令師姊妹們四處尋你,好不容易瞧見你在這裏出現,你卻狠著心不肯回去,莫非你真的不顧這麽多年的姊妹之情,忍心讓大夥兒為了你的任性而受到宮規嚴格的處治?」

    「美娃,你說得太嚴重了吧!」無情懊惱地反駁。

    「這事嚴不嚴重,少宮主心裏清楚得很。而且如果讓宮主知道你是為了個男人不肯回宮,只怕宮裏的姊妹都會沒命。」

    「這又不關你們的事,婆婆不會處罰你們的。」

    「宮主一定會怪罪我們沒看好少宮主,以至於少宮主在外受人引誘。」

    「我沒有受人引誘!」無情憤怒地嘟著嘴。

    飛白微蹙眉尖,疑惑地來來回回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

    這半個月來,他沉淪在無情的魅力之下,連無情是什麽出身來歷都不曾問明,看來她的確不是個平凡的苗女。

    「你們是什麽宮?」他突然開口問道,讓兩個女子都嚇了一跳。

    「你問這個做什麽?」無情慌亂地問。

    「事到如今,難道我不該知道嗎?」

    無情抿了抿嘴,考慮了一會兒後抬眼直視著飛白;從她唇閑輕吐出的三個字,讓飛白的心情突落至穀底。

    「天魔宮。」

    「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他表情慍怒地問。

    「你從來沒問過!」她委屈地道。「再說,那又怎樣?難道只因為我是天魔宮的人,你就後悔了?」

    「這不是後不後悔的問題,情兒。」飛白辯駁道。「天魔宮的聲名令人膽寒,尤其你們宮主天魔姹女的武功連家師太清道長都要忌憚三分,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十五年半前的鬱家血案,也令江南的武林人士對天魔宮恨之入骨二

    「你恨天魔宮?」無情瞪圓了眼睛。

    「無情,我對天魔官談不上恨不恨的問題,只是擔心而已。」飛白坦白道。「金刀山莊、玉劍山莊、紅葉山莊和綠柳山莊並稱江南四大莊。綠柳山莊當年差點就毀在天魔宮之手,你想家父會允許我們倆繼續交往下去嗎?」

    「你要拋棄我……」無情的眼神變得冰冷而空洞,聲音破碎。「就像我爹拋棄我娘一樣。」

    「我沒那個意思!」飛白的心絞扭得難受。「我只是實話實話而已。撇開我爹不管好了,難道天魔宮宮主就會允許我們在一起嗎?鬱家的血案就已經是個明證……」

    「那是因為鬱竹風薄情寡義,貪戀杜菱花的美色!」

    「無情,你這麽說不公平。郁竹風當年和白蘿分手,是因為天魔宮宮主從中作梗,既然兩人分手了,郁竹風自然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難道他得為了白蘿終生不娶嗎?」

    「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娘深愛著鬱竹風,她求過他不要娶妻,還告訴他已替他生了個女兒,可是他不肯,他寧願拋棄我們母女,也要娶杜菱花!」

    無情的話像天山的冰水般澆熄了飛白心中的火花,他抱住頭,痛苦地呻吟。原來她不只是天魔宮的少宮主,還是白蘿的女兒!

    天哪!他爹若知道他跟她在一起,非殺了他不可!

    「你怎麽了,飛白?」她關心地問。

    「你是鬱竹風和白蘿的女兒?」他懷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

    「沒錯!」

    飛白的俊臉垮了下來,趴在桌上無法動彈。

    「飛白?」

    「完蛋了!」他低吼道,眼中充滿絕望。「我爹不會讓我們在一起的,他不會允許我娶你的!」

    話一出口,他才驚覺到無倩在他心中佔有的分量,比他先前預料的還要重。他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娶她的?他對她的感情已到了嫁娶的地步了嗎?

    他的心中泛起既甜蜜又苦澀的滋味,而無情卻什麽都不懂的天真地道:「我們又何必要他允許呢?只要我們開心……」

    「不行的,無情。我是金刀山莊的繼承人,我不能棄我的責任不顧。」

    無情的心一沉,她想,當年鬱竹風必是以這樣的藉口離開她娘的。

    「飛白,難道你不再喜歡我了嗎?」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可是我也不能拋棄我的家人呀!」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能找到藉口留在這裏。」

    「我能找什麽藉口?我家住在蘇州,不是這裏!我不可能常年留在這裏的!再說,為了你,我連中秋節都沒回去!噢,奶奶一定會罵死我的!」

    飛白將臉埋在手掌中的懊悔表情,刺痛了無情的心。酸澀感從心頭直沖向眼裏,她珠淚婆娑地哽咽道:「你不要我了,你就是不要我了!」

    「不是這樣的,情兒。」飛白慌了起來,將無情摟入懷中,她的眼淚立刻自眼眶裏氾濫出來,哭濕了飛白的前襟。

    「你說過不拋棄我的……」

    「我不會的,情兒。我怎麽捨得離開你呢?你曉得我對你有多癡迷。」

    飛白輕聲細語的安慰讓無情漸漸止住哭聲,她貪戀著他溫暖的懷抱和男性的體味,依偎在他懷中不肯起身。

    美娃站在桌旁,不知所措地瞪著兩人發愣。

    就在這時候,一陣冷風吹開了房門,讓室內的三人一同打起寒顫來,冰冷的語聲同時傳入他們的耳中

    「好個郎情妹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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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飛白倏地抬起頭來,全身戒備地看向門口,發現有兩名陌生的女子走進房裏。

    美娃一臉驚懼之色地跪在地上,無情則臉色蒼白地離開他懷裏站起身,顫動著櫻唇對眼前的兩位婦人輕喊了聲:「婆婆、藜姨。」

    飛白神色一凜,眼光自站在左後方、眉心微蹙的中年美婦掃向正以淩厲的眼光瞪著自己的那位白髮蒼蒼但面如少婦的女人。他的眼中出現困惑之色,不敢相信這位容貌和無情有幾分相似的女子竟是名聞天下的天魔姹女。

    天魔姹女少說也有五、六十歲了,不可能這麽年輕的。

    「你還記得我這個婆婆。」天魔宮主面無表情地說。

    無情垂下頭,絞扭著雙手。

    「無情不敢忘記婆婆。」

    「是嗎?我還以為你有了野男人,就把婆婆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無情不敢。」她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天魔宮主。「無情以為婆婆還要十日才會出關。」

    天魔宮主聽了後,冷笑道:「所以你就肆無忌憚地出來找野男人?」

    無情強忍住心中的怒氣,掃了身邊的飛白一眼,發現他正漲紅臉,眼中充滿不悅。

    她知道他在生氣,她也不喜歡他被人罵做野男人呀。

    「飛白不是什麽野男人,他是我的……」無情偏了偏頭,暗想著飛白跟她的關係已不只朋友,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應該是屬於……

    「姘頭嗎?」天魔官主尖酸地說。

    「婆婆!」無情和飛白同時倒抽了口氣,為這殘忍無禮的言語而同感憤怒。無情認為自己和飛白之間不只是肉欲而已,雖然他是那麽的英俊迷人,可是牽動她的心的,卻是他無與倫比的男子氣概。

    她愛他!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飛白是我的情人,我們彼此愛戀。」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天魔宮主如冷電般的眼光掃過無情,盯在飛白身上。

    飛白覺得全身一陣冰冷,直想避開她殘酷的眼光,可是天生的傲骨不允許他躲避,他強迫自己對抗她。

    「哼!」天魔宮主輕哼一聲,將眼光移回無情身上。「我跟你說過男人都是沒心沒肺的。你掏心掏肺地對他,到頭來他卻將你棄如敝屐,踐踏你的自尊,傷害你的心靈。你娘的教訓對你來說還嫌不夠嗎?」

    「飛白不是那樣的人!」無情雖是這樣說,眼光卻楚楚可憐地懇求著飛白的保證。

    飛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安撫她,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卻被天魔宮主的一聲冷笑給制止了。

    「無情,你太傻了。他能給你什麽保證呢?就算他說了一大堆甜言蜜語,到頭來還是狠心地將你拋棄!」天魔宮主的眼中積聚一層層濃重的恨意,她的眼光越過無情和飛白,穿透客房的牆壁,看向遙遠的過往時空。「只因為你是個卑微的苗族女子,不是出身世家的名門閨秀,他就可以玩弄你,再以門不當戶不對、父母不見容為理由,明正言順地拋棄你,但他口中卻還聲聲道著你是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哼!這樣的愛還不如沒有的好!」

    天魔宮主咬牙切齒、面貌猙獰地嘶喊著。

    飛白心中一動,料想這位天魔宮主必有一段傷心的往事。或許就是因為她曾被人拋棄,所以才會有今日憤世嫉俗的心態。

    他的眼中升起一抹同情,卻被天魔宮主瞪向他的怨恨眼光給嚇得縮了回去。

    「男人全是狼心狗肺的禽獸!」天魔宮主浮起一抹譏嘲的冷笑。「你想反駁嗎?說你是個重情重意的好男兒,絕對不會背叛無情嗎?不管你的父母怎麽說,你的親友如何逼迫你,你都絕不會拋棄無情,而甘願為她拋離家人、功名富貴,遠走他鄉,但求終生廝守嗎?」

    天魔宮主的一番話,說得飛白啞口無言。他蹙著眉,捫心自問,是否能做到天魔宮主所說的話。他願意為無情拋棄家人、朋友,和對金刀山莊的責任嗎?

    不,他不能!他怎麽做得到?

