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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佳人難纏(江南四大家族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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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4:03 |顯示全部樓層
岳盈 - 佳人難纏(江南四大家族之二)

一個十六歲女娃兒有能耐為滅門血案討回公道嗎?   
幸好義父母施以鐵的教育,使她完全不像大家閨秀,   
孿生妹妹的提親者多如過江之鯽,她卻門可羅雀,
白白糟蹋她貌美多金、善良能幹,天真活潑諸優點,   
不急不急,人家江南第一翩翩美男子獨愛這一型,   
甚至癡狂到巿井小民議論紛紛,唯獨她不曉,
原來她心中多了一個人,他們之間多了一顆心,   
況且深仇大恨尚未報呢,兒女私情暫拋一旁吧!   
眼看懸案將破,癥結竟是曠男怨女情關難渡,
這怎是一個「情」字了得?難道真是恩義擺兩旁?   
自愛的迷霧中看清楚,卻見百花爭妍鬥豔,   
回頭還來得及嗎?情路盡處可有他不變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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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4: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金刀山莊和綠柳山莊賀、鬱兩家的聯姻盛事已過五天了,天鳳公子夫婦終於應酬完蘇州友人的連番盛情,指著義女疏影起程往揚州綠柳山莊祭拜亡友郁竹風夫婦。

    楚行雲沿路隨侍,天鳳公子心裏有數。他可不認為這位文武全才的玉劍山莊傳人,是為了景仰他天下第一高手的本領而恭謹地隨行伺候。人家是愛屋及烏,為的是鬱疏影這位嬌嫩可人的二八佳人。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卻不知情。

    「鳳哥,你瞧這兩個孩子站在一塊,還真像對金童玉女哩。」趙天鳳的妻子玉芝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她覺得楚行雲的俊逸瀟灑,跟她家的野丫頭疏影是十分相稱的。

    「我看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趙天鳳嘲弄地輕哼。

    「牛糞?」玉芝不解地搖著頭。「我看不會呀,楚行雲的相貌在男人中算是頂尖的。同輩中人,也只有杜玉笙可以相比。我看連飛白和你挺欣賞的唐瀲都還比不上呢!」

    「我說的牛糞不是指行雲。」

    「不是指行雲,那是指……」玉芝睜大眼,怒瞪向老公。「呸,胡說八道。你居然說咱們的心肝寶貝疏影是牛糞?她哪點像牛糞了?誰家的牛糞有她這麽美、這麽香的?她若是牛糞,天下間便沒有美女了。」

    「瞧,一說到你的寶貝女兒,你便激動得跟什麽似的。」趙天鳳哂笑道。

    「誰教你說疏影是牛糞!」玉芝氣鼓了頰。

    「我是拿她那種毛毛躁躁的性子,和行雲的儒雅穩重相比。」

    「比什麽比嘛!她還是個孩子,性情自然還不定。」

    「她不只毛躁而已,還頑皮搗蛋,全沒淑女樣。尤其是和新晴相比,簡直是野人。」

    「你說什麽?」玉芝氣得提高嗓音。

    老公分明是怪她沒將疏影教好,還拿疏影的孿生妹妹新晴來做比較,這不是暗諷她的教養成果輸給了兩姊妹的舅舅杜飛蓬嗎?

    「疏影只是個性活潑了點,哪有你說的那麽糟?再說你也看到她在無情和飛白的婚宴上,毫不畏懼地面對天魔刹女,可見得咱們疏影有多沉著穩重,比起那些畏畏縮縮的大家閨秀好太多了!」玉芝得意洋洋地為寶貝女兒辯駁,一點也不覺得她的心肝寶貝疏影有哪一點不如人。

    「她有我這個靠山怕什麽?」趙天鳳以氣死人的語氣不屑地反駁道。

    「當時我們還沒到。」玉芝強辯著,柳眉倒豎。「更何況她還說服了杜飛蓬替無情出面到賀家說親。杜飛蓬那麽頑固的人,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

    「據我所知,好像是溫柔的新晴說服杜飛蓬的……」

    「才不是吸!是咱們疏影軟硬兼施,說要請出我們夫妻到賀家逼婚,才讓那個老頑固點頭的。」玉芝洋洋得意地解釋。

    「噢,原來是軟硬兼施。」趙天鳳若有所指地偷笑。

    「你這是什麽意思?」玉芝橫眉豎目地問。

    「沒什麽,只是覺得疏影這孩子深得賢妻真傳。」

    玉芝偏著頭想了一下,立刻領悟到老公的真意,心裏氣煞!

    原來他是拐著彎罵她!

    說疏影性情毛躁、不像淑女像野人,還說疏影是牛糞,那不等於說她……

    「你這個大壞蛋!」玉芝發出河東獅吼,顧不得還有疏影和行雲這兩個晚輩在場,便扭起老公的耳朵來。

    「唉唷,輕一點。別在兩個孩子面前給我難堪。」

    「你……」玉芝憤恨不平地甩下手,轉過身不理他。

    趙天鳳自食惡果,只好在她身邊打恭作揖地賠不是,免得老婆火氣太大,到了晚上把他趕出房。

    楚行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疏影撲哧一笑。

    「楚大哥,把嘴閉一下,免得有蒼蠅跑進去喔。」

    行雲聽後,趕緊閉上層,雙頓已泛上一層紅暈,煞是好看。

    「哇,楚大哥臉紅了。」疏影拍著手頑皮地笑道,「是不是天氣太熱啊?」

    「疏影……」行雲的臉更熱,柔情似水的眼睛癡癡地鎖在那張國色天香的調皮笑臉上。

    疏影活潑有勁的生命力,總是教他百看不厭,越看越癡迷。

    「楚大哥為什麽一直看著我?」疏影被他看得芳心慌亂,不解地問。

    「因為疏影好看。」他結巴地回答。

    「原來如此。」鬱疏影懂了,原來楚行雲是因為她好看才看她,就像她喜歡看楚行雲一樣。她笑眯眯地盯著這張她有生以來見過最俊俏的臉蛋。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還真稀奇哩。瞧他的眉有多濃啊,漆黑如墨,斜飛如鬢,宛若游龍般俊逸;還有他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

    義父曾教導她孟子說過的一段話:「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楚行雲的眼眸炯亮有神,可見得他心中坦蕩蕩,是個表裏如一的正人君子。

    她最喜歡他這種好人了,更何況他的氣質這麽像唐大哥,如岷山上的空氣那般純淨,談吐溫雅,待人又真誠。不過他比唐大哥好看許多。

    至少唐大哥沒有他迷人的鬈曲長睫,和他仿佛會說話的深情眼眸。而且他還有一管挺立的長鼻,連鼻下朱紅的薄唇都那樣好看,讓她好想好想湊上前咬一口。

    她不好意思地羞紅雙頓,慧黠的美眸卻無移開那張俊臉的打算。

    他臉若敷粉,有點像是古書中的美男子潘安。堅毅的方形偏圓輪廓,在威武的男子氣概外,更增添了幾分俊雅。她突然想起曹植《洛神賦》中的句子:「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原來男人也可以這般好看,甚至秀色可餐。

    她輕輕歎息著,純真的美眸中浮現出對行雲亳無遮掩的眷戀。

    楚行雲被她這麽肆無忌憚的打量,心裏暈陶陶,如飲美酒。灼熱的情意驅使他回報以最深情的笑容,疏影心裏一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也是因為你很好看才看你的。」她天真地告訴他。

    行雲略感失望,卻明瞭情愛之事原是急不得。疏影既知欣賞他的容貌,將來應能被他的真情感動。他釋然地對疏影一笑,眼光移向還在向老婆賠罪的趙天鳳。

    「趙叔父和趙嬸娘是不是在吵架?」

    「好像有點意見不合。」疏影不在意地聳聳肩。「別擔心,他們常這樣的。」

    「常吵架?」

    「也不是啦。」疏影朝他眨眨眼,「一定是爹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惹娘生氣。現在他正在跟娘賠不是呢!放心好了,娘很快就會原諒他的。夫妻吵架是床頭吵、床尾和,而且還越吵越甜蜜。」

    「是這樣嗎?」行雲微笑地看著疏影的人小鬼大,好像她很有經驗似的。

    「我從小看他們吵架長大的。」疏影煞有介事地點頭,惹得行雲莞爾。

    「你爹娘不是這樣嗎?」疏影好奇地問。

    「爹和娘一向鶼鰈情深,娘只要溫柔地望向爹,爹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我沒見過他們兩人吵架。」

    「喔,怪不得你看起來這麽溫柔,原來是得自令堂的真傳。」疏影欣羡地說。

    她曾在蘇州玉劍山莊見過楚行雲的母親。她溫婉慈藹的風範,令人如沐春風;華貴雍容的氣質,更展現出江南貴婦的優雅風度。怪不得能教養出像楚行雲這般出類拔萃的兒子。

    「我比起家母,實在差太多了。」行雲笑道。這倒不是他的謙虛之辭,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如母親平易近人。從父親那裏繼承而來的孤做氣質,使得他的個性染上了嚴重的精神潔癖,無法忍受和言語無味的俗人交談,尤其是商場上的交際應酬,更加令他厭惡。若不是從小和賀飛白那種大俗人結成至交,感染了他些許的開朗,或許他的孤僻還會更嚴重呢!

    「家母雖是柔弱的閨閣千金,但一個眼神便能把剛強的家父馴服得服服帖帖。」他含情脈脈地望著疏影,暗示楚家的男人一遇上心儀的女子,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事實上,行雲對於喜歡的朋友,向來都是傾心相交、義無反顧的。

    「這我相信。像我舅舅雖然看起來很古板,但只要新晴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他便無法拒絕。你跟新晴都是很溫柔的人,面對你們兩個,我們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是嗎?」行雲柔情似水地笑問道,疏影被他的笑容迷得有些醉意。

    「當然。還有姊夫也很厲害,每次大姊生氣時,他在她耳邊甜言蜜語一番,大姊便像只小貓咪般馴服在他懷裏。不過楚大哥更厲害,你隨便瞧人家一眼,人家也會乖乖地不敢動。」

    「我有那麽厲害嗎?」

    「楚大哥最厲害了。」疏影甜甜地笑道,「又溫柔,又有學問。我看得出來爹和娘都很欣賞你。這是很難得的,天知道他們的眼光可是很刁的唷。」

    「那是趙叔父和趙嬸娘的錯愛。行雲才疏學淺,和趙叔父天下第一奇才的稱譽相比,望塵莫及。」

    「楚大哥不用謙虛了,爹很難得這麽稱讚人的。除了另一人,楚大哥是他老人家第二個這麽欣賞的人。」

    「那個人是誰?」行雲好奇地問。

    「他呀——」疏影雙頓一紅,清澈的美眸升起淡淡的思慕之情,可愛的菱唇輕輕一揚,向他頑皮地啐道:「不告訴你!」然後一溜煙地跑向還在向老婆賠罪的趙天鳳身邊。

    行雲的心情突然沉了下來,隱隱覺得那個人在疏影心裏佔有頗重的份量。

    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和自己在岷山上一見鍾情的疏影有什麽關係?

    還有疏影,他的心頭頓時痛起來:在她純真無邪的少女心中,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

    這幾日的相處,她看似有情卻似無情。行雲原以為她情竇未開,現在才發現事態並不如他料想中的樂觀。情路難,想摘這位美若天仙的精靈少女心更難。這一刻,行雲仿佛體會到妹妹青黛單相思杜玉笙的愁怨。深情人不知固然可憐;而心上人別有懷抱,更讓人腸斷魂銷。

    莫非他們楚家兩兄妹,終要栽在「情」字上?

    他想起勸妹妹的那番話,卻苦笑地發現難以說服自己。明知相思無盡處,但天不老,情難絕呀。一生只愛一次的癡情,又豈能盡付春水東流?

    縱然這段情愛會如春夢了無痕,他也不惜要攀星附月,以最溫柔的情意,攪抱住她那顆難以捉摸的芳心。

    ☆☆☆

    揚州,位於長江和大運河的會合點,從唐代以降,一直是屬一屬二的繁華都市。不但各地的鹽、茶、錦緞、木材集中於此,同時也是與海外各國進行貿易的國際都市。

    提起郁家的綠柳山莊,更可以說得上是揚州繁華皇冠上最亮麗的一顆明珠。雖然十六年前,郁家的主人不幸遇害,但在杭州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的遙控之下,總管聶雲清還是將郁家的生意打點得有聲有色,忠心耿耿地守護鬱家的一草一木,只等著兩位小姐回來繼承家業。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回來的是三位小姐。

    雖然白無情再怎麽說都是已故主人竹風和白蘿的私生女,可是一想起當年鬱家的不幸都是由白蘿造成,聶雲清怎麽都平衡不了。

    然而不平衡又能如何?

    他再怎麽說也不過是郁家的總管,如果兩位小姐都能不計前嫌地接受這位無情小姐,他做人家手下的,有什麽立場不贊同?

    想到這裏,聶雲清便由衷地欽佩起鬱家這對孿生姊妹寬大的心胸。他認為即使是江湖中的兒郎,都很難能像兩位小姐這樣寬厚、善良,無條件地接受昔日害得她們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尤其是三小姐新晴,更大方地請求舅父代為退掉賀家的婚約,成全姊姊無情和賀飛白。

    說起這位三小姐,聶雲清不由得感歎了起來。

    她長得實在太像死去的主母了。一顰一笑無不神似,連氣質神韻都宛如主母菱花夫人再世。這都多虧她的舅舅杜莊主成功的教養,才能將新晴小姐教成溫柔婉約、甚具江南閨秀氣質的名門淑女。

    而她的孿生姊姊——

    關於鬱家的二小姐疏影,聶雲清分不清他該感到失望,還是慶倖鬱家有人可以傳承家業了。

    這位疏影小姐跟他原先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如果你先見到新晴小姐,你會理所當然地認為疏影小姐應該和她的孿生妹妹一個樣,而不是他後來發現到的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典型。

    並不是說這對姊妹花長得不像,事實上,她們根本就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絕色的容貌別說在揚州城,只怕放眼天下,都很難找出可以與她們相較量的美女。

    這也是近日來困擾聶雲清的事之一,不少揚州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在向他打聽要如何才能向兩位小姐提親。而他一律的回答,便是叫他們到杭州去找杜莊主。

    唉,這便是吾家有女初長成時,所有父母都要面對的難題。

    幸好,兩位小姐已先將那位美得可以禍國殃民的無情小姐嫁到賀家——這剛好是幾日來揚州父老茶餘飯後的話題,從賀鬱兩家的聯姻、退婚、再聯姻的經過,一直談到賀家的聘禮,及郁家豐厚的嫁妝,足足說上十天、半個月,都可以不重複呢——否則聶雲清所要面對的困擾還要更多呢!

    不過就這一對容貌絕色的孿生姊妹花,便不知道要惹得揚州城多少思春少年害起單相思。

    據聶雲清觀察,那些思春少年是註定要單相思一輩子了。三小姐新晴的一番深情,好像都投注在她的表弟杜玉笙身上。兩人成天彈琴下棋、品茗賞花,卿卿我我的,宛若是對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

    而二小姐疏影——他原先擔心她嫁不出去的,沒想到反而會行情看漲——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讓江南第一美男子,蘇州玉劍山莊的少主楚行雲一見鍾情,跟前距後,細心呵護,但可惜的是這位疏影小姐好像牛一般,楚公子琴彈得再好聽,她都沒什麽反應。

    對於這一點,聶雲清實在弄不明白。

    疏影小姐明明是個聰慧絕頁的鬼靈精,為何獨獨對感情的事少一根筋,怎麽點都點不透?

    更何況楚公子的條件絕佳,疏影小姐不該無動於衷才是。

    聶雲清私下認為,疏影能獲得行雲青睞,全是主人、夫人九泉之下保佑,疏影不但不該沒反應,還應該感激涕零地抱著行雲的腿不放。

    不過,如果都疏影會這樣回應楚行雲,她便不是鬱疏影了,聶雲清當然也不必擔心她嫁不出去。

    一個像疏影這般美貌、家世好的女繼承人,照理說應該沒有結不成婚的問題。求親的人該如大運河上南往北來的船隻般絡繹不絕,但是錯在疏影的聰穎精明、果斷明快勝過一般男子。尤其是她在極短的時間內退掉新晴和金刀山莊少主賀飛白的婚事,改以大姊和賀家聯姻的作為,嚇壞了揚州城的父老,一般名門望族更沒勇氣娶進這般精明厲害的媳婦,所以儘管向新晴求親的世家很多,敢向疏影求婚的人卻少得可憐。

    不過,聶雲清本人對疏影的作風是很欣賞的。

    他還記得乍見到這位二小姐時,只覺得眼前的少女要比新晴活潑,萬萬想不到她會精明到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撇開她對賀鬱兩家聯姻的處理方式不談,從她打點無情的嫁妝,到她不經意地關心鬱家的事業,所流露出來的精明幹練,都讓聶雲清嚇了一大跳。

    他從來沒想過柔弱的小姐真能挑起偌大的家產,只想到要替她們挑個好夫婿,好讓鬱家的事業能永續經營。所以疏影對鬱家產業的了若指掌,怎不教他大感驚奇?

    因此他百思不解地問一直隨侍在疏影身邊的鬱仁。

    「郁仁,小姐對生意上的事情似乎很瞭解嘛!」

    「當然啦,有趙老爺那樣的名師,當然出得了小姐這樣的高徒。」鬱仁微笑地回答,並將十幾年來趙天鳳夫妻積極培養疏影成為鬱家名副其實的繼承人苦心全盤告知。「趙老爺雖然遠在四川,可是郁家的生意沒有一點逃過他的法眼。他不但將一身的絕藝傳給小姐,還請手下的總管教導小姐生意上的事。所以小姐不但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甚至是做生意的能手。」

    瞧鬱仁臉上的驕傲神采,聶雲清只想高叫:我的天啊!這趙家夫婦到底是什麽用心?他們根本是用教男孩的方法,把疏影小姐教養成人嘛!

    他早該知道依玉芝表小姐的性子,絕不可能把疏影小姐教成什麽名門淑女。小姐沒被她教成無法無天的野丫頭他就該慶倖了。可是話說回來,疏影小姐若不是被這種方式教養成人,如何扛得起綠柳山莊的重擔?

    只是這麽一來,精明過人的小姐便很難嫁出去了,還好有楚行雲這樣的癡心漢,識得小姐的美好,再加上楚家的家風一向開明,小姐嫁過去後,不至於受到限制,白白浪費了趙天鳳的苦心栽培。

    這原本是一樁美好的姻緣,但就不知道疏影小姐懂不懂得惜福,好好抓住楚行雲這樣的金龜婿了!

    聶雲清一邊感歎,一邊整理著手中的帳本,這時候家丁匆匆進來稟告。

    「總管,疏影小姐回來了!」

    瞧家丁臉上喜孜孜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疏影雖然人主鬱家不久,卻已深得下人們的愛戴。

    聶雲清也難捺心中的興奮,一面吩咐家丁快去稟告三小姐新晴,一面起身整理衣裝,輕快地朝大廳的方向快步前進。

    ☆☆☆

    聶雲清在見過主人疏影後,匆匆從大廳離開,吩咐下人準備清靜的雅房招待貴客。

    新晴在表弟杜玉笙的扶持下進人大廳,朝端坐在正中間的趙天鳳夫妻恭謹地行了一禮。

    「晴兒拜見表姑和表姑丈金安。」

    「玉笙拜見叔父和沈娘。」

    「不用多禮了,快起來。」趙天鳳含笑地回禮,新晴和玉笙起身走向疏影和楚行雲。

    玉芝現在有點明白丈夫先前所說的話了。

    怪不得她總覺得疏影長得不像她去世的表嫂菱花,卻在金刀山莊匆匆見到新晴一面時,依稀見到昔日美麗的表嫂。可是這對孿生姊妹花,明明是容貌無分軒輊,一樣精緻美麗,怎麽會妹妹像亡母,姊姊卻不像?

    同樣秀麗的五官,一般纖瘦的身材,兩個人如果對望,就像在照鏡子一樣,玉芝實在不明白問題在哪里。

    她繼續張大眼,注視正站在一塊談笑的郁家姊妹,有那麽一瞬間,她分不出來誰是誰了。

    然而疏影終究是她一手養大的,從那雙靈動慧黠的眼眸中,和全身上下充沛的生命力,她知道那個笑容燦爛的天真少女,正是她向來鍾愛的俏女兒。

    迥異於疏影的自然率真,新晴所呈現的是婉約溫柔的大家千金風範,像極了表嫂菱花。兩姊妹一似野生的芙蕖,一似名園裏細心栽培的紅蓮,雖然出於同源,但由於生長環境不同,教養出來的氣質便不同了。

    「古人有雲:『人之性如水焉,置之圓則圓,置之方則方。』」趙天鳳低聲在妻子耳邊說,玉芝瞪了他一眼,不悅地咕噥:「什麽意思?你這人真愛咬文嚼字。」

    「說簡單一點,就是近朱者赤。」

    「你是說……?」玉芝甜甜笑道,心裏卻已老大不高興。可惜那趙天鳳還不知死活地繼續往下說:「譬如水吧,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你的意思是指我們教養成人的疏影比不上杜飛蓬養大的新晴羅?」玉芝的嗓音不自覺地提高。

    「我可沒這麽說。」天鳳謹慎地回答。「但新晴比較像菱花表嫂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像她又怎樣?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把疏影教養成像她!」玉芝氣惱地說。「疏影將來要繼承綠柳山莊,可不能像個隱居深閨的弱質少女般無用,她得要有泱泱大度、更勝於男人的氣概,才能振興鬱家的產業。」

    「話雖這麽說,但是……」趙天鳳話說到一半停住,因為一旁的四個年輕人,全被他們夫妻漸高的音量給吸引過來。

    「爹,您又跟娘吵什麽呀?」疏影護母心切地道,她們母女向來是一國的,趙天鳳早習慣了義女的不貼心。不過疏影也不是全然只會給他惹麻煩,當他和愛妻吵翻天時,疏影還是會幫他說服玉芝跟他重修舊好。

    「哼,你那個爹呀……」玉芝惱怒地說,眼光轉向行雲儒雅的俊臉上,立刻計上心頭。「我說相公呀……」

    趙天鳳雞皮疙瘩直起,每當老婆這般嬌媚溫柔地喊他時,他便知有苦頭吃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看這件事問行雲最公道了。」

    「問行雲?」趙天鳳納悶著。

    「對。」玉芝笑嘻嘻地轉向亳不知情的行雲。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小子順眼,如果他待會兒的回答令她滿意,她非得幫忙他贏得疏影的芳心不可。

    「行雲賢侄……」

    「小侄在。趙嬸娘但請吩咐。」

    「唉唷,喊人家趙嬸娘多生疏呀。」玉芝笑如春花燦爛,說真的,她還真想他喊她一聲「岳母大人」呢,可惜時機尚未到。「你喊我芝姨便行。」

    「是,芝姨。」行雲從善如流,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他看得出來疏影和義父母感情深厚,只要能博得他們的認同,他和疏影便有希望。

    「行雲啊,芝姨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得老實回答。」

    「芝姨請說。」

    「嗯,」玉芝先賣了一個關子,調皮的眼光在郁家姊妹那兩張靈秀的俏臉上移動。「你看她們兩姊妹,是姊姊美麗,還是妹妹好看?」

    玉笙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未免太難了,一模一樣的兩張俏臉,如何相比?當然,憑私心而論,他自然會認為他的晴姊比較美,但這樣的回答便得罪了疏影。楚大哥也同樣為難吧?他同情地看向行雲,發現他仍維持臉上和煦的笑意,沒有顯現出一絲難色。

    「芝姨問得好,」行雲淡淡笑道,「只是疏影和新晴在外貌上難分軒輊,在氣質上又各有勝場,晚輩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出絕妙好詞來評論,倒想起宋代盧梅坡的《雪梅》詩可聊表晚輩的想法。『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新晴似江南秀色般婉約,疏影如岷山麗景般嫵媚,景色各異,卻同樣是造物主的自然勝景。」

    「好,說得太好了!」趙天鳳撫掌大笑,玉芝也讚賞地直點頭,郁家姊妹和玉笙更是對這位江南奇才深表佩服。

    「我說楚大哥最有學問了,隨便講幾句便讓爹和娘開心得忘記先前的不愉快。」疏影亳無心機地說,她一向不把容貌放在心上,但聰明的她卻知道義父趙天鳳一定又是故意和義母逗嘴,拿她和妹妹新晴做文章。

    玉芝當年為了和杜飛蓬鬥氣,抱走疏影,立志要把疏影教養成允文先武的奇女子,勝過百無一用的千金大小姐。但錯在把疏影教得太像她了,使她的親親老公十分頭痛,難免要發些牢騷。

    「疏影,楚大哥可不是隨便說的。」玉笙不服地反駁。「要說出那段話,得要有多少智慧。」

    「我當然知道啦。」疏影不在意地聳聳肩,甜甜地笑著。「楚大哥聰明且有學問,跟我義父、義母一樣。」

    這下馬尼拍到三個人,玉芝頗為得意,朝老公丟了一個「你瞧,咱們女兒多有智慧」的眼色;趙天鳳心裏則開心地想著:「總算沒有白費我十六年來的苦心。」

    至於行雲呢?

