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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救一個老公(江南四大家族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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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8: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岳盈 - 救一個老公(江南四大家族之三)

某人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一向明白「強摘的瓜不甜」的道理,
卻沒想到真在放掉一個准老公的同時,
從水裏撈了個後補老公補在身邊的空位。

他雖長得沒「前人」美,倒也差強人意,
至少這夫婿是她自個兒挑上、救來的,
而她頭上頂的將軍名銜也讓她爹娘沒話說,
他愛不愛她無所謂,最重要的是──

他真的答應她的「求婚」,以身相報!
喔,她真是昏頭了,他真的要娶她?
她是自認文武雙全、溫柔可人沒錯,
也曾親口允諾會盡力做他的「好」妻子,

但是……她的求婚動機不夠磊落啊!
他不擔心「惹禍上身」,卻要她給他時間?
要時間做啥?回去惡補怎麼當個好老公嗎?
不管啦!婚都求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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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甯知遠看著郭冀喝下杯中的最後一滴酒,知道再過不久他就會醉得不省人事。

    「我告訴過你三杯醉的後勁極強。」甯知遠溫和的說。

    「可是……我喝了……不止……三杯……」郭冀被酒熏麻的舌頭不靈活的吞吐著。在他迷茫的醉眼裏,好友的影像忽左忽右的晃動,連向來儒雅的笑容都扭曲成一抹近似殘忍的笑意。

    「你……一杯也沒喝。」他蹙眉指控。

    「沒錯。」寧知遠點頭承認,「我知道哪怕只是沾上一小口,我就會醉得不省人事。你知道我的酒量很差。」

    「跟你……喝酒……沒意思。」郭冀嘲弄道,趴倒在桌上,感到不勝酒力。在意識逐漸渙散時,他迷糊地想著,他從來沒醉過,一次也沒有。看來知遠找來的這三杯醉的確是難倒他了,不過,味道真的不錯。

    他勉強咧了咧唇角,有自嘲的意味。

    「我……醉欲……眠,君……可去。」他朝好友的方向揚揚手,隨即被睡神召喚,動彈不得。

    「郭冀,郭冀……」寧知遠搖了搖他,以獨特的優雅嗓音喚了他幾遍。

    郭冀聽得到他的聲音,卻沒力氣回答。困頓的倦意籠罩住全身,他現在只想睡覺。

    「郭冀……」寧知遠又叫了他一遍,見他沒回答,輕歎了口氣。「你說沒有任何酒能讓你醉倒,沒想到還是讓我見識到了。你還說,就算酒是穿腸毒藥,你也寧願死在醇美的佳釀中。今天,我該讓你如願嗎?」

    郭冀原本想微笑的唇,突然定住了。不知怎麽的,他覺得知遠的話中有話,令他心中發冷。他蹙了蹙眉,想睜開眼問個明白,但沉重的眼皮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我扶你起來。」寧知遠托住他的臂下,用力將他撐起。

    郭冀全身乏力的倚在好友身上。迷糊中,他責怪自己胡思亂想,知遠不過是想扶他上床,讓他睡個好覺而已。

    「我們到外面吹吹風,讓你清醒一下。」寧知遠的聲音仍如往常一般溫和。

    郭冀在心裏罵他折騰人,沒事扶他到船艙外吹什麽風?放任他在船裏呼呼大睡一覺便行。

    「你很重的,郭冀。」寧知遠扶他到甲板上後埋怨道。

    夜色深沉,這艘順流而下的大船上,除了值夜的少數船夫外,大部分人都已酣眠。

    [瞧,今晚的夜色真美。圓月占滿中天,我替你選的良辰美景不錯吧。」

    郭冀完全聽不懂寧知遠的話,昏昏沉沉地感到自己的下半身抵在甲板的圍欄上,上半身則隨著不斷顛簸的船身,被冷冽的夜風吹得東倒西歪,幸虧有寧知遠扶著,才不至於跌落河中。

    他感到危險,強烈地感應到。

    一股危機意識逼迫他撐開困倦的眼眸,和寧知遠那雙陰沈的眼對個正著。

    郭冀嚇了一跳,知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陰沈?他想開口問,無奈昏沉的感覺再度攫住他。

    「我也不想這麽做……」寧知遠陰冷的緩緩揚起一抹笑,輕推郭冀的肩一記,他立刻身體不穩的跌向船外。

    「撲通」一聲,隨著大船繼續行駛,消失在夜色蒼茫的大運河裏。

    ※※※※※※※※※青黛站在船頭凝視著水中的月影。

    橙色的月影因水波的不穩定而晃蕩不停,時而破碎,時而圓滿。

    她怔怔的望著,腦子裏什麽都不想,任有些涼意的夜風拂過她身上單薄的紫衣。

    她不覺得冷,嬌弱的身軀卻兀自抖顫,也沒有傷春悲月,淚竟無聲無息地自眼裏滿溢出來。

    合該是個春江花月夜。

    她彷佛可以聞到河岸處飄來的野花香,襯著這美麗、圓滿的月色,正適合情人間隅隅談心、山盟海誓。

    她嫣然一笑,映照臉上的潸然,秀麗的容貌自有一番悽楚動人的嬌柔。

    船艙裏,她的大哥和大嫂想必正親親熱熱的擁在一起。成親半年了,他們仍如膠似漆,好似一對比翼鳥,一時一刻也不舍分離。

    這次,大嫂要回揚州綠柳山莊料理娘家的產業,大哥自然是隨侍在旁,還拉著她作陪。看著以往謹守禮教的兄長,情不自禁的在嫂子身邊磨磨蹭蹭;一會兒情話綿綿,一會兒又忘情地注視嬌妻的清豔麗容,甚至趁著旁人沒注意時偷吻妻子的臉頰,那副癡戀模樣,教旁人羨煞他倆的情真。

    她該替大哥、大嫂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但,為什麽每當看見他們親熱時,她的心口總是一陣陣地隱隱作疼?眼眶總是酸澀了起來?

    不該有的,不該是這樣的。

    青黛輕咬粉唇,極力想壓抑下從心中最秘密的角落裏逃逸出的一絲苦痛。

    大哥、大嫂帶她乘船繞行太湖,一路往揚州邊行邊玩,是為了排遣她心中積聚的憂悶,她也該順著他們的心意,放開胸懷才是。為何她總是拋不開心裏的影子,直掛念著那個曾跟她有名無分的儒雅少年?

    答案太過明顯了。

    青黛苦澀的扭曲著粉唇。

    只要望見大嫂美麗的嬌容,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張一模一樣、難分軒輊的芙蓉臉蛋。鬱新晴沉靜、溫柔的美麗,雖不及嫂子疏影的嬌俏活潑,卻另有大家閨秀的端莊氣質。

    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青黛便不自禁地為她的仙姿雅容所傾倒,世間竟有這般絕色。

    而站在那位溫婉秀麗的美女身旁的俊美少年,正是跟她指腹為婚的紅葉山莊少莊主杜玉笙。

    想到那個如今已跟她解除婚約的前未婚夫,青黛眼中的熱淚再度滑落,被夜風一吹,冷冷的沁人她無依的心田。

    新晴像嫂子疏影那樣美麗出塵,而玉笙——則跟她大哥行雲一般癡情。

    大哥說,玉笙是那種一旦動了真心,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男人。大哥勸她要放棄玉笙,因為讓玉笙動心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溫柔秀麗的表姊新晴。

    儘管如此,感情的事卻不是說放就放那麽簡單。杜玉笙不只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他俊美的身影更在兩人初相逢的那刻,鑲鐫進她的心版,再難磨滅。

    明知道流水無情,但她這朵飄零的落花仍執意要落在水中。可她又不甘心被人所棄,任細如絲雨的愁緒將她纏繞。她該如何?眼睜睜看著玉笙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被迫娶她?

    不,她辦不到。

    自幼看慣父母的恩愛,她青澀的少女心中早編織著對未來姻緣的幸福幻夢。她受不了被丈夫冷淡、怨恨,又深知自己將來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新晴在玉笙心中的地位。畢竟,他們自幼青梅竹馬,她這個只有名分的未婚妻又算什麽?

    何況,新晴是那麽溫柔美麗,放眼全江南,除了她的孿生姊姊疏影,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與之比擬的佳人。

    她能拿什麽跟新晴比!

    青黛眉尖緊蹙,泛起一抹苦笑。琴棋書畫詩酒花,她沒有一樣能及得上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的鬱新晴。她知道沒有人及得上她,至少在玉笙心中,他的新晴表姊無人能取代。

    所以她絕望了。青黛吸吸鼻子,唇畔綻出一抹淒清若雪地冷梅的淺笑。

    她還有驕傲啊,比似雪的白梅還要寒徹骨的驕傲。因為她的主動退讓,成全了一對佳偶,也在玉笙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她記得當她平淡地告訴他同意退婚時,他臉上的欣喜若狂和眼中閃動的盈盈感激。她知道自己將是新晴以外,會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異性;儘管,那只是輕幻如飛花的感激和尊敬。

    那就夠了,青黛在淚影中嫣然一笑。她清麗的倩影倒映在水中,卻可並無人欣賞,只能與月相伴,隨波逐流。

    但她不在乎,心裏的幽恨都隨春水而去。只是十七歲的嬌容,卻浮現出不屬於這年紀該有的滄桑。

    退婚的打擊,會隨著日月偷移而淡去吧。她如此期望著,並希望每個花月良宵,她都將不再記起玉笙瀟灑俊逸的形影,不再為情所困。

    該忘的,還是要忘去。

    她逸出一聲長歎,輕攏發絲,沿著船舷往艙房的方向移去。漆亮若寒星的烏眸纏綿地凝視載著船來船往的大運河河水,暗忖在這條河上行駛的船隻裏,有多少跟她同樣失意的姑娘,被困在寂寞的情海裏。

    遙夜沉沉如水,跟她有緣的人會在何時出現?

    隨著另一聲感歎,水面浮現一縷暗影。

    青黛斂神凝視,揮掉眼中的殘淚,晶亮的美眸很快捕捉到水面上浮沉的物體。是人嗎?她蹙起眉。

    「小姐,夜深了,快進船艙裏吧。」充滿慈祥的聲音響起,青黛回頭一看,發現是楚家的老管事方二叔。

    「方二叔,你看那個是人嗎?」她神色凝重的指著水面,方管事立刻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咦,好像沒錯。」

    「那……快點把他救上來。」青黛當機立斷道。

    方管事連忙吆喝船上的夥計,一時之間,原本平靜的船舫囂囂擾擾地吵成一片。

    ※※※※※※※他在冷濕的黑暗死地中掙扎,儘管身體是那麼沉那麽重,由心底的一絲不甘心所激發出的微弱清明始終占住靈台,不教他完全放棄希望。

    在黑暗中,他攀住救命的浮板,傷痕累累的身心找到暫時的棲身之所。順著濕冷的河水流去,他幾近昏迷的理智險些絕望。就在這時候,嘈雜的聲響傳來,似是有人落水,而後他感到身下的水流略有變動,數隻強健的臂膀拉住他,經過一番困苦的奮鬥,他離開了折磨他幾乎有一輩子那麽久的河水,渾身濕透的身體,被放到乾燥的船板上。

    「他……還活著嗎?」嬌嫩的嗓音是他一生聽過最悅耳的仙樂,他努力的睜開兩道細縫,越過數張夾雜著好奇和關心的粗獷男人臉孔,終於和發出仙樂的可人兒相對。

    皎亮的黑眸裏,盈滿溫暖的關切。郭冀被她水柔的眼光罩住,只覺得身心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覺貫穿他無依惶惑的心靈。他知道他安全了,真正地安全了。

    眼睛乏力的垂下,陷人寧靜的睡鄉裏。

    ※※※※※※※※椎心刺骨的疼痛擾得他睡不安寧。他輕哼了聲,舉起乏力的手想揉太陽穴,卻被手臂下肌肉的撕痛刺激得齜牙咧嘴,懊惱地呼出痛苦的呻吟。

    「什麽……什麽事?」縮在椅內打盹的小童被突如其來的痛哼聲驚醒得跌落地,半晌才搞清楚那擾人清夢的悶雷出自何方。

    「嚇死我了。」他驚魂南定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謹慎地移往床上他負責看顧的病人。「你醒了啊。」

    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郭冀的視線之內,他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氣,模糊的視線漸漸澄清,發現眼前的小人兒是個年約十二、三歲,做僕役打扮的男童。

    「水……」郭冀舔了舔唇,勉強從乾澀的喉中擠出一個字。

    「等等。」男童轉身走向房裏的一角,郭冀聽見他倒水的聲音,沒多久他瘦小的身影便回到床前,先是遲疑的將茶杯放在床邊的角桌,然後才坐到床上吃力地扶起他。

    「啊……」郭冀痛呼一聲,男童臉上立刻現出愧疚之色。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弄痛你。實在是你渾身是傷,我不曉得該扶你哪里才好。」男童稚嫩的道歉贏得郭冀一個苦笑。

    「來,喝水吧。」男童盡責的將水喂進他口中,郭冀饑渴的吞咽下喉,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著唇邊的水珠。

    「小哥是?」郭冀忍住被男童扶躺回床上時誤觸到傷口的疼痛,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叫活活。」難得被人尊稱小哥,活活立刻眉開眼笑地回應。

    「這裏是……」

    病人再度開口,灰白的臉孔隱現痛苦之色。活活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也生過病,明白生病的人說話最是耗費力氣,不待這個人再開口就做了回答。

    「這裏是揚州綠柳山莊,你在前天夜裏被我們姑爺船上的夥計救上來。喔喔,我倒忘了,小姐吩咐過你一醒來就去通知她。」

    說完後,活活便轉過身朝外跑去。

    郭冀愣了一下,還不是十分清醒的腦袋正忙著消化男童剛才所說的話。原來他昏睡了那麽久。揚州綠柳山莊?不,他心頭突生的一根刺不是為這六個宇。姑爺、小姐……腦子裏冒出昏迷前深烙進心坎中的溫柔俏顏。她是什麽人?難道會是什麽小姐?

    他蹙緊眉,才待往下深思時,便聽見門外傳來的鶯聲燕語。

    「活活,別像只小猴子一般毛躁……」活潑的甜美語調和他記憶中的嬌嫩嗓音略有不同,卻是同樣的悅耳。

    「小姐,怎麽又罵活活是猴子了?」活活喃喃埋怨,「活活是急著向小姐稟告那個人醒了。」

    「怎麽不早說呢。」女子不耐煩的道。

    郭冀暗感好笑,心情奇異地放鬆下來。這位小姐倒挺有趣的,才說人毛躁,沒想到她更沒耐心。

    隔開寢室和外面小廳的珠簾再度刷地一聲響起,淡淡幽香浮動,郭冀不自禁的深深呼吸。久經花叢的他,很快辨織出這淡雅的香味,絕非出自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胸口莫名地狂跳,期待一睹佳人的真面目。

    他朝珠簾的方向看過去,霎時張大了嘴,腦子一片空白,彷佛走進她盈盈淺笑的眉眼裏。

    天下間竟有這等美女!

    一時之間,郭冀只覺得這輩子沒白活了,被好友背棄的怨恨都消融在她好奇的點漆水瞳中。她凝脂般的皓頰,絕美精緻的五官,乃至於她淩波微步的仙子體態,充塞住他所有的感官。

    天啊,她真美。

    他只能喟歎一聲又一聲,再無法發出其他的言語。

    「你沒事吧?」仙子般的小姐對他眨眨眼,菱形的紅唇上揚,綻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郭冀發現自己只能喘著氣,貪看她傾城傾國的絕色,水靈靈的國色天香,充滿生命活力地散發著,一顰一笑均能勾人魂魄。

    「你好像好多了。」天仙美女自顧自道,不怒而威的星眸掃了一眼在旁邊捧腹狂笑的男童。「活活,你太沒禮貌了。小心我向雪姨告狀。」

    「哎喲,我的好小姐。拜託,千萬別跟我娘說。」活活驚恐的求道。

    「哼。」美女調皮的別開臉,任他在一旁打躬作揖,逗得她身邊那位只比男童大個一、兩歲的少女咯咯嬌笑。

    「洋洋,你還不幫我向小姐求情?」活活懊惱的瞪視他那位全沒手足之情的姊姊。

    「哼。」少女學著小姐高傲地揚高瑤鼻輕哼。「小姐教訓得沒錯,你的確欠人教訓。我是你姊姊,洋洋是你叫的嗎?」

    「哎呀。」活活苦著臉,既不願向大他一歲的姊姊低頭,又無法讓向來只愛看他出糗的小姐放他一馬,只好端著可憐兮兮的表情求救似的望向床上的病人。

    郭冀唇角上揚,被他們三人逗得連肉體上的痛苦都忘了一大半。他朝男童點點頭,到底沒忘了他的飲水之恩。

    「小姐……」他悅耳的男性嗓音吸引了美女的眼光,暫失光彩的虎目被愛慕的情懷催發出熠熠光輝。

    仙女般的小姐嫣然一笑。

    「你想為活活求情?」她靈動的眼眸充滿笑意,「沒問題。反正他取笑的人是你,你都不介意了,我也沒話說。」

    郭冀頓時感到啼笑皆非,頭一次有臉紅的衝動。他心頭一驚,審慎地注視眼前的美女,這一看更不得了,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張明豔不可方物的玉容,都是那麽的教人怦然心動,情難自己。他連忙用力掐痛手臂,才再度讓腦中的思緒澄明。

    他活到二十六歲,這還是第一次被女人迷得暈頭轉向。

    「在下郭冀,敢問是小姐救了我嗎?」

    「不是,也是。」美女輕綻貝齒,調皮地笑道。

    郭冀一頭霧水的瞅著她,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是我的小姑發現你漂流水中,這才命管事叫人將你救起。然後是我輕施醫術,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不過老實說,這一切該算你命大,吃了一肚子水,又醉得一塌糊塗,居然沒給水鬼抓去。」她雖是輕描淡寫地說,但郭冀是何等精明,立刻從話裏聽出一絲的嘲諷。

    「在下並不是故意掉進水裏的。」他蹙了蹙眉,很不願讓這位絕世美女誤以為自己是酒鬼之流。她剛才提到她小姑?他靈光一閃,直覺想到昏厥前所見的溫柔女子一定是她口中的小姑。溫郁的感覺泛上心田,然一股小小的遺憾也同時悄悄地鑽入。

    這回他的眼光注意到她盤結的髮髻,輕煙密霧般堆聳的雲鬢,分明是已婚婦女的裝扮。天仙美女的年紀不過是二八年華左右,竟已羅敷有夫?怎不教人扼腕!

    視線緊跟著她無邊麗色的俏顏,移向她穿著白絹裏對拎杉子、銀紅紗比甲、白杭絹畫拖曳長裙的的嬌軀……眼光又倏地回到她略微凸出的小腹。

    這……真是可惜啊。

    彷佛是嫌她名花有主的身分對他的打擊太小,竟還讓她身懷六甲。郭冀在心裏暗歎道,十分遺憾他的救命恩人居然不容他以身相許來報答。

    這樣的美人兒,可不要配個凡夫俗子才好。在郭冀心裏,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三年前結識的那位卓爾不群的江南佳公子才配得上她。

    他正這麽想時,忽地聽見屋外傳來的腳步聲。珠簾再度被掀起,天仙美女立刻轉過身,輕盈的身影像只粉蝶般飛進藍衣人的懷抱。

    「疏影……」悅耳的男性嗓音充滿溫柔的情意,健勇的臂膀擁住懷裏的俏佳人。「你是有身孕的人,怎麽可以再這樣蹦蹦跳跳的?」

    「哎呀,人家不管。誰教你一大早就撇下人家,不知到哪去了。」疏影哀愁地抒發著閨怨。

    郭冀聽得心裏憤慨,暗惱這個做夫婿的未免太不懂得憐惜嬌妻了。

    「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吵你。我不是吩咐雪姨告訴你,我跟聶總管巡視佃農去了嗎?」藍衣人耐心的解釋著,語氣充滿無盡的寵溺。

    「我知道。可是人家看不到你,會想你嘛。」

    「是,是為夫的不對。」滿足的輕笑聲揚起,郭冀酸澀的猜想藍衣人心裏必是像剛被灌入蜜汁般甜鬱。

    雖然瞧不見美少婦的表情,但從她雙手掛在夫婿頸上,偎依向他懷裏撒嬌的背影,加上她嬌柔婉轉的嗔怨,郭冀也能想像出她嫵媚妖嬈的模樣。他只覺得全身骨頭酥軟,暗忖那個做丈夫的八成被迷得比他還要神魂顛倒。

    「疏影……」藍衣人喚了愛妻一聲後,再也管不了有旁人在場,情不自禁地在嬌妻的俏臉上吻了一記,才不舍地放開她。

    郭冀看得又妒又羨,才想別開險時,卻瞥見美少婦貼近夫婿耳邊低聲咕噥。藍衣人聽罷後,秀逸出塵的俊美臉孔轉向郭冀。

    「楚兄!」郭冀發出一聲驚呼,無法置信眼前人竟是故友。

    可不是嘛!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那張教女人發狂的俊臉,正是他三年前結識的知交楚行雲。

    「郭兄醒了。」楚行雲言笑晏晏的走向他,飛揚的神采裏增添了三年前所沒有的適意滿足。

    這也難怪,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沒想到會為楚兄所救。」他感歎地說。

    楚行雲溫文地一笑,炯亮的眼光投向三年前在開封結識的好友。即使經歷了一場生死大難,臉色灰白的粗獷俊容,依然充滿令人著迷的男性魅力,而那雙向來熠熠有神的虎目,依稀恢復了往日熱血男兒的神采。

    「行雲沒盡什麽力。是舍妹發現郭兄落難,命隨行的侍從將郭兄救起。幸好內人精通醫術,及時以針灸之術醫治,郭兄才得以平安無恙。」

    「楚兄太客氣了。若非楚兄一行人,郭冀只怕已含恨九泉。」

    好友語氣中的苦澀,令楚行雲一怔。他和郭冀雖然有三年沒見面,但素知他酒量極好,除非在信任的友人面前,否則絕不縱酒狂歡。這次的酒醉溺水事件,恐怕極不單純。

    「郭冀,我知道你從不喝酒誤事,何以這次會為酒所害?內人在救治你時,發現你陷人醉酒的昏睡狀態。若不是仗若你超乎常人的堅毅意志,早就回天乏術了。」

    楚行雲這番略帶戲謔的調侃,讓郭冀臉色陰沈了些,炯亮有神的虎目眯起,投射出略帶困惑的憤怒。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是想不明白寧知遠何以會害他。

    「一言難盡。」他只能從緊抿的唇線中擠出這四個字來。

    楚行雲看出他心中不足為外人道的複雜心情,微微一笑,也不逼他。「若有需要行雲出力的地方,郭兄但請吩咐無妨。」

    「多謝楚兄。」郭冀感激地道。他迎向好友了然的眼光,那對漆亮的眸子裏,依然是三年前令他傾心交往的坦蕩正氣。楚行雲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為表裏如一的君子,郭冀知道即使他遭逢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甯知遠所背棄,在他杯弓蛇影的驚慌心態下,楚行雲仍是他永遠可以信任的人。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時,珠簾方向的另一道凝視強烈地擾亂了他的心情。

    其實早在楚行雲進房後沒多久,他便依稀有此感應,只是這對郎才女貌的夫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才無心理會。

    但現在他再難壓抑心中因那道眼光而生的溫鬱暖流,黑白分明的大眼帶著連他自己也不甚瞭解的渴盼越過楚行雲夫妻,投向珠簾的方向。

    楚行雲隨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微笑地對珠簾外的人說:「青黛,進來吧。你不是很想看看郭冀兄嗎?」

    簾外的人猶豫了片刻,才輕掀珠簾進來。

    步履盈盈,如娉婷芙蓉隨風舞來;冷香襲人,似有還無地沁人郭冀鼻端。他只覺得那香味奇特,眼光自來人穠纖合度的紫衣嬌軀,移上那張清麗動人的俏顏。

    腦中轟地一響,他頓時領悟何以對她的眼光生出奇特的感應。眼前的女子便是助他從死沉的河水裏逃出生天來的救命恩人。那雙聖潔美麗的水眸,曾讓他感到平安寧靜。他眼中生出濕熱的感覺,熱血沸騰的心漲滿感激,若不是身體還虛得很,便要下床向她致謝了。

    「這位是舍妹青黛。」楚行雲向他介紹。

    郭冀朝青黛頷首,「楚小姐,大思不敢言謝,郭冀會永遠感銘於心。」

    青黛為他虎目裏湧現出的承諾眼光嚇了一跳,她輕啟朱唇,客氣地說:「公子言重了。」

    短短五個字,道出了青黛的教養。不愧是楚行雲的妹妹,那端凝的雅姿透露著江南閨秀雍容高雅的氣質,輕柔而低緩的聲音,似流水悠揚,不疾不徐地鑽人他躍動的心靈。

    他感到熱血澎湃,迥異於被楚行雲身邊絕美的妻子所挑動的情潮,楚青黛帶給他春水般的暖柔。雖不及她嫂子的絕色,然青黛的美貌在一般女子中仍算是拔尖的,尤其是她冰豔的朱唇,更似早春綻放的一朵紅梅般令人驚豔。

    郭冀發現自已竟然有些心動了。

    在他人生中最難堪的關鍵時刻,遇到這雙絕美的姑嫂,他納悶這是否為老天爺跟他開的一場玩笑,一個情場浪子,竟有想安走下來的感覺。但此時,他確實比任何一刻都要羡慕行雲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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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短暫寒暄之後,行雲很快偕同妻子離去,讓郭冀安歇。青黛自然不方便留下來,尾隨兄嫂離開,卻沒跟著他們回返蓮園午睡,只隨意在花園裏閒逛。

    走下苔蘚斑駁的羊腸小徑,青黛繞過蔥籠的樹影、數株海棠,來到一座六角亭坐了下來。

    先前她在珠簾外窺視了郭冀良久。

    以一個溺水被救、身上有多處皮肉傷的人而言,郭冀的氣色好得出奇。

    大嫂說,郭冀在落水前顯然飲下尋常人一沾口便無法負荷的烈酒。落水之後,經過水流衝擊,又被水中的岩石或雜物割傷,僥倖未死,全賴其堅韌過人的生命力。當然,還得加上運氣,才會在夜深人靜時被獨自悲歎的她所救。

    青黛自嘲的想,但一憶及郭冀虎目中熱烈誠摯的謝意,粉頰熱辣成一片。

    其實,她根本沒做什麽,只是眼尖地發現他,喚人將他救起而已,何德何能承受他的感激呢?

    她輕歎一聲,撇開他令人心亂的眼光不想,回想起大哥發現被救起的人是郭冀時的反應。

    「郭冀酒量極好,為人又向來謹慎,不可能會喝醉。」

    青黛記得大哥當初是這麽說的。

    「但他明明喝醉,還醉得掉到水裏。」大嫂疏影嬌嗔的反駁。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大哥回答。

    青黛向來信任大哥識人的眼光,大哥既然這麽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及至見到清醒的郭冀,青黛更覺得大哥的懷疑沒錯。

    郭冀的外貌雖然年輕,卻有種久經風霜歷練的精悍與幹練。青黛知道郭冀的年齡還比大哥多長幾歲,北方男兒的豪邁之色充分反映在他粗獷的外貌,臉上的線條像是被刀斧鑿出,顯得剛硬。

    大哥說郭冀還是個邊關大將,青黛納悶一個將軍怎麽會掉到南方運河中。不過,大哥和郭冀相識是在三年以前。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改變一個人。大哥就在這三年之中,遇上了嫂嫂,從一個孤傲卓絕的男人,轉變成溫柔體貼的好夫婿。

    所以,像郭冀這樣的邊關大將,又是侯門公子的身分,轉變的程度或許會更大也說不定。搞不好,他回家娶了妻,不鎮守邊關了。

    青黛發現她竟然不喜歡這個想法。郭冀有沒有娶妻,照理都跟她無關。以他的身分,鐵定是娶個官家千金,而依他的個性,該是要個百依百順、端莊又賢慧的嬌妻。

    雖然他的語氣很客氣,但青黛老是想像著他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模樣。他不是那種受人頤指氣使的人,從那雙清朗的眸子裏可以看出一絲傲氣。

    奇怪,她怎麽老想他呢?