    「或許你會問無情是否願意為你拋棄一切呢?」天魔宮主在掠過無情一眼後,尖銳地投向他。「是的,她甘心為你拋棄一切。可是你的家人會接受她嗎?而你又願意為了她跟你的家人對抗多久?到時候你也只能以兩人情深緣淺為理由,狠心拋下她,去追尋自己的功名富貴。而這就是你對她的情,你對她的愛!全都是狗屁不通,不值一文!你們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負心漢!」

    「婆婆,飛白不會這樣對我的,他不會拋棄我!」無情絕望地低喃。

    「傻瓜,笨蛋!」天魔宮主怒不可遏地指著無情罵。「你就跟你娘一樣傻!非得等到身殘心傷,才去後悔,可是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無情。不管他口口聲聲說有多愛你,到時候還是會狠心地拋下你,回到他高尚、富貴的家人身邊!」

    「婆婆,求求你別這樣說。」無情淚眼婆娑地望著天魔宮主,身體顫抖著。「只要飛白愛我,對我來說就已足夠。不管我們分離多遠,他的心裏始終會有我的。」

    「哈!說得好聽。」天魔宮主冷酷地笑著。「你心裏若有什麽『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或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傻念頭,就是將自己逼進絕境!一旦他娶了出身名門的嬌妻,你就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不管你的心胸有多寬大,你還是忍不住會去嫉妒。只要你一想到他正用對你的同等熱情對待他的妻子,一股恨意就情不自禁地啃蝕著你的心!更遑論夜半時,折磨你的孤單寂寞。在你最無助時,他和他的妻子正快活呢。你忍受得了嗎?無情!」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無情掩著耳,痛苦地直搖頭。

    「你只是聽聽而已,就覺得心痛難耐,一旦真的發生了,你如何承受得住?」天魔宮主心疼地搖著頭。「你就跟你娘一樣脆弱,愛得越深越癡,越是被情傷得體無完膚。無情,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走進恨的深淵,讓你重蹈你娘的覆轍。」

    天魔宮主話鋒一轉,瞪向飛白。

    一股沉重的壓力逼向飛白的胸口,那是殺機!

    「不,不要,婆婆。」

    「只有他死了,你才能無情無恨地平安過完一生。」天魔官主寬大的袍袖突然掃向飛白,鬥大的小室無路可退,再加上兩人的距離不過三尺,飛白不得已只有硬接。

    寒冰似的氣流穿過推出的虎掌掃中他的胸口,飛白只覺得氣血翻騰,寒意自胸口擴散至全身,雙腳再也站立不住地直往後退,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哇!」地噴出。

    「飛白!」無情奔向坐倒在床下的飛白,他面如金紙,全身冰冷。

    飛白忍住胸口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氣,以武當心法在丹田凝聚一股正陽的暖氣,對抗著在體內流竄的寒冰氣流。

    「無情,你讓開。」天魔官主走近飛白,手掌再度舉起。

    「不要,婆婆。」無情跪在飛自身前,阻擋天魔宮主。「無情求你,請婆婆不要傷害他。」

    「無情,不殺了他,你將終生陷入痛苦之中。」

    「不,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說什麽?」天魔官主臉色鐵青,十八年前的往事再度浮上心頭。白蘿也曾跪在她面前求她放過鬱竹風,她一時心軟,竟然答應了白蘿的要求。結果呢?她那個至死都不知道她是她親生母親的可憐女兒,就那樣被怨恨給折磨死了。雖然殺死了負心的男人,卻也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不,不能讓無情跟她娘走上同一條路!

    「讓開,他非死不可!」她眼露殺機地舉起手掌,無情很快地拔出腰間的彎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婆婆如果一定要殺他,無情就死在你面前。」

    「你!」天魔宮主咬牙切齒地怒吼,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也曾勘不破情關,寧願為所愛的人而死。她不是不瞭解無情的心,只是不願她受苦。

    為什麽老天爺這麽殘忍,讓她們白家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被愛折磨?

    「無情,你寧願死也要保住他是嗎?」

    「求求你,婆婆。」

    「好,如果你要我饒他一命,就乖乖地跟我回天魔宮,再也不見他。」

    「婆婆……」

    「路只有兩條,看你自己如何選擇。」

    無情淚流滿腮,她不想離開飛白,卻也不願他為她喪命。最後,愛飛白的心勝過一切。她傾向飛白,吻了吻他的臉頰。

    「我愛你,飛白,好愛好愛你。」她貼近他的耳邊說,飛白勉強張開眼睛,疼惜地用唇吻著她頰上的淚珠。

    「可是我不離開你,婆婆就要殺了你。雖然我是如此捨不得你。」

    「不要,情兒……」在這一刻,飛白的心真真切切地為無情感到疼痛,他寧願一死,也不願無情回到冷冰冰的天魔官。

    「我一定得這麽做,飛白,你好好保重。可是,你一定要答應我,千萬不能忘了我。」

    「情兒,別走……」

    「對不起,飛白。我永遠愛你。」無情心一橫,從飛白的懷裏掙扎開來,退回天魔官主的身邊。

    飛白一直搖頭,雙手伸向她,然而可恨的天魔宮主卻狠著心將無情拖離客房。飛白的心一痛,哇地又吐了口鮮血。

    天魔宮的人很快就退離,飛白在傷心之餘,專注於療傷止痛,過了三天,才以至陽至剛的真氣驅離體內的冰寒氣息。他又療養了三天,蓄足力氣,雇了輛馬車到達成都。

    飛白在成都找到金刀山莊負責照料此地生意的管事,調養將息了半個月後,才在管事的安排下,返回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然而飛白已不再是昔日著薄衫,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輕狂少年。他的心裏有無情的影子,和對這段感情的難以割捨。

    不過他也明白天魔宮主的話說得沒錯,雖然是殘酷了點,卻是事實。

    只是,他真的要做個負心人?

    不,他割捨不下無情呀。

    離開她將近一個月,每夜夢裏,她的倩影、體香總是圍繞著他揮之不去。來來往往的妖嬈船娘,再也引不起他一絲繾綣之意。回家的一路上,他無心尋芳問柳,滿腦子全是他和無情相愛的甜蜜。

    他愛上了無情,為她而癡迷。

    他要無情!而那代表著將有一場艱苦的硬仗,不過為了無情,他不管如何辛苦,都非得說服父親同意這樁婚事不可。

    是的,他要推翻天魔姹女所說的話,證明他並非無情之人,他要以至愛向那個老妖婆證明他對無情的真心。

    ☆☆☆

    杭州,西湖畔,紅葉山莊。

    玉笙走出自己所住的清音雅舍,被喧天的鑼鼓聲所吸引,來到大廳。

    沿途,他見到廊下的大紅燈籠高掛,每個經過他身邊向他行禮的僕人,都是眉開眼笑、喜氣洋洋的。

    今天有什麽喜事嗎?

    他狐疑地走進大廳,尚來不及向站在廳裏的母親請安,就被自廳堂堆到廳外的一擔擔禮物給看傻了。

    到底是什麽日子?為什麽他的心慌得這麽厲害?

    「玉笙。」紅葉山莊的莊主夫人謝瓊瑜笑吟吟地朝兒子招招手。

    玉笙走近母親,才發現祖母和父親都坐在大廳之中。

    「娘,這麽多禮物是誰送的?」

    「是蘇州的金刀山莊賀家送來的。」

    「賀家為何送我們這麽多禮?」

    瓊瑜輕笑出聲。「玉笙,這些禮物是送給新晴的。」

    「送給晴姊的?」玉笙困惑地揚著眉。「為什麽要送晴姊呢?晴姊的生日又還沒到。」

    這會兒,連杜老夫人和莊主杜飛蓬都被他給逗笑了。

    「玉笙呀,今天是你晴姊的文定之喜。賀家是來訂親的。」

    「什麽?」祖母的話如五雷轟頂,將玉笙給震住當場。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反反覆覆想的就是這句話。

    「瞧這孩子,像是嚇傻了。」杜老夫人呵呵笑道。「玉笙,你是不是也替你晴姊高興呀?」

    「你們誆我的,對不對?」玉笙慌亂地來回看著母親、父親和祖母,他們一定是騙他的,一定是騙他的。

    「這種事怎麽會誆你呢?」杜飛蓬嚴肅地望著兒子那張越來越蒼白的臉。

    「不,不……」玉笙猛搖著頭,「你們騙我的,晴姊不可能嫁人的。」

    「玉笙!」瓊瑜被兒子臉上狂亂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摟住他的肩安慰。「別這樣,玉笙,你嚇著奶奶了。我知道你捨不得新晴……」

    「不,你們不懂!」玉笙推開母親,眼中充滿痛苦之色。「我不要晴姊嫁給別人,我自己要娶她……」

    「玉笙!」杜飛蓬臉色一變,大聲吼道:「你胡說些什麽?難道你忘記你已經跟楚家小姐訂親了嗎?」

    「我不要,我只要晴姊……」

    「玉笙……」杜老夫人張著嘴,眼中充滿錯愕。

    他們太疏忽了,玉笙從小跟新晴寸步不離,暗生情愫也是當然,更何況新晴的溫柔和美麗舉世無雙,玉笙如何抵擋得了?

    不,他們只是兩小無猜的孩子呀!杜老夫人望著孫子發呆,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眼前這個已有幾分男子氣概的少年。他們都忘了玉笙已經長大。

    「玉笙,別說傻話了。」瓊瑜發現丈夫和婆婆的臉色都不太好,連忙勸道。

    「我不是說傻話,我真的喜歡晴姊,為什麽你們就是不相信?!」玉笙憤怒地吼道,轉身狂奔出廳門,留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位長輩。

    ☆☆☆

    玉笙離開大廳後上路朝新晴所住的蓮園奔來。

    他在蓮池中間的愛蓮亭裏找到新晴,她正手支著下顎,呆視著滿池的殘荷。

    「晴姊……」玉笙不理會新晴的侍女巧兒向他福的一禮,哽咽地對新晴的背影喊道。

    新晴轉過身來,唇角的笑容在見到玉笙臉上的淚痕和他眼中的傷痛時凝住了。她心疼地朝表弟張開手,玉笙立刻奔到她身邊,將臉埋進她的懷裏。

    「玉笙,又挨舅舅罵了嗎?乖,把委屈告訴晴姊。」

    新晴溫柔的勸慰,只讓玉笙心裏的委屈更加苦澀。

    「晴姊,我不要你嫁給別人,我不要!」

    他的話讓新晴怔忡著,她的纖手輕撫著玉笙的肩。

    她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

    前幾天外婆告訴她已將她許配給賀家後,她一直反覆思量,而且越想心越慌。

    她自小在紅葉山莊長大,從來沒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雖然她真正的家是在揚州的綠柳山莊,雖然她也曾想過姊姊疏影總有一天會來接她一起返家,可她就是沒有想過會在紅葉山莊出嫁,而且還是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

    她真的好害怕。

    儘管外婆將對方的人品誇上了天,儘管外婆保證賀奶奶會像她一樣疼自己,新晴還是怕。

    她怕離開這個家,去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她也害怕離開外婆和舅舅的羽翼,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她更害怕從此會孤孤單單;寂寞時,不再有玉笙陪在身邊解悶,再多的愁悶和憂鬱也沒人可以傾訴。她的世界不再有外婆、舅舅、舅媽,更沒有玉笙;只有一個陌生的丈夫。

    她好害怕,好害怕。

    而現在,面對玉笙的不舍,她心中的彷徨更深了,可是她不忍心加重表弟心中的愁緒。她強忍下自己的抑鬱不安,故做輕快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你想嫁到賀家!」玉笙抬起頭,心中有種被人背叛的感覺,語氣中充滿指責。

    不是這樣的!