    他的心早因為疏影轉向他的天真笑顏而醺然欲醉。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

    一會兒如岷山瀑布間臨水而立的紅蓮仙子,一會兒又像個不染塵俗的純真少女;時而天真無邪,時而慧黠可人,又時而精明冷靜。她英姿煥發地展現出女中豪傑的俠氣,對待姊妹寬厚仁慈,更一力促成無情和飛白的姻緣。她所展現的絕非一個平凡少女的智慧、勇氣。她是特別的,特別到令他一見傾心,尋覓數月仍無法忘情。

    他深深凝視著迷惘地回望他的疏影,刹那間領悟到她何以會令他如此系情掛心。不是因為她的絕色容貌,而是她明心見性的靈慧氣質,正是他今生尋覓共築鴛鴦情夢的神仙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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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闊別多日的兩姊妹,自然有不少貼心話要說。

    晚飯過後,疏影和新晴攜手返回蓮園。雲煙親手沏了壺春荼,又準備了些瓜果點心,燃上一爐薰香,然後和丫鬟們退出繡樓。

    疏影和新晴分坐在靠牆的紫檀木炕桌上,座位下鋪有繡工精美的軟墊,兩人隔著一張紫檀木心炕桌相視而笑。

    突然,疏影那雙燦若明星的美眸中出現一抹淘氣,新晴隱約清出姊姊在想什麽,連忙搖頭。

    「我都還沒就呢,你搖個什麽勁?」疏影嬌歎道。

    「你一定又在想什麽捉弄人的主意了。」新晴抿了抿嘴,嫣然笑道。

    「你怎麽知道?」疏影不服氣地問。

    「我就是知道。」

    妹妹調皮眨眼的模樣,讓疏影更加確定自己的計畫可行,可惜要想證實這一點,還得新晴的合作。

    「你知道珊妹和珞弟也是雙胞胎嗎?小時候他們倆常常聯合起來捉弄我和爹娘,不過長大以後便不行了。」

    「為什麽?」新晴好奇地問。她知道趙珊和趙珞是趙天鳳夫婦的一雙兒女,自劫和疏影一起長大。這次他們留在四川,並沒有跟隨父母到江南來。

    「因為長大了嘛!」疏影理所當然地回答,見到妹妹仍是滿臉困惑,連忙進一步解釋。「長大以後,身體的發育便不一樣了。珞弟此較高,又長了喉結,而珊妹也發育得像女人的樣子。唉,你還不懂呀?就是男女有別嘛,你和玉笙也長得不一樣啊。」

    新晴終於聽懂了,羞得滿臉通紅。

    「咦,你又臉紅了?這種事有什麽好害臊的?」疏影睜著圓眸,訝異地凝視妹妹紅撲撲的粉頰。

    「疏影……」新晴嬌嗔地橫了姊姊一眼,疏影恍然大悟,撲哧一笑。

    她實在不懂,新晴為什麽老是這樣害羞,一點都不像她。

    「好啦,我不糗你了。咱們還是言歸正傳。」

    「我才不要和你去捉弄人呢!」

    「你怕什麽?」疏影不解地問。「咱們倆長得一模一樣,在一起時連那些丫鬟都分不出來誰是誰。」

    「丫鬟分不出來是有道理的,可是那些跟我們比較熟悉的人,未必會分不出來啊。」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裝得像你那樣,搞不好連你的玉笙都分不出來哩。」

    「那怎麽行?」新晴著急了起來,她擔心萬一玉笙真的認錯人,對疏影做出那些親密事……

    「哦,我知道了。」疏影撫掌大笑,瞧新晴臉泛桃紅,她也清出她在著急個什麽勁。「你一定是擔心玉笙真的認錯人了。老實招來,你們是不是親嘴了?」

    「你……你怎麽知道?」新晴表情大駭,羞惱地瞪著孿生姊姊。

    「我隨便亂猜的。」

    「這種事怎麽可能隨便亂猜得到?」新晴難以相信,反過來促狹地問疏影:「說,是不是你自己和楚大哥親嘴了?」

    「胡說!」這下子輪到疏影臉紅了,「我跟他才沒有呢!」

    「不然你怎麽知道……親嘴的事?」

    「唉呀,人家看過義父義母做嘛!這種事有什麽稀奇的?我從小看到大!」疏影不服氣地回答。

    原來如此。新晴暗感好笑,她可想像不出老是拌嘴吵架的表姑和表姑丈,也會做出那麽甜蜜的事。

    「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讓玉笙親我。他要是敢亂來,我打得他當狗爬。」

    「不可以……」新晴心疼地說,「你不可以打他。」

    「好嘛,我不打他。那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件事行不通的。」新晴搖頭,但一見到疏影俏臉上毫不妥協的表情,也只能無奈地歎著氣。要怎樣才能勸她打消這個念頭呢?她凝神細思,終於想到一個妥協之道。

    「好吧,不過我真的不認為這件事行得通。我們可以打扮得一模一樣,出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分辨,其他的捉弄人主意我便不贊成。」

    「我依你。」疏影喜孜孜地同意。

    「玉笙一定認得出來,楚大哥更沒問題。」

    「咦,你怎麽這麽肯定?」疏影狐疑地問。「玉笙跟你從小一起長大,或許分辨得出來,可是楚大哥……」

    「楚大哥對你用情至深,他頭一次見到我時,下意識便知道我不是你。」

    「胡說。」疏影面紅耳赤,心慌意亂。楚行雲喜歡她?這怎麽可能?雖然他老是以眷寵的火熱眼光看她,但那只是……她好看呀,就像她喜歡看他的理由一樣。

    「我沒胡說。」新晴瞧出疏影的慌亂,覺得有必要點醒這個對男女情事仍十分無知的姊姊。「我和楚大哥初次見面時,他看我的眼光近乎癡狂,但他很快便意識到我不是他在岷山上一見鍾情的女孩。那時候他甚至還不曉得我有個孿生姊姊呢。後來他知道了,便把他在岷山上見到你的事告訴我。從他的語氣中,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一個男人可以為了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在山上毫無目的地瘋狂尋找二十絲天,數個月後仍一心懸念,這樣的癡情也只有楚行雲做得到。」

    疏影迷惘地眨著眼。對於妹妹說的這段話,她不是不感動,只是……

    她搖搖頭。她不能否認她也喜歡楚行雲,一個像他這麽出色的男人,居然會在只見過她一次面時,便喜歡上她。這樣的榮寵,她很感動,可是……

    「他只是因為我好看,才喜歡看我……」她喃喃地想說服自己。

    「我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但楚大哥並沒有用看你的那種眼神看我呀。疏影,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楚大哥愛你。」

    「可是……」

    「楚大哥是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專情又深情的男人。疏影,不要拒絕他。像他這麽出色的男人,放眼天下也沒幾個。身為女人,我們求的也不過是個愛我們、專寵我們的有情郎君,更何況行雲不但欣賞你,還能包容你。錯過他,你一定會後悔。」

    「我不是說楚行雲不好,只是人家……」疏影委曲地嘟著嘴。難道她只能喜歡行雲嗎?不能喜歡另一個人?

    新晴瞧疏影的表情,隱的猜到她像是另有意中人,心裏不禁為行雲感到難過。

    「疏影,難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她咬著下唇,表情述惘。「我十二歲便認識唐瀲,他是峨眉派掌門知性大師的弟子;那一年他隨知性大師來拜訪義父。他像個大哥哥般帶著我和珊妹、珞弟玩耍。我很喜歡他,可是……」她抬頭望向新晴,一雙烏亮的眸子仿佛染上一層霧氣。「我無法否認對楚行雲也有好感。我喜歡他的模樣、他的智慧,還有他對我的溫柔。新晴,我不曉得該怎麽說。難道我不能兩個人都喜歡嗎?」

    「疏影……」新晴苦笑,想起下午時,她還在想為什麽有些男人可以同時喜歡兩、三個女人,沒想到姊姊卻同時喜歡上兩個男人。「你真的兩個都一樣喜歡?不會比較喜歡楚大哥嗎?」

    「他們都對我很好。」疏影迷惑地呢喃。「唐瀲會幫我照顧受傷的動物。他的心地很好,佛法精深,跟他在一起,我心情平靜喜樂。而楚行雲……」她想起每當行雲熱情凝視她時,她所感受到的甜蜜羞澀。

    「他怎樣?」新晴試探地問。

    「我不知道……」疏影臉紅紅地低著頭。

    新晴莞爾,瞧出疏影的不解人事,她根本分辨不出「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的不同。

    「兩個人之中,你比較想嫁誰?」

    「嫁誰?」疏影瞠目結舌,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沒想過。為什麽不能當一輩子的朋友?」

    「自然不能。」新晴橫了她一眼後,耐心地解釋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像大姊和飛白。」

    「那是因為大姊懷了賀家的骨肉。」

    「疏影,事情不完全是這樣。」新晴著急地想改正姊姊錯誤的觀念。「當然那是其中一項因素。最重要的是他們相愛,想永遠在一起。你知道必須要陰陽調合,才能孕育萬物。詩經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旦追到手後,君子便要以『琴瑟鼓之』把淑女娶回去,才能開枝散葉,繁衍子孫。」

    「你是說我一定要選一個人嫁,就像你選了玉笙?」疏影狐疑地問。

    新晴羞澀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後,再度試探疏影的心意。

    「當你喜歡一個人時,你會日夜想念他。見到他時,你會想跟他親近,甚至衝動地想摸他……親他。」

    「摸他?親他?」疏影輕蹙眉尖,思索著。

    「是啊。你曾想過親唐瀲嗎?」

    「親唐瀲?」疏影大驚失色,使勁地搖苦頭。「唐瀲在我心裏像天神一樣,我很尊敬他。」

    「如果你對唐瀲是這種感覺的話,那我得很肯定地告訴你,你並不愛唐瀲,而只把他當兄長看。」

    「是嗎?」疏影更加疑惑,「可是我常常想起他。」

    「你也常常想起珊妹和珞弟,不是嗎?而你對他們是純粹的手足之情。」

    「是啊!不過我有時候也會親他們的。」疏影不好意思地承認。

    新晴微微一愣,隨即明白疏影天生熱情。

    「你親他們純粹因為友愛,就像你會親我或是大姊一樣。」

    「對啊。」

    「而你只是把唐瀲當神一樣,甚至沒想過要親吻他。你有想過親楚大哥嗎?」

    疏影張大眼,在妹妹研究的目光探索下,臉頰發熱發燙,像要燒起來似的。

    「我……我……」她口乾舌燥,飲了一杯茶後,才囁嚅地回答:「我想……那樣是因為……他好看嘛!長得那麽秀色可餐,誰見了他都會想要……咬上一口呀!」

    瞧她說得多理直氣壯啊!新晴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那個『誰』可不包括我唷。」

    「討厭啦,新晴。我只是想一想,又沒有真的親他。」

    「那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真的做呢?」

    「我……」疏影貶了眨美眸,出現一抹惡作劇的表情。「如果是以新晴的身分捉弄他,搞不好會喔。」

    「疏影!」新晴懊惱地歎道,「不准你動這個壞主意。再說,楚大哥才不會那麽容易上當。」

    「是嗎?我倒要試一試。」

    疏影頑童似的表情,令新晴氣煞。但經過她垂睫沉思後,立刻釋懷了。如果疏影真的這麽做,吃虧的絕對是她自己。楚行雲不可能認不出她來,因為疏影獨特的氣質早已深入行雲的骨血之中,當四片渴慕的唇相遇,愛人的心自然分辨得出誰是他的真情人。

    ☆☆☆

    像兩朵並蒂紅蓮般清雅絕色的俏佳人,施施然地從蓮園走出。

    只見她們娉婷的儷影穿過花園小徑、月洞門、回廊,朝大廳方向並肩而行。沿路上的僮仆皆恭謹地向兩位小姐行禮如儀,但很快地他們便張大眼,瞪著兩人的背影發呆。

    從前面看、後面看、側著看都一模一樣的人兒,到底誰是誰?

    頭上梳著桃尖頂髻,粉嫩的額頭上戴著紗羅和珍珠綴飾而成的荷花形發飾,越發顯得她們丰姿綽約,如仙女下凡。

    再加上她們素淨的小臉上,脂粉末施,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兩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親切地眨呀眨,如水般柔媚的眸光,直把人的魂也勾了去。

    而她們身上穿的素羅雲衣、紅蓮刺繡圖紋月華裙,和身上披的紅色素紗,更增添幾抹撫媚風采。

    這對像極了王母娘娘座前的蓮花仙子姊妹,連款擺腰肢的窈窕身形,都如洛神微步淩波般好看,更難得的是走路的拍子也一模一樣,教一干僕人看得眼花撩亂,分辨得頭暈目眩。

    他們覺得自己好像見到新晴小姐的本尊和分身。

    也不對,或許是疏影小姐的本尊和分身?

    他們再度搖頭。只覺得眼前的兩名小姐,既有疏影的活潑靈動,又有新晴的端莊溫柔,而這兩種氣質的融合,居然能有這般完美的展現。

    所以他們看癡了、看呆了,腦海裏仍殘留著剛才的視覺印象,只能瞪著兩位小姐的背影發呆,許久之後才恢復知覺。

    在大廳裏等待這對姊妹花一起到郁家夫婦墳上上香的行雲和玉笙,所受到的衝擊又比僕人還大。

    兩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那兩張雪膩香酥的麗容上。

    無論是唇邊溫婉的輕笑,還是低斂的眉目間隱藏的羞澀,都如出一轍。

    行雲和玉笙互看一眼,兩人表情古怪地走向兩姊妹。

    坐在紫檀木靠背扶手椅上的趙天鳳夫妻,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場好戲。

    他們知道一定又是疏影在頑皮了,故意和新晴打扮得一模一樣,好在大清早便讓眾人來個腦力激蕩。

    玉芝倒好奇行雲是否能在沾染雪花的白梅枝上,分出何者為梅花,何者為雪花。他能從這對並蒂蓮中,認出哪一朵才是他情有獨鍾、欲采探花蜜的芙蓉佳人嗎?(注:芙蓉,古代蓮之別名。)

    答案在刹那間便已決定了。

    只見玉笙走近左邊的俏佳人,嗅了嗅鼻,以深情的眼眸火辣辣地凝睇著那令他百看也不厭倦的嬌容。

    新晴被他的眸光瞧得面紅耳赤,如染上一層紅霞的粉頓越垂越低,不敢迎向情郎專注的凝視。

    在一旁的疏影心中暗自嘀咕,不明白新晴的頭低垂個什麽勁,一面學她低下頭來,一面又好奇地略偏著頭狐疑地打量玉笙。

    這個傢伙,為什麽一逕地盯著新晴,也不看看她?

    疏影感到困惑不解,歪著脖子有些酸,才稍微動了一下頸部關節,眼光不期然地和楚行雲對個正著。

    在他飽含寵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疏影覺得自己像個被人逮到做壞事的小孩般,心一慌,雙頰漲得通紅,頭也不自禁地低垂下來。

    她慌個什麽勁嘛!

    她在心裏咕噥著,可是心跳卻不爭氣地越跳越急。

    不要跳,不要跳了……

    她輕合上睫羽,急促地喘著氣,頰上的嫣紅沿著頸間的粉嫩肌膚一路向下擴散,她覺得又熱又暈,納悶自己是不是突然生病了。可是不對呀,她的身體一向健壯,連傷風咳嗽的症狀都罕有,怎會在這個緊要關頭病了?

    「晴姊……」玉笙情真意切的呼喚傳進疏影耳中,她睜開一隻眼偷看,眼前的場景差點沒讓她氣煞!

    等等,她是不是錯過什麽了?

    她驚愕地瞪著玉笙握住新晴的小手,含情脈脈地湊近新晴的鬢邊。

    這怎麽可以?

    這個臭玉笙是怎麽認出新晴來的?

    疏影懊惱地伸手欺近玉笙,朝他的手腕輕彈一指。

    「唉唷!疏影,你幹什麽?」玉笙只覺得手一麻,不由自主地放開新晴。

    「疏影!」新晴薄怒地瞪了姊姊一眼,隨即愛憐地轉向心上人。「要不要緊啊,玉笙?」

    「他才不要緊呢,我連一成的功力都沒用足。」

    「反正你就是不該對他動手。」新晴不悅地說。「玉笙又沒惹你。」

    「我是……」疏影結巴著,無法理直氣壯地為玉笙在極短暫的時間內分辨出她們姊妹來的機智而責怪他,烏亮的眼眸滴溜地一轉,很快有了主意。「誰教他對你動手動腳的,男女授受不親。」

    夠光明正大了吧?

    疏影偷笑,新晴則羞赧地放開玉笙的手。

    「疏影,你就為了這個理由打我啊?」玉笙委曲地問,表情顯得好無辜。

    「當然不止啦!」疏影冷傲地瞪視表弟。「誰准你沒大沒小的?我是你表姊耶,你就不能在疏影下面加個『姊』宇嗎?」

    「我……」玉笙張口欲辯,隨即又閉上唇。

    他本來想說誰教你自己沒個表姊樣,頑皮起來時,比三歲小孩還不如,如何讓人生出敬慕之心!不過想到跟這個表姊舌戰,他是絕對占不了便宜,不如來個沈默是金,倒還可以省點麻煩哩!

    「沒話說了吧?」疏影得意地輕哼,眯著眼困惑地打量玉笙。

    「喂,你究竟是怎麽認出新晴來的?難道她給你打暗號嗎?」說完又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

    玉笙搖搖頭。

    「沒有?」疏影顯得不太相信。「那你倒說看看,我明明和新晴的打扮一模一樣,你沒有理由認出來啊!」

    「我是憑直覺……」

    「直覺?」好奇妙的感覺,疏影睜圓眼睛靜聽下文。

    「我憑直覺認為左邊的該是晴姊,走近她身邊又聞到她的香味……」

    「香味?」疏影嬌嚷著,湊近新晴身邊聞個不停。「你身上有什麽香味是我沒有的?」她不解地問。

    「哪有嘛!」新晴羞澀地掩著臉。

    「表姊每天都要喝蓮子茶,還用蓮花花瓣淨身洗臉,身上甚至戴著蓮花製成的香包。」

    「這麽講究啊?」疏影覺得好麻煩,乾脆跳進蓮池裏洗澡算了。「你怎麽會這麽瞭解啊?」

    面對疏影似笑非笑的調侃,玉笙也不免了紅了臉。

    「我跟晴姊從小寸步不離……」

    「什麽?連她洗澡的時候也不離?」

    「疏影!」新晴懊惱地輕喊,疏影忍住笑裝作沒聽見,一派天真地注視玉笙,等待他的答案。

    「當然沒有。」玉笙只好期期艾艾地回答。「只是每一年蓮花盛開時,我都會幫晴姊收集花瓣和清晨的露珠,所以才知道嘛!」

    「好體貼喔。」疏影羡慕地歎著氣,「可惜這麽貼心的表弟,卻是新晴專有的。」

    「其實不一定要表弟,才能做到這些事。」行雲有些吃味地說。

    「你說什麽?」疏影一臉茫然地看向他,行雲眼中真摯的柔情又引起她的心跳開始狂亂起來。

    「我也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他漆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進她眼裏,疏影心頭一震,只能張著小嘴傻愣愣地回望他。

    楚行雲真的像新晴所言,愛上她了嗎?

    他眼中盈盈的深情濃郁到令她難以負荷,更何況她心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會辜負他的。

    她悲傷地想,這個念頭令她痛如刀割。

    傷害楚行雲,是她這輩子最不願意做的事,她不能傷害他,也不忍傷害他,而那便意味著地必須放棄心裏的影子。可是她又怎能忘得了唐瀲呢?他就像大哥哥一樣……

    大哥哥?

    她茫然了。難道真如新晴所說,她和唐瀲只是兄妹之情嗎?

    她該如何判斷自己感情的歸向?

    她才十六歲而已,才剛從一個天真無知的孩子,轉變成浪漫懷春的少女,能做這麽重要的判斷嗎?

    她苦惱地望向她的義父母。

    「疏影……」行雲關心地問,對她小臉上難得出現的憂愁感到心疼。「你沒事吧?」

    「我……」疏影輕搖著頭,楚楚可憐的神情頗有幾分新晴柔美的氣質。「我只是在想……」

    「想什麽?」

    「你剛才說的話……」她垂下綿密的睫毛,眼睛不敢看向行雲。

    「真的?」他的語氣又驚又喜。

    她不想潑他冷水,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

    「你真的願意……」

    「願意,我什麽都願意。」行雲迫不及待地忙點頭。

    「我又還沒問。」她嬌嗔地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的嫵媚教行雲全身酥軟。

    「不管是什麽,我都願意。」他真摯地回答。

    「那好!」一抹調皮的笑意重回疏影眼中,「那你老實回答我,剛才你並沒有認出我和新晴誰是誰,對不對?」

    「不對。」行雲老實地回答,令疏影有些氣餒。

    「難道你也聞出了新晴的味道?」她納悶著。

    「當然沒有。」行雲啼笑皆非地搖頭,這時候玉笙也虎視耽耽地監視他,深怕他會答出什麽不合體統的話來。「是你身上發散出來的活潑生命力,讓我感覺到你才是疏影。」

    又是「感覺」?

    這兩個男人專說她聽不懂的話。

    疏影歪了歪頭,「可以說得更明白點嗎?」

    「難道你不知道在你身上有股活躍的氣息,能讓周遭的人們都感應到一股生命力在流動嗎?每個人身體裏都有自己的磁場,而你的磁場頻率非常強烈,可以讓人輕易感應到。」

    「真的?」疏影看向新晴和玉笙,再轉向義父母尋求認同。

    只見他們都點頭表示同意,這下子她更加佩服楚行雲了,他簡直比她自己還要瞭解自己。

    他為什麽這麽聰明,懂得這麽多事?

    心中歡悅的情緒急速地擴張地盤,眼裏、心裏都充滿行雲俊逸的身影。這個很有智慧的偉岸男子,像個發光體般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心底唐瀲的影子便顯得暗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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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4: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趙天鳳領著眾人替好友上過香後,和妻子站在墓碑前。

    「表哥、表嫂,請原諒玉芝這十幾年來第一次回來給你們上香。實在是因為四川和江南相隔遙遠,鳳哥又懶得陪我回來走這一趟。」玉芝哽咽地道,趙天鳳表情複雜地瞪了老婆一眼。

    又怪他了,明明是她嫌帶著孩子上路不方便,又放心不下把孩子丟在四川,現在倒說他懶了?

    「這些年來,玉芝果然不負表哥、表嫂所托,將疏影教善成人。你們放心好了,她一定可以挑得起綠柳山莊的重擔,傳承鬱家的血脈。」

    趙天鳳斜睨了一眼老婆臉上的驕傲神采,感到十分好笑。當年竹風夫妻根本沒托她照顧疏影,是她自以為是地硬要帶走疏影,氣得杜飛蓬直到現在都對他們夫妻倆有心結。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將疏影交給杜飛篷教養,充其量也只是另一個新晴而已,閨閣弱女如何承擔起經營鬱家產業的重擔?在此,他也不得不佩服老婆當年的英明決定。將疏影帶回來自己教是對的,在他的薰陶之下,疏影無論是文才武功,都可以稱得上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玉芝一點都沒注意到丈夫臉上自得的表情,淚眼汪汪地繼續對著墓碑慷慨激昂地陳述著:「……現在我們夫妻既已知道當年殺害你們的幕後元兇,一定會幫著疏影替你們報仇。你們放心好了,有鳳哥在,無論多兇狠難纏的惡徒,都逃不過我們正義的制裁!」

    他就知道玉芝一定會要他幫竹風夫妻報仇,趙天鳳暗中歎氣,想到即將面臨的一場硬仗,納悶養尊處優良久的一把老骨頭是否能禁得起折騰。唐門,可不是那麽好惹的呀。

    「我們絕對會讓唐謙伏法的!」玉芝肯定地點著頭,等了良久,都沒等到老公的回應,懊惱地橫了他一眼。「鳳哥,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要說什麽?」天鳳無奈地回答。

    他臉上那種有氣無力的表情,令玉芝十分不悅。

    「這麽不情願,難道你不想替表哥、表嫂報仇嗎?表哥生前跟你可是至交呀!」

    「我明白。」趙天鳳趕緊打起精神說,開玩笑,再委靡下去,老婆鐵定跟他沒完沒了。他清了清嗓子,學著玉芝對墓碑說話:「郁兄賢伉儷放心好了,我會幫著疏影向唐門討回公道的。」

    「這還差不多。」玉芝眉開眼笑地說。

    「爹、娘,近午了。聶總管在瘦西湖畔的怡然小館替我們訂了位,我們是不是該轉去那裏了?」疏影走到義父母身邊提醒道。

    趙天鳳夫妻看了看天色,發現已日正當中,於是指著四個晚輩趕往瘦西湖畔一間精緻的飯館。

    瘦西湖位於揚州西北郊,又名「長春湖」,據說是隋煬市開鑿大運河時留下的遺跡。湖景清明秀麗,沿岸綠樹成蔭,百花爭妍,揚州最出名的飯館之一怡然小館便是位於這樣的山光水色中。

    走進這棟雕琢精細的飯館,疏影一行人被安置在二樓的雅座裏。充當門戶的珠簾上繪製著瘦西湖的風景,靠牆的視窗習習吹來湖面的涼風,在這樣清幽的環境中,的確是令人怡然自得。

    趙天鳳等人品嘗了數道江南爽口的精緻美食,飲過數盅甘美的碧螺春後,話題轉到了郁家和唐門的恩怨。

    「疏影,關於到唐門報仇的事,你有什麽打算?」趙天鳳沉吟道。

    「爹,這件事情相當棘手,我跟舅舅商量過了,如果光憑白藜的一番話,便到唐門興師問罪,只怕唐謙不肯認帳。」

    趙天鳳點頭贊同義女的話,並知道疏影口中的白藜便是當年隨白蘿參與綠柳山莊血案的天魔宮人。十幾年來,白藜一直照顧她師姊白蘿的遺孤無情,並在陪同無情趕赴江南時,於成都認出了曾見過一面的血案幕後元兇唐謙。

    「難道就這麽算了?」玉芝不以為然地道。

    「當然不能這樣就算了。」疏影回答。「無論如何,舅舅還是打算親赴唐門問個清楚。不過我認為,若沒有讓唐謙伏法的萬全之策,就這樣貿然趕去,也只是打草驚蛇而已。」

    「嗯,那你到底有什麽主意?」趙天鳳氣定神閑地望著義女,從那雙精靈慧黠的眼眸中,他已看出疏影胸有成竹。

    「我什麽都瞞不了義父。」疏影抿嘴一笑,嫣然動人的嫵媚很自然地流露出來,坐在她對面的行雲不由得又看癡了。

    「疏影,你就快說吧,別賣關子。」玉芝心急地催促道。

    「別急嘛,娘。」疏影安撫著玉芝的焦躁,喝了口碧綠的茶汁潤喉後,侃侃而談:「首先我們知道唐謙勾結天魔宮夜襲綠柳山莊的目的有兩個:其一是為了先母,其二則是為了鬱家的雙鳳佩。」

    「為了表嫂?這怎麽說?」玉芝不解道。

    「舅舅說,當年唐謙和先父一起向他提出婚約,可是先母卻選擇先父。由此可以判斷出唐謙必是因愛生恨才對鬱家痛下毒手。」

    「結果兩樣都沒得到……」玉芝感歎著,情之一物,害人不淺。唐謙為了一己之私,卻害了這麽多條人命。

    「現在先母既已過世,也只有雙鳳佩能引他人鉤。」

    疏影的回答仍令玉芝感到有些困惑,她轉向丈夫問道:「鳳哥,你不是說雙鳳佩只是你外曾祖母送給郁家先人的訂情之物嗎?為什麽唐門會把它當成寶般,搶來奪去?」

    「這件事說來話長。」趙天鳳回答。「據我所知,雙鳳門的確曾從元軍手中劫掠到一批財寶,不過後來全交給反元的義軍使用。就不知道唐門是從哪兒聽到雙鳳佩上刻有寶藏圖,因而產生覬覦之心。」

    「這麽說,雙鳳佩上根本沒刻著什麽藏寶圖羅?」

    「如果有的話,我這個堂堂的雙鳳門傳人豈有不知的道理。」趙天鳳對著妻子嬉笑。

    「就為了這個子虛烏有的寶藏,害得表哥、表嫂雙雙遇難,實在太沒天理了。」玉芝氣憤道。

    「而且將來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呢!」疏影憂慮地說。「唐門若是知道雙鳳佩重回鬱家,我擔心他們會再度興起野心,對綠柳山莊不利。」

    「哼,當年的帳我們都還沒找他們算呢,他們還敢再找鬱家麻煩?」玉芝不屑地輕哼。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唐門有這樣的打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趙天鳳若有所思。

    「所以我決定趁唐門未採取行動之前,來個直搗黃龍,以玉佩為餌釣出唐謙。」疏影的烏眸中閃爍出晶亮的光芒,清淺的笑容裏暗藏玄機。

    「這樣太冒險了。」行雲憂慮的眸光走在疏影身上,「唐門的勢力不可小覷,疏影,我不贊成你到四川去找他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大哥,你不用替我擔心。有義父、義母和舅舅陪伴,我不會有事的。」疏影安撫他。

    「我不放心。」行雲堅決地搖著頭。「如果你堅持要走這一趟,那就讓我陪你去。」

    「楚大哥,這件事跟你無關,你還是不要去涉險好了。」

    「只要是你的事,便跟我有關。」行雲炯亮的眼眸裏迸射出萬千柔情,聲音也低沉了下來。「無論此行有多危險,我都願意陪在你身邊。」

    面對行雲的似水柔情,疏影語塞。滿肚子想勸阻他的話全哽在喉中說不出來。她怔忡地望著那張仿佛籠罩在一層柔光下的俊逸臉孔,再度納悶著一個男人怎麽可以長得這般美,而向來聰慧的腦袋也選在此時失去作用,無論理性還是感情都只容納得下這個叫楚行雲的男子。

    許久之後,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卻發現在座的其餘人正抿嘴偷笑,她不知所以地看向行雲,對上他滿眼的眷愛寵溺,心跳再度不受控制地加快起來,暈紅的粉頰自動垂低,再也不敢看他。

    ☆☆☆

    疏影一直想不明白行雲和玉笙所謂的「直覺」。

    她對於今日和新晴裝扮相同地出現在眾人面前,被行雲和玉笙以直覺分辨出身分的事頗不以為然,尤其是行雲所說的磁場理論,更令她心生困惑。

    她當然知道無論兩個人有多麽相像,在氣質上還是會有些許差異,更何況她和新晴成長環境不同,個性上更是南轅北轍。可是她昨天真的很認真地模仿新晴了,莫非她學得還不夠像,所以騙不倒那兩個人?