    青黛感覺好笑,心不在焉的將眼光投向遠方。

    他是個滿好看的男人,跟她之前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或許這便是她特別注意到他的原因。

    不過,他也跟其他男人一樣,對她嫂子的美麗著迷。

    青黛嘲弄地抿了抿唇笑。雖然隔了一層珠簾,她還是瞧清了郭冀失神凝望嫂子的模樣,但他還算知道克制,到底沒露出口水滴流的醜樣。不像一般凡夫俗子,見到鬱家的這對姊妹花,便失魂落魄,醜態盡出。

    這也難怪,有時候身為女人的自己,都還會望著嫂子發呆呢。

    「青黛……」突如其來的嬌聲呼喊嚇了她一跳。她抬頭迎向聲音方向,恬靜的一彎淺笑綻現在她面前。

    青黛不白禁地想回她一個笑容,卻在見到她嬌柔的身影亭亭玉立地偎在一副結實的懷抱裏時凍住了。

    站在鬱新晴身旁的男子,正是令她百轉千回、想忘也忘不了的杜玉笙。她感到心中一陣甜蜜,又一陣哀傷。

    「青黛……」新晴怯怯地走向她,帶著一份難言的歉意。

    青黛很快地收斂心中翻騰的醋意,擠出一抹微笑。「晴姊,你們不是在杭州嗎?」

    若不是知道新晴人在杭州紅葉山莊,青黛也不想來揚州。她倒不是怨根新晴到不想看見她,而是不願面對教她嗔怨的前未婚夫杜玉笙。

    誰都曉得杜玉笙黏新晴很緊,一步也不願離開她。所以,不管新晴到哪里,他一定會跟著。儘管兩人尚無正式名分,但到底是表姊弟的關係,旁人也說不得閒話。

    「週四叔要來揚州辦點事,舅舅這才放心讓我們跟著來。我與疏影許久未見,怪想她的。」新晴溫柔地解釋。

    青黛知道新晴口中的週四叔是紅葉山莊的四總管,想必是新晴想趁著疏影返家時,好好跟孿生姊姊相聚,是以紅葉山莊的莊主杜飛蓬才假借買賣之便,命四總管周泰成護送她返家。而杜玉笙這個癡心公子,自然是非跟不可。

    青黛溜了玉笙一眼,發現他又長高不少。也許還比不上兄長或郭冀的健碩,然而他精瘦的身軀早晚會茁壯成健實的大丈夫模樣。

    「青黛,你好嗎?」玉笙微笑地看著她。

    青黛心中泛起苦澀,臉上卻維持平和的笑容。玉笙始終不知道她的一往情深,以為她慨然成全他和新晴,心裏不會有一點掙扎、痛苦。

    罷了,她又何需他知道。

    「我看起來不好嗎?」她打起精神,以活潑的口氣回應。

    「你剛才好像在想心事。」新晴關切地說。

    「沒什麽,一個人坐在這裏無聊,只好發呆。」青黛平靜的道,眼光調皮地溜向眼前的這對金童玉女。「倒是你們兩人,才剛到而已,為什麽不去休息一下呢?」

    「我們不累啊。」玉笙精神奕奕地道,「本來想先去看疏影表姊和表姊夫,可是雪姨說他們正在休息。」

    「是啊,挺不巧的。」青黛聽到「正在休息」這四個字不覺莞爾。在蘇州玉劍山莊裏誰都知道,當少主人夫妻「正在休息」時千萬不要去打擾,否則定會惹得少莊主一肚子怒氣。

    「後來晴姊就想來找你。」

    找我做什麽?青黛本想這麽問,又覺得太小家子氣,只好抿唇微笑。

    「青黛……」新晴的語氣洩漏出一絲懇求的意味。

    望著那張令百花失色的楚楚嬌顏,青黛發現自己竟有些不忍心讓她失望。「晴姊,太陽這麽烈,不如我們到屋裏品嘗點涼品。」育黛主動挽住新晴白嫩的粉臂,將她從玉笙懷裏搶了過來,一面還惡作劇地朝玉笙扮了個鬼臉,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嗯。」新晴順從地任她挽著,她始終對青黛心懷歉意,見她肯心無芥蒂地接受自己,不禁感到雀躍萬分。

    「來,到我住的梅軒聊聊咱們女兒家的心底事。」青黛說。

    「那我呢?」玉笙追在兩人身後乾瞪眼。

    「你是女兒家嗎?」青黛刮著臉取笑他,新晴抿嘴偷笑。

    「我……」王笙在她們身後跺腳,既捨不得離開表姊新晴,也不願孤單一人在花園裏亂逛,只好咬緊牙根,委屈自己暫當一下「女兒家」。

    ※※※※※※※※※經過五天的休養,郭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恢復得差不多。這全賴疏影傳承自她義父趙天鳳的醫術,和特製而成的獨門傷藥。

    他若有所思的凝視手臂上結痂脫落、露出光滑平整的肌膚。楚行雲的這位嬌妻不止容貌姣好,內涵和智慧均勝過一般的閨閣千金,連他這個堂堂的男子漢都要自歎弗如。

    楚行雲還真是走運。

    他按捺下心中的羡慕,腦裏閃過半年前從邊關被調回京城時,自友人處聽聞到的一件江南韻事。

    據說,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稱的玉劍山莊少主,贏得了武林第一高手趙天鳳的義女、同時也是揚州綠柳山莊的女主人郁疏影的青睞,成就了一段郎才女貌的姻緣。

    當時郭冀正為父親將他從邊關調回京城的事悶悶不樂,倒沒注意到玉劍山莊的少主人跟他昔年結交的好友同名同姓。他耳朵聽著朋友翻來覆去地提及鬱疏影有多美麗,綠柳山莊何等富裕,那場婚宴又是多麽熱鬧,心裏卻喃喃咒駡京城的煩悶。

    如果那時候他有注意傾聽,說不定早趕往蘇州向行雲祝賀,也可以早點見到他那美麗脫俗的嬌妻了。

    但見到又如何?

    郭冀扮了個鬼臉。

    五天的相處,讓郭冀明白這個每天固定跟隨夫婿來探望他的楚家少夫人,可不像她端靜的外表般單純。

    他才向行雲透露他落水的經過,這位楚少夫人立刻連珠炮的丟出一堆疑問。

    「寧知遠跟你有仇嗎?既然沒仇,他何以會害你?你不是說他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又是你們郭家的總管,他害你有什麽好處?這當中一定有什麽利害關係,重大到讓他背棄道義害你。倘若你死了,你們家的財產會落到他手中?還是你妻子會嫁給他?」

    「我還沒娶妻。」郭冀記得他當時只來得及插進這句話。

    這個思緒靈動的美女自顧自地接著又說:「還是他被你的仇家買通?總之,他害你一定有理由。我想,你在找他報仇之前,得先把整件事理清楚,免得後患無窮。」

    「我知道。」郭冀苦笑,「最主要是知遠這個人向來謹慎,而且他沒有害我的理由,才會讓我全無防範。」

    「是你不曉得他有害你的理由吧?」疏影揶揄道。「依我看,這個人十分狡猾陰險。他深知你的弱點在杯中物,便設計將你灌醉,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推人河中。這個寧知遠在船上的人發現你失蹤後,一定會故做驚慌地大肆追查你的下落,說不定還行文沿河的府縣尋找你。依照他原先的計晝,你應該在隔日被人發現浮屍河面,然後以酒醉落水結案。沒想到你命大,反而逃過一劫。我想,他現在一定很頭大,因為他不確定你到底死了沒。」

    「你的猜測有理。」行雲讚歎地道,眼中充滿對妻子推理能力的敬佩。

    郭冀聽後暗暗吃驚,沒想到鬱疏影這麽厲害。撇開寧知遠害他的原因,疏影倒是把知遠接下來的後續動作推敲的合情合理。憑他定遠侯之子的身分,搞不好已鬧得沿途各州縣不得安寧。

    「這不是猜測。」疏影白了夫婿一眼。「你忘了週四叔來的那天說了什麽嗎?他說他們船過蘇州後,便瞧見官差雇了一隊船夫在運河上展開搜索,範圍直擴大到靠近揚州。」

    「我竟沒想到跟郭冀落水的事件有關。」行雲恍然大悟。

    「你啊。」疏影輕敲夫婿一記,行雲只是笑咪咪地摟著愛妻,將手交握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郭冀只好禮貌地移開眼光,不妨礙兩人親熱。

    所謂的伉儷情深,大概就是這樣吧。

    六年的戎馬生涯中,郭冀很少想到成家的事,現在卻欣羡起楚氏夫妻的恩愛,覺得娶房妻子也是不錯的事。半年前父親調他回京師,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為了他的婚事。

    可惜的是,郭冀因為跟父親賭氣,總是東挑西揀的沒個滿意,直到此刻才認真地考慮起成婚的可能。父親若是知道這件事,想必會笑得合不攏嘴。

    郭冀的父親定遠侯外表嚴肅,所以郭冀從小就跟父親不親近,加上母親在他年幼時便已過世,父子間的閑隙越來越大,終至漸行漸遠。

    郭冀十九歲時,定遠侯決定藉兒子的婚事拉攏一權貴家族。正值叛逆年少的郭冀不願讓自己的婚事淪為政治籌碼,偷偷考取了武狀元,跟著當時的邊關大元帥鎮守西北,把他父親氣個半死。

    定遠侯雖然動用勢力,好不容易把戰功卓越的兒子調回京城,卻依然無法如願地說服他接受婚事,沒想到這會兒郭冀自己倒想通了。但成親的對象絕對不是父親相中的權貴千金,他真正的打算是……

    郭冀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不管父親滿不滿意,都得尊重他的選擇,除非他不想抱孫子。他蹙了蹙眉,想起父親日漸孱弱的身軀,很清楚父親盼孫急切的心情。

    一個半月前他欲離家到武漢辦事時,御醫曾多次來家裏探視父親。郭冀原本打算辦完事後儘快返家,誰知在途中遇到寧知遠,說父親囑他到應天府探訪病重的舅舅。這才著了知遠的道,被害落水。

    想到這裏,郭冀心頭隱生不祥之感。

    誠如疏影所猜測的,以寧知遠跟他的交情,若沒有重大的利害關係,不至於敢向他下手。寧家三代都在定遠侯府為仆,他跟知遠就像親兄弟一樣,知遠為什麽要害他?

    還有,以父親的精明,知遠要如何瞞騙?

    他越想心越亂,直覺其中的陰謀絕對比戰場上的爾虞我詐更加狠毒。像知遠這樣謹慎的人,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他鐵定有十足十的勝算,才會下手。

    知遠到底憑靠什麽?他又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郭冀困擾地走出房外,跨過月洞門,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徑信步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一處有山有水的庭園,他隔著水池欣賞黃石疊成的假山山腰上喬木參差、盤根嵌石的景色,耳邊傾聽從假山瀑布流出的泉水聲,頓覺神清氣爽。

    突然,他眼睛一亮。隨著迎風飄送的幽香,假山小徑上出現三位少女,其中兩個做丫鬟打扮,另一位著素羅雲衣的二人佳麗,赫然是行雲的妻子疏影。

    他立刻出聲打招呼。「楚大嫂。」

    「疏影」聽到他的呼聲,詫異地轉向他,兩名丫鬟掩唇輕笑。郭冀只見他的救命恩人「疏影」朝他微頷螓首,也不答話,嫣然一笑地領著兩名丫鬟離開。

    郭冀愣愣地瞪著佳人遠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鬱疏影的千變萬化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一會兒活潑靈動、智計百出,一會兒又顯得端靜溫柔、儀態萬千,可說是動如脫兔,靜如處子。郭冀心裏再一次讚歎行雲的好運。

    「郭公子。」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郭冀回頭一看,發現是幾日未見的楚青黛。

    她穿了一套淡紫色的衫裙,含愁的眉目間略帶惱意,卻不掩其俏麗。

    郭冀打量著她,益發覺得青黛亭亭的身影、粉嫩的容光,比任何北方佳麗更令他心動。不曉得青黛會不會拒絕他以身相報?他嘲弄地想道。

    青黛被他色迷迷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太自在。一早得悉從蘇州傳來的家書內容已令她不快,接著又見到郭冀盯著新晴發呆,然後這傢伙又用無禮的眼光看她,直把她惹得怒火高張。

    她還以為郭冀有什麽不同呢,原來也是個好色之徒,她看錯他了!

    「楚小姐好像不太高興。」郭冀見她臉色微慍,覺得十分有趣。雖然只有兩面之緣,但楚青黛給他的感覺,不是傲慢不理人;怎麽這回見面,好像不太愉快。

    「哼!」青黛不悅地別過臉,盯著在海棠花上盤桓的蜂蝶。郭冀也像這蜂蝶一般,愛在花間嬉遊嗎?這個想法令她無法忍受。

    「郭公子的傷都好了嗎?有這樣的雅興,到花園裏閒逛。」她語中帶刺地道。

    「托小姐的福,在下的傷已無礙。」郭冀含笑回答。

    「這全是公子福大命大,跟青黛無關。」她仍是板著一張俏顏。不知怎麽的,只要一想起郭冀瞪視新晴時那副失神的模樣,青黛便覺得心裏有氣。自己到底在惱什麽?她悶悶地想。

    「若不是小姐搭救,在下也沒有福氣在這裏欣賞美景。」郭冀懶洋洋地回道,目不轉睛地凝視青黛的側臉。烏亮的髮髻上戴了個薄如蟬翼的紫紗頭箍,一顆紫水晶懸在額眉間,襯得她越發地清麗動人。眉眼間,似被一層薄嗔微怒所籠罩,菱唇微嘟,像在跟誰生著悶氣。

    郭冀發現她生起氣來,別有一番風情。原是傲立雪地的白梅,一下子變成在春風裏撒潑的粉嫩桃花。

    「青黛何德何能。」她輕咬著朱唇懊惱地回道,漆亮的烏眸頓時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向郭冀拋了一記。

    幽幽怨怨的眼光,揪緊了郭冀的心。他微眯虎目,更加謹慎地注視眼前情緒不定的少女。

    「公子所謂的美景……」青黛深吸了一口氣,平抑心中突生的酸澀。

    那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胸脯,令郭冀屏住氣息。育黛雖不及北方佳麗豐腴,但嬌娜的身軀卻是曲線圓潤,引人垂涎。

    「你剛才……」她蹙緊秀眉,再度停頓。不該問的,可是不問心裏卻悶得難受。「盯著……假山看。」

    這是什麽問題?

    郭冀迷惑了,凝視青黛漲得通紅的粉頰,他突然領悟青黛不高興他瞪著她美麗的嫂子發呆。

    「我是在看令嫂。沒想到她也有靜如處子的一面,那端靜的秀逸之姿,幾乎讓我誤以為是另一個人。」他開玩笑地道。

    青黛轉過臉正對他,清冷的眼眸裏有著一抹詫異。「你……」她及時咬住下唇,打住梗在喉中的話,拐了個彎問他。「你似乎很欣賞我嫂子。」

    「像楚少夫人那樣才貌俱備的美人兒,有哪個男人不欣賞?」郭冀似笑非笑地說。

    「那你……喜歡我嫂子靜如處子的那面,還是動如脫兔的那一面?」

    「都喜歡。」他悠然神往道。「所以我說楚兄真是幸運,令嫂的美麗和智慧,放眼天下,只怕無人能及。唉,在下真有相見恨晚之慨。」

    「怎麽說?」青黛僵硬地問。

    「要是讓在下早點遇到令嫂……」郭冀搖搖頭,顯露出心中的一絲遺憾。

    「早點遇到她怎麽樣?」青黛白著臉問。

    「那楚兄就不一定會擁有令郭某又羨又妒的幸運了。」他傲然道。

    一股寒意襲入青黛心中。她知道郭冀這話不是開玩笑的,以他少侯爺又是朝中大將的身分,想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如果他真的想擁有疏影,也不是絕非不可能。

    不!青黛眉頭放鬆。

    郭冀也許是驕縱的貴族子弟,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端正氣息,青黛看出他是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君子。

    郭冀見她陷入沉思,心裏有些許的不悅。這個小妮子該不是懷疑他會奪人妻室吧?

    「楚小姐不用擔心。在下是指若在令嫂雲英未嫁時遇上她,我一定會跟楚兄來場君子之爭。」

    「那你絕對爭不過我大哥。」青黛松了口氣說。

    「為什麽?」郭冀不服氣地問。

    「家兄的才貌,放眼當今天下,有誰能出其右?而家兄的癡情和襟懷,這世間只怕難再找到第二人。」

    「我不否認楚兄有眾多長處淩駕我,但郭某也有勝過楚兄的地方。」

    「也許你有。但你勝過家兄的地方,嫂嫂未必會看上眼。」

    郭冀呆了一呆,楚青黛說的話不無道理。就算他自認為有一百樣本事勝過楚行雲,但如果這一百樣本事皆讓鬱疏影看不上眼,不也全然無用?反之,楚行雲只要有一樣令疏影傾心,便已足夠。

    更何況行雲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教女人不愛他也難。

    「你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不過在下很好奇令嫂到底看上楚兄哪里。」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以家兄的條件,嫂子喜歡他是理所當然。」青黛不悅地反駁。

    郭冀語塞,沒想到青黛也有犀利的一面。「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楚兄有什麽我沒有的長處,得以擄獲美人心。」

    「我大哥的長處可多了。」青黛神色稍霽,椰偷地睨了他一眼。「普通的長處就不提了……」

    「等等,在下很想知道什麽叫做普通的長處。」

    「普通的長處就是文才武略樣樣精通,家世人品俱是一時之選。」青黛沒好氣地回答。

    郭冀苦笑,他怎麽沒想到這些長處挺「普通」的?以行雲的聰明才智,若有意轉進仕途,朝中的什麽大學士都可以撇在一旁涼快了。如果他打算憑藉武藝求取功名,宮中禁衛隊的統領非他莫屬。

    「在下受教了,麻煩小姐說點不普通的來聽聽。」

    「好。」青黛爽快地說,「大哥以癡心、耐心來等待大嫂動心,再以尊重、敬重贏取大嫂芳心。」她見郭冀神色茫然,連忙將兄嫂之間的情愛簡要地說了一遍。「你想想,我大嫂可是武林第一高手趙前輩一手調教出來的關門弟子。她不但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同時武藝卓絕,對買賣亦十分在行。她的個性活潑,試問當今世上有幾個男人有氣度接受一個在各方面都不輸自己的妻子,而且還放任她,不加干涉?大哥便是這樣愛大嫂。他深知大嫂的能力和責任,所以他不但放任她,還輔助她,這樣的胸襟有幾個男人做得到?」

    「聽起來楚小姐好像很推崇令兄,甚至羡慕令嫂得此佳婿。」郭冀試探地問,心裏對楚行雲在青黛心中的崇高地位有些吃味。希望她不會想要這樣的夫婿才好。

    「是啊,我大哥是每個江南少女心中的理想夫婿。」

    「哼,難道你也想嫁給這樣的夫婿?」郭冀的虎目眯成兩道縫,面露不悅之色。

    「這世間不可能會有另一個像我大哥這樣的男人。」青黛實事求事地道。除了杜玉笙外,她在心里加道,可惜他的意中人是郁新晴。

    郭冀對於她的認命感到不悅。

    什麽話嘛!她好像認為他鐵定做不到楚行雲那樣的襟懷。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決意不打算達到行雲替天下的男人立下的高不可攀的標準。

    他不會是第二個楚行雲。郭冀憤恨地想,她最好先習慣這一點。這世間不可能有第二個楚行雲,相信青黛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早有覺悟。

    「青黛……」清朗的男性嗓音自他們身後傳來,郭冀和青黛幾乎是同一時間轉身面向來人。

    郭冀臉色一變,才想不可能有第二個楚行雲,眼前即冒出一個。他除了年幼外,氣質、相貌均不比行雲遜色。只見他笑吟吟地走向青黛。

    「玉笙。」青黛以郭冀從未見過的嬌媚表情對著來人輕喊,聲音中的甜蜜令他像剛喝下一缸醋般難受。

    「青黛……」溫文爾雅的男子露齒微笑,雖然還是個少年,卻散發著令女人目眩神馳的魅力。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他顯得太過俊美,正符合面如敷粉的潘安形象。但是郭冀卻無法用女兒媚態來形容他,這個少年氣度雍容,眼神清朗,體格偉岸,充滿陽剛的男性魅力。

    「玉笙。」青黛又笑吟吟地喊了他一次。

    郭冀氣壞了,嫌惡地想,若這兩人再沒完沒了地喚來喊去,他鐵定會發瘋。

    「這位是……」美少年的眼光友善地投向臉色鐵青的郭冀,青黛立刻熱心地為兩人引見。

    「這位是大哥的朋友郭冀。郭公子,這位是我大嫂的表弟,杭州紅葉山莊的少莊主杜玉笙。」

    「郭公子。」

    「杜公子。」

    兩名男子各自打量彼此。玉笙對郭冀眼中的敵意感到不解,但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立刻拋諸腦後,轉向青黛。

    「青黛,你有看到晴姊嗎?」

    青黛的眼神黯淡了些。「我瞧見她往蓮園走去,大概是去找大嫂吧。」

    「謝謝。我去找她。」玉笙喜孜孜地掠過兩人身邊,才走幾步又回頭對青黛說:「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青黛連忙搖手,「我還有事。」

    玉笙看了一眼郭冀臉上緊繃的線條,俊朗的明眸恍然大悟地笑眯了起來。朝兩人贊許地點點頭後,他施展輕功往蓮園的小徑奔去。

    郭冀若有所思地瞪視玉笙遠去的背影,轉向青黛時,見到她正愣愣地瞧著自己。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向她,注意到她嫣紅的臉頰突然變得蒼白,漆亮的眼眸譴責地反瞪他。

    他做錯了什麽?

    當郭冀目送青黛轉身離去時,仍摸不著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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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9: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青黛翻來覆去都睡不著,腦子裏仍想著白天發生的事。

    首先是母親遣人送來的家書惹她心煩。

    蘇州知府的二公子遣媒向楚家求親。

    這位二公子在相貌上算是人中之龍,但青黛討厭他那副眼睛生在頭頂上的傲慢嘴臉。這傢伙只在太湖見過她一面而已,便從此認定她,三番四次地遣媒到楚府求親。以前她還可以拿玉笙來擋他,現在玉笙和她再也沒關係了,而父親也認為這是門好親事,竟有同意的打算。

    她壓根兒不想嫁他。

    青黛知道這話只能在心裏嚷嚷,根本無濟於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大道理,沉重地壓在她兩肩。她今年十七歲,應該是出嫁的年紀,卻尚未許人,難怪連她母親也不敢出面替她說項,只以一封家書提醒尚困在失戀情緒中的女兒。

    可是她真的不願嫁給項玉堂。

    一心追求功名的八股書生,青黛想著便倒盡胃口。有楚行雲這般出色的大哥,難怪會把青黛的眼光養刁。最不濟,也該嫁個像賀飛白那樣文武雙全的豪邁男子,然而這個人選早八百年前便被青黛踢到一邊,因為飛白已有美妻嬌兒。

    但,不嫁給項玉堂又能如何?

    青黛苦惱地想,放眼江南,還真難找出她心中的理想男兒。枉費她被父母教養成可文可武的江南閨秀,一肚子的學問、一身的武藝全派不上用場。難道真要嫁個文弱相公?想到項家出了名嚴謹的家風,青黛便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若嫁入項家,楚青黛這個人便算死了,活著的只是具行屍走肉。不,她絕不能嫁給項玉堂。

    青黛煩悶的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撇開頂家的門風不談,項玉堂汲汲於功名、鑽研學問的酸勁她便受不了。她如何能忍受這樣的丈夫?她越想心越擰,卻無計消除心頭的鬱悶。

    或許她可以求教於聰慧機靈的大嫂,但大嫂頂多也只能幫她暫時推掉這門婚事,卻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她心頭的困擾,還是會再出現另一個項玉堂,她總有一天會被雙親嫁掉。

    該怎麽辦呢?青黛握緊拳頭,未唇微抿。

    欲哭無淚啊,因為她知道這是千百年來未婚男女的悲哀。尤其是女人,根本沒有婚姻自主的權力。

    但是她不甘心,就算要嫁人,也得讓她自個兒挑選才行。她寧願自行選個情投意合的販夫走卒,勝過被這些名門公子挑斤揀兩的評頭論足。

    她要自己選擇夫婿,她決定了。

    但眼前的景況是無人可挑,如此茫然不可求,該如何應付項家求親的燃眉之急?

    然,真的沒人可挑嗎?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隨即如小鹿亂撞地狂跳起來。

    郭冀的名字在她腦海裏撞來跳去。

    他俊朗的眉目,挺立的高鼻,還有那張寬大的嘴唇,在腦子裏分外清晰。

    她得承認他長得不難看,至少比項玉堂的脂粉味令人可以忍受。但她之所以視他為人選,主要不是因他的長相或陽剛之氣,而是白天跟他分手時竄進心頭的隱憂。

    他顯然對大嫂十分傾心。

    青黛並不擔心他會從大哥手中搶走大嫂。

    一來,基於朋友妻不可戲的原則,郭冀對疏影再怎麽傾心,也不至於會橫刀奪愛;二來,以大哥的才貌和嫂子的智慧,絕不容郭冀居中破壞,他想奪愛也奪不了。

    可是疏影的另一個模子新晴又是一回事。

    郭冀如果知道大嫂有個容貌一模一樣、性情更加溫柔、深具江南閨秀氣質的孿生妹妹,他會如何?

    他跟玉笙可沒有交情,而新晴和玉笙又尚未正式婚配,郭冀絕對無法抗拒新晴的美麗。萬一,他決意擾亂那早已平靜的春水,玉笙和新晴這對有情人,豈不是又要橫生波折?

    如果到時候郭冀不擇手段,非要迎娶新晴,玉笙要怎麽辦?

    青黛再度染上白天想到此事時的驚慌。

    她得阻止郭冀愛上新晴。

    雖然她和郭冀相識不深,卻從極短暫的相處時間中發掘出這個人的本質不壞。

    只要她能想辦法說服他娶她,就算他到時候知曉新晴和疏影並非同一人,也會因為已被婚約束縛住,而不至於對新晴生出任何野心。青黛篤定地想。

    問題是,她該如何說服他呢?