    新晴在心裏狂喊著,悲傷地搖搖頭。

    「是外婆的主意。」她別開臉,不想讓玉笙看出她眼中的輕愁。

    「你也不想嫁的,對不對?」玉笙破涕為笑,心境開朗了起來。

    「那又如何呢?已經訂親了。」

    「我們去跟奶奶和爹說,立刻退了這門親事。」

    「這怎麽行呢?」新晴著惱地望著表弟。她幼承庭訓,自然知道退婚之事,有損女子的貞譽。

    「為什麽不行?如果你不想嫁,那就不必嫁呀。」

    玉笙的天真,惹來新晴淡淡一笑。

    「事情沒那麼簡單的。」她耐心地告訴他。「一旦訂親卻又退婚的話,我會沒臉做人。玉笙,對女子而言,貞潔之名重過一切,你也不想我抬不起頭做人吧?」

    「誰敢瞧不起你?」玉笙揚了揚眉,灼熱的眼光彷佛要燒紅新晴的嫩膚。他突然伸手抓住新晴的柔荑,熱烈地說:「一旦你成為我的妻子,沒有人敢對你不敬。」

    「什麽?」新晴滿臉驚愕,以為白己聽錯了。

    「我要你嫁給我,晴姊。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嫁給我!」他激動地喊著,狂吻著她如春筍般嫩白的纖手。

    新晴手足無措地瞪著他,她完全料想不到玉笙竟會向她求愛。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比她的同胞姊姊還要親近的表弟,竟然要她嫁給他!

    她無助地闔上眼瞼,自指間傳來的酥麻感覺,助長了她心中的狂亂。驀地,她用力推開玉笙,站起身。

    「你瘋了!」

    「我沒有。」玉笙以從未有過的冷靜態度跪在她面前。「我愛你,要你。嫁給我,新晴。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

    「玉笙,你不是真心的,我不要聽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驚慌地搖著頭。

    「你要聽!」玉笙大吼道,起身將新晴掩在耳朵上的手掌拉下。「不要告訴我你不喜歡我,因為我知道你就像我喜歡你一樣地喜歡我。」

    「我沒有,玉笙。」新晴搖著頭,淚流滿腮。「不是這樣的,玉笙。」她沿著愛蓮亭的扶手一步步朝後退,自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照顧她長大的雲姨正接近亭子,終於喘了口氣,放下心來。

    「聽我說,玉笙,你只是捨不得我而已。當然,我也捨不得你,還有這個家。就是這樣,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不是這樣,我真的喜歡你,要娶你。」

    雲煙進亭時,被玉笙斬釘截鐵的三句話嚇得一愣,但她很快就恢復過來,接收到小姐求助的眼神,急忙插在兩人中間對玉笙說:「表少爺請自重,莫要嚇著我家小姐。」

    「雲姨,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的話嗎?」玉笙懊惱地吼道。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雲煙義正辭嚴地道。「小姐已然婚配,而且還是老夫人和莊主做的主,表少爺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徒然侮辱小姐罷了。」

    「我侮辱她?」玉笙捶著心口痛苦地說。「我這麽愛她,你竟然說我侮辱她?」

    「表少爺,請冷靜下來聽我一言。你對小姐的好意,小姐會銘感於心的。這件事你若是在小姐婚配之前提出,或有可為,現在卻遲了一步。為了小姐的名聲,還請表少爺休要再提此事。」

    玉笙的臉色變得蒼白而沒有血色,哀求的眼神一再望向新晴。

    新晴閉著眼不忍看他,淚珠卻不爭氣地直冒出來。

    「晴姊,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去嫁給別人。沒有你,我會傷心而死的。」

    「混蛋!」強猛的力道突然抓住玉笙的肩,將他轉過身,一個巴掌隨即打在他蒼白的臉上,他腳步踉蹌地跌趴在欄杆上,嘴角滴下血跡。

    新晴掩著嘴,眼中滿是心疼和驚慌;而玉笙卻以無法置信的眼光瞪著向來慈愛的父親。

    「玉笙,你真教我心痛。你怎麽可以這樣跟你表姊說話?這幾年的書,你是白念了,什麽叫做禮義廉恥你都不懂!」

    「我愛表姊就是沒有禮義廉恥?」玉笙表情錯愕地問,驀地,他發出一聲狂笑,眼光絕望地掠過新晴慘白的小臉,轉身朝蓮池跳了下去。

    「玉笙!」新晴撲向前,想要抓住他,可是已來不及。

    杜飛蓬飛身跳下池中,在蓮葉上微一使力,彎身抓住玉笙急往下墜的身體。他抱著濕淋淋的兒子,急往清音雅舍趕去,蓮園裏的人亂成一團,早有機伶點的家丁先一步去請大夫了。

    新晴呆愣著,任雲煙將她攙回房間安置。

    她靠著玉枕,淚流滿腮,覺得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漸漸流失。

    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玉笙並非全無情意,只是彼此空有相憐意,卻未有相憐計,徒呼奈何!

    ☆☆☆

    飛白一踏進蘇州城,就遇到相熟的朋友朝他連聲恭賀,他的表情一片茫然,直到遇見好友孟雄,才曉得自己竟然訂了親事。

    天呀!怎麽會這樣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他一個頭兩個大,愁眉苦臉地進了自個兒的家門。

    本來想先到祖母所居的萱園問個清楚,誰曉得才一進門就被他爹賀弘逮個正著,抓進書房審問去了。

    「飛白,你在四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麼會受傷的?你再不改改你那好勇鬥狠的性子,將來會發生什麽事都不知道!還有,你不是跟行雲一起入川的嗎?行雲說你比他早十天下山,怎麽會比人家晚一個多月才到家的?!你什麽時候才願意改改你那遊手好閒、毛毛躁躁的脾氣呢?也不學學人家行雲……」

    飛白苦著一張臉,忍受著父親的疲勞轟炸,他很清楚父親接下來的說辭是什麽,果不其然。

    「……又孝順又懂事,從來沒讓人操心過,哪像你一出門就像丟掉似的,回家算是撿到了。還有,你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中秋節也不知道該趕回來,你曉不曉得你奶奶有多掛心,差點要我發出武林帖懸賞你的下落!」

    「爹——」飛白趁著父親的語氣告一段落,連忙打岔。「聽說我訂了親?」

    賀弘一聽到這事,立刻眉開眼笑。

    「是你奶奶做的主,這可是一樁好姻緣。上回她同楚老夫人到杭州紅葉山莊拜訪時,相中了你杜世伯的外甥女郁新晴。你奶奶一回來就把她誇上了天,催著我立刻請人去提親。說到這位郁家小姐,不但貌美德賢,而且還是綠柳山莊的繼承人。她娘杜菱花在世時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父親郁竹風更是我昔日闖蕩江湖的知交,你能娶到她,完全是你奶奶的面子,咱們賀家的祖先積德!」

    飛白摸了摸鼻子,將身體重心移到右腿,他早已掂清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有多少分量,所以杜家會答應這樁婚事,自然不是沖著他賀飛白這個人。

    「我不能娶她,爹。」飛自抬了抬眼,準備接受父親的震怒。

    「什麽?」果不其然,賀弘的虎眉糾結在眉心,眼中聚滿風暴。「你這個不肖子在說什麽?!你不能娶她?郁家小姐有哪一點配不上你呀!」

    「是我配不上她。」飛白懶洋洋地說。「我早聽說郁家小姐貌若天仙,氣質清雅,配我這種俗人實在太委屈了。」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賀弘冷笑道。

    「所以羅,我覺得她該配行雲才是。」

    賀弘聽了後,表情複雜地凝視著飛白。「兒子呀,我知道你跟行雲情同手足,有這種孔融讓梨的心態,做父親的我當然佩服啦。不過,你也別太妄自匪薄,你好歹也是金刀山莊的少主,又和行雲並稱江南雙秀。雖然風流了點,不過年輕人嘛,誰不是這樣呢?只要好好收心,還是有可為的。況且這件婚事已然決定,不是你說讓就行的。就算你奶奶肯,杜家也不會願意的。」

    飛白詫異地瞪著父親,剛才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卻又贊起他來,搞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這個兒子在父親心中的地位究竟是好是壞。

    不過那並不重要,如何取消這門婚事才是當務之急。

    他歎了口氣,硬著頭皮準備挑起父子之間的一場火爆衝突。

    「爹,您知道我在四川因何受傷嗎?」

    飛白的話,讓賀弘挑了挑眉。打從接到兒子受傷的消息後,他就一直在猜想究竟是何人有本事打傷飛白的?