    疏影是不信邪的,她決定再試一次。

    玉笙說新晴的身上有蓮花的幽香,所以她特地跟妹妹借了蓮花香包,試探玉笙。

    她偷偷潛近玉笙,出其不意地掩住他眼睛,要他猜,誰知道那個臭人居然一下子就猜出她來。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戴了新晴的香包啊!」她懊惱地問。

    「因為晴姊不可能做這麽無聊的事。」玉笙理所當然地回答,點醒了疏影。

    她倒忘了新晴自幼被教養成溫柔端莊的江南閨秀,不像她凡事不拘小節,玩心又重。雖然她打扮得像新晴,可是舉止、氣質卻不像,難怪一下子便穿幫。

    而且早上她和新晴之所以那麽容易被人分辨出來,可能是因為兩個人站在一起,有了比較的關係。新晴靜如處子,她卻動如脫免,兩種極端的氣質,楚行雲當然很容易辨別出來喔。

    一定是這樣的!

    疏影很有自信地點頭,她就不相信趙珊、趙珞那對雙胞胎小時候可以把家人耍得團團轉,而同樣也是雙胞胎的她和新晴卻辦不到。

    沒道理嘛!

    有了這個想法後,鬱疏影再度動起腦筋,很快又有了主意。

    隔天早晨,太陽才剛升起,晨露未曦。她拿著小瓶子,沿著西跨院的花園小徑收集花葉間的朝露——她知道楚行雲一早會到園中走動。果然,沒等待多久便見他從客房朝她走了過來。

    「楚大哥早……」她低頭頷首,佯裝羞澀地打招呼。

    楚行雲停在她面前,深情的眼光靜靜地凝視著她。

    疏影等待了半天,都沒等到他的回答,她勉強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煩,雙手仍假裝繼續採集露珠,睫羽偷偷地揚起,以眼角餘光瞄他,卻詫異地捕捉到他唇邊漾起的微笑。

    「你今天很美麗,疏影。」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溫柔,那雙比朝陽還要熾熱的眼眸愛慕地梭巡在她的紅衫白裙上。

    她今天的裝扮仍像昨日一般端麗秀雅,臉上的表情融合著新晴的溫柔,和她自己的輕靈。她美得教他心折,一股澎湃的情潮在他身體裏激蕩,他勉強克制住情欲,謹守住君子禮儀。

    「我是……新晴,你認錯了。」她結結巴巴地回答。

    「疏影……」他好脾氣地笑著,「又在頑皮了。」

    「我真的是新晴。」她惱火地堅持。

    行雲搖頭歎息。

    「為什麽喜歡捉弄我?不肯承認你是疏影?」

    對於他的固執,疏影氣餒了。

    「討厭,」她跺著腳,「你到底是怎麽認出人家來的?我的裝扮有哪一點不像新晴了?我已經儘量學得像新晴一樣文靜,難道你還能感覺到我很活躍的磁場嗎?」

    「你是不像平常活潑,不過我還是認出你來。」他老實地回答。

    「沒道理啦,你快說你是憑什麽認出人家來的?」她嬌蠻地硬要逼出他的答案。

    「疏影……」他笑著靠近她,修長的手指輕拂過她被風吹揚起來的發絲,貪婪地呼吸著她泛出的淡淡少女幽香。「你的眼神。雖然你和新晴是如此相像,但你們的眼神略有不同。」

    「什麽嘛!難道人家的眼睛看起來像是比較會惡作劇嗎?」疏影不滿地問。

    「不是那樣的。」他再度莞爾。「新晴的眼眸不如你靈動。她似湖水溫柔又沉靜,你則似流泉一刻也靜不下來。你的眼神隨時都在變化,一會兒慧黠,一會兒頑皮,一會兒如朝陽燦爛,一會兒又像月光溫柔。你是千變萬化的。」

    「把我說得像妖怪似的。」

    「不是妖怪,是鬼靈精。」

    「討厭啦,人家都騙不了你。你為什麽這麽聰明呢?」她明媚的靈眸中流露出三分懊惱,七分仰慕。

    「我如果不聰明點,怎麽應付得了你?」行雲閒適地暗示道。

    「不行啦,下次你一定要故意讓我騙一下。」她扯著他的袖子不依地道。

    「騙人是不好的,疏影。」他好脾氣地包容她。

    「我不管。」她霸道地說,仰著頭嬌媚地笑著。行雲情不自禁地俯向她,眼神癡癡地停駐在她豔若朝霞的笑顏上。

    疏影的心突然跳得好快,她想親他。心裏這個邪惡的意念,被她淘氣的本性所激勵。她踮起腳尖,在他光滑的左頰上飛快印下一吻,然後一溜煙地跑離行雲身邊。

    「我親到楚大哥了,我要去告訴新晴。」她來不及思考剛才觸電般的感覺是什麽,飛快地從行雲的視線之內消失。

    行雲怔忡地注視著她消失的方向,尚未從被心上人偷吻的驚愕中清醒過來。她吻了他,輕輕柔柔的似一場春夢。似真心又似無意。然而那柔如花瓣的碰觸,卻在他相思漸深的心頭投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久也無法平息。

    ☆☆☆

    三天之後,天鳳攜著愛妻離開綠柳山莊尋訪江南故交。臨行前,他和義女疏影相約一個月後出發往四川唐門。

    疏影打算在去四川之前,先將新晴和玉笙送回杭州紅葉山莊,讓杜家的人照顧他們,然後再會合舅舅杜飛蓬回到揚州和義父母一起出發。

    一大清早,總管聶雲清便安排好了船隻,將各色禮物打包上船,然後疏影等人在仆傭的簇擁下從綠柳山莊的專屬船塢,搭乘鬱家的豪華大船沿著大運河南下。

    船到蘇州便先靠了岸,由行雲和玉笙先行護送兩姊妹到賀家探訪鬱家的大小姐無情。

    回到蘇州後,楚行雲自然不能為了疏影效法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的精神,免得被父親逮到,依家法處置。所以在將郁家姊妹送到金刀山莊後,便返回玉劍山莊。

    無情在和夫婿共住的「飛白居」花廳中接見妹妹和玉笙。她挺了個圓滾滾的肚子,吃力地斜躺在鋪著錦衾的桃花心木炕桌上。疏影坐在她身邊,新晴、玉笙和照顧無情長大成人的白藜則分坐在紫檀漆面圓桌旁。

    賀飛白進來時,正好見到疏影貼在無情的小腹上。他的新婚妻子一見到丈夫回來,立刻綻現出熱情的歡迎笑容。

    「飛白,你回來了。」

    「嗯,情兒。」他走到妻子身邊,溫柔地攬住她的柔肩。此時疏影已坐起身,張著明燦燦的眼眸笑看他們夫妻恩愛的模樣。

    「今天咱們的心肝寶貝有沒有弄疼你?」

    「有一點點啦。他好動得很,拳打腳踢的。」無情撒嬌地說。

    「真的呀,我好心疼喔。」飛白摟著妻子,輕撫她的小腹,疏影見狀直想笑,她勉強忍住將要逸出喉中的笑聲。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不然她的惡作劇便不能得逞了。

    「飛白,你今天提早回來了。是知道妹妹們要來嗎?」無情按住丈夫不安分的手問。

    「也不是啦。提早談完生意,便早點回來看你。對了,我在路上見到行雲,他說明天要接妹妹們和玉笙到玉劍山莊做客。」賀飛白溫和的眼光從坐在妻子身邊的疏影,移向桌旁的新晴。只見兩位妹妹穿著打扮一模一樣,姿容殊麗無分軒輊,有若仙宮中一雙紅蓮仙子般娉婷婉約。兩名少女皆天真明媚地望著他,一時之間,飛白分不出來這對姊妹誰是誰。

    正當他為兩人的身分大傷腦筋時,坐在桌旁的新晴朝他溫婉地一笑,體貼地說:「姊夫,我是新晴。」

    飛白揚了揚眉,眼睛狐疑地眯緊,從端莊的新晴移向炕桌上輕垂長睫、楚楚動人的疏影。

    疏影向來愛捉弄人,每次遇到她時,飛白總會栽在這個小姨子手上。他搔了搔頭,想著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道理。這個跟他打招呼的絕不是新晴,雖然她很像新晴,但他知道她其實是喜歡惡作劇的疏影假裝的。沒錯,他越想越有道理,這次他不會再上當了。

    他得意地揚起唇。

    「哈哈哈……我差點又上當了。疏影,你真會演戲。」

    「我真的是新晴。」

    「你別騙我了,疏影。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

    「我沒騙你,姊夫。」新晴委曲道,但飛白仍不相信地搖著頭。

    「你明明是疏影,她才是新晴。」飛白手指向炕桌上的疏影,發現那小妮子正和他的親親老婆掩住嘴狂笑。

    「你……你……」飛自覺得頭暈目眩,他又上當了。

    「我都說沒騙你了。」新晴抿唇笑道,旁邊的玉笙勉強吞回溜出喉中的笑聲,揶揄地望向臉色由青轉紅的飛白。

    「飛白,其實疏影表妹早看清你自作聰明的個性,所以要晴妹老實地先向你打招呼,你果然如她所料地上當。」

    「你們……」飛白氣炸了,「你們聯合起來訛我!」

    「嘿,我們什麽都沒做,是你自己騙自己。」疏影頑皮地說。

    「你……我……」飛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人家的確沒騙他,新晴說的也是實話,是他自作聰明,明明見到腳下有個坑,還拼命往下跳。

    「飛白,別生氣啦。疏影只是跟你開玩笑而已。」無情撫媚地靠向他,飛白在妻子溫柔的安慰下,火氣全消。

    「姊夫,人家就喜歡你這麽容易上我的當。你可比楚大哥和玉笙好玩多了。」疏影天真地說。

    「我比他們好玩?」飛白啼笑皆非。

    「是啊,他們好討厭,都不讓人家騙。哪家姊夫這麽好,都會讓我騙。姊姊真有眼光,嫁了個這麽好騙的老公。」

    對於疏影的童言童語,飛白只有摸摸鼻子苦笑的份。唉,再怎麽說,他和無情的婚事全靠這個鬼靈精幫忙。就當自己是在還債吧,今生註定給疏影耍著玩。

    幸運的是這個鬼靈精還知道分寸,爽快地讓出臀下玉座,移到新晴身邊,讓他能和老婆相依偎。

    白藜命丫環們換上新茶。等到飛白神色嚴肅地轉向那對雙胞胎時,他又搞不清楚誰是誰了。

    算了,裝迷糊吧!

    「你們打算在蘇州待多久啊?」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其實心裏恨不得他們早走早好。尤其是疏影,他可受不了這個鬼靈精成天拿他當猴兒耍。

    「如果沒意外的話,應鼓是兩、三天吧。上次我到外婆家時,外婆直留我多住些日子。所以我想在去四川之前,多陪陪她老人家。」疏影活潑地說。

    「你要去四川找唐門報仇?」飛白訝異地問。

    「嗯。」疏影點點頭。「雙鳳佩依然在鬱家,就算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隨時會找上門來。與其坐著等人家偷襲,倒不如主動出擊。」

    「唐門的勢力不容小覷,再說四川已脫離江南的武林勢力,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麽做我認為並不妥當。」

    「姊夫,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找他們打架的,只是要確認一下鬱家的血案是唐謙一人妄為,還是牽涉到整個唐門。再說有舅舅和義父陪伴,唐門再怎度蠻橫,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對付我。」

    「這有什麽好確認的?唐謙又不是唐門之主,怎麽可能調得動大批人馬,又說服天魔宮主和他合作?疏影,你要對付的將是整個唐門,而不是一個唐謙。我看還是等到無情生產完後,我們再從長計議,由我出面吧。」

    「由你出面?」疏影臉上的不以為然,差點沒令心高氣做的飛白吐血。「算了吧,連我舅舅查了十六年,都沒查出個端倪來,就可以知道唐門對這件事守得有多機密。況且若是連我義父天鳳公子都無法對付他們,你也不可能是唐門的對手。」

    「話不能這麽說,我和唐家交情匪淺,或許有機可趁。」飛白惱怒地反駁。

    「哦,原來你認識唐家的人。」疏影倒有些意外。「那你知道為什麽自居名門正派的唐門,會在十六年前甘冒引起武林人士唾棄的危險,率眾夜襲綠柳山莊嗎?」

    「這……」飛白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道:「唐家在十六年前曾差點破產,若不是唐謙適時娶了成都第一首富張家的女兒,再加上唐門二當家唐諍出來接手所有事業,可能早已一敗塗地。」

    「這麽說,他們是因此才動起雙鳳佩的主意羅?」果然是饑寒起盜心嗎?疏影狐疑地想。「其實如果唐謙早點娶老婆,根本不必害到我們鬱家嘛!」

    「這種事很難說,只有問唐謙本人才知道。」飛白苦笑著。「若不是從藜姨口中得知唐謙是幕後凶嫌,誰又猜得到堂堂的唐門會做出這種事來。」

    「是呀……」疏影話聲才剛落,一個淡紫色的窈窕身影像陣旋風般從廳外進來,她定睛一瞧,認出這位頭梳雙髮髻的嬌俏少女乃是飛白的妹妹賀夢依。

    「大哥、大嫂。」夢依匆匆打著招呼,「我聽說楚大哥來過。」

    「已經走了好一陣子。」無情親切地回答。

    「走了?」夢依的神情懊惱,她剛從玉劍山莊回來,一進門就聽說楚行雲來過,急著趕來飛白居,沒想到行雲卻已離開。

    「是啊,我在路上碰到他。行雲回玉劍山莊了。」飛白慢吞吞地回答,夢依那丫頭的心事他全都明白,可惜呀,行雲的那顆心全系在疏影身上。

    「討厭啦!」夢依好氣,早知道行雲會在今天回家,她就待在玉劍山莊不回來了。

    「你想見楚大哥啊?」疏影不忍心見她懊惱的模樣,體貼地問。

    賀夢依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很快地轉到疏影輕揚的笑臉上,她怔忡著,表情陰晴不定,無法確認說話的人是疏影還是新晴。

    但不管是姊妹中的哪一個,她都不太高興。

    因為新晴搶走了青黛的未婚夫玉笙,害得青黛難過;而鬱疏影又像狐狸精一樣,一出現就吸引住楚行雲的目光,害他跟前跟後,細心呵護著,連理都不理她。

    可是礙於大嫂的面子,她還是勉強嘟著嘴點頭。

    「那好啊!」疏影自在地笑著,「楚大哥明天會來接我們到玉劍山莊玩,到時候你便可以見到他了。」

    「真的?」夢依陰沈的臉色煥然了起來,隨即又嫉妒地暗淡下來。

    楚大哥是怎麽一回事?陪疏影回蘇州好幾天了,現在才剛回來,又要將疏影接到玉劍山莊,還有新晴和玉笙這兩個拖油瓶,也不怕青黛見了傷心?

    夢依氣憤地想道,眼光不友善地掠過兩姊妹共同的絕色。長得漂亮有什麽了不起?她更加懊惱了。

    「當然。」回答她的可不是新晴或疏影嬌柔的聲音,而是玉笙傲然的清脆嗓音。

    夢依將眼光轉向他,和他那張惡作劇的笑臉對個正著。她不悅地瞪他。

    說起她和杜玉笙,就像上輩子結了什麽怨,兩人一見面便鬥嘴,對看兩相厭。

    「楚大哥愛死我疏影表姊了,整天跟她寸步不離,現在要返家不能跟表姊在一起,今天晚上一定是相思難眠,輾轉反側。」玉笙故意地道,他早知道賀夢依喜歡楚行雲,所以才說出這番話氣她。

    夢依果然被他氣得眼睛發紅,小臉整個垮了下來。

    「玉笙,你胡說些什麽?」疏影羞紅臉,氣急敗壞地道。「亂說一通,才沒這回事呢。你們都別聽他胡說八道!」

    「我才沒胡說哩!」玉笙好整以暇地回道。「不然你們問晴姊就知道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新晴趕緊搖頭。

    「晴姊,你也看到他們兩個含情脈脈地對望了呀!再說楚大哥不是告訴過我們,他在岷山上便對疏影表姊一見鍾情了嗎?」玉笙著急地希望新晴附和,全沒注意到夢依正傷心。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

    「我也要去!」她大喊著,眾人訝異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里?」飛白問。

    「我……」夢依粉頰漲得通紅。「明天我也要一起去……找……青黛!」

    「夢依,你不是今天才去過嗎?幹嘛又要去湊熱鬧?」飛白好笑地望著妹妹。

    「我今天去,明天便不能去嗎?」夢依懊惱著,「我喜歡天天去不行嗎?」

    賀飛白暗歎了口氣,自知無法勸阻妹妹的任性。他不希望她去,是不願見到她難過啊!

    「是呀,人多也比較熱鬧。」疏影活潑地道,誰知夢依卻不領情地反瞪她一眼。

    她無辜地眨著眼,不解賀夢依為何對她有這麽大的敵意。自己得罪了她嗎?

    疏影聳聳肩,很快地將這件事淡忘,加人眾人的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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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5: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位於蘇州城東北的玉劍山莊,占地的有八十畝,具有一般江南園林的特色,以水為中心,經營出清朗、開闊的意境。

    從敦實、雄偉的正門口進去,疏影等人被迎進大廳,然後才在楚行雲的帶領下,繞過花木扶疏的小徑,來到楚老夫人所居住的凝香樓中請安。

    疏影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先前已經和義母玉芝受楚莊主夫婦之邀,到過莊中的百花園裏作客。

    楚老夫人對她相當慈祥,她也很喜歡這位個性爽朗、不拘小節的老太太,一老一少相見如故,手拉手地也不知道說了多少知心話。

    可是這一次再度造訪,她卻覺得氣氛有些不同。

    楚老夫人還是一樣慈祥,拉著她的手閒話家常,只不過招了僕人抬了好幾口大箱子要她挑選首飾。

    「疏影呀,其實早在賀家向你外婆提親要娶新晴時,我就已經跟你外婆說好了。你跟行雲郎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合。我看,等你從四川回來後,就立刻替你們兩個成親。」楚老夫人呵呵笑著說。

    「成親?」疏影太意外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孩子。」楚老夫人誤把疏影的驚愕當作是羞澀,直掩住嘴輕笑著。

    疏影眨了眨眼,望向新晴求助,只見妹妹點了點頭,還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老天爺呀,她還沒想到要……

    她的眼光不經意地和行雲交會,從那雙深情的溫柔眸子裏,閃現出的渴盼和焦慮,令他看起來顯得脆弱且易受傷害。她感覺到喉嚨乾澀,拒絕的話怎麽樣都擠不出口。

    「疏影,快來看看這些首飾喜不喜歡?」楚老夫人指著箱子裏手工精細的百來種名貴飾品,催促她挑選。

    「我……」疏影看得眼花撩亂,只能悶悶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對飾品向來沒什麽研究。」

    「沒關係。」楚老夫人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我看你跟我的品味差不多,就由奶奶幫你挑好了。」

    等一下!她在心裏著急地喊道,這麽一來不就表示她默允了這件婚事?不行的,她想搖頭,可是頭顱卻像被人固定住般無法動彈,楚行雲眼中的欣喜,像這陽光般照射進她烏雲籠罩的心底,把她所有的不情願都驅離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為他眉眼間飛揚的神采,為他唇邊溫柔的笑容,也為他仿佛快樂舞蹈著的臉部肌肉而心情愉悅。

    心底陣陣的甜蜜,也反映在她情不自禁歡悅起來的笑臉上。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幸福的雲彩所籠罩般,身心都飄飄然的。

    一聲傷心的低泣將她從雲端趕下來,她訝異地發現賀夢依伏在青黛的肩上哭得梨花帶雨。

    「夢依,別哭了……」青黛柔聲安慰著。她不是不瞭解夢依的心情,只是感情的事一點都不能勉強,她幽怨的眼光悄悄掠過杜玉笙俊秀的臉龐。

    「這孩子……」楚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孫女青黛將夢依扶進內室,仍拉著疏影說話。

    只是疏影的心情低落下來,心裏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般悶悶的,久久無法平息。

    ☆☆☆

    在楚家午膳過後,疏影姊妹被留置在凝香樓裏歇息。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在樓外的小庭園,數棵海棠沿著鋪飾長有蔓草的碎磚道兩旁栽種,榆一株,竹一叢,更顯得小樓十分清幽。

    疏影無聊地自繡床中坐起,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妹妹,穿上繡鞋信步走出房外。

    離開凝香樓後,她沿著小徑走出海棠門,循廊繞亭,欣賞沿路的奇花異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開,碧綠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築所吸引。

    新晴曾告訴過她,這種建築物被稱為「舫」。是江南人仿畫舫所創造出來的建築形式。前半部多三面臨水,船首一側常設有平橋與岸相連,仿跳板之意。下部船體多用石造,上部船艙多用木構,因為其形像船但不能動,故又名「不系舟」。

    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紅葉山莊裏所見的不同。

    以蓮葉形的蹬步與岸相連,兩層樓建築,屋頂做船蓬式樣,首尾艙頂為歇山式樣,輕盈舒展在這座種有蓮花的湖面,仿佛隨時都會開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蓮葉形蹬步,各色的魚兒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綠葉,令人想起一首詩:「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氣地蹲下身,撥動湖水。

    魚兒在她的擾亂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盡頭,沿著荷葉形的綠梯走上船頭的敞棚。

    一塊竹板從屋頂處垂掛下來,上西寫著:「清心書舫」。

    看這個名字,疏影約略猜出這裏是主人用來讀書的地方。船頭處有竹幾、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盤旋上樓,八角洞門上輕紗掩映,與中艙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過戶瞧個究竟,卻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欄杆移向發聲處,在舫後種有幾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見行雲頎長的背影,和表情激動的賀夢依。

    「為什麽你一定要娶她?」夢依破碎的聲音隨著風飄進疏影耳中,她機警地躲在屋角,望向兩人。

    「夢依,你要我說過幾次你才懂?我對疏影情有獨鍾,今生非她莫娶,就是這樣一回事。」行雲雙手環在胸前,語氣有些不耐煩。

    「不……」夢依搖著頭,「楚大哥,她有什麽好的?你為什麽一定要喜歡她?難道你不曉得我從小便對你……」

    「夢依,你不用說了。」行雲堅決地搖著頭。「我只拿你當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當你妹妹!」夢依失聲嘶叫。「我喜歡你,我要當你的妻子。」

    「夢依!」行雲苦惱地蹙著眉,退了一步,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隨即又變得冷硬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不可能?」夢依仍不死心,「在疏影出現之前,我們一直過得很好。」

    「那時候我便把你當妹妹,現在也是一樣。」行雲冷著一張臉回答她。

    他知道夢依情竇初開,將少女芳心全寄託在他身上。可是他不愛她,不可能為了不忍傷害地,就勉強接受她的感情。

    「為什麽你把我當妹妹,卻不把疏影當成妹妹?為什麽?我有哪一點不如她?」夢依珠淚婆娑地搖著頭問。

    「夢依,如果你連這一點都不懂,你憑什麽認為你是喜歡我的?你該知道感情之事半點也不由人,有時候甚至一點道理都沒有。我喜歡疏影並不是因為她比你好,或者怎麽樣,而是她單純地吸引我,令我傾心。」行雲表情嚴肅地告訴她。

    「我不明白你的話,我只曉得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她愛慕地仰望著他,「你在我心裏像天神一樣。你聰明且俊秀,全江南、甚至全天下都無人能及得上你。我就是愛你這樣,我……」

    「夢依,如果你只是因為我的聰明、俊秀而喜歡我,有一天我變得不再聰明、俊秀了,你是否也會因而厭棄我?夢依,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而已,那並不是真感情……」行雲語重心長地勸道。

    「不!」她搖頭反對,「賀、楚兩家門當戶對,我從小就決定要當你的新娘……」

    「如果照你這麽說,青黛不是要嫁給飛白了嗎?」行雲不客氣地反駁。「夢依,如果你只是因為我們家世相當,便想嫁給我,那並不是真愛、真感情。再說,我們相處這麽久了,你該知道我是哪一種人。今天就算沒有疏影,我也不可能娶你的。」

    「為什麽?是因為我不如她嗎?我不夠聰明、美麗……」

    「夢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麽膚淺的人。」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她哽咽地追問。「我是這麽瞭解你。我知道你最欣賞王羲之的書法,吳道子的畫,李、杜的詩,蘇軾的詞……你愛喝菊花普洱茶,喜歡竹林裏的清幽,和夏天裏盛開的荷花……」

    「夢依,伺候我的小廝也知道我這些事,難道我可以娶他嗎?」行雲沒好氣地回答。

    「他是男的!」夢依又氣又惱,心中的憤恨全然升到眼裏。「原來你把我看成跟你的小廝一樣!枉費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這樣辜負我?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膚淺,事實上,你明明是被鬱疏影的狐媚模樣給迷住!」

    「夠了,夢依。我不准你這樣說疏影。」行雲眼神冰冷地瞪視她,向來溫和有禮的外貌,在此刻卻生出令人凜然生畏的效果。

    「我……我偏要說……」夢依色厲內荏地反瞪他。

    「夢依,如果我是為了疏影的美貌而喜歡她,我大可以娶新晴,而不必煞費苦心地追求她。」

    「因為新晴喜歡玉笙,所以……」

    「所以怎樣?」行雲好笑地挑了挑眉,冷冷地接著道:「夢依,你太天真了。如果我真想娶新晴,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玉笙和青黛有婚約,我大可以利用這點讓杜家就範。只不過,我對新晴一點興趣也沒!」

    「哼,你休想騙我。我太瞭解你了,那種卑鄙惡劣的手段不是你這樣的正人君子做得出來的。你絕不可能會奪人所愛!」

    「是嗎?」行雲面無表情地看著夢依臉上的愛慕,心裏也不曉得該為自己向來所保持的好形象自滿,還是厭棄。他納悶著如果物件換成疏影,他是否能像夢依所言,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他搖搖頭,明白自己對疏影是志在必得。

    「夢依,你太低估愛情了。一個男人很有可能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連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我或許不至於強取豪奪,但我絕對會力爭到底。」

    行雲眼中閃動的獵食者光芒,令夢依覺得好陌生。她眨了眨眼,天真地搖著頭。

    「你故意嚇我的。而且我也不明白新晴那般溫柔美麗的人,你都不喜歡,何以會愛上她那個任性、刁蠻的姊姊?」

    「夢依,你不解疏影,也不瞭解我。疏影會有你任性、刁蠻嗎?」行雲語氣中的譏諷讓夢依氣紅了臉,「沒錯,她或許沒有江南仕女的循規蹈矩,但是她聰穎、有擔當。她熱情而勇敢的天性,是她吸引我的原因。在她身上我找到一股活潑靈動的生命力,跟她在一起時,我覺得自己活著,而且活得快樂而滿足。」

    「有什麽好快樂、滿足的?為什麽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夢依不服氣地問道。

    「你還小,不懂得戀愛中人的心情。」行雲熱切地告訴她。「她的一顰一笑,還有眼中因我而燃起的歡欣、愉悅,都讓我感到同等的快樂、滿足。我因她的笑而笑,因她的悲而悲,她已經成為我生命的原動力了。」

    「我也是對你這樣啊!」夢依氣憤地說。

    「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你難道不該為我得到疏影的快樂而快樂嗎?」

    「我才沒那麽大的肚量呢!」夢依哭著大吼,「我恨她,她搶走了你,她是只狐狸精……」

    「夢依,我不准你再說她壞話!」行雲覺得他的好脾氣都用盡了,「任何人都沒搶走我,我根本不屬於你!」

    「不!」夢依突然朝他撲了過來,行雲眼明手快地閃過身,夢依跌倒在地上哭。

    行雲輕歎了口氣,不忍心地蹲下身安慰她:「夢依,天捱何處無芳草,你還年輕,將來會遇上更好的男人。」

    「不會再有了,你便是最好的……」夢依哭倒在他懷中,軟軟的小手移向他俊雅的臉龐,淚眼模糊中越發覺得行雲的倜儻不群。

    他是她的,她不要失去他!

