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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情路太難(江南四大家族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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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1:44 |顯示全部樓層
岳盈 - 情路太難(江南四大家族之四)

古雲:紅顏禍水!那她鐵定是個禍水了,     
其實,若她能選擇,倒希望自己長相平凡些,     
擁有眾人欣羡的美貌並沒有為她帶來好運,
反而讓她在情路上走得比別人坎坷千萬倍!     
曾經,她是那麼的單純天真、不識人間險惡,   
而今,她就像砧板上的肉,     
任無情的權貴宰割,     
是天妒紅顏?     
還是老天故意考驗他們的感情?     
她先是被“色”迷心竅的王爺給強擄進京,   
好不容易才逃離狼爪,卻又失足掉入虎口,     
色令智昏的皇帝竟動起搶奪臣民之妻的念頭,     
就算她再有辦法,     
又怎鬥得過萬人之上的帝王。     
既然他們的愛已無希望,   
死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雖然明知道失去她,他絕不可能獨活於世!     
但她又能如何?     
民與官鬥註定是失敗的結果,     
她曾答應要與他生死相隨,   
但這次她要食言了,     
唉!無奈啊,     
難道紅顏真的註定多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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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2: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紅、橙、黃、綠、藍、靛、紫等七彩絲線在上好的絹布穿來梭去,構織成一幅蓮池裏鴛鴦戲水的圖面。

這幅喜幛要用在自己的婚禮,每一針每一線都帶著待嫁女兒對心上人的情意。新晴拈著針線,心裏甜孜孜的,那鴛鴦可不就是她和玉笙的化身嗎?她繡著公鴛美麗的羽翅,嫻雅文靜的嬌容上滿贏著對玉笙的呵憐。他是個那麼俊美的男兒郎啊,美得總教她捨不得移開眼光。

才分神想了一下他俊朗多情的眉眼,指尖忽地一痛,一滴紅豔豔的血珠冒了上來。

她蹩著眉,微感不安。

“晴姊。”剛上樓的玉笙從身後抱住她,一瞧見她鮮嫩如春筍的纖指上的那滴血,立刻心疼地圈住她的手指,放到唇邊吸吮。

新晴看著自己羊脂白玉般的手指被放進他嫩如紅蓮般的柔唇裏,頓時紅霞撲面,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別這樣。”她柔聲陣道,雙眼卻像滴得出水似的柔媚,滿懷情意。

玉笙嘻的一笑,移開嘴,仔細審視手指上的細小針孔。“沒流血了。”

“還像個孩子一樣。”她掩嘴取笑道。

“我不是孩子,爹已經將我倆的婚期決定了!”他挺起胸膛,眉開眼笑道。

新晴這一聽更加羞赧,螓首低垂。

“訂親的日子在八月,婚禮則等到疏影表姊生產後一個月再舉行,日子還在看,這幾天就會有消息。”

瞧他說得多眉飛色舞啊,新晴簡直要羞死了。

“晴姊,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發燒了嗎?”玉笙緊張地伸手碰她的額頭,新晴害羞的埋進他懷裏。

“晴姊……”他起她紅豔豔的臉蛋,眼光漸漸癡了。

他的晴姊是多麼美啊!玉笙發出滿足的讚歎聲,那似春水般溫柔的眼眸,柔美清絕的秀靨,還有纖細合度的嬌軀,以及溫柔婉約的氣質都將屬於他,正正式式、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搶走。

錢塘海潮般的情欲在他體內翻騰,眼看四下無人,若不偷點香做為數日來沒機會親近芳澤的補償,他真要欲火攻心了。

強健的手臂縮緊,新晴的心跳亂了好幾拍,玉笙的舉動不是擺明要那個嗎?正想阻止他妄為時,那優美、動人的男性嘴唇已朝著她粉嫩的紅唇壓了下來,她毫無反抗餘地的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

不同於前幾次的生澀,這次他們的接吻技巧已略有進步。玉笙大著膽子含住她香滑的柔舌吸吮,一隻手更不安分地在她柔背上下撫動,新晴羞得幾乎要昏了過去。

“晴姊,晴姊……”然他動情的呼喚是那麼迷人,火熱的吻將她的矜待和羞怯燒得一滴不剩。她忘情地攀住他的頸子回應,直到他移開她才偷空喘了口氣,隨即感覺到他的舌頭滑向她的耳垂舔吮。

“別這樣……”她無力地低喃,濕濡的眼眸似嗔含怨,立刻讓玉笙從熱血沸騰的欲望中清醒過來。

他慌張地低聲道歉,“別生我的氣,晴姊。”

誰捨得對這張閃著真摯、熱情的俊臉生氣呢?

新晴愛憐地撫著他的臉頰,埋進他寬闊、強健的胸膛。

十七歲的玉笙已有一副青年男子的高瘦結實身材,有力的臂彎將是她倚賴終生的屏障。她已經開始想像兩人成親後會有的恩愛歲月,他們會比現在還相愛的,互信互諒地共同營造兩人的天地,那是多麼幸福啊!她的心裏讚歎著,但一想起剛才被針刺到手的不祥預感,不禁眉頭微蹙。

“晴姊,怎麼了?”玉笙立刻感應到她的情緒,關心地問。

“沒事。”她勉強扯出笑容,看見玉笙的眼中仍是充滿憂慮,這才將心中的不安道出。“剛才我刺到手……”

“原來你是為那事煩心埃”玉笙呵呵笑著,“不過是刺到手而已,別擔心。下次小心點,不然我會心疼喔。”

在他熱情、溫柔的安撫下,那淡淡的烏雲已在心頭隱去,新晴心裏充滿被愛和愛人的幸福。

他們是那麼快樂啊,只盼望著佳期快快決定,好讓他們像同林鳥般夜夜交頸而眠,日日攜手共遊,晨昏相伴,那麼此生便再也無求了。

只是這份天下有情人共有的祈願,能順利如願嗎?

☆☆☆

“為了我,你要堅強保重,我也會為你守住自己。”新晴強忍著在五臟六腑翻騰的悲愁,捧著玉笙淚痕斑斑的俊臉,慎重地交代。

“晴姊,不……”他搖著頭,哭得像個孩子般。

“別這樣,你是大人了。”她扯出一抹顫巍巍的笑容,強自壓抑喉頭的哽咽,故做堅定道:“別忘了,我等著你來救我。

“晴姊,我不要……”他緊緊抱住她,不讓她走。

那張哀威的俊容在刹那間摧毀了她所有假裝出來的堅強,若不是顧念著跟她有關係的親族上上下了千餘口的人命,她早就和玉笙遠走高飛了。

“別哭,不准你再哭……”新晴佯裝嚴厲地以手拭著他淚水模糊的臉,“你說過要保護我的,現在你必須堅強起來,才能救我埃

“我好無能……居然連自已的心愛的人都不能……”玉笙哽咽地自責著,積聚在心頭的憤怒和傷心威脅著要衝出最後一道警戒線。

“你不可以這樣說,也不准你衝動行事。”新晴掩住他的唇堅決地道。“所謂民不與官鬥,我們不過是暫時妥脅。相信我,我不會讓他碰我一根頭髮。”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玉笙著急地想辯白。

“我知道。”新晴虛弱地一笑,被淚水洗得分外晶亮的眼眸射出火焰般豔麗的光彩。“記住,我等著你。”說完,她踮起腳尖深深吻住他的唇,良久後才攜著他走出林子。

“晴姊……”

“去找疏影,她會有辦法救我的。”她再次叮嚀,頭也不回地上了武威親王朱麒命令杭州知府強行押人的八人大轎。

“晴姊……”玉笙發出淒厲的呼喚,瘋狂地想要追趕那頂彩轎的身體被滿眼淚光的父親強行抱祝

隨著那頂轎子漸行漸遠,玉笙碎掉的心幾乎全跟著轎裏的人兒去了,僅餘的那份心,以新晴殷切的叮嚀為火爐,淬煉出一份堅逾鋼鐵的信念:一定要救出他的晴姊!

他一刻也無法等待地趕往蘇州,向疏影表姊求救。

晴姊說疏影可以救她。這是支撐玉笙被相思掏空的身體唯一的信念。

只要至蘇州找到疏影,那他的晴姊就有救了。

等我啊,晴姊。

漫漫的夏日在這種焦灼的心情下,燦爛的花朵似乎也謝得特別快。從江南到北京,轉眼已到了深秋楓紅的相思季節。

☆☆☆

北京城的秋天就跟它的春天一般短暫,卻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時節。晴朗少風涼爽的氣候,挺適合一早出門踏青,卻有人直睡到日上三竿任溫而不熱的陽光穿透窗櫺,仍高臥錦床不起。

事實上,他不是不想起來,而是爬不起來。

失眠了一整夜,獨在月下徘徊。這些日子來日夜憂思,積勞成疾,再加上夜深露重,饒是鋼鐵般的身子,也終在風魔的無情侵襲下,染上風寒。

要是在杭州的家中,怕不早有伺候的婢女細心地發現他的不適,上稟祖母,將一家子驚擾得雞飛狗跳了。

但現在是寄人籬下,連帶來的小廝也不若日常照應的婢女細心,見他沒有起床,也不會想到進來看一下,就任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想到這兒,玉笙不禁有些自憐。他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富家公子,這次為了心愛的晴姊輾轉奔波,自是無怨無悔,但沒想到兩人好不容易可以相聚,卻被皇上的一句話又硬生生地分開。

五天了,整整五天沒消沒息,也難怪他昨夜會終宵難眠,被相思的愁緒纏呀繞呀,滿腦子只記掛著一個人、一個名字。

晴姊,你知道我對你的思念有多深嗎?

他們兩人自小一塊長大,相愛相知的心比起一年才見一次面的牛郎織女更要堅貞,但若是老這樣不得相見、不可相親,兩顆心只能遙相呼應,如河堤的兩岸,也不知河谷何時會塌陷,讓兩岸並在一起,就這樣日也盼、夜也盼的,豈不是折騰人嗎?

一陣急促的氣流在玉笙胸口翻湧,他縮著身子,咳得臉孔漲紅,俊美的臉龐略微變形。

他不是傻子。

皇上看晴姊的眼光,就像武威親王朱麒在西湖乍遇她時同樣貪婪,兩個表姊夫和青黛夫妻雖然口裏沒講,但是他們眼中的憂慮,敏感的他怎會瞧不出端倪?

楚行雲在幾天前趕回江南,玉笙當時只以為他是擔心即將臨盆的妻子,現在想來,才發現他極有可能是回去向疏影表姊求救。

皇上雖說要替他和晴姊完婚,但都過了五天,一點消息也沒有,也不准青黛進宮見她,這擺明瞭是打算將晴姊占為已有。


玉笙想到這裏,心頭有如萬蟻鑽洞般的疼痛。

他要如何對抗萬人之上的帝王?光是一個武威親王,他便要倚賴權勢正隆的定遠公爵夫婦才能將晴姊討回,現在換成皇上,他該找誰救回他的晴姊?

強烈的無力感困擾著他的心,讓他的病軀益趨沉重,連張開困乏眼眸的力氣都沒有了。

“玉笙……”清朗的男子聲音推門而入,他一看外間的小廳沒人,忙走進里間的寢室。

室裏一樣沉寂,只見床帳低垂,裏頭依稀有個人睡著。

他掀開簾帳,看見玉笙蒼白著臉,眼睛緊閉,不由得心直往下沉。

他坐到床沿,從被里拉出玉笙的手,搭在他的脈搏上。

不愧是武林第一奇才天鳳公子的兒子,才把一下脈便知玉笙是受了風寒。趙珞摸了摸玉笙的額頭,將他仍穿著白色寢衣的身子扶起,在他身上連點數指,然後以掌抵著玉笙的背,送進源源不絕的熱氣,一柱香的時間便將病人體內的寒毒驅出。

玉笙張開眼睛,“趙珞。”他疲 憊的俊容上綻出一抹感激,連年紀比他小些的趙珞看了都心生憐意。

從蘇州往北京的一路上,玉笙含悲忍淚、故做堅強的神情全落進趙珞眼裏。身為杭州紅葉山莊的繼承人,杜玉笙幾曾受過風霜之苦?這次為了心愛的表姊郁新晴,一路奔波,身體上的折磨不算什麼,倒是心頭的相思之痛,教人難以承受。

趙珞對這對飽經折磨的有情人十分同情。雖然他還不懂愛情,但從新睛和玉笙眼中,他開始對男女之情心生嚮往。感情到了他們兩人這種地步,言語都是多餘,只要四隻眼一對上,千言萬語便在其中;就算今後都不得相見,這份感情也不會隨時間而淡化,反而在彼此心中醞釀出苦澀甘甜相雜的陳酒。

“謝謝你來看我。”玉笙讓趙珞扶著躺在床上,從他沉思的表情中,窺出了似乎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趙珞笑了笑,“天香公主來了,說要見你。我來請你過去,沒想到卻發現你病了。”

“天香公主?”玉笙蹙了蹙眉,想不起這人是誰。有新睛在的地方,他哪會分神注意其他人,只把眼睛固定在他美麗的晴姊身上,瞧得目不轉睛。

“是啊,她說是新晴表姊托她來看你的。”

“晴姊。”只要一提到這個名字,玉笙困乏的身軀便生出力量來,他掙扎著從床上起身。這會兒,他終於記起了天香公主這號人物。

她便是幾天前在皇后寢宮,把皇上帶進來的搗蛋公主。若不是她,皇上也不會見到晴姊,他早和晴姊回杭州雙宿雙飛了。

不過現在不是生她氣的時候,晴姊托她來看自己,他非得打起精神來見她一面,否則,晴姊一定會擔心他的。

“趙珞,麻煩你把我的小廝叫進來,伺候我穿衣。”玉笙央求道。

趙珞見他心意已決,只好歎口氣走到外頭找他的小廝。

沒多久,玉笙便梳洗完畢,臉色雖然仍蒼白憔悴,眼神卻顯得清朗無比。趙珞命小廝替他加件輕暖的薄裘,才帶他往公主游憩的花園前進。

走到半途,便遇見青黛派來催促的侍女。兩人在侍女的帶領下,沿著夾道的各色菊花盆栽,很快來到臨水而建的水榭。

只見屋頂呈歇山屋頂式的水榭掩映在疏朗有致的樟樹間,臨水的一邊種著幾株柳樹,更顯得鬱鬱蒼蒼,景致清幽。

等到下人通報過後,玉笙和趙珞走進水謝裏。

青黛的身邊坐了一位眉目如畫、雍容華貴的黃衣少女,兩人猜想她應該是公主,便上前見禮。

“不用多禮了。”天香公主見兩人只拱了拱手,沒有朝拜,也不以為忤,一雙水靈靈的眼眸直望著杜玉笙那張略顯清減的俊美容顏。

雖然臉色稍顯蒼白憔悴,卻掩不住眉目間清秀溫文的氣質,熱烈的眼神更襯得他豐神秀澈、俊美無比。依稀是數日來困擾她少女勞心的美少年,天香公主心兒急速蹦跳,眼睛癡癡地凝望他,一時之間忘了說話。

青黛看出她的失態,連忙以幾聲輕咳喚醒她。

“公主……”

天香公主倏地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一張桃花臉漲得通紅,忙將螓首低垂。玉笙和趙珞對她的小女兒情態感到莫名其妙,只覺得這位公主真是古怪。

“公主不是有話要對玉笙說嗎?”青黛溫柔地提醒她。

“是。”天香公主又低了一會兒頭,整理好心頭亂糟糟的情緒,這才抬起頭。只是眼光一對上玉笙那雙若秋日天空般清澈、晴朗的眼睛,她整個人又失了魂。

“晴姊到底要你對我說什麼?”是她遲遲不說,玉笙不由得急了起來,顧不得失禮地催促。

天香公主一聽他親密無比地喚著晴姊,心中的萬千柔情登時像被石頭打亂的池面倒影般散了,百種滋味齊上心頭。她倒忘了今天的來意,還在一逕的自作多情。她心裏又是自憐,又感傷心,杜玉笙心裏始終只有新晴,就像鬱新晴心裏也始終只有杜玉笙一樣。

“新晴要我來看看你好不好。”她飄忽地苦笑,眼中似嗔含怨,但玉笙全沒看在眼裏,他的神思早已飄向皇宮裏的新晴了。

他好不好?玉笙痛徹心肺。晴姊應該知道她不在他身邊,他還能有多好。日夜為相思所苦,睜著眼睛想的是她,閉上眼睛夢的仍是她。若要問他好不好,那絕對是兩個人在一起時才能回答的問題。

“唉!我看你不怎麼好。”天香公主憐惜的看著他。

“晴姊呢?她好嗎?”玉笙熱烈無比的眼光回到她臉上,天香公主的心如小鹿亂撞,她深吸口氣,手撫心頭翻覆如潮水的情緒。

“你怎樣,她便怎麼樣吧。”

“晴姊……”玉笙悲呼一聲,病弱的身軀搖搖欲墜,趙珞連忙扶住他。

“公主,皇上不是親口答應要替他們倆主婚嗎?怎麼至今沒消沒息?這樁婚事到底要拖到幾時?”趙珞不客氣地質問。

天香公主愣了一下,納悶這般無禮的人是誰,她把眼光投向先前沒怎麼注意的少年身上,發現對方雖不若杜玉笙俊美,但也稱得上面容俊朗。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眉目之間有股正氣,眼神極端自信,給人一種倜儻不群、允文允武的印象。

天香公主暗暗稱奇。她這幾日所見到的新晴親友,都是些超群拔俗的偉男子。新晴的兩個姊夫楚行雲和賀飛白,一個俊美得像玉笙般,有如神仙中人;另一個也是豪氣幹雲、粗獷的美男子。而這個——她偏了偏頭,想起青黛先前的介紹,好像也是鬱新晴的表弟,名叫趙珞。

莫非江南的水真跟北方不同?她在京中,硬是遇不上這般卓爾不群的男子。

“公主,我心裏也在納悶。依你看,皇上到底打什麼主意?”青黛在一旁催促道。

天香公主搖搖頭。

她能說什麼?

皇兄三番四次跑到新晴所居的養華軒探視,又派人送來只有嬪妃才能穿戴的衣物、首飾,種種作為,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不禁同情地瞥了玉笙一眼。他還癡癡盼望著跟新晴成婚,殊不知他的晴姊就要被自私的帝王搶走了。

當然,對兄長的這種作為,她也十分鄙視,卻又暗暗歡喜。若是新晴成了後妃,那失意的玉笙不就需要人好好安慰嗎?到時候,他是否會接受她的一片真心呢?

她滿懷希望的眼光投向玉笙,卻為他眼中透露出來的悽惶和無助而心疼不已。

她可以想像若是這種結局,玉笙只怕會傷心而死,而他若死了,新晴能活嗎?

青黛曾說玉笙和新晴的感情堅逾金石,以她堂哥武威親王的權勢、才貌,尚不能打動新晴,可見她對玉笙用情之深。只是這回對象換成帝王,新晴的心志仍能如往昔般堅定嗎?

以她這幾日的觀察,新晴不用皇兄賜下的衣物、首飾,面對帝王時,態度不卑不亢,端靜如養華軒外的松柏,聖潔若夏天亭亭而立的荷花,不可褻玩。這種種舉止,皆證明她的感情不因權勢而有所動遙而殷殷囑託她一定要來探視玉笙,告訴他千萬不要忘記兩人在杭州分手時,執手相許的承諾,不更表示新晴對玉笙的情意如山高水長,永不變心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身為帝王的兄長可有雅量成全這以真情摯愛的鴛侶,讓他們好事得成?

天香公主輕蹙秀眉,對這種完美結局不抱樂觀想法。

“君無戲言。皇上若是存有私心,難道不怕天下人恥笑?”趙珞神情憤慨的說。

“自古以來,君搶臣妻的事不是沒有。”青黛憂心地道。

“就由得他胡來?”趙珞嗔目怒瞪天香公主。

天香公主被他淩厲的眼光瞪得心慌,很是委屈地抿了抿嘴,又不是她的錯。

“趙珞,你可別亂來。”青黛以眼光警告他。

“哼!”他冷笑了一聲,“他可別以為咱們好欺負。到時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想不會那麼糟,只要新晴心意堅定,皇上也勉強不了她。”青黛樂觀地道。

“晴姊不會負我的。”儘管虛弱的病軀像被掏空般難受,然而在心底深處的一股溫熱情意,卻始終支撐著玉笙。他熾熱的眼光越過天香公主,看向虛渺的遠方,那裏有張皎若朝霞、燦若芙蓉的麗顏正溫柔婉約地對他微笑。往昔耳鬢廝磨的綿綿情話,像無盡的濤聲般在耳中一再回蕩。

“是啊,新晴還要我轉告玉笙,要他別忘了兩人在杭州分手時的誓言。”天香公主趕緊接口。

玉笙一聽,心神俱醉。知是晴姊擔心他受不住相思之苦,才讓天香公主前來提醒他。

眼前的這場仗,需要他和晴姊一起面對,如果他倒了下去,晴姊一個人如何應付?有了這樣的想法後,玉笙立刻將自憐自艾的思緒全都趕出腦外,再度恢復堅毅無比的信念。

“請公主告訴晴姊,我絕不會忘的。”他露出開朗的笑容,挺直背脊,以往神采飛揚的美少年仿佛又重新活了過來。

天香公主看得心蕩神馳,卻也暗暗傷心。

“公主,新晴的事就麻煩你了,請你務必要讓她知道玉笙一定會耐心等她。”青黛殷殷請托著,而玉笙也滿懷希望地以眼神肯求著她。

天香公主輕輕歎了口氣,就算有再多的不情願,也在兩人真誠的注視下化為烏有。

不該是她的,投注再多的感情也無益。她不舍地再看了一眼玉笙豐神俊朗的容顏,糾纏的情思在心頭繞來繞去,一時之間,竟找不到打緊的結的繩頭好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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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一日在杭州紅葉山莊,新晴將傷心、氣憤的玉笙拉進樹林裏,欺霜賽雪的纖手無限憐惜地撫上他濕漉漉的眼眸,而自己滾燙的淚珠也悄然無聲地滑落。

原本以為從今而後,兩人可以相近相守,再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武威親王,將他們硬生生地拆散。

新晴不是沒想過要逃,但杜家家大業大,而和自己有血親、姻親關係的揚州綠柳山莊、蘇州金刀山莊、玉劍山莊,全是像紅葉山莊這般世代立基於江南的豪門,倘若自己和玉笙逃走,萬一武威親王一怒之下對他們不利,她和玉笙也活得不心安。

就為了這個原因,她委屈地讓武威親王朱麒擄走她,希望能以誠意說服他放她走,卻沒想到反而引來更大的兇險。才從狼口逃生,又落入虎穴裏。

饒是像她這般冰雪聰明的人,也想不出法子打消帝王的邪念。至於她的孿生姊姊郁疏影,就算那精靈古怪的腦袋裏真有助她脫困的妙計,但遠在江南,卻也救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新晴知道現在只能靠自己。

但她考慮的不只是自己啊,還有玉笙。

他切莫忘了兩人在紅葉山莊分手時的許諾,千萬要為彼此珍重,否則一旦雁失伴侶,剩下的孤雁必定以身殉情。玉笙是杜家的獨子,負有傳承香火的責任,她再怎麼自私,也不忍斷了表舅家的香火,讓年邁的外婆、舅父、舅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可是她也知道,玉笙若失去她,絕不會苟活。他天性中的熱情、執著,讓他無法顧慮到其他人有感受。他這輩子只為她活,為她歡喜而歡喜,為她悲傷而悲傷。

如此深情,她也只能傾盡一生回報。她能為玉笙死,但絕不願玉笙為她殉情,所以她必須堅強地活著,不管眼前的情況如何艱難,不管已身受到何等的痛苦、屈辱,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有了這樣的想法後,困頓多日的愁容,終於轉為釋然。養華軒外的一盆盆菊花,在她眼裏霎時變得萬紫千紅、儀態萬千。

她記得紅葉山莊裏玉笙住的“清音雅舍”也養著各色菊花,有幾盆菊花還是兩人親手栽植的,此刻必也開得分外燦爛。她的眼角濕潤起來,越想越癡。

想到有一次生病時,玉笙捧了盆紅菊到她床畔慰問,兩人執手無語,只望著菊花發呆。無言的甜蜜充塞在這對少男少女的胸懷,懵懂之間,她知道自己在表弟心裏是特別的。

那時候他們還小,不懂得這就是情愛,直到外婆將她許配給賀飛白,玉笙為她跳下蓮池,她才猛然發現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兩心互屬,再也分不開。幸好天可憐見,讓飛白姊夫愛上大姊無情,她和玉笙才從絕路中又活了過來,而和玉笙指腹為婚的青黛又一意退讓,成全了她和玉笙在風雨飄搖中更形堅定的情愛。後來雖又有朱麒來搶親,但終究化險為夷,這次被皇帝強行留置在宮中,料必也是如此。

只要她和玉笙堅持所愛,老天爺一定會可憐他們,讓他們在山窮水盡時,終能找到活路通向柳岸花明的桃花源。

所以她一定要堅強,為玉笙堅強,為兩人的情愛堅持下去。

新晴嫣然一笑,掛在頰邊的珍珠般淚水,令她平時的溫婉端莊外又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嬌柔,而晶瑩淚影中的那抹笑容,更映襯得未經人工粉飾的玉容明豔無比,教闖進這座幽雅院落的帝王看得目不轉睛,情思漸漸癡了。

他到這時候才能明瞭曹植那篇洛神賦中的真義。活生生的洛神便在他眼前,無論是姿貌、神韻,不管是或顰或笑,都深深撼動著他的靈魂,讓他渴望擁有。

後宮三千佳麗,加起來全比不上她。

他貴為帝王,本該擁有天下間最美最好的事物,如此傾國傾城佳麗,他怎捨得拱手讓人。

不,鬱新睛是他的,他絕對不放手。

他深深地吸口氣,恍惚之間,有股清鬱如蓮的香澤也納入體內,更加令他如癡如醉。他示意周遭的侍從不要出聲,悄悄走近新晴。

近看之下,更覺得玉顏光潤如玉,明眸皓齒,這下更是色接魂與了,他伸出手便要摸向那粉色生春的俏頰。

“皇上……”新晴及時回過神,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他伸出的毛手,不慌不亂地盈盈下拜。“民女不知聖上駕到,失禮之處,望祈聖上恕罪。”

“別這麼說,是朕來得魯莽。”皇帝笑咪咪道,待要伸手扶她,新晴嚇得倒退數步,故做虛弱地倒入身後宮女的懷中。

“快宣御醫。”皇帝驚慌地吩咐道。

“不用了,聖上。”新晴立刻拒絕,“民女生來體弱,休息片刻便行。”

言下之意,大有送客的意味。但也不知道皇帝是太笨,還是故意裝做聽不懂,不但沒有離開,反而涎著臉道:“讓朕送你回房,命太醫調製幾味強身健體的藥方,給愛卿調養。”

“多謝聖上隆恩,新晴只需要多休息即可。”

“光休息怎麼行?吃幾味營養的補品才是良策。”

“多謝皇上關愛。但新晴的體弱不是任何藥物能調理的,許是離家太久,染上思鄉情懷;新晴是南方人,過不慣北地的生活。”

“原來是吃不慣,怎麼不早說呢?”皇帝避重就輕地道,“聯這就命人調理南方食物,讓愛卿享用。”

“皇上,”新晴臉色一沉,清澈的眼眸染上薄怒。“心病還需心藥醫。新晴是想家,請聖上允許民女返回江南。”

“那怎麼行。”皇帝俊挺的眉宇微微弓起,清峻的眸光令眾侍從微感害怕。這是皇帝不悅的前兆,眾人皆替眼前嬌柔迷人的少女暗暗擔心。“莫非愛卿認為朕的宮殿不夠華麗,禦廚做出來的食物不合口味,一切都比不上江南的民家?”