    飛白的武藝雖然不敢妄稱天下第一,但好歹也躋身一流高手之林,尋常人是傷不了他的。

    飛白見父親沒搭腔,只好接著道:「是天魔宮主傷我的。」

    天魔宮主四個字讓賀弘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你怎麽會惹上那個女魔頭的?!」他氣急敗壞地追問。

    飛白畏縮了一下,在心裏盤算該如何開口,腦筋一轉有了主意。「她……她要我娶天魔宮的少宮主白無情。」

    雖然與事實不符,但只要能嚇唬住父親,說不定他和無情就有希望了。

    「她怎麽會要你娶什麽白無情呢?據我所知,天魔姹女嚴禁宮中弟子與外人通婚,怎麼可能會逼你娶親?」

    「因為……」飛白偷望了父親困惑的表情一眼,吞吞吐吐地說:「因為她逮到我跟無情在一起。」

    「什麽?!」賀弘簡直要氣瘋了。「你什麽?」

    「我說我跟無情在一起的事讓天魔宮主知道了,她很不高興,希望我負起責任來。」

    「你這個混帳!」賀弘氣得跳腳。「你誰不好惹,竟然惹到天魔宮!」

    「我事先並不知道無情是天魔宮人。爹,我跟無情是真心相愛,請您答允這樁婚事。」

    「你這個不肖子,真要氣死我了!」賀弘坐進太師椅中喘著氣。「我們賀家是什麽地位?怎麽可能跟天魔宮聯姻!」

    「爹,您不是說您跟已故的郁莊主是知交嗎?無情是他的女兒。您就當做是跟綠柳山莊聯姻不就成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賀弘跳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子罵道。「那個叫無情的,准是魔女白蘿的孽種。十五年半前天魔宮血洗綠柳山莊的慘案,武林正道人士還沒去找天魔

    宮算帳哩!我們和綠柳山莊同為江南四大莊之一,絕無可能讓你娶那個魔女的後人。」

    「爹,那件事郁莊主也有錯,不能全怪無情的母親。再說無情是無辜的。」

    「什麽無辜?有其母必有其女,母親這麽陰毒,女兒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您這麽說對無情並不公平,她是個熱情、天真的好女孩。再說,我跟無情發生了關係,現在又要娶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實在說不過去嘛!」

    「你——你這個孩子真教我心痛!青樓女子你去勾搭也就算了,竟然還招惹到天魔宮的魔女!我要你徹徹底底地把在四川發生的事給我忘記!這件事要是傳到杜家耳中,我唯你是問。」

    賀弘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憤然地離開書房。

    飛白無力地坐進椅內,捧著頭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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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行雲來看飛白時,發現他正躺在院子裏的籐椅上發呆。

    飛白自從昨日被父親訓了一頓後,一直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辦法解決這筆感情爛帳。不論他跟無情是否會有結果,娶她的同父異母妹妹卻是一件絕對該死的不道德之事。

    更何況無情對他用情如此之深,他實在不忍心辜負她。可是他又不能違逆父母的意思,這件事真是令他傷透腦筋煩透心。

    「飛白。」行雲走到他的身前,舉起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飛白如夢初醒般地瞪著行雲好一會兒,才坐起身,神色愁苦地長歎了口氣。

    「飛白,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行雲坐進他身旁的石凳關切地問。

    飛白蠕了蠕嘴唇,恨不得將心頭的委屈和痛苦都一古腦地告訴好友,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倒是冒出一句讓行雲聽了後莫名其妙的話。

    「行雲,為什麽你不是女人?」

    「飛白,你病了是不是?說這種話!」行雲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我沒病,不,我想我是病了,得了愛情親情兩難全病。不過,這全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拉著我去四川,我就不會這麽慘;如果你不是執意要找你的紅蓮仙子,讓我一個人下山,我也不會遇到這段孽緣,總之都是你害的!」

    「飛白,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得一頭霧水。伯父說你在四川病了,我好著急。本來想逆江去找你,剛好家父派了一些差事給我,一時走不開。好不容易你回來了,一見面卻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點都不莫名其妙。」飛白拉著好友熱烈地說。「你知道,如果你是女人的話,以賀、楚兩家的交情,我非娶你不可。而如果你是女人的話,我一定會愛上你,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情債纏身。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面對好友胡言亂語的指責,行雲只是微蹙眉頭,陷人深思。

    以他對飛白的瞭解,他猜測飛白這番話必然事出有因,因此他捺住性于,溫和地問:「飛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飛白立刻將在岷山上和白無情相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其中還包括天魔宮主的現身,以及父母替他訂下鬱新晴的這樁婚事。

    「你說我能娶鬱新晴嗎?我與她同父異母的姊姊有了肌膚之親,現在又跟她訂了親,我……我覺得好羞愧。我沒臉見人。」

    「這件事伯父知道嗎?」

    「我說了,可是爹不允許我退婚,也不答應我娶無情。」飛白痛苦地道。「行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你幫我想個辦法吧。」

    行雲語塞,這種事他能有什麽辦法?

    「行雲,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行雲搖搖頭,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我曉得你的想法,你一定是怪我把持不住。這一點,我也承認是我不對,可是像你這般清心寡欲的人,哪能明白情欲的美妙處。況且無情是個熱情又美麗的女人,我根本抗拒不了她。我這樣說好了,如果你找到了你的紅蓮仙子,結果你父母卻為了某種理由不讓你娶她,你會怎麼做?」

    「我自然會想法子說服雙親。」

    「如果他們就是堅持反對,而且還要你娶她的同父異母妹妹,你怎麽辦?」

    行雲發現自己也無法可想,心裏不由得同情起好友的處境。

    「你會不會為了她,拋棄你的家人,跟她遠走高飛呢?」

    「這是你的打算嗎,飛白?」行雲詫異地問。

    「當然不是!」飛白揉了揉像被兩把大錘子敲過的太陽穴。

    他閉目休息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麽妙計似的興奮地道:「有了,行雲。反正我和鬱新晴的婚事明年才舉行,不如你到綠柳山莊去追求她,這樣我就不用跟她成親了。」

    行雲啼笑皆非地瞪著好友。

    「我知道這是個很爛的主意啦,不過你跟我情同手足,必然不忍心見我為了盡孝道而當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你別這樣看我,我並沒有要你為我兩肋插刀,只是讓你替我娶妻而已。我奶奶說郁新晴蘭心蕙質,貌若天仙,絕不比你那個紅蓮仙子差啦。反正你也沒找到她,不如將就點,娶鬱新晴算了!」

    「飛白,你太天真了。」行雲搖搖頭。「郁小姐是個大家閨秀,怎麼可能訂了親又接受另一個男人的追求?再說,我已心有所屬,郁小姐長得再美,也跟我無關。」

    「行雲,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的人品、相貌,就算是貞節烈女也會動心。再說,你在岷山找了二十來天都找不到那位姑娘,說不定你們根本無緣。你不可能為了她終生不娶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不如趁現在娶了郁家小姐,好替我解決難題。」

    「飛白,別再說了。」行雲堅決地搖著頭。

    飛白沮喪著臉,懊惱地道:「你可別後悔。等我把人娶回來後,你再來嫉妒羡慕就來不及了。」

    「我不會的。」行雲自信地笑道。

    「你真沒同情心。朋友有難也不幫忙一下,你還算是我兄弟嗎?」飛白硬塞不成,決定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

    「飛白,我不是不幫你,只是這件事……」

    「嗚……你就是想見死不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枉費我對你那麽好。算了,我乾脆自殺了事,省得當個無情不義之人。」飛白掩住臉,嗚咽地哭著,行雲愣在當場不知所措。他從來沒見飛白哭過。

    他真的要自殺嗎?

    行雲著急了起來,笨拙地拍撫著好友的背安慰。

    「別這樣,飛白。有話好說嘛,一定可以想到別的法子的。」

    「除非你幫我,嗚……」飛白搖著頭,哭號得更傷心。

    「好啦,幫你就是。可是別想叫我替你娶妻……」

    「你真的要幫我?」飛白放下掩在臉上的雙手,笑嘻嘻地說。

    那對讓女人癡迷的大眼中,晶亮清澈,哪有半滴眼淚?行雲見了,不由氣煞。

    「你剛才答應了,不准反悔。」飛白見行雲背過身子,連忙抱住他說。「別生氣啦,我也是不得已的嘛,你大人有大量,別生我的氣,更不能食言而肥。」

    飛白軟硬兼施的道歉法,弄得行雲哭笑不得,他以背頂開好友,無奈地轉過身說:「除了要我替你娶妻外,我能怎麽幫你?」

    「行雲,我剛才又想到一條妙計,可以讓你不用娶鬱新晴。」飛白的話惹來行雲的一記白眼,娶鬱新晴什麽時候成了他楚行雲的事了?!

    「別生氣,聽我說嘛。」飛白嘻笑道。「我爹不准我把我跟無情的事讓杜家知道,我自然得遵命不能說啦,可是他又沒有命令你也不能說。所以我想你不如假意到紅葉山莊拜訪,乘機將我跟無情的事告訴鬱新晴或是杜世伯,最好把我所有的不良事蹟都加油添醋一番,盡可能地敗壞我的名聲都沒有關係,就說我是個敗德無行的浪子也行。總之,要讓杜家對我深惡痛絕,進而退掉這門親事。」

    行雲張著嘴,目瞪口呆。

    飛白以為他是什麽?長舌婦嗎?竟然要他去做這種事!