    她任性地攀住行雲的頸子,以唇朝他迫近。

    「做什麽!?」行雲又驚又怒地推開她,眼中的嫌惡令夢依的心碎了。

    「我恨你!」她哭喊地爬起來,轉身跑開。

    當她沖過站在舫後的疏影時,蓄滿淚水的眼眸裏放射出怨毒的光芒,疏影只覺得腳底冒出寒意,靠在屋壁上無法動彈。

    這時行雲也看到疏影,他著急地趕向她。

    「疏影,你沒事吧?」

    他聲音中的溫暖,並沒有趕跑她體內寒冷的感覺,她抱住雙臂,眼光茫然。

    行雲見她這個樣子,心裏更急了。

    他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裏,男性的體熱包裹住她的身體,疏影溫順地靠著他。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柔聲解釋道。

    「她恨我。」疏影無力地呢喃。

    「夢依只是在發小孩子脾氣而已,這整件事都跟你無關。」

    「她認定是我搶走你的……」疏影委曲地哽咽著,從小到大,沒有人用那種眼光看過她。大家都喜歡她,為什麽夢依不喜歡她,還恨她?

    都是為了楚行雲,都是他害的?

    而最冤枉的是,她什麽事都沒做,從頭到尾都是行雲自己決定的。她根本沒想過要愛他。是他,是他一相情願;是他老是繞著她轉,讓她情不自禁……

    「沒有任何人搶走我。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喜歡她……」行雲輕撫著她的柔眉,眼中充滿愛憐和自責,怪自己不該讓她受這樣的委曲。

    「可是她不這樣想……」疏影咬著唇,強忍住淚水。

    「她愛怎麽想是她的事,跟我們無關。」

    「有關係的!我不要人家恨我……」她聲音斷續地呢喃著:「我不要……」

    「疏影……」行雲輕攏俊眉,表情苦惱。「那你要我怎麽做?我是不可能愛她的,我心裏只有你。」

    「可是你卻為了我傷害她,我不要……」

    「疏影,感情的事不能由得你要或不要。你也喜歡我,疏影。難道你忍心見我一生都悒鬱寡歡?失去你,我不過是個行屍走肉而已。」

    「不……」疏影搖著頭,淚珠已成串滾下。她的心裏好亂,完全失去向來的理智清明。「我也不希望你這樣,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夢依恨我……」

    「我就願意她恨我嗎?」行雲的俊臉上出現難得的惱怒。「今天就算我娶了夢依,也會有人傷心的。難道你不會難過嗎?難道那些對我暗生情愫的深閨少女不會感到失望嗎?我不能因為人家喜歡我,就要違背心意地回報她們。如果我有這個心的話,那這輩子豈不是愛不完了?」

    疏影怔忡地望著行雲,知道他的話不假。

    在初次來楚家作客的當天,她便發現有不少江南仕女以愛慕的眼光偷窺行雲,當時她只覺得有趣,現在卻笑也笑不出來。

    憑行雲的家世、人品,是多少癡情女孩的深閨夢裏人啊?全天下的父母都希望有他這樣的東床快婿吧?無論他鍾情的物件是誰,只怕都會成為眾女嫉妒、怨恨的焦點。想到自己被這麽多女人怨恨,疏影便覺得無力承擔。

    「疏影,不管你怎麽想,我都愛定你了,今生再無改變。」行雲眸中的深情,再度打擊她,讓她覺得前無進路、後無退路,整個人被卡在死巷裏。

    她該怎麽辦呢?

    面對這個專情又深情的男人,她完全無法招架。因為她既不能拒絕他,又不忍心傷害他。可是這比海洋還要深的真情,卻教她無力承擔。

    「我不知道……」她苦惱地搖頭歎道,「我得好好想一想……」

    「疏影……」行雲還想說什麽,但一見到她臉上的無助慌亂,便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他只好長歎了口氣。「不管你怎麽決定,我今生非你不娶,我不會對其他女子動情了。」

    好沉重的話喔,疏影苦笑。

    好像楚行雲的一生幸福便交在她手上。

    如果她一點都不在乎他的話,或許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她偏偏該死的在乎極了!但就不知道這樣的在乎,是否能給她足夠的勇氣,挺身承受所有愛慕楚行雲的女人眼中的敵意?

    此刻她真恨楚行雲是這樣的萬人迷。

    如果他醜點、笨點,或是條件差點,也許她就不會變得這麽討人厭了。

    「好啦,你就讓我冷靜一下,調適現在這種遭人怨妒的角色好嗎?一切等到我從四川回來後再說。」她推託道。

    「好。」行雲倒是爽快答應,以白絹袖口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疏影覺得不好意思,掏出手絹自己擦淚。

    「好一點了嗎?來,我泡壺菊花普洱茶給你喝。」

    疏影點點頭,跟著他走進舫內。行雲拉鈴呼喚小廝燒水沏茶後,便挽著地進入內室參觀。

    ☆☆☆

    回到賀家後,疏影的心情又低落下來。

    很少看人臉色的她,這下子被賀夢依的怨恨所圍繞,簡直是如坐針氈,賀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編了個理由,躲在房裏,直想明日要如何向大姊無情告辭,趕緊出發前往杭州。

    新晴見姊姊悶悶不樂,推門進來探個究竟。

    「疏影,你怎麽了?我們從玉劍山莊回來後,你的心情好像便不太好。」她挨著床上的疏影,關心地問道。

    疏影愁困地瞟了妹妹一眼,唉聲歎氣著。

    「到底是怎麽回事?」新晴大驚失色,想不出就算泰山崩於前、亦可以面不改色的姊姊,何以會憂愁了起來。

    「說來話長。」疏影一肚子苦水正想找個人傾吐,新晴自動送上門,哪有不說的道理。「你難道沒看到賀夢依的臉色嗎?」

    「你是為了夢依?」新晴恍然大悟。

    「是啊,原來她喜歡楚大哥。」

    「可是楚大哥又不喜歡她。」

    「新晴,你早知道了?」疏影有些意外。

    「嗯。」新晴點點頭。「上回夢依跟著我回綠柳山莊時,我就看出來了。」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疏影愁眉苦臉地埋怨道。

    「告訴你做什麽?」新晴不解道。

    「你……」疏影沒好氣地瞪了妹妹一眼。「她因為楚行雲而恨我,難道跟我沒關係嗎?」

    「她恨你?」新晴訝然道。

    「是啊。」疏影開始將下午在「清心書舫」發生的那一幕,毫無保留地都告訴妹妹。「她離開時瞪我的眼光,現在想想,還會令我打寒顫哩!」

    「看不出來你的膽子這麽小?」

    「你還取笑我?」疏影委曲地扁了扁嘴,「換作是你也會感到難過的!我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氣,莫名其妙地被人怨恨,甚至被人罵說是狐狸精,越想越冤。」

    「夢依實在太過分了,感情的事情半點都不能勉強,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地喜歡楚大哥,怎麽可以把氣出在你身上?」

    「她若肯這麽講理就好了。都怪楚大哥沒事長得這麽引人垂涎幹嘛?他若是條件差一點,也不會有這麽多女孩喜歡他,我也不會被人怨恨。」疏影埋怨著。

    「這……」新晴覺得好笑地搖頭。「如果楚大哥條件很差,你會喜歡他嗎?」見到疏影啞口無言,她又接著往下道:「況且照你這麽說,我們姊妹倆豈不是成了禍水?楚大哥又何嘗不是遭人怨恨的對象?你知道在姊姊和姊夫的婚宴上,有多少男子瞪著我們姊妹倆發呆?」

    「是瞪著你發呆吧?」疏影天真地反駁,「我聽聶總管說,最近舅舅可忙呢!不少江南世家都跑去紅葉山莊提親,害得舅舅都不知道要怎麽拒絕。」

    「胡說。」新晴羞紅了臉。「我們長得一模一樣,尋常男子根本分不出我們有什麽不同。」

    「不同的。你溫柔端莊,有哪個男人不想娶這樣的妻子?」

    「你活潑熱情,才能讓楚大哥這般俊逸出眾的偉丈夫心動。疏影,你的氣質與眾不同,一般男人哪敢攀上你這只鳳凰?若不是楚大哥這麽好的條件,又有誰匹配得上你?」新晴真誠地說道。

    「我有什麽條件?」疏影納悶著,好像她義父眼中所有不好的缺點,在行雲和新晴的眼中,全成優點了。「我調皮搗蛋、好動好玩……缺點一大堆。」

    「傻瓜。」新晴莞爾。「別忘了你除了有張跟我一樣美麗的臉蛋外,你還是武林第一奇才天鳳公子的傳人。你精明能幹的作風,讓江南武林人士大開眼界。那些舍你而就我的人,完全是自知條件太差,匹配不上你。淺水能潛龍嗎?相信我,楚大哥是最適合你的人。」

    「可是我不想成為千『女』所指啊?被這麽多女人怨恨、討厭,我受不了的。更何況這些女人之中,還有個賀夢依在!」

    「你想太多了。」新晴輕聲歎息。「我能體會到你的心情。玉笙當初向我表明愛意時,我也擔心會傷害到青黛,後來甚至想過兩女共事一夫。可是玉笙說什麽都不肯。他說這樣不但是褻瀆了我跟他之間的感情,同時也對青黛不公平。他的心裏只有我,沒有青黛,勉強跟她在一起,只會加深對她的傷害。倒不如趁現在錯誤未造成之前,給青黛一個找到屬於她自己幸福的機會。更何況我既然愛玉笙,自然願意為他承擔任何事。青黛的怨恨,我亦甘心領受。」

    「青黛才不像夢依那麽不理智呢!」

    「那倒是真的。不過,我還是要勸你,失去楚大哥會是你最大的損失。再說,以你的條件,就非得有這麽好的人來匹配你。難道你想嫁個都沒人要的魯男子嗎?」

    「當然不是,只是……」疏影吞吞吐吐地說,「我真的不想這麽早就決定終生……」

    「這件婚事是外婆答應的。再說,你上回親了楚大哥,你要他怎麽想?他是很保守的,當然想儘快將你娶回家。」

    「我是一時衝動嘛!」疏影粉頓暈紅。「誰教他這麽好看,我忍不住便……」

    「你都忍不住了,楚大哥又怎麽忍得住?」新晴忍著笑,嘲弄地斜睨了一眼疏影眼中的茫然。「你以為楚大哥不想親你嗎?」

    「他也想親我?」疏影瞠目結舌。

    「嗯。」新晴紅著臉點頭。「可是你知道他是個守禮的君子,不想逾越了未婚男女的分際,所以才想早點娶你進門。」

    「你是說要成親以後,他才能親我?」疏影狐疑地問:「可是你跟玉笙也沒成親,還不是照親不誤?」

    「我們只是……」這下輪到新晴無話可說了。「反正玉笙是要娶我的,況且其他更親密的事,我們並沒有做啊。」

    「還有更親密的事?」疏影搔播頭,百思不解。

    「就是讓人生孩子的事……」新晴羞得聲如蚊蚋。

    「喔……」疏影似懂非懂地點頭,心裏還在想著到底是什麽事。

    「反正你嫁給楚大哥總沒錯,除非你不喜歡他。」新晴抬起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探究著疏影的心意。

    「我?」想起這個問題,疏影又心亂如麻了。「喜歡是喜歡,但到底有沒有到非嫁給他不可的地步,我還無法確定。我只知道今天楚奶奶問我首飾上的事情時,我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坦率拒絕。看了行雲的眼神,心裏所有的反對聲浪全都平息了,我只能傻愣愣地望著他,心中輕飄飄的,如踏上幸福的天堂……」

    「那就是了。」新晴拉著她的手欣慰地道。「你已經受上楚大哥了。」

    「那便是愛嗎?」疏影困惑不解。

    「如果那不是愛,什麽才是愛呢?」新晴甜蜜地笑道,心裏想著玉笙。「如果他眼中的光芒便能讓你感到幸福,那他對你的愛憐疼惜,又會帶給你怎樣的極樂呢?」

    「可是他的愛讓我有負擔。」疏影歎息著,「想到那些愛慕他的女子,再想到我許久已沒想起的唐瀲,我便覺得心裏苦澀難安。」

    「疏影,別再庸人自擾了。先說你對唐瀲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人家說不定只把你當小妹妹看,你卻為他對楚大哥三心兩意;而那些喜歡楚大哥的女子,也只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你總不能叫楚大哥為了不辜負她們,每個都娶進門吧?」

    「當然不行!」疏影氣惱地嘟起嘴,想到楚行雲娶別的女人,便有一口問氣堵在胸部。「他敢!」

    「唉唷!剛才還扯了一堆呢,誰曉得一提起楚大哥另娶他人,你就酸成這樣!」新晴搔了搔疏影的臉頰取笑。

    「討厭啦!」疏影窩在妹妹懷裏,磨蹭地不依。

    「好了,別口是心非了。」

    「我不是口是心非啦。」疏影倒在床上,「只是受不了夢依對我的態度,心情煩亂而已。我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思考,整理我對楚行雲的感覺。」

    「還不清楚嗎?」新晴搖頭歎息。

    「我不知道。」疏影合上眼瞼陷入沉思,許久之後才張開眼對妹妹道:「新晴,我們明天就出發前往杭州。」

    「這麽快?」她訝異地問。

    「我沒辦法在夢依的怨恨下,繼續待在這裏了。」

    「那楚大哥怎麽辦?」

    「明天請姊夫捎個信告訴他。他剛回蘇州,總不能又跟著我們到杭州去吧?再說,我們分開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隨你吧。」新晴無奈地說,溫柔地拾起疏影的手,憐惜地望著她那張沾染些許輕愁的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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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5: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來到杭州後,疏影整天被埋在綾羅綢緞之中,差點就無法呼吸。

    杜老夫人似乎決意要彌補十六年的祖孫之情,替疏影裁制了可供她未來十六年穿的衣裳。只見裁縫和布商穿梭在紅葉山莊大門,疏影不是在挑揀布料,就是被人拿著布比來比去,搞得她快要抓狂了。

    她要瘋了!

    每天都拖著苟延殘喘的疲累身軀進房,幾乎是一沾枕便進人夢鄉,而夢裏卻全是楚行雲那傢伙在搗蛋,害她白天裏受盡外婆的慈愛所荼毒的身軀無法得到足夠的睡眠,沒過幾天,她便整個人消瘦下來。

    這怎麽得了?

    杜老夫人看了心疼,連忙命人燉補名貴藥品,疏影趕緊搖頭拒絕。

    「外婆,我沒事的。」她抗議道。

    「都瘦了一圈,怎麽還說沒事?」杜老夫人寵溺地哄著她。

    「可是我不需要吃那麽補的東西,我寫幾道藥膳,麻煩廚房照著做就是。」

    「那有用嗎?」杜老夫人狐疑道,疏影求助地望向妹妹。

    新晴也不忍見姊姊去吃那種苦得要命的補藥,連忙插嘴道:「外婆,姊姊早承襲了義父天鳳公子的衣缽,醫術精湛,開的藥方自然沒問題。」

    「真的呀,沒想到疏影這麽能幹。」杜老夫人誇讚道。

    「再說,姊姊是因為這幾天太累了,心裏又寄掛著……」新晴的水眸中閃過一抹頑皮的笑容,「……楚大哥!」

    「我才沒有呢!」疏影粉頓生紅暈,美眸羞惱地垂低。

    「真的呀?」杜老夫人笑眯了眼。「原來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我還「衣帶漸寬終不悔」呢!

    疏影心裏嘀咕,紅通通的小臉埋在杜老夫人懷裏不敢看人,小嘴仍逞強地辯道:「才沒有哩!外婆,您別聽新晴胡說。」

    「我可沒胡說喔。」新晴銀鈴般的笑聲還是響個不停,害得疏影根本抬不起頭來。

    不過,這番話也讓疏影獲得幾天的清閒,杜老夫人沒再找她做衣服,只命令下人好好服侍她。

    疏影因此得了空和舅舅商議去四川的行程,只是忙完這件事後,她卻閑得沒事可做了。

    手裏沒事,腦子就有事了。楚行雲的影子不定時地跑出來打擾她,害她書也看不下,琴也沒心情彈,整天渾渾噩噩、病懨懨地。

    得找個什麽事做,把他忘掉才行。

    雖然這麽想,但疏影總提不起勁去做別的事。

    好不容易擺了張畫紙,提筆劃下的卻是行雲充滿柔情的俊美臉蛋;想寫幾個字嘛,誰曉得才臨摹了一會兒《蘭亭序》,便滿紙寫著楚行雲三個字,搞得她自己也不好意思,連忙毀屍滅跡,升起一盆火將證據全燒了。

    然而,宇、畫可以燒,滿腦子的相思卻燒不掉,害得她像無病呻吟的閨閣千金,成日長籲短歎,快把她自己給煩死了。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痛苦地決定再用一天來想楚行雲,然後便要籌畫復仇大計,暫時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去。

    所以呢,她一個人來到蓮園裏的「芙蓉水榭」,坐在鵝頸靠椅上觀賞夾岸的桃紅柳綠,任著春風從水面吹向她,想像楚行雲的手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想像他溫潤的唇俯向她……

    她羞紅了臉,雙手掩在胸口上,想要制止狂跳不已的心,但心跳卻不肯停下它們頑皮的舞步,仍激烈地手舞足蹈。

    她口乾舌燥地將發燙的小臉埋在手掌上,閉上眼急促地喘氣,過了良久,才稍稍平復下來。

    「疏影……」

    她倒抽了一口氣,為耳邊突然聽到的溫柔嗓音而心悸不已。

    看來,她這場相思病害得不輕,連行雲的聲音都幻聽到了。

    「疏影……」另一聲更溫柔的呼喚傳進她耳中,地顫抖著,心情狐疑不定,然後便感應到有股溫暖的氣息接近她,坐近她身邊。

    「疏影……」行雲探向她掩住的臉,納悶她是否睡著了。

    「你!」她突然放開手,圓睜睜的眼眸直視他俊逸的臉龐,呼吸急促。

    「我?」行雲莫名其妙地看她,眨著黑睫毛,眼中充滿關懷。「疏影,你沒事吧?」

    「你你你……你是真的?」她伸手摸向他,掌下溫潤的觸覺,確定了他真實的存在。

    「我當然是真的。」行雲莞爾,眼光飽含興味地停留在她驚喜交加的美眸上。

    「真的。」美麗的菱唇揚起,一抹惹人心憐的柔笑緩緩綻開,像水面上的荷花一般,為即將吹來的溫暖夏風而醺然開懷。

    「真的。」行雲勉強忍住她的纖指從臉頰移向他的嘴唇時所引起的悸動。他的眼睛因欲望而變得黝黑起來,深情而喑啞的音調,洩露出他心中潛藏的激情。

    「你在這裏。」疏影終於確定了,然後她便發覺到自己在做什麽,她居然在對行雲非禮!

    她羞得慌亂抽回手,行雲卻在半路上將她藕白的纖手攔截住,握在手中,緊緊合起。

    「別這樣。」她害羞地轉開臉。

    「我好想你。」他低頭親吻她的手背,溫暖的呼吸滲入她皮膚下的知覺,帶起一陣酥麻。

    疏影無措地瞪他。

    「對不起。」他誤將她眼中的慌亂當作不悅,連忙輕輕放開她的手,疏影感到一陣失落。

    「我沒生氣。」她將手藏在袖中,臉頰紅通通的。

    「真的?」行雲喜出望外,疏影只羞澀地點了點頭。

    「你怎麽會來?」她輕揚起睫羽問道。

    行雲沒有立即回答,先是低低笑了一聲,眼光貪婪地梭巡在她嬌美的紅顏,看得疏影心更慌,連忙把頭又垂了下去。

    她那種嬌羞難耐的俏模樣,令行雲更加心動,幾乎按捺不住滿腔的熱情,想將她攬入懷中恣意憐愛。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勉強做了幾個深呼吸。

    「我想你到杭州有半個月了,應該準備返回揚州了,所以來接你一起回去。」

    「你家又不在揚州。」疏影頑皮地揚起唇角。

    「可是我說過要陪你去四川的。」行雲著急了起來,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捉著她的袖子說。

    「人家又沒有說要讓你去。」

    「疏影,你也沒說不讓我去啊。」

    「如果我現在叫你不要去呢?」她試探地問。

    「那我還是要去。」他固執地回答。

    「賴皮!」她嬌嗔地抗議,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暗藏憂慮。

    「疏影,不管你怎麽說,反正這趟我是非跟不可。」他深情款款地凝視她。

    疏影幽幽歎了口氣。

    「此行兇吉難蔔,為什麽還要跟我去?」

    「就因為這麽危險,我更放心不下讓你獨自去涉險。」行雲隔著袖子握住她的小手,手心感觸到的柔軟,更加激發了在他心底深處激蕩的情意。

    「你是楚家的獨子,萬一有個損傷,我如何跟楚奶奶交代?」

    「別忘了你也是綠柳山莊的傳人。」

    「鬱家還有新晴和我大姊可以傳承。」

    「楚家也有我妹妹青黛可以傳承。」

    「那不一樣!」疏影蹙了蹙眉,神情苦惱。「我們鬱家是因為沒有男丁,才必須由我們姊妹挑起。而楚家既然有你,豈能讓青黛負起傳承子嗣的責任。再說郁家跟唐門的恩怨,終究與你無關。我是為了鬱家的百年大業非去不可,你卻不必……」

    「胡說,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而且如果你出了事,你忍心要我為你傷心而死嗎?」

    「不!」她著急地以手掩住他的口,「你千萬別這麽說,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當然值得……」他抵住她的掌心輕聲呢喃,眼底的情意迸射而出,疏影的心一震、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於是連忙將臉別開。

    「你不要這樣對我。」她顫抖地說,行雲的情太深太癡,令她難以承受。

    「我……情不自禁……」他苦澀地吐出心意,將她的柔荑壓在心口。疏影可以感觸到他猛烈、急促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聲也越來越急地呼應著他。激蕩的情意在她心頭翻攪,她不由自主地靠進他溫暖的懷抱。

    「傻瓜……」她問著他男性的體味嬌嗔地埋怨。「為什麽這麽傻呢?」

    「一遇上你,我想不傻也不行了。」他滿足地擁著她,靠在她的鬢邊低訴情意。

    「你知道此行雖有義父和舅舅陪伴,可是我仍沒把握應付唐門。姊夫說,唐謙不過是唐門的三當家,不可能有那麽大的權勢下令襲擊綠柳山莊,所以我將面對的不是一個唐謙,而是整個唐門。」

    「這件事我也想過。依照我去年造訪唐門時的觀察,唐門實際的掌權人並不是唐家三兄弟,而是唐門的老夫人。據說她這個人精明強悍,唐門前門主過世時,她以鐵腕作風逼使長子迎娶當時川北最有勢力的鐵劍門門主的女兒,再利用鐵劍門的勢力剷除異己,讓長子唐言登上門主之位。」

    「她現在還掌權?」疏影無法想像一個老太太還有這麽大的精力。

    「嗯,我在唐門見過她一次。雖是七十餘歲了,身體仍十分硬朗,眼光瞿鑠有神,連聲音都稱得上鏗鏘有力。」

    「聽起來好像很難對付的樣子。」疏影陷入沉思。「姊夫說,唐家目前掌管財政的人是二房的唐諍。」

    「沒錯。唐諍稱得上是商業奇才,他為人淡泊名利,目前呈半退休狀態,把事業都交給長子唐浦負責。」

    「那唐言的兒子呢?」

    「唐淩自出生後,一直纏綿病榻,十天中倒有九天下不了床。不過他有個兒子才五歲,深得唐老夫人寵愛。」

    「那唐謙在唐門又扮演什麽角色?」疏影納悶著。

    「他也主管一部分生意,但主要還是負責唐門弟子的操練,和各種暗器手法、毒藥的研究。」

    「看來唐謙在唐門也頗受器重,而身為唐門之主的唐言……」

    「事實上,唐門主不大管事。他是個慈藹和氣的長輩,但有時候會顯得落落寡歡。我聽唐浦說,唐門主近幾年來為兒子唐淩的病大為傷神,自從妻子死後,他幾乎將所有的精神都花在替唐淩治病。」

    「聽你這麽一說,唐言和唐諍都不像會下令襲擊鬱家的人,那下令者是——」

    「唐老夫人。」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疏影自行雲懷中起身,眸中愁雲籠罩,深沉地看向蓮池中亭亭的荷葉。

    「疏影,你到底有什麽打算?」行雲見她悶聲不吭,關心地問。

    「楚大哥,我本想以雙鳳佩釣出唐謙,了結兩家恩怨,不過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只怕唐老夫人不肯罷手。如果我要對付她和唐謙,那不啻是對唐門宣戰。我們孤身入四川,雖有義父相助,但強龍難壓地頭蛇,吃虧的還是我們。」

    「唐門也未必真會如此不講理,鬱家的血案算得上是武林大事,若證實是他們所為,唐家應該負責。」

    「可是我們並沒有證據啊!」疏影苦笑,「我原本是想使出詐術,假稱天魔宮主白玉奴已供出實情,但就怕唐家不上當。」

    「白玉奴若肯做證,事情便好辦多了。」

    「白宮主說什麽都不肯供出此人,由此可知,這個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我推測他便是姊姊的外公,當年辜負白宮主的男人。」

    「而這個人是唐門中人?」行雲靈光一閃,隱隱猜出此人的身分。

    「我想他可能就是唐言,無論年紀、地位都相當符合。唐謙很有可能是憑藉他的關係,才搭上天魔宮。」

    「可是如果白宮主不肯做證,我們又要如何讓唐門認罪?」行雲憂慮地問。

    「這個嘛……」疏影閉眼沉思。「白宮主雖不肯替我們做證,但是唐門中人並不知道這一點。若是誆他們白宮主已供出實情,憑藉著姊姊已認祖歸宗,說不定真能騙倒他們。而雙鳳佩又是他們勢在必得之物……嗯,或許可以利用他們的貪婪之心,引他們上當。」

    「就算真引得他們上當又能如何?難道你真要殺了唐謙和唐老夫人替令尊、令堂報仇?這麽做,唐門又豈肯善罷幹休!」

    「當年的事,恩怨錯綜複雜,已不是我可以評斷得了。我並無血債血還之意,但唐門無論如何都該給鬱家一個交代。況且雙鳳佩還在我們姊妹手中,萬一唐門又生野心,我們姊妹豈不是坐以待斃?至少,該將雙鳳佩之事解決,以杜絕後患。」

    「如何解決?」

    「這個嘛……」疏影的柔唇泛出一抹狡黠,「唐門既然要雙鳳佩,那我就大方一點,送給他們好了。」

    ☆☆☆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有別於第一次順江返回江南的輕快心情,這次的入川之行,對疏影而言,顯得沉重而艱難。

    從宜昌入川,山險水湍,疏影算是真正體悟到李白的詩意。

    雖有行雲沿路講解風土人情,細心呵護,但無奈心情一直開朗不起來。

    「疏影,你不高興啊?」行雲瞥了一眼前頭的趙天鳳夫妻和杜飛蓬一行人,轉向心上人溫柔地問。

    「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上一會兒船,便又要下來走一段路,實在討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逆江而上,水勢湍急,船必須靠縴夫拉往上游,我們只好下來走路了。」