“民女不敢。”新晴顫抖的垂下臉,“宮裏的東西自然比民女家中的鄙食陋物精美,只是民女過慣簡樸生活,宮裏奢華的用品,非民女賤軀所能消受。”

“愛卿為何如此說呢?以卿之才貌,也只有在皇家才不致委屈了。”皇帝得意洋洋地說,眼光賊溜溜的直往她纖柔合度、娉婷婀娜的體態打轉,見她不過穿了件銀紅對襟襖,繪有朵朵紅花的月華長裙,簡單的髮髻上隨意插了一支蝴蝶簪子,便比任何打扮得珠翠滿頭、羅衣繡裙的後宮妃子還要來得清豔動人、雍容華貴。

而她一雙柳眉,麗如秋水的潭眸,更是不笑而媚,令皇帝心中狂燒的一盆火有若烈焰燎原。但她把自己賞賜的華衣珠寶全棄在一旁,卻令他高傲的自尊心像被冷水當頭澆下般升起一陣寒意。

她若肯換上宮裝,戴金翠的首飾,綴飾明珠寶石,必然明豔若天人,什麼西施、洛神,全被比了下去。

“聯不是賜了你不少華服、首飾,莫非愛卿不喜歡?”皇帝不悅地哼道。

新晴咬著粉唇,聽他左一句愛卿,右一句愛卿,實覺萬分刺耳,但對方貴為一國之君,喜怒無常,她又不敢得罪,只好忍氣吞聲。

“皇上忘了大明律令有言,平民妻女不許用大紅、鴉青及黃色嗎?新晴一介平民女子,若用宮中貴婦所穿的服飾,豈不是以下犯上,有違國法?”她不卑不凡地提醒皇帝,直把他說得啞口無言。

“可是……聯沒把你當成平民女子。”他眼中射出熾熱無比的光芒,緩緩地道。

“多謝聖上厚愛。但新睛只不過是一介平民,不敢僭越。”她冷冷地開口。

“什麼僭越?只要朕一句話,你就不是平民了。”

新晴心中一凜,知道皇帝想來硬的。她小心翼翼地回道:“聖上當日在坤甯官當著皇后、公主、武威親王及定遠公爵的面,承諾要替新晴和玉笙完婚的恩澤,新晴心中十分感激,不敢再有非分之求。僅希望皇上能速下聖旨,讓新晴和玉笙早日團聚。”

“如果我不想這麼做,要留你在宮中呢?”

“皇上是明君,當知為所該為。”

“該死的,朕是皇帝,天下美女財寶盡歸朕一人。”他霸氣十足地喊道。

新晴心頭一震,無助的怒氣在胸中徘徊,身軀顫抖得有如秋天樹上的枯葉。聽這昏君說的是什麼話?若不是她要顧忌的實在太多了,早就跟他翻臉,也不用在這裏浪費唇舌。

她咬緊牙,盈盈下拜。“新晴是聖上的子民,尊聖上如天如父。新睛只知道那日聖上親口允婚,所謂君無戲言,以聖上的英明,當不至於跟這些小老百姓開玩笑吧?”

“朕當然不是開玩笑,朕只是……”皇帝的口氣軟了下來。

“既然皇上不是開玩笑,新晴便再次叩謝聖恩。皇上整日忙於國事,民女的婚事不敢勞煩皇上費心,只要皇上准許新晴返回江南,新晴和玉笙的尊長會自行籌劃。

“朕不許……不許你走。”皇帝聽她口口聲聲說要離去,心頭漸感煩躁,再也顧不得帝王的威儀,上前一把捉住新晴。

新晴錯愕萬分地瞪著他,一雙向來溫柔似春水的潭眸,霎時冷冽若寒冬的冰潭,容光凝凍,如雪地的白梅般聖潔,看得皇帝自慚形穢。

“請皇上自重。”她輕輕道出的言語,卻比千斤重錘還要沉重地擊向皇帝的心。

眼前這張絕色的容顏,他說什麼都捨不得放棄。皇帝紅著臉,一逕的搖頭。

“你……”新晴氣得胸口急速起伏,沒料到他是這種無賴,在眾內侍面前連帝王的尊嚴都撇下。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想?

“新晴……”嬌滴滴的呼喚自庭院口傳來,皇帝輕輕放開她,惱怒的眼光轉向聲音來處。

“皇兄,原來你也來看新晴。”天香公主嬌憨地道,表情無辜。

“嗯。”皇帝輕輕應道,板著臉轉身離去,眾內侍連忙跟上。

新晴松了口氣,無力地倚在玉欄上。

總算逃過一劫。她向朝自己走過來的天香公主感激地一笑。

☆☆☆

“我已經見過玉笙,把你的話轉告給他,他說他絕不會忘記的。”天香命宮女將新晴嬌弱的身軀扶進寢室後,坐在床沿道。

新晴聽後只是微微苦笑,臉上不見歡容。

“新晴……”天香喚了她一聲,似乎明白她抑鬱的心情,卻不知道從何安慰起。“皇兄剛才……”

“公主……”新晴瞥了一眼在身旁伺候的宮女,欲言又止。

天香連忙命眾人退下。

“新晴現在是如履薄冰,若公主不能救我,只有死路一條。”她從床上坐起,眼中籠罩著濕氣,神情哀切地望著天香。

“你別這麼說。”天香感到為難。“我自然是願意幫你,可是是兄好像很固執。

“我不管他有多固執,我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新晴眼中露出的決絕之色,令天香為之驚愕。

她怎麼也沒料到看來溫婉端莊的新晴,會說這種無轉寰餘地的話。她所抱持的理念居然跟趙珞一致。

“新晴,好死不如賴活,你千萬……”

“不……”新晴搖頭,蒼白的柔唇綻出白菊花般清冷的笑意。“不僅是因為我心已屬於玉笙,再也無法許諾另一人;也不是為了什麼貞節觀念,只是皇上的作為令我齒冷,我豈可委身于這樣的男人?”她一雙清澈的眼眸射出堅定的光芒,令天香心悸不已。“我既不貪富貴,也不畏死,只擔心會牽連親友。若是公主真有心幫我的話,只要周全我那些親友便行。”

“那玉笙呢?難道你也不管他了?”天香心慌意亂的問。

“公主,”新晴再度苦笑,眼光越過她,看向那茫茫不可知的未來,眼神哀傷無比。“我跟玉笙相處了十七年,比任何人都瞭解他。不管我是另嫁他人或是身亡,對他都是死路一條。就算他為了年邁的祖母、雙親不致立即殉情,但從此之後,他也只是行屍一具,他的心終將隨我而去。既然,不管我順不順從皇上,玉笙的命運都一樣,我也就不用做太多的考慮。”

“可是……”天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拚命想阻止她尋死,卻又無法可想。“事情還沒到絕境啊!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多謝公主提醒。”新晴淡淡一笑,重新聚集的目光焦點,突然顯得奕奕有神。“我會繼續忍耐,只要皇上不要逼人太甚,我不會自尋死路。”

“這樣就好。我會勸皇兄死心,你一定不可以尋死喔。”天香嬌憨地道,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天真無邪他睜著。

新晴眼眶一熱,曾經她也像天香公主這般不識人間險惡,天塌下來自有舅父和姊姊擔著,但在見識到強權勢力下的小老百姓有多麼無助後,才認清原來她不過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那無情的權貴一刀刀割宰,卻無處躲逃。

上一回是武威親王,但他不得尊重她;現在換成為所欲為的帝王,連理都難講成。只因為他是天子,天道地理都由他一個人制定,她有再多的委屈也沒地方可以申訴。但就這樣任他隨意妄為嗎?她不甘心。她到底還有條路可以選,死亡便是她逃離他的捷徑。

但那是下下策,為了玉笙,除非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選擇這條路的。

她向天香公主點頭保證,“除非我沒有別的選擇,否則為了玉笙我會珍重自己。”

天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感情的事,不是稚嫩如她所能通盤瞭解的,但對新晴和玉笙眼中那種溫柔又傷懷的光芒,卻產生某一程度的憧憬。

她突然想起春秋時代桃花夫人的故事。息媯為了背棄丈夫息候,嫁給楚文王做桃花夫人,最後撞牆自盡,而息候也以身殉情。天香望了一眼新晴臉上清冷、幽懷的表情,憶及玉笙對她的一片癡情,芳心陡地不寒而慄。

☆☆☆

楚行雲日夜兼程地趕回蘇州玉劍山莊時已是午夜。

他腳步輕快地走進和妻子所居的院落。

撥開錦床上的簾帳,疏影呈大字形佔據兩人的大床,蓋到下巴的錦被在腹部隆成一座小山。

他萬分寵溺地注視愛妻甜美的睡相,輕悄地坐在床沿,將手放在那隆起的部位,仿佛感應到兩下踢動。

“嗯……”疏影在睡夢中申吟,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行雲……”她欣喜若狂的睜大眼,掙扎著就要起身。

“小心點。”行雲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將那看似笨重卻無限嬌娜的身子摟進懷裏。

“你回來了。”她深深吸入專屬於他的氣息,心中充滿溫暖、忠實的感覺。夫妻倆分別近一個月,自有無盡相思要傾訴。

“想我嗎?”行雲深吻著妻子嬌甜的小嘴,平復了幾日來的渴望後,才笑吟吟地問。

疏影滿足地點點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夫婿俊美的容顏,他真是好看啊!她愛不釋手地撫摸著他漆黑的眉宇,挺立的鼻形,以及那兩片熱情又溫柔的美好嘴形。

她深深看進那對盈滿笑意、像春水般嫵媚深情的眼眸,再次為能擁有這般文質洵美的夫婿而深感滿足。

兩人歷經一番險難,才能有今日美好的結局,疏影萬分珍視這份幸福。

“好想、好想你喔。”她在他懷裏撒嬌,似嗔惟喜地橫了他一眼。“你也想人家嗎?”她攀住他的頸子,往他下巴處呵氣。

“傻瓜。”行雲抵住她柔嫩的額頭,笑得無限深情。“每天都想。

“真的。”她像孩子般開心,滿足地偎在他胸膛,懶懶地打個呵欠。

“吵醒你了。”他的語氣充滿歉意,但疏影只是搖搖頭。

越到懷孕後期,她便越渴睡,日也睡、夜也睡,連食量都大得驚人,活像只母豬。幸好眾人也不嫌她懶,仿佛她睡得越多、吃得越多,他們便越開心似的。

行雲扶她躺好,脫了外袍睡在外側,疏影主動地偎進他懷裏,睡意濃厚地問:“事情解決了嗎?”

行雲一愣,凝視妻子渴望睡的模樣,不忍將煩惱帶進她夢裏,只淡淡地說:“皇上要替兩人完婚。”

疏影一愣,張開眼困惑地望進夫婿眼裏。但行雲只是笑著,愛撫她的背部,輕聲道:“睡吧,明天再把詳情告訴你。”

疏影還等多問,行雲已經合上眼瞼,她注意到夫婿眼下的黑影,料想他必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心中湧起無限憐惜,也不想吵他,遂閉上眼和他一道進入夢鄉。

☆☆☆

屬於秋的氣息已漸漸淡了,乾冷的長冬幾乎是在一夜間降臨,晝夜的溫度相距頗大。新晴因為多日來的愁悶,和夜間突然變冷的氣候,內外交相逼迫,染上了輕微的風寒。

天香見她一日比一日憔悴,日常三餐只草草吃了幾口便算解決,心裏著急無比。她知道心病還需心藥醫,便想找機會勸皇兄,讓他同意把新晴送出宮去。

這一日下午,她得知皇兄有空,連忙來到禦書房,托總管太監上前稟報。

皇帝同意接見她,天香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禦書房。

“皇兄。”她輕喚了一聲,語氣中有妹妹向哥哥撒嬌的意味。

皇帝合起手上的奏章,“天香,你想跟我說什麼嗎?”他狀似不經心地問著。

“皇兄,”她扮出個笑臉,走向前去。“新晴病得不輕,是不是可以讓杜玉笙來看看她?”

“不行。”皇帝板著臉不理她。

“皇兄。”天香見他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緊張的咽了一下口水,大著膽子說:“皇兄不讓杜玉笙來看她,想必是顧忌宮中的規矩,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把新晴送到定遠公爵府,好讓她的親人能就近照顧她?”

“不行。”他懶懶地回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眼睜睜地看新晴越病越重,最後憔悴而死嗎?”天香不滿地低嚷。

皇帝的心像被蜂針螫到般難受,一再被鬱新晴拒絕的憤怒像水閘也攔不住的洪水般傾瀉而出,他一拳擊向桌面,淩厲的眼光怒氣騰騰地射向天香。

天香登進嚇呆在當場,她從沒見過皇兄這麼生氣。皇兄向來對她十分寵愛,沒想到現在卻對她發起火來。她頓時覺得十分委屈,濕濡濡的眼中湧出大量的淚水。

皇帝見到她扁著小嘴,拚命忍淚的可憐模樣,也覺得自己太過無理。他輕歎口氣,眼光緩和下來。

“天香,不是朕狠心,而是朕根本無法讓自己放新晴離開。”

兄長苦澀的語氣,令天香大吃一驚。她雖然看出皇兄對新晴動了心,卻沒想到執迷到這種地步。

“可是,皇兄不是當著皇后和大夥的面,說要幫新晴和玉笙完婚嗎?怎麼這會兒卻……”她的眼中充滿困惑。

她說到一半便沒再往下說。但皇帝可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妹妹的意思。

他蹙起濃眉,微感不悅。

那日天香闖進禦書房,硬拉著他往坤甯宮,沿途將朱麒強搶民女的惡行數落得不知有多難聽,還央求他一定要幫那對被拆散的可憐鴛侶作主,務必要讓朱麒放了新晴。

只是,連皇帝自己也沒想到,他會做出和朱麒相同的卑劣行為。憑恃自己是帝王的身分,強留住弱質可憐的閨女,硬是不讓她和親人團聚。

對這一點,皇帝也很鄙視自己,但他仍找到理由替自己辯白。他是一國之君,難道不夠資格擁有像新晴這般美性情、好容貌的紅粉佳麗?

那個杜玉笙是什麼身分?有什麼資格來跟他爭奪?

他越想越覺有道理,也更對新晴的不識抬舉感到憤慨。

“皇兄……”天香輕歎口氣,“新晴對玉笙情根深種,絕不可能移植別戀。如果你真心愛惜她,就該成全她,而不是將她留在宮中。”

“別說了。”皇帝沉著臉道。

“這……怎能叫我別說了?我都快急死了!”天香仗著皇兄對她的寵愛,嘟起唇埋怨。“人家好好的一對,卻因為我的多管閒事而落得各分西東。眼看新晴鬱鬱寡歡,病勢日益沉重,而杜玉笙也是衣帶漸寬,深深為相思所苦,我良心可不安哩。萬一兩人真被我害死了,天香也不想活了。”

說完,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皇帝看了又好笑又無奈。突然,他眼光一轉,一個奇異的念頭襲上心頭,看著天香的眼光變得若有所思。

“天香,你似乎挺關心他們兩人。最近也常去定遠公爵府。

“我……”天香沒來由地漲紅臉,連忙避開皇帝若有所指的眼光,纖纖十指將一條手絹絞得歪七扭八。

“人家是……代替新晴去看杜玉笙,替他們傳些話嘛!誰教皇兄不准他們見面。”最後一句話雖說得理直氣壯,但酡紅的臉頰、含羞帶怯的閃爍眼光,還是洩漏了她心底的小秘密。

皇帝微微一曬,輕哼了聲,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

那一日在皇后寢宮裏,他雖然被新晴柔美清絕的動人嬌容迷得神魂顛倒,但依稀有天香瞪著杜玉笙豐神俊朗的面貌發呆的印象。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情敵的外貌的確勝過他許多,鬱新晴對他傾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他想得到新晴,就必須先除去杜玉笙這個障礙。下手殺害情敵是最為不智的,因為新晴將為此痛恨他,甚至尋死。只有將杜玉笙從新晴心裏徹底拔除,毀滅她對他的所有好感,才能讓新晴死心塌地地跟從他。

想像著那個倔強的絕色美女順從自己的旖旎畫面,皇帝便覺得身心舒暢,多日來鬱積在心頭的煩悶全都煙消雲散,臉上不禁泛起得意的笑容。

天香哪知道皇帝這麼多心思,只覺得他的表情古怪,便呆愣愣地望著他。

“天香,”皇帝好心情地喚著,但過於和藹的眼神卻讓她心生警訊。“你是不是喜歡上杜玉笙了?”

突然被人說出心事的困窘,令天香睜大眼,兩頰燒得像被火燙過,一張櫻桃小嘴張了又合起來,抖動半天才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哪有?你……你別胡說!”

“天香,咱們是親兄妹,有什麼好瞞的?”皇帝歎了口氣,眼中充滿寵溺,“你年紀也不小了,何況杜玉笙生得俊秀,文質彬彬,也算配得上你。”

“可是……”天香扁了肩嘴,委屈的淚水再度充盈眼眶。“他早有了心上人,今生今世除了新晴,他是不會喜歡別的女子了。”

“話不能這麼說,天香。”皇帝站起身,環住妹妹瘦削的肩膀,語氣越發的可親。“你雖比不上新晴的國色天香,但也稱得上貌比芙蓉、麗似春花,玉笙和新晴有多天沒見面了,此時必然心情空虛,你若肯溫言安慰,還怕沒機會嗎?更何況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他若娶了你,便是堂堂的駙馬,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是執意跟朕作對,只怕性命難保,還會牽連家人。兩相權衡之下,杜玉笙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這個道理。”

皇帝的話讓天香死沉的心又活絡過來,但隱隱覺得這麼做不妥。玉笙若是個肯為名利放棄愛情的男子,又豈會不辭辛勞地追蹤擄走新晴的朱麒到京城?若是這份感情這般脆弱,青黛決計不會甘心退出,另覓幸福。然而,心中的強烈渴望,卻讓她自私地想要相信皇兄的話,讓這番內藏毒餌、外包糖衣的言語蒙蔽她的心。

她垂下頭,默默地咬著粉唇不作聲。埋藏在心底的那條叫做“自私”的毒蟲,一張口就吞噬掉她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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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2: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定遠公爵郭冀的書房裏氣氛凝重。

早先,趙珞和賀飛白兩人便巡視了書房周遭,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五十步內。

為了新晴的事,秘密和郭冀結成援救同盟的武威親王朱麒搭乘和親王府相鄰的鎮國將軍府的馬車,來到公爵府內,為的就是瞞住皇帝的耳目。此刻,他正表情嚴肅地面對眾人。

“皇后透露消息給本王,據說皇上有意將天香公主許配給玉笙,讓新睛在萬念俱灰下,答應留在宮中。”

“什麼?!”眾人表情驚愕,面面相覷。

玉笙更是心情激動,怎麼也沒想到殷勤替他和新晴傳遞消息的天香公主,竟會參與這樁陰謀。

“沒想到天香是這種人!”趙珞忿忿不平地道,原先對公主的一絲好感,全化為烏有。

“趙珞,你不要妄下斷語。”青黛蹙緊秀眉道。

“連我都不得不承認皇上這招棋夠高。釜底抽薪,一勞永逸。”武威親王苦笑,大有為什麼他沒早些想到這招妙計的遺憾。

但其他人卻連聲冷笑,擺明瞭不認同。

“哼!他想得倒好。”趙珞譏諷地道。“玉笙和新晴表姊若是肯接受他擺佈,也輪不到他占這天大的便宜。玉笙,你怎麼說?”

玉笙臉色蒼白,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心裏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落空了。皇帝果真對新晴有野心,同時還是勢在必得。擺在眼前的是他這個平民不管如何努力都難以跨越的障礙,他如何跟一個自私的帝王抗爭?

他只覺得思緒一片空白,喉嚨乾澀。

但他還有新晴的愛,兩人發過誓要永遠在一起。這份感情是任何人都奪不走的,他相信他的晴姊不會變心。就是這份信念支撐他從杭州到蘇州,再一路趕到北京,讓他在毫無希望的等待中不被打倒。

他眼眶一紅,想起了新晴的笑,那抹歡顏像甘霖般平息他心底所有憤怒、嫉妒的烈火。就算他們永世不能相親,對彼此的思念,依然像涓涓水流般永不停歇。

“玉笙,你說話啊?”趙珞挑起俊眉,著急地喊著。

玉笙深吸口氣,眉眼間的憂鬱轉變為決絕。

“我不會接受天香公主。”他淡漠地道。

趙珞聞言正想鬆口氣,卻被郭冀接下來說的話嚇得屏住氣息。

“事情沒那麼簡單。”郭冀的眉頭攢得死緊,“萬一皇上一意孤行,硬將天香公主賜婚給玉笙,到時候可難辦了。

“大不了我死。”玉笙揚起一抹無所謂的笑容。

“拒絕皇上踢婚,可不是你死就能解決的,他要是發起火來,說不定將你滿門抄斬。”朱麒不樂觀地搖頭。

“怎麼可以這麼霸道,人家不想娶也不行嗎?”趙珞惱火地吼道。

“這就是在滔天權勢下,小老百姓們的悲哀。”賀飛白清亮的大眼中射出冷峻的怒焰,“我直到此刻才體悟到自己的能力是那麼有限,什麼正義、公理,全抵不過皇帝的一句話。”

朱麒和郭冀互望一眼,臉色難堪。聽人辱駡他們侍奉的帝王是不好受,但知道他們的君主就是人家辱駡的那種人,心裏難受的程度更是加倍。

“我看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轉圈的餘地,我們可以向公主表明玉笙寧死也不從命的決心。”身為女人,青黛看出問題的關鍵是天香公主。

“可是本王聽說這件事已經得到天香的首肯。”朱麒吞吞吐吐的說。

趙珞不屑地怒哼,一副“我早就告訴你們”的表情。

“我想公主如果知道這麼做會害慘玉笙,對她自己也沒好處,一定會打退堂鼓的。”青黛堅持道。

“得了吧,青黛。你不會不知道女人恨起來時會有多狠吧!”飛白懷疑地說。

“我是不知道埃哪像賀大哥你經驗豐富,有許多被女人恨的經驗。”青黛嘲弄地道,說得飛白面紅耳赤。

“喂,你別胡說。這話要是傳到情兒耳裏,我可有苦頭吃了。”飛白尷尬地回道,惹來眾人的竊笑,暫時化解了凝重的氣氛。

“言歸正傳。”郭冀清了清喉嚨,表情沉思地凝望玉笙,“如果皇上當真一意孤行,玉笙,你有什麼打算?”