    青黛愁眉輕鎖,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的樹影發呆。

    滿天星光投射在樹梢上,大地似被染上一層銀粉,這般美麗的深夜裏,她卻被愁思困住。隔著數座院落的玉笙,此刻應已恬靜地進人夢鄉,夢中,必然全是他溫柔美麗的晴姊,沒有她楚青黛的存在空間。

    而她卻枯坐在寂寂的深夜裏,為他往後的五十年幸福打算。青黛苦笑,任淚滑落。

    罷了,癡情何需人懂?浮生一夢,就讓她為他傾盡一點心力。

    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乾。

    對他永遠不會有恨的。

    青黛揮掉粉頰上的淚,刻骨銘心的初戀從冰潔的芳心昇華而出。

    ※※※※※※※早晨的金陽自薄煙繚繞的山頭升起,灰色的夜霧逐漸褪去,萬道金光籠罩住生氣蓬勃的綠柳山莊,啁啾不休的鳥鳴將郭冀從暖被窩裏叫醒。

    他根快地梳洗完畢。

    以往,他都是天未亮便起床,在綠柳山莊做客的這幾天,卻日日睡到金陽高照,才不舍地起身。

    這種慵懶的日子過不了幾天。

    寧知遠害他的事,得早點解決,既然身上的傷勢已無大礙,該是他回京查明真相的時候了。

    但在回京之前,有件大事得先行辦妥。

    昨天下午和行雲碰面時,他故做不經意地問起青黛是否已許人。

    「是有不少人來提過親,但家父仍在考慮。」行雲微笑地說。

    「楚小姐沒有意中人嗎?」他問。

    「這個……」行雲沉吟了一下,和愛妻交換了個眼光。

    「事如春夢了無痕。」疏影吟哦道,燦亮的眼眸灼灼地盯視他,彷佛想透過他繃緊的面孔看穿他內心。

    郭冀眼中閃過不悅,驀地想起杜玉笙。他會是青黛的意中人嗎?

    不過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讓這個疑問困擾他一整夜。

    他輕歎一聲,走出房外。

    今天,他醒得比客居的幾日要早,活活還沒替他送早膳來。趁早膳前的空檔,郭冀信步走到花園。

    他穿梭在茂林修竹中,浸潤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眼前一片新綠,紅桃白杏在微風中展露雅姿,令人有如處仙境的幻覺。

    他瑀瑀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園子裏格外清晰。轉過一道影壁,眼前現出佳卉蔥籠、奇花爛漫之景;一道清流自岩石隙縫處瀉下,清幽的冷泉雖不及名山裏的飛瀑,卻別有小巧格局的系人心處。

    他在這裏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可令人傾心交談,不擔心隔牆有耳的隱匿之所。

    在他踏人園中約半柱香的時間,他便察覺到有人跟在他身後,聽那腳步和裙據飄飛的聲響,好像是個女子。她不疾不徐地接近他,不知有何用意。所以,郭冀才決定停在這裏,等待那人表明動機。

    果然,沒多久他便聽見輕巧的腳步聲在影壁外徘徊,正當他等得不耐煩而轉過身來瞧瞧時,楚青黛嬌娜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郭冀十分意外。

    大清早的,她找他做什麽?

    青黛被他銳利的眼光一瞪,嚇得連連後退,隨即鼓足勇氣停在原地。

    她觀察郭冀已有好一會兒了。

    她沒打算一早來找他,只是剛巧在園內瞥見他的身影,這才信步跟來,心裏盤算著要如何跟他開口。

    她注視著他看似優閑、卻不露任何間隙的步履,心裏暗暗吃驚。她知道郭冀是邊關大將,卻沒料到他的武功不凡,或許並不輸大哥呢。

    又多了一項她選他為夫的優點,青黛在心裏歎了口氣。原以為見到他時會打消原意,卻發現更堅定地打算嫁他的念頭。

    郭冀凝視她略顯憔悴的嬌顏,納悶她浮腫的眼瞼和眼中惹人心疼的愁緒是為誰而起?不可能是為他吧!

    「楚小姐昨夜好像沒睡好。」他閒適地開口。

    青黛抬頭迎視他揶揄的眼神,心裏打了個突,比任何一刻更感覺到他的英俊不凡。凜然的神威自他虎目中投射向她慘澹的容顏,令她更加不安。或許,在聽到她提出的荒謬建議後,他會一口拒絕。像他這樣的男人,想必見識過無數美女,豈會在意她的蒲柳之姿?

    他不會想要她的。青黛慌張了起來,這是她昨夜拒絕思慮的重點。她以為自已是天仙絕色嗎?她的表情更黯淡了。

    「小姐眉目含愁,是不是有什麽困擾?」郭冀好心地替她起了個頭。但青黛太沉迷於自卑的情緒中,遲遲未開口表明。

    郭冀見她緊抿著唇,低頭無語,只好無奈地歎口氣,朝她迫近一步,又道:「若有郭某幫得上忙的地方,郭某必全力以赴。到底我還欠小姐救命之恩呢。」

    「我……」青黛囁嚅著。雖說受人點滴之恩,該當湧泉以報,但要她挾恩逼迫郭冀娶她的話,她怎麽也開不了口。

    「楚小姐但說無妨,只要郭冀能力所及,一定為小姐辦到。」

    「你……真的?」她抬頭瞥了他一眼。

    「在下人格保證。」他俏皮地朝她眨眼。

    「呃……」好像挺誠懇的,青黛體內的勇氣再度聚集。她深吸了口氣,細如蚊蚋的聲音逸出粉嫩的朱唇,「娶我。」

    「什麽?」郭冀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了。」青黛惱羞成怒地刖開臉。

    「可是我沒聽清楚啊。」郭冀埋怨著,凝視她鮮豔的紅頰,難道他沒有聽錯?

    這不能怪他,青黛在心裏不斷遊說自己,她剛才的確說得太小聲了。她又一次地鼓足勇氣道:「請你娶我。」

    這回她說得斬釘截鐵,郭冀想裝做沒聽見也不行。他掏掏耳朵,有好一陣子,只是呆呆地瞪視青黛。

    難堪的寂靜橫亙在兩人之間,急如擂鼓的心跳聲響在青黛耳際。這傢伙怎麽還不表態?不會被她的話嚇傻了吧?她斜睨向他,和他散發異彩的虎目對個正著。

    嚇人,也羞人。青黛再度別開臉。

    「當做我沒說。」她倏地轉過身,羞怯的只想逃開。

    「等等。」郭冀話聲一落,人已攔在青黛身前。

    好快的身法!青黛及時停住,否則便撞人他懷裏。她飛快的倒退了一步,眼睛垂視地面,不敢看他。

    郭冀見著她羞澀的表情,不禁莞爾,忍不住想逗她。

    「在下認識的楚青黛,不該是敢說不敢當啊。」

    「我才沒有……」她惱怒地白了他一眼,隨即發現兩人相距過近,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強烈的男性氣息不斷湧向她,還有他炙人的體溫。

    她又退了一步。

    郭冀沒有乘勢逼近,只是搔了搔頭,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倘若剛才在下的耳力沒有聽錯,楚小姐好像跟我要求了一件事。那是真的嗎?在下何德何能,竟能獲得小姐青睞?」

    「你不用諷刺我。」青黛轉向瀑布流泉的方向,希望冰涼的水氣可以冷卻她臉部的燥熱。「你可以拒絕。」

    「拒絕?」郭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絲興味。「可不是每天都有美女向在下主動求婚,我豈可放棄這樣的好機會。」

    「你!」青黛氣得粉臉發白,美眸裏射出寒光罩向郭冀。但他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不否認對小姐主動提出要我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的建議感到受寵若驚,但在下還頗有自知之明,揣測到小姐此舉必有難言之隱吧。」

    「我……」青黛沒料到他接下來的話不含任何譏諷,而是不慍不火地要求解釋,不由得對郭冀多了幾分好感。「我的確是有……那個難言之隱。」

    「小姐願意告訴我嗎?免得郭冀以為自己真有潘安之貌,竟能讓小姐另眼看待。」他自嘲的語氣令青黛放鬆了心情,美麗的唇形往上輕揚。

    「嗯。」青黛點點頭,暗忖該如何開口。「青黛昨日接到家書,家母說蘇州知府的二公子又遣人來提親了,而家父竟有應允的打算。」

    「什麽?」郭冀濃眉打結,他知道以青黛的家世,必有不少名門公子欲攀上這門親事,卻沒料到她的婚事近在眼前。不過,這還不是令他最感興趣的事。

    楚青黛竟為了拒絕一門婚事,而決定嫁給他川這有些奇怪,她會是愛上他了嗎?

    「能讓令尊滿意的物件,這位元蘇州知府的二公子想必人品不差,何以小姐會不願意下嫁,反而要嫁給在下?」

    他輕描淡寫的問題,如落石般在青黛心裏頻起漣漪。她該怎麽回答他,才不讓他窺出真相來?

    「項玉堂這個人不壞,問題是我不想嫁個汲汲於功名的八股書生。項家門風森嚴,聽說他母親為人苛刻,以我的個性,是不適合這種家庭的。」

    「令尊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

    「問題是項知府三番兩次派人來提親,而我的年紀也不小了,所以爹才想答應。」她懊惱地答道。

    「嗯,我瞭解。但小姐有沒有想過,侯門深似海,我家的規矩可不比項家少。」

    「真的嗎?」青黛眼中出現一抹擔憂。

    郭冀暗惱自己多嘴,他原本就想娶楚青黛,好不容易人家自投羅網,他幹嘛還拿話嚇她?

    「嗯,其實我家人口簡單,就只有我跟家父而已,你不用擔心。」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釋然一笑,美麗的笑靨在猝不及防下深烙郭冀的心田。

    她的笑容真美,清純似雪地的白梅,不染塵煙。他輕歎了口氣。

    「你願意娶我嗎?」她嬌怯地問。

    「這……」郭冀幾乎要點頭了,但一個人影躍進心中,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小姐是為了拒絕項家的婚事,才急著要在下娶你?」

    「嗯。」

    「難道小姐沒有別的人選?」

    青黛搖頭,懊惱地橫他一眼。若有其他人選,她何需紆尊降貴來求他。

    「那個杜玉笙呢?」他試探地問。

    青黛一愣,無辜地眨眨眼。她自然是不會考慮他,之所以向郭冀求婚,有一大半正是為了玉笙。

    「他有意中人了。」她很乾脆地回答。

    這倒是很出郭冀意外,卻也令他心中的鬱悶更深。

    「如果他沒有意中人呢?」他不快地追問。

    「一樣。」青黛搖搖頭,彷佛對這問題不感興趣。如果玉笙沒有意中人,那她便沒必要跟他解除婚約,項玉堂自然也煩不到她,而向郭冀求婚這檔事也不會發生。「你到底答不答應?別羅羅唆唆了。」

    郭冀聽見她根本沒將玉笙納人考慮,心中泛起一絲甜意,但看到青黛一臉的不耐煩,便不想太快令她如願。「婚姻乃人生大事,小姐總該容郭冀考慮一下吧。」

    「那你需要考慮多久?」

    「嗯……在下總得想想娶你劃不划算啊。」瞥見青黛憤懣的臉色,他連忙又道:「小姐雖然美豔,又對在下有救命之恩,但娶妻娶德,有一些事郭某不得不再三考慮。」

    「青黛雖然不才,但幼承庭訓,德言容工兼備,郭公子不必擔心。」

    「那也就是說楚小姐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他開玩笑道,俊朗的眉目輕佻地揚起。

    「打理家務、做些家常小菜這點小事,還難不倒青黛。」她傲然地道,沒察覺到郭冀偉岸的身形又向她移近一步。

    「那——」他拉長聲音,嘴角勾著一抹邪笑。「閨房之事又如何?」

    「什麽?」她驚詫地燒紅臉,突然發現郭冀近在眼前,健臂微一用力,便將她攬人懷中。青黛慌張地曲起手臂撞他,郭冀輕巧地避開,將她摟得實緊。

    強烈的男性氣味竄人鼻中,青黛羞得幾乎要暈過去。「放開我!」

    「你不是要嫁給我嗎?給我抱一下又如何?」他調笑道。

    「你……無恥!」她快氣瘋了,灼灼的體熱不斷自他體強湧向她,青黛感到全身酥軟無力。

    「飲食男女為人之大欲,算什麽無恥?何況將來我們成親之後,我要做的可不只抱抱你而已。」

    這番露骨的言語,把青黛羞得更加無地自容。「那……那是成親之後的事,你現在不得無禮。」

    「我若不知曉你抱起來的感覺合不合我的意,如何答應娶你?」他粗獷、豪氣的俊臉貼向她,青黛頓時觸到他粗糙的臉頰,臉蛋像被烙鐵燒紅似的。

    「你……你抱過了,快放開!」她嚇得全身乏力,淚珠兒在眼中打轉。像她這樣的閨閣千金,何曾受人輕薄?若有登徒子敢對她無禮,不容她動手,早被家丁踢到太湖去了。

    「我還沒親呢!」郭冀握住她抖動不休的下顎,觸手可及的柔嫩,挑動了他胸中的柔情。他定定地注視她驚慌、嬌怯的眼眸,瞳仁深處湧現的輕憐蜜愛和熾烈的情火,奇異地安撫了青黛的不安。

    她覺得備受呵護、憐惜,完全籠罩在他似有魔力的眼光中。一夜未眠的困倦襲向她,她緩緩地合上嬌眸,任越湧越近的溫暖氣息整個罩住她,吹拂著她粉嫩的頰、挺立的瑤鼻,還有她顫動的櫻唇。

    終於,那股溫暖整個佔有住她唇瓣,刺刺麻麻的感覺襲向她,男性的嘴唇緩綬摩挲著她的,逗惹得她熱血澎湃,體溫不斷上升,終致無法再忍耐而逸出一聲嚶嚀。

    舌如長鞭滑人,原來的一場溫煦春風,立刻轉變成狂風暴雨。郭冀再也無法抑制滿腔的渴望,藉著唇舌交纏,將體內的欲望風暴宣洩出來。手下觸摸的溫軟嬌軀,比任何美女還要挑動他的情欲,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

    「不……」青黛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閨女,溢滿胸懷的羞憤激起體內殘餘的力量,用力推開郭冀就想逃走。郭冀及時攬回她,卻沒有再施輕薄。

    「我會跟楚兄說。」他氣息不穩地道,「明天我就回京,我會遣人來提親。」他輕輕放開青黛,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飛奔離開。

    在芳香的植物氣息和流泉清淨的味道裏,依稀彌漫著獨屬於青黛的甜美氣味,郭冀舔了舔唇,回味著唇間的甜鬱,許久之後才離開兩人初次偷情的秘境。

    ※※※※※※※※「我的傷勢已無大礙,決定明天起程返京。」稍晚,當熱情的主人再度來探訪客人時,郭冀向楚行雲夫妻道別。

    「我派艘船送你回京。」行雲知道郭冀急著回家查明真相,就不留他了。「若有任何事用得上行雲,郭兄不要客氣。」

    「是有一件事。」郭冀閒適地開口,黑白分明的虎目裏閃爍著光彩。他突然想知道楚行雲夫妻聽見他和青黛的婚事時會有什麽樣的表情。「關於我和青黛的婚事……」

    「什麽?」他們不約而同地低呼出聲,夫妻倆面面相覷了良久,才轉向引爆這驚人話題的罪魁禍首。

    「郭兄剛才說……」行雲慎重地向他確認。

    「嗯,你聽到的沒錯。等我回京後,會立刻聘媒向令尊求親。」郭冀神色自若地道,嘴角含笑。他當初聽到青黛求婚時的表情,和這兩人一般驚愕。

    「郭兄不是開玩笑的吧?」行雲表情訝異。

    「婚姻大事,豈有玩笑之理。」

    郭冀的眼神顯得熾熱無比,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疏影想起玉笙提到曾在園裏看見郭冀和青黛獨處,難道郭冀真的喜歡上青黛?可是青黛是個對感情執著的女孩,她有可能在短短幾天內愛上郭冀,而淡忘對玉笙的初戀情懷嗎?

    疏影狐疑地審視眼前粗獷英俊的北方大漢。

    「青黛知道你提親的事嗎?」她問。

    郭冀微微一笑,對疏影切中事情重點的機智,感到佩服。「我跟她談過。」

    「她同意?」疏影顯然無法置信。

    郭冀蹙攏漆黑的濃眉,心中暗惱。行雲夫妻似乎對青黛會傾心於他不太相信,難道他就這麽沒有魅力?

    「當然。」他冷硬地道。

    像疏影這麽聰明的人,自然一眼便瞧出郭冀的不悅,她歎了口氣,和行雲互看一眼。

    「郭公子,我們不是有意為難,實在是你和青黛才見過幾次而已,你就突然提出婚事,莫怪我們夫妻會感到震驚了。」

    面對疏影婉轉致歉的俏顏,郭冀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出來。他自嘲地道:「我能體諒兩位的心情,但這件事是千真萬確。郭冀並不想顯得魯莽,而是聽青黛說令尊大人有意接受項家的婚事,所以才急著向楚兄表白,寄望楚兄能說服令尊,等待郭冀回京後派人往蘇州提親。」

    「這事是青黛告訴你的?」疏影淡淡地問。她知道青黛對項玉堂的感覺,也明白她不欲嫁人項家的決心。事實上,疏影稍早已和行雲擬了一封家書,奉稟祖母,請楚老夫人在他們返回蘇州前阻止這門婚事。

    疏影始終認為,以青黛的外貌和內涵,該配個更優秀的夫婿。她張著那雙彷佛能洞察人心的美眸,一眨也不眨地打量郭冀。

    除了夫婿外,她很少注意男人的相貌,現在仔細一瞧,才發現郭冀的模樣還真是不錯。方正有型的臉,配上濃眉虎目,高挺有肉的鼻,以及一張合嘴這張臉雖不若行雲俊美,卻另有一番瀟灑俊挺,而他的身材偉岸,比起一般南方書生的文弱,更顯得雄壯威武。這個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疏影從這幾日的相處和他坦蕩的眼光,可以肯定這一點。何況他還是個少侯爺,前途不可限量。

    「楚大嫂對在下還滿意嗎?」郭冀調侃地問。

    疏影噗哧一笑,橫了他一眼後,眸光轉向夫婿。

    行雲立刻和她心意相通。「如果青黛願意的話,愚夫婦沒有意見。」

    郭冀苦笑,看來行雲似乎不太相信青黛會願意。他納悶行雲若是知道這樁婚事是由青黛主動提出,會不會當場被嚇得暈倒。

    「青黛自然是同意的。」疏影嬌滴滴地說,「不然的話,郭公子絕不可能貿然提出。」

    「嗯,當然。」行雲點點頭,眼光猶豫地投向郭冀。「行雲會向家父稟明,但是有件事……」

    「楚兄但說無妨。」

    「我不想你從別處聽說而以為我們有意欺瞞。」行雲下走決心道:「青黛曾與人指腹為婚……」

    郭冀臉色一變,眼光淩厲地瞪著行雲。

    「這件婚事早已過去……」疏影急忙解釋。

    怪不得她會說「事如春夢了無痕」。郭冀恍然大悟,嗔怒地瞪著疏影。

    疏影無辜地眨眨眼,「因為男方另有意中人,所以青黛便同意解除婚事。由此可知,青黛的胸襟不同於尋常女子,她是那麽寬厚、溫柔。」

    郭冀不理會疏影對青黛的贊許,滿腦子只有那個悔婚的未婚夫。青黛因此一定受到相當大的傷害,她心胸再怎麽寬大,終究是個女子,不管青黛對這個前未婚夫是否有感情,難免有被人拋棄的感覺。

    「那個人是誰?」慍怒的語氣隱含風暴。

    疏影被他臉上的嚴厲線條嚇了一跳。這幾日,郭冀一直顯得溫文有禮,原來也是有脾氣的人。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那個人是誰並不重要。」她打圓場地說。

    「我想知道。」他緊抿著唇道,冷冷的眼光令疏影直想別開臉。

    「你見過的,」她說。「就是我表弟杜玉笙。其實這件事不能怪玉笙,他和我妹妹青梅竹馬,暗生情愫也是難免。青黛都能體諒他們了,你也別生氣了。」

    原來是杜玉笙。郭冀沉悶地想,怪不得青黛看他的眼光是那麽深情款款,又暗自傷感。唉,他不知該氣杜玉笙,還是感激他當初的移情別戀。

    「感情的事一點也不能勉強。」行雲感慨地說,「難得青黛能看開這點,才能遇到郭兄這般的好歸宿。郭兄明天便要離開,今晚就讓行雲設宴送行,順便見見疏影的妹妹新晴和表弟王笙。」

    想到那個俊美儒雅的少年,郭冀心裏便泛起酸澀的醋意,納悶著是何等美女能令杜玉笙放棄像青黛這般溫柔美麗的未婚妻。他狐疑地望著疏影絕美的嬌顏,一道快得讓他無法捕捉的靈光閃過腦中。他蹙了蹙眉,決定暫時不予理會,反正到了晚上,他想見的人便會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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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9: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郭冀乍見到兩張一模一樣令人神魂顛倒的俏顏時,心裏受到強烈的震撼。看來,昨日在園裏見到的少女並不是疏影,而是她的孿生妹妹新晴。

    她臉上溫婉淡雅的笑容,如春風般拂向郭冀,將他的心熏得暈陶陶。他微勾起一抹冷笑,嘲弄地睨了面無表情的青黛一眼。

    她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郭冀心裏仍有一絲困惑。

    「可惜郭兄明天就要走了,玉笙白白喪失了一個跟郭兄請益的機會。」

    「杜兄弟客氣了。」郭冀莞爾道。面對玉笙熱情、坦率的眼光,能讓人輕易地原諒他任何事。他再次看向鬱新晴嬌美的容顏,如此楚楚動人、惹人心疼,也難怪玉笙抗拒不了她。

    「我跟郁小姐有過一面之雅,對吧。」他含笑地凝視明豔動人的少女。

    「嗯,不過當時郭公子好像認錯人了。」新晴眼中閃動著頑皮的笑意,頓時讓她端靜的容顏染上活潑的嬌俏。

    「是啊,當時我以為是遇到令姊,難怪你身邊的兩個丫鬟笑得合不攏嘴。」

    「小婢無狀,讓公子見笑了。」

    「哪里。」兩人客氣了一番,郭冀以眼角餘光偷窺青黛的表情,只見她低垂螓首,顯得悶悶不樂。他靈機一動,故做不經意地開口:「聽說杜兄弟和郁小姐的好事將近。」

    兩個小情人立時飛紅雙頰,玉笙充滿愛戀的熾熱眼眸和新晴含情的水瞳癡癡糾纏,直到新晴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我……從小就喜歡晴姊。」玉笙笑容燦爛地回答,「不過晴姊說,要等到青黛有歸宿後,才肯嫁給我。」

    郭冀掃了一眼青黛咬白的粉唇後,移到新晴酡紅的粉頰;新晴的決定無疑是考量到青黛的心情。三名男女全都稟性善良,只可惜命運捉弄人。

    為此,郭冀心中多了份對青黛的憐惜。由於她的退讓,成全了一段良緣,但在她受傷的芳心中,是否仍深深眷戀著玉笙,無法將他忘懷?這一點對郭冀來說很重要,天性上的好強、專斷,絕不容許他的妻子心裏有別人。

    不過,郭冀同時也是個驕傲、充滿自信的男子。玉笙還是個少年,不管有多麽俊美出色,到底比不上他。郭冀有把握在成婚之後,將玉笙的形影趕出青黛心中。

    「玉笙,我想你跟郁小姐的婚事不用再等下去了。」他從容地道,炯亮的虎眸以非常具有佔有意味的親昵眼光投向青黛。「等我回京後,會立刻派遣媒人向楚小姐正式提親。」

    「真的?」玉笙和新晴驚喜地轉向青黛求證。

    青黛懊惱地瞪了郭冀一眼後,立刻嬌羞的接受兩名好友的恭喜。

    「太好了。」新晴喜孜孜地說。

    青黛表面上仍保持嬌怯的歡顏,心裏卻又惱又氣。郭冀在眾人面前提出此事是何用意?今早被他大佔便宜後,青黛心裏便十分後悔。她突然警悟到,郭冀絕非她能駕馭的男子,嫁給他之後,說不走會比嫁入項家還糟。若不是擔心郭冀會去追求新晴,她也不用委屈自己。

    她暗暗哀聲歎氣著,好不容易挨到酒過三巡,送別餐宴即將結束時,卻見郭冀轉向兄長說:「明天一別,得過一段時間才能再和諸位碰面。郭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楚兄能夠答應。」

    既然是不情之請,就別答應。青黛直覺到郭冀的打算跟她有關,心裏祈禱兄長不要同意。

    「郭兄請說。」

    青黛一聽,立刻翻個白眼,暗叫不妙。

    「李太白曾言,白髮三千丈,離愁似個長。我和青黛明天分別後,只怕要到新婚之夜才能見面。希望楚兄體諒我心中被離情困住的愁苦,允許我和青黛單獨說些話。」

    於禮不合啊。青黛眼巴巴地瞪著兄長,希望他還有些理智。

    「這……」行雲考慮了一下,這雖然於禮不合,但世俗的禮節又豈在他楚行雲的考量之下?!他和疏影成婚前曾無數次在有逾禮教的情況下獨處。他能體諒郭冀希望和意中人告別的心情。「好吧。」他微笑地說。

    青黛聽後,差點暈了,心裏惱怒兄長,表面上仍羞怯地低著頭。

    「今晚月色真美,我就跟青黛到花園裏賞月。」郭冀走向青黛,等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跟他離開。

    眾人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裏感歎萬分。

    莫非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不然的話,青黛何以恰巧地救了郭冀?

    ※※※※※※※※※什麽月色真美,不過是掛在天邊的半個殘月,有什麽美感可言?