    「總覺得好麻煩。」她心事重重地望著腳下急湍的河谷。

    「別心煩了,我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來,你知道這個峽口的名字嗎?」

    「不知道。」

    「牛肝馬肺峽。」

    「牛肝馬肺峽?」疏影的眸中閃現出興味來。

    「對啊。」行雲微笑地說,「你看聳立在那裏的山峰峭壁上,是不是有兩塊黃色的鐘乳石?在石上長著幾株小樹,遠望似牛肝馬肺狀,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稱呼。」

    「是有點像耶。」疏影語氣興奮地嚷著。

    「牛肝馬肺峽算是西陵峽中的一峽,在靠近香溪附近,還有個也挺有趣的峽名。」

    「叫什麽?」疏影催促道。

    「兵書寶劍峽。」

    「那又是從何而來?」她好奇地問。

    「你知道長江過了香溪之後,江水在兩邊的山峰相夾下,像條窄巷般。從江上仰望前端北岸的黃色絕壁,可以看到一個石洞,洞裏的石頭模樣像書本狀,再加上一座孤崖如寶劍聳立在江上,峽名因此流傳。」

    「等一下到那裏時,你一定要指給我看。」她拉著他的袖子撒嬌道。

    「嗯。」行雲含笑地點頭。「事實上,兵書寶劍峽還有個傳說,相傳請葛亮把他寫的兵書藏在那裏。」

    「有沒有人去找過?」

    行雲聳聳肩,「這就不得而知了。」

    「沒想到這裏的傳說這麽多。」

    「是啊,不過長江三峽中,還是以巫峽的傳說最多,它同時也是三峽中風景最秀麗的一般。」

    「四川人是不是都很喜歡這些傳說啊?」

    疏影的話,令行雲不明其意,他靜靜地等待下文。

    「楚大哥,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個問題。雙鳳佩在鬱家的事一直是個秘密,唐謙是如何得知的?」

    「或許是令尊過世之前,不小心被他看見。」

    「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他又何以得知雙鳳佩是雙鳳門之物?我想不透這個道理。」

    「這件事的確可疑。我聽趙叔父提過,雙鳳門在退出江湖之前,曾將一批財寶帶到四川。或許在那時候和四川的武林人士有了來往,唐門因此知道。」

    「可是唐門怎麽會不曉得雙鳳門主早將那批交由青城派保管的財寶,轉交給抗元的義士使用了?」

    「這我也想不通。畢竟那是發生在一百年前的事了,或許其中有什麽樣的錯誤發生也說不定。」

    「就因為這樣的錯誤,而害得鬱家家破人亡嗎?」疏影沉痛地說。「我越想越不值得。」

    「往者已矣,疏影,你別再難過了。」

    「我不是難過,我只怕重蹈覆轍。」疏影苦笑地說。

    「別擔心,你不是早就胸有成竹,還命人先去打點了嗎?」

    「話雖如此,但在事情未成功之前,變數仍然很大。楚大哥,這一趟真的很危險,我還是不贊成你跟過來。」

    「傻話。」行雲蹙了蹙眉,神情嚴肅。「我說過好幾次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疏影咬著柔唇,輕歎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沒什麽話好說,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一定要相信我。」她仰起頭,堅定地望住他。

    行雲緩緩一笑,清明的眼眸裏再度蓄滿柔情。

    「我會用整個生命相信你。」

    「行雲……」她激動地投入他懷中,良久之後,才相偕趕上前頭的友伴。

    ☆☆☆

    四川,古稱天府之國,尤以川西的成都平原,得戰國時代秦國蜀郡太守李冰興建都江堰德政之功,從此「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沃野千里,世號陸海」,成了名副其實的天堂國度。

    成都為成都平原的政商中心,自秦代開始建城經營,到了隋、唐時代已是規模壯麗,並與當時的長安、揚州並稱為全國三大都市。

    三國時的劉璋、劉備,五代的前蜀、後蜀都在這裏建都。後蜀皇帝孟昶更在城內外遍植芙蓉,花開時四十裏如錦繡,造就了成都「芙蓉城」的美名。

    就是這般美麗的景致,引得歷代詩人爭相稱頌,留下了數不清的千古名句。

    走在成都的市街上,只見綠樹夾道、妝樓林立,連蓬門車戶之家也有花竹點綴。宜人的景致,更見其風流典雅,毫不遜於江南;其豪奢熱鬧,也有如江吳的大都會。

    在熱鬧的街道上到處可見男男女女穿梭,在叫賣各種雜貨的小販間挑東揀西。各色蜀錦爭奇鬥豔,夾雜著竹器、竹席、飾品、胭脂、新鮮果蔬……等等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貨品,可稱得上是市列珠璣了。

    不過像唐門這種名門高第裏的千金小姐,是絕不屑擠在人群裏捱捱蹭蹭。她們自有專賣高級品的大商家伺候。

    這一天,宋時才剛過,一頂紅色小轎被一群家丁、婢女簇擁往城裏最高級的商店街。這裏賣的都是成都城最昂貴的奢侈品。從嬰孩到大人,從女人到男人,只要你想得到的,這裏都有賣。

    這一排大商號全是唐門所經營。

    十六年前,唐門的二當家唐諍臨危授命,負責管理唐門的財政。他看穿成都人漸染奢華氣息,不惜花費钜資創立了經營南北百貨的大商店,來滿足富豪之家講究品味、身分的虛榮心態。

    事實上,成都城裏最大的幾家商號都屬於唐門所有,可見得唐門在此地的勢力有多大。

    話說那更被奴僕簇擁的紅色小轎才剛停在商店街前,店裏立刻有穿戴整齊、滿臉和氣的管事出來迎接。轎前的婢女掀起轎簾,一名年約四、五歲的可愛男孩蹦跳出來。

    「寶兒,小心點。」轎裏傳出了嬌柔動人的嗓音,一隻青蔥般的纖手搭在婢女手上,緩緩走出一位清麗玉貌的俏佳人。

    只見她面如冠玉,眉眼盈盈,巧笑嫣然,風韻動人。穿了一件鵝黃金縷衣,比店前摘種的木芙蓉還要美麗。她優雅地牽住還要往前竄跑的小男孩,眼睛看著管事。

    「四小姐、寶少爺。」管事恭護地行禮,將兩人迎進店裏。原來這位俏佳人便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稱的唐灩,而她身邊的小男孩,則是唐門長房長孫唐寶兒。

    那唐寶兒才進了店裏便覺得沒趣,直想往店外熱鬧的街道上玩耍。唐灩被他吵得頭疼,連忙命人出去買支冰糖葫蘆回來哄他。

    唐寶兒嘴裏有東西堵住,倒是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吵也不鬧了。

    唐灩籲出一口氣,朝過來跟她打招呼的大戶人家女眷客套寒暄,然後才開始挑選她想用來裁制夏衣的布料。

    她挑了匹藍底蓮花錦的軟鍛,隨即又意興闌珊地放下,隨手拿了匹月白色的素錦,看著看著便發起呆來。

    這顏色給行雲做件白衫剛好。

    她歎著氣,又拿了匹雙魚戲藻圖案的藍錦,這顏色也挺適合他的,做件外出的袍子好嗎?

    她幻想著心上人穿上她親手裁制的衣服模樣,那俊美的深情笑容,將她大半年來的相思情意挑逗得滾熱了起來。如此熱切想念的心啊,他懂嗎?懂嗎?

    她突然覺得一陣傷心,為憶起那夜他會惶逃離客房給她的難堪。她並不是個放蕩的女子,她只是太渴慕他了,才會深夜到他房裏傾訴情衷,沒想到卻引起他那麽大的反彈。

    為什麽他就是不懂呢?

    她悲哀地輕合起眼瞼。她不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她是因為太喜歡他,不想放任他離去,才會那麽做。

    當時,他隔天便要和賀飛白離開成都,到岷山遊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重回四川。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他是唐灩眾裏尋覓千百度,好不容易才看中意的如意郎君。

    唐灩被譽為四川第一美女,出身名門,才貌兼備,是多少世家公子夢寐追求的賢妻人選。可是她看遍名門子弟,就是沒個心儀的人,直到看見楚行雲。

    他翩翩的風采,俊逸的容貌,一下子便俘虜住她從未開啟過的少女芳心。她渴望和他鸞鳳和鳴,可是他卻像個木頭人般,不解風情。更可惡的是,那夜他居然拒絕了她,還明白表示她和他不適合。

    他斷然的拒絕傷透了唐灩的心,但卻滅絕不了她愛他的情火。雖然她試過要忘記他,但怎麽也忘不了,反而想得更深更癡。她驕傲地不願相信楚行雲會不愛她,她有這麽好的條件,他不可能不愛的。一定是那夜的大膽行徑嚇壞了他,如果他能明白她的心,他便不會再拒絕了。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明白呢?

    絕望的愁緒緊攫住她淒慘的心境。

    她不是沒想過到江南找他,但又怕這麽不顧身分地去向他告白,若仍遭到他的拒絕,到時候她該怎麽辦?只有死路一條吧?

    為什麽身為女子就是這麽悲哀?

    縱然有情,也不能明白表示。只能日日夜夜倚樓翹首,空自惆悵、懊惱,盼情郎能回心轉意,共赴佳期。

    只能就這麽淚暗拭,又偷滴嗎?她不甘心呀。

    「小姐,你怎麽哭了?」唐灩的婢女凝碧輕拭掉她腮下的淚滴,關心地問。

    「我?」唐灩趕緊控制住情緒,朝滿臉同情的凝碧苦笑。「我沒什麽。」

    「小姐又想楚公子了。」

    「別說了,凝碧。」唐灩搖著頭。「對了,寶兒呢?」

    凝碧轉回頭朝寶兒原來坐著的位置一瞧,臉色大變。

    「寶少爺不見了。」她慌亂地四處張望。

    「別急,凝碧。先問一下店裏的夥計有沒有看見他,然後再叫家丁到街上找找。」

    「是。」

    凝碧離開後,唐灩黛眉輕蹙。寶兒到底跑哪兒去了?她真後悔一時心軟帶他出來,這個小搗蛋,可不要出了差錯才好,否則奶奶絕不會原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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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5: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趁著眾人忙碌暗偷跑出來的唐寶兒,一手拿著他的冰糖葫蘆,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忙個不停,將街道上的熱鬧景象盡收眼底。

    這街上可比他家好玩多了。

    先說人吧!

    他一路走來,大概數了一百五十個屁股。

    還有小攤上賣的奇形怪狀東西,把他的小眼睛瞧得目不轉睛。不過看久了還挺累人的,而且他也吃完了手中的冰糖葫蘆。

    可是他還不想回去,他很辛苦才求得四姑姑答應帶他出來,他一定要看清楚家丁們說的外頭有多好玩。

    他從人群裏擠過,聞到濃濃的餅香。他向小販問明價錢,小心地從衣袋裏掏出銅錢,買了個芝麻餅。

    別看他年紀小,人卻挺精明。雖然是第一次外出,也懂得防人之心不可無,只藏了三個銅錢在外衣口袋,其他的零用錢則分別放在貼身的繡囊,和內衣口袋裏。

    他拿著芝麻餅繼續往前走,不理睬小販好奇的眼光。突然,他看見不遠處有一群小朋友在那裏玩,他也想加入他們。

    他邁著小小的步伐朝前奔去,沒注意到遠方傳來夾雜著驢鳴的轟隆巨響。小朋友做鳥獸散,一匹拖著小車的狂驢朝他撤蹄奔來。唐寶兒呆在原處,忘記要問到路邊,就那麽傻愣愣瞪著那頭驢朝他越奔越近……

    一道翩若驚鴻的身影及時將他抱離路中央,唐寶兒感覺不到絲毫恐懼,反而對撲鼻而來的甜香深深著述。他眨眨眼,發現自己被擁在軟綿綿的懷抱裏。他仰頭朝一看,一張令百花失色的嬌顏關心地看著他。

    他屏住氣息,雖然年紀尚小,也知道什麽叫作美人。而眼前的美人,比他這輩子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來得美麗。他娘、嬸嬸,還有四姑姑,全比不上她。尤其是那對亮燦燦的眼眸,朝他眨呀眨的,把他的魂都勾了去。

    「姊姊……」他給結巴巴地喊道,「嫁給我好嗎?」

    鬱疏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撲哧一笑,有趣地望著懷裏的小男孩。在一旁勒住狂驢的行雲一聽見小男孩的話,立刻蹙起眉,心裏直嘀咕:哪來的小色狼!

    「你叫什麽名字?」疏影逗著他問。

    「唐寶兒。」他開心地咧開嘴笑,貪婪地吸著這位大美人的香氣。「姊姊是我聞過最香的大美人了!」

    疏影被他的甜言蜜語逗得咯咯笑,行雲實在看不過去了,將那頭驢交給那位上氣不接下氣追過來的驢主人,一伸臂就將抗議連連的唐寶兒抱了下來。

    「我不要啦……」寶兒哭鬧著,雙手伸往疏影的方向。

    「寶兒,別鬧了。」行雲蹲下身,雙手放在他肩上嚴厲地警告。

    「楚叔叔……」寶兒一見是去年曾陪他玩耍過的漂亮叔叔,立刻破涕為笑。

    「楚大哥,你認識他呀。」疏影訝異地問。在成都郊外和趙天鳳夫妻暫時分別後,她和行雲跟著舅舅杜飛蓬進城,在一家叫「迎賓樓」的大客棧前停下來。趁著舅舅和杜家的兩名家丁忙著訂房、安頓馬匹時,她在行雲的陪同下,到附近熱鬧的街道閒逛,沒想到會剛好救了唐寶兒。

    「我叫唐寶兒。」寶兒天真地重複他的名字,行雲朝疏影搖頭苦笑。

    「他是唐門門主唐言的孫子。」

    「那麽他是……」疏影欲言又上,表情複雜地凝視寶兒純真的笑顏。這個小娃兒算起來還是姊姊無情的表弟呢,而舅舅杜飛蓬和唐謙又是結拜兄弟,論起輩份來是十分複雜、令人頭疼的。

    「姊姊……」寶兒胖胖的小手往疏影的白色羅裙抓去,行雲及時阻止了他。

    「寶兒,不可以沒禮貌。叫姑姑或姨。」

    唐寶兒嘟起嘴,一雙眼滑溜溜地左右上下轉動。他可是鬼靈精一個,立刻察覺到這個楚叔叔好像不及去年對他親切。

    「算了,楚大哥。孩子喜歡怎麽叫,隨他好了。」疏影無所謂地說,反正寶兒喊她姊姊也沒錯啊。

    「我不是孩子,我叫寶兒。」唐寶兒鼓起雙頓,認真地說。疏影蹲下身,摸一摸他柔嫩的紅臉頰安撫著。

    「我當然知道你叫寶兒啊。」

    唐寶兒被人這麽一摸,表情十分陶醉。他張善雙烏亮的大眼,默默向眼前的美女傳遞情意。

    行雲隱忍住心中的不悅,沉聲問道:「寶兒,你怎麽會跑出來?」

    「我……」唐寶兒覺得這個楚叔叔又不高興了,他撇了撇唇,來回地在行雲和疏影之間看著,突然眼睛大睜,像是發現什麽大秘密。

    「原來楚叔叔喜歡上姊姊,怪不得不喜歡寶兒了。」

    「寶兒,你胡說什麽?」行雲漲紅臉,沒料到這個小娃子居然看穿他的心事。

    「我沒胡說。去年楚叔叔很喜歡寶兒的,現在卻討厭起寶兒來。哦……我知道了,楚叔叔在吃寶兒的醋。」唐寶兒興奮地拍起圓滾滾的小手。

    「我吃醋?」

    「是呀,姊姊抱寶兒,楚叔叔不高興,楚叔叔怕寶兒搶了姊姊。」唐寶兒越說越開心,行雲紅著臉,表情尷尬,疏影則裝作沒聽見,看向別的地方。

    一俊男、一美女,再加上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這樣的畫面無疑是很賞心悅目的。先前的狂驢事件已結束,街上再度恢復秩序,但行人們的眼光卻紛紛停駐在三人身上,腳步也懶得移動了。這時候唐家的二房長於唐浦已從管事那裏得知唐寶兒走失的事,他親自帶著家丁從店裏出來尋找,走到大街卻發現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看什麽熱鬧,他好奇地往人堆裏走去。

    「楚叔叔別擔心,若是別人,寶兒是絕計不肯讓的。不過是楚叔叔便不同了,你跟我交情好,我把姊姊讓給你好了。」唐寶兒稚嫩的童音聽在行雲耳中,直覺得啼笑皆非,他眼看人越聚越多,心知不能讓寶兒再惹笑話,連忙抱起他。

    「我送你回去。」

    「可是寶兒還沒玩夠!」

    「寶兒!」唐浦從人群中擠進來,欣喜地望向侄兒。

    「二叔。」寶兒興奮地叫道。

    「唐浦。」行雲訝異地向故交打招呼。

    唐浦微笑地看向行雲,眼角餘光瞄到一道紅色的儷影,他不自禁地睜大眼,朝那位美人兒看去,這一眼看得他心兒狂跳,目不轉睛。

    好一位絕代佳人!

    一雙燦似春水的明眸上,是兩道斜飛入鬢的黛眉。凝脂般的玉膚泛若自然的嫣紅,兩片形狀美好的菱唇似櫻桃令人垂涎。再加上穿著銀白衫裙,披著淡紅色粉巾的窈窕身段,越發顯得她嬌俏動人,氣質優雅。

    饒是像唐浦這樣家有嬌妻、又久經紅粉陣仗的男人,也忍不住為她神魂顛倒。

    「唐兄,唐浦兄……」行雲不悅地連聲低呼,才將唐浦的魂兒從疏影身上叫回來。

    「楚兄,這位是……」他仍捨不得將目光從眼前這位絕色美女身上移開,諾氣急促地追問。

    楚行雲雖然很不願意替他介紹,但礙於禮貌只好簡單回答:「唐兄,這位是郁姑娘。」

    「郁姑娘?」唐浦揚眉詢問的表情,令行雲有些惱怒,他不喜歡唐浦看疏影的表情,事實上他不喜歡任何男人看他的疏影,連寶兒也不行。

    此刻的疏影當然不明白行雲苦澀的心境,美眸輕掠過唐浦英俊的容貌,看著他身後的方向。突然,她微微一笑。

    「楚大哥,舅舅出來找我們了。」

    楚行雲和唐浦轉過身一瞧,發現杜飛蓬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

    「杜世伯。」唐浦訝異地打招呼,他和杭州紅葉山莊的莊主杜飛蓬曾有過數面之緣。「杜世伯怎麽會來成都?」

    杜飛蓬和外甥女交換了個眼神,淡淡一笑:「老夫是來四川辦些瑣事,順便想拜訪唐門故交。」

    「原來如此。杜世伯是我三叔摯友,唐門上下都歡迎世伯的到訪。世伯是剛進城嗎?何不讓唐浦護送世伯到唐家呢?」

    「不用了,我們目前投宿在迎賓樓,待明天我們再投帖拜訪。」

    「世怕這樣不是太見外了?」唐浦熱誠地說,「您與我三叔是結拜兄弟。既已到了成都,哪有不住進唐門的道理?三叔若知道了,一定會怪罪小侄沒有誠意相邀。行雲也是唐門故交,何不一同到唐門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

    「這……我們倉促拜訪,於禮不合。再說,唐謙是否在家呢?」杜飛蓬故意為難地道。

    「杜世伯請放心,家叔自然在家。況且我們兩家交情不同,何必在意那些世俗禮儀呢?」

    「舅舅,既然唐公子這麽誠意,我們若再推辭,豈不是太失禮了?」疏影溫柔笑道,睫羽輕揚,向杜飛蓬暗示。

    杜飛蓬知道她的想法,輕點了下頭同意。反正,他們原有上唐門的打算,既然唐家的人自己來邀,何不順水推舟?

    「那就麻煩賢侄了。」

    「世怕不必客氣,這是唐浦應該做的。」唐浦從容地說,眼光偷掠向疏影,發現她正挨在行雲身邊和他的小侄子玩鬧。

    此刻,他真是羡慕寶兒能得美人青睞。

    唐浦先命人去通知唐灩說寶兒已找到的消息,然後領著杜飛蓬一行人返回唐門。

    ☆☆☆

    杜飛蓬的來訪,引起唐門一陣騷動。

    門主唐言帶著二當家唐諍親自在大廳殷勤迎客,經過一番寒暄後,唐言對杜飛蓬笑道:「杜賢弟來得不巧,我三弟出外辦些事,尚未返家。」

    「咦,這怎麽可能?剛才唐浦賢侄才告訴我唐謙在家啊!」杜飛蓬不解地問,文雅瀟灑的俊容上,深沉地讓人瞧不出情緒起伏。

    唐言尷尬地看向滿臉困惑的唐浦,和唐諍對望,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介面。

    他們早聽說了天魔宮少主白無情認祖歸宗、回到鬱家的事,還知道她和賀飛白成親之日,天魔宮主白玉奴親臨現場。此番杜飛蓬突然到訪,他們自然會懷疑是為了十六年前鬱家血案的事,所以叫唐謙暫時回避。雖然是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不過在查明杜飛蓬的確實目的之前,唐謙並不宜露面。

    只是他們萬萬料不到,杜飛蓬已從唐浦口中,得知唐謙在家。

    「這……」唐諍正準備替兄長圓謊之時,大廳外突然闖入一個窈窕的身影,是從商店街趕回來的唐灩。

    只見她張著一對美眸焦急地四處張望,顧不得先向尊長請安,一見到行雲,立刻將目光鎖在端坐大廳右邊紫檀木扶手椅上那張俊美秀逸的臉蛋。

    行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連忙轉過頭,剛好和疏影充滿興味的美眸對個正著。

    「灩兒,你太沒禮貌了。」唐諍不悅地斥道。

    唐灩立刻發覺自己失禮,連忙向伯父和父親告罪,然後在父親引見下,見過杭州紅葉山莊的莊主杜飛蓬,還有他那位貌若天仙的外甥女。

    郁疏影的美麗深深引起唐灩的嫉妒。她原以為自己的美貌無雙,沒想到還有個如此出色的鬱疏影。只見這位嬌嬌嫩嫩的江南佳麗,朝她綻唇輕笑,那盈盈眉眼間的嫵媚,引起站在她身旁的唐浦一陣喘息。

    「令外甥女容貌之殊麗堪稱絕色,是唐某人生平見過最美麗的女子。」唐諍趁機轉移話題,稱讚起疏影的絕色。

    「諍兄過獎了。疏影這孩子的容貌和亡妹菱花十分相似。」杜飛蓬不動聲色地感歎道,疏影聽了後,調皮地向行雲眨了眨眼,差點想扮鬼臉。

    因為舅舅的語意,明明就是說她雖然長相酷似亡母,可是在其他方面卻未必像了。

    「那就難怪了。令妹昔年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怪不得郁侄女也會出落得這麽美麗。對了,我去年聽說郁侄女和賀家的飛白賢侄訂親,怎麽後來卻變成……?」

    唐諍眼中的疑問,令杜飛蓬難以回答。

    「跟姊夫訂親的人不是我。」疏影倒是很大方地替舅父答道,「是我的孿生妹妹新晴。」

    「你還有個孿生妹妹?」一旁的唐浦大為驚異,他實在無法想家如此的絕色佳麗,居然有兩個!

    「是啊。」疏影天真地回答。「不然你問楚大哥好了。新晴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楚兄?」

    「的確如此。」楚行雲冷淡地道。「她們兩姊妹容貌完全相同。與她們不熟的人,往往分辨不出來。」

    「這真是造物主的一大奇跡。」唐諍讚歎。「只是那位新晴侄女為何沒有……?」

    「唐二伯有所不知。只因為姊夫和妹妹訂婚之前,已在岷山上和我無情姊姊相愛。那無情姊姊是先父當年和白蘿阿姨的骨肉,也是天魔宮的傳人。賀家並不知道兩人交往的情形,擅自替姊夫和新晴訂了親。妹夫返回江南獲知訂親一事後,堅決反對,透過楚大哥向我舅舅和新晴轉達退婚的心意。後來無情姊姊也到了江南,郁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管,所以我便和妹妹請求舅舅為姊姊作主。」疏影一邊回答,一邊觀察唐言和唐諍的表情。

    「原來如此。」唐諍表情驚異,沒想到這樁婚事的過程居然這麽曲折。雖然大家都是武林兒女不拘小節,但在禮教嚴謹的明代社會中,也有這種自由戀愛的姻緣,著實讓唐諍大開眼界。

    「那位無情……」唐言心情複雜地欲言又止,他對這位從未謀面的外孫女有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歉意和憐惜,但卻礙於唐門門風,無法承認她們婆、母、女三代的身分。

    「無情姊姊現在很好。」疏影瞭解他的心情,溫言安慰。「姊姊過得很幸福,姊夫和賀家上下都很疼她。她已懷了賀家的骨肉,應該快生了。」

    明明成親才幾個月,孩子卻快要呱呱落地?唐諍噤口不言,免得客人尷尬。

    「往事休提……」杜飛蓬清了清嗓子說,家醜不能外揚啊,疏影這孩子倒說個沒完。他不悅地橫了外甥女一眼,重新導人正題。

    「剛才唐兄還沒回答我,唐謙賢弟究竟是出外去辦事,還是如唐浦賢侄所言尚在家中呢?」

    「這……」面對杜飛蓬咄咄逼人的問題,唐言只能為難地望向二弟唐諍。

    唐諍先是微微一哂,不愧是商場上的老狐狸,立刻恢復從容鎮定。

    「三弟今早才出門,大哥搞糊塗了吧?」

    「是啊,看我有多糊塗!」唐言連忙附和。

    「這倒真是不巧啊!」杜飛蓬語氣不友善地冷哼道。

    「便是這麽不巧,還請飛蓬兄不要見怪。」唐諍言笑晏晏地回答,「不過就算三弟不在,飛蓬兄仍是唐門的貴客。」

    杜飛蓬攏了攏眉,心裏一點也不相信唐諍的話,正想將滿腔的不悅發作時,耳邊卻傳來疏影嬌甜的聲音:「舅舅,既然唐三叔不在,我們儘早告辭吧。」

    「告辭?」杜飛蓬訝異地揚起眉。

    疏影故作欲言又止狀朝他使著眼色。

    「是啊。其實我們可以等到從青城山回來時,再來拜訪唐三叔呀。您別忘了義父、義母還在等我們呢!」她有所保留地說。

    「哦?」飛蓬不知道疏影在搞什麽鬼,只能含糊地點著頭。

    「杜兄要上青城?」唐諍好奇地問。

    「嗯。」飛蓬不置可否。

    「是遊山玩水。」疏影接著回答,笑容嬌甜可愛。「舅舅和我義父有十幾年沒見面了,這下子老友重逢,話匣子一打開便合不起來,所以從江南便一路送我義父回四川,兩人還約好一起遊覽四川名勝呢!」

    「哦?」唐諍微揚嘴角,似笑非笑地凝睇著表情天真爛漫的少女。他才不相信杜飛蓬會有閒情逸致陪伴老友遊山玩水!

    紅葉山莊事務繁忙,杜飛蓬十幾年來,也不過才入川兩次,每次都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所以事情絕非像疏影說的這麽簡單。

    「不知郁侄女口中的義父指的是哪位?」他故作不經意地問。

    「我義父啊?」疏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望了杜飛蓬一眼,然後低垂下睫羽。她知道唐諍已上了鉤,心中暗暗得意。「其實我義父也不是什麽名人啦,說出來唐二伯可能也不認識。」

    「郁侄女真是愛說笑,能讓杜兄折節相交的人豈是泛泛之輩。對不對啊,杜兄?」唐諍不肯放鬆地望向杜飛蓬,杜飛蓬嘲弄地掀了掀唇,等著看疏影在搞什麽鬼。

    「唉呀,既然唐二伯一定要知道,疏影就說了。我義父尊姓趙,大名上天下鳳,退隱江湖也有十六年了,想必唐二伯是不知道的。」

    疏影的話才剛落下,唐言、唐諍立刻臉色一變,這個小姑娘竟然把武林第一奇才說成像個小人物?