玉笙收回飄向新晴的思緒,毫無血色的臉泛出玉般的光澤,神情不懼也不怕。“你們可以轉告天香公主,就算皇帝真的拿我所愛的性命逼我娶她,也只能迫我跟她做對名義上的夫妻。我的心將在成親之日死去,絕不會碰她一下,如果她喜歡守活寡,我沒話說。

眾人倒抽氣,這段話有夠狠了,有哪個女人受得了?

青黛望著玉笙顯得冷酷的俊臉,不由得搖頭苦笑。原本天真的熱血少年,竟能變成如此冷血?她和丈夫交換個眼神,覺得飛白剛才說的“女人恨起來時會有多狠”那番話真該改成“男人恨起來時會更狠”才對。

“我相信天香公主一定會改變主意的。”她歎了口氣,並祈禱公主有足夠的智慧判斷是非,否則……唉!一場悲劇就避無可避了。

☆☆☆

天香公主腳步踉蹌地自坤甯宮跑出。青黛剛才對她說的那番話,像寺廟中回蕩不休的鐘聲,一下又一下地敲痛她的耳膜、良心。

她怎麼會錯得這麼離譜?

如此天真的信了兄長的話?

以她對杜玉笙和鬱新晴的瞭解,該知道這兩人絕不可能認命于皇兄的安排。自己不是也曾對樂府詩中的“上邪”有過無限憧憬?而玉笙以新晴的癡情,又豈是“山無,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所能形容的?他簡直到了天荒地老,此情永不逾的地步。不管他和新晴是否能有圓滿的結局,除了新晴外,他不會再接受任何女人。

如果她任皇兄一意孤行,操縱他們三人的命運,那她最後只落得棄婦的下場,終生為玉笙所憎恨。

不,她怎麼受得了他恨她。

天香淚眼模糊,心裏反反覆覆地想。得不到他的愛和尊敬已經夠悲哀了,再無端惹來他的憎厭,她還不如死掉算了!

她嗚咽出聲,雙手掩往臉,在御花園的小徑上狂奔,把隨侍的宮女給楞住了。

“公主,公主……”她們只能緊跟在後,聲聲喚,但天香什麼也聽不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

她現在才瞭解為什麼青黛寧願退出,也不願以未婚妻的身分強迫玉笙娶她。她現在才知道香黛明白自己和玉笙無望時,那種痛徹心肺的疼。也直到這一刻她才瞭解,青黛的胸襟是如此寬廣,她的智慧不是平凡女子所能及得上的。

青黛在疼痛到幾近麻木時,毅然決定捨棄這份感情,像鳳凰浴火重生,飛天而起,尋找自己的幸福。

但她不是青黛,沒有她的智慧、胸襟,只能痛苦地蜷縮在自縛的情繭中。誰來救她,誰來救救她?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模糊的淚影中,她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養華軒。

難道自己下意識地認為新睛是她的救贖之鑰?

天香腳步不穩地朝後退,追趕上來的宮女還不及喘口氣,便慌張地扶住她搖搖欲墜的嬌軀。

是了,除了美麗、溫柔的鬱新晴,還有誰能救她?

天香苦笑,接過宮女遞來的手巾拭幹臉上的淚水,毅然朝養華軒走去。

她不理會沿途的宮女、內侍對她的行禮,眼光急躁地四處搜尋,只想早些見到新晴。

新晴不在樓下的起居室,經由宮女稟報,天香才曉得她備了香案,在樓上置了琴台,正準備彈琴。

難道她今天心情好,想必風寒已經轉好了吧?

天香上到二樓,在面對庭院的窗臺處找到新晴,她正對著屋外發愣。

“新晴。”天香以微帶鼻音的沙啞聲呼喚她。

新晴訝異地轉過身,天香一見到她那張集合天地靈氣的溫柔麗顏,便再也管不住自己,鼻子一酸,淚水不斷自眼中湧出,在新晴溫煦的眸光下,向前撲入她慌張開啟的懷抱。

“發生了什麼事,公主?”新晴輕擁著她,任這位嬌貴的公主哭得稀哩嘩啦。照理說,應該沒有人敢惹公主生氣,可是看她哭得這麼傷心,又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沒事了,公主。”她象母親般不斷溫言安慰。

天香漸漸止住哭聲,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對不起……”她抖動著唇,臉上充滿愧色。“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她突然打住,一抹嫣紅佔據她蒼白的臉頰。

“故意怎樣?”新晴奇怪地問。從天香的表情看來,她隱隱意會出她所指為何。該不會是……她咬住下唇,向來平靜的心緒無端躁動起來。是不安,還是什麼?

“我不是故意……”她茫然又哀威地重複著,眼光焦點突然熱烈了起來。“但我保證我絕不會搶他……”

新晴的心往下一沉,暗忖這個“他”該不會跟她心裏想的是同一個人吧。怎麼會這樣呢?她困惑的眼光瞥向珠淚婆娑、滿臉愧疚之色的天香。是她太疏忽了嗎?還是她過於篤定?就因為她相信玉笙對她的感情密實到沒有第三者可以插入,連帶的也沒想過會有人偷偷愛上玉笙。

雖然之前玉笙和青黛的婚約曾困擾過她一些時日,但青黛從未表現出對玉笙有任何情意,最後甚至主動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所以她一點也沒有危機意識。沒想到,在她自身難保時,卻發現有人偷偷喜歡他。

“對不起……”天香的眼中充滿懇求,“我真的不會搶他,你原諒我……”

瞧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化。

新晴綻出溫郁若白蓮的笑容,“傻話,說什麼原諒呢?”她輕擁著天香,看向公主的眼光充滿同情。

除了相愛的彼此以外,喜歡上玉笙和她的人都算是不幸,因為他們投入的是一份永遠得不到的回報的感情。她所有的愛都給了玉笙,而他的所有情也全傾注在她身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隔他們。哪怕是相隔千里,相愛相知的兩顆心,也能靈犀相通。

此心不變,此情不逾。

“你真的原諒我?”天香破涕為笑,“真的相信我不會故意搶他?”

新晴只是搖頭微笑,她沒說的是,就算天香想搶玉笙,也絕對搶不走的。

“謝謝你……”天香一邊笑一邊掉淚,正想將皇兄的陰謀全盤告知時,背後突然傳來幾聲輕咳。

兩人同時朝聲音方向看過去,發現皇帝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們身後。

在她們驚愕的眼光下,皇帝只微微一笑對天香道:“天香,你先下去,我有事要跟新晴說。”

“可是……”天香囁嚅著,下意識想保護新晴。

“別不聽話,你先下去。”皇帝的眼神淩厲起來。

天香嘟起嘴,不安地瞥著新晴。“我在樓下等你。”她打定主意道。希望有她在樓下,皇上不會做得太過分。

皇帝似笑非笑地目送天香背影,然後才轉向他朝思暮想、瘋狂地想要得到的絕美佳人。

☆☆☆

疏影老是覺得行雲這幾天怪怪的,像是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但話到嘴邊又回去。

她追問過皇帝要替新晴和玉笙主婚的細節,然行雲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像是不願讓她知道太多。

她蹙著眉,再一次感覺到腹中胎兒的踢動,丈夫糾結的眉,分明顯得心事重重,但為什麼總不願對她提起,讓她替他分勞解憂?

是因為她即將臨盆,不願她煩惱嗎?

今天一大早義父、義母來到山莊拜訪。義母說,義父算准她的生產日期就在這幾天,所以才匆匆地辭別淒霞山的故交趕到玉劍山莊。

疏影當然知道這對將她自幼撫養成人、視如已出的養父母,對她有多關心。她一方面感激在心,一方面由於久未見到雙親,自然想要賴在父母懷裏多撒撒嬌,可是行雲一見到岳父母,就像是遇到救星般,眼中露出興奮之色,匆匆忙忙地找了個藉口打發她,便將趙氏夫妻請進書房。

疏影覺得他行色鬼祟,心生懷疑,尾隨而至。她才剛走到離書房不到二十步的走廊,便瞧見義妹趙珊神色緊張的站在廊下。

“珊兒……”她低聲喚著,但趙珊還是被她嚇一跳,舉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暗示。

疏影點點頭,知道再朝書房走近,難保不會被義父趙天風發現。她義父的武功出神入化,二十幾年來一直被譽為武林第一,疏影雖然輕功卓絕,但因身懷六甲,無法施出龜息之術避開她義父靈敏的耳目。

她做出和趙珊同樣的選擇,留在安全距離外,凝神傾聽書房內的談話。

書房內的行雲沒防備屋外會有人偷聽,開始將青黛擔心的事,向趙天風夫妻說明。

“你是說青黛懷疑皇帝此舉是為了留下新晴,而不是真心要替新晴和玉笙完婚?”趙天風沉吟道。

“也不全是青黛的懷疑。”行雲憂慮地回答,“那日在坤甯宮,我和飛白都看得分明,皇帝一見到新晴立刻雙目發直,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前天我接到青黛傳來的消息,皇帝一直沒有籌辦這件婚事的舉動,也不許青黛他們去見新晴。事到如今,我們所擔心的事只怕成真。”

“這件事你沒告訴疏影吧?”趙天風的妻子玉芝問。

“她即將臨盆,這件事我哪敢告訴她?可是放在心裏又覺得不安。新晴安危可慮,又拖了個玉笙,萬一皇帝真的使強,我怕兩人會做出傻事來。”

“這也不是不可能。”趙天風語氣沉重地說。

藍玉芝暗暗著惱,將皇帝的祖宗八代全罵了一遍。

“這件事的確難辦。他貴為九五之尊,自是目中無人,也從未被人違逆過。夫婿定遠公爵雖是朝中重臣,但到底是他的屬下,就算願意為了新晴和玉笙開罪他,皇帝也可以不予理會。眼下之計……”

趙天風話還沒說完,藍玉芝早已壓不住滿腔怒氣,憤慨地接口:“眼下之計就是沖進皇宮,將新晴搶回來。”

“匹夫之勇。”趙天風橫了嬌妻一眼,輕聲哼道。

“不然你有什麼好法子?”藍玉芝懊惱地瞪他。

“我還沒想出來。”

聽夫婿這麼說,藍玉芝氣呼呼地瞪著他,“想不出辦法,就不要說別人是匹夫之勇。”

“唉,我說你是匹夫之勇你還不承認?”趙天風搖頭歎息,在妻子極端不悅的眼神催促下,開口解釋,“你想到的事,青黛他們沒想過嗎?准是忌憚萬一皇帝龍顏大怒,非但定遠公爵要倒楣,還會牽怒和新晴、玉笙有關的江南四大家族,到時候就會變成一樁天大的禍事。民不與官鬥,再怎麼鬥都是百姓倒楣。”

“那就這樣由得他胡作非為,不管新晴和玉笙的死活了嗎?”藍玉芝氣憤地叫嚷著。

趙天風神色一動,炯然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反射在行雲身上。他看得出來,此時的楚行雲心裏正陷入保護家人和援救新晴、玉笙的兩難。

走廊上的疏影聽到這裏,早已氣血翻騰,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臉頰。

新晴,新晴……她的心裏一再喊著這個一出生便跟她同經父母雙亡的家變、分開十六年才相聚的孿生妹妹。原以為姊妹倆從此都將獲得幸福。卻沒想到最善良、連螞蟻也不忍心踩死的妹妹會遇上這等天大的禍事。

以她對玉笙的情真,根本不可能屈服于皇帝的淫威之下,萬一想不開而尋了短見,深愛她的玉笙也不可能獨活。

想到這裏,疏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眼淚掉得更凶,一口悶氣梗在胸口,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天理公道在哪里?恍惚間,她仿佛感應到妹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理的悲憤之情。

“大姊……”趙珊見到她臉色蒼白似鬼的模樣,也管不了會驚動書房內的人,著急地喚著。

疏影回過神來,感到下腹部陣陣疼痛。虛弱地倒入趙珊的懷裏。

“疏影……”行雲第一個從書房奔出來,他將妻子從趙珊懷裏抱過來,眼光著急地檢視愛妻疼得眼淚、汗水直冒的模樣。

“你……”疏影透過模糊的淚影想指責他,這麼大的事,他居然瞞著她。

“你怎麼了?哪里痛?”

痛?rou體之痛哪及得上心靈之痛,她的妹妹正在受苦啊!疏影強忍著在腹部的痛楚,咬牙切齒地吐出質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行雲有口難言,他能告訴她是擔心她的身體無法負荷這個消息嗎?他能告訴她是害怕她會不顧一切,沖到京城援救新晴嗎?他愛她啊,不想她在這種情形下還要傷神苦惱。

但無論他是否打算說出自己的辯白,疏影都等不及他的解釋,一股撕扯她身體的痛楚將她暫時帶進黑暗之中。

☆☆☆

天香公主離開後,新晴獨自面對皇帝。

她從未感到害怕,甚至怨恨一個人,但面對這樣喜怒難料、有絕對權力主宰她的玉笙命運的男人,她突然興起這兩種情緒。

她注意到他眼中有抹狼般陰沈、貪婪的光芒,也看到他唇邊揚起如狽般狡獪的得意神色,她的心情直往下沉,明白他心中的色欲已淩駕一切善念,遮蔽了他原有的尊貴氣質。

當一個人再沒有道德觀念,她如何跟他講理?

“新晴……”他輕緩、溫柔的語調,在她耳中卻成了催人魂魄的恐怖聲響。

新晴強忍住顫抖的衝動,緩緩地做著深呼吸,冷冽如寒冬冰湖的眼光直直射向他。

“你知道朕很喜歡你。”皇帝微微一笑,對她的敵視不以為懺。“如果你願意的話,朕會珍愛你一輩子,除了後座暫時無法承諾予你,任何事朕都將為你辦到。”

他終於攤牌了!

新晴知道現在已避無可避,除了下面迎敵外,沒有別的路。她仰高頭,緩緩地吐出她的心語,“放我走,我和玉笙將感激皇上一輩子。”

“這麼固執?”皇帝輕笑一聲,就算心裏惱怒,也全被隱藏在閒適自得的笑意中,他這次是有備而來。“別傻了,朕是不會放你走的。”

“皇上何必留具行屍……”

“也是豔屍埃”他輕佻地合起手中的摺扇,朝她走過來。“更何況朕有把握擄獲你的心,讓你心甘情願地屬於朕。”

“那是不可能的。”新晴想也沒想便搖頭。“我的心永遠都是玉笙的。”

“就算杜玉笙不再愛你,你也仍然會愛他一輩子嗎?”皇帝嘲弄地輕哼。見新晴不為所動,他又道:“男人可不像女人那般癡心。歷史上比比皆是烈女、貞女,但你聽過多少則烈男、貞男的傳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更何況你和杜玉笙連名分都沒有,他何必為你守節?他是杜家的獨子,傳承子嗣是他的責任,你忍心讓他為你背負不孝的罪名嗎?再強烈的愛欲終有熄滅的一天,縱有滿腔熱情,擱久了也會心寒意冷。你如果聰明的話,就應該……”

“這句話該是新晴奉贈給皇上。”她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眼中寒光暴起。“皇上不過是貪戀新晴的美色,等到您新鮮感一過,還不是任新晴成為等待君王臨幸的可憐妃子。既然您對我不是真心,何苦破壞我跟玉笙的良緣,讓我倆恨您一輩子?”

“事情不是這樣!”皇帝突然失去控制地大吼,胸膛劇烈起伏,“朕自從見了你之後,便日思夜想,再難忘懷。朕對你是一片癡心,所以才捨不得放你走。”

“你對我不是癡心,只是貪戀我的美色!”新晴不耐煩地站起身,“今天,我若是相貌醜陋,你會在意我嗎?你不過當我是玩物罷了。你的後宮已經有三千個可憐的玩物,又何苦把我這個薄命女也算進去?”

“朕雖有三千佳麗,但在朕心中全比不上一個你。”皇帝深情款款的說,但新晴根本不予理會,惹得他怒氣升高。“新晴,你最好識相點。朕已經決定將天香公主許配給杜玉笙,到時候你就會發現杜玉笙根本不值得你用真情對待!”

皇帝的這番話如同青天霹靂,轟得新晴搖搖欲墜。 怪不得剛剛天香公主會莫名其妙地向她請罪,原來是這回事!強烈的憤怒和痛苦傾瀉而出,此刻皇帝的笑臉獰惡得比野獸更加醜陋。

他以為這樣就能打倒她嗎?新晴在心裏輕哼。一股暖流自心底深入湧出,相知相愛超過了十七個年頭,她深深瞭解玉笙的為人,越是這種情況,他越是執著。

“他不會答應的。”

皇帝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冷冷一笑。“能容得他不答應嗎?違抗聖旨可是抄家滅門之罪。杜玉笙就算再愛你,也不至於拿全家人的命當愛情的陪葬品吧?”

“你!”新晴氣得咬牙切齒,沒料到他這麼無恥,射向他的眼光充滿鄙視。“沒想到你這麼無恥,為了不屬於你的臣民之妻,居然狠心犧牲親妹妹的幸福!天香就算嫁給玉笙,也不過是被丈夫憎恨的棄婦,而你竟要她過這種日子!”

“你胡說什麼,竟敢辱駡朕!”皇帝老羞成怒。“朕怎會不顧天香的幸福?天香雖然不及你絕色,生得也是秀美可愛,杜玉笙是有血有肉的男人,日子久了,自然會對她生出感情,徹徹底底地對你死心。再說,娶了天香之後,他就是駙馬,榮華富貴在手,總比跟朕作對、落得家破人亡要好。新晴,朕是愛惜你,才一再耐心苦勸,你不要不識好歹!”

皇帝的話一再打擊新暗的心,此刻她早已方寸大亂,心情起起落落,空空洞洞。換成別的男人或許是如此,但玉笙絕不會這樣對她!

她反反覆覆地在心裏喊著,玉笙絕不會辜負她!

如果他真這麼容易變心,不會在得知她和飛白訂親時,跳水自盡;更不會在武威親王擄她進京後,又一路追趕,想要救回她。他對她的感情唯天可表,只有同樣真切愛慕他的自己才能瞭解,她怎能在這時候懷疑他?

她為此而感到羞慚,後退了一步,嬌弱的身軀抵住欄杆。但就算他跟她同樣癡又如何?誠如皇帝所言,他能拿一家子的人命來做為愛情的殉葬品嗎?他終究得屈服于現實壓力,答應娶天香,而到了那時候,他會忘了她嗎?

一天、兩天或許不會,但一年、兩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呢?他還會記得她嗎?再刻骨銘心的愛戀也會被時光磨滅,只剩下模模糊糊的痛在兩人心中,或許連疼痛也沒有了,只剩下殘缺的記憶吧?

想到此,新晴的心痛如刀割,而一股rou體的疼,隱約起自下腹部,逐漸蔓延到全身,撕扯著她。

天不老,情難絕。一片真心既已托給玉笙,便再難收回,就算她能收回又如何?眼前的皇帝如狼似虎,是為她所憎厭鄙視的,她絕不可能委身於他!

激烈的情感再次在她心中翻騰,被眼淚模糊的美眸裏,射出淩厲決絕的怨恨。

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只剩下這條絕路能保住她芳潔的身心不遭污染。這個殘酷的世界,可愛的家人,還有令她愛戀無悔的玉笙,她都在心裏無聲地向他們道別。她的眼光視而不見地掃過皇帝閃著困惑、不安的臉孔,倒轉過身,望向陰沈沈、蒼茫的天地。

她覺得下腹部的肌肉再度猛力收縮,有那麼一刻,她有回到江南的奇異感覺,仿佛自己正踉疏影的的靈魂緊密結合。

她的孿生姊姊啊,知道她此刻心中的痛苦嗎?多想再見姊姊一面,卻是再也不能。

她吞下喉頭的哽咽,張開雙臂,像翩翩飛舞的蝶般投向依然翠綠的花園。

“新晴……”皇帝驚惶失措的沖向她,但連一片衣角也來不及拉住,絳紅色的身影迅速墜向地面,而冬天的第一片飄雪也剛巧落下,雪一片又一片的飄下,仿佛天地也感染了新晴的哀愁。

當溫柔的嬌軀落到草地上滾落一圈,撕裂的疼痛肆虐著新晴。但隨著頭部撞到一株柏樹的根部,那股劇痛終於將她帶往無邊的黑暗中,所有的身心之痛都暫時遠離。

☆☆☆

天香公主沖到屋外,當她看見躺在樹下的絳紅色身影,她有種錯覺,仿佛那是一地綠萍中的紅蓮。直到宮女、內侍的驚惶聲穿透耳膜,她才開始流淚,意識到那不是紅蓮,而是新晴。

是誰逼她走上絕路?

皇帝,還是她?

內疚像海浪般一波波湧向她,她懊悔剛才沒及時說出皇兄的陰謀,才造成新晴輕生。

都是她的錯,她的錯!

皇帝從她身邊像陣風般穿過,奔到新晴身邊,被她額上不斷冒出的鮮血嚇掉了魂。在慌張之中,身邊的內侍替他拿定主意,命令宮人速傳太醫。

一條命就這樣隕落了嗎?

新晴果真如此薄命,抑或能在這不公平的殘酷世界,重獲屬於她的幸福?

天香不知道,只能跪下來祈禱命運之神能扭轉這個悲劇,讓新晴擁有新的生命。

否則……她不敢往下想,若杜玉笙知道新晴發生的事,那個專情癡心的少年,是否也會走向相同的絕路。

她真的不敢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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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2: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淚,自那雙秀麗如秋水嫵媚的明眸中不斷湧出,卻難情心頭無盡的哀傷。在下腹部肌肉急速收縮的疼痛中,疏影心裏的疼更甚rou體百倍。

生產的疼痛已是人間之最,但跟她此刻心中感應到的委屈、幽恨,和已身相對產生的愛憐、心疼相比,卻顯得微不足道。

胸口壓力猛然增大,呼吸越形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而穿透她全身的苦痛,內外交相逼迫,一陣一陣地猛襲著她。

“疏影,撐著點。”義母的聲音仿佛自遙遠的地方傳來。她握緊拳頭,一聲聲不像是她發出來的尖聲厲叫回蕩在室內。那聲音傳達的不只是rou體之痛,還有常常的哀傷與憤怒。

屋裏來來回國忙碌的仆庸,全被這叫聲嚇愣在當常藍玉芝和產婆面面相覷,疏影的陣痛超過五個時辰,孩子卻一直生不出來。

“疏影,疏影……”屋外和屋內產婦痛苦嘶叫的聲音相應和的是為人夫者焦慮的呐喊。仿佛能感應到妻子的每一分疼痛,行雲陷入前所未有的憂懼、痛楚中。

他感到自己是這麼無能,曾發過誓要愛疏影,讓她終生幸福快樂,卻害她經歷如此慘烈的痛苦。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擔所有的疼痛,卻連守在她身邊的權利也沒有。

該死的禮教!

他突然轉過身,俊臉上滿布淚痕,雙膝一軟便跪在同樣著急的趙天風腳前。

“岳父,求求您救救她。您的醫術超群,一定救得了疏影。”

趙天風聽他這麼哭求,心裏先亂了一半,想起妻子當年生下雙生兒女時,也沒折騰這麼久。據他所記憶,就像母雞下蛋般容易,怎麼疏影痛了那麼久,還生不出來?