    青黛悶聲不吭地跟在郭冀身後,心裏一肚子氣。

    她平常不是這麽沒有詩意的人,只怪同伴不對。若是旁人,就算是月牙兒,起碼也要來句:「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但身邊人是郭冀,她卻只想說:「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不對,青黛羞紅臉,她想的當然不是這句,該是:「缺月掛疏桐……有恨無人省。」對,就是「有恨無人省」,再也沒別的比這句話更能形容她的心情了。

    她懊悔死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大清早跑去向郭冀求婚。即使是為了玉笙和新晴的幸福,她也沒必要這麽犧牲自己啊!項玉堂那個書呆子是不討她歡心,但總比粗魯又無禮的郭冀好多了。只要一回想起他強摟住她,不顧她意願地親吻她……好羞,她不要再想了。無奈嬌軀輕顫,違背她意志地竄燒著灼燙、羞人的熱流。

    「噢!」她吃痛地叫了聲,腳步不穩地往後傾倒。郭冀及時扶住她,黑色的瞳眸裏盈滿笑意。

    青黛羞紅臉,懊惱地瞪他。

    她隨便用膝蓋骨想,也知道鐵定是郭冀突然停下腳步,才會害她撞進他懷裏。這個人的胸膛未免太硬了點,竟撞痛了她的額角。

    「你沒事吧?」他上揚的唇角邪邪地抖動,青黛一見更加氣惱。

    「痛死了,有沒有事?」她捂著額角埋怨。

    「是嗎?我替你揉揉。」他厚實的大手毫不拘禮地貼向她粉嫩的額頭,青黛羞得往後退,隨即發現身子偎進他扶在腰際的臂彎。郭冀心中一蕩,乾脆收攏手臂,將青黛整個人摟進懷裏。

    「放手啦。」她著惱地叫道。

    「我是怕你又跌倒了。」他忍住笑,呼出灼熱的氣息搔著她嫩滑的俏臉。

    「若不是你突然停下來,我也不可能撞上你,更不會差點跌倒。」她氣呼呼地瞪視他。

    「我怎麽知道楚小姐走路時眼睛都是看地下的。」他嘲弄地反駁。

    「你……」青黛火大了,心裏罵了他一百遍的壞人、北方蠻子。

    郭冀饒富興味地審視她氣紅的小臉,陰鬱的怒焰從她清靈的眼眸深處燒向他,鮮豔的紅唇微張,勾成惹人憐愛的嬌媚。郭冀的眼光霎時變得熱烈起來。

    女性的直覺提醒了青黛眼前的景況對她十分不利,她急忙收斂住怒氣,想擺出神聖不可侵犯的淑女模樣,卻已來不及。

    郭冀的唇俯了下來,今早困住她的甜蜜又灼熱的感覺再度籠罩她全身。她嗯嗯啊啊地在他懷裏掙扎,但在郭冀持續的熱情攻勢下,全身軟弱無力,只能在他的唇下喘息。

    一波波興奮的熱流衝擊著她敏感的女性身軀,青黛的心更慌,不明白這幾近痛苦的愉悅因何而來。

    「喜歡嗎?」他舔著她的唇角咕噥,暗症的語氣充滿親昵的挑逗。

    青黛在羞憤中生出力量,暫時掙脫的一隻手捏起粉拳便向郭冀打去。

    好個郭冀,臨危不亂地偏過頭,虎掌及時箝制住青黛的手腕,將她旋個身,反掌扭在身後。

    「啊!」青黛吃痛,叫了出來。

    「你倒是挺兇悍的嘛!」郭冀將她的背按抵在胸前,俯身咬住她的耳垂道。

    「不……」酥麻的感覺竄過全身,青黛在大駭之餘,只能軟弱地倒在他懷中。

    「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就先打人。」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控訴。

    「算……算什麽帳?」她語氣無辜地道,嬌軟的紅唇羞怯地輕顫,惹得郭冀一個忍不住又俯身盜了個香吻。

    「你……」青黛幾乎要暈過去,閉著眼喘息。

    「說,今天早上為什麽跟我求婚?你到底打什麽主意?」

    青黛咬緊牙關不理會他。她已經這麽犧牲了,可不能讓事情前功盡棄。

    「不說嗎?」郭冀邪惡地輕笑了聲。「我可是有很多方法向你逼供的喔。」

    「早上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咬牙切齒地回答,張開眼打量所處的環境,發現他們正位於花木濃密的假山凹口。怪不得他敢對她無禮,原來是不怕有人看見他卑鄙無恥的登徒子舉動。

    「別想大喊大叫,否則我只能用一種方法堵住你的嘴。」他先一步識破她的計謀。

    「什麽方法?」她顫抖地問,他該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瞧,我雙手都忙著制住你,當然只有用嘴羅。」他輕佻地嘻笑道。

    用嘴?他要咬死她嗎?青黛一時迷惑住了,隨即明白地漲紅臉。原來他是想用嘴堵住她的唇,像剛才那樣。

    「想明白了?」他悶笑著,嘴巴不老實地碰了碰她的粉頰,青黛欲哭無淚。「快說。」

    「我無話可說。」青黛在他懷裏扭動,但是無論她使出多大的力氣,仍然無法掙開。

    郭冀突然急切地喘著氣,咬牙道:「看來楚小姐對在下逼供的手段十分好奇。」

    「才不呢!」

    「那你還不老老實實招供,不然休怪在下無禮了。」

    「我真的沒什麽可以說的!」她心慌地喊了起來。郭冀這個壞蛋,到底打算怎麽對付她?

    「是你自找的喔。」他將她轉過身,讓她挺立的胸脯貼著他的胸。青黛臉紅似火在燒,感覺到抵在他堅硬身體上的女性部位緊繃刺痛了起來。

    他灼熱的眼光古怪地瞪視她胸前美好的曲線,突然俯下頭,張開嘴隔著她單薄的春衫含住她一邊的雪丘。青黛的臉色刷地變白,很快又變回朱紅,隨著他的一吮一吸,受盡委屈的潭眸終於湧出鹹濕的淚水。

    「說,別讓我再繼續下去了。」他的聲音因克制欲望而顯得緊張沙啞。青黛淚眼模糊地瞪視他。

    「再不說,我就管不住自己,要提前跟你過洞房花燭夜羅。」這次他的恐嚇生效了。他嚴厲的逼供方式已經是青黛這樣的閨閣弱女所能忍耐的極限。

    她哽咽一聲,軟弱地低頭,「我說。」

    郭冀若有所憾地呼出一口濁氣,只要青黛再堅持一下,他便會任由他男性的本能,佔有這位甜美純真的少女。真是遺憾啊,他想。

    他輕輕放開青黛,溫柔地摟抱住她,以袖子替她拭淚。「我並不想這樣逼你。」他耐心地解釋道,「沒有任何男人喜歡他的女人欺瞞他。」

    青黛哭了一會兒,只用裒怨的眼神瞅著他。

    「說吧。」他坐到一張石椅上,將青黛拉坐在膝上,她十分扭捏地轉過臉。

    「我的威脅仍然有效喔。」

    青黛聽他這麽說,又氣惱地瞪向他,但在郭冀不妥協的眼光注視下,只好訥訥地說:「我……並非存心欺瞞,反正你也沒有什麽損失。」說完後,她便委屈地扁著嘴,想起自己可憐的遭遇,眼淚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哦?讓我失去追求一位絕美少女的機會,還說我沒損失?」他硬起心腸,譏刺地反駁。

    「你!」青黛銀牙暗咬,眼光兇惡地瞪住他。「這就證明了我先前的判斷沒錯。若讓你見到了晴姊,你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她。」

    郭冀聽後語塞,臉頰臊熱。「什麽叫做不擇手段?只是君子之爭罷了。在我確定郁新晴和杜玉笙是真心相愛後,自然會退出。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味地護著杜玉笙。還有,既然你對我這麽鄙視,何以會認為我在見過新晴之後,仍願意遵守對你的承諾?你不怕我會後悔嗎?」

    「這……」青黛眨眨眼,不情願地道出對他的一絲好感。「我想你這個人,大概也沒有其他長處,唯有重情守諾而已。你既然答應娶我,自然不會對新晴起了野心。」

    「沒想到我在你眼裏還有這個好處!」郭冀嘲弄地道。「可是你忘了,我們這些豪門貴族哪個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大可以把你們兩個美人兒一起弄到手。」

    「你敢!」青黛惡狠狠地瞪他,嚇得郭冀連忙求饒。

    「好啦,我得承認你對我的判斷沒錯。」他見青黛松了口氣,又想逗她了。「討到這麽凶的妻子,我看我以後沒好日子過了。」

    「你放心,我會是個‘好’妻子。」青黛憤恨地強調著那個「好」宇。「除了新晴外,其他的小妾、紅粉知己,我全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呵,你這麽大方?」郭冀心裏有氣,儘管沒打算在婚後謝絕一切逢場作戲的應酬,但青黛這種無所謂的語氣仍令他感到惱怒。「你就這麽在意杜玉笙的幸福?沒想到咱們楚青黛小姐有這麽偉大的節操,不但成全了未婚夫,還打算以剷除他所有情敵為職志,務必讓這位狠心拋棄她的前未婚夫獲得幸福。」

    「你不用諷刺我。」青党溫和地道,「我只是不想前功盡棄而已。晴姊和玉笙歷經風風雨雨才能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忍心再拆散他們。」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新晴另嫁他人,玉笙說不定會回到你身邊。」

    「你錯了。」青黛搖頭,清亮的美眸專注地看進郭冀眼裏,令他有自慚形穢的感覺。「玉笙從來不屬於我,而且你不瞭解玉笙。他跟哥哥一樣,都是那種一生只愛一個女人的男人,除了晴姊外,他不會再喜歡任何女人,失去晴姊,玉笙將抑鬱一生,說不定還會傷心而死。晴姊也是一樣,除了玉笙外,她不會再委身另一個男人。」

    「你對他們這麽瞭解?」郭冀狐疑地問。

    他無法理解那種感情。儘管讀過元好問的「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但是他放蕩不羈的心,從未為任何女子停留,無從領會歡樂趣、離別苦,甚至癡兒女的心境。世間女子個個嬌媚,而他只是只采花的蜂蝶。如今,他終於遇見個他想獨佔的女子,而這女子的心中,卻存在另一名男子的形影。他不滿地瞪進她眸子裏,她的沈默刺痛了他的心。

    突然,他從那雙晶瑩的烏眸裏,看到兩簇渴望的火焰在燃燒,直燒進他心裏。青黛眼中的溫柔細訴著亙古流傳的真愛,涓涓滴滴地流進他心坎,引起他心中對這種感情的好奇和渴望。兩人的視線無言地交纏,暖洋洋的情感潮流在彼此心裏互相匯流。郭冀驚奇地發現,充盈在心中的甜美感覺,便是令人百轉千回、放心不下的愛戀。

    於是他知道,不管他離開青黛有多遠,他會一直掛念著她。漸冷的熱血再度加溫,他湊向她,深情地捕獲她嫩紅的粉唇。

    尚未分別,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給我時間。」他說,卻沒道出要做什麽。

    青黛迷蒙地注視他,芳心顫抖,迷失在他幽深熱情的烏眸中。

    ※※※※※※※※從揚州一路北上京城,下船乘馬直驅外城南門永定門已是數日後的黃昏,郭冀趁著天色昏暗,潛往位於王府井大街的定遠侯府。

    越接近自家巍峨的大門,郭冀心中越有近鄉情怯的感覺。他的眼皮狂跳,直至看到富麗堂皇的定遠侯府正門口掛上數盞白紙糊成的燈籠,懸在胸口的心倏地停住,咚的一聲下沉成孤子的悲哀。

    漆紅大門上貼的白紙黑字,是鬥大的「嚴制」。

    他的父親世襲定遠侯……

    郭冀偉岸的身軀搖搖欲墜,他用力曲指成拳,控制住幾乎要淹沒他的悲痛,繞過與大門相連的琉璃影壁上面鐫嵌著他們郭家的紋飾麒麟獸,從後牆縱人。

    他先回到居處雲風居,茂林修竹依稀如故,郭冀卻喪失了以往豪氣幹雲的飛揚心情。他父親死得太突然了,他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潛入房中,坐在慣常沉思的扶手椅上,直到夜晚的暗黑吞噬掉白日的最後一絲光華,照明用具一盞盞點亮時,才摸黑找了件白衣換上。這是他至少能為父親做的,郭冀苦笑地想。

    由於鮮少在家,他甚至不知道服侍他的小廝阿明是不是可靠。甯知遠三代都在郭家當總管,知遠更是繼他退休的父親甯福接掌郭府家務已有六年。也就是說,甯知遠對郭家的瞭解,遠勝他這個半年前才返京的遊子。

    父母在,不遠遊。他根本不該在父親生病時到武漢去,才會讓寧知遠有可乘之機。現在他該如何?

    郭冀閉目沉思,感覺到夜漸漸深沉,心中的哀戚終致淹沒他所有的理智。再怎麽說,他都該先去見見父親。

    郭冀離開雲風居,在漆黑的夜色掩護下,來到設在大廳的靈堂。他躲在西面的視窗向內窺視,發現有兩個僕人在靈堂守著。他暗忖要如何支開兩人,潛人靈堂。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自大廳側門響起,三名穿著白色喪服的女子先後走進。為首的女子眉目如畫,嬌娜無力地被身後的兩名丫鬟扶住。

    「夫人。」

    郭冀聽見兩名僕人對那名女子恭敬的稱呼,暗暗驚奇。母親死後,父親並沒有續弦,只納了幾名侍妾,何來夫人的稱呼?他凝神注視那名年輕女子,記起是曾見過幾次的父親侍妾林氏。

    甯知遠曾告訴他,林氏是父親在他返京前一年新納的侍妾。他記得出發往武漢時,聽說林氏懷了身孕。他當時並沒有特刖留意,現在想起來,不由得把眼光投注在正從丫鬟手中接過香祭拜的女子腰身上。

    平坦的小腹,不見任何孕婦該有的凸出。

    「夫人,小少爺還在屋裏等著呢,靈堂的事就交給他們吧。」林氏身旁一名伶俐的丫鬟勸道,她點點頭,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從進來的側門離開。

    郭冀心生懷疑,暫時打消潛人靈堂的念頭。穿過花園小徑,來到父親侍妾居住的後院,他瞧見林氏一行人進人芙蓉閣,緊跟著悄無聲息地潛人。

    林氏走進客廳,吃了一碗丫鬟奉上的補品後,便走進里間。郭冀耐心地守在窗抬下,一株芭蕉掩在他身前。

    「我這幾日乏力得很,夜裏小少爺若餓了,就叫奶媽來喂,不用送進來了。」林氏抱著一個小嬰兒走到外頭的客廳,將孩子交給丫鬟後,示意兩名丫鬟離去。「讓我靜一靜。」

    丫鬟們朝與芙蓉閣相連的屋舍行去。郭冀看見林氏在桌邊坐下,支著下顎不知在想什麽,她粉頰微紅,杏眸含春,不像是文君新寡的哀戚。

    郭冀正晴感懷疑時,一個白衣大漢走進芙蓉閣。淡淡月光下,照出來人文雅的相貌。

    是寧知遠。

    這下郭冀更是震驚,怎麽也沒想到寧知遠會跟父親的小妾有私情。

    「遠哥。」寧知遠才剛合上房門,林妍馨立刻投進他懷裏。

    知遠輕輕地推開她,「妍馨,我跟你說過幾次了,小心隔牆有耳。」

    「你放心好了。丫鬟被我遣走了,不會有人聽見的。」

    「還是小心點好。」知遠神色稍霽。「我可不想功虧一簣,到樓上說。」

    妍馨無奈,只好順從地跟隨他走進里間,登上到二樓的木梯。

    郭冀按捺住滿腔的怒火,腳尖輕蹬,上了二樓的前廊,伏在窗口,弄濕糊紙偷窺。

    甯知遠顯然和林妍馨早有私情,一到樓上,林妍馨嬌柔的身軀立刻投人他懷裏,再也不肯離開。

    「遠哥,我好怕。」妍馨抽抽噎噎地道。

    「怕什麽?」知遠吻了吻她的頓安慰。

    「老爺子……」

    「他又不是我們害死的,有什麽好怕?」知遠嗤之以鼻。

    「話雖這麽說,但若不是你向他傳達少侯爺的死訊,他也不會一口氣梗住,就這樣死了。」

    「妍馨,他早就該死。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是他該得的下場。若不是一年半前他強納你為妾,拆散我們兩人,我們早就是對恩愛夫妻了,你也不用忍辱侍奉那個老色鬼。」知遠說得咬牙切齒。

    郭冀聽得驚愕不已,他怎麽也料不到寧知遠和父親之間竟有這樣的仇怨。

    「遠哥,他既然死了,你就別再恨他了。再怎麽說,他都是你父親……」

    「我沒有這樣的父親!」知遠突然推開妍馨,向來儒雅的俊臉顯得猙獰可怕,額上的青筋凸出,一雙狹長的鳳眼透射出淩厲的仇恨光芒。

    郭冀臉上的表情不比他好看多少,連番聽到的秘辛震得他思緒大亂。他怎麽也想不到知遠會跟他有血緣上的關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遠哥,別生氣了。」妍馨溫柔地從他身後摟住他,柔頰緊貼住知遠繃緊的背肌。「都是過去的事了。好歹這些年來,他待你還不錯。」

    「哼!那是因為郭冀離開他,他膝下空虛,才拿我代替。這些年來,他待我就像僕人一般,幾曾有過骨肉親情?一年半前,他更不顧我的懇求,納你為妾,從那一刻起我便恨他人骨。」知遠越說越恨,聲音淒厲了起來。

    「他已經死了。」妍馨歎氣道,「一切的仇恨也都該隨死亡結束。」

    「還沒了結。」知遠緊蹙著眉。「郭冀生死未蔔……」

    「你不是跟老爺說他死了嗎?」妍馨驚訝地道。

    「我知道他病人膏育,才故意拿話嚇他,沒想到他那麽不禁嚇。」知遠陰沈地轉過身,妍馨被他的表情嚇得身軀一顫。「我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我……我知道。」妍馨害怕地抱著雙臂。

    「他一直懷疑你腹中胎兒不是他的。老頭子三十歲那年,在作戰時下體受傷,御醫說雖無礙於房事,但將來難再有子嗣。所以你一有孕,他就在懷疑了。若不是顧念你們母子的性命,我也不會在佈置妥當前就倉皇出手。」

    「遠哥,你可以帶我們走的。」

    「然後把我多年來的辛苦都讓給郭冀?」知遠不屑地輕哼,「再說老頭子會不會放過我又是一回事。他這個人性情陰狠,允其是在郭冀的母親死後,更是變本加厲。別以為他這幾年很桔任我,彷佛把我當他兒子,事實上,我永遠都是他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但是郭冀總是你兄弟,你下手害他……」

    「我也不想這樣。」知遠臉上掠過一陣懊惱。「誰教他檔住我的財富權勢之路!只有他死,我們的兒子才能繼承郭家的產業,成為世襲定遠侯。那是老頭子欠我的。」

    「唉!造化弄人。」妍馨淒然地說。她和郭冀無冤無仇,卻為了兒子的將來,放任知遠害他,難免心裏有愧。「你剛才說他生死未卜,萬一他回來怎麽辦?」

    「希望不會有這個萬一。」知遠眉頭深陷,陰沈的殺機自眼中湧現。「他喝下三杯醉落水,照理說再無生機,可能早已沉人河中。但如果他真的這麽命大……」

    「遠哥,別再害人了。」妍馨惶恐地哀求。

    「我是欲罷不能,妍馨。」知遠捧著妍馨蒼白的嬌容深情地道。

    窗外的郭冀聽得胸中怒火狂燒,枉費自己將寧知遠當做親兄弟般信任,他卻一再想向他下毒手。他再也無法容忍寧知遠的毒計了!郭冀雙手緊握成拳,起身撞進窗內,雙拳虎虎生風地攻向寧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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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郭冀猝不及防的攻擊行動令知遠手忙腳亂,危急之下,只好將妍馨推倒在地,迎向敵人。

    妍馨驚慌之餘,尖聲大叫,茫然地瞪視屋裏的兩道白影糾纏在一塊。一時之間,只瞧見桌凳翻飛,耳邊拳風嗡嗡作響。

    隨著拳頭擊中人體的聲音連續響起,知遠發出一聲悶哼,身形不穩地跌向窗門外的前廊。郭冀毫不放鬆地緊迫而至,又一拳擊向知遠,將他打向木欄杆。「砰」一聲,知遠跌落地面。

    郭冀縱身跳下樓。

    這時候,靠近芙蓉閣巡守的家丁紛紛聚至,手中的火把將芙蓉閣前院照得如白晝般光明。眾人見到失蹤數日的少侯爺一腳踏在府內總管的胸口,不由得面面相覷。

    「少侯爺,饒命。」蒼涼的老人聲音自郭冀身後傳來,他身體一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已退休的總管甯福。

    「寧福,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郭冀沉聲喝道。

    「寧福只知道不能坐視少侯爺殺他。」佝僂的身影緩緩走到郭冀身前。

    郭冀瞪了老人家一眼後,環視杵在當場的家丁。「給我下去!」

    眾人訓練有素的悉數退走,郭冀移開腳,讓寧福將鼻口冒血的寧知遠扶起。

    「哼!」郭冀不屑地輕哼,率先走進芙蓉閣的客廳。

    妍馨下樓後見到郭冀,被他怒氣騰騰的虎目一掃,立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你們有什麽話說?」郭冀大刺剌地占住一張椅子,盈滿血絲的眼睛直瞪向走進廳內的甯氏父子。

    「少侯爺……」甯福慚愧地垂下頭。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知遠擦掉口鼻的血跡,桀驁地道。

    郭冀聽了心裏有氣,正待發火時,聽見享福深惡痛絕地對知遠罵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悟!」

    「爹,我沒錯!」知遠咬牙喊道。

    「還說沒錯!你深夜跑到林姨娘這裏,成何體統?我早發現你這幾日的神態有異,原來是跟林姨娘夾纏不清,你太對不起老爺了。」

    「爹……」

    郭冀在一旁聽得連連冷笑。

    「寧福,你以為知遠只犯這麽一點小錯嗎?」

    「少侯爺,難道不是?」寧福惶惑地問。「老奴見到知遠鬼鬼祟祟地離開房間,於是一路跟到芙蓉閣來。原本打算等知遠出來後,教訓他一頓,誰知道突然發生打鬥,知遠跌了下來,又見少侯爺一腳踩在知遠胸上。老奴知道知遠犯下大錯,不敢請求少侯爺原諒,只希望少侯爺念在我們父子多年來為老侯爺效勞的份上,對知遠從輕發落。」

    「寧福,若是知遠只犯下跟林氏勾搭這樣的小錯,我不只原諒他,還願意成全他們倆。可是知遠不但氣死我爹,還設下毒計害我,企圖侵佔我們郭家的產業,你說我能饒他嗎?」

    甯福聽見郭冀沉痛的一番話,表情震驚地看向知遠,見他垂頭默然無語,便知郭冀沒有冤枉他。

    「知遠,你怎麽可以這麽糊塗?」他老淚縱橫,氣得身子發抖。

    「我只是拿回我該得的。」知遠從齒間迸出話來。

    「你說的是什麽話!」寧福瞠目以對。

    「難道不是嗎?」知遠淒然冷笑。「我是他的長子,他卻讓我為奴。郭冀現有的一切,原本應該是我的。我本來也不願計較這些,但他奪走了妍馨,教我不得不恨!」

    「知遠,你……」

    「寧知遠,不准你再胡言亂語!」郭冀氣惱得一把抓住知遠的領子,「家父的名聲,不容你玷污。」

    「我說的都是事實,沒半句假話。」知遠傲然道。

    「你胡說!」郭冀氣得雙目盡赤,一拳揮向知遠,打得他跌在地,再度口吐鮮血。「我打死你!」

    「少侯爺,別打了。」寧福救子心切地伏在知遠身上。

    郭冀握著拳頭,怎麽也打不下手。

    「知遠說得沒錯,少侯爺。」寧福跪在地上喊道,「他的確是老爺的親骨肉。」

    「什麽?」郭冀這才相信先前所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大驚失色地逼問寧福。

    寧福扶起知遠,心情沉痛地將二十七年前的往事道出。

    原來知遠的母親柳氏是郭冀母親楊氏的陪嫁侍女。一夜,定遠候喝醉酒,強佔了柳氏,為了不想讓身體孱弱的妻子傷心,這才把柳氏嫁給寧福,生下知遠。一個月後,楊氏也產下郭冀。

    本來這件往事就此沉埋,但柳氏在臨終之前,竟把這事告知兒子。知遠從此心生憤懣,再加上妍馨被奪,所以心性才會走偏。

    「知遠,你怪父親便罷,為何把我也給恨上?」郭冀傷心地道,「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兄弟,不曾虧待過你,你卻為了私欲害我,你對得起我嗎?」

    「現在再論誰是誰非也沒用了。」知遠別開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能再讓我失掉的,又從我兒子手中失去,只有你死,我兒子才能得到我原本該得的一切。」

    「知遠,你真傻。就算父親當初納柳氏為妾,你乃庶出,也不可能繼承爵位。何況這些形諸於外的權勢名位,及得上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嗎?你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加害於我,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是個勝利者,白然能說這種無關緊要的風涼話。廢話少說,你要殺要剮,我都沒有怨言。」

    「遠哥……」妍馨哀怨地喚了一聲,奔到他身邊抱住他,迷蒙的淚光哀求著郭冀。

    「少侯爺,知遠再怎麽說都是您同父異母的手足啊。」寧福也跪在地上哀求。

    郭冀心裏亂成一團。這一夜來發生的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從知道林妍馨跟知遠有私情,到知遠和父親的恩怨,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該放了知遠嗎?畢竟他是他的親兄弟。他豈能像父親那麽絕情,將甯知遠完全摒棄?

    可是知遠害他的那筆帳又該怎麽算?

    想到父親對知遠的虧欠,郭冀也只能沉重地歎口氣,讓一切的恩怨隨父親的死去化為飛塵。

    「寧福,我可以放過知遠。但他必須答應我天一亮,立即帶著林氏和他們的孩子離開定遠侯府,最好是遠離京城,別讓我再碰見。」

    「他一定答應的,少侯爺。」甯福在地上連磕了數個頭,拉著知遠向他致謝。

    「你……」知遠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別說了。」郭冀朝他們擺擺手,瀟灑地走出鬧了一夜風雨的芙蓉閣。

    ※※※※※※寧知遠的事件過後,郭冀一方面忙著料理父親的喪事,一方面重整知遠離府後的大小事務。

    皇帝知道他無恙歸來,命他承襲爵位,並給予一年的守喪期。

    郭冀知道,這是因為父親一直為皇上身邊的股肱大臣,加上他表姊為當今皇后,所以皇上才希望他能繼承亡父的政治勢力,留在京城為明室效力。

    想到一年後,也不可能再回邊關重過戎馬生活,郭冀不由得有些悵然。但為了定遠侯府的興隆,他也只能向現實妥協。

    其實這樣的妥協也是不錯的。

    他打算在父喪的百日之內迎娶青黛,讓蕭索已久的定遠侯府增添一些喜氣;否則便得等上三年。他等不了那麽久,郭冀如此認為,定遠侯府和他本人都需要楚青黛,她會是個稱職的侯爺夫人。

    離開綠柳山莊的前一晚,兩人熱烈的擁吻再一次在他記憶裏燃燒。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溫那種感覺,無心再聘煤行繁瑣的議婚事宜,以父喪為由,向皇上請求賜婚,一道聖旨便讓楚家小姐成為他即將迎娶的新嫁娘。

    ※※※※※※※「……欽此。」

    青黛呆視著父親從宣旨的欽差大人手中接過聖旨,被丫鬟扶起的嬌軀猶輕輕顫動,彷佛仍無法接受這個訊息。

    五天前,她從兄長口中得知郭冀的父親不幸病逝的消息時,心裏雖為郭冀難過,卻不免暗暗雀躍。

    父喪得守三年,在短時間之內,她不必出閣了。

    並不是她有意逃避和郭冀的婚事,而是……只要想起那一夜他熾熱無比的闐暗眼光,和自己在他懷裏所感受到的悸動震撼,青黛便忍不住全身燥熱了起來,心裏又慌又怕。

    那一晚,當他充滿邪氣的眼光罩住她,唇舌和大掌在她身上施展魔力,她只有降服的份,而無法做出任何抗爭。若不是大哥和玉笙出來尋她,青黛不知道自己會任郭冀放肆到何種地步。

    每當想起那事,她便又羞又惱,心裏泛出讓她害怕的甜蜜渴望。

    她既不愛郭冀,跟他又尚未成婚,怎麽可以放任他……青黛越想越羞,覺得郭冀這人真是可惡,竟讓她墮落成淫蕩的女子,心裏著實有些恨他。

    所以,得知郭冀的父親過世,青黛才會暗自歡欣,以為兩人的婚事終要延遲些時日。她希望能在往後的三年間好好認識郭冀這個人,或許,他們能培養出感情來。只是,她萬萬料不到郭冀一刻也等不了,請旨賜婚,打算在父親百日之內將她迎娶進門。

    一思及要遠離家鄉,嫁到陌生的地方和一個相識不深的男人成為夫妻,青黛再難壓抑忐忑不安的心情。

    「恭喜你了,青黛。」疏影笑吟吟地對她道,青黛卻是頭暈目眩,緊繃的臉蛋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臭郭冀,爛郭冀!