    「我知道做這件事是委屈你啦,不過,念在我們如兄如弟的情份上,你不會忍心見我墜落地獄而不伸手拉我一把吧?如果我真的娶了鬱新晴,無情一定會恨死我的,搞不好還會帶領天魔宮的人追殺我。」飛自苦著張臉,決定將事情說得更嚴重些,以博取行雲的同情心。「你記得我跟你提過綠柳山莊的慘案吧?當年鬱竹風就是因為用情不專,才會遭到無情的母親報復。你想想,如果我也學鬱竹風那樣,只怕金刀山莊也要步上綠柳山莊的後塵。」

    「不可能!」行雲激烈地反駁。「玉劍山莊和金刀山莊歷代世交,絕不會坐視金刀山莊遭人攻擊。」

    「話是這麽說沒錯。然而天魔姹女的武功極高,我是領教過的。她只朝我打了一掌,就讓我養傷不只半個月。就算家父和令尊聯手,恐怕也打她不過。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再加上我又對無情做了那樣的事,能化干戈為玉帛,冤家變親家,不是更好嗎?」

    「原來你是被天魔宮主打傷的。」行雲恍然大悟。

    「是呀。她的武功可厲害了,一記寒冰掌讓我的血液都要凝結成冰了。還好我及時用本門武功療傷,要不然回到蘇州時已變成冰人。家師曾經說過,天魔姹女的武功就連令師少林掌門菩提大師都不是對手。放眼天下,只有已歸隱的天鳳公子可以打敗她。既然我們打不過人家,那就最好別打了,你說是不是?」

    行雲不服氣地瞪著好友,他不相信天魔姹女的武功有那麽厲害。

    「哎呀,不管她有沒有那麽厲害,反正為了無情我也不想跟她為敵。再說,我跟無情相好了那麽久,說不定她已懷有我的骨肉,我自然更加不能始亂終棄。行雲,像你這樣的正人君子,也不忍心讓你最好的朋友變成禽獸不如的小人吧?只要你到紅葉山莊動動嘴巴,就能救我於水火之中,你辦得到的對不對?」

    「可是那種話教我怎麼說得出口?」

    「你就當做在念『道德經』不就得了?」

    行雲聽了差點沒被他給氣昏。損人的言語如何能跟玄妙至理的「道德經」相提並論?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就胡說八道一番,那又如何?老子在天之靈,必會嘉獎你為好朋友所做的犧牲。行雲,你就大發慈悲幫幫我吧,就當做報答我上回把你從唐灩的魔爪中救出來的恩德。」

    提起這件事,行雲不禁漲紅了臉,上回在唐門做客時,若不是飛白及時趕到他的客房,他就被唐灩非禮了。

    「行雲,受人點滴之恩,該當湧泉以報。若沒有我,你就要留在唐門當女婿了,現在我只要求你用同等的方式回報我,應不為過才是。好啦,行雲,你就幫幫哥哥我嘛,我求求你。你不會真的要我跪下來求你吧?」飛白作勢從籐椅起身,打算跪在行雲面前,行雲著急地阻止了他。

    「別這樣,我答應就是了。」

    「行雲,你真好。」飛白喜不自禁地抱住行雲。「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愛死你了,行雲。」飛白嘟起嘴要吻行雲,嚇得他連忙閃避。

    這時候一聲尖叫傳進兩人耳中,他們回頭一看,發現賀夢依正一臉驚慌之色地站在兩人身後。

    飛白嘟著嘴詫異地瞪著妹妹,賀夢依滿臉憤慨之色地撲向兄長,用力把他的手從行雲身上拉開。

    「你太過分了,大哥!」她哽咽地道,以手掩面,狂奔著離開飛白所住的飛白居。

    飛白和行雲面面相覷,過了片刻後,飛白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行雲卻漲紅臉,又氣又窘。

    ☆☆☆

    高掛在廊下的大紅燈籠,全被收拾進倉庫裏。賀家半個月前來紅葉山莊下聘的喜慶氣氛,已被少主人玉笙沉重的病情所取代。

    整座山莊靜悄悄的,彌漫著一股壓在胸口的沉悶憂慮。

    僕人們在角落裏私下竊議,討論著向來健壯的少爺為何會在落水後病得如此沉重。在清音雅舍伺候的小廝直搖頭,哽咽地道出少爺拒服藥物和食物,若不是莊主命人硬灌下去,只怕早已絕食身亡。

    備受嬌寵的杜家大少何以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

    每個僕人都在心裏暗暗嘀咕,透過交會的眼神傳遞著某種神秘的訊息。

    少爺半個月前在蓮園跳水的事件已傳遍整個紅葉山莊,聰明一點的人,早猜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看看住在蓮園的郁家表小姐關在房內足不出戶,連去探望病重的表弟都沒有,這就更啟人疑竇了。

    事發前,兩人成天黏在一起,比親姊弟還親,可是玉笙生了病,新晴連去看他一面都沒有,這於理實在說不過去嘛!

    而且向來受杜老夫人寵愛的郁家表小姐,這幾日卻門庭冷落,連個去關照的人也沒有。

    其實這也難怪,杜家的根苗都快沒了氣息,誰還有心去哄一個落難孤女呢?

    雲煙沉重地歎了口氣,推開門後發現一室幽暗,連盞燈都沒有。她摸黑點亮了燭火,看見她的小姐正坐在視窗對著漆黑的夜色發呆。

    「小姐。」她輕喊一聲,新晴卻沒有回頭。她走近一瞧,發現那張蒼白瘦削的小臉上儘是淚痕。

    「小姐……」雲煙的心絞扭得疼,取出手巾輕拭著小姐頰上的淚痕。

    才幾日,小姐就瘦成這樣,原本圓潤的粉頰已凹陷,下巴瘦成了尖,清澈的眼眸哭得黯然無神。

    這樣下去怎麽行呢?雲煙著急地想著。

    「小姐,雪香說端來的雞湯你一口都沒喝,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呀?想吃什麽就告訴雲煙,我立刻到廚房親手幫你做。」

    「我吃不下,雲姨。」她回過頭,茫然地看了雲煙一眼後,又轉向窗口。

    「小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得吃點束西呀。」

    新晴咬住唇,輕闔上眼瞼,淚珠兒再度滾落下來。

    「玉笙好點了嗎?」

    這是她目前唯一記掛的事。從他跳下蓮池後,她滿腦子都是他臨去時幽恨的一瞥,還有他溺水後蒼白無生氣的臉孔。

    他是個善遊者,怎麽會溺水呢?除非他想死。

    想到這裏,新晴的心也被折騰得滴血。原來她竟把他傷得如此之深。

    「小姐,表少爺的事和你無關,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是我害了他。」她抽噎地說。

    「小姐……」雲煙輕歎了口氣。「這件事怪不得你。」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麽說了。只怪造化弄人,否則以表少爺的人品,足可匹配小姐。

    「雲姨,我想休息了。」

    新晴無力地靠在雲煙身上,讓她扶自己回到錦床上。

    「小姐,你睡一下。肚子餓了就喊雪香,我替你燉了燕窩。」

    雲煙離去後,新晴躺在床上發呆,一直到月至中天,她依然無法入眠。

    她悄悄起身離開蓮園,雙腿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順著花徑朝清音雅舍行去。

    這半個月來,她一直不敢去探望玉笙。一來怕會引人議論,二則怕再見到玉笙淒怨的眼光。可是枯守在房裏等消息,日日聽到的卻是他的病情更加沉重,讓她的心情越加沉痛,她知道自已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她一定要親自看看他才行。

    所以她來到了清音雅舍。

    院子裏悄無人,她偷偷地溜進屋裏,發現伺候的小廝趴在外間的小廳圓桌上打盹。

    她躡手躡腳地繞過山水屏風,進入玉笙的寢室。屋子裏有濃重的藥味,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著,走到床邊,掀起簾帳,凝神注視床上那瘦削蒼白的人兒。

    她的淚再度滾落下來,一隻手彎曲成拳地堵住抽噎著的櫻唇。

    他竟然病成這個樣子,她的心好痛,好痛。

    你怎麽可以為我折磨成這樣,不值得呀,玉笙。不值得……

    新晴在心裏苦苦呐喊著,眼淚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伸出纖指溫柔地撫上他愁結的眉宇,塌陷的雙頰,還有蒼白的嘴唇。

    玉笙,不要,不要死呀!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她無聲地喊著,淚珠滾落臉頰,一不小心滴落在他枯瘦的俊臉上。玉笙無力地張開眼瞼,映入視線之中的人兒教他欣喜若狂。

    她終於來看他了。

    這是夢,還是真?

    夢裏的她總是背著身不理他,可是現在她卻好溫柔地撫著他的臉,甚至還為他哭泣!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麽狠心的,她終究還是來看他了。

    玉笙驚喜地抓住她放在自己唇邊的手,用力一扯,新晴跌在他的胸膛上。

    「晴姊……」他勉強起身抱住她,溫香軟玉的滋味教他全身熱血沸騰。新晴在他懷裏掙扎,卻教他越摟越緊。

    「晴姊,不要再拒絕我。」他哭喊著說,眼中的淚和新晴頰上的淚交織在一塊。他的唇接觸到嫩軟得不可思議的玉膚,鹹鹹的淚珠像甘霖般被吮入他苦澀的口中。

    「別這樣。」新晴輕聲抗議,她不敢大喊,深怕吵醒外間的小廝。

    「我要,別拒絕我。」他的唇堵住了她的抗議,四片唇一接觸,兩人都被震住了。癡迷的眼光對上深情的凝眸,在模糊的視線下兩顆心淪落得更深了。

    玉笙順著本能吮吻著唇下香甜的小嘴,他的舌滑進她微張的口中,怯怯地探索。由於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動作顯得笨拙而可愛。

    玉笙一手緊抱著新晴的腰,另一手則順著地柔軟的背撫向她的頸項,固定她的頭顱。他一個翻身,將新晴壓在床上,吻著她精緻的臉蛋和細軟的耳垂。

    玉笙壓在她身上的沉重壓力,令新晴的心慌亂了起來。那在他唇齒肆虐下引起的酥麻感覺,讓她驚覺到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是不對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撫住體內的燥熱感,然後用力將玉笙推開,順勢滾落床下。

    「晴姊……」玉笙抓向她,新晴不敢留下來面對他,頭也不回地沖出他的房間。

    玉笙悵然地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發呆,過了片刻,他的眼中出現一抹堅決。

    從剛才發生的事,他敢斷定晴姊對他並非全無情意,甚至也是愛著他的。

    這個想法令他勇氣大增。他下定決心要趕快好起來,不惜一切代價得到新晴。

    她是他的,誰也別想把她從他身邊搶走!