他眉頭緊蹙,眼光看向同樣守在門外的行雲父母和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也被屋裏傳來的淒慘叫聲嚇得心驚肉跳,她考慮半晌,決定無用的禮教是比不上心愛的孫媳婦和曾孫,遂向趙天風點個頭。

“親家若肯出手,楚氏一門感激不荊”

從人登時松了口氣,趙天風立刻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敲門要屋裏的女僕讓他進去。

行雲見岳父可以進屋,覺得身為夫婿的自己更有理由進去。

“行雲,你……”行雲的母親著急地想阻止他。

“娘,疏影需要我,求求您……”

楚老夫人見孫兒哭得涕淚橫流,早就心軟了,示意眾人不必阻攔。

行雲進去後,不顧屋裏眾女人訝異的眼光,立刻奔到正在受苦的嬌妻身邊,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疏影,別怕,有我在你身邊。

疏影想搖頭告訴他她不怕這個,卻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身體空乏得難受。行雲見她只是流淚,心裏更急更怕。

“不要離開我,疏影。你一定要撐下去,為我撐下去,為孩子撐下去……”

可是現在新晴需要我。

心裏有個聲音反反覆覆地這麼告訴她,魂魄飄飄蕩蕩地想要離體而去。新晴,新晴,你在哪里?她似乎看到孿生妹妹正對她哀愁地笑。

新晴,別走……

他想要叫住她,叫她不要放她一個人,但她卻漸漸飄走,越來越遠。她伸長手,呼喚著她,想要跟她一起去,讓這所有的rou體之痛、心靈之痛都離她遠遠的,不要再折騰她了,可是那聲聲深情、痛苦的呼喚,卻讓她無法就這麼任性地離去。

“不要離開我,疏影……”滴滴熱淚灑落她臉上,在迷迷茫茫之間,身體裏似乎有股溫鬱的情感在流竄,平撫了她心裏的憂傷,緩和了她rou體上的疼痛。她張開困乏的淚眼,看到她心愛的夫婿那張俊容正為悲傷所籠罩。沒想到他哭起來也是這麼好看。她訝異地睜大眼,不認輸的精神振作起來,感覺到行雲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是他不讓她走的!疏影虛弱地一笑,明白失去她的行雲,將跟失去新晴的玉笙同樣痛苦。她不想讓他經歷這種難堪的情緒,她發誓再也不讓他為她傷心、受苦。她是那麼愛他,希望他的每個歡笑都是為了她,卻不希望他為她感到不快樂。

“疏影,不要害怕,放鬆自己。”趙天風渾厚而充滿信心的聲音響起。

疏影張大眼,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有義父在她身邊,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有義父在,任何難題都能解決。

所以她聽從醫術精湛的義父命令她用力、放鬆、呼吸、用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大的疼痛終於來臨,她握緊行雲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氣——

“哇哇……”宏亮的聲音震響了玉劍山莊,也將楚家人壓在心頭上的重石震碎。

疏影疲 憊地昏昏欲睡,卻聽見義父的聲音再次下令。

“再來一次,疏影。 乖呀,女兒,振作起來,咱們再做一次。”

疏影心裏納悶,難道剛才那聲音不是嬰兒的哭聲?難道孩子還賴著不出來?她感到些微的不悅,等到她身體好些後,一定要好好教訓這賴皮的小孩,害她受這麼大的罪。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把心裏的話大聲嚷出來,引來眾人的悶笑聲。行雲愛憐地撫著妻子汗濕的額頭,將兩人交握的手放到唇邊親著。

疏影有種懶洋洋的愉悅,心情一好,便依照義父的指示再次努力。

不久,另一聲同樣響亮的哭聲響起,然後像是疏影在娘家時會和妹妹新晴琴箏和奏般,另一個哭聲也響了起來。

在疏影筋疲力竭地即將墜入夢鄉時,仿佛看到有人抱了一對小嬰兒到她面前。那皺皺的紅臉蛋,令她感到十分滿足,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道地昏沉睡去。

☆☆☆

天氣一冷,玉笙因心頭的沈鬱又染上風寒,雖有趙珞施以回春妙術將病勢控制住,但被病魔和相思掏空的身軀卻疲弱地倒在床上。

在昏昏沉沉中,他進入一個有新睛在的甜蜜夢境。

新晴就像從前那般溫柔待他,兩人坐在紅葉山莊的蓮園中,欣賞滿池的蓮花。

在夢裏,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天地。新晴輕撥著琴弦,看向他的眼光蘊滿深情。

當琴聲歇止,她盈盈起身,走到涼亭的告欄邊,對著他中的蓮花發呆。

“晴姊在想什麼?”他親密地攬住她的柔肩,兩人身體相觸的快感令他銷魂。

“我在想李後主的那闋‘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眼前的景致就像個夢般,誰知道這個美夢什麼時候會醒,而等我們醒來,面對的現實又是何等的殘酷。我想來便害怕。”

“晴姊,你別嚇我。”縷縷荷香飄送,令玉笙感覺神清氣爽。他閒適地一笑,只覺得晴姊在跟他開玩笑。

“你怎知我不是嚇你呢?”新晴柔如花瓣的紅唇突然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看得玉笙沒來由地心悸起來。

“晴姊,你怎麼了?”他嗔怪著,眼中有些不悅。

新晴稍稍推開他,清澈深情的眼眸蒙上一層戀戀難舍的離愁,怔忡地望著他。她伸出手,愛憐地撫摸他的頰。突然,原來泛著健康光澤的俊容,變成心思滿面的憔悴,玉笙在她明亮似鏡的雙瞳中,發現自己的病容,嚇了一跳。

“你瘦了好多。”她無限憐惜地道。

玉笙不解地搖頭,不明白自己怎會變成這樣。他正想開口詢問時,卻發現眼前的新晴清瘦許多,原本整齊的雲髻也變得散亂,一股鮮血自光潔的額頭冒出。

“晴姊……”他驚慌地抱住她,卻發現自己抱摟的只是片紅布,霎時整顆心空蕩起來,忽爾發現新晴正赤足在蓮葉間散步。

“晴姊,晴姊……”他不知所措,只能不斷地喊著她。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新晴目光哀傷地看著他,看得玉笙心緒混亂,不明白她的意思。

“晴姊,不要不理我。”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淚流滿面,握緊手下的欄杆,向她哀求。

“不是我不想理你,而是不能再理你了。玉笙,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她哀戚地道。

“不,不要走!不然就帶我一道去。”

“玉笙……”她搖著頭歎息。

玉笙受不了她這麼決絕的態度,連忙翻身越過欄杆,“撲通”一聲跳入蓮池,在嘗到第一口水時,他心裏暗感納悶,怎麼晴姊可以在蓮葉上行走,他卻跌入池中?好奇怪。

但在連喝數口水後,這種奇怪的感覺變得不太重要,他的神智漸感昏沉,身體越發沉重。就在他即將滅頂時,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拉起,他對著新晴充滿憐意的俏顏傻笑。

“無論你要去哪里,都帶我一起去。”他說。

“傻瓜。”新晴忽然流起淚來,玉笙呆呆地替她拭去淚水,接著她又道:“我們說過永不分開的。”

“傻瓜,傻瓜……”新晴反覆地罵道,待狠下心將他推開,玉笙卻緊抓著她,不讓她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他還在那裏高聲大喊,新晴卻早已心碎。她癡癡地凝視他的俊容,知道自己不管經歷何等的痛苦,都再也捨不得放開他了。

“我哪都不去了,乖。”兩人忽然來到玉笙的房間,新晴將玉笙扶躺在床上,溫柔地撫著他的眼。

玉笙閉上眼,覺得十分安適,神智漸漸模糊,這感覺分外舒適,讓他不想起床。但一股凝重的氣氛卻漸漸壓迫向他,他不情願地張開眼,發現自己仍在定遠公爵府裏的客房內,根本不是在杭州的紅葉山莊,不由得又憂傷起來。

正想起床時,忽然聽見房外悄悄地說話聲,玉笙凝神細聽,立刻臉色慘白,氣血上湧,鬱積在胸口的憂憤化為一道血箭自喉中噴出。

☆☆☆

趙珞稍早去探過玉笙,發現他睡得香甜,於是放心地離開客房,打算晚一點再來看他,卻在玉笙房外的長廊上遇到神色驚慌的賀飛白。

“表姊夫,發生什麼事了?”他訝異地問。

“玉笙呢?”

“還在睡,不過燒已經退了。”

飛白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濃濃的哀傷盈滿濕潤的眼眸,趙珞的心直往下沉。“表姊夫,到底怎麼回事?”

“新晴她……”他哽咽著,垂下頭。

“新晴表姊發生了什麼事?”趙珞激動地抓住飛白的手追問。

飛白吸了吸鼻子,吞下喉頭的哽咽,聲音沙啞地道:“剛才來了個太監,說是奉天香公主的命令召青黛進宮。 郭冀把他拉到一邊偷偷追問,才知道新晴從養華軒二樓跳了下來……”

“跳下來?”趙珞滿臉問號,濃眉微蹙。以新晴表姊的武功,從二樓跳下來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結果摔成重傷,已經召了御醫全力搶救。”飛白接著往下說。

“摔成重傷?!”趙珞失聲驚叫。這怎麼可能?新晴表姊是白雲神尼的關門弟子,何況那次他夜探武威親王府時,親眼目睹她的功力非凡,怎麼可能摔成重傷?除非……她自己想死!

正當趙珞驚疑未定時,聽見玉笙房裏傳來一聲慘叫,他和飛白互看一眼,心下都暗叫聲糟糕,火速奔進玉笙房裏,只看到他口吐鮮血、臉色蒼白地倒在被上。

“玉笙……”趙珞連忙施救,以真氣導引他體內亂竄的脈息;疏通經血的穴道。他知道眼下若不能救治成功,輕則影響到玉笙下半輩子的身體健康,重則會讓他當場殞命。行功約過一柱香之後,玉笙悠悠醒轉,但眼中連絲光彩都沒有。

“玉笙,你要振作起來,難道不管新晴了嗎?”飛白看出他因新晴跳樓受重傷而了無生機,連忙用話激他。

玉笙突地哭了出來,捶著被子哭喊:“晴姊,晴姊……”

飛白拍拍他的肩安慰,“玉笙,你先別著急,現在情況未明,得等到青黛自宮中回來才曉得。”

“她……”玉笙搖著頭,夢裏的景象分外清楚地在他腦中映現。

晴姊的溫柔、晴姊的甜蜜,還有她要棄他而去時的悲傷,全在這一刻鮮活起來。他終於瞭解夢中晴姊的絕望,和她對他說的那番話的含意。一縷寒氣自內心深處湧現,直往他的四肢百骸竄去,眼前的世界似乎變成一片黑。

她是來訣別的!

趙珞瞧他的情況不對勁,連忙再度貫注真氣,及時將他體內紊亂的氣息導引于丹田,一雙手現也不敢離開他身上,屏氣凝神地防備著。

玉笙的神智再度清明,看見飛白和趕珞正關心地注視他。

“玉笙,你別胡思亂想,說不定新晴根本沒事。”飛白試圖安撫他。

“不……”玉笙苦澀地笑出聲來,“我夢到晴姊,她是來訣別的……我叫她別走……別走……”

滾燙的淚珠直冒出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她是有意尋死,若不是已到了絕望的地步,她何以尋死?可是她為什麼不守信用?說好兩人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她怎麼可以拋下我一個人自己去?晴姊,你不守信用。在夢裏不是答應過我哪也不去的嗎?為什麼又一個人去了?不要、不要,你回來帶我走!”

他神智昏亂起來,也不知打哪來的一股力氣,竟從趙珞的扶持下掙開,飛白見情況不對,連忙伸出雙臂抱住他,趙珞在玉笙身上連點數指,他才再度安靜下來,委靡在飛白懷中。

趙珞拿出家傳的寧神丹,倒杯水喂進玉笙口中,等到他再度神智清醒後,飛白強壓住心裏的悲傷,淡淡笑道:“玉笙,夢裏的事豈可當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是的。”玉笙搖搖頭,“她是來向我訣別。”

“那也不一定。”趙珞故意以輕鬆的語氣說:“你不是要她別走嗎?那她怎麼回答?是不是也捨不得離開你?玉笙,將夢裏的情形詳細說給我們聽。”

玉笙聽他這麼說,沉到穀底的心情忽地像被陽光照拂般露出一線生機。他精神一振,開始道出夢裏的情景。“我跟晴姊說她去哪,我便去哪,結果她就說她哪都不去了,還哄我睡覺。”

“原來如此。”玉笙臉上作夢般的神采,令趙珞為之心傷,但為了安慰他,只得強顏歡笑。“我想新晴表姊原來是要向你告別,但見你一意追隨,所以就打消死念,決定活下去。”

“是嗎?”玉笙眼中驚疑不定。

“一定是的。”飛白也笑著贊同道。“新晴對你的情意還用我們告訴你嗎?她鐵定是舍不下你。所以你更該好好振作,否則新晴傷好了,誰來設法救她離開皇宮?玉笙,你可是個大男人,不會以生病為藉口,棄新晴不顧吧?”

“不,我當然不會。”玉笙挺起胸膛,勇敢地保證,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他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我一定要救回晴姊。”

“對,這樣才對。”趙珞偷偷拭掉眼角的淚水。“不過新晴表姊究竟為什麼會想不開,跳樓自盡呢?”

“據天香公主派來的那位太監說,當時只有皇帝和新晴待在樓上,天香公主則在樓下等待,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只有新晴和皇帝才知道。”飛白回答。

“可惡!一定是那個狗皇帝逼害新晴表姊的。”趙珞氣憤地道。

玉笙也神情憤慨,暗暗惱根。若是晴姊真有什麼不測,他絕不放過狗是帝。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一切還是等青黛回來再說。”飛白做出結論。

趙珞見玉笙的臉色雖好些,但整個人仍顯得有些虛,便開了藥方命玉笙的小廝抓藥,和飛白守在房內看護玉笙。

☆☆☆

等我,新晴,一定要等我……

疏影在睡夢中呼喊,看見妹妹的形影越飄越遠,心如刀割。她著急地伸出手想拉住妹妹,卻怎麼也碰不到她的衣袂,她就這樣拚命伸長手,伸長手……

溫暖、厚實的手掌握住她在半空中狂舞的小手,令她悽惶的心情安定下來。疏影張開眼,看見行雲疲 憊的眼睛正溫暖地注視著她。

“沒事了。”他溫言安撫她,將她的小手放到唇邊親吻,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行雲。”她喘息道,眼光戀戀不捨地停在那張無論何時對她盈滿愛意的俊臉上,他清瘦許多,滿臉的胡碴。“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行雲柔聲的回答。

疏影閉上眼睛,昏睡前的記憶在腦裏一閃而過。對新晴安危的擔心,和初為人母的喜悅,在心裏交織輪替,但這些情緒,得等到她填飽肚子,有了力氣後才能負荷。

她舔了舔唇,覺得又渴又餓。

行雲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嬌弱的身軀,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溫熱的湯汁。“燉了些香菇魚湯,你要不要喝上幾口?”

這還用問,自然要喝。疏影連忙睜開眼睛,連喝了兩碗魚湯還意猶未盡,行雲忙命人將燉好的雞湯也一併端來。

“孩子呢?”吃飽後,她問起孩子。

“在隔壁房裏,我叫人抱過來。”行雲向在房裏伺候的丫鬟吩咐後,眼神關愛地注視愛妻仍然顯得疲 憊的臉蛋,發現她正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怎麼了?”

“行雲……”她睜大清澈、明亮的美眸,表情嚴肅,“答應我……”

“噓!”行雲輕柔地將手指按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我們是夫妻,說什麼答不答應。成親前我們不是就說好了嗎?要將一個孩子過繼你娘親,讓他承襲鬱家的香火。這次你產下孿生兒,奶奶答應讓小的姓鬱。這下子,你不用煩心了。”

“我不是說這個。”疏影虛弱地一笑。她和行雲和知甚深,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讓次子繼承郁家香火的事,兩人早已說好,她當然不必再為決定好的事煩心。

“我很擔心新晴,立刻出發到京城。”

“疏影,”行雲蹙起眉,眼中充滿不贊同。“我知道你們姊妹情深,可是你才剛生產完,需要調養,我不許你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行雲,你既然知道我們姊妹情深,就該知道我一刻也等不了。”疏影悲傷地抖著唇。“我跟新晴自幼分開,但因為是孿生子的關係,我們之間存在一種神秘的默契。我記得有一年我生了重病,義父卻找不出我生病的原因,後來義父的好友白雲神尼要到江南,他托她到杭州去看新晴,結果證明是新晴生了重病,連累我也病懨懨的。昨天我生產時,恍恍惚惚之間,似乎感覺到新晴的悲痛和絕望,在那一刻,我幾乎想到新晴身邊去,不想在這裏忍受生產的痛苦。若不是你在我身邊,重新激起我的生命力,我早就死……”

“不許說那個字!”行雲激動地堵住她的嘴,“我不准你離開我,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地老天荒也不分開!”

“行雲……”疏影眼眶濕潤,心情悸動不已。“就是因為捨不得你,我才留下來承生產的痛苦。可是……我們不能這麼自私,在新晴有危險時,我們還耽溺在自個兒的幸福中是不對的。我若不能立即趕到京城,萬一新晴發生了什麼事,我將終生難安。更何況新晴的安危還牽涉到玉笙,他是杜家的獨子,舅舅又有養育新晴的恩澤,我不能讓杜家絕後。行雲,你一定要讓我去。”

“可是……”行雲搖頭,還想多說什麼時,疏影的義父、義母已抱著孿生兒進來。

“疏影,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以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並不適合出遠門。”趙天風就事論事道。

“可是爹……”

趙天風抬手阻止她的話,對她慈祥一笑,“給爹三天的時間調理你的身體,這期間行雲剛好可以安排到京城的所有事宜。疏影,你已為人母,不能再孩子氣的任性。聽話,爹保證三天過後,就護送你上京。”

“爹……”疏影軟軟的聲調中充滿了撒嬌的意味,算是同意了。

趙天風和妻子相對莞爾,將手中的孩子交到行雲手中,抱給疏影看。

看著眯著眼酣睡的一對小寶貝,紅通通的臉蛋是那麼可愛,一股暖潮在疏影心中緩緩流過。她抬起嬌美的臉蛋和行雲深情相視,濃濃的愛意在兩人之間交流。她舉起手,無限憐惜地撫著丈夫的臉。

“孩子像你一樣美。”她說。

“不,是像你。”行雲露齒一笑,眼光著迷地停在嬌妻芳美的小臉上。

疏影輕靠在夫婿的肩上,望著行雲懷裏的孿生子,頓時感到萬分幸福。

但是還有些小小的遺憾,如果新晴和玉笙能在這裏,那就更完美了。

她微微歎口氣,眼瞼疲 憊地輕輕合上。

三天,就等這三天吧。

☆☆☆

不要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

傻瓜,傻瓜。

我哪都不去了,乖……

不要離開我!他喊道,轉身“撲通”一聲跳入蓮池。

不要!她著急地伸手拉他,他嘻地一笑,反身抱住她的腰。

抓到你了,永遠都不放開。他道。

她抱住懷中的頑童,正想對他微笑時,發現秀美可愛的臉蛋漸漸變得模糊,只剩下那雙蘊滿深情的灼熱眼眸,像兩顆星星在天邊閃耀。

不要走!

她對星星說,追著星星的光芒,在漆黑的世界裏狂奔。周圍冷寂的氣氛向她壓來,但她不怕,因為有星星陪著她。那對星星呵,是那般真摯、溫柔,又充滿懇求,它們一直在向她說話:來找我啊,找我……

她跟著會說話的一對星子在迷宮般的漆黑道路上走著,覺得身體飄飄蕩蕩、輕若無物。她覺得自己仿佛飄浮在虛幻之中,迷失在一個黝黑的可怕洞穴裏,只有那對星,才能幫她找到方向。

她知道星兒將帶她到歸屬之地,而那個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到時候那對星的主人會在那裏等著她,那張模糊掉的俊臉將再次清晰起來,她知道,她知道……

突如其來的陰森閃光是怎麼回事?似巨龍妖異貪婪的眼,在那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明明滅滅地干擾星星的光芒。轟隆隆的巨雷聲,有若鬼哭神號般,震得她雙耳欲聾、魂飛魄散。

可怕,好可怕!

但是那對星,還在天邊溫柔地乞求她,要她勇敢地追隨它們,不要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嚇退。她鼓足勇氣跟隨,而這時候,巨龍的紅色眼睛突然向她噬來……

“啊啊礙…”扯開喉嚨的尖叫聲並不像她想像般寵亮,反而極為沙啞低微。但就算是再小的聲音,在這間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格外清晰的房間,仍足以引起房裏其他人的注意。

一雙濕潤的手握住她脫被而出、瘦可見骨的小手,她感覺到安全,那只可怕的巨龍暫時不會來打擾她了。她揚起唇角,開心地想。

“新晴……”嬌柔的聲音在呼喚她,雖然她是那麼疲倦,仍勉強睜開眼睛。一張秀麗的臉蛋浮現眼前,她的表情是那麼溫柔,眼神充滿溫暖。

她是誰?

她悶悶地蹙起,額頭的疼痛像閃電般攫住她,忍不住發出痛苦的申吟。

“疼嗎?”那女子著急地問,一隻手挪到她額際,探視她頭上的傷勢。“新晴……”

心情?她問她心情,還是叫她心情?

這個名字好陌生,她直覺得不喜歡,她寧願叫新晴。“杏花疏影,楊柳新晴。”那是貫雲石的“展前歡”,她好喜歡那首曲子。

隔簾聽,幾番風送賣花聲。夜來微兩天階淨。小院閒庭。輕寒翠袖生。穿勞徑。十二闌千憑。杏花疏影。楊柳新睛。

“什麼?”她身邊的女子滿臉狐疑,耳朵直往她低下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將那首曲子念出聲來。

“你找疏影嗎?我已經派人通知她了,怕要過幾天才能到。

那女子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她訝然地看向對方,接收到她充滿善關懷的眼光。

那她是叫“新晴”沒錯!她滿意地想,因為有個叫“疏影”的嘛。可是,她怎麼會突然不確定自己叫什麼名字?她困惑地眯起眼,疼痛再度襲來。

“又痛了嗎?”那女子輕柔的拭去她臉上因疼痛而冒出來的汗珠,新晴輕輕申吟,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一杯溫茶端了上來,新晴待要起身,卻覺得全身痛楚難耐,仿佛每一根骨頭都跟她作對似的,那女子十分體貼地抬起她的頭,讓她喝下。

是人參茶的味道。她感激地向對方投注一瞥,柔嫩的唇瓣囁嚅著,眼中盈滿困惑。“你是?”

她的問題顯然讓那位美麗少婦嚇了一跳,了她清澈的美眸浮現一絲迷惆,充滿懷疑地問:“我是青黛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新晴頓時覺得十分羞愧,她為什麼不認識她?

明明覺得對方和她熟識,卻又記不起人家的名字、跟她是何關係。她是怎麼了?新晴蹙起秀麗的眉,某種知覺在腦中倏地劃過,但太快了,快得令她無法掌握。

“新晴。”青黛著急地呼喚,正想問個明白時,忽聞門外的內侍喊道:“皇上駕到。”

青黛連忙離開床邊,向前施禮。

皇帝走進房間,賜眾人平身後,著急的眼光轉向床上的病美人。

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麼情況的新晴,抬起她那雙溫柔、澄澈的眼睛,看向正走上前探視她的皇帝。她的眼光遇上那雙明亮、多情的眼眸,從心靈深處冒出的寒栗霎時如洪水般氾濫到她全身。她頓時感到不能呼吸,全身害怕的發抖。

是夢裏的巨龍眼睛!她發出深切的哀叫,眼前一黑,無邊的黑暗立刻像潮水般朝她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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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3: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等到新晴再度清醒過來時,迎接她的並不是青黛溫柔的照拂,而是一位發須皆白的老先生。

她立刻驚慌起來,一雙惶惑不安的眼四處搜尋能令她感到安全、熟識的人影。

首先進入她眼中的是剛才嚇得她昏過去的可怕男人,她連忙移開目光,驚喜地發現青黛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青黛,青黛……”細細的聲音可憐兮兮地呼喚著。

青黛在得到皇帝默許後,立刻奔到床前安撫她。

“別怕,我在這裏。”她坐在床沿,輕柔地握住新晴伸向她的手。

有青黛在身邊,新晴頓時安心起來。她綻出歡欣的笑容,眼光好奇地打量周遭的景物。

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寬敞、華美的寢室,亮眼的金黃色帳幔一層又一層,一直連綿到雀梅圖樣的掛落飛罩,而飛罩外似有人影閃動。

她覺得好奇怪,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處在這麼大的房間裏。這裏是什麼地方?她家嗎?疑惑地眼光再度四處亂轉,不期然地和那雙巨龍眼睛相遇,心裏興起一股厭惡的情緒。

那人是誰?為什麼她會不喜歡他?

正當她納悶不已時,聽見那個有巨龍眼睛、衣飾華麗的男人著急的問道:“情況到底怎樣?”

坐在床前紫檀雕花椅上探視她的老先生站起身朝那男子躬身行禮回答:“啟稟聖上,小姐雖然清醒過來,但身體仍十分虛弱,需要多多調養。”

“這麼說是沒事了?”