    青黛在房裏也不知罵了幾回。

    到她家賀喜的人潮絡繹不絕,全由她父母兄嫂應付,半點也煩不到青黛。

    但有個人是她怎麽避也避不了的。

    「小姐,賀小姐來看你了。」貼身侍女桃葉看了看小姐憂愁含淚的眼,小心翼翼地道。

    賀夢依,青黛歎了口氣。想到這個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怎麽樣也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請她進來。」青黛吩咐過後,起床在梳粧檯前整理了一下頭髮,才走出隔開裏外間的白玉屏風,到小廳裏等待夢依。

    沒多久,她就聽見輕快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賀夢依一身翠綠地走進她視線中。

    「青黛,恭喜你了。」

    夢依的笑容顯得淡漠,增添了青黛的愁緒。她眼眶一紅,淚珠兒滾落下來。

    「怎麽了?」夢依大驚失色地摟住她安慰。

    青黛扁了扁嘴,拭掉眼中的淚水埋怨道:「你好冷淡,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好遙遠。自從大哥成婚後,你就不像以前那樣待我了。」

    「青黛……」夢依苦澀地笑了一下,「你該瞭解我的心情。」

    「我知道你是因為大哥的關係,但我們之間的友誼,難道比不上我大哥在你心裏的地位?」

    「我……我不是故意疏遠你,只是忍受不了見到楚大哥和疏影卿卿我我。」夢依咬著唇,眼睛紅紅的。

    「大哥已經成親半年多了,你還耿耿於懷。」青黛歎了口氣,淚光迷蒙的眼同情地投注在夢依嬌俏的臉蛋。「那你今天為什麽又來看我?」

    「你有這麽好的歸宿,我理當來向你道賀。」夢依強裝笑容地道。

    「可是你的眼神那麽冷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婚期在即的關係,青黛的心情特別慌亂,動不動便會情緒失控。

    「我不是冷漠,我是……」夢依咬住唇,吸了吸鼻子。「青黛,我嫉妒你。」她坦然的看進好友詫異的眸裏,落寞地道:「你雖然跟杜玉笙解除婚約,還是覓得更勝過他的乘龍佳婿。」

    「你……你這麽認為?」青黛皺皺鼻子,她不認為郭冀是比杜玉笙更好的歸宿。

    「難道不是嗎?」夢依訝異地問。「據說這位定遠侯不但相貌堂堂,而且驍勇善戰。這次承蒙皇上賜婚,誰不羡慕你們楚家門楣生輝,竟攀上個達官貴人。聽哥哥說他是楚大哥的朋友;還是你命好,有這樣交道廣闊的兄長,替你張羅了這樁好親事。像我大哥啊,唉!他交的全是狐群狗黨,沒個上得了抬面的。」

    夢依的話才剛說完,青黛便噗哧笑出聲。這位跟她同齡的好友似乎恢復了以往的活潑,失戀的陰影從她姣好的容貌上淡去。

    「夢依,你這麽說太過分了。」青黛嬌嗔道。「別忘了家兄也是賀大哥的朋友,你這麽說,不把我哥哥也給罵進去了嗎?」

    「哎呀,楚大哥自然是個例外。」她著惱地回道。

    「其實這樁婚事不是我大哥促成的。」青黛說。

    「嘎?」夢依狐疑地瞅緊好友臊紅的粉頰,漆亮的眼珠兒一轉。「難道是……他對你一見鍾情?可是,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我怎麽不知道?」

    青黛頰上的火熱更甚,她可沒臉把自己主動向郭冀求婚的事說出來,只好尷尬地道:「我們上回去揚州時,我將他從運河中救起,在綠柳山莊養傷幾天。」

    「所以他就愛上你,決定娶你為妻?」夢依讚歎道,「好個以身相許,真是令人羡慕。」

    「夢依,你說什麽啦,才不是這樣哩!」青黛懊惱地道。

    「不然是怎樣?」她好奇地問。

    「唉!」青黛捂著發燙的臉歎氣,避開夢依探詢的眼光。「是……他知道我不想嫁給項玉堂,才承諾娶我。」

    「他為了這緣故娶你?」夢依不可思議地瞪著她,「青黛,你真的這麽認為?」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她沒好氣地反問。

    「青黛……」夢依搖頭歎氣,「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了不想嫁給項玉堂,就嫁了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而他,也為了同情你不想嫁給項玉堂而娶你。這種連三歲孩童都蒙騙不了的謊言,你居然想用來說服我?!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我……我沒騙你……」青黛著急地解釋著。

    夢依古怪地瞪她,「原來你不是騙我,而是騙你自己。」

    「不是啦……」青黛慌亂地揮著手,心裏亂成一團。被夢依這麽一說,她也搞不清楚事實的真相了。她應該是為了玉笙才要郭冀娶她,不是嗎?怎麽現在反倒變成她和郭冀之間有曖昧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用解釋了。」夢依體貼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不管是什麽原因,總之,這是椿好姻緣。老實說,自從家兄和楚大哥相繼成婚,杜玉笙又癡戀著鬱新晴,放眼當今江南,實在找不出個能匹配你的人。別說你要往外尋找,連我自己都很受不了上我家提親的那些紈絝子弟。你知道嗎?項家向你求婚不成後,竟把目標轉向我。唉,我還真擔心家父會同意呢。看來我也得找個同情我不想嫁項玉堂的侯爺娶我。」

    「夢依,你真壞。」青黛被夢依這麽一調侃,臉頰立刻霞紅。

    「我是說真的。」夢依摸摸鼻子笑道:「嫁人京城後可別忘了我,若是遇到什麽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錯的傢伙,麻煩請他同情一下我好嗎?」

    「夢依,你又取笑我!」青黛作勢要打她,夢依見狀忙躲避。

    在嬉笑聲中,青黛心中的憂鬱逐漸淡去,只剩下滿腔即將離開家、離開朋友的傷懷。

    ※※※※※※※換上大紅繡袍,披掛郭冀送來的金繡雲霞翟紋霞陂,再由母親親手戴上珠翠籠頭,拉下紅絹遮面,青黛任陪嫁侍女攙扶著坐進簾幕深垂的大紅花轎中。

    王劍山莊的各個宅院裏不斷傳出喧天鑼鼓、齊嗚鐃鈸之聲,在絲竹管樂和鞭炮聲的歡送下,送嫁和迎親隊伍終於出發。

    郭冀忙著服喪和迎親之事,必須留在京城,這次是由他的表弟、世襲安國公世子楊亨泰代為迎娶,楚行雲則負責將妹妹送嫁到京城。

    花轎在蘇州碼頭上了官船,光是楚家的嫁妝和陪嫁人員便占滿一艘船。沿途,船艙門扉緊閉,依照禮俗,新嫁娘在見到夫婿前是不能見人的。

    所謂的見人,當然是指丈夫以外的男人,但親兄長自是例外。

    幸好有這一層例外,否則青黛真要悶死了。

    只能聽見水流潺潺,成天窩在密閉的船艙裏,換做任何人都會受不了。「這是什麽臭規矩嘛,青黛心裏喃喃埋怨。

    「青黛,你忍耐一下。」行雲看出妹妹的鬱悶,柔聲安撫。這是他和疏影成親之後,第一次分離,但為了唯一的妹妹,行雲甘受短暫的相思之苦。

    「哥,唉……」青黛苦笑,只能歎氣。不忍耐,又如何?

    上船的這幾日來,青黛不斷回想著出嫁前兩夜,母親到她房裏說的貼心話……

    「青黛,你知道我和你爹何以一直這麽恩愛?」母親的眼裏閃動著不容人忽略的幸福光彩。

    「因為娘是這麽美麗溫柔,爹爹自然要對你好。」育黛嬌癡地道。

    「你這孩子!」楚母寵溺地摟著女兒,「你爹在成親前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桀驁難馴,他的壞脾氣在蘇州城是無人不知。」

    「可是我瞧爹很好啊。」青黛納悶著。

    楚母深深看了女兒一眼,臉上淨是笑意。「老子日:‘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者莫之能勝。’我出嫁前你外婆傳了我這句話,她老人家說這話是你外曾祖母傳給她的,我也把同樣的話傳給你。」

    「女兒不懂。」青黛不好意思地說。

    「道理很簡單。」楚母婉的溫柔的美眸看向遙遠的星空,「我跟你爹是奉父母之命成婚,在拜堂之前,我們連一面也沒見過。雖然我知道我的夫婿風采無與倫比,但在成婚之前,心裏難免有些忐忑。及至在洞房花燭夜見到他,我不得不承認你外公的眼光一流,就算讓我自己選,也挑不到比他更好的。」

    「後來呢?」青黨急著問。

    「他對我非常溫柔……」楚母聲音低了下來,彷佛又回到剛成婚時的羞澀。「但在新婚不久後,我便發現他要求很高,凡事追求完美,山莊裏的人常常受到他怒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對僕人發脾氣時,我當場嚇哭,他花了好多時間安撫我。」

    回想起丈夫那時的拙樣,楚母忍不住輕笑出聲。「以後我慢慢須悟出你外婆在我出嫁時所贈的老子真言,終於找出克制你父親壞脾氣,進而改變他的方法。只有柔能克剛,女兒啊,無論你夫婿的脾氣有多壞,只要你笑臉相迎,溫婉承歡,再剛強的男人也會化為繞指柔。」

    「是嗎?」青黛認真地思索。

    柔真的能克剛嗎?郭冀的霸道強橫會因為她的溫柔而變得服帖順從?青黛不確定,但除了女人天性的陰柔,她還能拿什麽應付像他那樣陽剛的男子?

    京城與蘇州相隔遙遠,如果受了委屈,能跑回娘家訴苦嗎?

    侯門一人深似海,除了郭冀外,再無任何倚靠。

    儘管她先前說得漂亮,不在意郭冀是否會有其他女人,此刻卻憂慮他府裏早有侍妾。萬一,他真的有,她又該如何自處?是認命的接納嗎?

    青黛發現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麽大方、不在意,或許是因為她對郭冀的在乎,遠超過她當時的認知。

    但一切的擔憂,徒像晝夜奔流不息的流水般無奈。當結滿彩帶的官船在京城南畿的渡口靠岸,青黛只能順從地俯身坐進簾幕低垂的喜轎中。然後轎子朝上一聳,八人大轎便顛波擺浪地被抬離官船,往岸上走去。

    陣陣絲竹管樂聲和隆隆作響的鞭炮聲,不斷穿過轎簾傳進青黛耳中,她閉目想像轎外的熱鬧情景,感覺到花轎突地停了下來。她凝神傾聽,似乎聽到有人呼喝新郎倌來了之類的話,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沒料到他會親自來迎接。接著轎子繼續前進,想必是被龐大的迎親隊伍所簇擁。

    轎外,熱鬧喧嘩,京城百姓夾道好奇地觀望;而轎內卻是壓得青黛喘不過氣來的寂靜。再過不久,她將正式成為郭冀的妻子,走遠侯府的女主人。

    她好怕,好怕;侯門一入深似海。

    辰光在熱鬧與寂靜交替之間倏忽溜過,花轎再度停下。青黛絞扭著衣袖,眼前除了紅巾外,什麽也瞧不見。悠揚的樂聲響了許久,然後她聽見三聲有力的叩門聲,新郎依照禮俗掀開花轎門簾,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胳臂,將她帶出靜寂的世界,白日的亮光從紅巾下方溜進。

    那只臂膀的主人,她知道一定是郭冀。他曾經用他的手臂擁住她;雖然,那已是兩個月前的記憶,但有些事、有些人,想忘也忘不了。

    郭冀不會讓其他男人碰她的身子。

    青黛想著便輕輕顫抖了起來,記起母親壓在妝奩箱底下的寶貝——春宮圖。那是江南人家嫁女兒時必備的嫁妝,藉由春宮圖,教導新郎新娘莫要辜負春宵。

    但青黛知道郭冀必定是不需要的。縱然未經人事,她也知道郭冀施在她身上的挑逗技巧絕不生澀。

    春育一刻值千金。

    想到兩人即將發生的親密事,青黛不覺雙膝發軟,幸好郭冀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扶住她。

    接下來的拜天地等禮數,讓她覺得自已像艘在河水中搖來蕩去的小舟,而郭冀便是操舟的舵手。隨著一聲「送人洞房」,青黛知道自己靠岸了,而夫婿的臂彎便是她此生永久停留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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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09: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青黛全身僵硬地被大批人簇擁進新房。

    耳邊一直傳來喧囂不停的人聲,她開始覺得頭疼起來。任誰頂著珠翠滿頭,都會同她一般頭痛。

    吉祥話由口若懸河的媒婆嘴裏成串溜出,什麽桃子、棗子都送進她的遮面裏。青黛肚子也餓了,就吃了幾個。

    接下來仍是喧鬧不休的場面話,青黛奇怪這些人怎麽不快點離開,好讓她靜一靜。

    「郭兄,快把新娘子的頭蓋掀開,讓我們瞧瞧。」輕快有力的男子聲音從嘈雜聲中突圍而出。

    「是呀,表哥。」另一道悅耳的男聲加人。「我替你從蘇州一路迎回嫂嫂,卻連嫂嫂的一根頭髮也沒瞧見。快點讓我瞧瞧嫂嫂的花容月貌。」

    「郭兄,你再不掀,可別怪兄弟們替你動手羅。」雄渾的嗓音響起。「早聽至玉劍山莊宣旨的司禮監劉公公說,嫂夫人容貌是如何出色動人,又見到你大舅子玉樹臨風的神采,直把兄弟們搔得心癢難耐,快讓我們見見這位美嬌娘。」

    「連丫鬟都嬌俏動人,郭侯爺有福了……」

    「江南姑娘都那麽水靈靈的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途聲響起,吵得青黛更加慌亂。驀然,她聽見郭冀令人心安的低沉嗓音緩緩吐出,「各位,莫要嚇壞我的娘子,以為咱們北方人全都那麽粗蠻。」

    「哎喲,沒想到郭兄這麽憐香惜玉。」眾人又是一陣笑鬧。

    郭冀無奈,瞪了一眼帶頭起哄的武威親王朱麒,將系上紅繩的秤桿舉起,挑開青黛頭上的紅巾。

    每一寸的揭露都引來一聲讚歎,隨著紅巾完全被卷至珠翠籠頭上,現場的喧鬧聲忽然安靜下來。

    「人家說江南多美女,果然不假。郭兄好福氣!」朱麒讚歎地道。

    妻子被人這麽稱讚,做丈夫的自然與有榮焉。郭冀微微一笑,伸手抬起青黛嬌美的下顎,將她低垂的秀臉緩緩抬起。

    青黛眨了眨眼,適應了除掉紅巾後的明亮,水盈盈的烏眸迎上郭冀深情的凝視。

    她的喉頭一緊,竟覺得難以呼吸。

    「別礙眼了。」有人識相地悶笑了聲,趕著大夥離開。

    沒多久,新房內便剩下這對新婚夫妻癡癡地對視。

    「我好想你。」郭冀輕聲喊道,俯下身在她紅嫩的柔唇上深深吻著。

    熾熱的情焰刹那點燃,青黛柔若無骨地偎進郭冀懷中。她的每一處知覺都深刻感應著郭冀的熱情,在唇齒交纏間逸出她同樣渴望的呻吟。

    「侯……爺。」顫抖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一發難以收拾的熱情擁吻,郭冀不情願地看向聲音方向。

    「外……外頭的客人還等著呢。」青黛的貼身侍女桃葉站在新房的門口提醒。

    「嗯。」郭冀蹙著眉,眼光回到新婚妻子酡紅的臉蛋,咧嘴一笑,吻了吻她的頰說:「我去去就來。」

    他將仍攀在他身上的柔軟嬌軀扶正,不舍地離開新房。

    一直到桃葉和其他三名侍女過來幫她卸下珠翠籠頭,脫掉新娘禮服,換上一襲紅色絲袍時,青黛才從先前的緩卷中回過神來。

    她掩住灼燒似火的紅頰,心如小鹿亂撞,再看向鏡中雙眸春情蕩漾的影像,幾乎不敢相信鏡中人是自己。

    天啊,她竟讓郭冀那樣對她!桃葉會怎麽想?

    她偷偷瞥了侍女一眼,卻見到她正調皮地眨著眼,不由得臉更紅,全身發燙了起來。

    ※※※※※※※龍鳳花燭高高燃著,在新房等待的青黛,只覺得時間過得像蝸牛爬行一般緩慢;但當門扉被人推開,桃葉嬌脆的聲音在外閣花廳恭敬地響起時,蔔通狂跳的心,又令她覺得這一刻怎麼來得這麼快。郭冀離去前炙熱的吻,占滿她所有的思緒。

    「侯爺。」

    郭冀朝機靈的侍女慵懶地揚起唇角,充滿男性魅力的笑容瞧得桃葉意亂情迷。他示意四名侍女全退出房外,掀開與寢室相隔的水晶簾,移步到螓首低垂的青黛面前。

    「娘子……」他帶笑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青黛呼吸急促地緩緩抬頭,鼻端聞見夾雜著酒香的男人氣息,心一慌,頭又垂了下去。

    「夫人呀……」郭冀被她的嬌羞逗得心頭更加灼熱,挨著她坐在床沿,一隻手放在她肩上,另一隻手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青黛低垂的睫羽無助地眨動著,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張眼看他,卻被他似醉非醉的眼眸裏的熾熱愛戀瞧得全身發燙了起來。

    「我的美娘子……」郭冀低笑了聲,頭抵著她愛憐地輕啄她粉嫩的頓。

    青黛被他帶著酒香的呼吸熏得有些微醉,半眯著眼,瑩瑩閃動的眸光裏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渴望。

    「青黛……」郭冀呼吸一緊,體內的男性欲望迅速勃發。今晚是他的新婚夜,懷裏的女子又是他日思夜想的可人兒,教他如何再耐心等待下去?

    「該是我們喝交杯酒的時候了。」他邪惡的挨著她道,教青黛身軀微微一顫。

    郭冀從桌上取了一對注滿酒液的龍鳳杯,把一隻塞進青黛抖動的纖手中,互碰了杯子,和她的手腕交錯,將酒液一飲而盡。

    青黛不勝酒力的只啜了一小口,郭冀接過她手中的殘酒倒人口中,俯唇吻住那因驚訝而微張的檀口,將酒液哺喂進她嘴裏。

    青黛在他懷中呻吟,任濃香的酒液穿過她的喉頭,熱熱的流下她的體內。溫暖的感覺伴隨著郭冀挑逗的唇舌,和在她身上不斷遊移的愛撫,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迷醉。她無助地扭動身軀,攀住他強健的臂膀,渴望著他進一步填滿她體內興起的空虛。

    但郭冀只是抱著她重重喘息,從她唇上移開的性感大嘴彎成一抹詭異的笑容,熾熱無比的眼裏閃爍著頑童般的光芒。

    「娘子……」他輕喚了聲,拖長的語調聽得青黛屏息凝神。「好妻子應該服侍丈夫脫衣,是也不是?」

    青黛的粉頰燒得更紅,那一夜的記憶像狂風暴雨般朝她無情地襲來;自己曾說過會當他的好妻子。

    她輕合上眼瞼,做了個深呼吸,腳步不穩地從他懷裏站起;硬著頭皮先是取下他頭上的金冠,替他解開髮髻。濃密的長髮技散而下,郭冀的神情顯得更加狂放,在金色燭光照射下,閃爍的目光顯得諱莫如深,青黛不禁微微顫抖。

    「再來呢?」他低聲提醒她,主動的起身立在她面前。

    青黛呆呆地瞪著丈夫寬闊的胸,手指怯怯地移到他胸前,脫掉那身大紅禮服。

    禮服下還有白色的單衣,青黛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她從來沒見過男人沒穿衣服的樣子,想必跟她很不相同。她記起嫁妝裏的那幅春宮圖裏的男子,臉頰的灼熱狂燒得更厲害,有如身上的紅色薄衫。

    她垂下眼,解開衣服的袍帶,褪掉他的上衣。

    健壯結實的胸膛出現在她眼前,青黛一時目瞪口呆,素白的纖手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摸上他胸前憤起的肌肉,她的心再度不聽話的狂跳起來。

    「青黛,我的好娘子……」郭冀一把將她抱起,青黛灼燙的頰貼著他的裸胸,任他將她帶往鋪著大紅錦被的新床。彷佛著火的身軀被輕柔的放進織有百花圖案的綾被上,而她的郎君則坐在床沿深情地凝視她。

    郭冀的手溫柔的溜進妻子如雲的秀髮中,一再留戀著發上柔滑的觸覺,許久後沿著她嫣紅動人的頰,順著美麗的雪頸移到她袍上的第一粒布扣。

    胸前的雪膚隨著衣襟打開而展露出來,嬌軟的女體不住地抖動,劇烈起伏的胸脯有著掩藏不住的春色。

    郭冀的呼吸跟著急促起來,眼光隨著呈現在面前的挺立胸脯,下移至裏在桃紅肚兜裏的小蠻腰,到毫無寸縷遮掩的修長玉腿。

    狂燒的欲火自小腹處席捲上來,他知道妻子容貌娟秀,卻不曉得連身段都是這般的迷人。他著魔似地伸手撫摸她絲滑般的腿部肌膚,青黛嚶嚀一聲,抖得更加厲害。

    藕白粉嫩的腿肌比上等的美玉更加細緻完美,郭冀曲起她的腿欣賞她美麗的腳踝,和如筍尖白嫩的腳趾,連粉紅色的指甲都教他著迷。

    他的眼光一再流連讚歎,從足踝沿著圓潤的腿部曲線吻上來。

    青黛終究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哪能抵受得住他似暴雨疾風般的輕憐蜜愛。她揪緊身下的被褥,嬌軀不住顫動痙攣。

    「育黛……」郭冀粗喘著吻住她的粉唇,一波波熱焰不斷從兩人身體接觸的部位湧現。郭冀的大手粗魯地扯下她的肚兜,無邊春色盡人眼簾,他再也壓抑不住氾濫全身的欲望,以唇舌挑逗新婚妻子稚嫩的嬌軀。

    隨著價值千金的春夜漸漸深沉,郭冀終於脫下身上的最後一件累贅物,將青黛壓在身下。

    「……我是誰?」一雙俊目幾乎要燒出火焰似地逼向青黛,粗喘的聲息中夾帶著椎心刺骨的渴望。

    「郭……冀,郭冀……」青黛只能無助地回應他,盼望他能平息自己體內亂竄的火苗。

    「嗯。」郭冀勝利地輕歎了聲。

    在這曼妙無比的一刻,他肯定青黛心中只有他的影像,不再有玉笙。他緩緩降下身體佔有妻子的嬌軀,嘴唇吞噬向她不斷發出如仙籟般動聽的呻吟聲的小嘴,讓結合的快感同時衝擊兩人。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蜷伏在丈夫溫暖強健懷抱裏的青黛,困倦的腦子裏突然冒出李清照的那首「如夢令」的開頭兩句。知否啊知否,遭疏雨驟風摧殘過的海棠,已經再也不一樣了。只是她並沒有憔悴,反而身心都盈滿難言的暢快。

    夫妻敦倫,比她想像中美妙。怪不得兄長成婚至兮,總愛和嬌妻緊鎖在房內。回想起郭冀對她做出像春宮圖畫裏的動作,青黛不禁雙頰生霞,埋進夫婿寬厚的胸膛裏。

    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經驗豐富的惜花人,儘管嬌軀因過度的縱欲而乏力生疼,但身心的美妙不可言喻。

    她呼吸急促地揚起長睫,怔怔地凝視眼前偉岸的男性胸膛,雙手似有自己的意志般地偷偷撫上,柔滑的感覺跟記憶中一樣。青黛欣喜地繼續梭巡眼前俊偉的男體,在她的愛撫下好似活躍了過來,憶起他昨夜以唇和手在她身上所製造的折磨,青黛全身臊熱了起來。

    同一時候,郭冀尖銳的倒吸了口氣,抱緊懷裏的美人兒,翻個身將她壓在體軀下。

    青黛微微一僵,羞得不敢看人。

    「娘子,好娘子……」郭冀不斷呼喚她,驟雨般的密吻灑下她雪膩香酥、有若白色海棠花瓣的臉頰,兩手不規矩地在她曲線玲瓏的胴體上移動,逗得青黛嬌喘連連。

    「春窗苦短日高起……」郭冀低聲吟哦,含笑注視妻子為他春情勃發的俏模樣,內心感到無限滿足。「好在皇上准我一年喪假,夫君我有一年不用早朝。」

    聽到他的調笑,青黛羞得更是無地自容,忙著將臉埋進他懷裏。郭冀捉弄地抬高她的身軀,俯唇吻住她高聳挺立的雪白乳房,青黛只能發出令人銷魂的嚶嚀聲,任他擺弄。

    「喜歡為夫的這麽碰你嗎?」他移到她耳邊曖昧地吹著氣。

    青黛被他逗得全身火熱,心裏又羞又惱,見他大手頑皮地溜進她粉腿之間逗弄,羞憤之下,用力推了他腰際一把。

    「哎喲!」郭冀慘叫一聲,仰身跌躺在床上。

    「怎麽了?」青黛見他痛得全身痙攣,不免慌了起來,也顧不得全身赤裸,坐起身觀視他掩在腰腹之間的部位。

    見到他的男性象徵,青黛羞得別開臉去,可是耳邊不斷傳來郭冀的哀號聲,只好轉向他的臉,把眼光固定在他的頸部以上。

    「噢,你好狠心……」郭冀臉部抽搐地道。

    「人家不是故意的。」青黛急急解釋著。

    「好痛……」他呻吟著。

    「我看看。」這下青黛再也顧不了羞愧,俯身檢查他手捂住的部位。一道醜陋的疤痕在他腰腹處迤邐約有兩寸,看得青黛觸目驚心,不會是她剛才一推之下造成的吧?

    「怎麽會有這道疤?」

    「噢!」郭冀懊惱地看了那道舊疤一眼,「是我隨軍討伐瓦剌時受的傷。」

    「還痛嗎?」青黛心疼地輕撫那道傷疤。

    「你……這麽一摸,不太疼了。」郭冀忍住笑道,享受被美人憐愛的銷魂感覺。

    青黛臉一紅,偷覷了他一眼,纖手仍沒有移開。

    「如果你能親親它,便完全不疼了。」郭冀表情正經地道,但那雙灼熱無比的眼眸卻透露出他男性的欲望。

    他在誘惑她,青黛恍然須悟到這點,瀲灩的眸光完全被他熾熱的眼眸給吸引住,無法動彈。

    驀然,她像是被蠱惑似地緩緩俯下頭,柔軟的唇瓣在那道傷疤上移動,郭冀忍受不住在體內灼燒的情欲,狂吼一聲,將青黛壓在身下再度佔有她。

    燦爛的情焰在兩人攀上情欲高峰時光彩奪目地燃放,一番譴卷銷魂之後,青黛倦極而眠,等到她再度醒來,郭冀已不在床上;倒是桃葉已備妥了洗澡水。

    「侯爺說他到清心蓮舫探望少莊主。」桃葉伺侯她洗澡時,在她耳旁輕聲道。

    青黛知道桃葉口中的少莊主,當是指她大哥楚行雲。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一襲素羅雲衣,慵懶的梳理濕發。等到郭冀父親出殯後,大哥也要返回江南了。青黛幽幽地歎了口氣,頓時興起無依的感覺。

    庭院深深深幾許啊。定遠侯府高高院牆外的世界,她都不一定有幸探訪,遑論是千里之外的江南。這麽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故園?