    趙天鳳?

    他是雙鳳門的傳人,和杜飛蓬相偕到四川做什麽?

    唐家兄弟早從派駐在江南的探子口中,得知賀、鬱兩家聯姻當天,天鳳公子到場祝賀,卻沒料到他居然和杜飛蓬、鬱疏影有這樣的關係。

    「嗯……」唐諍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哈哈哈……郁侄女是在開玩笑的吧?名震天下的天鳳公子,雖然已退隱多年,但又有哪一個武林人士不知道他的大名呢?郁侄女真是好福氣,能讓這樣的奇才認做義女。杜兄,若是有機會的話,希望你能代為引見天鳳公子。」

    「我義父真有那麽出名嗎?」疏影訝異地問。

    「侄女不知道嗎?」唐諍感到有趣,「不相信的話,問問令舅便可得知。」

    「舅舅,您怎麽從來都沒跟我說義父這麽有名呢?」疏影埋怨地望向杜飛蓬,杜飛蓬只能苦笑。

    他因為當年藍玉芝抱走疏影的事,一直耿耿於懷,雖然入川的一路上,和趙天鳳相談甚歡,卻從未在疏影面前稱讚過趙天鳳一句話。

    「杜兄,郁侄女是在什麽樣的因緣下拜天鳳公子為父呢?」唐言好奇地問。

    「這……」杜飛蓬在疏影的暗示下,微笑地往下道:「天鳳公子的妻子是我已故的妹夫竹風的表妹,十六年前鬱家發生血案時,天鳳公子正好偕同妻子拜訪綠柳山莊,適時救了疏影,將她帶往四川隱居。」

    「原來有這層關係。」唐言和唐諍的臉色更凝重了。天鳳公子雖然已退隱了十六年,不過他當年的名聲實在是嚇死人,不由得唐門不心生畏懼。

    「是啊,我父母雙亡後,若不是有義父和舅舅照顧我們,我和妹妹根本不可能長大成人。」疏影淚眼汪汪地哽咽道,那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立刻引起在場所有男士的憐惜心。

    「疏影,你別難過了。」行雲心疼地安慰道。

    「楚大哥,我不是難過,我只是……」一顆淚從她的水眸中滴落下來,行雲恨不得沖到她身邊攬人懷中,吻掉她的傷心淚。「……傷心。想到九泉之下的爹和娘,當年不明不白地飲恨而死,我們卻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教我這個做女兒的,如何面對先人?」

    「疏影……」杜飛蓬黯然神傷地輕聲哄慰外甥女,「都怪舅舅無能,我……」

    「這件事怎能怪得了舅舅?疏影知道舅舅已盡了力,只怪仇人太過狡猾奸詐……」

    「郁姑娘,別難過了。若是有用到唐門之處,唐門上下一定會盡力幫姑娘的。」唐浦一顆心全被她惹人心疼的嬌柔給弄亂了,他含情脈脈地柔聲安撫她。

    「多謝唐公子的好意,只是……」疏影欲言又止地搖頭歎息。

    「杜兄,當年不是已查出是天魔宮人所為嗎?」唐諍問道。

    「天魔宮雖涉及此事,但是幕後另有真凶。白蘿為了竹風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們自然無法再找她報仇。綠柳山莊的總管聶雲清僥倖未死,說出當年除了天魔宮的人馬外,另有一批黑衣人。白蘿的師妹白藜也證實了這一點。」杜飛蓬意有所指地回答。

    唐諍蹙了蹙眉,沈默無話。

    當年的事,他是在事後才得知,除了對郁家心懷歉疚外,他什麽事都不能做。只因為主其事者,是他的……

    唐諍沉重地歎了口氣,現場的氣氛顯得嚴肅凝重,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可以聽見。

    輕悄的腳步聲由廳外漸近,眾人很自然地將眼光轉向來人。

    只見一位身穿褐色袍衣的年輕男子,匆匆走進大廳,先向端坐在中央的兩位長輩恭敬地行禮。

    「瀲兒見過伯父、爹爹。」

    「瀲兒,你怎麽會來到大廳?」唐諍不解道。

    唐瀲從自峨嵋返家後,一直待在自己房裏讀經修持,鮮少離開所住的跨院。

    「孩兒是聽說……」唐瀲早在進廳之時見到疏影,這會兒,眼光更不由自主地轉向那張驚愕的俏顏。

    她似乎比在岷山分別之時,更加俏麗動人,唐瀲在心裏感歎著,為她粉頰上的淚痕而心疼不已。

    「唐大哥……」疏影意外地喊道,表情充滿不可置信。「你怎會在這裏?」

    「我是唐門中人啊。」他閒適地對她笑道,疏影卻像受到頗大打擊般坐回椅中。

    「你……」她輕閉上眼瞼,虛弱無助地低喃:「為什麽我一直不知道?」

    「你沒問,我也沒提。」唐瀲輕輕地說,關心地走到她面前。「疏影,誰欺負你了?怎麽哭了?」

    「我……」她苦惱地抬起臉看他。她能告訴他,是唐門欺負她的嗎?

    「唉!」她選擇以歎氣回答。「我以為你還在峨嵋。」

    「師父讓我返家一趟。」唐瀲簡單地回答,「我回來前,曾到岷山探望你們。何大叔說,你和趙前輩先後回江南去了。」

    「瀲兒,原來你也認識天鳳公子?」唐諍訝然問道。

    「嗯。」

    「怎麽沒聽你提起呢?」

    「爹沒問呀。」唐瀲理所當然地回答,佛門中人少言的特性,正符合唐瀲自己的個性。他雖然是有問必答,不過通常不會主動開口。

    行雲靜靜地注視著唐瀲,發現他雖然不及自己俊美,但舉手投足之間的從容清雅,卻別具一格。他輕攏俊眉,憂鬱地凝睇唐瀲和疏影,突然心中一痛,領悟到唐瀲很可能是疏影很早以前提過的那位「唐大哥」。

    疏影好像曾經很喜歡這個人哩!

    她現在還在意唐瀲嗎?

    在她心中,他和唐瀲的份量,究竟誰比較重?

    行雲苦惱著,心情如調味料打翻般,酸甜苦辣混成一鍋。

    「疏影,你在這裏令我太意外了。若不是剛才寶兒告訴我,有位姓郁的漂亮姊姊在大街上救了他,我也不會貿然跑出來相見。不過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疏影有氣無力地回答唐瀲,「舅舅和你三叔是至交,我們是來找他的。誰曉得他卻不在。」

    「不在?」唐瀲詆異著,「可是我剛才進來前,才見到他的呀。」

    「你見到他?」杜飛蓬質問的眼光從唐瀲身上移往唐言、唐諍。

    「瀲兒,你真的見到你三叔?」唐諍忙向兒子使眼色,可是唐瀲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地點點頭。

    「是啊,就在剛才。」

    「哈哈哈……」唐諍乾笑了幾聲,掩飾心中的尷尬。「一定是三弟忘了什麽,又回來拿。年紀大了,就是忘東忘西。浦兒,快去外面看看,把你三叔留下來。」

    「是。」

    唐浦應聲離開後,唐諍再度轉向杜飛蓬。

    「杜兄,沒想到你和三弟這麽有緣,他去而複返,也不枉杜兄千里迢迢來探望他。」

    「是啊,還真是有緣。」杜飛蓬饑誚地笑道,和疏影交換了個眼神後,靜靜地等待唐謙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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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6: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杜大哥,好久不見了。」唐謙走進大廳後,立刻和杜飛蓬相見,並感應到這位義兄淩厲的眼神,像能穿透他污穢不堪的醜陋靈魂般,探查出潛藏在他心底的罪惡秘密。

    他低頭避開他檢視的目光,和兩位兄長匆匆交換了一個表情後,眼角不期然地掃到杜飛蓬身邊的二八佳人。

    他的心頭一震,如被電到。十六年前的記憶,自動浮現在腦中。他憶起第一次在紅葉山莊見到杜菱花時的情景。

    當杜飛蓬介紹他妹妹美花跟他認識,他一見到這位江南第一美女,整顆心都軟化在她嫣然一笑的風韻中。

    她似一朵紅蓮翩翩走向他,從此便走不出他的心頭。他瘋狂地愛上她,還向杜家求了親;但菱花卻選擇了鬱竹風。

    他不甘心呀,他自認條件並不比竹風差,想不透菱花為何會選擇竹風?甚至為他殉情?

    他忘不了親眼目睹菱花以金釵自盡於竹風屍體前的那一幕。血色自她凝雪般的嬌顏上消失,那似白梅花瓣般的菱曆,掛著一抹幸福的淒涼笑意。他一想起,心中便如刀割般難受。

    唐謙雙手緊握成拳,控制竄流在體內的痛苦痙攣,一雙眼幾近癡狂地凝視那張回縈在他的夢中、揮之不去的嬌豔容顏。芙蓉面頰凝霜雪,美眸燦爛似寒星。她,不就是教他飲恨十六年、唯一愛戀過的菱花嗎?

    「菱花……」從他乾澀的喉中擠出的兩個字,包含了太多被撕扯、被扭曲的心靈舊創,鬱疏影怔忡地望著身前情緒混亂的中年男子,突然感到害怕起來。

    可是她沒有理由害怕啊!

    想到自己肩上背負的家門血仇,疏影的勇氣突增,清亮的眸中射出炯炯精光,冷冷地瞪視唐謙。

    唐謙被她淩厲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驚。

    他以全新的眼光,注視眼前這張令他魂縈夢系的嬌容,訝然發現菱花似乎少了幾分她曾有過的溫柔。相反地,在她輕鎖的黛眉下,是一雙英氣勃勃的慧黠美眸,但那一點也不減損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令人心折的活潑氣質,讓人更想上前攀折她國色天香的容貌。

    所以,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撫摸她皮膚上散發出的生命力。

    「唐謙,你做什麽?」杜飛蓬惱怒地攔在他身前,唐謙被嚇得連連後退。

    唐謙此舉的確稍嫌魯莽,也難怪杜飛蓬生氣,唐家人尷尬地愣在當場,只聽見唐謙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呐呐地說:「菱花……」

    「她早死了!」杜飛蓬冷酷的聲音打醒了他的迷夢。

    「那她是……」他顫抖著聲音,迷惑地瞪著疏影。

    「三弟,這位是杜兄的外甥女郁姑娘。」唐諍趕緊離座,走到弟弟身邊說道。

    唐謙的眼中仍充滿不可置信,傻傻地看著疏影。

    「我娘已經死了。」疏影嬌脆的聲音清冷地回蕩著,「你應該知道的。」

    唐謙如受重擊般,又退了一步。

    「她在生完我們姊妹的當天,便死了。我們母女緣分淺薄到只有幾刻的相處時間,而先父,甚至連親生女兒的一面都沒見到……」

    不!唐謙在心裏呐喊著,表情非常痛苦。

    「外婆說,我們長得跟娘很像;你覺得呢,唐三叔?」

    疏影的話句句像針般刺向唐謙心頭,眼淚不爭氣地自他充滿痛楚的眼中冒出,但仍洗不掉他心中的罪惡感。

    「其實,我不那麽像娘,至少在個性上完全不像。」她淒然地笑道。「我完全沒承襲到娘柔得像水的性子,我妹妹新晴,就真的跟娘是一個樣子。」

    「不,你已經很像了。」他軟弱地說,蠶蝕心靈多年的懊悔,在這一刻讓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疏影見到他那模樣,心中有些不忍,只能無助地望向舅舅。

    杜飛蓬表情複雜。他雖深知唐謙對菱花的一片癡情,卻不能原諶他傷害鬱家的所作所為。

    疏影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不能前功盡棄,必須一鼓作氣攻破唐謙的心防。

    「爹娘過世後,舅舅一直找不到襲擊綠柳山莊的凶徒,直到最近,我們才好不容易尋到一點線索。」

    「線索?」唐謙表情一驚,不知所措。

    「是啊。」疏影堅定地點著頭,清亮的美眸一刻也不放鬆地緊盯著唐謙,聲音則越來越冷靜。「唐三叔想必也知道,當年是天魔宮夥同一群凶徒侵人鬱家。白蘿和先父同歸於盡。先父的致命傷雖是白蘿的彎刀,但他後背中的一掌,卻像是青城派的無上心法。舅舅曾派人多次上青城,尋求青城掌門協助調查,一直沒有結果。唐三叔藝自青城,當然也知道無上心法至陽至剛的威力。」

    唐謙聽得冷汗涔涔,沈默不語。

    「當年該名凶徒的功力還不夠純青,雖從背後偷襲先父,先父內力精湛,還不至於因此殉命。若不是為了救先母,也不會被白蘿殺死。沒想到先母看似柔弱,性情卻剛烈不遜男子,不願落於賊人之手,寧願身殉先父。這些年來,郁家和杜家皆怨恨天魔宮所為,直到姊姊無情認祖歸宗,才明白天魔宮完全是被人慫恿。」疏影停下話來,眼光冷冷地自唐謙毫無血色的臉孔,掃向唐諍莫測高深的表情,再移向唐言內疚、痛苦的臉上。

    「白家三代女子,為情傷心、傷身。白玉奴為情所言,痛恨男人,以至於當年阻礙女兒白蘿和先父在一起,造成先父後來迎娶先母,拋棄白蘿,導致日後綠柳山莊的血案。白蘿因愛成恨,不但毀了自己、殺死情人,也造成女兒自幼失去依怙。無情姊姊算是幸運的,因為她遇上的是個深情、有擔當的男子,賀飛白甘願為她和父母抗爭,再加上我們姊妹倆懇求舅舅為她作主,才沒造成另一悲劇。可是她外婆、母親,和先父、先母的悲劇,原本都可以避免的,但卻在某一家族男性的懦弱和自私下,全成了犧牲品。」

    疏影的話句句帶刺,也句句指向唐門。唐言為當年間接害死女兒白蘿的事而內疚不安,唐謙則為了菱花自殺而抱撼不已。現場的氣氛靜肅到聽得見每個人的心跳聲。唐灩聽得心浮氣躁,隱隱覺得疏影等人是上唐門找麻煩來的。

    「鬱疏影,你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是什麽意思?」她冷淡地質問道。

    疏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覺得我說的故事很有意思嗎?」她柔和地回答。「我正在告訴各位一件不為人知的醜陋秘辛……」

    「那關我們唐門什麽事?」唐灩沒好氣地說。

    「你認為不關你們的事?」疏影譏刺地揚了揚眉。「哦,對了,我好像沒說到真正的重點。我沒說出天魔刹女已告訴我們和天魔宮聯合侵襲綠柳山莊的那夥人是誰?」

    唐家的人,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尤其是唐言,一聽到天魔刹女的名字,整個人似乎老了許多。

    「白玉奴將她一生的怨和恨都說出來了。」疏影眼中的冷酷,像上百支寒箭射向唐言。「她說出她如何被人拋棄,說出那個人有多麽無情,不但害了她,更害死了他們共同的女兒。你們知道為什麽她會把外孫女取名為『無情』嗎?因為『無情不似多情苦』呀!只有真正的無情,才不會再被情愛所傷。唐門主,你懂嗎?」

    唐言痛苦地搖著頭,喉嚨喑啞。

    十六年來,他沒有一天不為白蘿的死自責。他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兒,他算是什麽父親!?

    「你別再逼我大哥了!」唐謙突然開口,臉上帶著慘笑。「這件事……不幹我大哥……」

    「三弟……」唐諍趕緊出言阻止,「你什麽都別說。」

    「我……不能不說了……」唐謙悲傷地笑道,「這些年來,我無日不懊悔。只怪我太任性,太……」

    「三弟……」唐諍搖著頭。

    「別勸我了,二哥。我活得好累……」唐謙淒慘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們殺了我吧!」

    「唐謙,真的是你?」杜飛蓬憤恨地上前揪住他的領子。「你為什麽這麽狠心!?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

    「杜大哥,我對不起你。我太愛菱花了,無法從失去她的打擊中站起來。我立志要奪回她,我……」

    「唐謙,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啊!」疏影憤慨地說。「我不否認先母是你夜襲鬱家的原因,但你最重要的目標卻是為了鬱家的傳家玉佩雙鳳佩!」

    「隨便你怎麽說,要級要剮都隨你,我沒話講。」

    「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何況我也不想殺你。」

    「你今天不是來報仇的嗎?」唐謙訝異地問。

    「我是來討回公道。」疏影冷冷地掃向唐家的三位兄弟。「也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

    「什麽意思?」

    「雙鳳佩一日在鬱家之手,鬱家便有一日危機。誰曉得你們唐門哪一天又野心大發,跑來找我們麻煩。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這件事有必要來個徹底解決。」

    「郁姑娘,那件事是我不對,但唐謙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

    唐謙臉上的誠懇,只換來疏影的一聲冷笑。

    「唐謙,唐門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作主了?無論是當年、現在、甚至是未來,都未必是你可以決定的。我說這話絕沒看輕你的意思,而是鐵般的事實。當年的事或許因你而起,但是下令襲擊鬱家的人,應該不是你才對。」

    「郁姑娘,當年的事全是唐謙一人所為,讓所有的恩怨全在我身上結束。請你……別再追究了。」

    「你要全攬在自己身上我沒意見,但是鬱家以後的安危又要由誰負責?難道你要鬱家的人,成日活得提心吊膽,不知道毀家橫禍什麽時候又要降臨嗎?」

    「郁姑娘……」唐言突然嚴肅地開口,「我是唐門之主,這件事該由我負責。我保證唐門之人,絕不會加一指之力於綠柳山莊中人身上。」

    「哼,如果你能保證,當初你就不必拋棄白宮主。如果你能保證,白蘿阿姨也不會含恨而死。如果你能保證,無情姊姊更不會因為門戶之見,差點進不了賀家的門。所以,唐門主,你告訴我你還能保證什麽!?」

    疏影質疑的話,在唐言心坎如千刀萬剮般,他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是啊,他能向鬱疏影保證什麽呢?

    他苦笑。

    「如果唐家的人,真的想負起責任來,不如叫真正可以決定這件事的人出來吧!免得江湖中人恥笑唐門出爾反爾,專當偷雞摸狗的背信小人。」

    「鬱疏影,你別得寸進尺!」唐灩憤恨地說。「或許唐門真的對不住你,但你不該這樣損人!」

    「我有沒有損人,唐門的三位當家心裏都很清楚。疏影來這裏是誠懇地想解決問題,不想讓郁、唐兩家的恩怨擴大,否則我大可以血債血還,不用跟你們說這麽多了。」

    「郁姑娘……」唐諍沉穩地開口,眼睛凝視著疏影。「那你到底打算如何解決?」

    「很簡單,請唐門真正能作主的人出來。我要問她和鬱家究竟有什麽仇,讓她這麽狠心地下令毀我鬱家。我要她誠心悔悟,帶著唐謙到先父、先母,以及當年死難的鬱家家人墳前磕頭認罪,我要她發誓唐門中人從此不到江南,如此,我就不再追究唐家毀我郁家之仇。」

    「郁姑娘,你……」唐諍表情陰鬱,「這件事……」

    「郁姑娘,這事全是我唐謙一人之妄為,跟其他人無關,我願意做到你要求的事,我……」唐謙急急地插嘴,疏影蹙了蹙眉。

    「唐謙,事到如今,你還護著她?如果她是我想像中的那種人,早出來承擔一切了,何須三個兒子替她做擋箭牌?」

    「郁姑娘,你說的是……」唐謙臉色蒼白地問道。

    「不就是那位行事不讓鬚眉,有『四川鐵娘子』之稱的唐老夫人嗎?」

    這段驚人之語如五雷齊鳴,轟得在場唐家人目瞪口呆。唐言霍地站起身來,表情驚恐。

    「你……」

    「好一個聰明厲害的丫頭!」大廳後突然傳來喑啞的嗓音,廳中的唐家人立刻恭謹地排成兩列。疏影和舅舅、行雲互看一眼,知道唐門真正的掌權人出現了。

    他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武林傳言中最精明厲害的老女人上場。

    ☆☆☆

    疏影實在無法相信,坐在四名壯婦抬來的竹椅內那名乾乾瘦瘦的老太婆,便是傳說中唐門真正的掌權人——唐老夫人。

    這位老太太很老了吧?

    看起來比她外婆或她所認識的老人家都要老上許多。唐老夫人穿著一件翠藍色襖子搭同色長裙,臉上都是皺紋,只有從那雙炯亮的眼睛中射出來的嚴厲光芒,看得出有幾分精明厲害的樣子。

    廳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唐老太太兩旁各站著唐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唐言、唐諍和他的三名兒女,以及唐謙。

    疏影的眼光很快地從老太婆身上移開,掠了他們一遍。

    依她看來,唐門這時候的權力重心似乎在二房上。據姊夫賀飛白提供的消息,唐浦很可能是唐門下一代的門主。因為唐言的獨子身體瘦弱,所以身為唐家二房長子的唐浦,便承擔了第二代所應負起的重大責任。

    唐浦正在看她,臉上充滿疑惑。大概是想像不出她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怎麽會有如此深具智慧的頭腦吧?疏影在心裏自我膨脹地想道。

    「哼!」唐老夫人顯然對疏影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感到有些不滿。她看著疏影的目光停留在唐瀲身上,而且還頑皮地向他眨著眼。

    「這個女娃叫什麽名字,飛蓬?」

    聽她這口氣,疏影便知道這個老太婆有意拿長輩的架勢先壓住她舅舅,她以眼神示意舅舅默不作聲,嘲弄地輕揚嘴角笑道:「我叫鬱疏影。」

    「我沒跟你說話。」老太婆淩厲地瞪她,但疏影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也沒跟你說話。」

    「你!」唐老夫人氣得直噴氣,「沒禮貌的丫頭。」

    「彼此彼此。」

    「你說什麽?」老太大氣圓了眼睛。

    「我說我們半斤八兩。」

    「誰跟你半斤八兩?」

    「對啊,你說的沒錯。」疏影拍了一下手,故作恍然大悟狀。「論起沒禮貌,我輸你太多了。」

    「你!」唐老夫人這輩子大概還沒被人道麽忤逆過,但她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大風大浪兒多了,立刻收起怒氣,冷靜地面對頑敵。「你倒說看看,我老人家是如何沒禮貌了?」

    「既然你不恥下問,我就姑且告訴你。」疏影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想想,你害死了我舅舅的妹妹、妹夫,居然還有臉拿長輩的身分欺壓他?如果他落入你的陷阱,等一下如何理直氣壯地向你興師問罪?」

    「好個刁鑽的丫頭。嘴尖牙利的,怪不得我那三個笨兒子被你三言兩語便唬得一愣一愣的。」

    「多謝誇獎。」

    「我是在罵你呢,丫頭。」

    「是嗎?我以為你是在稱讚我聰明絕頂,小小年紀便把唐門的三位當家說得啞口無言呢!不過,你也不用欽佩我了,人家說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憑藉的是即使在蠻荒世界都行得通的大道理!」

    「哈哈哈……」唐老夫人不怒反笑,眼前的小丫頭深得她的脾胃。「你這丫頭有意思。可惜未能入我唐門,否則以你的聰明才智,必能當個稱職的門主夫人。」

    「謝謝你這麽稱讚我呀。郁疏影何德何能,擔當得起天下第一『毒』的門主夫人呢?更何況唐門主年紀一大把了,我也不感興趣。」

    唐言蹙了蹙眉,對於疏影譏刺的話不予理會。

    「我又不是說我兒子。別忘了我還有孫子呢!我瞧你這孩子有我年輕時不服輸的個性,又深具智慧,是個難得的人才。」

    疏影聽了後直想吐,誰像她呀!她強忍住心裏的不悅,含笑說這:「其實我有今天的成就,全賴你老人家的成全呢!」

    「我?」這樣的回答,倒讓唐老夫人意外了。「怎麽說?」

    「若不是你當年派唐謙襲擊鬱家,疏影一定是個在父母保護下深具江南閨秀氣質的淑女。每天閑閑地彈琴,無聊地盤算下一餐要吃什麽。再不然就是想想這幾天又有哪幾家的名門公子上門求親了,哪能有今天的伶俐聰慧呢!」這段話倒提醒了疏影自己,她父母當年若沒有死,她和妹妹的命運應該會有很大的不同。

    或許她們會嫁人江南最顯赫的金刀山莊和玉劍山莊,賀飛白和楚行雲會是她們最理想的夫婿。她看向行雲,發現他正溫柔地凝視她,從他眼中迸射出的溫暖光芒,照得她心頭暖烘烘的。她情不自禁地對他微笑,心中對他的愛戀又深了一層,但想起唐瀲,她又開始庸人自擾了。

    「丫頭……」唐老夫人蹙起稀疏的眉毛,很不高興鬱疏影這麽輕忽她,才專心地和她說上兩句話,她便分心和楚家那個俊小子公然眉目傳情起來。

    「啊,對不起,我在想別的事。」疏影歉然道。

    「我可以知道是什麽事嗎?」唐老夫人嘲諷地問。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爹娘當年沒死,一切會有多麽大的不同。我大概已經嫁給楚大哥了……」

    「你憑什麽認為你可以嫁給楚……大哥?」唐灩生氣地叫道,管不得是在嚴厲的祖母面前發飆。

    疏影剛才說的話已經夠令她不爽了。什麽叫作「每天閑閑地彈琴,無聊地盤算下一餐要吃什麽」?還有,「……想想這幾天又有哪幾家的名門公子上門求親了」?

    這些話分明是在諷刺她嘛!

    雖然她是這樣沒錯,但是……她憑什麽這樣說她!?而現在居然還不要臉地說到什麽「已經嫁給楚大哥了」這種話,實在太厚臉皮了!

    「噢,我順口說的。也不一定會嫁他。」疏影無所謂地回答,她不太明白唐灩幹嘛氣得這樣火眼金睛的。她只是在陳述一件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實而已。「反正不是嫁他,便是嫁給賀飛白。江南四大莊同為江南最大的世家,彼此聯姻也是正常的。賀奶奶和楚奶奶便曾同時向我外婆提了親,要娶新晴和我,所以……」

    「你……你真的要娶她?」唐灩氣得直發抖,眼光哀怨地向行雲求證。

    行雲倒有些訝異唐灩會如此直率地問他,不過他也想藉著這個機會再次向疏影表明心意。

    「是的。」他堅定地點著頭,眼神溫柔地飄向意中人兒。「今生我非疏影不娶。」

    「啊?」疏影聽得目瞪口呆,一會兒才回過神,卻已羞臉暈紅。「人家還沒真的答應呢!」

    「我會努力說服你。」他深情地回答。

    「這……」她的心兒狂跳,腦子裏亂糟糟。這個楚行雲,表情示愛不會看場合的,在這時候把她搞得一團亂。

    「我們私底下談。」她嚴厲地表示結束這個話題了。

    「總之呢……」她轉向看著一頭霧水的唐老夫人繼續往下道:「雖然我是挺喜歡我現在的樣子,但你當年的決定造成鬱家所受的傷害,卻不能被原諒。而且,我也不想我們姊妹老是為那對雙鳳佩提心吊膽,所以這件事不解決是不行的。」

    「那你認為該如何解決?」唐老夫人冷哼道。

    「我先前已經跟令郎說過了。只要你帶著唐謙到先父、先母,以及當年死難的鬱家家人墳前磕頭認罪,並發誓唐門中人從此不到江南。這樣兩家的恩怨便一筆勾消了。」

    唐老夫人臉色慍怒,這麽失體面的事,她怎能答應?