“這……”御醫顯得有些為難,皇帝淩厲的眼光令他害怕地垂下頭。“除了頭部的傷勢比較嚴重,左手臂的輕微骨折外,其餘皆是小傷。只要小心觀察調理,應該不會有事。”

“那就交給你了。”

“臣遵旨。”

新晴聽見兩人的對談,暗感驚訝。聽說話的內容,好像有巨龍眼睛的男人還是皇帝,她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她會在……她遲疑地再度環視房間一遍,這麼華麗的房子不會是在皇宮中吧?

“這裏是什麼地方?”她困惑地問。

“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皇帝挑起一道眉,訝異地問。

新晴茫然地瞪著他,突然感到青黛和她交握的手微微抖動,她將眼光轉向青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緊張地眨動,頻頻傳遞著某種警告的訊息。

皇帝瞪了青黛一眼,轉向御醫使個眼色。

御醫會意的開口說:“這裏是皇宮,小姐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新晴不知所措地舔舔唇。御醫的話像閃電般擊中她,她不記得了!盈滿無助和悽惶的濕潤眼眸求救似地轉向她的心唯一認識的青黛。

“新晴,你真的忘記了嗎?”皇帝見她沒回答,轉頭追問:“御醫,這是怎麼回事?”

“據臣判斷,可能是頭部受創引起的暫時失憶。”

“你是說新晴失去記憶了?”皇帝的聲音有掩不住的興奮。

新晴聽了之後渾身顫抖,她失去記憶了,失去記憶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座迷宮裏,怎麼都找不到出口,夢裏的那對星星呢?為什麼不現身指引她方向?

那張模糊的臉,那雙令她安心的灼熱眼眸,到底在哪里?她想得頭疼起來,眼中的淚霧越積越重。

“有可能。”

“那……”皇帝拉長聲音,看向新晴的眼光又燦爛地燃燒起來。他狡猾地一笑,“她的記憶何時可恢復?”

“這很難說。”

皇帝滿意地點著頭。還有比這消息更令他欣喜若狂的嗎?原本已死心地決定要放棄此生中最令他心動的美女,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讓她失去記憶。

此刻的她就像白紙般,心裏沒有杜玉笙的存在——他也不准杜玉笙有機會進駐她心頭。他將成為寫滿她這張白紙的筆,以深情填滿她心底的空虛。

他情深款款地凝視青黛懷裏慘白的嬌顏,她就像只迷路的小鹿般驚慌,脆弱的模樣令人心疼。

他差一點就心軟了,但是蟄伏在體內的熾熱情欲卻不允許他心軟。他會寵愛她,好好待她,讓她在恢復記憶後仍心系於他。

不過,在打動她的心之前,他還有許多事要安排,第一件就是將青黛遣走。

陰沈的眼光直射向青黛,她強忍住心頭的不安,裝做沒事樣。

“新晴,你看來像是累壞了,睡一下吧。”皇帝對床上的病美人關心地道。

等到青黛安撫新晴入睡後,皇帝向她示意,青黛立刻順從地跟著他離開房間。

兩人到了寢室外的茶廳,皇帝悠閒地開口道:“這三天來多虧你衣不解帶地照顧新晴,現在她醒了,你可以回去了,郭卿家想必日夜盼著你。

“臣妾遵命。”青黛沒有多做辯駁。

她在發現新晴失憶後,腦中早轉過數個結果,而情形便往最糟的那個結果發展。皇帝一發現新晴失去記憶,原先熄滅的勃勃野心便又如野火燃燒起來。他此刻遣走她,便是擔心她會將實情告訴新晴,引起新晴對他的反感。

雖然知道會有這種結果,青黛卻也無力挽回。她心情沉重地離開皇宮,不知道見到玉笙時該怎麼告訴他。

難道老天爺折磨這對有情人還嫌不夠嗎?

悲傷的心情隨著越接近家門而越趨沉重。

☆☆☆

“什麼?新晴失去記憶?!”賀飛白驚愕他睜大眼。

玉笙聞言一口氣喘不上來,多日來壓抑著的愁鬱因心火上升而再度爆發,“哇”的一聲嘔出一口暗紅色的鮮血。

定遠公爵的書房頓時慌成一片,趙珞立即在玉笙的周身大穴連點數指,將他亂竄的脈息控制祝

但身體上的病痛容易醫,心碎卻難以回天。

“玉笙!”青黛淚流滿面,上前扶住他。只見玉笙臉色灰白,雙眼無神,乾澀的眼連滴淚也擠不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十七年來的傾心相戀,卻被一句“失去記憶”給抹殺了,天啊!他該怎麼辦?難道靈犀相通的真情竟抵不過頭部受創造成的失憶?她真的忘了他嗎?忘了兩人之間有過的甜蜜?

不!她說過生生世世都愛他,怎麼可能這輩子還沒過完,就把兩人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給忘了?晴姊,你好狠心!

某種冰冷的東西從心房迅速擴散至全身,雖然穿著銀貂皮裘,身體卻冷得像置身在冰窖般。在狂猛的北風呼嘯下,仍在枝上苟延殘喘的枯葉全被無增愛分明地掃落下來,就像他和晴姊的愛,再怎麼堅貞,也不敵權勢的壓迫!就這樣毫不抗爭的順從命運嗎?他不甘心呀,不甘心!

玉笙眼中空洞的絕望感,令青黛忍不住揚高聲音叫道:“玉笙!”見他沒有反應,心中更加慌亂。她轉頭向趙珞求救,他卻是搖頭,噙著淚水的眼眸充滿了悲憤。

青黛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不行……她在心裏不斷喊道,她絕不許玉笙為了新晴而殘害自己的性命。但看他一副心死的模樣,除非新晴在此,否則有誰能夠重續他的生機?

跟玉笙初次見面,到他為了新晴來京城的種種事情在她腦海裏快速閃過。他曾是一個無憂無慮、俊美靈慧的美少年,他眼中曾經充滿閃耀的光彩,而今這一切都從他蒼白瘦弱的身軀、槁木死灰般的心境中漸漸消失。

他不再是曾令她心折、情系的杜玉笙,只是個因愛消失、再無生念的癡情男子!

不該是這樣的!在淚光婆娑中,她握緊拳頭朝空中揮舞,似在向上天抗爭這樣的不公平!她不允許他繼續消沉下去!

青黛咬牙直起身,揚手朝玉笙打去,他蒼白的臉頰上立刻浮出一個五指櫻

眾人霎時面面相覷,飛白更想上前質問青黛是不是瘋了!

而玉笙只是張著空洞無神的大眼,訝異地瞪視打他的人。她為何哭得梨花帶雨?他才是那疼的人啊!

“你別哭。”他伸出瘦可見骨的手輕撫著她的臉,聲音是那麼輕柔得教人心疼。

青黛忍住拭淚的舉動,哽咽道:“我打疼你了吧?”

玉笙搖搖頭,雖然臉頰熱辣辣的,心裏卻覺得好受了些。這一巴掌來得好,似乎分去他一些心痛的感覺。

“傻瓜!”青黛喊道。

玉笙全身一震,呆愣地瞪著她。

在夢裏,晴姊也喊過他傻瓜。他癡癡地凝視青黛,有一刹那,他以為見到了他的晴姊。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青黛沙啞地大喊,拳頭在空中激動地來回揮舞。“新晴還等著你去救她呢,你怎麼可以在這裏自暴自棄!

“她失去記憶了。”玉笙神色木然的說。想起夢裏新晴對他的告別,她是知道自己會失去記憶,才先來向他說一聲嗎?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失去記憶就算了嗎?”青黛哭得更凶了,數度停下來哽咽。“枉費大夥為你們倆盡心盡力,你卻這麼容易被打敗!你對不起我們!

“我……”

“你什麼!”她氣得失去理智,“我看錯你了!原來你對新晴的感情也不過爾爾。在她最脆弱無助時,你竟然想拋下她不管,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你算什麼男子漢!

“我沒有……”

“你有!”青黛抓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低下頭惡狠狠地看向他的眼光讓玉笙為之心悸。“你躲在自己的悲傷中,像只縮頭烏龜。你把一切都怪在新晴身上,沒想過她是為誰跳下樓的!她是在絕望、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才選擇自殺,老天爺沒教她死成,就表示還留有路讓她走,可是你這個大傻瓜不但不幫她,還胡亂傷心、殘害自己的身體,讓我們為你擔心,你對得起新晴和我們嗎?”

“我……”

青黛沒讓他解釋,又往下道:“新晴雖然失去記憶,不代表她永遠都記不起來埃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想辦法幫助她恢復記憶,而不是把她留給那個好色皇帝!可是你在這裏自怨自艾,分明是打算放棄新晴,向皇帝低頭。”

“我不是!”玉笙生氣的大吼,“我絕不會放棄晴姊!”

“那你把你的行為稱做什麼?”

“我……”玉笙恍然大悟。是了,他該把自己的行為稱做什麼?原來他口口聲聲說愛晴姊都是假的,在這緊要關頭,他竟任自己沉溺在自憐中,而不想辦法救他的晴姊。

“我該死!”堆壓在心頭的憤懣、悲傷一旦找到缺口,立刻往外宣瀉,玉笙無神的大眼漸漸有了光彩,泛出如山嶽般堅毅的信念,深如大海一樣的智慧。

“除了我以外,誰能讓晴姊恢復記憶?”他信心勃勃地掃視屋裏的人,“相信晴姊一見到我,她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青黛呆呆地瞪著重新振作的玉笙,有好半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開眼裏的霧氣,看見玉笙正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緊崩的情緒一放鬆,她立刻感到身體虛軟,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光似的滑向地面。

離她最近的玉笙才要伸手抱住她,卻被旋風而至的郭冀一個惡狠狠的眼光所阻止。

愛妻借他這麼久,郭冀早就酸得心裏直響咕,這下子還能讓昔日的情敵佔便宜嗎?他一把抱住愛妻,朝書房門口走去。

“喂,我們還沒討論完呢。”一旁的飛白忍住笑道。

“還要討論什麼?”被玉笙的突然轉變弄昏頭的趙珞,傻愣愣地問。

“當然就是如何讓玉笙見到新晴埃”飛白說。“新晴失去記憶這檔事,對皇帝而言可是天賜良機,你想他會給玉笙機會見到她,讓她對玉笙產生感覺嗎?只怕他連青黛都不讓見呢!”

“說得也是。那我們該怎麼辦?闖進宮嗎?”趙珞摩拳擦掌地道。

“你當皇宮是市集,可以亂闖的嗎?”飛白瞪了他一眼,隨即把目光調向玉笙。

玉笙若有所思地蹙著,眼下唯一可幫他的只有……一個人名在腦裏閃過。

“天香公主!”飛白和玉笙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就只有趙珞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

經過三天的調養,疏影的體力恢復了大半,行雲說服了祖母的雙親,安排好往北京的船隻、車馬,眼看著就要準備出發,前來探望妹妹疏影的無情,心系小妹新晴。決定和妹妹、妹夫一道前往,順便帶著想到北京探訪閨中密友楚青黛的小姑賀夢依同去,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探親團。

趙天風對著行雲苦笑,一船的女人真教人受不了。包括他的愛妻藍玉芝、女兒趙珊,和郁家兩姊妹、賀夢依,再加上隨侍的婢女,嘰嘰呱呱,吵得像麻雀一樣,還有那濃重的香粉味,害得他噴嚏連連。

早知道就不要在楚老夫人面前大力承擔,說有他隨行保護兼照顧疏影的身體,一切都將化險為夷,也不會落得這種身陷女兒國的慘境。

而行雲則全心全意都在疏影身上,生怕她受到風寒,馬車是圍得密不透風,到了蘇州碼頭上船,船艙也是門窗緊閉,一絲冷風也休想灌進艙內。

他小心翼翼地用上好的皮裘包住愛妻,將船上的事務交給隨行的管事後,便守在妻子身旁,也不理眾家女眷如何口沫橫飛,眼光就這麼癡癡地鎖著斜躺床上的疏影。

倒是趙天風看不過去,或許該說他耐不住寂寞,一把抓住行雲,打算“拯救”他脫離三姑六婆的茶毒。

“岳父大人……”行雲連忙求饒,眼光依依不捨在逗留在疏影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上。

“老頭子,人家不想跟你去哩。”藍玉芝嗑著瓜子,涼涼地說。

“什麼嘛!難道他寧願待在這裏聽你們女人家閒話,也不願陪我這武林第一奇才下盤棋嗎?”趙天風沒面子地嚷著。

“當然是,聽我們女人家的‘廢話’要比跟你下棋來得有趣多了!”

“你臭美!”

眼見著義父、義母又要吵起來。疏影連忙扶著額角對行雲道:“行雲,你陪爹下盤棋,等一下再來陪我吧。”

行雲聽她這麼說只好順從,乖乖地跟著趙天風離開。

兩人走後,藍玉芝眯著眼間:“疏影,到了京城之後,你有何打算?這次要對付的人可是皇帝!”

這幾日,疏影一直在盤算這件事。

“一時之間,我還沒想到因應之道。得等見到青黛,明瞭情況後,再做定奪。”疏影靠在枕頭上,閒適地說。

藍玉芝聽了正想再說什麼時,卻被女兒趙珊打斷,“娘,您放心好了。大姊鬼計多端,沒有什麼事難得倒她。”

聽到義妹的恭維,疏影只有苦笑。

“什麼鬼計多端?是機靈百變。”藍玉芝不服氣地替疏影辯白。“疏影這一點,最是像我。”她誇耀道。

趙珊噗呼一笑,她聽過父親形容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分明是餿主意奇多的惹禍精,哪是什麼機靈百變!

藍玉芝見女兒這麼不捧場,待要發作,就聽見無情對疏影說:“公公在我離家時曾交代,若事情到了毫無轉寰的餘地,不妨先給家裏捎個信,他好將江南四大家族全遷往海外,這樣你就無後顧之憂了。”

疏影聽了一愣,沒料到賀飛白的父親會以這種方式支持他們營救新晴,心裏著實感動不已。

“放心,我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才不願為了一個貪戀美色的皇帝,讓四大家族多年來的經營毀於一旦。

“如果不來硬的搶回新晴,還能用什麼方法?”賀夢依想破頭也想不出好法子。

“法子倒也不是沒有。像是讓新晴詐死,皇帝總不會連屍體也想要吧?再不然就是把新晴毀容,只怕他立刻像送瘟神般把她送回玉笙手中。”疏影眼也不眨地說出兩個辦法。

“這……太極端了吧?”趙珊伸了伸舌頭道。毀容?天啊!只怕到時候連玉笙也不要了!

“或許只有將這誘人犯罪的表像除去,才能看出真心人是誰。”疏影語重心長地喃道。

是嗎?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才能測出真心?趙珊狐疑地想,低著小臉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

是什麼聲音在叫她?

那麼溫柔好聽。

像掛在屋簷的風鈴,又似樹上的百靈鳥,但更像竹林裏悠揚的琴聲,琤琤琮孮地訴著高山流水般的情意,那麼自然,宛如天籟。

她真想聽清楚那個聲音,但它卻在她豎起耳朵時,變得模糊難辨。她有點沮喪地想放棄,可它偏偏又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清楚。

“晴姊……”這帶著爽朗笑聲的呼喚,像股溫鬱的蜂漿注入她心田。帶著一種近似於怯的害怕,她緩緩轉過身,看到有個美少年朝她走來。

他的形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就快要從那張模糊的臉勾勒出他俊朗的笑容,驀然間青天霹靂,天地整個暗了下來,大雨嘩啦啦地傾盆而下,將她的視線擾亂,也讓那個少年的形影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她打從心底悲呼,不願那呼之欲出的人兒又躲入記憶的黑暗角落。但老天爺卻是這麼無情,不管她如何懇求,天地仍繼續暗沉,最後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世界。

不!她驚慌失措地大喊,拚命想從腦中擠出那個名字——那個能救她脫離黑暗世界的名字。

那個名字啊,是能領她走出記憶迷宮的一對星;是在她午夜夢回之際,能平撫她心底的溫柔。它是她驀然回首想見的燈光,是灌入她心底的靈泉,是她生命的原動力、活下去的希望。

她怎麼可以想不起來呢?那個名字,那對星,那個人。他的深情摯愛曾那般深刻地鐫刻在她腦中,是她最他助時唯一的依靠,而現在她竟然想不起來?

她悲傷地低聲哭了起來,淚一滴、兩滴、浸濕了她的枕頭。這麼多的淚,能否聚成小河,載她前去尋找那不知名的人和她失去的愛?

“新晴,新晴……”

嬌嬌嫩嫩的陌生嗓音將她從夢中喚醒,她睜開迷茫的淚眼,驚異地瞪著低頭注視她的嬌美容顏。

“你作夢了嗎?怎麼哭了起來?”她從宮女手中接過一條溫熱手巾,拭著她眼角的淚珠。

新晴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喉頭乾澀得厲害。

“渴了嗎?”她偏過頭吩咐宮女端杯參茶過來。

新晴喝過茶後,掙扎著想起身,黃衣少女連忙要宮女幫忙扶她起來。她忍住全身的疼痛,眼光驚慌地四處搜尋青黛的身影。”

“青黛呢?”她慌張地問。

“她回去了。”對方回答。

“不,不……”她像個看不到母親的孩子般,惶惑不安地縮著身子。“青黛,青黛……”

“別怕,有我陪你也一樣。”少女連忙安撫她。

“我不認識你。”她含著淚說。

“可是你認識青黛?”少女訝異地道。

“我……”新晴張了張嘴,囁嚅半天。其實她也不認識青黛,只是覺得她很熟悉,不似眼前的女孩陌生。“我的心認識她。”在淚影中,她幽幽地說。

少女愣愣地注視她一會兒,歎口氣道:“有些事果然勉強不得。”

新晴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嬌憨地懇求道:“你去找她來好嗎?”

少女正想進一步安撫她,卻聽見門外傳來“聖上駕到”的喊聲,知道是皇帝來了。

皇帝笑著走向新晴,新晴不安地掀緊被子,眼光無助地看向黃衣少女。

“皇兄。”少女走向皇帝,擋在他和錦床之間。

“又得勞你照顧新晴了。”他示意妹妹可以離去了。

“皇兄,新晴有話想對你說。”她趁皇帝愣住時,向新晴使個眼色。

“我……”新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嬌聲無力地道:“我要青黛。

皇帝嗔怪地瞪了天香一眼,但她只是聳聳肩。

“青黛回定遠公爵府了。”他陪著笑臉說。

“我要青黛。”她仍是這一句話,盈盈粉淚滑下,說不出來的楚楚動人。

皇帝不由得看癡了。眼前的少女只著了一件單衣,臉色蒼白猶有病容,卻美得若出水芙蓉般令人心折。

“我要青黛。”她咬著嘴唇,默默垂淚,臉上無助、惶恐的表情,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容。

“青黛她……”皇帝原要找個藉口,轉念一想,只要他派人警告青黛,諒青黛也不敢在新晴面前多話。

“你別急,朕這就命人宣她進宮。”

新晴狐疑地溜了他一眼,隨即轉頭面對裏側地靠在枕上,也不和笙帝說只是合上眼瞼休息。突然,丹田有股熱息流轉,她嚇了一跳,慌忙睜大眼,潛意識裏覺得這股氣息是那麼自然,就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再度閉上眼睛,任這道熱氣自丹田順著經脈運轉,漸漸覺得通體順暢,身體上的困乏疲 憊都消失。

她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道理,仿佛是被禁錮的記憶開始找到路滲出,引導她的本能修補損耗的體能。她屏氣凝神,專注在這項新發現上,周圍的騷動與嘈雜淡隱下去,她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皇帝見她沒理會,走上前去,才發現新晴已閉目睡去。他輕歎口氣,也不打擾她休息,轉身離開養華軒。

天香松了口氣,幫新晴將被子蓋上時,覺得雙手似被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量彈出,並發現新晴頭上蒸騰出淡淡的白霧,心中不禁暗暗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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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黛再次被召進宮。

去見新晴之前,總管太監對她警告道:“皇上要我轉告夫人,是非只因多開口。”

青黛立即心領神會,皇帝分明是恫嚇她不得將他強留新晴在宮中的始末告知。

她沉默地走進養華軒,看見新晴穿了一件真絲織成的鵝黃色上衣,一床龍鳳穿花金緞的錦被蓋在腰下,身後靠著枕頭,臉色紅潤,不似前幾日的蒼白虛弱。

“臣妾參見聖上。”她先向坐在楠木椅上的皇帝施禮。

“平身。”

青黛依言起身,才轉向新晴,便見她伸長手要她過去。

“你今天的氣色好些了。”青黛坐在床邊,仔細審視她的氣色後說。

皇帝若有所思地睇視她,眼中充滿欽羨。

新晴醒來兩天了,對她仍不理不睬,倒是對青黛情分特別。

“青黛,我好想你。”新晴像遇到久別不見的新人般緊緊抓住她的手,濕濡的眼眸閃著哀怨。“你都不來看我。”

“不是我不來看你。”青黛含蓄地笑道,“皇宮不是尋常地方,任我愛來便來。”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陪我。”新晴孩子氣地嚷著。

青黛心中一動,以嶄新的眼光打量失去記憶後的新晴,發現她原被嚴謹的禮節束縛住的活潑靈動,全在失去記憶後解放出來。若換了從前,不管她們感情再好,新晴也不可能用這麼天真熱情的態度對她。這證明了新晴的天性和疏影同樣熱情好動,端靜的性格是後天塑造而成。

“我自然願意陪你,不過……”青黛欲言又止地將眼光轉向皇帝。

新晴立刻嘟著嘴對那位萬人之上的帝王跋扈地命令道:“我要青黛陪我。”

“是,是。”

見到皇帝唯命是從的模樣,青黛忙忍住唇邊擴散的笑容。誰曉得向來高高在上的尊貴帝王,也有俯首聽令的一天。

“好了,你可以陪我了。”新晴拍拍她的手天真地笑道。

“是啊,我可以陪你了。”青黛幽默地重複她的話,新晴覺得有趣,銀鈴般的笑聲自紅潤的菱唇中逸出。

“我好喜歡你,青黛。”她嬌柔悅耳的嗓音有如天籟,青黛聽了眼眶微熱。

“我也很喜歡你。”她摟住新晴說。

“嗯,那我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彼此呢?”新晴一臉認真地思索,“他們告訴我,我從樓上跌下來跌傷頭,所以失去記憶了。可是我對這裏的人事物都沒有記憶,也沒有好感,卻獨獨對你有種熟悉感,那是不是表示我們之間的情分不同?”

“這……”青黛下意識地看問皇帝。

“你看他做什麼?”新晴不耐煩地道,目光狐疑地在兩人之間打轉。

“青黛的意思是你傷勢未愈,不曉得該把一切都告訴你,還是讓你自行恢復記憶。”皇帝陪著笑臉道。

“是嗎?”一聲不悅的輕哼自她挺立的瑤鼻中發出。

青黛突然有見到嫂子疏影的錯覺,新晴此刻的表情跟疏影發脾氣時頗為神似。

“當然是。”皇帝頻向青黛使眼色,令她不覺完爾。

她握緊新晴的小手說:“沒錯。”

“你是針對我剛才的問題回答嗎?”新晴調皮地笑了起來,精靈有神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

青黛的笑容擴大,從新晴將皇帝完全排斥在她們談話外的態度看來,證實她原先的猜測是正確的。新晴並不因為失去記憶,便對皇帝改變態度。

“沒錯,我倆一向情同姊妹。”

“怪不得我覺得跟你特別親。”新晴開心地說。她深深地看過青黛眼中,從那雙澄澈動人的瞳眸裏,找不到一絲欺騙的陰影,遂知道她的心不會騙她,青黛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新晴的眼眶頓時灼熱起來。從清醒後,發現腦子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開始,她的心情便沉入黑暗無光的幽深穀底,覺得自己仿佛處在個虛幻的世界,沒有真實可言。除了青黛能給她的安全感外,她對任何人都抱持著懷疑。先前伺候她的宮女告訴她,她是皇帝的妃子,但新晴怎麼也無法相信。

先不說她對皇帝的反感,和宮女們閃爍的目光令她懷疑,就憑他們喊她小姐而不是娘娘,便足以啟人疑竇。新晴下意識中知道宮裏的規矩不該是這樣,卻聰明地保持沉默。她要等到她的心唯一信任的人——青黛出現,才將謎底揭開。

可是她看到青黛對皇帝的畏懼態度,便明白當著皇帝的面,青黛無法對她暢所欲言,新晴思忖著該如何開口。

“新晴,你想說什麼嗎?”青黛故做不經意地朝她眨眼。

新晴會意,微微一笑。“我在想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親戚?鄰居?還是世交?