    她如令已是郭冀的妻子,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女歲月,才過了一夜,便恍若隔世般遙遠。

    青黛怔怔地注視鏡中盤發成髻的明媚少婦,連發飾都是已婚婦女模樣,她不再是昨日以前的待嫁閨女。

    「怎麽了?」隨著溫柔話語落到她肩上的,是一雙曾經愛憐過她,而今而後她只能倚靠的男人手掌。

    郭冀俊挺的英姿出現在鏡裏,他低下身在妻子粉嫩的頰上印下數吻,才不舍地移開。

    此時,桃葉已知趣地退到花廳。

    「桃葉說,你去看了大哥。」她低著頭輕聲道。

    「嗯。」郭冀應了聲,隨意在妝抬上揀了一對金玉梅花簪插在青黛發上,托起她粉嫩的香腮,對著鏡面滿意地觀視。「娘子真美。」他贊道。

    青黛莞爾,想起歐陽修和張先各有一闋詞提到夫妻之間的閨房之樂,頑皮地道:「是釵美,跟我無關。」

    「誰說的。」郭冀張大眼,俯下唇輕啄愛妻嬌嫩的粉頓。「若沒有娘子的絕色,再華貴的發飾也沒有任何價值。」

    青黛被他情真意切的言詞哄得心花怒放,衝動地抓著他的左手,在掌心上寫了兩個宇。繁複的筆劃考驗郭冀的智慧,當他吃力地辨識出那令他心神顫動的文宇,和青黛水柔的深情瞳眸相視時,唇角不由綻出真正歡愉的笑容。

    「鴛鴦兩宇原來是這麽寫的。」他勾起愛妻嬌羞的俏顏,低頭深深地吻住她,直到她嬌喘吁吁才移到她耳邊沙啞地道:「為夫的向娘子發誓,令生今世定陪娘子睡在一張床上。」

    青黛聽了後暗罵他沒個正經,心裏卻甜絲絲的。

    郭冀被她唇邊嬌甜的笑容迷得意亂情迷,正待抱她到床上再親熱一回時,忽地聽見怪異的咕嚕聲,原來是青黛飽受虐待的肚皮在叫。

    「昨夜累壞娘子了。」他促狹地道,贏得嬌妻一個惱怒的白眼,連忙陪笑道:「為夫的已命人準備好盛宴犒賞夫人的一夜辛勞,請夫人笑納。」

    青黛被他打躬作揖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也管不了他的瘋言瘋語,在他的攙扶下走到外間的花廳。

    滿桌子都是山珍海味,青黛卻先揀了一盤青菜來吃,然後才在郭冀霸道的堅持下,吃了一碗翠蓋魚翅,兩隻羅漢大蝦,然後是五粒餃子,兩張夾有烤鴨的荷葉餅,再喝上一碗清湯燕窩,郭冀才准她下桌。

    「我們到園子裏走走,回頭再叫下人們送上酸梅湯。」

    青黛聽見郭冀又提到吃的,不由得苦了一張臉。郭冀只是微笑,摟著她來到屋外。此時日照已偏西,青黛羞赧地發現早過了午時,怕已是未時了。她這一覺睡得可真遲。

    才這麽想時,眼前忽爾一亮。

    一座半圓形的小池塘橫在眼前,一行一行楊柳迎風飄拂,恰似水浪,塘中還有一對鴛鴦自在悠遊。她突覺眼眶微熱。

    這不正是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的江南景色嗎?

    「喜歡嗎?」郭冀在她耳邊溫柔地問。

    青黛只是點頭,俏臉興奮的通紅。

    「跟我來。」郭冀拉著她的小手,沿著環繞池塘的小徑,登上一座竹橋。

    青黛站在橋上注視周遭的景致,思鄉的情懷一古腦地湧上心頭。她再也想不到,嫁給郭冀的第二天,便能見到故鄉的林園景致。

    她極目遠眺,越過房舍,發現不遠處的林蔭森森中,似有波光粼粼。

    「還有呢。」郭冀見到她的癡樣,心裏感到無限滿足。

    他牽著她,走過竹橋。青黛轉頭回望身後掩映在楊柳樹後的畫摟,被這宛如圖畫的美景所感動,幾乎捨不得離開,眼光落到橋頭上的題字——

    煙柳畫橋。

    好個煙柳畫橋啊。

    「來。」郭冀在她耳邊輕吹了口氣,灼熱的呼吸令青黛心中一蕩。她看向他,覺得身邊的男人分外體貼溫柔,這一切似乎都是他貼心的安排。

    她以眼神向他詢問,而郭冀卻只是微笑,清亮的眼眸深黝了起來,俯下唇深深吻著她。

    青黛全心全意地回應他,忘了這如畫的景致,也忘了擔心是否會有人看見。她的心裏只有郭冀,和他盈滿柔情的吻。

    「我的好娘子,你總是讓為夫的忍不住。」郭冀移開唇,抵著嬌羞可人的妻子額頭調侃道。「我們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參觀我們的家呢?」

    「當然要嘛。」青黛不依地在他懷中嬌嗔。這個壞東西,明明是他先惹她的,現在卻暗示是她勾引他。

    「那就請隨為夫來吧。」郭冀溫文地向她一揖,攜著妻子纖美如春筍的玉手,大步向前行。他們參觀了這座以四合院形式建築的庭院,院落分為前後兩區。南為對外前廳,北為主人的寢居;左邊是樸傭的臥房,右邊是灶房。至於中間便是他們先前經過的楊柳回塘了,除了池邊的楊柳外,園中還遍植海棠、山植、柿子葉等植物,綠色的盆景俯拾皆有。

    他們從東南角的垂花門走出,青黛注意到門上的匾額題宇——佳麗地。

    她轉向新婚夫婿,激動的情潮再度溢滿胸懷。

    「佳麗地,南朝勝事誰記?」她輕聲吟哦,此刻更加肯定郭冀對她的用心。江南古稱佳麗之地,郭冀必是擔心她會思念故鄉,這才整建了這個院落做為兩人的新居。

    「娘子乃絕色佳麗,這裏住了個大美人,自然該叫做佳麗地。」郭冀調笑道,炯亮的眼眸灼灼生輝,顯得英氣逼人。

    青黛張了張粉唇,卻沒有說一句話,她心裏感激郭冀的體貼,攀住他的頸子,依偎著他雄健溫暖的胸懷。夢依說得對,她的確嫁了個好丈夫。

    「娘子好像挺喜歡向為夫投懷送抱。」郭冀取笑道。

    青黛輕捶了一下他的肩,卻沒有移開的打算。

    「要不要再到外頭去逛逛?」他附在她耳邊低問,青黛點點頭,不情願地從他懷中離開,和他手牽著手朝花木夾道的小徑走去。

    潺潺流水聲自茂密樹林間傳來,兩人走了過去,青黛只見蓊蓊鬱鬱的假山上有飛瀑瀉下成一小潭,潭水東流成一小溪,溪邊長著肥厚的綠蒲。

    小溪後來匯流成一彎湖水,清幽的景致令人忘憂。

    「京城一到夏天便炎熱多雨,若沒有蔽天的林蔭和流動的池水,就更難挨了。」郭冀邊走邊解釋。

    青黛傍著他,欣賞觸目可及的水光山色。

    昨日她遮頭遮臉地被送進走遠侯府,直到現在才有機會一睹她的新家。她凝目環視重重樹影間的雕梁畫楝建築,發現侯府內的佈置一點也不輸江南的名園。

    「怎樣?」郭冀含笑地等待她開口。

    「大致上倒符合天地合德、陰陽調和的主要意旨。整體看來大開大闔,不若江南庭園的花俏。」

    郭冀對她的評論暗感驚歎,微笑地回答,「郭家世代都是武將,自然不若文人雅趣。先祖父為人更是豁達,興建宅邸時只講求便利、避暑,所以遍植林木。到了先父這一代,受了先母的影響,才大量種植奇花異卉,興建江南式庭園。」

    「所以這裏的主要建築物都給人宏偉壯觀的感覺。」青黛抬頭注視在樹影間翹立的屋脊,分佈著各色活潑的脊飾,最引人注目的是瓦當上的朱雀和青龍圖樣。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稍做修改。」郭冀試探地道。

    「不,這樣便很好。」青黛溫婉地說。

    事實上,這是座美麗的園子,就像她丈夫一樣,在豪氣壯闊的外表下,深藏著一份細膩的情感。青黛模模糊糊地想起兩個月前郭冀離開她的那個夜晚說過的一句話。他要她給他時間,莫非指的是要替她建座美麗的家園,展示出他也有細膩溫柔的一面?

    還是指他亦能像她大哥一樣,專情於一女子,尊重她、寵愛她?

    她拾頭迎視如今和她密不可分的偉岸男子,為他眼裏充盈著熾熱愛戀的眸光而深深感動。她梭巡著他的面孔,發現他臉上的線條是那麽堅定、充滿力量。或許,他是不及玉笙俊美懦雅,但他的陽剛和成熟的男性魅力,卻是玉笙所不及的。

    他實在是英俊。她癡癡地想。

    這個她親自揀選、追求的男子,如今成為她的丈夫。他是那麽體貼溫柔,身為一個妻子,還能有其他的想望嗎?

    她將尊敬他,愛他。

    她歡欣地決定,微濕的眼眶裏有柔媚、動人的笑意。

    「娘子,是否又想玩親親了?」他瘠痘地俯下頭道。

    青黛臉一紅,卻沒有避開,只用她那雙彷佛會滴出水來的多情眼眸瞅著他,羞澀地說:「我只是好想喝夫君命人準備的那碗酸梅湯。」

    郭冀莞爾,覆住妻子甜郁的小嘴,將她抱起,朝來時路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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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新婚的第四天,郭冀便忙於亡父的出殯事宜。青黛當然也沒閑著。

    郭冀已將侯府內的大小僕人全都向青黛介紹過,青黛自幼便被訓練要當家主事,侯府內的大小事宜不脫她母親教導的範圍,秉著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原則,輕鬆駕馭。

    這一日,青黛須著貼身侍女桃葉在園裏巡視,心裏盤算明天公公出殯時,應付前來弔祭的賓客事宜是否還有缺漏之處。桃葉則邊走邊向育黛報告幾日來從僕人那裏聽來的訊息。

    「桃葉聽底下的人說,侯爺為了迎娶夫人進門,著實整建了我們目前所住的‘佳麗地’呢。」俏丫鬟眉飛色舞地道。她在青黛嫁人侯府的第一天,便依小姐的囑咐,改稱她為夫人。

    桃葉的話令青黛嫣然一笑,這一點地早就料想到。郭冀對她的用心,她感銘於心,但願兩夫妻能恩愛到老,就像水池裏的鴛鴦般幸福。

    「桃葉還聽說侯爺在迎娶夫人進門前,便將老侯爺在西園的侍妾全都遣散,給了銀兩,令她們各自安身立命去。」

    侍妾?

    青黛蹙了蹙柳眉,微微露出不悅之色,以眼神催促桃葉繼續往下道。

    「是老侯爺的侍妾,」桃葉輕笑出聲,招來青黛橫了一眼,嚇得她吐吐舌頭道:「侯爺則一個侍妾也沒有。」

    「一個也沒有?」青黛松了口氣。

    「嗯。」桃集天真地點著頭,「我聽侯爺的貼身小廝阿明說,老侯爺在世時,一直催促侯爺娶妻納妾,但侯爺不願意。侯爺除了會和朋友到酒樓歌肆應酬一番外,侍寢的寵妾一個也沒有。」

    青黛點點頭,心裏卻悶悶的。

    她當然知道家郭冀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活到二十六歲還連個女人都沒有。他那些卓越的「技巧」,想必都是從煙花場所習來的。但就不知道,他可有什麽紅粉知己?還有,如果他以後再跟朋友去「應酬」,她會不會在意?

    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鐵定在意。要怎樣才能讓他不再涉足花街柳巷?

    她想到夢依的大哥賀飛白,娶妻之前也是個情場浪子,但一成親便收了心,縱然偶爾得到那些聲色場所應酬一番,可是絕不過夜。

    郭冀也會像他那樣收心嗎?青黛很懷疑。

    「娘子在想什麽,想得眉頭都皺起來了。」郭冀的聲音突然在青黛耳邊響起,害她嚇了一大跳。她漲紅臉迎向聲音的方向,和他打趣的眼光對個正著。

    「沒什麽。」她不好意思地道。「只是在想明天公公出殯時,是否還有不周到的地方。」

    「娘子不用擔心,府裏上下都已做好準備。」郭冀示意桃葉退下,陪著青黛散步。

    「嗯。」青黛應了聲,猶豫著是否該開口試探他。

    她懊惱地想,郭冀一定會取笑她。誰教她當日故做大方,說要當個賢慧的好妻子,不會在意他另有寵愛。

    「青黛,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郭冀納悶地道。

    「沒……沒有啦。」青黛連忙搖頭,避開丈夫探究的眼光。

    「真的沒有嗎?」

    「啊,這個……」青黛咬了咬唇,垂下頭,聲音低低地道:「我聽說……你沒有……侍妾。」

    「嗯?」郭冀揚起眉,神色訝異,「為夫的可有聽錯?聽娘子的語氣,好像對為夫未納侍妾的事感到有些不豫哦?」

    「當然不是啦。」青黛立刻反駁,俏臉漲得通紅,還裒怨地橫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眼。「人家很高興,覺得沒什麽不好。」

    「真的?」郭冀取笑地抬抬眉。「我以為娘子如此賢慧,恨不得夫婿我妻妾成群哩。」

    「我……」青黛語塞,眼巴巴地瞪他。

    郭冀見她可憐兮兮的嬌俏模樣,再也忍俊不住,摟著她哈哈大笑。

    「你好壞。」青黛嬌瞠道,眼眶紅紅的。

    「對不起啦。」郭冀心疼地哄她,將她帶往林間一座隱秘的涼亭,摟她坐在懷裏輕憐蜜愛。

    「有這般美麗動人的妻子,郭冀怎麽會有貳心呢?」他誇張地道,漆亮的黑眸閃著促狹的笑意。「更何況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生自當湧泉以報,哪有雨露照料其他女人。」

    青黛聽見他曖昧的言語,一張粉臉漲成跟亭邊的紅桃花一般的顏色。她羞得躲在郭冀懷裏,不肯抬起頭。

    「娘子,好娘子……」郭冀討好的聲聲呼喚,全讓她當成耳邊風,迫得他只好低下頭吻她半邊的臉頰,搔得她臉癢心也癢,忍不住抬起頭迎上他渴望的唇。

    許久之後,郭冀才放開她,眼裏帶笑。

    「對了,行雲跟我說先父人土之後,他便要返回江南。」

    「這麽快?」青黛的水眸裏蒙上一層離別的愁緒。

    「別忘了疏影懷有身孕,他們夫妻又是第一次分開,行雲急著想回去也是當然。」說完後,他還故意以曖昧的眼光盯住青黛的小腹。

    青黛臉一紅,哪會不曉得他存的壞心眼。

    「哪有那麽快。」她害羞地道。

    「什麽那麽快?」他調侃地問。

    青黛不依地握起粉拳輕捶他的肩。

    「哎喲……好凶的母老虎。上次是誰就要當個‘好’妻子的?」他誇張地埋怨,說得青黛燒紅臉,嗔怨地睨了他一眼。

    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像道符般鎮住他的心,郭冀一邊感歎,再也捨不得取笑妻子了,陪著笑臉道:「我們今晚設宴為他送行,免得明兒事多,耽誤了。」

    「嗯。」青黛順從地點頭,甜蜜地偎進他懷中,眼光落到桃樹上一對啁啾歡唱的翠鳥,心情就像它們唱的歌兒一般充滿喜悅。

    ※※※※※※※※※時序由夏人秋,炎熱多雨的氣候也轉變成晴朗而涼爽。

    算來,青黛和郭冀成婚也有兩月餘了。

    抱著服喪這個堂而皇之的藉口,新上任的定遠侯得以排拒一切邀約,窩在家裏摟抱嬌妻卿卿我我。

    可惜天不從人願,聖旨突然降下,宣郭冀進宮。青黛在府裏焦急地等待,直盼到黃昏時分,郭冀才回來。

    「怎麽回事?」她擔憂地問。

    郭冀將愛妻抱在膝上,微笑地說:「沒什麽。皇上、皇后要到西山參禪禮佛,命我隨行。」

    「喔。」青黛松了口氣。

    「嘖!娘子一點也不擔心嗎?不怕為夫的此去沒命回來?」郭冀垂頭喪氣地說。

    「參禪禮佛有什麽危險?」青黛訝然道。

    「唉!」郭冀故意哭喪著臉回答,「是沒什麽危險,只不過得吃幾天的素菜,天天聽人念經,有刺客來襲時,得搶在皇上面前挨劍罷了。」

    青黛被他的話逗得噗哧一笑,「誰那麽大膽敢來行刺皇上?」她笑著挨近郭冀的臉,嫣然動人的風韻將他迷得暈頭轉向。「何況我的夫君藝業高強,誰能與之爭鋒?」

    妻子的甜言蜜語聽在耳中,自是受用非常,郭冀暈陶陶地傻笑,磨蹭著愛妻的粉臉。

    「可是我捨不得你啊。為夫的若不抱著娘子香噴噴、軟綿綿的嬌軀,這漫漫孤夜要怎麽熬啊。」他低聲咕噥,含著青黛珍珠般的耳垂,酥麻的感覺暫態衝擊她全身。

    青黛微微顫抖,身體漸漸發熱,晶瑩潔白若雪、如珍珠光澤的肌膚泛上薄薄一層嫣紅,十分好看。郭冀看了更加欲火沸騰,心中一蕩,便將她抱到床上。

    「侯爺……」青黛無限嬌羞地道,含情的烏眸氤氳著淡淡的醺然,一抹期待悄然浮現。

    情熱如火的郭冀,狂猛的吻住她的唇,「叫我冀。」

    青黛羞怯地應從,「冀……」

    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掠過郭冀心頭,他無限憐愛地輕解她的羅衫,鼻端聞到她如蘭似麝的幽香,心情更加沉醉。

    「你好香……」他輕聲讚歎,闐暗的眸光燒著熊熊的情焰,鼻子不老實地隨著雙手解衣的動作,在她身上嗅來吃去。「到底是從哪里鑽出來的,我聞聞……」

    「噢……」青黛被他頑皮的動作逗得呻吟不絕,見他解開她的外袍,便來扯她的肚兜,羞得全身冒火,忙伸手推他。

    但郭冀不依,反而用力扯掉繡有梅花瓣的紅底肚兜,好色的眼光緊盯著無助地顫動、挺立的雪白椒乳,再也忍受不住地狂嗅、狂吻。

    「好香,好香,好香……」郭冀一邊大喊,一邊以熟稔而親密的方式挑逗她,青黛嬌喘吁吁地感覺到丈夫的愛撫越來越往下移……

    如一片浮木在江水中載浮載沉,青黛緊緊攀住郭冀強健的身軀,在他的撫觸下被激發的女性自覺,以同等的熱情反應著夫婿的攻掠。

    當激情的浪潮漸漸退去,郭冀在慵懶、滿足的嬌妻耳邊沙啞地道:「跟我一起去好嗎?」

    「什麽?」青黛困倦地問。

    「一起去西山……」郭冀嘻笑道,「參禪禮佛。」

    青黛嬌嗔地橫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我在碧雲寺幫你安排好住處。皇后想見你。」

    青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想到嫁給郭冀後,一步也沒離開過定遠侯府,不禁對此次的西山之行,抱持無限的憧憬。

    「我會抽空伴你四處遊覽。」郭冀溫柔地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珠,深情地保證。

    青黛無比幸福地漾起一抹甜笑,困倦地偎在夫婿懷裏,沉沉睡去。

    ※※※※※※※※北京是六大古都之一,如果從周初的封地薊及戰國時期的燕國算起,建都已有二、三千年的歷史。它的地勢西北高東南低,位於西北邊的太行山分支,自古以來統稱為西山。

    西山一帶景色幽絕,自唐代就有僧人在此落腳、建寺,所以古刹林立,吸引遊客參禪禮佛,遊山攬翠。

    西山風景區中有八座古刹最為有名,總稱為八大刹。

    八大刹的東西北三面為盧師山、翠薇山、平坡山所環繞,這三座山皆屬於西山山脈。山上路險林密,充滿自然野趣,八座古刹高高低低地參差其間。

    這次皇帝、皇后參拜的寺廟主要是八大利之一、位於翠薇山束麓的覺山寺。

    覺山寺始建於唐大歷年間,初名龍泉寺。金大定二年重修,更名覺山寺。

    覺山寺以「佛牙」而知名。

    寺內有座建於大遼鹹雍七年的招仙塔,據說收藏著釋迦牟尼火化後所留下的四顆佛牙中的一顆。皇帝便是帶皇后來看佛牙的,之後轉往位於山腰的隱寂寺。

    隱寂寺建於元代,寺裏最出名的是元代名雕塑家劉元用檀香未和香沙塑成的十八羅漢像,形體道氣深沉,形態各異,被譽為出神人化之作。

    離開隱寂寺後,皇帝一行人將到西山東麓,宿於松柏蓊鬱的碧雲寺中。

    碧雲寺創建於元朝至順二年,是西山」帶最雄偉壯麗的古老寺院,規模依山勢築成,各層殿院均坐西朝束,並有南北院落相配;景致曲折多變,四周松柏參天。

    北端的水泉院因山泉自石縫中流出而名,四周依山勢築假山,點綴亭台、水池和小橋,景色清幽。帝後選擇這裏做為下榻之處。

    前一天晚上,整個西山已佈滿錦衣衛。

    青黛和恃女桃葉在午時之前被送上碧雲寺,見到森嚴戒備之狀暗暗吃驚。沒想到皇帝這一出遊,便動員了京城半數以上的兵力來保護,還好皇帝難得出宮,要不然這樣折騰,京畿的治安便堪慮了。

    青黛主仆被安排在鄰近水泉院的廂房。

    午膳過後,青黛休息片刻便帶著桃葉沿石階拾級而上,信步參觀依山疊起、直達山巔的層層院落。

    寺內的護衛都知道她是定遠侯爺夫人,無不禮遇。除了水泉院外,青黛皆可來去自如。

    只見穿著一套蘇州素羅裁製成的衫裙,芙蓉花綾背子,髮髻上斜插一對金玉梅花簪子做裝飾的娉婷佳人,帶著花朵般的侍女穿梭在風光迷人的巍峨殿院中。兩人翩若驚鴻的體態一出現,散置在碧雲寺裏外的侍衛立刻眼睛一亮,留下無限美好的印象。

    這對主仆直走到日照偏西,橙紅橘綠的光影透過林間的樹葉篩照下來。

    「夫人,我們該回去了。」桃葉催促道。

    「再一會兒吧。」青黛貪看嫣紅似火的黃瀘圓葉,更往林中走去,直走到一處空地,看見一名著鵝黃金鏤衣的美少女坐在地上。

    「救命啊。」少女向她求救。

    青黛見她眉目如畫,衣飾又十分華麗,心中更添憐惜,毫無防備地走上前探視。

    [姑娘怎麽了?」

    「我……」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一轉,精靈地打量了她一回,才楚楚可憐道:「我的腳扭傷了。」

    「是嗎?我看看。」青黛在她身邊蹲下,還不及檢視她的腳傷,忽見少女飛快地跳開。青黛訝然抬頭,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突覺左腳腳踝一痛,整個人失去重心,頭下腳上地被吊在半空。

    「夫人!」桃葉尖聲呼叫。

    底下傳來少女嬌脆的悅耳笑聲,「哈,被我逮到了。」隨著少女天真地拍手叫嚷,從樹林後走出三名大漢和兩名少女,桃葉呆在當場。

    楚青黛不愧出身武林世家,又在嫂子疏影的調教下,身手俐落直逼一流高手。她臨危不亂地扭腰用力,沒被套索套住的右腳在左腳輕點,上半身飛向套住左腳的繩索,一手握住繩子,另一手解開左腳的繩套,一個鷂子翻身,滑落地面。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看得底下的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黃衣少女,她壓根沒想到楚青黛會有這樣的身手,呆愣地杵在原地。

    「你為何要害我?」青黛杏眸含怒地逼到她面前,少女被嚇得後退一步,身旁的三名大漢連忙圍上來,將兩人圈在中間。

    「你……不得無禮。」少女見到有人護駕,悄白的臉立刻高高仰起,傲慢地道:「本宮乃天香公主,你敢怎樣?」

    「天香公主?」青黛詫異地打量她,眼中充滿困惑。「我跟公主初次見面,既無舊怨,又無新仇,公主何以設計害我?」

    「哼,誰說你跟我沒仇的?」天香公主冷笑一聲,清冷的眸光定定地瞪視青黛。她雖然外表鎮靜,心裏卻驚愕無比,楚青黛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她既不妖媚,也不粗俗,相反的卻是嬌娜可人,舉止雍容有度,就算把她擺在後宮裏,也絕對是個出色的嬪妃。

    「青黛愚蠢,可否請公主明示。」青黛語氣輕柔地道,清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進天香公主眼裏。

    「我……我當然是要說的。」天香公主溜了一眼立在育党右手邊的紅衣女子。

    青黛看向對方,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那位元雙目含怨的姑娘。

    「要不是你,郭冀也不會拋棄玉葉郡主。」天香公主憤恨地道。

    「我完全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青黛蹙眉道。

    「哼!總而言之,就是已故的走遠侯爺本來有意要郭冀迎娶我堂姊玉葉,誰知道郭冀那傢伙不識抬舉,一再推拖。後來老侯爺死了,郭冀卻請旨賜婚,而且是要娶個平民女子,讓玉葉成為京城的笑話。所以啦,為了替玉葉出一口氣,我才想教訓你。」天香公主倨傲地道。

    「公主不覺得這口氣出得理不直氣不壯嗎?」青黛不卑不亢地說。「侯爺和郡主並沒有正式訂親,自然可以另擇他人為妻,公主怎可拿青黛出氣?」

    「若不是你,郭冀也不會……」玉葉郡主含怨地道。

    「郡主此言差矣。」青黛轉向玉葉同情地說:「侯爺拒婚絕不可能是為了青黛。如果郡主瞭解他,使該知道侯爺向來有自己的意志,連老侯爺都無法左右他,何況是青黛這小小女子。」

    「可是……」玉葉郡主緊咬著粉唇。

    「你是說郭冀不是為了你才拒絕我堂姊?」天香公主狐疑地打量青黛,再度為她娟秀的容貌、端靜的氣質暗暗讚歎。「那你說,郭冀為何不喜歡我堂姊?」

    青黛苦笑,她怎麽可能知道!

    「侯爺見過郡主嗎?」她試探地問。

    「未曾正式見面。」天香公主回答。

    「既然他並不認識郡主,可見得他拒婚並不是為了郡主本身。我想,侯爺可能是不願意順從父命娶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女子,再說以他的高傲,定是認為這樁聯姻齊大非耦,所以才不願高攀郡主。」

    「你是說……」天香公主恍然大悟。

    「如果公主瞭解侯爺,定然曉得他這個人忍受不了妻子騎在他頭上。郡主雖然聰慧賢能,但侯爺只要想到邵主出身的嬌貴,便覺得無福消受吧。」

    「嗯,極有可能。」天香公主贊同道,轉向玉葉郡主說:「玉葉,你就別再為郭冀傷心了。是他沒福氣娶你,不關你的事。」

    「天香……」玉葉郡主掩袖低位,青黛見到她非心傷的模樣,除了寄予無限的同情,卻也愛莫能助。

    「這件事就這樣算了,我以後不會再找你和郭冀的麻煩。」天香公主此話一出,青黛頓覺啼笑皆非。不過人家是公主,她想計較也計較不了。

    「多謝公主。」她嘲弄地福了一禮。

    天香公主心虛地燒紅臉,尷尬地笑了笑,才期期文文地探問:「沒想到侯爺夫人身懷絕技,剛才的那一手,連我都看呆了。」

    「公主過獎了,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什麽雕蟲小技,我看大內侍衛都沒這種本事。」天香嬌憨地說,黑白分明的眼眸充滿熱切。「教我,好不好?」她厚著臉皮扯著青黛的袖子道。

    青黛莞爾,正待推卻,忽來一陣腥風撲到鼻端,微弱的呼救聲竄進耳中。

    這不會又是暗戀郭冀的某家閨女,設計想害她的陷阱吧?