    ☆☆☆

    行雲受好友飛白之托,準備前往杭州拜訪紅葉山莊。

    臨行前,他到金刀山莊辭別。飛白本來想陪他下杭州,卻被賀夢依給阻止了。

    那小妮子還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深怕無恥的兄長會玷污行雲的清白,所以在賀老夫人面前力阻飛白同行。

    「飛白,你已經訂親了,還是留在家裏收收心,順便幫你爹的忙。」賀老夫人一聲令下,飛白只好乖乖的留在家中。他將行雲拉到一邊,在妹妹虎視眈眈的監視下,匆匆叮嚀他一定要辦成這件事。

    行雲苦笑地點頭,告別賀家人,順著大運河到達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能跟蘇州景致相比的杭州,自然是不同凡響。

    行雲不是第一次來杭州城,卻是首次到紅葉山莊拜訪。

    玉劍山莊少主楚行雲的來訪,替久經沈鬱的紅葉山莊帶來一股生氣。杜飛篷殷勤地接待,杜老夫人對這位才貌雙全的佳公子更是讚不絕口。

    「行雲,你和飛白並稱江南雙秀,兩人又常常連袂行走江湖,怎麼這回卻不見飛白跟你同行呢?」杜飛蓬訝異地問。

    機會來了。

    行雲清了清喉嚨,有滿肚子準備要編派好友是非的話,然而事到臨頭卻全卡在喉中,只能乾澀地冒出:「他不太舒服,所以賀奶奶不讓他出門。」

    「不舒服?病了嗎?」杜老夫人關心地問。

    行雲僵硬地點點頭,汗珠自他滾燙的皮膚滴落,雙頰漲得通紅。

    飛白,你真是害苦我了。

    他暗白埋怨著,勉強露出笑容道:「現在不要緊了,他在四川受了點傷。」

    「飛白在四川受傷?」杜飛蓬迷惑地問。

    從行雲尷尬的表情中,他看出這件事必有內情,否則行雲為何一副有口難言的神色?

    行雲硬著頭皮點頭。

    「是誰傷他的?」

    「是……」行雲遲疑地抬頭看著杜飛蓬,隨即又紅著臉垂下頭,訥訥地開不了口。可是一想起好友的交代,他只好咬著牙……

    「行雲,你直說無妨。」杜飛蓬再次催促道。

    我自然是非說不可。行雲自嘲地想。

    「他被天魔宮主給打傷了。」

    「好端端的,飛白怎麽會惹上那個女魔頭?」杜老夫人焦急地問。

    「他……」行雲深吸了一口氣。「他跟天魔宮的少宮主在一起。」

    「什麽?」杜氏母子異口同聲地喝道,讓行雲覺得頭皮發麻。

    「飛白怎麽會跟對方在一起?」杜飛蓬神色嚴厲地追問。

    「這……」行雲避開杜飛蓬淩厲的眼光,表情困窘。

    雖然他說的話都是事實,不過他一生中從未道過別人長短,現在卻為了好友而道人是非,實在是難以啟齒。

    「你不說我也明白。」杜飛蓬寒著聲說,他不悅地瞥了母親一眼,彷佛是在怪罪母親不該答應賀家的親事。

    杜老夫人心裏氣苦,天知道她早就後悔這樁婚事了,尤其是在玉笙落水之後。雖然玉笙的病勢已在五天前轉好,可是她的外孫女兒新晴卻突然病倒。

    被兩個孩子這麽一折騰,杜老夫人覺得她又蒼老了許多。

    「杜世伯,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飛白……」

    「你不用替他解釋了!」杜飛蓬沉痛地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早有耳聞。看來這樁婚事我必須好好琢磨,我不能讓晴兒步她娘的後塵。」

    行雲松了口氣,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麽順利,他還以為得再加油添醋地多說些飛白的壞話。

    現在他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不能吧,這不就顯得他是特意為說飛白的壞話而來的?

    雖然這是事實,但行雲不願落人話柄。

    「對了,奶奶曾提過玉笙賢弟儒雅俊秀,世伯可否替小侄引見?」

    他話鋒一轉,原有的凝重氣氛緩和了下來。

    杜老夫人慈祥地笑道:「行雲,你來得正好。玉笙前些日子病了,這幾天正悶得慌呢,你剛好可以開導他。」

    「玉笙生的什麽病?不要緊吧?」

    杜飛蓬的臉色陰沈了下來。「他不慎落水,受了風寒,現在沒事了。」

    行雲雖非賀飛白那樣善於交際,可是從杜飛蓬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多少看出了事情並非落水那麽簡單而已。不過他只淡淡的笑了一下,在杜老夫人的帶領下,到玉笙所住的清音雅舍探望。

    玉笙雖是第一次見到行雲,卻早已風聞他仗劍江湖的英雄事蹟,對他神交已久。兩人相談甚歡,行雲順勢客居在清音雅舍內。

    「楚大哥,賀飛白是個怎麽樣的人?」祖母離開後,玉笙立刻開口問道。

    行雲注視著玉笙那張略顯消瘦的儒雅俊容,發現才十五歲的他,神色之中似乎少了一絲年少的稚氣,而多了份感情的滄桑。

    「飛白為人慷慨任俠,熱情助人。」

    「聽起來像個熱血的男兒,只是,他會是個好丈夫嗎?」

    面對玉笙坦率的直問,行雲不由得苦笑。

    他還要再編派一次飛白的錯處嗎?

    「我不曉得,我還沒見過他當人家的丈夫。」

    「聽說他很風流,是嗎?」

    行雲輕歎了口氣,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配不上晴姊。」玉笙別過臉,望著屋外的菊花發呆。過了良久,他才又轉回頭注視正在發愣的行雲。

    「你沒見過晴姊吧?」他綻出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眼中現出一抹柔情。「她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溫柔的女人。」

    「是嗎?」行雲揚了揚眉。「只可惜還無緣相見。」

    「我帶你去見她。明天。」玉笙朝他熱烈地點著頭,但是表情隨即變得暗淡起來。「她一直不肯見我。明知道她生病,她卻不肯讓我去探病,我心裏著急死了。現在你來了,」他再度笑得像個無憂的孩子,「你是客人,如果你去看她,她不好意思拒絕的,這樣我就可以順便看見她。」

    行雲望著玉笙,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難道,他竟然愛上了自己的表姊?

    這個想法令他微蹙眉頭。

    跟杜玉笙見過面後,他立刻發覺這個少年是跟自己同類的人,同樣為感情執著而無悔。一旦愛上了一個女子,就很難忘情而再去喜歡另一個女子。

    如果杜玉笙真的愛上了鬱新晴,那他妹妹怎麼辦?

    青黛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呀。

    不,不能這樣。他絕不能讓妹妹嫁給一個心有所屬的男子。

    「你願意去看晴姊的,對不對?」玉笙見他蹙緊眉心、陷入苦思,連忙追問。

    玉笙懇求的眼神讓行雲張口欲說的拒絕梗在喉中。他怎麽忍心拒絕一個如此癡情的少年的懇求?他僵硬地點點頭,帶著一抹輕愁的眼光移向院子裏正盛開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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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急撥的琴弦在她一抬頭見到玉笙自花徑間狂奔向她時刺耳地響在空氣中,新晴無法動彈地停在原處瞪視著他。她想起身奔回房間躲避他,卻發現雙腳根本沒力氣站起來。

    「晴姊……」玉笙著急地喊著,身後跟了一個人,大跨步地走進亭內,雲煙急忙攔住他。

    「雲姨,別這樣。我帶了客人來見晴姊。」

    雲煙聽了後,才發現眼前站了個長身玉立的美男子。他風度翩翩,氣質出眾,而且正以一雙癡狂若夢的眼睛呆望著新晴。

    是她!

    行雲在心裏狂喜地喊著。

    他在岷山上尋尋覓覓了二十天,沒想到她竟然在江南!早知如此,他就聽了飛白的話到紅葉山莊來尋她。

    他的眼光貪婪地流連在她蒼白消瘦的玉容上。

    她似乎少了一份活活潑潑的生命力,略微紅腫的眼睛仍驚愕地瞪在玉笙身上,微張的紅唇,尖瘦的下巴,蹙緊的眉心,在在惹人憐愛。

    她依然美得驚人,而且還多了份空靈的柔美氣質。

    「晴姊……」玉笙調皮地眨著眼,一臉笑容。「這幾日你都不讓我來看你,我知道你是惦著我的病,可是你生病同樣令我掛心。現在我病好了,楚大哥又來了,所以我拉著他來看你。」

    新晴神情恍惚地點點頭,眼光移到行雲臉上。

    她朝他溫柔地一笑,行雲的心微微揪緊,嘴角輕揚。

    「楚大哥是蘇州玉劍山莊的少莊主。楚大哥,這位就是我的晴姊。」玉笙驕傲的表情,引得新晴心中泛起一陣陣甜蜜的漣漪。

    「久仰郁小姐蘭心蕙質,今日一見才知傳言尚未及小姐的十萬分之一。」

    「公子過獎了。」新晴嬌羞地低下頭,輕聲地說:「公子一個人來的嗎?」

    行雲神色一凜,這才驚覺到新晴還是飛白的未婚妻。他高興得太早了吧?雖然找到了意中人,可惜她已匹配他人。

    「楚大哥是一個人來的沒錯,而且還給爹跟奶奶捎來一個消息。楚大哥,快把你昨天告訴我爹和奶奶的事告訴晴姊。」玉笙早上去向祖母和母親請安時,意外地聽到有關賀飛白的劣跡,所以一大早便拉著行雲來見新晴。

    他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打擊情敵的機會!