“我們是姻親,我大嫂是你二姊。”青黛慎重的回答。

“我有姊姊?”新晴興奮地叫道。

“是啊,有兩個姊姊。你大姊無情嫁給蘇州金刀山莊的少在主賀飛白,二姊疏影嫁給我大哥——玉劍山莊的少年主楚行雲。”’

“這麼說我人的家鄉是在江南羅,那我們怎麼會來京城?我家裏還有什麼人?我的父母呢?”新晴問出一串問題。

“這……”青黛瞥了皇帝一眼後,才審慎地回答。“你家在揚州,自幼父母雙亡,就只有兩個姊姊而已。

“父母雙亡?”這四個字重重擊中新晴仍有些脆弱的心,清亮的明眸泛出哀戚的淚影,她緊咬著唇,控制體內翻騰的悲傷,將眼淚眨回去。“那我們三姊妹是何人撫養長大的?”

新晴在腦中想像出一部“苦女流浪記”的悲情戲,但這畫面不知為什麼令她感到有些突兀。或許,她們姊妹的命運設這麼悲慘。

“你同父異母的大姊是由她外婆撫養成人,疏影則是被表姑、表姑爹帶到四川,而你卻是在杭州舅舅家長大。直到前年,你們三妹妹才在父母的忌日前重逢。”

“杭州的舅舅家?”新晴喃喃念著,覺得這幾個字眼好像挺重要的。她支著頭,愣愣發呆來。

“嗯哼!”皇帝見新晴的問題離目標越來越近,心裏著急起來,連忙道:“青黛,我看新晴也累了,讓她休息。”

“不!”新晴抓著青黛的手搖頭,“我還想跟她多說一會兒活。”

“來日方長嘛。”皇帝笑吟吟道。“再說青黛懷有身孕,你雖然不累,總該考慮到青黛的身體。”

“你懷孕了?”新晴愕然道,好奇的眼光瞄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三個月了。”

“噯,我都不知道你成親了。”新晴懊惱地嘟起唇。

“這只是暫時的,等你傷好後,就什麼都會起來了。”青黛如此期望。

“嗯。”新晴聽她這麼說,再度眉開眼笑。她看著青黛起身離開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居然想像著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樣。

她失笑出聲,覺得這個想法真是有趣。

☆☆☆

青黛離開養華軒後,便朝天香公主的寢宮而去。

天香遣退侍女,和青黛辟室密談。

“皇兄終究還是軟化,讓你進宮見新晴。”天香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汁後,對靠在炕床上另一端的青黛說。

“是新晴的要求吧。”她溫婉地笑道。

“沒錯。”天香心不在焉的點頭。“她對你有好感。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卻下意識地知道你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她說,她心裏認識你。

“她真的這麼說?”盤據在心頭的激動,終於再難壓抑,青黛淚光瑩然地向天香公主求證。

“嗯。”天香點點頭,心裏卻想另一個人。杜玉笙好嗎?知道新晴失去記憶後,他的心情如何?是哀傷欲絕,還是……

“如果她認得我,那麼玉笙……”

“玉笙怎麼了?”天香恍然驚醒地問道。

青黛深深看進她眼中,天香心虛地避開她的凝視。

莫非公主真的喜歡上玉笙了?青黛心中一動。

“公主應該能體會乍聽到新晴受重傷、失去記憶時,玉笙受到的打擊會有多大吧?”

“他……他怎樣了?”天香愧疚又著急地問。

“唉!若不是我們苦口婆心地勸了,只怕早已魂歸離恨天。”

“那他現在……”

見天香急得快哭出來,青黛心生不忍。“為了新晴,他自然是聽話地保重身體,前兩日才嘔血的身體,已經大有起色……”

“他嘔血了?”天香抓緊青黛的手問,心中著急。“怎麼會這樣?”她抿緊唇,眼淚成串地滴下。

“放心,他現在沒事了。”

“不,本宮如何放心?”天香溜下炕床,來來回回地踱著步。突然,她停下了來,直視向青黛的眼光充滿決心。“本宮要去看他。”

我正愁你不去呢!青黛在心裏想道。她忙向天香點點頭,“不如公主就跟我一道回去吧。”

“嗯。”天香忙命宮女準備,一顆心早飛向她想像中多愁多病的癡情郎杜玉笙了。

☆☆☆

天香細細觀察杜玉笙英華內斂、氣定神閉的俊容,跟她想像中的形銷骨立、臉色蒼白的模樣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他真的曾為新晴嘔血嗎?她不由得懷疑。

“公主別看玉笙這模樣,其實是經過本人的回春妙手,青黛的當臉掌喝,再加上他自小打下的深厚內功基礎,才能這樣活蹦亂跳地出現公主面前。”趙珞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吹噓道。“公主絕對想像不出他兩天前還病懨懨的,風寒加上新晴表姊受傷失憶的消息,差沒讓閻王把他那條小命勾去哩。”

“是真的嗎?”天香狐疑地打量他略顯清瘦的俊臉,顰蹙的眉宇間仍有著淡淡的愁鬱,只見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玉笙情郎的眸光是那麼坦蕩,天香只要瞧上一眼,心中的任何懷疑便冰消瓦解。她輕喟出聲,既感於玉笙對新晴的癡情,亦領悟到就算自己再用心,玉笙也不可能改變心意,不再愛新晴。

正如元稹所說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吧!她僅能遺憾自己不是玉笙的滄海、巫山,卻不是能責怪他對新晴的真心。

天香強忍住心中的自憐,眼光移向窗外晴朗的雪景。天氣轉好了,昨日還有漫天的風雪,今日卻是雲散天開,露出太陽。

“公主……”玉笙欲言又止。

“什麼事?”天香轉向他,和他懇求的眼光遇個正著,心弦霎時顫動不已。她心頭微感苦澀,知他懇求的事必和新晴有關。

“你說吧。”她輕輕歎口氣。

“玉笙想求公主幫我和晴姊見上一面。”

“這……”

“公主,我相信只要晴姊見到我,一定能恢復記憶。”

就是這點才糟。天香蹙著秀眉傷腦筋。“你該知道皇上不會允許你們見面的。”

“所以才要求公生埃”趙珞不滿地道。“公主也知道皇上在打什麼主意,他分明是想趁著新晴表姊失去記憶時占他便宜。聽青黛姊說,公主頗富正義感,你忍心見到玉笙和新晴表姊這對有情人,就這樣被皇上的惡勢力拆散嗎?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你這些話實在是……放肆了點。”天香為難地繃緊俏臉。

“放肆?有嗎?”趙珞一臉無辜的嬌嗔道。

“那我就不知道是指什麼了。”趙珞冷笑連連。“老實說,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公主也有責任。”

“本宮有什麼責任?”她困惑地睜大眼睛瞪他。

“那天若不是公主將皇上帶到坤甯宮,皇上也不會見到新晴,更不可能在色令智昏下強留住她,拆散了玉笙和新晴這對有情人!

“本宮……本宮是一片好心!”天香氣息敗壞地辯白道。

“是啊,就是太好心了!”趙珞諷刺地撇撇唇。“因為你的好心害得他們分開;因為你的好心,新晴表姊被逼得走上絕路。現在,我們不就是求你再好一次,讓玉笙和新晴表姊見上一面,好彌補你前次好心造成的傷害嗎?”

“你……”天香幾時曾受人這樣責駡過,眼眶一紅,立刻淚漣漣了起來。

“公主,你別介意,趙珞不是有心的。”玉笙連忙遞了條手巾過去。

天香擦幹眼淚,咬住下唇瞪著手巾不語。是上好的杭絹,上面還繡了一枝並蒂蓮花,看這繡工,便知刺繡的人技巧不俗。

“是晴姊繡的。”玉笙也紅了眼睛。

看他那副炫然欲泣的模樣,天香也不好受。她捏緊手絹,心情亂七八糟的。

“公主。”沉默半天的青黛上前懇求,“不是我們有意為難公主,而是再無人可理會這件事。我們知道公主人美心好,所以才大膽地請你幫忙。”

“天香公主,請你一定要幫忙。”玉笙挺挺地站在她面前,撩起衣擺就要跪下,天香急忙伸手扶著他。

“你不要這樣。”

“如果公主不肯答應,玉笙只好長跪不起。”

“你……不是本宮不幫忙,實在是……”

“只要公主有心幫忙,還怕沒法子嗎?”趙珞又在一旁冷嘲熱諷。

“你——”天香悻悻然地瞪視他,但趙珞只有嘻地一笑,還朝她做鬼臉,氣得天香拿他沒轍。

“好啦,本宮答應就是。杜玉笙,你快起來。”

“多謝公主。”玉笙喜歡孜孜地站起身,愁結眉宇豁然開朗。

“你不用擔心,早替你想好法子了。”趙珞閒適地開口,天香頓時有上了他的惡當的感覺。

“別瞪我,法子是玉笙想的。”趙珞連忙撇清。

既然是玉笙,她當然只好原諒了。天香幽怨歎口氣。

“只要公主依計行事,我們決不會連累公主。”玉笙語氣誠懇地道。

“本宮既然答應,自然不怕被你牽累。”

“難得公主深明大義,真是令人欽佩。”青黛不忘誇讚她幾句。

天香被贊得不好意思,她微垂螓首,以眼示意玉笙將計策說明。

接下來的時間,整個偏廳中充滿密謀的神秘氣氛。天香聽得頻頻蹙眉;只覺得這計實在是——險到極點啊!

☆☆☆

杭州是江吳的大都會,與蘇州並稱人間天堂。那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繁華景象,那雲樹繞是沙、怒濤卷霜雪的秀麗雄偉風景,一一在她的腳下展開。

新晴在夢中欣悅地歡笑起來,覺得自己輕盈似迎風的荷葉,就這樣靈動地穿梭在下意識中的歸屬之地,飄來蕩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局限住她活躍的想像力,愛去哪便去哪。

記憶中,綠水迤邐、芳草長堤的西湖就在她腳下,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在如琉璃般清澈的湖面上滑翔起來。遠遠行來的畫航,那似曾相識的悠揚笛聲,引她停下腳步,不自覺地朝船飄去。

吹笛的人背對著她,那挺拔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熟悉;那寬闊的肩膀,更似山般可靠,好像足以護衛她一輩子似的,令她心生嚮往之情。

她忍不住心情激動起來,沖上前便想擁抱住他,但他的形影卻倏地消失,任她迷失在茫茫煙水中。

“晴姊……”正當她陷入絕望的悲傷中時,遠方又傳來令她芳心悸動的愉悅音調。

她擦幹眼淚往前看,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面對她,在茫茫的煙霧中,一雙如天晴時的西湖湖水般瀲灩、深情的眼眸,正朝她活潑靈動地眨著。

“晴姊。”他柔柔地呼喚著她,清秀溫文的臉容在霧中若隱若現。

她的眼前起了一陣白霧,使他的臉變得模糊,她趕緊抹去淚水,朝他奔去。

“晴姊。”他熱熱的呼吸就在她頰邊,溫鬱的體溫似暖柔的春風船將她包裹。她仰高臉,仍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那對眼像天邊星明亮地對她眨呀的。

隨著每一下的眨動,她的神思逐漸模糊,整個人開始昏沉。但她不要昏沉,她想看清楚他的臉,看清那張俊俏的臉容有多令她迷醉。她掙扎又掙扎,眼睛拚命睜大,然隱隱作疼的頭痛卻在這時候加劇起來,像閃電般不斷襲擊她。

不要,不要……她抱住頭,想命令那疼痛不要在這時候來干擾她。她痛得再也看不清眼前景象,在模糊的視線之中,她輕盈若無實體的身軀被一陣狂烈的北風急速席捲向最黑暗的角度,而萬丈深淵在那裏瞪著她。

新晴猛然自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她轉動還隱隱作疼的頭看向床幔外,金黃色的燭焰明明滅滅地閃動著。她掙扎著起身,才撩開床幔,便把守在外面的一名宮女給吵醒。

“小姐。”她一前服侍她。

“幫我倒杯水來。”新晴從在床上接過宮女端來的人參茶,溫熱的茶液一入喉,她頓覺心安不少,但腦裏的思緒卻亂竄個不停。

距離她上一次和青黛碰面又過了兩天,皇帝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一再敷衍她,卻不讓青黛來看她,想來便覺得生氣。她還有好多事想問青黛,當著皇帝,青黛的回答必有所保留。她覺得自己好像走入一座原始森林,每一步都必須走得小心翼翼,否則將離出口越來越遠,永遠被困在森林中心。

她知道青黛是帶領和她會會呢?

這並不容易,因為青黛每次來看她時,皇帝總是寸步不離地監視她們倆。

她歎了口氣,向伺候她的宮女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四更天了,小姐。”

“四更天?”都四更天了,而這宮女還半在她床邊伺候,想來便覺有些抱歉。新晴朝她感激地一笑,眼光渴望地看向窗外。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連一絲光線也沒有。

“皇上有沒有說要讓青黛來看我?”

她落寞的神情是那麼悽楚動人,連宮女也感染了她心中的愁緒。

“小姐……”宮女鬆口氣,“萬歲爺沒說。”

“他怎麼可以這樣!”新晴惱怒了起來,“說好讓青黛天天來陪我的,但都過了兩天,她還是沒來。不要,我要青黛立刻來見我!”

“小姐……”宮女見她發起脾氣,連忙陪笑臉。“天尚未亮,這時候宣定遠公爵夫人進宮實在不宜,不如等皇上來看你時,你再向皇上懇求。”

“可是他老在敷衍我……”

“不會的,皇上怎捨得敷衍你?奴婢進宮多年,沒見過是對哪個妃子這麼百依百順。肯定皇上這幾日忙,才沒召公爵夫人進宮。”

“他忙什麼?每天都來我這裏跟我乾瞪眼,討厭死了!”新晴孩子氣的抱怨。

宮女聽了只是抿嘴苦笑。後宮裏的三千佳麗,誰不盼望跟皇上眼對眼地望上片刻也好,偏偏這位豔絕後宮的大小姐不但對皇上的眷寵不買賬,還討厭起人家來。

“小姐討厭皇上?

“是埃”新晴脫口而出,見宮女眼中閃過詭異的光芒,心中暗自警覺,噘起唇不悅地嘟嚷:“他不讓青黛來陪我,還不夠惹人厭嗎?

“原來是為了定遠公爵夫人才討厭皇上。”宮女微笑道。“看來公爵夫人在小姐心中的地位,比皇上重要。”

“當然。”新晴鎮靜地微笑,“我覺得她就像我親姊妹一樣,但對皇上卻沒有這種感情。

皇上也不希望你對他有這種感情。 宮女暗自偷笑道。“那你對皇上有什麼感覺?

“感覺?”新晴蹙起眉,眼中一片茫然。“不就是皇上嗎?該有什麼感覺?

“皇上對你細心呵護、關懷備至,難道你都沒有一絲感動嗎?”宮女狐疑地問。

“我沒想過。”新晴故做思索狀,隨即打了個呵欠,“我還是上床躺躺吧。”說著便自顧自地躺了下來,宮女連忙幫好蓋好被子,將床幔放下。

新晴閉目養神,依照幾日前領悟的調息方法,將雜思摒除,任體內的溫熱氣息流遍全身,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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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天皇帝便帶青黛來看她,新晴對這樣的發展一點也不意外。想必是那名宮女向皇帝通風報信,這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那宮女果然是皇帝的眼線。

事實上,新晴對自己是皇帝的嬪妃這件事一直抱持著懷疑。她手臂上的守宮砂,和宮女對她的稱呼,在在顯示她連宮女的身分都不是,更何況是皇帝的寵妃呢?

那她是怎麼進宮的?

她困惑的眼眸投向正盈盈笑看著她的青黛。

“新晴,你在想什麼?”她端了一碗薏米當歸粥,一匙一匙地喂進新晴口中。

“沒什麼。”新晴溫婉地微笑,“我以前好像也喝過這種粥。”

“是埃你一向怕冷,這是我大姊疏影特別替你調配的藥膳。”

“我二姊懂醫術?”

“她自幼跟你表姑爹行醫。”青黛簡單地回答。

新晴沉默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感覺到的眼光正灼熱地凝定在她臉上。她強自壓下心中的厭惡情緒,嗔惱地斜睨了他一眼。

“你沒有別的事可做嗎?為什麼一直在這裏?”

皇帝被她嬌嗔的模樣迷得失了魂,只覺得她無論什麼表情都是那麼賞心悅目。

“我就是沒事可做嘛。”他笑嘻嘻的說。

新晴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把臉轉向青黛,發現她潔白的貝齒正輕咬住下唇,一副拚命忍笑的滑稽表情,忍俊不住,不由得嗤笑出聲。

她這麼一笑,又是一番迷人風采,只把皇帝看得神魂顛倒,恨不得立刻撲上前摟著她親熱。

青黛也為她嫣然一笑的人風情著迷,卻不知原來是自己逗樂了這個大美人。

“青黛……”新晴搖搖她的手,喚回她的注意力。“你上次說我是由舅舅撫養長大,那我舅舅呢?”

“在杭州埃”

“舅舅家有什麼人?”

“這個……”一般窒人的壓力猛地襲上青黛的背部,她知道皇帝正豎起耳朵聽她的回答。

“家裏有外婆、舅舅、舅媽和表弟、表妹埃”她以稍嫌輕快的語氣回道。

“表弟?”新晴陷入怔中,夢裏一直有個少年喊她“表姊”,莫非是她表弟。

“我有幾個表弟?”她好奇地問。

“連你表姑家有兩個。”

“他們叫什麼名字?”新晴的眼光無比認真,仿佛覺察到她極欲得到的答案,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同時亦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緊張降臨溫暖的寢室,使得空間局促、悶熱起來。

青黛咬住下唇,漆黑的瞳眸顯示出若波濤洶湧般激動的情緒,但她什麼都沒說。

“為什麼不回答我?”新晴眼光銳利地直視進青黛眸底。

青黛仍緊抿著唇,避開她的凝視,將眼光轉向皇帝探詢。

新晴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青黛此舉的暗示,這表示這個問題需要得到皇帝的允許才能說。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為什麼需要皇帝同意?莫非這是個禁忌?!

她頓時感到頭昏眼花,疼痛像閃電般再次擊中她的頭。她不由得申吟出聲。

“新晴,怎麼了?”青黛將碗交給宮女,溫柔地撫著她的額角,替她紓解疼痛。

“我沒事。”新晴擠出笑容道。

“我看新晴是累了,需要休息。”優雅地起身,不著痕跡地暗示青黛。

青黛順從地起身,卻被新晴拉祝

“不,青黛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我還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新晴,別鬧脾氣了。你明明是累了,朕叫御醫過來看你。”皇帝不安地道,生怕青黛再留下來,事情就會穿幫。

“不要!”新晴固執地緊握住青黛的手,惱怒地瞪著皇帝,“我在這裏好無聊,你卻不讓青黛陪我,討厭!我討厭你,再也不要留在這裏了!”

珍珠般的淚水突然流了下來,皇帝頓時手足無措,青黛趕緊坐回床上,摟住新晴安慰。

“我要回舅舅家,回江南,回杭州。嗚……他們一定會讓青黛陪我……”新晴越哭越傷心,那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模樣,讓皇帝覺得自己像個大壞蛋。

“別哭礙…”他走向她,笨拙地想安慰,新晴卻不領情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她賴在青黛懷裏抽噎,從遮在眼睛的纖指間偷望皇帝。

“新晴乖……”青黛煞有其事地摟著她,溫柔地說:“你一定是待在屋裏太久了,才會這麼不開心,改明兒到定遠公爵府……”

“不行,絕對不行!”皇帝著急地大吼。

“為什麼不行?”新晴困惑地瞪著他。

“因為……因為……”他當然不能說因為有杜玉笙在啊!他派出的密探說這幾日定遠公爵府到處延請名醫,好像有個年輕的公子生了難治的重玻皇帝猜想一定是因想思成疾的杜玉笙,心裏正在高興不已,恨不得情敵早日超生,哪有可能讓新晴到郭冀家中為他治療心玻但他又不能說出實情,只能恨恨地瞪著挑起這話題的青黛。

青黛忍住笑,佯裝出畏懼的樣子對新晴解釋:“皇上必是擔心你身體還沒好,不宜遠行。

“對,對,就是這樣!”皇帝冒冷汗地附和。

“可是我好多了,若是再待在房中,我肯定會悶死的。”新晴懊惱地訴著苦。

“這樣礙…”青黛眼一溜,心中早有了主意。“我瞧這幾天都放晴,不如到御花園走走看看好了。

“好哪,我們現在去。

“現在?”青黛為難地朝新晴使了個眼色,她都還沒安排好,現在去花園有什麼作用?”“新晴,我瞧你臉色還挺蒼白的,不如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吧。

新晴聽她這麼說,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看出她別有用心,也就不再堅持。

皇帝見新晴肯打消去青黛家的主意,自然也松了口氣。反正杜玉笙是不可能闖進皇宮,新晴愛在御花園消磨多久都沒關係。

☆☆☆

翌日,果然天氣晴朗,氣溫也比前幾天上升許多。青黛來到養華軒時,離午時還差一刻,皇帝被國事羈留在禦書房,新晴不耐煩等他,催著青黛到花園。

青黛自是樂意順從,挽著已穿好保暖裘的新晴,在兩名宮女的隨侍下走出養華軒。

新晴對屋外的景色一再讚歎,冬天的花木雖不若春夏時榮發,但也有耐寒的植物應景。她像只飛出籠的小鳥般快活,青黛花費了一番心力,才將她拉向預定目標。

“再過去就是天香公主住的地方了。”她故做不經意地道。

“天香公主?”新晴歪著頭想了一下,天香公主嬌柔的俏顏立刻浮現腦中。“記得她。

“她是皇帝的妹妹,就住在不遠處的天香樓裏。”

“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新晴順著青黛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在茂密濃樹掩映下的花雨樓閣。“她就在那裏嗎?

“是埃”青黛扶著她穿過一座小橋,來到涼亭處歇息,周圍的樹枝仍覆著淡淡的薄雪,一陣輕風吹過,立刻簌籟地抖了下來,新晴也微微發抖。

“冷了嗎?”青黛扶她坐進亭中椅內,向一名宮女道:“小姐的熱茶有端來嗎?

“奴婢立刻去端。”宮女轉身往回走,心裏直嘀咕著剛才沒讓人備熱茶,現在又想要了,這些千金貴婦還真是折騰人。

青黛等她離開後,驚咦一聲地抓住新晴的右手直嚷:“你的手套呢?出門前不是要宮女們幫你戴好的嗎?”

新晴不解地瞪視青黛,明明是她偷拔下她一隻手套的,怎麼做賊的喊賊?正想開口詢問她時,卻見青黛朝自己眨了三下眼示意。

“什麼?會不會掉在路上了?”另一名宮女遲疑地說。

“有可能。”青黛點頭附和,“這可怎麼辦?萬一給冷著了,是上一定會怪罪下來。

聽見這話,宮女嚇得冷汗直流,連忙道:“奴婢這就沿路尋找。”

“快點去。”青黛嘟著唇埋怨,“真是的,早知道這麼麻煩,剛才就多帶幾名侍女,現在她這一去,不是害我們沒人可使喚嗎?”

那名宮女聽見這話氣得恨恨咬牙,暗歎現在的貴婦真難伺候。

等到那名宮女走遠後,青黛噗哧一笑,新晴也覺十分有趣,料定青黛必是故意遣走她們。她正準備看青黛接下來還會變出什麼把戲時,一聲來自遙遠的夢裏,無論是睡是醒都回蕩在她記憶深處的呼喚聲擊中她的耳鼓。

她不敢置信地轉向聲音方向,只見從涼亭邊的假山洞裏走出一個穿著太監衣服的美少年,身後還跟著東張西望、四處警戒的天香公主。

在未看清那張臉時,熱辣辣的感覺早已襲上眼眶。她不知道這份激動因何而來,只怔怔地瞧著對方,被那雙像天上星子般地眼眸給吸引祝

星星,那一對星,夢裏的那一對星,引導她走出黑暗、全心信賴的那對星,居然長在這樣粉妝玉琢、俊秀溫文的美少年臉上。

新晴任晨露般純淨的淚水往下流,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對這張俊美的容顏產生這種感動。是因為他太好看了,才讓她忍不住感動掉淚嗎?還是他熾熱的眼眸中充盈著渴望、憐惜的溫柔情意,和不斷啃噬她的委屈和悲痛攪翻了她的五臟六腑?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了,只能隨著對方的喜怒哀樂而轉換情緒。而對方現在的情緒是分別已久的情侶乍然相逢的激動,是被獵人拆散的鴛鴦歷經險難後的悲喜交加。寸心苦緒,百轉千回,多少人隔千里、心在咫尺的相思苦楚全借著四目交接傾瀉出來。

而更多的熟悉感也在刹那時進出。仿佛是前生記憶,雖然那麼模糊,卻又歷歷在目。她想定下神仔細思量,卻發現腦子裏已被那雙眼塞得滿滿的,再也無法思考。

是啊,在他眷戀、深情的眸光注視下,又有哪個女人能騰出思緒思考呢?只能這麼怔忡凝睇,盼望這樣的目光交會能持續到天長地久,就算因此化為石像也不在乎。

她的淚仍滾燙地往下滴,太多想要說的話,都借著這無言的交會遞給他。而他也是同樣的淚流滿腮,自喊了她那麼一聲後,喉嚨便像梗住般,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兩個淚人兒就是這般癡癡相望,可急壞了另外兩個把風者。

“皇帝朝這裏來了。”一道迅若驚鴻的身影突然闖到他們之間,新晴還來不及看清他身影,玉笙便被拉回假山洞裏。

青黛連忙拿出手巾替新晴拭淚,天香公主急中生智地用力換著大腿,擠出了幾滴淚,其實剛才目睹到情人相會的場面,她早就感動得流了不少淚,這下子裝得更像了。

新晴還在無聲地流著淚水,怔怔瞪著玉笙離去的假山發呆,皇帝已快步走了過來。

青黛在心裏暗罵武威親王朱麒辦事不力,也不會想法子把皇帝多拖延一些時刻,這麼快就放他離開禦書房。

她哪里知道朱麒已費盡心力,怎奈皇帝心系新晴,硬是撇下眾大臣趕往養華軒。知道新晴不耐等待,和青黛一同到御花園後,皇帝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趕了上來,生怕青黛找機會向新晴洩漏機密。

他來到涼亭,看見新晴和天香公主對坐哭泣,不由疑竇暗生。

“這是怎麼回事?”