    「怎麽回事?」公主的侍衛神色緊張地望向越來越清晰的呼叫聲傳來的方向,青黛知道這次是玩真的,立刻施展輕功,縱到樹上,朝聲音的方向趕去。

    天香公主一行人,發呆地瞪視她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恢復過來,也追向密林深處。

    ※※※※※※※※※狂嘯的虎吼聲中,夾雜著人聲呼喊,和數響尖銳的女子叫聲。

    青黛尚未抵達該處,便被陣陣撲鼻而至的腥風熏得直想作嘔。她屏住呼吸,加快身法,從一株樹飛縱到另一株枝丫茂密的巨樹上。正待躍至地面,往前追蹤時,一道纖弱的人影踉踉蹌蹌地從小徑的一端狂命奔來,還不及喘口氣,立刻又被身後的巨吼聲嚇得全身發抖,花容失色。

    站在樹上的育黛極目遠眺,看到一頭黃額大虎在數名孔武有力的大漢包抄之下,仍有餘力越過眾人上方,朝她這邊而來;底下一身金黃華服的女子,卻跌在地上無力起身。

    青黛眼見情況危險,忙著躍了地面,在猛虎撲過來之前,先一步抄起被嚇得瀕臨昏厥的女子往前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這頭老虎太過狡猾,認為女人比較好欺負,直向她們逼近。

    青黛只感到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猛虎怒吼,心一沉,忙往前頭的一株大樹跳上,老虎也不甘示弱的尾隨而至。

    此時,先前追殺老虎的眾人紛紛趕至,青黛見救兵來了,急急地再度縱跳地面,朝來徑奔回。

    老虎狂吼一聲,居然不肯逃命,仍朝她們奔來。饒是青黛身懷絕技,也不由得臉色發白。她直覺到危險逼近,連忙將懷中的女子往那群人拋去,抽出髮髻上的黃金梅花簪子回身射向老虎的眉心。

    好一頭黃額大虎,矯健地掠開,但青黛的發釵還是從它的左眼擦過,頓時滲出血來。

    老虎吃痛,更加不願放過青黛,幸好有兩名武士攔在青黛身前,將它擋住。

    青黛得空喘了口氣,縱到接住該名黃衣貴婦的武士前,一把抽出他系在腰間的寶刀,向他喊道:「快點離開,叫人來幫忙。」然後又趕上前去阻擋老虎。

    除了跟家人喂招外,未曾跟人動過手的青黛,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用武藝跟老虎拚鬥。她使出家傳劍法,嬌叱一聲,猛刺老虎要害。那頭老虎當然也不是易與之輩,否則也不會在眾侍衛的圍攻下,不但毫髮無傷,還連傷數人。

    青黛終究是第一次面臨強敵,難免左支右絀,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已香汗淋漓,手臂酸軟。

    而那頭發狂的老虎,卻顯得精神奕奕,越戰越勇。

    情勢是越來越危急了,青黛心裏暗暗叫苦。迎面而來的腥臭和老虎瘋狂的攻擊,讓她即使想抽身離開也難以如願,只好咬牙硬撐。

    就在她快要虛脫時,龍吟般的清嘯傳來,令她精神一振。

    一支青翎箭從她頭上飛過,直奔向她撲過來的老虎眉心。那支箭射中老虎黃色的額頭,只見它在半空中痛苦地痙攣,發出臨死前的巨吼,虎爪撲向底下的青黛。

    青黛全身乏力,連逃走的力氣也沒有。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時,一雙強壯的臂膀及時摟住她,帶她脫離老虎臨死前的拚命一擊。

    隨著虎屍摔落地面,響起震耳的歡呼聲,青黛不及品嘗勝利的喜悅,只覺得抵在她身後的胸膛是那麽強壯、溫暖而熟悉。她勉強撐開眼回頭看,郭冀充滿焦慮、又驚駭無比的眼眸正瞪住她。

    他正在攢額蹙眉呢,模樣就像先前攻擊她的老虎那般兇惡。但她不怕他,酸軟的柔夷伸向他緊蹙的眉頭,希望能撫平他莫名的惱怒,並試著從緊張過度的唇角扯開一抹笑容。然而一股暈眩卻突如其來的席捲向她,將她帶往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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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晚的暗黑從東方的山谷湧來,吞噬掉西沉太陽的最後一點餘光,將世界帶人靜謐的良夜裏。

    星星點綴著夜幕,簇擁著從薄雲處露出臉的圓盤,點點銀輝灑落樹梢。

    此刻是安靜的,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靜得幾乎要將郭冀給逼瘋。

    他突然懷念起先前亂糟糟的一幕。

    從他接獲皇后遇險的消息,到他飛奔至林中,彎弓搭箭射斃那頭猛虎;到從老虎的臨死反撲下救走奮勇抵擋惡虎的女英雄,到他終於發現懷中險些命喪虎爪下的嬌蛾竟是他的妻子;到他憤怒地想詰問她,卻連一句狠話都沒出口,她便昏倒在他懷裏,這一連串的驚險都比不上御醫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還好夫人底子好,否則不但孩子保不住,連生命都有危險。」

    郭冀呆在當場,冷颼颼的寒意自心頭竄向四肢百骸,教他全身不住顫動。

    她有他的孩子!

    他顫抖再顫抖。

    他並不是因為這個突然的好消息震驚,而是她差一點便沒命了。

    「我會儘快命人送來安胎藥給夫人服用。」御醫以為定遠侯樂暈了,微笑地說,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郭冀突然拉住他,神情無措。「她什麽時候會醒來?孩子有多大了?」

    「夫人太過勞累,又驚嚇過度,要一會兒才醒。」御醫拍著他的手臂安撫。「夫人已懷有個把月的身孕,這時期得特別小心,夫人經過這次的伏虎事件之後,身子孱弱,得細心調養,不然孩子便保不住了。」未了,御醫又讚歎一聲道:「夫人真是了不得,不但膽識過人,而且藝業高超,救了皇后的性命。」

    御醫已從皇后的貼身侍衛那裏聽說了定遠侯夫人隻身救皇后、屠猛虎的事。他的眼光看向床上嬌弱蒼白的美麗女子,一點都看不出來那般柔弱的模樣,竟有此等本領。

    「你的意思是說內人不會有事?」郭冀抿緊嘴,對御醫的稱讚置若罔聞,心裏只惦著青黛的安危。

    「侯爺放心,夫人沒事的。」

    聽到御醫這麽說,郭冀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大步走向床前。

    他連御醫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呆呆地瞪著妻子釵橫鬢亂的憔悴模樣。

    一股恐懼在心頭翻湧,他差一點便失去她了!

    如果他晚一點到,如果他沒有及時將她從虎爪下救出,又如果她的身子骨弱了些,那……

    他不敢想下去,全身冰冷、打顫,眼眶熱熱的,發燙的熱淚在眼中滾動。

    他差一點失去她。郭冀無力地軟倒在床前,手掌覆在臉上。

    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在戰場上沒有,當寧知遠推他落水時也沒有;他以為自己應該是那種永遠不懂恐懼為何物的鐵漢,直到這時候,他才察覺生平的第一次恐懼,而且還該死的發現他竟然難以承受這種感覺。

    失去青黛的念頭令他無法忍受。不,他不會失去她的,永遠都不會!

    郭冀慌亂的伸手握住妻子溫潤的小手,心裏的不安漸漸褪去,代之而起的是為人夫和即將為人父的驕傲。

    他的妻子是這般的與眾不同。

    他愛慕地凝視青黛脫俗的嬌容,花蕊般細緻的皮膚,白裏透紅中隱現淡淡的光華;還有那不需特別妝點的出色五官,一顰一笑無不牽系著他的心。

    她或許不及郁家姊妹的絕色,但青黛有她自己的美麗。而且她是屬於他的,只屬於他。

    一股暖流在兩人交握的手心間流動,郭冀的胸口發熱,濕轆的眼光中彷若有火焰靜靜地燃燒著。他激動地握緊青黛的玉手,再放到自己的唇上,在欺霜賽雪的纖指上烙下他包含萬千柔情的愛吻。

    青黛的身體震動了一下,被一種甜蜜又溫柔的情感喚醒。她掙扎地眨動綿密的睫羽,在昏暗的燭光中,看見她親愛的夫婿正以十分虔誠的神情吮吻她嫩如春筍的纖指。

    一股酥麻感從他嘴唇吮吻的部位傳偏全身,青黛不自覺地呼出滿足的輕歎,郭冀這才發現妻子醒了。

    「青黛,你覺得怎麽樣?」他焦躁地坐到床上,濕濡的眼光裏滿溢著柔情,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籠罩著青黛,她頓時覺得全身充滿生命力,像一朵在初升的旭日下蘇醒、盛開的花朵。

    「我很好啊。」她甜蜜地對他微笑,清澈的眼眸中燃燒著單純的喜悅。她覺得自己好快樂。

    郭冀雖聽她這麽說,仍不放心地仔細檢視她。青黛在他那雙關懷的大手摸索下,胴體燥熱,紅暈滿布全身,忙將粉臉埋在枕頭裏。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郭冀鬆口氣道,隨即發現妻子嬌羞的俏模樣,頓時全身火熱了起來,含情脈脈地直瞅著她。

    「你讓我擔心死了!」他幽幽地埋怨,若不是顧忌著她身體仍然孱弱,真恨不得立刻擁住她親熱一回,好做為她害他擔驚受怕的報復。

    「擔心什麽?」她茫然地問。

    「你都不記得了?」郭冀惱怒地瞪視她。他眼中夾雜著憂慮、恐懼和些許不滿的情緒,令青黛恍然大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記起來了嗎?」郭冀嘲弄地問。

    「人家……」青黛囁嚅著,她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郭冀為她的輕率冒險而生氣,可是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她哪能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何況,她一點事也沒有。「我知道讓你擔心了,但我根本沒受傷……」

    「還好沒事,如果你有事,教我怎麽辦?!」郭冀沙啞地道,青黛見他泛著濕氣的眼睛裏猶有餘悸,不覺心生感動,伸出纖手碰觸他的臉。

    郭冀在她溫柔的觸摸下,壓抑在心底的害怕失去她的焦慮全然爆發出來。他緊緊貼著她的手,在他眼眶中滾動的發燙淚水,一時間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郭冀……」青黛大驚失色,連忙掙扎著起身想摟住他安慰。

    「青黛……」郭冀哽咽著,極盡輕柔地扶起她,將那柔軟的嬌軀擁緊在懷中,濕潤的眼眸閃著無比的決心。[不准……絕不准你再拿由自己的安危開玩笑!你不是一個人,你的一切都跟我有絕對密切的關聯……如果你有個萬一……」他的心暫態冰冷下來,神情激動得無法說下去,咬緊顫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開口,「……教我怎麽活下去!」

    他最後的一聲悲歎,徹底震懾了青黛的心,某種極為灼熱、溫煦的暖流在心裏流淌,她的鼻頭酸澀,喉頭乾涸,視線模糊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在歷經一場危險之後,她才深刻體會到郭冀的深情。

    他從來不曾以露骨的言語宣示他的感情,卻以一舉一動表達出他真真切切愛她的心。像他這樣的鐵漢,即使面臨父喪,也只是含淚忍悲;然而他卻為她流下了珍貴的英雄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郭冀……」她柔柔地喚著他,兩片粉唇輕輕地落在他的臉上。她嘗到他鹹濕的淚水,那無比珍貴的愛的淚珠,讓她的心盈滿感動。

    郭冀急切地回應她的親吻,雙唇毫不猶豫地堵住青黛甜鬱的芳唇,想藉著彼此的唇齒交歡,撫平他為擔憂嬌妻安危所受的創傷。

    眼看著這位於碧雲寺僻靜角落的廂房將要春色無邊,門口忽傳來敲門聲,郭冀惱怒地放開妻子,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停。

    「誰?」他中氣十足的威嚇聲嚇得門外的桃葉暗暗吐舌頭。自從她家小姐和這位侯爺成親後,她不知道遭了當家男主人多少次的白眼。可不是她喜歡破壤人家的好事,喜歡當個惹人厭的丫鬟,實在是逼不得已啊!

    「御醫派人送來夫人的安胎藥,桃葉可以端進去嗎?」她在門外可憐兮兮地道。

    郭冀一聽是安胎藥,立刻火氣全消,連忙命桃葉端進來,親手接過藥碗,迫不及待地送到愛妻唇邊。

    「嗯,好苦喔。」青黛一聞到藥味,立刻搖頭拒喝。她從小就不喜歡吃藥,常讓奶娘、丫鬟追著她跑,最後總要在父親的威脅利誘和母親的溫言勸誘下才肯乖乖喝下。

    「人家又沒事,可不可以不要喝?」她在他懷裏撒嬌,盈盈的眸光惹人心疼。

    「不喝不行。」郭冀板著臉說,「御醫說你不喝,孩子便要保不住了。」

    「孩子?」她訝異地迎視夫婿寵溺的眼光,欣喜若狂,「我有孩子了?」

    「是啊,有一個多月了。」郭冀微笑地說,將溫熱的藥汁送到青黛唇邊,這次她倒是乖乖喝了。

    「有孩子了,以後不可以再蹦蹦跳跳,多管閒事。」他將藥碗交給桃葉,示意她離開,眼光回到妻子身上,頗有訓示一番的意味。

    青黛怕他羅唆地訓個沒完,忙嘻笑道:「人家知錯了,以後會很小心的。」

    「不會再見義勇為,跟老虎拚鬥了吧?」他揶揄地道。

    「哎呀,當時的情況那麽危險,人家根本沒想到那麽多。」她垂下臉,拿眼角的餘光偷窺他鬆懈的臉部線條,知道他不再生她的氣後,崩潰的勇氣重新聚集。「我只是覺得見義不為,於心難安,所以才出手的嘛!」

    「可你也該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啊。」郭冀沒好氣地說。「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這條小命就不保了,那我會有多傷心啊。」

    「你會很傷心嗎?」她仰著小臉嬌憨地說:「會怎麽個傷心法?快點告訴人家嘛。」

    郭冀見她毫不理會他擔驚受怕的心情,只一味追問他傷心的程度,不覺有氣,故意出言逗她,「我自然是十分傷心。好不容易在亡父的百日之內娶得嬌妻,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得等三年後才能再娶老婆,這夜夜孤寢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青黛氣白了臉,原本以為可以聽到甜言蜜語,卻變成這般無情的話語,氣得她全身打顫,惱火的眼中儘是濕氣。

    「我說笑的。」早在她蒼白著臉時,郭冀便知道自己闖禍了。青黛的淚,每一滴都教他心疼,連忙湊上前陪笑臉。「誰教你害我擔了好一會兒心,所以我才想教你也擔心一下嘛!」

    「嗚……別解釋了,我今天才知道什麽是你的真心話。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只想著作那位嬌滴滴、身分尊貴的玉葉郡主?」她抽抽噎噎的指控,聽得郭冀一頭霧水,直到聽見玉葉郡主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嚼的舌根,把他父親在世時有意替他迎娶的妻子人選告訴了青黛。

    「冤枉啊,我根本連玉葉郡主長得什麽樣子都不清楚。我剛才真的是在跟你開玩笑,其實我心裏只有你而已。倘若真的失去你,我一定會像行屍走肉般生不如死,進而乞求聖上將我派往邊疆跟敵人拚命,戰死沙場後我便可以飛到天上和你相依。」

    「那麽說……」她抬起濕漉漉的眼望他,淚濕的臉頰惹人生憐。「……你到底是有一點點愛我羅?」

    愛這個宇眼從未在郭冀心頭出現,卻奇異地解釋了他對青黛的感情。是的,他愛她,若不是愛她,何以會為她如此牽腸掛肚,又何以在當時答應娶她?

    「傻瓜。」他啐道,罵自己,也罵青黛。若不是愛,他們怎麽有可能在一起。「我愛你,愛得發狂、發癡、發癲,若不是喜歡你,當初為什麽要娶你?為何心裏總嫉妒著玉笙,擔心你仍然想著他?為什麽在發現自虎爪下救出的人是你時,我會那麽激動?這一切都是困為愛你啊,你明不明白?」

    「郭冀……」青黛喜極而泣,帶淚的眼裏流露出熾熱的情意,「我好高興。」

    「就這樣?」郭冀心裏有些不平,霸道地瞪住她,「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郭冀……」青黛知道他不平的理由,連忙撫著他剽悍的臉,無比深情地道:「現在輪到我罵你傻瓜了。若不是也愛你,我何以會大膽地要你娶我?當時我以玉笙的幸福當藉口,不過是掩藏自己對你的一見傾心。你的每一個撫觸、每一個愛吻,早就教我銷魂、無從抵抗。只是你的作為跟我認識的江南仕紳完全不同,所以我才會討厭你,可是無論我如何討厭你,還是熄滅不了心裏燃起的愛苗。及至嫁給你,你對我溫柔體貼、關懷備至,青黛不是無心的木頭人,當然會被感動,再經過你一番掏心掏肺的表白,青黛對你的感情再也無法掩飾或收回。夫君啊,我的一番心意,你懂嗎?」

    「娘子,為夫的親親好娘子。」郭冀聽得樂不可支,連忙擁住嬌妻熱吻。青黛在他懷裏婉轉求歡,郭冀直被她逗得熱血沸騰,但考慮到她的嬌軀羸弱,只甜蜜地吻了吻她的臉,讓兩顆有情人的心更加貼近。

    時間便是在這般濃郁的深情裏度過,直到門外再度傳來桃葉顫巍巍的聲音。

    「侯爺,皇后駕到。」

    ※※※※※※※當皇后見到斜躺在走遠侯懷裏的那位粉臉勻紅、眸光燦然、嬌豔無比的俏佳人,立刻領會方才領她們進來的小丫鬟何以甘冒大不違,硬是要先行通報。

    敢情是小夫妻正在倆相偎依,她們這群閒人來得不是時候。

    天香公主則是一頭霧水,只覺得眼前的定遠侯郭冀不似以往般冷傲,眉眼之間的溫柔,看得她暗暗稱奇。

    「娘娘……」郭冀起身,作勢要行禮。

    「平身。自家人不必客氣。」皇后溫和地道,美眸中露出可堪玩味的笑意,教郭冀臉一紅。

    「裒家是來向救命恩人致謝的。」她笑容可掬的轉向青黛茫然的俏臉,坐在床邊。「青黛,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是……」青黛訝然地睜大眼,眼前的貴婦好生眼熟。

    「你忘了黃昏時被你從猛虎爪下救出的落難女子了嗎?」

    「啊!」青黛赧然地眨著眼。「青黛不知是皇后娘娘,多所冒犯。」

    「冒犯得好。」皇后笑吟吟地道:「若不是你冒著危險救我,哀家說不走早已喪生虎口。」

    「是啊,青黛。你的本事真好,一定要教我喔。」天香公主羡慕地說。

    「公主……」郭冀不悅地喚了聲。「青黛已懷有身孕,請公主體諒。」

    「可是……」

    「天香。」皇后睨了一眼公主,「來日方長,有什麽事不能等到青黛產下麟兒後再做打算呢?」

    郭冀氣得暗暗咬牙,什麼嘛,老婆可是他的,若沒有他同意的話,天香公主別想霸佔他老婆。皇后沒理會兩人像孩子般鬥氣,和青黛相視一笑道:「姨父生氣一直盼表弟早日成親生子,現在這個遺願終於達成了。青黛,你可得小心點,以後不可以再冒險了。」

    「青黛明白。只是那時尚不知道自己懷有身孕,見到皇后有難,哪能不出手相救。那就是說如果你早知自己有孕,便不會救我皇嫂了嗎?」天香公主鬼靈精地詰問。

    「那倒不是。」青黛恬靜地回答。「若是早知自己有身孕,我會在救到皇后後速速離,把那頭猛虎留給侍衛處理。」

    「這就是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明曉得自個兒沒本事,根本不該逞強。」郭冀趁機教訓起嬌妻。「以後沒我在身邊,不准你隨便亂跑。」

    「哎喲,沒想到郭侯爺這麽威風,當著皇后的面,訓示起她的救命恩人了!」天香公主煽風點火道,郭冀再度被她氣得牙癢癢的。

    青黛怕他們兩人鬧得不可開交,忙把話岔開,「對了,那頭老虎怎麽會攻擊皇后娘娘呢?」

    皇后輕歎口氣,娓娓道出因由。

    原來傍晚時皇后先帶太子到碧雲寺休息,太子卻鬧著要到樹林裏玩,皇后不放心,親自領著兒子來到樹林裏。太子手中拿著小弓箭在玩耍,咻的一聲竟射中草叢中的一頭幼虎,立刻引來成虎的攻擊。

    一名身手矯健的侍衛抱著太子逃命,皇后也在眾侍衛阻攔老虎攻擊時狂奔出來,結果為青黛所救。

    「原來如此。」青黛歎了聲,表情淒然地道。她即將為人母,自然能體會老虎眼見愛子受傷而發狂攻擊人的心情。

    「別想太多了。」皇后了然地拍著她的手安慰,「有什麽事你儘管提,好讓我有機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皇后千萬不要這麽說,這是青黛該做的……」

    「不,你一定要給哀家機會……」

    「娘娘,你最好別這麽說。」郭冀故意裝出攢額蹙眉的苦臉,「天知道,上回這麽說話的人,他的下場有多慘!」

    「侯爺……」青黛嬌嗔地白他一眼。

    皇后知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玩笑話,但笑不語。倒是天香公主一臉好奇地追問:「到底有多慘?」

    青黛羞紅臉,郭冀則哈哈大笑。

    「可慘極了,落得一生一世為她做牛做馬。所以,千萬別對她說要給機會報答救命之恩,否則會落得跟那個人一樣的下場。」

    「真的假的?」天香公主狐疑地皺著鼻子,眼光滴溜溜的直在他們夫妻之間打轉,半晌恍然大悟地揶揄道:「依我看來,那人倒是報恩報得挺樂的。就算現在青黛想把他踢開,教他別厚臉皮地纏著她報恩個沒玩,那人說不定還不願意呢!」

    天香公主的笑謔,立刻讓青黛和皇后笑成一團,只苦了郭冀,心中暗罵天香公主伶牙俐齒,可憐兮兮地向幸災樂禍的老婆乞憐。

    ※※※※※※※※※※※定遠侯夫婦在碧雲寺勇救皇后的義舉傳褊京城的大街小巷,兩人返家時,頂的不再是定遠侯的頭銜,而是定遠公的封號。

    這下加官進爵,夫人又懷有身孕,直讓定遠公府裏一片喜氣洋洋,人人都說是這位出身江南豪門的公爵夫人,將福神帶進門。青黛也頓時成為京城的頭號紅人,若不是還帶孝在身,又懷了身孕,早成為名門府邸邀宴的對象。

    「這下子我變成夫以妻為貴了。」郭冀抱怨道。

    他正在提筆寫家書報喜的青黛身邊磨蹭,嗔怪妻子的注意力全給那封信占住。

    「別頑皮了。」青黛推開他在腰腹間肆虐的手,卻避不開他吮咬她耳垂的唇,被他逗得全身燥熱,提筆的手顫抖個不停。

    「別管那封信了。」郭冀沙啞地誘哄道。

    「你……都沒事可做嗎?」青黛氣喘吁吁地說。這時候已過了未時,郭冀應該和帳房的管事商量事情才對,卻纏著她不放。

    「你厭了我嗎?」他幽怨的道,令青黛噗哧一笑,受不了他眼中搖曳的哀愁和憤懣,放下筆,反身抱住他。「你是我親親好夫君,人家永遠也不會厭了你。」說完後還得以無數的吻來安撫他,逗得郭冀大樂,抱住她就要往內間的宕滄呷ァ?

    「嗯……嗯——哼!」情喉嚨的顫抖聲音來自門口,郭冀懊惱的看向聲音方向,果然瞥見屢次壞他好事的桃葉,氣得他牙癢癢的。

    「桃葉,什麼事?」在郭冀懷裏的青黛不以為忤的望向眼中閃爍興奮光芒的侍女。

    「夫人,少莊主來了。」

    「大哥?」青黛驚喜交加,忙吩咐丈夫將她放下,欲朝大廳趕去。

    「喂,小心點。」郭冀擔心她的身體,乾脆將她重新抱起,直走到靠近前廳才將她放下,青黛羞得全身暈紅。

    「我們是夫妻,羞什麼羞?」郭冀湊到她耳邊咕噥,挽著她的手親熱的走入大廳。

    見到楚行雲是件高興的事,但看到他身邊一臉憔悴的杜玉笙,那份高興便大打折扣。

    「大哥,玉笙,還有賀大哥、趙珞?」青黛的眼光一瞧見屋裏四名風塵僕僕、各具魅力的美男子,欣喜的表情不由得轉為訝異。

    「青黛……」最先回應她的,不是她大哥楚行雲飄逸瀟灑的笑容,而是杜玉笙憂鬱中隱含淚光的哽咽。

    「發生什麼事了?」青黛一察覺到他淚光中帶著無助與悽惶的情緒,忍不住為之心疼起來。玉笙的眼中總是充盈著傲氣與歡笑,為什麽會變得這麽悲傷?