    新晴好奇的眼光探詢地揚起,然而她什麽都沒問,只是殷勤地招待貴客入座。

    雲煙命人奉上香茗和點心。

    「楚大哥,你快說呀!」玉笙沒耐心地催促著。

    行雲欲言又止,難以啟齒。

    雖然飛白拜託他詆毀他的名譽,可是面對新晴冰清玉潔的秀容,他卻開不了口。

    只因為他對她一見鍾情,不願懷著這樣一種自私的心態,來說好友的壞話。

    新晴望見行雲為難的表情,也感不忍,連忙投給表弟譴責的一瞥。

    「玉笙,楚公子不想說,你就別逼他了。」

    「不行的,晴姊。」玉笙著急了,惱怒地轉向行雲說:「楚大哥,既然你不說,就由我來說。」

    行雲輕歎了口氣,默許了玉笙的任性。

    「晴姊,那個賀飛白跟天魔官的少宮主夾纏不清,結果被天魔宮主給打傷了。」

    「什麽?」新晴還未有反應,一旁的雲煙已驚呼出聲。十五年半前悲慘的往事在她腦中閃過,她眼中出現一抹驚恐,神色憤慨。

    「楚公子,這是真的嗎?」她慌亂地向行雲求證。

    「這……是的。」行雲避開雲煙譴責的眼光,轉向新晴,發現她正望著蓮池發愣。

    「郁小姐,飛白和天魔宮少宮主交往的事,是發生在和你訂親之前。他並不是……我是說,如果他早知道會和你訂親,他絕不會和那位白姑娘來往的。」

    「楚大哥,你不用替他解釋了!賀飛白向來風流放蕩,就算沒有天魔官少宮主,也會有別的女人!」玉笙在一旁加油添醋。

    「事實不是這樣!」對好友的忠誠心,讓行雲不顧一切地替飛白辯護。「飛白的個性是熱情了些,可是他並不是那種玩弄女性的風流大少。他是真心喜歡白無情,他原本也有意娶她為妻,誰料到回家後才發覺賀伯父已向杜莊主提出婚事。為了這件事,他跟賀伯父吵了一架。郁小姐,你一定要相信我。飛白心裏也覺得對不住你,可是……他真的不能娶你,因為你是無情同父異母的妹妹,他不能要了姊姊,卻娶了……妹妹。」

    行雲的最後一段話,震驚了在場的三個人。新晴收回沉思的眼光,驚愕地瞪著他。

    「同父異母?」

    「難道你不知道白姑娘的事?」

    新晴茫然地搖著頭,看向雲煙。「雲姨,這件事你知道嗎?」

    「小姐……」雲煙沉痛地垂下眼光。「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依稀記得莊主成親前一天,白蘿曾來找過莊主。兩人大吵了一架,還提到孩子的事。」

    「這麽說來我真的有個同父異母的姊姊羅。」新晴苦笑道,心情翻覆不定。

    十幾年來,外婆和舅舅都告訴她,雙親是被天魔宮所害。她一直仇恨著那個殺死父親的兇手白蘿,卻不明白對方好端端地幹嘛要害父親。原來,是爹辜負了人家,另娶她娘。

    她托起在讀到詩經衛風篇「氓」時,對於詩中所描述的棄婦心態曾寄予深刻的同情。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男人陷進情網裏,還可以有辦法擺脫;女人陷進情網裏,卻永遠也擺脫不了!

    癡心女,卻遇到個三心兩意的男人,這愁怨如何排解?

    「我本將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白蘿自悲極生怨,怨到盡頭的心,豈是「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複相思」可以了結的?

    在「心未死,情猶在」的幽恨下,她選擇了同歸於盡的方式,這樣強烈的愛憎怨恨不但毀了負心人,也毀了自己,更造成下一代的不幸。

    想到這裏,新晴的心寒了起來。她雖不在意賀飛白和同父異母姊姊之間的愛戀,卻擔心十五年前的舊事會再重演。

    不,她不能嫁給賀飛白。

    他的心中沒有她,而她的心中也容不下他,只有……玉笙。

    只是,她和玉笙會有結果嗎?

    她抬起頭,和他癡狂的眼光對個正著,她悲傷地望了他一會兒後,低下頭看自己握住茶杯的纖手。

    兩人之間暗潮洶湧的情意,全落在行雲的眼中。他覺得有些惆悵,卻無心痛的感覺,他納悶地蹙著眉。

    他不是該心痛、憤怒的嗎?他不解地搖搖頭,繼續為好友辯駁。

    「其實,我這趟來是受飛由所托。他不願辜負白無情,更不願欺騙郁小姐,所以拜託我暗中將這件事傳達給郁小姐,希望郁小姐在憎厭他之餘,主動退婚。」

    「賀飛白是這麽打算的?」行雲的話讓玉笙大感意外,他沒料到賀飛白竟是如此重情重義的男子。

    「原來賀公于對家姊用情如此之深。」新晴輕聲喟歎,雲煙卻不贊同地反駁。

    「小姐,你怎麽可以認她做姊姊呢?」

    「雲姨,她本來就是我的姊姊呀。」新晴溫柔地說。「當年是爹對不住人家,更何況大姊畢竟是爹爹的骨肉。當年她才多大年紀?只比我大一些吧。我失去了父母,她也失去了父母,但我還有外婆、舅舅疼愛,而她呢?」她搖搖頭。「可憐的無情姊姊,這幾年日子一定不好過。光聽她的名宇,就知道她心中有多苦了。連情都沒有,那她還能擁有什麽?」

    行雲欽佩地凝視新晴,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卻沒料到她還有一副善體人心的玲瓏心腸。

    「不知郁小姐在知道真相後,打算如何?」

    新晴愣了一下,不解地望著他。

    「我是說,郁小姐是否會提出退婚的要求?」

    「這……」新晴茫然地搖著頭。「我想舅舅可能會提出退婚,不過,不會立刻。當初他跟賀家講好婚事得等到明春我回家拜祭過先父、先母亡靈後,再行議定。如果到時候賀家提出婚期,舅舅應該會婉拒。」

    「若是到時候爹沒有拒絕,怎麽辦?」玉笙煩惱地道。

    「那也不要緊。」新晴鎮定地說。「等我跟姊姊碰過面後,再請姊姊出面婉拒婚事。」

    「你要去找白姑娘?」行雲訝異地問。

    新晴微微一笑,「當然不是。我說的姊姊是我的攣生姊姊。到時候疏影也會回家祭祖,我會求她以郁家主人的身分向賀家提出退婚的要求。」

    「你還有個攣生姊姊?」行雲覺得心底的一塊烏雲似乎漸漸散開,一抹陽光照進心底。

    「是呀,她跟著我表姑一家人在四川隱居。」

    是了,是了!

    他掩住心中的狂喜,整張臉煥發了起來。

    「她跟你容貌相似嗎?」

    「據家師所說,姊姊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是她,是她!

    行雲只覺得腦中轟地一響,這些日子以來積聚的相思情意全爆發出來。雖然只有那麽一眼,卻教他百轉千回、縈繞於心。

    那是他這生中第一次動情,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終於找到了她!

    「你可知道她隱居在哪里?」他聲音顫抖地問。

    新晴怔仲地望著他,被他眼中狂烈的情潮嚇了一跳。

    「我不知道,師父也不肯說。我只曉得明年二月底,姊姊一定會回家拜祭先父、先母,承繼家業。」

    行雲略感失望,但他很快地給自己打氣。

    只有幾個月的時問而已,他可以等的!

    「楚公子為何對家姊的事如此關心?」新晴好奇地問。

    行雲苦澀地歎了口氣。

    「數月前,我和飛白同遊岷山,在那裏偶遇一位容貌和小姐十分神似的姑娘。當時我驚為天人,尋找了二十天,卻遍尋不著。我在傷心失意之下,只好下山。今天初見小姐時,我心中欣喜若狂,還以為找到了她,可是……」

    「可是對我卻沒有相同的感覺?」

    「嗯。」行雲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剛開始我以為你就是她,但是見到你和玉笙……嗯,總之,我沒有一絲嫉妒的感覺,這讓我十分迷惑。」

    新晴垂下頭,雙頰暈紅,她沒料到楚行雲竟然看出了她和玉笙之間暗生的情愫。他們有那麼明顯嗎?

    「我是真心喜歡晴姊,但晴姊卻好狠心的不想理我。」玉笙埋怨道,眼中儘是哀傷。

    行雲在心裏歎著氣,不知如何回答。

    他既不能叫玉笙放棄這段感情——因為他明白玉笙就跟他一樣無法勘破情關;也不能叫玉笙不顧一切地大膽追求——那妹妹青黛又該如何?他只能保持沈默,不發一語。

    「晴姊默不吭聲的,不過我知道她對我就像我對她一樣,只是因為我們兩人都訂了親,所以她才刻意避著我。可是我覺得這樣好不公平!楚大哥,訂親之事都不是我跟晴姊願意的,卻要受這樣的折磨。你評評理,這對晴姊和我是否太不公平了?!」

    玉笙的這番言語,讓新晴咬著唇,盈盈粉淚欲滴,行雲見了也心疼。

    「既然不公平,我們當然有必要把事情扭轉成公平。」玉笙熱烈地盯著行雲,立刻讓他頭疼了起來。

    他想起幾天前,飛白也是這樣瞪著他看。

    麻煩,他嗅出了麻煩的味道!

    「楚大哥,你說賀飛白拜託你到紅葉山莊散播他和天魔宮少宮主的事,好讓我爹提出退婚的要求;那麽可不可以請你回五劍山莊後在伯父面前臭駡我一頓,讓令妹也提出退婚呢?其實我跟她並沒有正式訂親,只是雙方父母口頭上的承諾而已。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你可不可以……」

    「玉笙,別為難楚公子。」新晴搖搖頭,認為玉笙過於天真。

    「晴姊……」玉笙越過桌面握住新晴的手,她微微顫抖著,更讓他那顆心越跳越快。「楚大哥是瞭解感情的人,他一定願意幫我們的。」

    「玉笙,你……」新晴悲傷地歎著氣,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就是不肯放。

    行雲見兩人之間的情意如此之真,不禁深受感動。

    「這件事我會盡力而為,不過,我沒把握一定成。」

    「只要楚大哥肯幫忙,就一定成的!」玉笙欣喜地道,俊朗的明眸開心地凝望著新晴。

    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蓮園裏再度充滿生機。

    ☆☆☆

    行雲一回蘇州,立刻去見飛白。

    聽完好友的杭州之行後,飛白略做沉思,似笑非笑地睞著行雲。

    「沒想到此行這麽順利。對了,那位郁小姐的品貌如何?我瞧你剛才提到她時,語氣中又敬又佩的,該不會是動了幾心吧?」

    行雲莫測高深地聳聳肩,微扯嘴角道:「我怕這次你要後悔了!」

    「什麽話嘛!雖然我是風流了點,卻不是個好色之徒,就算她長得再美,也動搖不了我的決心。無情才是適合我的女人,我跟她……」一想起心上人,他的心口就陣陣熱了起來。無情呀無情,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記不記得我們在岷山上遇見的那位姑娘?」

    飛白愣了一下,疑惑地望著好友。

    「說得呀。難道郁小姐會比你的紅蓮仙子還動人?」

    「那倒不是。」行雲抿唇笑了。「只不過是長得一模一樣而已。」

    「什麽!」飛白滿臉驚愕。「你是說她就是你的紅蓮仙子?」

    儘管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但飛白依稀記得那雙精靈慧黠的眼眸有多動人!