青黛正要回答,天香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皇兄,青黛說了個好悲傷的故事,我和新晴聽了都好難過。”

“什麼悲傷的故事?”皇帝詰問。後宮那些女人沒事便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天香從小聽到大悲劇故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的,還有什麼悲傷的故事能讓她也哭成這樣?

“就是……”青黛在皇帝冰冷的逼視下,腦袋一片空白,再加上新晴蒼白著臉癡癡注視公主身後的假山洞口,更讓她提心吊膽不已,別說是悲傷的故事,就是一則蠢的笑話也擠不出來。

“一則武林鐵事,皇兄不知道啦。”天香連忙替她解圍。

“什麼武林鐵事,不妨說給聯聽。”皇帝冷冷的眼光仍沒一刻放過青黛。

青黛連忙深吸口氣,經過公主的提醒,腹內已打好草稿。“其實也不是武林鐵事,是新晴家裏的事。在新晴出生的那一天,鬱家發生了滅門慘案,新晴的父母便是在這一天身亡的。”

“是啊,好悲慘喔。”天香聽得心頭一驚,但仍不忘出聲附和。真沒想到新晴的身世竟是這般淒涼。

皇帝聽了之後也大皺其眉,將眼光轉向新晴,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捧心傷痛不已。他不悅地看著青黛,“新晴的身體還沒複元,你提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是,是臣妾多嘴了。”

“算了。”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轉向新晴溫柔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別難過了。”

新晴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仍怔忡地瞧著天香的方向,皇帝跟著她的目光不解地望向天香。

“嗯,這個……”青黛訥訥地開口,“新晴出來這麼久,我又惹得她這般傷心,想必此刻疲累至極。新晴,讓我陪你回房休息。”

她用力掐了一下新晴的手掌,新晴如夢初醒般地將眼光轉向她。

“回去吧。”青黛用堅定的眼光告訴她,新晴的身體微微一顫,又眷戀不舍地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啊,你快扶新晴回養華軒休息,我們等一下在坤甯宮會合,我想知道,嗯……”天香瞧了皇兄一眼,沒再往下說。

皇帝朝天香心領神會地一笑,料定妹妹是想探詢杜玉笙的病況。

“青黛,我送新晴回養華軒,你陪天香吧。”皇帝說完便伸手要挽扶新晴,新晴勉強壓抑心頭的厭惡,眷戀不舍地又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隨皇帝離開。

天香和青黛目送兩人離去後,如釋重負地籲出一口氣,雙雙無力地坐倒在涼亭的椅子上。

☆☆☆

回到養華軒後,新晴立刻以頭痛為理由,回避了皇帝的糾纏。

她躲進幃幔圍繞的錦床,早上還精神奕奕的體力,刹那間全流失得乾乾淨淨,只能體空心虛的躺著。但無論身體有多疲乏,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被先前的一幕給塞滿。

“晴姊……”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呼喚再一次摧折著她的肝腸。那聲音是那麼熟悉,屢屢在夢裏安慰她,令她在絕望的失憶中心生希望。

而那對眼睛,仿佛要燒出火似的眼睛,在絢爛的熱灼中氤氳著刻骨銘心的痛和思念,只要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緒波動。

她究竟跟那對眼睛的主人有著什麼關係?為什麼青黛和天香會費盡心機地安排他們見上這一面?為什麼她自看了他一眼,腦裏、心裏即充滿他,再也容不下一絲別的思緒?

他究竟有何魔力?

新晴的頭漸漸脹痛起來,好像每想他一分,腦內的壓力就會多出一分,可是如果不想他,她的心便像裂開似的,難受得緊。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裏浮浮沉沉?

她知道那東西得重要,有可能就是解開她失去的記憶的鑰匙。但她的頭好疼,痛得她什麼都不願想,可是心裏卻有個聲音不斷呼喚她、懇求她,叫她不管如何痛苦,都要將問題的答案找出來。

那聲音是那麼無情地鞭答她,不管她如何抗拒都不肯放過她。新晴抱著頭暗暗啜泣,她好恨那聲音,因為它讓她心痛、頭痛,可是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眷戀,仿佛那聲音是她心海中的唯一憑依,只有靠著它才能回到她停泊的港灣。

終於,她停止對抗,不再對抗她的頭疼,不再對抗那道聲音,任由它們將她帶往黑暗的漩渦中。而隨著那股漩渦遊進一個長長的黑洞裏,頭部仿佛被炸開似的疼。也不知道這股疼痛持續了多久,她突然發現微明的光線在頭上閃爍,而此刻積壓在她腦部的千斤重擔,終於像萬把小針般穿透她的腦殼激射而出。

“玉笙!”她及時將棉被塞進嘴裏咬緊,才制止這聲伴隨著疼痛的淒厲呼喚。

在往業無痕的春秋迭替間,在月落日升的時光流逝中,在每一個或深或淺的呼吸、語言裏,在千百人聲、喧嘩、耳語、囁嚅之後,這個名字是她唯一所想要記憶的!

它是夜半驚夢時唯一能安撫她的溫柔,是病榻邊逗她歡笑的開心果,更是她今生所要依偎的力量!

一幕幕關於過去的鮮活、狂亂的回憶,那些被珍藏著悲傷歡喜,全在她腦海栩栩浮出。

洪水般的淚水氾濫而出,甜蜜的、痛苦的、快樂的、悲傷的回憶全都毫無保留地從記憶的陰暗角落浮現出來。新晴揪緊被子,痛到極點後的如釋重負讓她流出一身冷汗。

她記起來了,全部記起來了。

從那雙星星般的眼睛、撕扯她靈魂的呼喚,到夢裏臉孔模糊的少年,她全都記起來。

她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玉笙的臉是模糊的。因為兩人從杭州分手後,他們的眼淚便流個沒完,哭泣的眼對哭泣的臉,哪有不模糊的?

她又想起墜樓前備受折磨的心靈。

一心求死的結果還是回到了原點。她仍是被困在牢裏的獵物,和玉笙隔著萬丈溝塹遙遙相對。

若他既肯冒著生命危險來見她,全力喚回她失去的記憶,她又怎麼忍心棄他於不顧,再次以死亡來終結自己的痛苦?

新晴羞慚的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自私,不但撇下她和玉笙的誓言不管,也將一干好友對她的關懷拋在一旁。她想到玉笙知道她失憶時,他心裏的痛。

玉笙當時一定恨死她了!恨她忘了他,忘記他們曾有過的甜密。痛苦、快樂、傷心的回憶。可是今天見到他時,他眼中卻沒有一絲怨恨,有的只是對她永遠不消失的濃濃愛戀,有的只是備受相思折磨的委屈與悲痛。

他是這麼愛她!

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感激地待她的真情。

此心不變,此情不移。這是他們的誓言啊,她怎麼可以忘記!

混雜著對玉笙的歉疚和憐措,此刻,新晴的心中興起一股寶劍也折斷不了的堅強意念,唯有堅強活下去,和他一併打消皇帝的欲念,才是她唯一可以回報玉笙的。

有了這個想法後,新晴再度充滿生氣。她閉目調息,準備在體力恢復後,再好好想想該怎麼對付那個棒打鴛鴦的自私皇帝。

☆☆☆

經過連日的奔波,疏影一行人終於抵達北京。

青黛一見到大嫂疏影,一顆為新晴險惡處境虛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抱住生產過後更形嫵媚豐腴、明豔動人的嫂子,眼眶一紅,淚如湧泉。

“難為你了。”疏影體貼地輕拍著她的肩,嬌柔的嗓音中略帶哽咽。

“哪里的話,青黛是有心無力。”她苦笑。

“別這麼說。 光是你懷著身孕還肯為新晴的事四處奔波的這份心,大嫂已是感謝不荊”

“大嫂……”青黛又哭又笑地在嫂子懷裏撒嬌,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嘲弄地響起。

“都當姑姑了,又即將為人母,還像個小姑娘般!”

青黛驚喜交加地轉向正揚著臉取笑她的閨中密友賀夢依。

“夢依!你怎麼來了?我真沒想到!”她抓著夢依的手又叫又跳,急得一旁的郭冀低聲抱怨著什麼孕婦要小心之類的話。

“你當然沒想到,嫁了個那麼體面的夫婿,哪還記得故鄉有好姊妹埃”夢依挖苦地道,笑得無比嬌媚。

“不准取笑我,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跟著哥哥和嫂子來。”青黛有些調侃地說。

夢依聞言臉一紅,知道青黛是取笑她在行雲迎娶疏影后,心裏仍有疙瘩,連忙道:“人家是陪嫂嫂來的。

“無情?”青黛訝異地喊了聲,朝夢依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豔麗動人的無情正被夫婿賀白摟到一邊親熱。瞧賀飛白在妻子嬌軀上磨磨蹭蹭的模樣,便曉得兩個月的分離,對他而言是何等的酷刑。

青黛抿唇一笑,又看向小心扶著愛妻落坐的大哥,那體貼、恩愛的模樣,一點也不遜于賀氏夫妻。才這麼想時,忽然記起夢依說她已經當姑姑了,連忙將眼光向嫂子,發現疏影如今又恢復削肩細腰的嬌嬈體態。

“我倒忘了問大哥大嫂給家裏添的是小子還是千金。”

“是一對孿生小子!”趙珊笑吟吟地從父母身後蹦出來,青黛從乍見親人的狂喜中恢復過來,連忙上前向趙天風夫妻見禮。

“太好了,有大嫂和趙前輩出面,相信定能將新晴救出。”好!這下子可是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郭冀曾從青黛口中聽過天風公子的武林事蹟,再加上趙天風厚樸古拙的氣質,不由得生出景仰之心。

在經過妻子引薦,拜見這位前輩後,郭冀湊到愛妻耳邊問道:“大嫂生了雙胞胎,那你這胎……”他曖昧的眼光直盯著青黛微隆的小腹。

青黛臉一紅,低聲啐道:“你當生雙胞胎這麼容易啊!”

這麼一說可惹得眾人大笑不休,郭冀這才苦著臉想起在座者無一不是武林高手,往後要說悄悄話時可得小心點。

青黛在指揮管家準備客房後,又命人去西廂房把玉笙和趙珞找來,待家仆送香茗離開,才將行雲返回江南之後發生的事詳細細敍述給他們聽。

疏影和無情聽到妹妹跳樓失憶的事後,眼淚撲籟籟直落。尤其是疏影,頓時領悟到生產時感應到新晴的哀痛是千真萬確。當時的新晴是那麼無助、那麼需要她,可是她卻什麼也幫不上。

“今天在天香公主幫忙下,玉笙跟新晴見上了一面。”青黛趕緊將最新的情況發展告知,待要繼續往下說時,玉笙和趙珞已雙雙來到大廳。

“表姊!”玉笙乍見那張和他的晴姊相似的俏顏,心情無比激動。她來了就好,原已尋到些許光明的未來,這下更是豁然開朗。有疏影在,任何難題都能解決。

“玉笙,來我這裏,快把今日見到新晴的情形告訴我。”疏影親切地召喚他,玉笙遂將他和新晴淚眼相望的事激動地說了一遍。

“我知道晴姊見到我的就會記起一切的。

聽到語氣有多興奮啊!疏影心裏頓時湧現對他的憐惜,她拍拍表弟的手,雖不若玉笙樂觀,但料想新晴必是對玉笙生出感應,才會淚眼相對。

“表姊,你一定有法子救晴姊,對不對?”一雙熱烈無比的眼眸盈滿信任、期待地凝視她。

疏影忍住幾欲奪眶的熱淚,輕撫向表弟瘦削的俊容,眼光轉向身旁的夫婿。

只見行雲微微一笑,驕傲地對玉笙道:“放心吧,天下間還沒有難得了你疏影表姊的事!”

是嗎?疏影不太確定地面對大廳內向她的期待眼光,但一迎上行雲眼中的寵愛和支持,所有的不確定都消失了,心裏頓時湧出無與倫比的信心。是呀,除了鬱疏影外,又有誰能解決這樣的難題呢?

優美的菱唇狡黠地上揚,眼中閃出一抹惡作劇光芒。小心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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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4: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哈啾,哈啾,哈……”連打了十幾個噴嚏仍沒有稍微緩和的跡象,皇帝蹙眉喝下一劑藥汁,不理會御醫要他躺在床上休息的忠告,打著噴嚏往養華軒而去。

他一日不見新晴,便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人尚未到養華軒,噴嚏聲已到,沿路的宮女、內侍此起彼落地跪下見禮,唯獨在房裏的俏佳人,仍像沒聽到似的,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唉!自她清醒後,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沒想到失憶後,仍是這般討厭他。難道他真長了張討人厭的臉嗎?

皇帝摸了摸瘦削的臉頰,雖不及杜玉笙俊美,但也稱得上英氣逼人、倜儻不群,為什麼新晴不喜歡他?

他哀聲歎氣地通過宮女替他掀起的簾幕,日思夜想的俏佳人正嫺靜地坐在桌前捧書閱讀。

他待在原地欣賞她螓首低垂、眼光專注的俏模樣,吞咽了一下口水,緩緩走向她。

走到她約三尺的地方,便見新晴抬起頭,一雙冷冽如冬天寒風、晶瑩似冰的眼眸朝他望來。

“新晴……”他尷尬地一笑,身體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往日她雖然對他不太理,卻沒有過這麼多的敵意和怨恨,他被瞧得心驚膽寒起來。

“是你。”新晴微微一笑,收斂眼中的敵意,又低下頭去。

“你在看什麼,可以告訴朕嗎?”他忍住鼻端的騷癢,坐在她身邊討好地道。

“你想知道?”新晴語帶嘲諷地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文章,可不是你尋常看的聖人之言。”

皇帝蹙了蹙眉,覺得新晴的話中帶刺,是不是他太多心了?

“無妨。”他挑後凝視她。

新晴又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書,接過宮女遞來的熱茶,啜了一口才道:“我在看一篇叫‘韓朋賦’的文章。它原是出自晉朝幹寶‘搜神記’卷十一,在唐代又改寫成更具神話色彩的故事。”

“朕沒聽過。”

“我不是早說過這是不登大雅之作?你是個日理萬機的帝王,又怎麼可能會看呢?”

這次皇帝明顯聽出她話中的嘲諷的意味非常濃厚,是因為他沒聽過這個故事,才惹她生氣嗎?

“聯不記得宮有這種書。”他試探地問道。

“是嗎?”新晴無辜地眨眨眼。“也許是我帶進宮的。

“你……帶進宮?”皇帝驚詫的看著她,瞳孔畏懼地縮緊。她記起來了?

“是埃若是宮裏真的沒有,鐵定是我帶進宮的,不是嗎?我昨天翻了些雜物箱,發現好些看起來挺熟識的東西,這本書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聽她這麼說,稍微放了心,但立刻又屏住氣。他發現新晴身上的衣物不再是他賜下的宮裝,而是她帶進宮的平民服飾,整顆心不由得又懸吊起來。

“你這身衣服……”

“哦,這個礙…”新晴淡漠地一笑,看了一眼身上的粉色絲羅。“我發現我比較喜歡這種顏色、款式的衣裳,反正我也不出門,屋裏又很暖和,穿這件衣服也不覺得冷。”

“你不喜歡朕賜的衣服?”他不服氣地道。

“滿屋子都是金色、黃色的,你不覺得有點像那個嗎?”新晴為難的語氣、不屑的表情,令皇帝頓時領悟到……

什麼嘛!她居然把天地間最尊貴的顏色視同鄙賤、粗俗的糞便!皇帝氣得臉色發青,無奈這位俏佳人的眼光緊鎖在書上,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又開口問:“那個故事很有趣嗎?瞧你看得津津有味。”

“是個挺有意思的故事。”她頭也不抬地說。

“說給朕聽,聯想知道。”

“好吧。”她合上書,眼光筆直地射向皇帝。

好一雙皎若琉璃、清澈如水的眼眸,皇帝在心裏贊道。在這樣聖潔、明亮的眼光下,頓時令人覺察已身的污穢。不,他怎麼可能污穢?只是有些心虛,更顯示出景爺愛慕之心罷了!

“話說有個叫韓朋的,娶了個德才兼備的美麗妻子叫貞夫,兩人恩愛逾恒,但韓朋成婚不久便到宋國當官,過了六年都沒回家。貞夫因思念他,寫了封信婉轉陳述相思,可是這封信又不知道要怎麼寄到韓朋手中。於是貞夫對信默禱:‘意欲寄書與人,恐人多言;意欲寄書與鳥,鳥恒高飛;意欲寄書與風,風在空虛。書若有感,直到朋前;書若無感,零落草間。’”

“後來呢?”皇帝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後來這封信神奇地來到韓朋面前。韓朋讀後,十分感傷,將信藏在身上,卻不慎遺失,結果被宋王撿到。”故事說到這裏,新晴停了下來,眼光漸轉淩厲地瞪向皇帝。

“撿到後又怎樣?”皇帝有些畏懼的問。

“如果你是那個宋王,你會如何?”新晴微笑反問。

“自是被那封情意纏綿的家書所動,放韓朋回去見貞夫羅。”皇帝大方地說。

“是嗎?”新晴優美的唇抿成一抹不信任的嘲弄,悅耳的嗓音像空穀中的冷泉般冷冷作響。“可惜那宋王沒有皇上的成人之雅,反而對信中的情辭的深摯優美生出覬覦之心,派出三千侍從前去奪取貞夫。

“奪貞夫?”皇帝心裏又驚又疑,不明白新晴提起這個故事,是在影射什麼。

“是埃”新晴似寒玉般的眼眸幽幽的望向遠方,嘴角噙著一縷飄忽難測的笑意。她的語氣客觀地不帶絲毫個人情感,卻又尖銳的令皇帝坐立不安。“那宋王一見到貞夫光華照徹九千餘裏的絕色容貌,喜歡不盡,立刻封她為皇后,然而貞夫卻憔悴不起,並直告宋王:‘妾是庶人之妻,不為宋王之婦。’那宋王老羞成怒,打落韓朋的牙齒,罰他做薇台的奴工。貞夫借機探望正在飼馬的韓朋,韓朋卻以為如今和貞夫是貴賤之別,便羞恥地用草遮住了臉。貞夫撕裂裙子寫封血書射給韓朋表明心意,韓朋看完信後自殺而亡。”

“信裏到底寫些什麼?為什麼韓朋要自殺?”皇帝焦急地問。

新晴沒有立刻回答,先朝皇帝微微一笑,才接著往下說:“韓朋死後,貞夫請宋王予以厚葬。宋王命人掘了百丈深的墓穴,貞夫趁到墓穴憑弔時,躍下洞穴殉葬韓朋。”

聽到這裏,皇帝面如土色,已知那信中的內容必是貞夫邀韓朋殉死的隱喻。那韓朋也真是夠癡,居然相信貞夫會為他拋棄一切榮華,共赴黃泉,可是貞夫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但新晴說這段故事的真正用意為何?是在暗示她和玉笙的感情就像貞夫的韓朋那樣堅貞嗎?如果他真逼急了他們,他們是否也會學貞夫和韓服那樣殉情?

這些想法電光石火般在他腦中掠過,他還來不及做出結論,新晴帶著蒼涼的柔和聲音再度響起。“那時大雨如注,等到宋王派人下搶救過,已不見貞夫、韓朋的屍首,只余青、白石各一。宋王命人將兩顆石頭埋在道路兩旁,不久居然各生出桂樹、梧桐,枝葉相籠,根莖互連。宋王又命人砍倒,有兩小枝落水,變成一對鴛鴦,高飛而去,只剩下一根羽毛。宋王拿羽毛來指拭身體,竟發出燦爛的光彩,但指到頸子上時,宋王的頭卻掉了下來……”

“放肆!放肆!”皇帝突然驚恐交加地大喊,守在廳外的內侍聞聲惶恐地奔了進來。

新晴拿著那雙晶亮眼眸純真地瞧著臉色青白的帝王。

“放肆什麼?宋王嗎?”她甜美地問。

“你……”皇帝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分明是在威脅他!但她不是失去記憶了嗎?皇帝驚疑不定地審視那張俏麗的容顏,從那雙坦率而無偽的眼眸中,瞧不出一絲端倪來。他蹙起眉,想逼問她,又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下,在內侍茫然的惶恐中,在新晴純真不解的眼光注視下,他尷尬地漲紅瞼。他太莽撞了,只是個故事而已,卻讓他失去理智。他勉強咧開唇角,語氣淡漠地道:“這個故事簡直是荒謬極了,根本是鬼話連篇。

“是嗎?”新晴的眼中露出一抹同情,“我倒不這麼認為,古往今來,多少帝王仗著自己的權勢,強佔臣的妻子。我想寫出這篇故事的文人,不過是借著這神話般的結局,來表達出內心的憤懣罷了。因為,平凡而渺小的百姓,根本沒有力量對抗帝王,只能任人欺淩罷了。韓朋和貞夫雖然得以殉死,但他們心中的幽恨若不能借著宋王的人頭落地,又如何平復?像昔日的息候和他的夫人姚氏雙雙殉情,也只落得此恨綿綿不絕的感歎罷了。”

“朕並沒有……”皇帝心虛的想反駁,但新晴卻不予理會。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真愛不可能屈服在強權之下,總能找到空隙鑽出來,宣洩這份情意。不管宋王如何做,還是分不開韓朋和貞夫,他對貞夫再好,她心裏還是只有韓朋;他縱然能得到貞夫的人,卻是永遠得不到她的心。”

“你……別說了!”皇帝氣餒的道。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纏綿的情意,無極的相思,就算不能宣洩於口,堆積在心底只會醞釀更深濃的感情。感情就像風一樣自由,無法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就算你用圍堵的方式,風還是能鑽入隙縫滲透進來。我想以皇上的智慧,應該不難參悟。”

“你……”

“皇上,”明媚的瞳眸真摯地看向表情絕望的他,她的眼光充滿懇求,教人難以抗拒。“男女之情絲毫勉強不得。皇上得三千佳麗的愛慕,又何必強要一個滿懷怨恨、心有所系的鬱新晴呢?您是天之驕子,該有壯士斷腕的智慧,請您不要再自誤誤人了!”

聽到這裏的皇帝,有如墜落萬丈深淵般絕望。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顯示在眼前,她恢復記憶了,而且心意不變。這些日子來所有的癡心妄想頓時成了泡影,淒涼的寂寞、絕望的空洞所組成的逼人寒意襲回肢百骸,再多的深情也感動不了她那已被杜玉笙佔據的心。

強烈的傷痛讓他興起與宋王同樣的怨恨,他不止想打斷杜玉笙的牙齒,他甚至想毀了那張俊容和他的命!

“為什麼?為什麼?”他緊緊地握住拳頭,咆哮的質問。

新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凝視他,片刻才淡淡回道:“皇上能不呼吸、不喝水嗎?這本是自然之事,皇上又何苦作繭自縛。”

皇帝聽了一怔,嘴角露出苦澀,“好個作繭自縛!”他一擺衣袖,轉身大步離去。

新晴仍坐在原位,也沒起身相送,只是合上眼瞼,發出深沉的歎息。

☆☆☆

當武威親王朱麒從鎮國將軍府的馬車走下來時,覺察到前幾次造訪時的愁雲慘不知在什麼時候消散,替代的是一股活潑、歡躍的氣氛。

他納悶地被郭冀迎往書房,才走幾走,便聽見回廊處傳來嬌嬌嫩嫩的女子笑語聲,走上前一瞧,立刻被眼前一張張麗似春花、燦似秋月的俊男美女臉蛋給看傻了。偎依在豐神俊朗的楚行雲懷裏、正往他這方向瞧的美女,不就是他這幾個月來為之神魂顛、日夜奔波的鬱新晴嗎?朱麒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表情充滿驚喜。

“新晴……”

若不是郭冀及時拉住他,他就要衝到人家面前,當著楚行雲的面,將美人一把抱進懷裏了。而他真敢這麼做的話,後果堪慮啊!