    「喂,我這麽做已經夠寬宏大量了。我如果血債血還的話,江湖中人也會認為理所當然。只不過我生性仁厚,又厭惡殺戮之事,更不想兩家冤冤相報,才提出這麽優厚的條件,你可不要不識相喔。」

    唐老夫人心裏更不高興了,冷笑連連。

    「你當唐門是紙糊的嗎?三言兩話恐嚇,我老太婆便怕你!」

    「我沒說你要怕我。」疏影不耐煩地回答。「是唐門先對不住鬱家,難道你心裏連一絲歉意都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比唐謙還不如,甚至可以說得上喪盡天良了!」

    「你、你……」唐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鬱疏影,你好大的膽,居然這樣罵我奶奶!」唐灩眼睛噴火地叫道。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啊。你奶奶一大把年紀,卻越活越沒道德。孔子說:『老而不死謂之賊』,這話一點也沒錯。」

    「你……你還說!」唐灩撲過來,一掌打向疏影,但疏影連動都沒動一下,已經有人心急地攔住唐灩。

    「唐姑娘,請自重。」唐灩一看擋在疏影面前的是行雲,手掌僵在空中,硬是沒勇氣打下去。

    「楚公子,你讓開!」

    「唐姑娘,我不能讓你傷害疏影。」

    楚行雲眼中的冷硬光芒,令唐灩委曲地直想放聲大哭,恨他如此保護疏影,也恨自己對他一片癡情。

    唐瀲走近妹妹,輕輕地拉下她的手,將她帶回父親身邊。

    「唐姑娘,家母已是風燭殘年,實在禁不起沿途風霜。這樣好了,不如由我們兄弟代家母走這一趟。」唐諍誠懇地建議道。

    「唐二伯,疏影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唐老夫人願意發誓不再侵犯鬱家,並同意遙祭鬱家亡靈,疏影可以答應唐二伯的要求。」

    「娘……」唐諍立刻轉向母親請示。

    唐老夫人臉上面無表情。

    疏影暗歎了一口氣,知道這位固執的唐老太婆似乎沒那麽容易屈服。她已讓步到這裏,唐門若是再不識相,只怕是自取滅亡。

    「丫頭,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唐老夫人突然陰陰地一笑。

    疏影又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機是什麽意思。

    「你想殺人滅口嗎?」疏影搖頭歎息。「如果你有這個想法,那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愚蠢。我郁疏影敢上唐門,難道會笨到一點準備都沒有嗎?先說江南四大世家好了,光是這股勢力唐門就窮於應付,更別提我義父天鳳公子了。只要他老人家登高一呼,唐門就會成為武林公敵,不但面子沒有,裏子也沒了!」

    唐家的人聽了後,臉色一變,知道疏影的話並不誇張。

    「哼!」但唐老夫人顯然十分冥頑不靈。「你們人在我手中,天鳳公子只怕也是投鼠忌器。」

    「唐老夫人,你未免太有自信了。」疏影傲然回答。「第一,我們現在還不在你手中。第二,就憑唐門,還攔不住我。第三,如果我義父想救人的話,那也是如探囊取物般簡單。連天魔宮主都攔不住我們父女,唐門又算什麽!?」

    「你!」唐老夫人惱羞成怒。「唐門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也不至於讓人來去自如。別忘了唐門的施毒、暗器,堪稱天下無雙。」

    「我沒忘記。」疏影自在地笑道,「不過你好像忘了我義父天鳳公子,不止武藝獨步武林,同時他的醫術也堪稱天下無雙。想當年啊,他帶著一家大小隱居到四川來,閑來無事,悶著發慌,便一時興起研究店門一千六百絲種毒藥的解毒方法。經過十六年的漫長歲月,倒寫了一本《唐門毒藥解救大全》。我倒還在想什麽時候把它印出來賣,說不定可以大賺一票哩!」

    唐家人面面相覷,忐忑不安。

    尤其是唐老夫人的臉色,更是由紅轉青,繼而面無血色。天鳳公子被人譽為武林第一奇才,醫術、武功同樣冠絕天下。如果真有人能破解唐門之毒,那人無疑便是天鳳公子。

    可是她絕不甘心因此向疏影屈服。

    首先,若是向鬱家公開道歉,那無異於承認當年的血案是唐門所為,唐門必定會遭武林人士唾棄。其次,她心裏還在想著鬱家的雙鳳佩,不願就此放手。

    她眼神陰晴不定地靈活轉動,腦子裏飛快地做出評估。

    「唐門不能因為你的三兩句話便束手就縛,你必須拿出真本領讓唐門信服。」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疏影冷然地瞪她,心中惱怒。

    這就好像叫上門討債的債主,要先和欠債的人比劃一番,打贏了才能討債一樣。

    「唐門要跟你公開決鬥。以三場為限,你若嬴了,老身便依你;你若輸了,那兩家恩怨便一筆勾消……」

    「雙鳳佩也歸你,對不對?」疏影譏刺地替她補上一句,只見唐老夫人不置可否地揚揚眉。

    「你這算盤倒打得挺精的嘛,你倒問問唐諍,換成是他,會同意這筆買賣嗎?」

    「那你想怎麽辦?」唐老夫人問。

    「很簡單,我若輸了,便依你。我若贏了,你不但得依我,還要……」疏影沉吟著,想起唐家在太白山一帶有大批產業。太白山上有數千種珍貴藥材,她若能掌握那裏,便能發展她積極想開拓的藥材生意。「就將唐門在太白山的產業,無條件讓給我。我以雙鳳佩賭那塊地,你們應該不吃虧才對。」

    「好。」唐老夫人眉也不皺地同意。雖是一筆價值十餘萬的田產,但想到雙鳳佩的價值,她便欣然同意。更何況她絕不可能輸。

    「我們就預定在後天舉行。在此之前,你們可以先在唐門住下。」

    「住在唐門?」那無異是羊人虎口,疏影遲疑著。

    「怕嗎?」唐老夫人得意地笑道。

    「我怕什麽?」疏影逞強地搖頭。

    「那就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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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6: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當晚,疏影等人在唐瀲的陪同下,共進晚餐。

    唐諍顯然知道,唐門中人能讓疏影放心的也只有唐瀲而已,所以特別命他全程招待。

    他們被安排在西跨院的竹苑中,透過周圍的室窗,只見竹影搖曳,如入詩境,清冷的月光穿過竹林透射,更顯得景致清幽。

    唐瀲陪伴他們在一樓的花廳用膳。

    桌上的佳餚皆是四川一地的名菜。有東坡肉、蘭花肚絲、翡翠蝦仁、乾燒岩鯉、芙蓉雞片、樟茶鴨子、口袋豆腐、醬燒冬筍、四川泡菜,以及一道菊花火鍋。

    全部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動。

    而唐瀲卻以自己的一盤素菜,配著永川豆豉,解決口腹之欲。

    「唐大哥,你還一直吃素嗎?」疏影訝異地問。

    「嗯。」唐瀲含笑地點頭。「我是佛門中人,未跟從師父之前,便隨家母茹素。」

    「怪不得你一臉菜色。」疏影說完後,吐了吐舌頭。

    唐瀲倒是不以為杵,他知道疏影直言慣了,話中並無惡意。他的臉色是蒼白了些,因為回家之後,不想讓人擾亂他的苦修,一直待在房裏之故。

    「唐大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說你。」她心虛地低下頭。

    「我知道。」唐瀲只笑了笑,「我命人準備了你喜歡的冰糖銀耳,可別吃得太飽哦。」

    「嗯。」疏影點點頭,笑咪咪地。

    一旁的行雲心裏很不舒服,有些吃味。甚至胡思亂想著疏影之所以對唐門特別寬厚,是不是因為唐瀲?他越想,心情越壞。

    其實,他的情敵唐瀲的心情也很複雜。乍見到疏影的喜悅,全被兩家的恩怨沖散。兩人的情誼是否還能像以往般親密,實在是個未知數。

    老實說,疏影對唐門開出的條件並不苛刻,若不是他祖母固執,這件事極有可能以皆大歡喜的畫面收場。

    他的眉頭蹙攏,一方面擔心疏影的安危,一方面也替唐門的未來擔憂。

    「唐大哥,你別煩心了。凡事皆有定數,現在擔心也沒用。讓小妹以茶代酒,慶祝我們今日的重逢。」

    「疏影……」唐瀲輕歎了口氣,飲盡手中的香茗。泛著一抹輕愁的眼神,不期然地和行雲憂鬱的明眸相遇,兩個男人互瞪了彼此一眼,很快地便移開目光。

    ☆☆☆

    睡在竹苑二樓的疏影,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推被下床,披了件外抱走到陽臺上的欄杆靠凳,望著天上的一輪弦月發呆。

    晚飯時,她已發現氣氛尷尬,行雲似乎對唐瀲滿懷敵意。其中的緣由她不難猜測到,行雲一定是擔心唐瀲也喜歡她,所以才……

    她懊惱地漲紅雙頰。

    一方面怪行雲對她沒倩心,一方面也歎怪自己仍在乎對唐瀲的感覺。

    撇開她和唐家的恩怨不談,如今她心裏已有了行雲,白然不能再喜歡唐瀲了。可是以往對他的敬慕,又如何能在刹那間拋開?況且這份情感超越了男女之情,她似乎也沒必要放開,對不對?

    雖是這麽想,心裏總有些忐忑不安,因為她不確定唐瀲和行雲是否也是這樣的想法。萬一唐瀲對她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她豈不是傷害了他?就像行雲害賀夢依傷心一樣,唐瀲說不定也會像夢依一樣反過來恨他們。

    她越想心越亂,迎面襲來的夜風帶著幾分寒意拂過她的發,她畏寒地抓緊肩上披的袍子,正想進房時,卻聽到竹林中的小徑傳來沙沙聲。

    她好奇地隱身於陰影下,只見一個身穿大紅披風的人影踏著月色而來。

    是誰呢?

    疏影納悶地注視那人,卻看到那人在庭院徘徊了良久,最後才猶豫地走近行雲的房間,抬起手輕敲了一下。

    疏影豎起耳朵,聽見行雲低柔的嗓音。

    「誰?」

    「是我。」含著幾分羞澀情意的嬌柔嗓音應答著,疏影蹙了蹙眉,隱的猜出來人身分。

    「夜深了,姑娘請回。」行雲說。

    「求求你,楚公子,讓我見你一面好嗎?」她楚楚可憐地請求著。

    「你……」行雲輕歎了口氣,終於走來開門。「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我等不及了……」

    唐灩幽怨的聲音,聽得疏影一把妒火燃起,恨不得沖下樓看個究竟。她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惱怒,靜聽下文。

    「唐姑娘,這時候實在不方便,你請回吧。」行雲警戒地望著面前眼眶濕紅的美人兒,表情不為所動。

    「楚大哥,你就這麽狠心地拒絕我嗎?」

    「唐姑娘,男女授受不親,為免有損姑娘的名譽,還是請回吧。」

    「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

    「你……」行雲為難著,說什麽他都不允許唐灩再進他房間了。去年的教訓,對他已足夠。這次飛白沒有在他身邊,他總不能逃到杜飛蓬或是疏影的房間吧?

    想到疏影,他的心裏有著又酸又甜的情意。

    她對他究竟是不是真心的?這麽久了,她連一句確實的承諾都未給他。

    「唐姑娘,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嗎?」

    「楚大哥,你真的忍心看我站在寒風中懇求你嗎?我們進屋裏談,好嗎?」

    「不行。」楚行雲堅定地搖頭,但一見唐灩眼中的神傷,他也感到有些不忍。「這樣好了,你到花廳等我,我等一下就來。」

    「好。」唐絕轉向隔壁的花廳,推開兩扇隔扇門走進去。行雲則回房整理好衣服,才經由與花廳相通的房門入內。

    這時候疏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醋意,翻身從二樓下來。她悄悄地貼近門旁,以唾液弄濕糊紙,偷窺裏面的動靜。

    只見行雲頎長的背影,和唐灩仿佛滴得出水來的柔情眼眸。

    「楚大哥……」唐灩顫抖地走向他,身上的披風已取下放到椅旁,一身月白色衫裙,更顯得清麗動人。

    「唐姑娘,請自重。」行雲退了一步,神情戒備。

    唐灩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些許哀怨。

    「我又不會害你,為什麽這樣防我?」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深更半夜,又是孤男寡女的,實在不方便。」

    「楚大哥,你仍對上回的事耿耿於懷嗎?」她垂下頭,羞澀地說。

    楚行雲表情尷尬,不知如何回答。

    「唐灩不是輕薄的女子,若不是對你傾慕已深,那夜也不會深夜拜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傾訴心意。」她期期艾艾地說著,嬌羞的麗容中,透著令人心情激蕩的嫵媚。

    行雲苦笑。

    「唐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我早跟唐姑娘說過,行雲不敢高攀。」

    「你……」她幽怨地瞟了他一眼。「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是姑娘不懂在下的話吧?」行雲突然強硬了起來,想到疏影就在樓上的廂房,他自然得快刀斬亂麻,早點把唐灩給打發走。「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不適合。」

    「郁疏影就適合你嗎?」唐灩的聲音充滿惱恨,「她嬌蠻無禮,有哪一點比我好?」

    「我跟你之間,不關疏影的事。」行雲不耐煩地說。「去年我拒絕你時,我跟疏影尚不相識。我是後來到岷山時,才遇見她。」

    行雲提到疏影時,眼中閃動的柔情蜜意,更加激怒唐灩。

    「她有哪一點令你傾心?」

    「她每一點都令我傾心。」行雲的俊容上揚起戀愛中人才有的神采。「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活潑的生命力,還有她的聰穎慧黠,全部讓我心折。從在瀑布間見到她像朵自在開放的蓮花般嫣然動人的丰姿起,我的心便不自禁地為她開啟。」

    「你……」唐灩臉色慘白,「我承認我或許不及她的絕色,但我對你是真心的。楚大哥,我比鬱疏影還愛你,相信我。」

    「唐姑娘,感情是不能這樣衡量的。」行雲搖頭,腦子裏仍想著疏影倚在他懷裏的嬌媚,所以當唐灩突然沖過來抱住他時,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撞得踉蹌後退。

    「楚大哥,我愛你,我對你是真心的。」她埋在他懷中哭泣,「我會比疏影更適合做你的妻子。我會溫柔體貼地順從你、照顧你,不會像疏影那樣刁蠻,我……」

    「唐姑娘……」行雲嫌惡地推開她,忍受不了她滑膩的身軀靠在身上的感覺。「別說了,我不會接受你的……」

    「為什麽?」唐灩淚眼模糊地問道。

    「我……」行雲蹙著眉,「唐姑娘,感情的事絲毫不能勉強。我並非因為你的條件不如疏影而拒絕你,而是……一開始你便吸引不了我。我該怎麽說呢?你很好,是我無福消受。」

    「這全是你的推託之言!」唐灩吼道。

    「不然你要我說什麽呢?」行雲也惱了。「我不愛你,就這麽簡單。天捱何處無芳草?你會遇上真正適合你的人!」

    「你……」唐灩氣得全身發抖,心痛如絞。

    楚行雲是她見過最無情的男子,無論她是以色誘,或是以情懇求,他都完全不為所動。心裏除了鬱疏影外,根本沒她的容身之地。

    她感到傷心絕望,心裏很明白楚行雲不是到今日才顯現他無情的一面。早在去年夏天,他就表現得很清楚,他不要她,就這麽簡單。

    枉費她一心癡求,卻只換來他無情的對待。

    她失望了,再一度自取其辱。

    「我恨你!」她幽幽怨怨地輕吐著,含恨的目光仍有幾分難舍,行雲別開臉,不理她。

    她真的絕望了。她憤恨地拾起披風,像一陣風般從行雲身邊沖出花廳。

    楚行雲轉身目送她的背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心只有一顆,如何分為兩處呢?

    他苦笑著,就讓唐灩認為他無情吧?除了疏影外,他無法再付出真心。

    ☆☆☆

    疏影一早醒來,心情特別愉快。

    反正唐灩心裏恨的是楚行雲,又不是她。她幸災樂禍地想著,心裏卻有點納悶像唐灩這樣的大美人,楚行雲竟很得下心來一再拒絕?

    而他對她卻是死纏爛打,從在綠柳山莊再度重逢後,一路跟進跟出,弄得全江南的人都知道他在追她。

    這是玉笙告訴她的。

    他說,即使是杭州的販夫走卒,都知道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稱的玉劍公子打算娶她為妻。玉劍山莊正在挑選良辰吉時替兩人完聘納親,而紅葉山莊也忙著替她準備嫁妝。說得跟真的一樣,疏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看來,她是非嫁給他不可了。

    懷著待嫁女的羞澀,疏影輕快地走下樓,和行雲在花廳碰個正著。

    「疏影,早啊。昨晚睡得好嗎?」行雲深情地問道。

    提起昨夜,疏影便忍不住酡紅雙頰,心裏怪羞的。可是她羞個什麽勁呢?她只不過在廳外偷聽他和唐灩談話而已。

    「怎麽了,疏影?」她羞答答的表情,令行雲愕然。「你沒事吧?」

    「沒……事。」她作賊心虛地應道,綻露出羞怯的笑容。「你也睡得好嗎?」

    「呃?」行雲表情複雜,只能含混地回答:「還好。」

    「是認床啊?」她故意問道,行雲搖頭。

    這時候唐家的家仆送來爽口的清粥小菜。疏影和舅舅、行雲一吃完早餐,唐瀲便匆匆走進花廳,向杜飛蓬請安。

    「杜世伯,您早。」唐瀲請安過後,欲語還休地望著疏影。

    「唐大哥,你有事?」疏影問。

    唐瀲點了點頭。「方便的話,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疏影看了看表情意外的舅舅,和眼神戒備的行雲,再轉向唐瀲臉上的坦然。

    「呃,好吧。」她說,不過在轉身跟著唐瀲離開前,不忘安撫行雲。「唐大哥不會傷害我的,你放心。」

    只要看楚行雲的表情,便知道是不放心了。所以她連忙又拍了拍他的肩保證:「我會平安回來的。」

    這有點像安慰小孩的舉動,令行雲啼笑皆非,但他只能坐立不安地目送兩人離去的背影。

    疏影跟著唐瀲穿過竹林小徑,走在兩旁正開滿嫣紅姹紫的花徑上。唐瀲帶著她走過一座小橋,來到一處幽靜的院落。

    「我住在這裏。」唐瀲指了指眼前一棟簡樸的房舍。「這裏叫松竹軒,取其四周環繞蒼松翠竹之意。我們到前廊坐。」

    疏影走進前廊,發現唐瀲已經命人在這裏準備了一壺香茗,和一些素食點心。兩人坐下後,相對無言,疏影心裏忐忑不安,深怕唐瀲也像唐灩那樣,突然來個表白,到時候她是否也要學行雲那般無情,斷然拒絕呢?

    她覺得好為難,不願讓唐瀲恨她。早知道這樣,剛才說什麽都要拖行雲過來,讓他來對付唐瀲。

    懷著這樣的烏龜心態,疏影更加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疏影,我們唐門實在對不起你。」唐瀲忽然開口道,疏影嚇了一跳。「如果能夠的話,我願意代替唐門向你贖罪。」

    「唐大哥,你言重了,這又不關你的事。」

    「話雖這麽說,可是我終究是唐門的一份子。昨夜,家父已將兩家的恩怨告訴了我,當年家父也是事後才得知,否則他一定會阻止的。」

    「我知道令尊是個好人。」疏影安慰道,「令尊的個性剛強,也只有他不畏懼唐老夫人的權威。」

    「可是她終究是他的母親,有很多事,父親還是沒辦法……」唐瀲欲言又止。「疏影,我雖是唐門中人,可是大半時間都待在峨嵋,鮮少回家。家裏有很多事情我並不知情,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我奶奶她……她沒那容易對付。」

    「你是擔心明天的事嗎?」

    「嗯。」唐瀲點了點頭。「奶奶並沒有明說那三場比試的內容,但依我猜測,沒有那樣簡單。唐門以暗器和毒藥獨步武林,我很擔心你……」

    「唐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既然敢答應,就有致勝的把握。」疏影胸有成竹地回答。

    「如果你贏了,那……」唐瀲猶豫著,「你會原諒唐門的所作所為嗎?」

    「唐大哥,我昨天就說過了。我並不想加深兩家的仇恨,只想討回公道。我贏了,唐門只要遵照我的條件,到我父母的亡靈前懺悔,並依約交出太白山的產權,便已足夠。」

    「如果你輸了,唐瀲也願意替唐門到令尊令堂的墳前代我家人贖罪。」

    「唐大哥,你太好了。」疏影感動地回答。

    「不,你才好。」唐瀲深情地說。「你對唐門處處顯示出寬大、善良的胸襟,就像一朵在秀麗的岷山上自在開放的紅蓮。性情溫和潤澤,如修慈善之行的菩薩。」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我哪里配稱得上是什麽菩薩?」疏影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你是。你那麽善良,有菩薩的柔軟心腸。我每見你純真的笑靨一次,便覺得自己污穢……」

    「唐大哥……」疏影表情訝異。

    「你聽我說完。」唐瀲真摯地望著她,「我想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便已愛上了你。雖然你那時候才十二歲,但已深深打動我的心。你的一顰一笑無時不糾纏在我心底,但我已決定獻身於佛門,我知道我必須忘記你,可是我忘不掉啊!」他歎了口氣苦笑,疏影怔忡地看著他。

    雖然地幻想過唐瀲喜歡她,心裏也欣賞唐瀲,但他現在當著她的面赤裸裸地表白,卻讓她不知所措。沒錯,她是愛慕過唐瀲,可是自從遇見行雲後……她的心裏好亂,不願意唐瀲喜歡她。

    「直到後來我才頷悟到刻意的壓抑,反而逼我想念你的心越熾。順其自然,清淨無為,才是正道。這次再見到你後,發現你已長大,而心裏也有了歸宿……」

    「唐大哥……」疏影慌亂地喊。

    「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楚行雲,而他顯然也對你用情很深。」唐瀲眼中充滿平靜祥和。「我很替你高興。」

    「唐大哥……」疏影的眸中積雲聚霧,在這刻她的心是感動的。因為唐瀲不但絲毫不怪罪她移情別戀,反而平靜地祝福她。「我……我不曉得該怎麽說才好,唐大哥。我一直喜歡你,直到遇上行雲。他對我是那麽好,溫柔又關懷,而且還……那麽好看。我一方面想著你對我的好,一方面又眷戀不舍行雲的柔情,我的心裏好亂、好苦惱……」

    「疏影,你太為難自己了。」唐瀲疼惜地說。「楚行雲的人品、才識都遠勝過我,更何況他對你用情這麽深,你不該辜負他的。聽唐大哥的話,好好把握這份真情。」

    「可是你怎麽辦?」疏影稚氣地問。

    「不必擔心我。」唐瀲微微一哂。「我已決定入佛門修行。疏影,作這個決定並不是因為你,而是我跟了師父看遍人間疾苦後便有的想法。只是有些紅塵俗緣我仍掛懷於心,現在只要等到我母親、祖母的請解,還有你得到幸福的歸宿,我便能無牽無掛了。」

    「但你真能斬斷紅塵俗緣嗎?」

    「緣分是很難料的……」唐瀲充滿智慧的眼光投向遠方,「我想做的是普渡眾生,而非修持成佛。我會順著自然的法緣,期能明心見性,行佛之大愛,以菩薩心愛天下眾生。我不能否認我依然會愛你,但我對你的愛將如偶爾飄過波心的雲影,不再留痕。那會是段純潔、無污染的感情。」

    「唐大哥……」疏影好感動,唐瀲的眼光再度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那是她每一次在他身邊時所能得到的平靜。「你實在是個好人,我好想再像小時候那樣,靜靜依偎在你的懷裏。」

    她純真的請求令唐瀲難以拒絕,他張開雙臂讓疏影投入他懷中。她平靜地倚在他胸前,心情好快樂。誰說愛情一定令人苦惱?此時她便好開心。

    因為她不但擁有唐瀲昇華的摯愛,還有行雲專一的柔情。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了!

    ☆☆☆

    跌跌撞撞地自唐門奔出,行雲的思緒混亂如摸不著邊際的棉絮,只想從剛才見到的那幕親密畫面逃脫出來。

    他在花廳坐立難安,乾脆跟隨疏影身後離去,沒想到會看到那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以整個生命熱愛的疏影,居然會依偎在他的情敵唐瀲的懷裏。那一刻,他只覺得生命從他的體內抽離,再也感覺不到身邊的煦陽和風,聽不見鳥語,聞不到花香。

    熾熱的情火已熄,愛慕的心也碎如飛塵,他所有的美夢飄然遠去,剩下的只是一具充滿痛苦的肉體。

    他好痛苦,痛得只想逃離這傷心之地。他拼命地往前狂奔,來不及選擇路徑,便從唐門奔到熱鬧繁華的街道上。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仿佛蒼茫的天地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他如行屍走肉般地走在街上,呆滯的眼光突然捕捉到那鬥大的酒旗。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李後主的詞跳入他心頭,這時候除了酒外,他還有什麽倚靠?

    就讓酒來麻醉他所有的知覺,讓他不再想起疏影嬌豔的燦顏,不再為她活潑靈動的美眸而癡迷。他要忘了她,忘掉對她的自作多情,忘掉要與她共踐白首盟約的癡念。

    他是個傻瓜,疏影根本不愛他!

    他越想心越糾結,腳步不知不覺地朝酒樓加快了起來。

    李白不是說:「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就讓他效法先聖先賢,藉著美酒將所有的痛苦和煩惱都拋掉,把體內灼燒的妒焰整個澆熄!

    「客倌,您要點什麽?」滿臉笑意的店小二客氣地問道。

    行雲想起和飛白喝過的四川名酒「荔枝綠」,他才喝不到半壺便已醉了,最適合在這時候拿來麻醉他的知覺,讓他不再想起疏影。

    疏影,疏影,你為何這樣對待我?

    「給我一壇荔枝綠。」他一咬牙,回道。

    濁酒一杯複一杯,行雲想澆醉他的理智,但他的腦子卻比沒喝酒前還要清明。

    他想起歐陽修的一闕《浪淘沙》,想起和疏影攜手遊遍的江南美景,那一幕幕在他心底重演,更增添相思愁恨。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是呀,到了明年,陪伴在疏影身邊共賞春光的人不再是他,而是那可恨複可惱的唐瀲。天啊,他怎麽忍受得了!

    他再將一碗酒灌入喉中。此刻他方能體會到昔年白蘿對鬱竹風的恨意,還有唐謙對杜菱花的癡情。一番真愛全被無情的流水棄之東流,教他們如何不恨、不怨?

    疏影,行雲哀歎著,為何我對你這麽好,你還這樣對我?你知道我為你柔腸寸斷,心傷魂消嗎?

    行雲的心好痛,好痛!他懷疑是不是痛到極點,反而可以不痛了?是不是到了那時候,他便可以將疏影忘掉?還是會像被針紮般,抽痛地記起她欲笑又還顰的嬌態?不,不,他不要想地了,不要想她了;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疏影,你到底知不知曉我這麽愛你!

    他捶著胸,又狂飲了一碗酒。

    他在唐家大廳熱情的表白,她是否聽進去了?他要求她嫁給他,她卻含羞推卻。

    你真的不愛我嗎?疏影!

    行雲想起疏影柔情盈盈地撫摸他的臉,想起她癡狂凝視他的眼神,也想起她衝動地親吻他臉頰那如電擊的一觸。她怎麽可能不愛他呢?否則她為何要這樣對待他?

    他再度充滿希望,隨即又被妒嫉的狂流所淹沒。

    如果她愛他,為何會投入唐瀲的懷抱,這樣傷他?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越想心越亂,愛、恨、悲、喜連番在他心底交替,他想不透,想不明白!