    行雲搖搖頭,把飛白弄得更加糊塗了。

    「你別賣關子了,行雲。」

    「她們倆是攣生姊妹。」

    「什麽!」飛白真是太意外了,這世界未免太小了吧?他愛上了無情,而行雲卻喜歡上她的妹妹。

    「我從來沒聽說郁小姐還有個攣生姊姊。」

    「可能是因為她們從小就被分開的關係。新晴親口告訴我,她的姊姊疏影一直和表姑一家人隱居在四川境內。她甚至還答應,等到明春和疏影團聚後,她會央求疏影以郁家主人的身分,向賀伯父提出退婚的要求。」

    「郁小姐倒是考慮周詳,就怕到時候我爹那老頑固還是不同意我跟無情的婚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只要你堅持到底,事情還是有可為的。」

    「唉,但願如此。只是我好想無情喔,不知道她回天魔宮後是否仍惦念著我?我真恨不得立刻去找她,可是我爹禁止我出門。」

    「就快過年了,也難怪伯父不喜歡你出門。飛白,你就忍耐一下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飛白苦笑,他記起那晚天魔姹女在客棧裏說的一番話。再深的情,再熾熱的愛,也敵不過時空的阻隔呀!他和無情能經得起這番考驗嗎?

    他惶惑不安地凝視天際,分隔這麽久的無情,對他的愛是否仍一如以往般熱烈,永不熄滅?!

    ☆☆☆

    夕陽的餘暉遍灑在碧綠的湖水上,也罩住無情泛著千愁的消瘦玉容。

    回到天魔宮已三個多月了,她使出各種方法,婆婆仍不為所動,不讓她下山去找飛白。

    多少次,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湖畔思念飛白,想他熱情的眼眸、爽朗的笑容,還有她離去前他依依難舍的懇求。

    「情兒,別走……」那一聲情深愛切的低喃,一直到現在仍回蕩在她的耳邊,道出了他們苦澀的離情。

    他的傷好了嗎?

    婆婆的那掌傷得他好重,他蒼白的俊容、嘴角的鮮血,還有軟弱的氣息……無情越想心越痛越慌。他還活著吧?

    眼淚再度滾落粉腮。

    不要死呀,飛白,你絕對不能死!

    她雙手抱住已有生命跡象的小腹,心裏恨極這種生死兩茫茫的感覺。

    她什麽都沒有了,失去飛白,生命對她不再有意義。若不是一個月前她發現已懷孕的事實,只怕早已受不住相思的煎熬而以死亡逼迫婆婆放她下山。

    可是她現在不能死,無情悲傷地搖著頭。她腹裏已有飛白的骨肉,這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呀!她捨不得拋下腹中的骨血,獨落幽冥尋找飛白,況且飛白很可能沒有死!

    只要他沒死,他們就有希望。她盼望著兩人重又攜手相親,她渴念著他再度以眷寵的眼光愛戀著她,在她耳畔低訴纏綿的情話。

    而且他也說過永遠不會拋棄她!

    他不會那麽狠心地留下她一個人,自己死掉!他不會那樣待她的,不會的!

    她忍不住掩面低泣,為這痛徹心扉的相思苦楚悲歎。若是早知道愛情如此令人心痛,她當初是否還有勇氣愛上飛白?倒不如拿那把刀直接戳進他的心了事!

    只是,她狠不下心來!只好落得今日的傷心斷腸,以淚洗面。

    「少宮主。」美娃在湖邊找到她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她輕按住無情的肩安慰。「回去吧,少宮主。天暗了。」

    「不用管我,美娃。我還想再待一會兒。」

    「宮主找你,回去吧。」

    「婆婆找我做什麽?我跟她沒什麽好談的!」無情憤慨地道。

    「少宮主——」美娃輕歎道:「宮主都是為你好啊。而且我聽說剛從山下採買回來的蘭姨帶回來一個消息,宮主聽了後臉色很不好看,命令師父叫你去見她。」

    「你知道是什麼消息嗎,美娃?」

    美娃搖搖頭。

    無情在無奈之下,只好扶著美娃的手起身,走回位於湖畔的天魔宮。

    這座位於雪山支脈深山裏的木造宮殿,正是武林人士談之色變的天魔宮所在。它緊臨終年不結冰的翠暖湖畔,春、夏時綠草如茵,錦繡若畫,冬日則白雪紛下,在綠意盎然的大地上撒下一層銀粉,點綴出玉樹銀花般的美麗仙境。

    從小生長在這裏的無情,一直覺得她的家鄉很美,遇見飛白後才發現,有他的地方處處是仙境,沒他的地方仙境也變成愁苦的地獄了!

    她就是帶著這樣抑鬱不安的心,黛眉深鎖地走進天魔宮主的寢室。

    「婆婆……」她低喊了一聲,發現房裏還有白藜和白蘭。

    「哼!」白玉奴不滿地輕哼一聲,見無情頭低低的,眼角尚有淚痕,心裏更氣了。

    「你還再為那個負心漢傷心?無情,你真令婆婆失望,我跟你說好說歹的,還是不能教你忘了那個野男人!他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你為他這樣牽腸掛肚的?我不是早告訴過你,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嗎?你為何還是這樣執迷不悟?難道真得等到他親手劃開你的心口,你才肯覺悟?」

    無情憤然地抬起頭,淚盈於睫地怒瞪著天魔宮主。

    「飛白不是野男人,更不是什麽負心漢!那天是婆婆拿他的性命逼我回來的,不是他狠心離開我!更何況他還中了你一掌,如今生死不明,而你卻……卻還一逕地說著他的壞話。你太過分了!」

    「我過分?」白玉奴不怨反笑,悲憫的眼光凝睇著她鍾愛的外孫女。「無情,為什麽你就是不懂得婆婆的苦心呢?我是怕你受到傷害呀!你知不知道你蘭姨帶回來什麽消息?」

    「什麽消息?」無情的眼中出現一抹驚慌,她直覺這個消息一定是跟飛白有關。

    飛白髮生了什麽事?

    他死了嗎?

    她覺得頭暈目眩,胃腸翻騰直想吐。但是為了飛白,她苦苦地忍耐住。

    「賀飛白訂親了!」

    這殘酷的言語,將無情定在當場,血液一點一滴地自她臉上抽離,她一個暈眩,踉蹌地向後倒,昏倒進及時扶住她的白黎懷中。

    ☆☆☆

    無情被診斷出有孕的消息,讓白玉奴大為震驚,白藜將師父勸回寢室,一個人照顧神色淒苦、淚流不止的無情。

    「無情……」白藜坐在無情的床沿,愛憐地望著她慘白的嬌容。

    天知道她有多心疼這孩子。自從師姊產下無情後,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寵愛她,只因為她是鬱竹風的女兒,所以她將滿腔隱藏在心底的眷寵一古腦地轉嫁到無情身上。

    白蘿死後,她對無情的寵愛更深了。她將無情當做親生女兒般疼愛,替她早死的母親照顧她、瞭解她。儘管師父將這孩子改名為無情,但白藜心裏知道,其實無情比任何人都有情,她的天性就像死去的白蘿般充滿熱情。

    只是她的情又再度毀在師父手上,就像十七年前的白蘿一樣。

    她不明白師父為何要這樣做,為何一定要她們斬斷情絲,憎惡男人?

    她看得出來賀飛白對無情愛戀極深,師父應該做的是想法子讓兩人成親,而不是硬生生地將他們拆散。

    結果她卻用了最殘酷的方式,對待她向來寵愛的無情。

    白藜雖然無法贊同,卻明白自己無力改變師父的心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情受苦。

    「別難過了,孩子。」她輕撫著無情的長髮安慰,無情抽噎著,投入她懷中痛哭失聲。

    唉!白藜輕歎著,不忍心看無情又為剛才那個殘忍的消息傷心。

    「無情,其實這並不能怪賀飛白,這件婚事是他父親做主的,當時飛白根本還沒返回江南。」

    白藜的話,讓無情停住哭泣,因淚水而份外明亮的眼眸,閃動著一抹希望。

    真是癡心呀!白藜心中感動,但為了無情好,她迫不得已必須將殘酷的事實分析給無情明白。

    「儘管如此,賀飛白就跟你一樣無能為力。你不能反抗師父,賀飛白同樣也不能反抗父母。無情,我看你就忘了他吧!雖然他心裏曾有過你,可是……」

    「黎姨,他保證過永遠不會拋棄我的!」無情激動地喊著。

    「我知道……」白藜輕拍著她的肩安慰。「我相信他當時說這話是真心的,可是命運……是這麽殘忍,再說你倆又分隔兩地,他如何對抗得了父母?無情,別傻了,忘了他吧!」

    「我忘不掉的,藜姨。我愛他呀……」

    「無情……」

    「我要去找他,藜姨,我要找他問個明白。」無情突然從白黎懷裏掙扎起來,白藜急忙制止她。

    「師父不會准的,無情。你別傻了。」

    「藜姨,我求你。我不能沒有他,我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無情,別這麽說。」白藜輕聲斥責她,將她摟緊在懷中。「無情,你聽藜姨說。賀飛白是跟你同父異母的妹妹郁新晴訂親,婚期尚未決定下來,不過聽說得在明年鬱新晴返回揚州祭拜之後,所以你不必著急。在這段期間內,藜姨會想辦法送你去找賀飛白,但是你得答應藜姨,要乖乖地調養身子。別忘了,你已懷有身孕。」

    白藜的話讓無情又驚又喜,驚的是飛白訂親的物件竟是自己的同父異母妹妹,喜的則是能有機會再度見到飛白。

    然而一股夾雜著嫉妒的恐懼,在她心頭滋長。飛白會愛上鬱新晴嗎?就像她薄情的父親愛上新晴的母親般,而狠心拋棄她?

    不,她不要!

    她在白藜懷裏哭得肝腸欲斷,白藜著急地安撫她:「無情,你別哭了。藜姨一定會想辦法的!」

    「可是……我怕!我怕他會像爹一樣……」

    「不會的,無情……」白藜心痛地擁住她,在心裏祈禱飛白不要似竹風般無情,否則十六年前的慘劇又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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