    「坐下來再說。」郭冀抿緊唇不豫地道。

    他環住嬌妻纖細的腰身,小心翼翼地繞過杜玉笙,扶著青黛坐進寬大的主人座位中。他看到杜玉笙紅熱的眼眶,有點擔心那傢伙會不顧禮儀地沖進青黛懷裏尋求安慰。

    「楚兄,你們遠道而來……」郭冀狐疑地掃了一眼另兩名稱得上英俊的男子,心裏頗不是滋味。他記得青黛剛才親熱的對人家打招呼。

    行雲看出他的疑慮,連忙介紹。「這位是疏影的大姊夫賀飛白……」

    「久仰,久仰。」郭冀立刻熱絡地跟對方問好。

    賀飛白和楚行雲素來並稱江南雙秀,他早聽人提過了,再加上他是疏影的姊夫,有婦之夫的身分令他放了大半的心。

    飛白對郭冀的「前踞後恭」絲毫不以為件,露出爽朗的笑容應對。

    「另外這位是疏影的義弟趙珞。」

    雖然同樣冠上「疏影的」,但疏影的義弟就跟疏影的表弟一樣引不出他的好感。郭冀眯著眼打量表情莫測高深的少年,發現他雖不及玉笙儒雅俊美,卻另有一種倜儻不群的翩翩風度,他的年紀比青黛略小些,濃眉大眼,體格健美,已經具有勾動少女心的魅力。

    這個想法,令他微微感到不悅。

    「趙珞,你怎麽會來這裏?趙珊呢?」青黛是在兄嫂成婚時,認識了跟隨雙親參加喜宴的趙家孿生姊弟,由於年齡相近,很快結成好友。

    「青黛姊,」趙珞露齒而笑,唇紅齒白的模樣十分討人歡心。「阿珊陪姊姊待在蘇州,我則跟姊夫來京城見識。」

    「真的只是為了來京裏見識嗎?」青黛狐疑地問。

    「青黛……」行雲對妹妹苦笑,「你猜得沒錯,我們千里迢迢趕來京城,當然不是為了單純的見識,而是另有隱衷。」

    「是家裏發生事了嗎?」青黛擔憂地問。

    「不是家裏,是新晴出事了。」飛白神色黯然地道。

    「郁姑娘出事了?」只要想起鬱新晴溫柔美麗的情影,郭冀便忍不住關心地問道。

    「晴姊她……」玉笙悲傷地咬住曆。他不能哭,新晴在離開前特別交代他要勇敢,他不能辜負她對他的期望。

    他做了個深呼吸,吞下喉頭的哽咽。

    「青黛成親之後,家父、家母便積極為我和晴姊籌備婚事。就在上個月……」他抖著嘴唇,控制住體內幾乎要將他逼瘋的愁緒。「我跟晴姊陪著奶奶到西湖遊玩,在湖上遇到杭州知府的官船。船上有個人見到晴姊後,便派人來家裏提親,爹自然以晴姊和我即將成婚為藉口拒絕了對方,誰曉得那人卻仗著親王的身分,串同知府衙門裏的人將晴姊擄走。我本想帶著晴姊逃走,但她不想連累家人,只叫我去找疏影表姊想辦法……」

    玉笙說到後頭竟泣不成聲,饒是郭冀這樣的鐵漢,也被他聲淚俱下的深情所感動。

    「是誰那麽可惡,竟敢強搶民女?」青黛義憤填膺地詰問。

    「是武威親王朱麒。」飛白謹慎地打量郭冀蹙眉的表情道:「疏影聽了玉笙的話後,本來打算立刻來京城,但你也知道她即將臨盆,楚奶奶自然不答允她出門,所以她才叫我們先陪玉笙來京城找你們想辦法。我本來還擔心明著要人,朱麒會不給你們面子,結果一進城便聽見賢伉儷在碧雲寺救了皇后的事,連定遠侯府的匾額都換成定遠公府了。以你們現在的聲勢,朱麒應該會給你們一點面子才是。」

    「那朱麒人呢?」郭冀問。

    「他比我們早幾天回到京城。」行雲沉穩地回答。

    「那郁姑娘……」郭冀蹙緊眉,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郁姑娘是否跟他進京?她是不是還……」他話說到一半,面對五雙憤慨的眼光,只能噤聲不語。

    「不管晴姊有什麽樣的遭遇,我們都得救回她。」玉笙雙眼露出堅定的光芒,令郭冀忍不住為之動容。

    此時他才體會到杜玉笙對鬱新晴的感情有多深,怪不得青黛之前會不惜以身相許,來阻止他對新晴動情。只是這樣才貌登對的金童玉女,在歷經重重阻難後,又再度面對被拆散的命運,教人情何以堪。

    他心情激動地轉向青黛,她正睜著那雙盈盈的水眸向他求助。她必是不忍心讓這雙愛侶被拆散。

    郭冀輕歎了口氣,明白不管朱麒的態度如何,為了青黛,他一定要說服朱麒放棄絕色動人的鬱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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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相信新晴姊不可能順從朱麒。」眾人休息過後,重新聚集在郭冀的書房裏時,趙珞堅定地道。「新晴姊自幼拜在白雲神尼門下,武藝雖不若疏影姊高超,但憑朱麒那樣的王公貴族絕不可能是其對手,她有自保的能力。」

    「那她為什麽不逃走呢?」青黛困惑地問。

    「新晴姊一定是怕逃走後,朱麒會反過來找杜家麻煩,所以才選擇虛以委蛇。」

    「這也是疏影希望我們儘量以正當的方法救回新晴的原因。」行雲接著趙珞的話尾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武力。」

    「大嫂的顧慮有理。」郭冀搔苦頭佩服地說。所謂民不與官鬥,若能教朱麒心甘情願的放人,總比硬碰硬好。不過有一點他卻深感懷疑,他實在難以想像郁家姊妹嬌滴滴的模樣,會是什麽武林高手。不過話說回來,青黛不也身藏絕藝,教人看不出來嗎?

    「問題是郭公爵願意出面向武威親王討人嗎?」飛白嚴肅地探問。

    「討人是一定的啦,」郭冀揮揮手道,「不過我認為在確認新晴的現況以前,不宜輕舉妄動。」

    「我也這麽認為。」趙珞附和道,「不知道郭大哥對武威親王府熱不熟?如果能知道府裏的佈置,我會更有把握查出新晴姊的下落,說不走還能跟她見上一面。」

    「我也一道去。」玉笙著急地喊道。

    「玉笙,我認為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趙珞審慎地回答。「你的輕功不如我,萬一打草驚蛇就不妙了。」

    「可是……」

    「玉笙,珞弟說得對,你還是暫時留在這裏。」行雲平心靜氣地勸道,玉笙只好無奈地垂下頭。

    再也沒有比心愛的人被人奪去,而自己卻束手無策更教人沮喪了,玉笙心裏的悲傷可想而知。

    「玉笙,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救回新晴的。」青黛同情地說。

    玉笙綻出一抹苦笑,淒苦的表情令人於心不忍。

    青黛隱忍住在眼眶打轉的熱淚,求助地望向夫婿諱莫如深的表情。

    郭冀不置可否地揚起唇角,侃侃而談道:「我只去過武威親王府三次,裏頭的佈置我並不熟悉。不過據我所知,一般王公大臣的宅邸都是採用天地合德、陰陽調和的理論,跟定遠公府一樣,采坐北朝南,眷屬的居處應該是在北方的後院。但親王府占地極廣,要在那麽大的區域內找個人,並沒那麽容易。」

    「那得進去才知道。」趙珞神色自若地回答眾人一副對他寄與厚望的表情,令郭冀十分納悶。趙珞不過十六、七歲,能有什麽天大本事?

    「你似乎很有自信?」他試探道。

    「有什麽問題嗎?」趙珞仍笑得一臉天真。

    「郭冀,你不用擔心。」青黛是知夫莫若妻,明白夫婿心中的疑惑。「趙珞的武藝得到武林第一高手趙天鳳前輩的真傳,別的我是不敢說,輕功這項可是一點也不輸我大嫂。」

    郭冀根本不知道鬱疏影有多高明,偷偷地附在青黛耳邊問道:「是你大嫂厲害,還是你大哥厲害?」

    「他們又沒對打過,我怎麽知道。」青黛啐道,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好笑,偷瞄了行雲一眼。事實上,她也很想知道,可是她很清楚兄長是不會跟嫂子動手的。「不過以輕功而論,大哥不如大嫂。」

    夫妻倆嘰嘰咕咕的親熱模樣,看在另外四人眼中,心情各異。

    行雲和飛白是想起家中的嬌妻,不免興起相思的情緒;而玉笙則是觸景神傷,昔日與新晴消磨的旖旎情景紛至,相較今日的形單影隻,更覺得眼前情景無一不令他悽愴心碎。

    至於未經情關的趙珞,只覺得有趣。他自幼耳聰目明,兩夫妻的悄悄話一宇不漏的收進他耳中。

    「這樣好了。鎮國將軍府就在武威親王府的隔鄰,而鎮國將軍跟我是至交,你不妨從鎮國將軍府後院進去,相信王爺府在該處的戒備應該會比較鬆散。」郭冀向趙珞建議道。

    「一切依郭大哥的意思。」趙珞點點頭,明白郭冀對他的能力始終有疑問。

    是夜,趙珞跟著郭冀造訪鎮國將軍李達仁,在李將軍的幫忙下,從後院潛人武威親王府的深宅後院。

    ※※※※※※※※趙珞悄無聲息地潛進武威親王府。

    在月光照路下,他很快辨明所處的位置,並依照李達仁所言,迅速找出位於王府東北角的清蓮居所在方向。

    從密林深處露出的一方白樓正是清蓮居。他並非十分肯定鬱新晴一定會被安置在那裏,只是依照郁家姊妹酷愛蓮花的習性加以判斷。所以,一見到鎮國將軍,他便先問到武威親王府裏是否有遍植蓮花的院落。

    但即使找到了,趙珞也沒有立刻奔赴清蓮居一探究竟,相反的,他留在原處,屏氣凝神的傾聽周遭的動靜,查清自這裏往返清蓮居的守備情形。

    後院裏人聲悄悄,王府和將軍府相鄰區域的守備,果然如郭冀所料般鬆散。王府裏的人大概沒想到會有賊從守備森嚴的將軍府越牆而來吧。

    趙珞微微一笑,耳朵豎立,在林葉沙沙聲中似有一縷悠悠的琴音從不遠處的清蓮居傳來。他更加凝神傾聽,發覺是首淒清的曲調。琴音哀怨無比,滿懷相思情意,似失侶的孤雁正徘徊雲端,尋找它的伴侶,頗有幾分「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的悲淒。

    趙珞心中一動,以技巧和情懷來看,這個彈琴的人極有可能是新晴。他不再遲疑,施展高超的輕功,快步朝清蓮居移去。

    ※※※※※※琴聲嗚咽,是秦娥夢斷秦樓月的傷別情懷,還是碧天無路信難通的相思苦楚?不管是什麽,都隨著鏗然一聲霍然停歇,恰似半空的明月般殘缺,留下一腔幽恨。

    「小姐的琴藝卓絕,可惜這首曲子太過悲傷了。」趙珞剛掠到白樓,藏身在二樓欄杆處,便聽見一男子聲音輕快地道。

    屋裏靜了一會兒,沒有人回答。

    「小姐顰眉蹙額,咬唇不語,但見淚痕微濕,莫非仍在嗔怪小王?」那人狀似自言自語般地接著又道。

    不但怪你,也恨死你羅!趙珞在心裏忿忿地罵道,想家著屋裏的玉人必定是悽楚欲絕,眉目含愁。

    「良禽擇木而棲,小王有哪一點比不上杜玉笙?」那聲音開始顯得有些憤怒起來。

    趙珞一邊在心裏回嘴「人家又不是禽獸」,一邊小心翼翼地移到隔開露臺與里間的花廳門朝內探看。

    一個男子側對著他。

    對方衣著華麗,年紀跟楚行雲差不多,但相貌和氣度卻相差甚多,正濃眉微蹙,眼睛不悅的微微眯著看向坐在琴台後的絕色佳麗。

    趙珞的心跳加快,欣然發現眼前柔美清絕、酷似他自幼一起長大的疏影姊的麗人便是他此行意欲尋找的鬱新晴。

    只見新晴倏然抬起長睫,幽柔的眸光緩緩投向面前的男子,似一彎清澈純淨的水潭,照得朱麒暗暗自慚形穢,又捨不得移開眼光,不看她清麗的姿容。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晴輕啟朱唇,以寶玄的妻子所做的那首「古怨歌」道明心意。

    武威親王朱麒聽得心神震動,他不是不感動,只是難以捨棄新晴這般才貌雙全的美女。

    自在西湖巧遇她後,他的心裏除了新晴,再也容不下別人。求婚被拒,令他老羞成怒,不惜動用皇家權勢硬將她擄走,這期間他不是沒機會冒犯她,但一對上她端淨聖潔的容光,便自覺得心思醜陋、唐突佳人。

    其實,朱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富貴外,沒有一點及得上杜玉笙,所以他也一直試著以財富、名位利誘新晴,然而這位仙子般的美女卻絲毫不為所動,對他的種種討好作為,只以冷眼相看。

    朱麒因而開始信心動搖,以眼前的情勢看來,新晴對杜玉笙的情意堅定,不管他怎麽做,都不可能改變她的心意。鬱新晴絕不可能順從他,朱麒一有這樣的想法,頓覺椎心刺骨的失望和嫉妒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新晴,一是強佔她。

    螫人的色欲像蛇般盤據住朱麒的心,他的呼吸變得濁重起來,眼光深沉地閃著兩道火焰。

    「你想做什麽?」新晴的聲音清冷的響起。

    「你說呢?」朱麒偏偏頭,邪惡的獰笑,腳步毫不遲疑地朝新晴的方向走去。

    趙珞眉頭微蹙,正猶豫著該不該闖進去替新晴解危時,卻見新晴按在琴弦上的纖指微微撥動,鏗的一聲彈出了一道音符,朱麒應聲而痛的彎身捂住胸膛。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新晴輕聲吟哦,隨著每一道琴音彈落,朱麒便要痛上一回,他臉孔蒼白,面無血色,坐倒在地上。

    新晴見了不忍,不再將內力貫注在琴音上,淒然地唱完李白的這首「三五七言」。「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此刻趙珞的驚駭只比朱麒要少上三成。

    他雖知新晴是白雲神尼的關門弟子,卻不知她已練就藉音傷人的內功心法。她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想到卻是已練到反璞歸真的內家高手。趙珞深感汗顏,新晴只比自己年長一歲而已,看來他得好好加油,不能再目中無人,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王爺保重了。」新晴同情地望了一眼朱麒道。

    「你……」朱麒驚駭無比地瞪著新晴,說不出話來。

    [新晴若非有自保的能力,也不敢隨王爺返京了。夜深了,還請王爺回去安歇吧。」她嫣然動人的笑容,再度令朱麒感到癡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搖搖擺擺地自地上起身。胸口的餘疼,暗示著眼前的美人具有奪他性命的能力,朱麒沉重的歎了口氣。

    「我走了。」他一咬牙,轉身朝通往樓下的木梯離去。

    趙珞一直等到朱麒的身影消失在清蓮居的月洞門外,才輕輕地推門進去。

    「珞弟……」新晴微笑地對他道。

    「你知道我要來?」他訝異地挑眉問道。

    「我聽見屋外有人,但除了對方淺不可聞的呼吸聲外,卻聽不出來人的腳步聲。來人若是姑爹,必然連呼吸聲也被掩住,而疏影又懷有身孕,不可能涉險,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或珊妹了。」

    新晴的分析令趙珞深感佩服,重以嶄新的眼光來看待這位小表姊。他一直認為她只是個平凡的江南閨秀,未料她不但容貌不輸她的孿生姊姊疏影,連智謀也毫不遜色。

    「晴姊,我一直低估你了。」趙珞笑道:「我雖知你是白雲神尼的高徒,卻沒想到你的內功精湛若此,連小弟也難望項背。」

    「珞弟過獎了。」新晴平淡地回答:「新晴自幼體弱,得恩師傳以佛門禪功才能苟活到現在。從小積極苦練,旦夕不敢懈怠,及長才蒙恩師授以輕功及防身武藝,而珞弟跟從姑爹,所學者雜,未像新晴這般專心一致於內功心法。如果你跟我比其他的,我一定不是對手。」

    新晴雖這麽說,趙珞仍感訕然。

    他這位表姊可說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從小所學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親督導的要少。總之,就是他太貪玩,不若新晴靜心凝神,才會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們別談這些了。我來這裏是為了要確定你的安危,並商量如何救你離開這裏的策略。」

    新晴聽了後,腦子裏已轉過千百個思緒。

    「疏影沒來嗎?」她的心裏有些失望。

    「她懷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讓她來。不過姊夫和飛白表姊夫,還有玉笙都來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裏又是甜蜜又是憐惜,這些日子難為他了。她的心中一慟,滿腦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嗎?」這一聲柔柔的詢問,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趙珞苦笑一聲。

    新晴一時鼻酸,睫羽無力地垂下,晶瑩的珠淚滑落下來,趙珞頓時手足無措。

    「我失態了。」她淒然一笑,攏了攏秀髮又問:「你們見過青黛了吧?」

    「嗯。」趙珞點頭。「這次多虧她的夫婿郭大哥幫忙,我才能從鎮國將軍府的相鄰院牆溜進來,順利見到你。郭大哥說,在確定你無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隨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討人。」

    「朱麒不會那麽輕易放人的。」新暗不樂觀地說。

    「他若不肯賣郭大哥面子,我們會另想辦法。郭大哥這幾日才進封為定遠公,他和青黛姊前幾天在西山救了皇后,以他們目前受到皇上的寵愛程度,朱麒應當會賣他面子才是。」

    「但願如此。」

    趙珞見新晴愀然不樂,不免有些於心不忍,連忙把話岔開,「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玉笙嗎?」

    「玉笙?」她顫抖著唇,想到他孤單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陣噬心的疼,清冷的涼意從眼角一路迤邐而下。「告訴他……」她哽咽著,幾乎難以成言。分別以來相思難耐,令她輾轉難眠,食不下嚥,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卻翻成聚會無期的雨恨雲愁。多少日來,她清淚墜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靜時,心情更加淒慘,而王笙卻得強顏歡笑,為救她而四處奔走。她好心疼他,為什麽他們的感情會遭遇到這麽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來搗亂,未來還不知有什麽禍事。想到這裏,新晴的心情更亂,但在紛緒中,體內似乎有某種火焰強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愛,便是這份誰也摧毀不了的情愛,支持他倆到現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氣,被眼淚洗淨的明眸更加清澈堅定。

    「他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淚光中微笑地說。

    「就這一句?」趙珞傻了眼,望著新晴如帶雨梨花般清豔絕俗的嬌容,隱隱淚光裏帶著堅定和無限的愛意,他突然明白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感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言語也只是多餘的吧?

    趙珞忽然羡慕起這對飽經磨難、始終堅定不移的愛侶,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像新晴這般溫柔的解語花,纏綿俳惻、轟轟烈烈地愛上那麽一次。

    「我會告訴他的。」他堅定地點點頭,轉身奔向來時路,很快地消失在新晴面前。

    長夜漫漫,新晴抬頭望著那彎缺月,許久許久。

    ※※※※※※※趙珞回到定遠公府,將見到新晴的情形全盤托出,然後轉向玉笙,「新晴姊說你知道她的心意。」

    玉笙鼻頭一酸,酸甜苦辣的情緒在心中翻攪,最後剩下相知相惜的甜蜜。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瞭解新晴,也沒有任何人能比新晴更瞭解他。相守相愛了十七年,兩人間的情分比任何人都深,此心不變,此情不移;他與新晴不是兩個人兩顆心,而是一個人一顆心。

    他想起新晴常對他唱的那首「我儂詞」。他們早就打破個體,塑造成一體了,他的身子裏有她,她的身子裏也有他。

    玉笙微微一笑,任臉上的淚水狂流。

    「玉笙……」青黛喚他,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替他拭淚。她的眼睛濕潤,心情同樣激動。她對玉笙的感情,雖已從男女之情昇華成手足之愛,但對他的憐惜始終不變。她心疼他,捨不得他為愛情受苦。

    「放心好了,我們一定能把新晴帶回來。」

    「青黛……」玉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如果朱麒不肯放人,我一狀告到皇后那裏,非叫他把新晴送回你身邊。」她美眸裏盈盈閃動的關心和承諾,令玉笙深深感動,他握緊青黛的手,友誼的火焰在眼裏靜靜地燒著。

    青黛莞爾,再次溫柔的拭去他臉上的淚水。然而兩人這般親愛的表現,看在郭冀的眼裏卻很不是滋味,他得捏緊拳頭,才沒沖上前拉開兩人,怒揍玉笙一頓。

    「夜深了,大家先去休息,明天還有事待辦。」行雲拉開玉笙,帶他回房裏。

    郭冀等到眾人離去後,一把抱起嬌妻,完全不管她臉上的驚愕表情,朝所住的院落走去。

    ※※※※※※※「你怎麼了?」青黛就是再遲鈍也看出郭冀不高興了,他已經悶坐在那裏看她梳頭有一陣子了。若是從前,他必定會走到她身後拿起梳子替她梳理如雲的秀髮,低下身子與她嬉鬧一番。但今晚,他卻反常的安靜,板著一張臉,眼神莫測高深。

    「你在生氣嗎?」她走到郭冀的身邊,纖手輕落到他肩上。

    郭冀橫了她一眼,伸出猿臂將她抱坐在膝上。

    「我看起來很生氣嗎?」他扁了扁嘴,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般問。

    青黛噗哧一笑,修長的玉指在他高傲、挺立的鼻頭上輕點一記。

    「豈止生氣,我看頭上要冒火了。」她誇張地說。

    郭冀見她渾不知錯,還有心情調笑,心裏更加氣悶。他沉下臉,冷冷地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青黛聽了一呆,開始認真地研究起來。

    他究竟為什麽生氣?

    「我挺納悶的,你和趙珞回來時還好好的,不可能是在鎮國將軍府受了閒氣。」

    郭冀聽了,心中的怒火更甚。「我可有在別的地方受氣後,把氣出在你身上?」

    「啊!」青黛輕叫一聲,有點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氣。」

    「還不算反應太慢嘛,勉強稱得上後知後覺。」他尖酸地道,聽得青黛有些不高興。

    她蹙了蹙眉,不願為這種小事破壞成親以來的和諧氣氛,忙詼諧地問:「我做了什麽事,惹惱了大老爺?」

    「你還有臉問!」郭冀的語氣更沖,臉色暗沉下來。

    饒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育黛懊惱地想從他大腿上起來,但郭冀抱著她不放。

    「你到底發什麽脾氣?男子漢大丈夫,有話直說!」她俏臉含嗔地說。

    「你還要我說?」嫉妒的狂潮直沖向腦門,完全淹沒了郭冀的理智。「大庭廣眾之下,你跟玉笙這樣拉拉扯扯,又是替他拭淚,又是脈脈含情地相看兩不厭,也不想想我看在眼裏是何滋味!」

    他譴責的語氣和欲噴出火的眼光,在在令青黛感到委屈。她抖著粉唇,淚光盈盈閃動,胸脯一上一下地劇烈起伏著。

    她覺得好冤枉,憤怒的想要打他、罵他,但她什麽都沒做,只是以那雙無限悽楚的眼眸面對他的指責。

    青黛知道這一刻是他倆成婚以來所遇到的最大考驗,她得沈住氣。此時,出嫁前母親的叮嚀「以柔克剛」,再度回蕩在她耳邊。她要如何以柔情化解他的心結,讓他不再以狹隘的眼光來看待她和玉笙?讓他明白,從嫁給他後,她心裏就只愛他一人!

    「難道你是希望我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安慰玉笙?」她張著清澈的水眸坦然地問道。

    郭冀聽了心裏一愣。其實,早在見到她眼中含悲忍辱的委屈時,便已覺得自己把話說重了些。現在又聽見她這麽說,表情是那麽聖潔不可侵犯,心裏頭的怒氣不由得漸漸消褪,開始定下心來思索這件事情。

    他多疑了嗎?他心虛地垂下眼瞼。

    「你冤枉我!!」兩人靠得那麽近,郭冀臉上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青黛的眼睛。她珠淚婆娑地哽咽著,郭冀見她這副淚漣漣的模樣,有再多的怒氣也都被她的淚給淋熄了。

    「好嘛,算我不對。」他不情願地道著歉。

    「不行,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青黛輕輕地道,一雙眼似嗔還怨地瞅著他。「顯然你一直到現在還不信任我,你始終認為我對玉笙餘情未了。」

    「難道不是嗎?」郭冀不滿地反問。

    「你……」青黛咬緊牙,忍住滿腔的悲憤。「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她傷心地低呼:「難道這幾個月來的恩愛全是假的?前幾天在碧雲寺的廂房內,我倆掏心掏肺的表白全是假的?」

    「你怎麽可以懷疑?」郭冀捉住她的下顎,生氣地道。他眼光熾熱的深深看進她濕濡的眼眸,「我對你的感情唯天可表。天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對女人動真感情。」

    「那你為什麽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我是……」郭冀啞然無語,只靜靜地瞅著地,眼裏有怨、有愛,還有抹連他都不十分明白的悽楚。

    「傻瓜。」青黛輕歎了口氣,知道他只是被嫉妒淹沒了理智。她伸出纖手愛憐地撫摸他飽經風霜的黝黑面頰,美好的唇形微微朝上彎,眼裏多了分笑意,然後頑皮地皺皺俏麗的鼻頭,在他臉上亂嗅著,「好酸的味道喔!夫君剛才偷喝了一缸的醋嗎?」

    郭冀俊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摟住嬌妻,把頭埋進她芬芳的烏髮。

    「其實你不該吃玉笙的醋,他只拿我當好妹妹。」

    「我才不管他心裏想什麽,我只在意你心中的想法。」郭冀賭氣地道。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啦。」青黛笑道,抬起頭深情地仰視夫婿懊惱的表情。「玉笙就像我兄弟一樣。以前,我之所以愛上他,完全是因為我和他自幼訂親,再加上他俊美無儔的容貌、文質彬彬的氣質,是除了我大哥外,江南公子中的第一人,我很難不動心……」

    「那現在呢?」郭冀陰沈地瞅著她。

    「現在……」她故意賣關子地撫著他的頓笑道:「我有個對我這麽溫柔、體貼又多情的郎君,玉笙再好也跟我沒關係。」

    郭冀松了口氣,微笑地俯下頭以額柢住青黛飽滿光潔的額頭。「你是說你對他再無男女之情?」

    「嗯。」青黛點點頭,以滿含熱情的眼光與他對視。「其實早在我最初向你求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將對他的感情昇華成兄妹之情了。我不否認,一開始時我心裏仍有他的影子,但我們成親後,玉笙在我心裏便只是個朋友而已。青黛不是無情的人,你對我的萬般好,每一分都深刻進我心底,我心裏只有你,也只愛著你……」

    「青黛……」郭冀心情激動地吻著她,良久之後才不舍地放開她,彆彆扭扭地問出心中的最後一個疑問,「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前對玉笙的感情,和現在對我的感情,哪樣比較深重?」

    青黛眨眨眼,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大傻瓜!我對玉笙是單戀,沒有交流的感情哪及得上我倆相濡以沫生成的情意?要是今天玉葉郡主來搶你,我是決計不肯相讓的。」

    「青黛,」郭冀滿足地擁緊她。「我好高興你這麽愛我。」

    「那以後不會亂吃醋了?」她斜睨著他,看得郭冀十分不好意思。

    「不是我小氣,實在是……」他可憐兮兮地囁嚅著,引得青黛莞爾。

    「任何人你都可以擔心,唯獨對玉笙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對新晴情深意重,哪怕是和新晴一模一樣的疏影,也代替不了新晴在他心裏的地位。他們之間的感情已達到心靈相通的地步,除了新晴外,任何女人都無法在他心裏留痕。」

    青黛的一番括,揭得郭冀心生嚮往。「沒想到你對他倆的感情評價這麼高。」

    青黛微微扯動唇角,感歎地說:「若沒有這樣的體悟,我當初也不會幾經思量後同意退婚、成全他們。我知道在他倆之間,絕插不進一個楚青黛。與其三人痛苦,倒不如我退出這段情愛糾纏,另覓幸福。」

    郭冀望著愛妻恬淡的笑容,心裏一動,「青黛,你說我們是否也可以達到他們那樣的境界?」

    「會有那麼一天的。」青黛肯定的點著頭。「畢竟新晴和玉笙形影不離的生活了十七年,兩人早就成了一體,而不是兩個人。有一天,我們的感情會比他們這時候更深更濃,像一壇越陳越久的美酒。」

    「給我時間,我會做得比他更好。」郭冀堅定地道。

    青黛注視他充滿愛戀的眼光,心中洋溢著幸福的滿足感。她現在終於明白郭冀當夜所說要她給他時間的意思,他希望能達到比她大哥或是玉笙對另一半的深情更好的地步。他要當個最棒的愛人,卻不曉得在她心裏他早就是了。

    她眼眶濕潤的仰起頭,為他的這份心意而深深感動著。「你早就是最好的了。」她輕輕道,吻住他熾熱的唇,纏綿地傾訴著她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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