    他無意識地繼續將酒液灌入喉中,表情苦惱。

    店裏的客人和店小二,對這位衣著華麗、容貌俊美無儔的年輕男子大搖其頭。他們都不明白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為什麽要藉酒澆愁?會是為情所苦嗎?不太可能吧!以他那樣的條件,哪家的閨女拒絕得了?該是打著燈籠都挑不到的理想夫婿。

    午後的日光自酒樓視窗、門口投射進來,一位娉婷美麗的絕色佳人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了一名丫環、兩名家丁。

    店小二揉揉眼睛,呆立門口。

    店裏的客人已有人發出驚歎聲,認出這位衣飾華麗的美人,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稱的唐門小姐。

    唐灩早在行雲沖出唐門時,便派人暗中跟蹤。為情所困、心亂如麻的行雲,絲毫沒發現身後有人跟尖。唐灩在接到門人回報行雲於酒樓裏爛醉狂飲,立刻帶了人過來。

    瞧他那落魄傷心的模樣,唐灩也感心疼。昨晚被他斷然拒絕引起的傷心,全在這一刻被她拋離。現在,她只想安慰他,撫平他受到的傷害。

    「楚大哥,我們回去吧。」她走到他身邊,溫柔地說。

    「不……我要……喝酒……」行雲趴在桌上,口齒不清地回答。

    「我們回去再喝,我準備了好多好多酒等你。」

    「真的?」他傻笑。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唐灩命兩名家丁扶起行雲。

    「呃,」他打了個酒嗝,掙扎著。「不,我等疏影。疏影,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唐灩聽見情敵的名字,心裏很不痛快,她勉強忍住不悅,好言相勸:「我帶你去找疏影,乖乖的。」

    「還要喝……酒……」他呵呵笑著。

    「好,帶你找疏影,還有喝酒。」

    「嗯……你真好。」他笑著倚在家丁的肩上,順從地讓人將他送進轎中,返回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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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6: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唐灩將行雲送回客房後,命人準備醒酒湯和溫水。

    由於行雲已在房外吐過,唐灩應付起來較為輕鬆。她接過丫環遞過來的手巾,溫柔地輕拭行雲的臉。

    就是這張俊秀、脫俗的臉,讓她一見傾心的。

    她眼睛充滿愛憐地梭巡著那輕攏的濃眉、那不安眨動著的髻曲長睫,還有挺鼻下那張寬大薄抿的性感嘴唇。

    他的下巴也同樣迷人,方正堅毅,代表他對情感的執著。

    唐灩心中揪痛,有著自憐和對心上人的憐惜。

    為什麽他執著的對象不是她呢?

    唐灩一想到酒樓裏行雲狂飲爛醉的模樣,心情便感鬱悶。向來儒雅瀟灑、珍惜羽毛的冷傲男子,居然會為了一時的情場失意,而墮落至此?

    可見得他對疏影投入的感情有多深了。

    其實,她不該感到意外的,唐灩苦澀地想道。她早就知道行雲是那種至情至性的男人,一旦付出真心,便是終生無悔。她便是看上他這一點,才一心癡求。只是沒料到他付出真心的對象居然不是她,害她只落得一點癡心,其餘付諸東流。

    只是那個可惡的鬱疏影卻不知道珍惜行雲的真情,反而傷害了他。對於這點,唐灩認為雖是不可饒恕,卻可以被原諒的;畢竟,這給她製造了機會。

    唐灩偷笑著,纖手不自覺地移到行雲飽滿的前額。

    他的發絲有些淩亂,但仍然光潔黑亮得誘人有伸進去撫摸的衝動。她多麽盼望有一天能解開他的髮髻,悠遊於其中,替他整發、綰發,像個最溫柔貼心的妻子般。

    她盼望那一天的到來。幻想著以自己的柔情來撫平行雲在疏影那裏所受到的傷痛,幻想他終會被她感動,明白她是唯一深愛他的女人。

    仿佛已見到那一天的來臨,行雲深情的笑容只為她,唐灩甜蜜蜜地綻唇微笑,纖手更加放肆地移向他的唇。

    如此柔軟呀,她喘息著。

    「疏影……」行雲突然低聲呢喃,「疏影……」他在睡夢中的身體被唐灩的撫觸所驚醒,一雙手握住唐灩。

    「疏影……別離開我……」他大聲喊著,「別走,不要拋棄我,不要喜歡唐瀲,不要……」

    唐灩臉色發白,心痛如絞,剛才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疏影、疏影……」他大喊著,唐灩用力壓住他的雙肩,制止他亂動。

    「疏影……」他張大眼睛,瞪著唐灩。「我要疏影……」他哭喊著,「我要疏影……」

    走到行雲房外的鬱疏影,突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好奇地移往窗口。

    和唐瀲分手後,她著急地回到竹苑想見行雲一吐情衷,沒想到他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現在一聽見有人喊她名字的聲音,滿像行雲的,更讓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往窗內一瞧,只見唐灩坐在床上,壓住躺著的男人,頓時一股氣直往上沖,她來不及思索,從視窗直接跳進來,一把揪起唐灩,把她推開。

    「你幹什麽?」她凶巴巴地怒瞪唐灩。

    「你才幹什麽呢?」唐灩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你……你對楚大哥做什麽?」

    「我還要問你對楚大哥做什麽呢?」

    疏影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她對楚行雲做了什麽?她什麽都沒做呀,倒是看見唐灩在欺負他。

    「疏影……不要離開我。」行雲突然坐起身,從疏影身後圈住她,把她嚇了一跳。

    「別這樣。」她斥責這,拍著他的手。「放開我。」

    「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他的眼中有淚,像個受盡委曲的小男孩。

    疏影心慌意亂,她從沒見過行雲哭過。

    「他喝醉酒了。」唐灩悶悶地解釋,「哭著要找你,我怕他發酒瘋……」

    「原來是這樣,我倒誤會了。」疏影不好意思地說。

    「你誤會什麽?」

    「我……」疏影聳聳肩,「我以為你在欺負他。」

    唐灩雙頓漲紅,惱恨地瞪著疏影。

    「疏影……」行雲繼續抱著她的腰,臉頰磨蹭著她的背。「不要不理我……」

    「別吵啦。」她象徵性地拍拍他的手安慰著,這麽不溫柔的舉動看在唐灩眼裏更加有氣。她是這麽小心翼翼地捧著行雲在心口,他卻不領情,反而惦念著這個粗魯的野丫頭。

    「小姐,醒酒湯端來了。」一名丫環端了盅茶碗進來,唐灩送來不及回答,疏影已說:「拿過來,我喂他喝。」

    丫環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唐灩。

    疏影沒注意到丫環的反應,因為行雲將她越抱越緊。

    「你乖乖躺好嘛。」她柔聲哄著,轉身將他推到床上。「乖,別再胡鬧了。」

    「你別走……」行雲癡癡地望著她。

    「我不會走的。」她投給他一個溫柔眷寵的笑容,「一輩子都陪你。現在,我喂你喝醒酒湯好不好?」

    「不要!」他稚氣地搖著頭,「我不要醒過來,醒了你便不理我了。」

    「傻瓜,我怎會不理你呢?我一定陪著你的。」

    「不,你騙我!」他幽怨地指控,「你喜歡唐瀲,不理睬我了。」

    「誰說的?我最喜歡你了,乖乖的……」

    唐灩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掩聲低泣,哀哀怨怨地跑了出去。

    唐灩一離開,丫環只好將醒酒湯交給疏影處理。

    「麻煩出去時,把門關一下。」疏影交代道,然後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行雲身上。

    「來,把湯喝下去。」

    行雲順從地喝得一滴不剩。

    疏影拿手巾在溫水裏絞乾,替半躺在枕頭上的行雲輕拭嘴角。

    「你一身酒味呢!」她皺了皺可愛的鼻子,不悅地看著行雲。「以後不可以喝酒了。」

    「嗯。」他傻傻地點頭。「你真的在這裏陪我?」

    「當然是。」她笑著替他解開外衣。「來,我替你脫掉衣服,讓你休息。」

    這是鬱疏影除了義弟趙珞小時候以外,第一次伺候男人脫衣服。雖然只是外衣,也夠她臉紅心跳的。

    「唉呀,瞧,你連裏頭的衣服都弄髒了。」疏影大喊著,酒味很臭,她這麽覺得。她替他順便也脫了裏頭的白衫。

    光裸的胸膛出現在她眼前,她瞪著他平坦寬闊的胸,纖手似有自己的意識般拿著手巾輕拭他的頸和胸。

    然而只是這樣還嫌不夠,她好奇那片平坦的肌膚是什麽感覺,手指頭脫離了手中的布料,不受拘束地撫上那片溫暖的肌膚。像天鵝絨,也似上好的綢緞,她越摸越滿意。

    冰涼的纖指一觸及行雲的肌膚,那觸電般的感覺,把他所有的酒意都趕跑了。男性的知覺復蘇,情欲在血液裏沸騰,望向她粉嫩嬌豔的眼光不自覺地貪婪汲取她的美麗。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鼻端若有似無的女性體香,芬芳地撩撥著他下腹部的一把火。

    「疏影……」他忍不住沙啞地呻吟起來,隨著冰涼的柔荑滑過他精瘦的胸膛所帶來的一陣陣灼熱感,無力地抵抗體內氾濫的欲潮。

    「嗯……」處於精神亢奮的疏影,不在意地抬起有著霧般水氣氤氳的美眸,然而一接觸到他熾熱的眼光,溫柔的笑容立刻凍結在唇邊,眼睛裏的水氣也因為太驚愕而完全消失。

    「疏影……」這次他的聲音堅定了許多,虎掌移向纖細的柳腰,一用力將她整個人往他胸膛壓下來。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柔嫩的臉頰枕在他溫暖而有彈性的胸膛上。她聽到他狂猛的心跳聲,而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隨之加快了起來。有別於在唐瀲懷裏所感受到的安全平靜,行雲的懷抱讓她情迷意亂,口乾舌燥。

    她突然覺得好熱,吐出來的呼吸短促而灼燒。

    「我愛你,好愛你……」行雲帶著絕望的熱情輕握住她柔嫩的下巴,疏影眼中的茫然觸動了他最柔軟的心,他放柔眼光,無限眷寵地遊移在她精緻秀麗的臉蛋。

    「你真美……」他讚歎著,拇指輕撫著地凝脂般的雪頓,俊挺的鼻翼微張,輕嗅著她臉上的淡淡幽香。

    「行雲……」她不自禁地呻吟出聲,被他似水柔情的眼光給催眠了,嬌眼困酣,仰著芙蓉面等待著他的臨幸。

    終於,他端麗的嘴唇吻上她柔嫩的臉頰,似在熟悉細緻膚上的凝脂,一再流連。他以唇描畫她的絕色,每一筆都有著他數月來的相思渴望。她的黛眉、水眸、瑤鼻,還有她似牡丹嬌豔的芳唇。

    當相愛的四片唇貼合,如電光石火的欲望襲遍他們全身。這最真最美的一觸,帶給這對愛人無限的激情與感動。行雲逸出一聲讚歎,包容住她的粉嫩唇瓣,像蝴蝶逗惹春花般,哄誘著她的蜜汁。

    她喘息地嚶嚀出聲,行雲卻趁著她的唇瓣微張時,長驅直人,探索她的甜美。

    原來親嘴是這麽美妙的事。疏影迷述糊糊地想著,怪不得她的義父、義母會熱中這種事。

    她覺得全身的每一個毛細孔,都強烈地感受到行雲的存在。他的唇舌糾纏著她,胸膛服貼住她,強健的手臂緊攬著,而他的虎掌……要命,那沿著她纖腰往上攀爬到胸脯的是什麽?

    天啊,她從沒想過行雲會這麽大膽!

    她想抗議,但她得先調勻呼吸。

    行雲的唇暫時抽離她的唇,從她珍珠顆粒般的耳垂吮吸向白嫩的雪頸,配合著他輕解羅衫的大手。

    「行雲……」她慌亂地推拒著他無禮的毛手。

    「疏影,我喜歡你,喜歡你……」

    「不可以的,你不可以脫我的衣服……」她低聲叫了起來,他正抓著她胸前的柔嫩部位。

    行雲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麽。天啊,他怎麽可以這麽放肆?

    他慌張地移開手,雙頰漲得通紅。

    「對不起,疏影。我不是有意的,我……」他羞愧難當,為自己毫不君子地逾越了禮儀而感到難堪。他怎麽可以這麽不知羞恥地侵犯疏影?

    「我也有錯。」疏影將臉埋在他的裸胸上,小手無意識地愛撫他。「我應該早點阻止你。」

    「疏影……」

    「嗯?」

    「你……你這麽摸我,我沒辦法……」他一方面心裏很樂,一方面卻血氣沸騰,直想侵犯她,所以還是得開口阻止她甜美的折磨。

    疏影突然發現到自己做的好事,雙頓飛紅,然後很快地離開行雲的懷抱,恨不得找個地洞先藏起來。

    可是她一起身,立刻被行雲給抓回來。

    「不要離開我……」他熱烈地懇求。

    「喔,好。」她乖乖坐回床沿,害羞地低著頭。

    「疏影……」他覺得她離他太遠,握住她的纖手,將她拉回懷裏。「我是這麽喜歡你……」

    「我知道。」她嬌羞地回答。

    「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受不了……」

    「我沒有離開你呀。」

    「你有!」他悲痛地垂下眼瞼,早上的那一幕仍深深刺痛著他的心。「我看見了。」

    「看見什麽?」疏影困惑地問。

    「你……你和唐瀲……抱在一起。」

    「哦?」她仍然不太明白,直到發現行雲臉上痛苦的抽搐。她心疼地安撫他的臉頰,平息他體內狂燒的妒火。

    「吃醋了?」她試探地問。

    行雲痛苦地點苦頭。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看見。」

    這算什麽解釋嘛!行雲好生氣,憤怒地瞪著地。

    「別生氣嘛。」她朝他甜蜜地笑著,「我只是想最後一次抱唐大哥。」

    「最複一次?」他的心裏閃過一抹希望,但還是根介意。

    「是啊。唐大哥要出家為僧了,我想以後再去抱個和尚實在不好看,所以便趁他還沒出家前,再抱一下。」

    「你……你抱他幹嘛?」雖然他對唐瀲要出家的事略覺得松了口氣,但對於疏影還念著舊情人、捨不得唐瀲的行為非常氣憤。

    疏影哪里曉得他會為這種「小事」生氣,還天真無邪地眨著眼。「因為唐大哥不生氣我的移情別戀,還要我好好把握你。而且唐大哥的胸膛每次都帶給我安全平靜的感覺,所以嘛……」

    「我也可以啊!」他不服氣地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胸上,「以後你想要安全平靜,可以枕這裏。」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他惱怒地問。

    「唉呀,人家靠在這裏,反而會心慌意亂。人家會胡思亂想、口乾舌燥……」說著說著她那雙小手又不安分了,還頑皮地捏著他的乳頭玩。

    行雲乾咽下逸出喉中的呻吟,明白疏影在說什麽。

    到今天,他才能深刻體會到好友飛白之所以難抗拒疏影同父異母的美麗姊姊無情,在成親前便因為貪溺於魚水之歡而藍田種玉的苦衷。疏影這麽純真熱情,讓他也忍不住想品嘗那種歡愉。

    「我……知道了。」他苦笑著,撥開在他裸胸上肆虐的小手。

    她白了他一眼,好像在罵他小氣。

    「你剛才說你移情別戀……」他清了清喉嚨,勾人魂魄的柔情眼光定定地鎖住她,語氣輕柔地問:「是因為我嗎?」

    「嗯。」她呢喃著,纖手爬上他的俊容,愛不釋手地撫摸。

    「為什麽?」他握住她柔細的纖掌,放在唇邊親吻。「為什麽選擇了我?」

    「我不知道。」她也覺得滿困惑的。「情不自禁吧。你長得那麽英俊,讓我好難抗拒,總忍不住想看你、摸你,甚至親你。」

    行雲心裏有點難過,他不希望疏影是因為他長得比唐瀲英俊而傾心於他。「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萬一他變老變醜了,疏影會不會不再喜歡他了?

    「『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疏影,如果我不再年輕俊秀,你便不喜歡我了嗎?」他擰眉愀然地問。

    「當然不是啦。」她莞爾一笑,有些訝異行雲的缺乏自信。「你的容貌只是我喜歡你的其中一項優點而已。我同時也喜歡你時時投向我的眷戀目光,還有你的智慧、品德、才學……等等數不清的優點。」

    「真的?」他眼發異采,整張臉煥然起來。

    「是啊,還有你對朋友的義氣。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你對我的癡情啦。」她調皮地揶揄道。「新晴告訴我,你如何在岷山上對我一見鍾情、驚為天人,又不眠不休地尋找我,經過數月後仍不能忘情。我想不出到哪里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傻瓜,這麽癡又這麽真地一心對我。」

    「疏影……」他的俊臉漲得通紅,盈滿柔情的眼光仿佛在向她懇求更進一步的憐惜。

    「當然啦,還有如果我不嫁給你,哪有臉見江南父老?你這個最最可惡的人,早以眼神向他們宣告,非我鬱疏影不娶。若是我膽敢負了你,一定會被人剝皮的。」

    「疏影……」她的話令他哭笑不得,只能不滿地蹙眉抗議。

    「我不喜歡你皺眉。」她愛憐地撫平他的眉頭。「我不要再讓你為我心煩,把我所有的任性都忘記,只想著我將回報給你的最深切、最溫柔的情意。行雲,我愛你,我會用一輩子的柔情來回報你對我的眷寵。」

    「疏影……」他心中漲滿歡欣,熱情地俯下唇深吻著她。良久後,他微笑地望著疏影那張略帶羞澀的嫣然笑容,漆黑的眸中有著無限的眷戀寵愛。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好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事而已。你知道在那短暫的一瞬間,我的心如何為你顫動、癡狂?當你騎著大鳥消失後,我的心也被你帶走了。我再也不是那個蕭灑自在的楚行雲,而只是個為情瘋狂的男人。」

    「我知道。」雖然早知道這項事實,但聽見行雲親口說出,疏影心裏的感動又更加真切。

    「你知道便是那一眼,改變了我和飛白的一生嗎?」他若有所悟地笑道。「在見到你之前,我和飛白已決定到杭州去看新晴。如果沒遇上你,我、飛白和玉笙,一定會為了新晴爭得很辛苦。」

    「是嗎?」她醋意十足地嘟起嘴。她那位冠絕江南、溫柔又賢淑的孿生妹妹。唉,她從來沒嫉妒過她,怎麽現在卻……?

    「可是命運之神卻是這麽巧妙安排。」他讚歎著,「讓我在岷山上見到這麽水靈、活潑的你,我為你的絕色容貌和煥發神采所傾倒,難以自拔,在岷山上搜索著你的蹤影。飛白為了陪我,待了十天,最後在我的要求下,先行離去,沒想到竟然因而遇見無情。這樣的巧妙姻緣,誰也料想不到。」

    「可是你後來見到新晴時,為什麽沒愛上她呢?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像一朵溫柔的解語花。這樣的江南閨秀,才配得上名滿江湖的玉劍公子吧?」

    「吃醋了嗎?」行雲笑看著她嘟起嘴的可愛表情。「我也曾經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一模一樣的人兒,我何以不為新晴傾心?後來……」

    「怎樣?」她眼巴巴地瞪著他。

    「後來……」他溫柔地以鼻尖磨蹭著她的雪頰,真誠地告白著:「我發現我之所以對你一見鍾情,並不只是因為你的絕色容貌,還有你卓然不爾的神采。我固然欣喜你嬌豔嫵媚的一面,但同樣欣賞你英氣逼人的一面。你時而天真無邪,時而精明算計,又時而慧黠靈敏。你善良又勇敢,心胸寬大,理智清明。在岷山陶冶而成的自然率真性情,再加上天鳳前輩刻意栽培的自主個性,使得你和尋常的閨閣千金見識不同。你不是嬌生慣養的園林花卉,而是天池裏自在開放的紅蓮。我便愛你這氣質,便是為了這樣文質洵美的你而傾倒。」

    「行雲……」疏影聽得心裏樂陶陶,行雲的甜言蜜話真討人歡心,不過他說的都是真話,她自滿地想著。「能嫁給這麽瞭解我的丈夫,我一定會好幸福的。」

    行雲莞爾。「等我們一回江南,我立刻稟明父母,正式向杜世伯求親。」

    「嗯。」她羞澀地點頭,滿足地倚在他的懷裏。這麽健碩、溫暖的胸膛將專屬於她,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也是她的。啊,從今以後,她可以明正言順地摸他、親他了。一想到這裏,她便樂不可支。嫁得文質彬彬的美丈夫,這世間還有比她更幸運的女人嗎?

    ☆☆☆

    隔一天的比試,有些出乎疏影的意外。

    她想不到她要面對的第一個敵手會是唐諍。

    她以為唐言或唐謙會出手的,但萬萬沒將唐諍算計在內。

    其實這一點,連唐門的人也很訝異,完全不呀白唐老夫人在打什麽主意。

    她在打什麽主意?

    唐老夫人心中的憤懣,不曾洩露一絲在臉上。

    她原先也指定要唐言、唐謙出手。

    唐言無論是暗器手法,或是從岳家鐵劍門習來的劍術,都堪稱是四川第一,就是放眼江湖,也可躋身於前十大高手。

    可是唐言,自從那日聽了疏影那番話後,神情萎頓,無論他母親說什麽,就是不回應。最後煩不過了,只簡單撂下一句話:「如果你想要的話。」

    什麽意思?從他厭惡的眼神中,唐老夫人心冷地領悟到兒子的意思。

    如果你想輸,就派我去吧!

    這便是唐言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嬴。

    而三子唐謙,又是什麽態度?

    夜夜沉醉於酒鄉,跟她說話時還一身酒氣,醉眼惺忪,站立時顛顛倒倒,口裏還直嚷著:「我對不起菱花,我對不起鬱家,我該死,殺了我……」之類的話。枉費三個兒子中,她最疼他,沒想到他卻令她這麽失望!

    他可是唐門毒術中最精湛的一位,現在卻成了個醉鬼。唐老夫人擔心這個兒子一上場,搞不好會先將毒藥當作酒灌人自己的口中。

    所以她只好把主意打在唐諍上。

    唐諍,眾人只知道他長袖善舞,精於生意門路,卻不曉得他是個內家高手。他和峨嵋派掌門知性大師是至交,早年便窺得佛門內功心法,浸淫數十年,內力不遜於各派掌門。

    唐老夫人知道太白山的產業,是唐諍籌畫購建的。對那塊土地,他早有一套計畫,絕不願意將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她就是利用這點,說服了次子。

    唉,辛苦了大半天,總算有個兒子肯聽她的話了。

    事實上,唐諍之所以答應,是考慮到他的拒絕會迫使母親走上極端。所以寧願以武術和疏影公平較技,也不願母親以不當手法,傷害了疏影。

    只是在面對眼前稚嫩的少女,唐諍也不由慚愧地認為此舉有些勝之不武,倒願意對手換成杜飛蓬。

    「疏影,還是讓舅舅來吧。」杜飛蓬憂慮地說。

    「舅舅放心,疏影應付得了。」鬱疏影堅定地道,她並不是看輕唐諍,從他那雙目光矍亮的眼眸中,她看出他的內力十分精湛。可是她鬱疏影好歹也是吃千年靈芝長大的。再說,她又不想以內力勝他。

    「唐二伯,疏影自忖劍術方面略有成就,想以此向您請益。」

    「郁姑娘,請出招。」

    「可是唐二怕不使用任何武器,只以內掌應付疏影的三尺青鋒,令疏影心中有愧。不如這樣好了,疏影折一枝桃枝,和二伯對招。我們點到為止。」她說完後,立刻縱身飛向練武場旁邊的一株桃樹,信手折來一枝開滿白色桃蕊的花枝。

    「唐二伯,請。」疏影恭謹地向唐諍行禮,唐諍心裏一動,仍為她曼妙的輕功而暗自讚歎。

    「請。」唐諍話聲一落,疏影立刻進相。以天鳳公子傳授的絕藝招招進逼,唐諍雖是沉穩應付,但仍不免被精深的劍術逼得有些手忙腳亂。

    兩人皆是對敵經驗幾乎等於零的高手,過招之中不見絲亳火氣,頗有幾分君子之爭、揖讓而升的風度。唐諍以雄渾的掌力應招,令疏影無法近身,可是他的掌氣也動搖不了疏影手中的花枝。

    兩人交換了有數十招之多,疏影美眸靈光一閃,揚起一抹嬌笑。只見她右手輕揚,桃枝上的白蕊化做飛蝶,以北斗七星之勢射向唐諍。

    唐諍大袖狂舞,使勁逼退桃蕊,疏影微一使力,手中的桃枝斷成十數截,飛向唐諍。

    這已經不是劍術,而是暗器手法了。正是天鳳公子獨門的絕藝:花飛花舞花滿天。只是疏影的內力不及義父精深,無法使出萬點劍花,所以才以真花代替劍花。

    饒是唐諍這樣的內家高手,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疏影連使指力撞向被他的掌力倒彈而回的花蕊、斷枝,唐諍只感覺到左袖被一個力量彈中,便知道自己輸了。

    他收回掌力,倒退數尺。

    「唐諍輸了。」

    「蒙唐二伯禮讓了。」疏影言笑晏晏地拱手答禮,唐諍看了一眼自己的袍袖,發現一朵桃花正嵌在上而,不由得輕歎了口氣。

    第二場由唐灩主持。

    疏影知道唐灩心中怨恨她和行雲,這一關一定不好過。

    只見唐灩命人端出一個茶盤,上面有三個小杯子。

    「這裏有三杯毒酒,只要你喝了其中一杯沒死,便算你嬴。」唐灩冷冷地道。

    「不公平!」疏影尚未出聲,行雲已叫了出來。「哪有人這樣比鬥的。」

    「比不比,由鬱疏影自己決定。」唐灩傲然地道。「唐門以暗器、毒藥獨步武林,以毒藥比試,本就是理所當然。」

    「疏影,你別聽他的。」行雲兒疏影走向放在桌上的茶盤,連忙攔阻她。

    疏影蹙眉凝視三杯毒酒,嗅了嗅鼻,發現酒中全是致命的毒藥。

    「唐老夫人,我覺得這個比試太不公平了。」杜飛蓬沉穩地開口。「唐門是毒藥的老祖宗,而我們遠來是客,唐門處處占我們便宜,傳出去不怕貽笑武林嗎?依我之見,該是疏影出題,讓唐家的人解才是。怎麽會是反過來,要疏影試毒呢?疏影既不是百毒不侵,手中又沒有解藥,怎麽可能喝下不死?唐家此舉,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唐灩,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嗎?」唐諍不悅地看向女兒,「丟盡我們唐家的臉。照杜莊主的話做,由疏影出題,你來解。」

    唐灩見父親表情嚴厲,不敢違命,只好點點頭。

    反正鬱疏影不可能難得了她的,她可是唐門中除了唐謙外對毒藥瞭解最多的人。

    疏影微微一笑,計上心頭。

    她先請人拿出一個空碗,然後將三杯毒藥倒進碗中。

    「唐姑娘,請解吧。」

    唐灩呆住了。「哪有人這樣的?」她抗議道。

    「咦,有什麽不對嗎?」疏影奇怪地說。「這三杯毒酒全由你調配,你當然知道裏面的成分。我這麽做等於是送你贏,有困難嗎?」

    唐灩當場氣結。

    毒藥的道理不像疏影說的這麽簡單,三杯混成一碗,裏面的毒性便跟原有的不同,不是那麽輕易說解就解。

    「唐姑娘如果沒辦法解,便算輸了。」行雲溫文地說,心中暗感好笑。唐灩是作繭自縛,疏影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

    唐灩吃了暗虧,卻只能在心中叫苦,啞口無言,眼看著這場比試已告終結。三場中,疏影贏了兩場,剩下的一場,也就沒有比下去的必要。

    「我等著唐老夫人實現諾言。」疏影優雅地說。

    唐老夫人冷冷一笑。

    她認為第三場才是決勝的關鍵,而且將由她親自主持。鬱疏影這次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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