“你幹嘛拉住我?”他一臉不悅地對郭冀吼道。

“我這是在救你一命。”郭冀一副他不識好人心的模樣。

“什麼意思?”朱麒不解地問。

噗哧的嬌笑聲自行雲身後傳來,青黛拚命控制著想上揚的唇角,朝朱麒淘氣地眨眨眼。

“王爺,請容我介紹。我大哥你認得嗎?”見朱麒不耐煩地點頭後,她才說身旁的美女,“另外這位是我大嫂……”

“新晴什麼時候成了你大嫂……”

“她不是新晴,是新晴的孿生姊疏影。”郭冀同情地拍拍朱麒的肩,他也曾將新晴誤認為疏影。這對姊妹花實在太像了,難怪朱麒會認錯人。

“新晴的孿生姊姊?”朱麒狐疑地撞上前確認。那張粉光脂豔的俏臉分明和新晴一模一樣,就連那巧笑嫣然、美目流轉的嫵媚模樣,也與新晴毫無軒輊。但定睛再瞧,卻發現眼前的美女略比新晴豐腴嬌饒,眉目間有股勃勃英氣。一抹慧黠、淘氣在眼波間流轉,令人整個心也跟著著活了起來。

“什麼王爺嘛,瞧得口水都要出來了。”不屑的輕嘲自行雲夫妻身後的一群人裏傳了出來。

朱麒不悅地瞪視那個方向,眼睛又是一亮。以杜玉笙為首的那群帥透了的男子們就不用多說了,倒是有幾個沒見過面的亮麗女性值得他注目。

其中有個豔麗、成熟的少婦正親熱的偎依在賀飛白懷裏,論其風流嫋娜體態、美豔若英苑仙葩的姿容,以及十足女人味的動人風采,當屬他見過的女人中的第一位。所謂的媚骨天生、絕代尤物,大概指這種女人吧。

“喂,小心眼珠子掉下來!”火藥味十足的斥喝聲傳來,惹得朱麒不高興的看向出惡言的小女子。

只見她身材嬌小,看來極為柔弱,卻裝出一副橫眉豎目的凶婆子模樣。圓滾滾的眼睛拚命張大,紅潤的櫻唇氣憤地嘟了起來,那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俏可愛。

小辣椒!朱麒輕視地眯起眼睛。

“哪里來的潑辣貨?”

“你說什麼?”夢依憤怒地大嚷,完全忘了閨閣風範。“你這個好色鬼!居然敢於蔑視本姑娘!

“你……你放肆!居然罵我……”朱麒氣得說不出話來。

“本來就是好色鬼!若不是你強搶新晴,我們也不用勞師動眾地從江南趕來這裏。明明就是好色鬼,還不肯承認?”她鄙夷的眼光看得朱麒做賊心虛起來。

“我……”

“好了,夢依。王爺早已知錯,你就別拿這件事責備他了。”飛白寵溺地摟住妹妹的肩,這舉動竟讓朱麒瞧得有些礙眼。

“喂,我可是替你出氣,你看見他剛才盯著嫂子的眼光啊!”夢依嗔道。

“哎呀,那是你嫂子嘛,也難怪王爺會看得目不轉晴,我這個做人家丈夫的可是很榮幸喔。”

“你啊!”面對兄長的寶氣,夢依也只能無語問蒼天。

“好了,大夥先進屋再說吧。”郭冀招呼眾人進書房,原本寬敞的房間立刻給擠得塞塞起來。

在僕人送香茗離開後,郭冀先將朱麒沒見過面的遠方來客做了一番介紹。朱麒注視著年紀最長的趙天風溫文爾雅、英華內斂的古樸的容貌,從那雙深如大海、露出智慧光芒的眼眸中,瞧出這位中年人果然是器宇不凡,是武林第一奇才的架式。

“王爺,我已經將目前的情勢跟大嫂說了,我不知道宮內是否有什麼新發展?”青黛開門山地詢問。

“嗯……”朱麒依依不捨地將看向疏影和無情這對絕色姊妹的眼光收回來,心裏頗有相見恨晚的遺憾。怎麼名花有主了?倒是那個姓賀的潑辣貨,都到了適婚年齡還沒嫁出去。“聽說皇上今早氣衝衝地離開養華軒,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誰敢惹他生氣?”郭冀納悶地問。

“不用說,一定是新晴。”疏影若有所思地道。

“可是這些日子來,新晴一直和皇帝和平共處埃”青黛的語氣充滿疑惑。

“別忘了你曾安排玉笙進宮。新晴見到玉笙,再多遺忘的事也會記起來的。

“晴姊。”玉笙聽見表姊這麼說,心情頓時激動了起來。不枉他十七年來的癡情,唯日月明鑒的真心,就是這般堅定不移的愛喚起晴姊塵封的記憶嗎?晴姊,你知道我對你的相思有多深嗎?

“玉笙,你別擔心,以疏影的機靈精怪,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將新晴救回來。”飛白安慰坐在身邊的玉笙,卻惹來疏影淘氣的一瞥。

“姊天對疏影的謬贊,真讓人不敢當。

“哪里,哪里。”飛白急得冷直冒。只有天才知道他這小姨子有多難纏,每次見面必拿他當猴兒耍。

疏影不予計較地轉向正題。“如果新晴真的如我預料般的恢復記憶,並和皇帝鬧翻了,救她的事便得快馬加鞭進行。”

“是啊,聖意難測,誰也料不准皇上打的主意。”青黛憂慮的說。

“這皇帝怎麼這般的不講道理!”夢依氣憤的開口,“難道都沒人能制他嗎?”

“本來皇后有意請太后出面,但太后近來身體不適,所以不敢開口。”青黛回答。

“太后?”疏影心裏一動,眼光轉向朱麒,美麗的菱唇微微往上場,綻出嬌迷人的笑容。“王爺應該知道太后的病情吧?”

“嗯。”朱麒輕應了聲,顯得有些意亂情,若不是賀夢依及時飛來的一道白眼,他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回得過神。“其實御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本來只是一般的風寒,後來卻演變成頭昏腦沉、全身無力、身體冰冷,雖然不斷喂以人參之類的滋補藥材,無奈太后的病勢日漸沉重,臉色青白得好像精血都被吸幹似的,身體也瘦得不成人形了。”

“這是什麼病?”疏影蹙了蹙眉,看向義父趙天風詢問。

趙天風也蹙攏眉,不得其解。“除非親自診斷,否則光聽這樣的陳述,實在想不出來。”

“嗯。”疏影點了點頭。

一旁的夢依見兩人的心思都放在太后的病況,似乎把新晴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心裏急了起來。她個性天真熱情,喜惡強烈,雖然為玉笙癡戀新晴,將未婚妻青黛拋在一邊的事,對新晴不太諒解,但青黛既然都能體諒兩人的感情,最後也覓得美好歸宿,她對新晴的不滿自然也如船過水無痕般消失,最初見到新晴時的好感,一古腦兒回到心裏。

“疏影,你管太后的死活幹嘛?新晴才是最重要的,你倒是想個辦法啊!”她口氣很沖地喊道,引來朱麒頗不以為然的白眼。

“她說的是什麼話啊?簡直是大逆不道!難道太后的死活就不重要嗎?朱麒心驚地想。不過反過來想想,對夢依等人而言,新晴的確比太后重要。但她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悅極了!

疏影對夢依態度不以為忤,微微一笑道:“法子是有,只是我正在考慮要用哪一個。”

眾人聽了頓覺臉上無光,他們在京師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好法子,人家才來幾天,卻琢磨起要用諸多計謀中的哪一個,這有天理嗎?!

“你不會真要新晴詐死,或是是毀她的容吧?”夢依不滿地問。

“現在想想,倒覺得非上策。”疏影閒適地回答,眼光轉向朱麒,“我有個法子,但需要王爺幫忙。”

“夫人清說,有需要本王效勞之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我聽郭冀說,錦衣衛的統領是王爺的親信,想必王爺對這宮中的戒備情形十分瞭解。

“你的意思是……”朱麒一臉為難的模樣,這落在夢依眼裏,成了不屑的怒哼。

“說什麼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膽子不大,就別說啊!”夢依的冷言冷語,聽得朱麒一臉鐵青。

“我只是不明白楚夫人的用意而已,這跟膽子有什麼關係?”他惱怒地瞪著她。

“是嗎?”夢依朝他不屑地做了個鬼臉,氣得朱麒火冒三丈。

“王爺。”疏影適時一句嬌呼,熄滅了朱麒的心頭火。“疏影無意為難王爺,只想王爺給個方便,讓疏影能夜探後,順利見到新晴。疏影保證絕不會給王爺惹麻煩。

“這……”

“疏影,你不妨將計策說明,好讓王爺放心。”趙天風對義女道。

“好。”疏將心中構思的計謀說了出來,聽得行雲臉現憂慮,明知疏影是勢在必行,但心中的牽 掛怎麼也放不下。

☆☆☆

一入夜,氣溫急速下降,還好屋裏有小火盆,炕上的被褥溫暖乾燥,將嚴冬的寒意盡數驅離。

疏影坐在妝台前梳理那頭又密又黑的秀髮。 光滑的銅鏡鏡面上,反射出行雲蹙攏著濃黑秀長的眉毛、坐在椅子上凝視她的憂心模樣。

她輕歎口氣,轉身面對夫君。

“行雲,你不必擔心我。”

行雲沒有回答,只用那雙藏著擔憂和無奈的漆黑眼瞳深地瞅著她。疏影被眼光看得一顆心激動不已,夾雜著自責的愛戀像火般的燃起來。

“行雲——”她哽咽一聲,進入他溫暖的懷抱。

行雲摟住她嬌軟的身軀,數日來為顧念她產後的虛弱而刻意壓抑的情欲整個竄燒起來,他將頭埋進她泛著香澤的頸窩,深深的呼吸、再呼吸。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涉險。”她低低柔柔的呢喃直接鑽進他脆弱的心防。

行雲收緊手臂,迎向她嬌豔無比的麗容,眼瞳越發地深沉、漆黑,帶著無言抗議的意味。

“行雲……”她嘟起紅唇,水盈盈的眸光說不出的嫵媚,溫鬱的柔情交織著火熱的激情在行雲心潮裏泛起,他無法抗拒的攫住她誘人的紅唇,深深地吸吮。

“你這個磨人精,為什麼總讓我擔心?”他暗啞的埋怨聲中帶著難言的渴望,啄弄著那張動人的嬌顏。

“我不是故意的。”她喘息道,水眸可憐兮兮地眨動。“新晴是我妹妹,我有義務保護她、照顧她。”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嗎?”行雲醋意甚濃的繃著臉。

一抹調皮的笑容漾在疏影的唇邊,“傻氣。”她伸出纖纖玉指輕點他的唇,眼中充滿難言的愛憐。“怎麼跟新晴吃起醋來了?你曉不曉得你追求我時,新晴在我面前替你說了多少好話?你還好意思吃她的醋。”

“我不是……”

“噓!”她輕點著他的唇瓣,纖美溫潤的紅唇輕軟濕潤的潛移在他的嘴唇四周,就是頑皮地不碰他的唇。

“疏影……”行雲受不了這般甜蜜的折磨,饑渴的捕捉妻子柔嫩的唇瓣,達成她挑逗的目的。

疏影順從地待在他懷裏,熱情地反應著。

“疏影……”他粗重地喘息,好不容易才移開唇,抵著她光潔的額頭凝視她顫動的紅唇。“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你要進宮代替新晴,難道一點都沒考慮到我的感受?你該知道我會像玉笙一樣擔憂、相思難耐,為何還要這樣折磨我?”

“行雲,若不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也不會讓你受苦。”疏影真誠的解釋著。“根據青黛的描述,皇帝對新晴的癡念沒那麼容易斷絕,而咱們又是有家有業的人,能拿千餘的口的人命跟他硬碰硬嗎?所以我才想將太后的病治好,到時候有皇后當說客,一定能說服太后看在我的救命之恩份上,出面成全新晴和玉笙。”

“太后也知道是得了什麼怪病,你有信心一定能治好嗎?”

“你忘了我還有義父嗎?”疏影笑答,“若是連義父都治不她的病,我看太后也沒救了。到時候我就用最下策的那招,服下義父的特製的藥丸,詐死瞞過皇帝,然後你們就可以把我帶回家葬了……”

“不准你胡說!”行雲不依地啄了她的唇一下做為懲罰。

“只不過這招並非良計,因為新晴和玉笙將必須隱姓埋名,說不定還得遠離江南才能瞞過皇帝的耳目。你也知道我們姊妹好不容易相聚,我才捨不得讓她和玉笙過著形同被放逐的生活呢。”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去涉險?”

“這根本不是什麼涉險。憑我的智慧和武功,那個皇帝為難得了我嗎?放心好了,我不給他苦頭吃,他就該高呼祖宗保佑了!”她得意洋洋地笑道。

“你啊!”行雲寵溺地以鼻摩挲著她,很快又沉溺在嬌美動人的笑靨中,心跳逐漸加快,虎掌愛撫著那生產過後更具女人味的玲嬌身體,略帶羞澀的邀請和渴望。

“你的身體……”他猶豫了起來。

“它已經準備好等待你。”她主動迎向他,打算給她一個最火熱的夜晚做為補償。

行雲無言地投降,將她抱到床上,拉下床帳,輕輕柔柔地覆蓋住那嬌軟得不可思議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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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14: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另一個漆黑、寂靜的夜晚降臨。

三條黑色人影避開皇宮的守衛,朝養華軒而來。

新晴突然從夢中驚醒。說不出來原因,一股莫名的激動和興奮在心潮中泛起,一圈的漣漪激得她再也無法安眠。

她從床上起身,披上外衣,才剛才下床,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呆祝一條黑色人影站在搖曳的燭火前,床邊矮榻上的宮女睡得爛熟。

“你……”黑衣人轉向她的眸光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令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受保護的,她眼眶灼熱,竟欲滴下淚來。

“新晴……”輕柔、熟悉的呼喚,充滿著無盡的友愛,在那頂黑色的面罩褪下之前,她的心已洞悉來人的身分。

“疏影……”她投入和她有著相同美貌的孿生姊姊懷裏,多日來所受的委屈全化做淚水奔流而出。

“新晴……”疏影寵溺地拍撫她的柔背。

守在門外的玉笙忍不住沖了進來。“晴姊……”

那發自心靈深處,在她夢裏糾纏回轉不知多少次的哽咽呼聲,像突如其來的暴雨,嘩啦啦地攪亂了她所有的情緒。

她轉身面對他,對雙滿蘊情意的淚眼裏,有著訴不盡的相思和癡念。新晴看著那模糊的眼、斑駁的臉,在燭影深深淺淺的陰影下,仿佛也看遍了他多少夢不成燈又盡的淒涼夜晚;從他清瘦、略顯憔悴的俊容裏,又看出了許多強顏歡笑、故做堅強的白日。

而那雙如今透著滄桑,閃著熊熊熾焰的深情眼眸,更訴著無怨無侮的永恆愛戀。黑寶石似的眼睛暗藏著被惡環境逼著成長的懂事,那因苦苦壓抑心底翻騰的情緒而繃緊的嘴唇,更灼痛了新晴的心。

他是那麼愛她,就像她對他的心一樣。

她懂的,懂的。

以蝴蝶飛向花心般的急切,她奔向專屬於她的幸福,那雙將護衛她一生的健臂,像梧桐枝葉緊緊密合著她。

她感應到貞夫和韓朋堅貞不逾的愛,在她和玉笙之間重現。

“玉笙……”她呢喃著,像吟哦一首幸福的歌般。

“好了,先離開這裏再說。”疏影非常不得已地出聲破壞這深情感人的場面,她也不想當壞人,實在是時間緊迫。她示意玉笙將身後的背囊解下,取出一襲黑色的上好狐裘披風,緊緊地裹住新晴的身子。

“疏影,我不明白……”新晴困惑地望向姊姊。

“你跟玉笙離開,在義父的掩護下,定能平安地回到定遠公爵府。”

“那你呢?”她慌張地看時姊姊眼裏。

“我留在這裏。”疏影調皮地眨眨眼,見新晴想張嘴,連忙又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我主要是想替太后治病,借著太后來壓壓他的氣焰。”

“可是……”

“怕我醫死太后啊?”疏影誇張地道。“放心,我的醫術醫不死人的。”

“不是啦。”新晴著惱地跺跺腳,“我是怕皇帝太過固執,要是害了你,我可對不起姊夫。”

“別擔心。”疏影親愛的摟了妹妹,“我一定會讓皇帝從對你迷戀不已,到對我畏如蛇蠍。”

“疏影……”新晴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拿這個姊姊怎麼辦。“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就照你的話做,一切小心!對了,我跟皇帝說了韓朋賦的故事,如果他能看開,你就不要為難他了。”

“如果他真那麼識相,我會大發慈悲地放他一馬。快走,義父在外頭等你們。”

新晴點點頭,依戀地偎進玉笙懷裏,由他帶著離開。她知道有趙天風在,進出戒備森嚴的皇宮有如人無人之境般容易。再回頭看了一眼疏影臉上的自信,她暗暗對皇帝即將面臨的不幸遭遇漾出一朵幸災樂禍的笑容。

☆☆☆

回到定遠公爵府,經過一番熱淚盈眶的歡迎場面後,人人識相地讓出空間,讓這對歷經磨難的有情人得以與訴別後情衷。

屋外的氣溫冰寒刺骨,而屋內的兩顆心卻熾烈如火。兩人四目癡癡相對,也不知道是誰先移動腳步,沒多久四支臂膀便緊緊地纏住對方。在最初的悸動稍微沉澱之後,仿佛是要確定對方的存在是真實,不再是夢境般,兩雙顫抖的手摸向彼此的臉、手臂、身體。

熾熱的情苗借由互相的碰觸迅速燃燒,玉笙情難自禁地將火熱的唇壓向那等待著的女性唇瓣,輕軟濕熱的觸覺刹那間引發心底的柔情,他控制住體內極欲爆發的情欲,極其溫柔的吻著那玫瑰花般柔嫩的唇瓣。

僅僅僅是這樣的四唇相接,很快便滿足不了他們。新晴探出了香舌相迎,玉笙立刻挺進,吸吮著她的蜜津,探索那溫暖如天鵝絨般的口腔。

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玉笙才勉強移開唇,但仍一邊喘息,一邊戀戀不捨地緊盯著新晴春情濃郁的酡紅臉蛋。

“晴姊……”他低啞地叫了聲,灼熱的鼻息援弄著她嫩紅的臉蛋。

新晴眸光如醉,微喘著氣滿足地偎依在他懷裏。

“我想你,想你,好想你。”他親吻她的頰側和那珍珠般的耳垂,另一波纏綿的攻勢如糖蜜般淋向她全身,刹那間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只能無助地攀住他的肩,隨著他熱烈的吮吸下沉、下沉……

“晴姊……”沙啞的嗓腔不再是張情的男孩子氣聲音,而是發自一個被相思折磨日久的饑渴男人。唯有她相對的柔情,才能緩解他體內的欲望。

“玉笙……”頸上濕濕的吻痕,帶起另一波的火焰,她情不自禁地叫著他的名字。那輕如耳語的呢喃,像是矜持的推卻,又像是熱情的迎接,正如新晴同樣慌亂的心,打不定主意該阻止玉笙更進一步,還是投入他火焰般的激情之中。

他的手輕解她的羅衫,大膽地探入她衣裏香軟柔膩的酥胸。潮熱的火焰頓時灼醒新晴的理智,她倒抽一口氣,在玉笙懷裏掙扎著。

玉笙醒悟到自己的造次,又羞又愧地移開不規矩的手,一張俊瞼漲得通紅,滲著血絲的眼中仍有未褪去的的情欲在燃燒。

“對……不起。”他尷尬地囁嚅著。

新晴知道這事不能怪他,眨著水氣的氛紅秋眸,似喚似怨地睨了他一眼,主動投向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這番諒解的投懷送抱,立刻驅離玉笙心中的羞愧和委屈,滿足地環住順從的嬌軀。

新晴自他懷中抬起頭,柔荑伸向他瘦尖的下巴,眼中淨是憐惜。“你瘦了。”

“你也是。”他深情地抵住她的額,幾日來困住他的相思愁緒,已在新晴回到他懷抱後漸漸淡去。只剩下滿足和呵憐。

“玉笙……”她抖著唇,面對他眷戀寵愛的眼光,強壓在心底的委屈和歉疚,終於翻騰成巨浪向她襲來。新晴抱緊他,淚珠像斷線的珍珠般滾落粉頰。“對不起,對不起……”

“晴姊……”玉笙著急了起來,渾不知她的歉意從何而來。他吻著她的淚,軟語安慰道:“為什麼要跟我道歉?我們早已是一體,這歉決因何而來?”

“我……”新晴咬住下唇,極力控制住激動的情緒,幽幽地開口:“我竟然把你忘了。”

提起這事,玉笙自有無盡的幽怨,但為了不加深新晴的歉疚,他體諒地說:“晴姊,這件事怪不得你,你失去記憶了嘛。”

“但除了這事外,還有一事。”新晴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什麼事?”玉笙的心直提喉嚨。雖然他愛新晴的心極真、極深,但他也是個男人,有些事情就算心胸再闊,也難免有疙瘩。

“我……”新晴扁了唇,埋在他肩上哭道:“我萬萬不該在心灰意冷之下,自尋短路,一點都沒考慮到你會有多傷心。”

原來是這事。玉笙籲出一口鬱悶,憐愛地拍撫她纖弱的柔背。想起乍聽到晴姊跳樓失憶的事時,心頭仍有被火鉗烙燒似的疼痛,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畏寒似地抱緊懷中的佳人,沙啞地道:“你知不知道在賀大哥傳來你跳樓的消息前,我正夢見你來向我訣別。我懇求你帶我走,可是你卻說不能跟你去,最後在我一直地要求下,你只好承諾哪也不去,留下來陪我。”

聽到這裏,新晴再度落下淚來,這樣的夢境仿佛也曾在她身上發生。在她失憶的日子裏,多少有關玉笙的夢默默支撐著她,現在想來,更覺得原來她並沒有真正忘記玉笙,他始終在她腦海裏、心坎上。

“你知道雖然我表面上遺忘了一切,實際上卻從來沒忘記過你嗎?”她抬起粉盈盈的臉,深情地看著他。

“我知道。”玉笙點點頭,臉上帶著驕傲的笑容。“不管你的頭傷得有多嚴重,我知道在你心裏絕不會遺忘我們之間的愛。十七年的感情,不只是刻在我們的腦子裏,同時也烙印在我們的靈魂中;就算我們的rou體枯槁,也將帶著這份愛的記憶轉世。我知道你絕不可能遺忘我,就是這股信念支撐我度過這段無法的相思的日子,也讓我在槁木死灰的沮喪中重新活了過來。”

“玉笙……回從他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痛苦,新晴讀出了這些日子來他所受到的折磨。她多麼心疼,為他故做的堅強,為他強自壓抑的心痛。這個男人啊,她愛上了十七年,而且這份愛就像呼吸一般自然,不用任何追求,就自然地給予、接受。她愛他,是那麼他,就像他對她的心一樣。

“我愛你,永遠都不離開你了!不管皇帝怎麼逼我,就算他要把天香嫁給你,讓你遺忘我,我也不要離開你!”

雖然兩人相愛極深,但像這樣的熱情的表白,新晴卻未曾講過。玉笙的心因她的話而翻騰如錢塘海潮,一再激蕩,難以平復。

他激動地吻住她,過了片刻才氣喘吁吁地放開她,一雙仍被激情佔據住眼眸,一眨也不眨著時她同樣被欲望籠罩的水瞳裏。

“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天香而忘記你嗎?”他有些不高興地喊道。

“不是的。”新晴慌亂解釋,“但是逼向我的壓力卻讓我喘不過氣來。我覺得好無望,仿佛天地間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害怕皇帝會逼害你,卻不曉得該如何阻止,所以我只能以死向他……”

“不!”玉笙激動地掩住她唇,濕縟的眼裏充滿心疼,而一股冰寒的恨意也同時湧向他的心。“他怎麼可以這樣逼你?我早請青黛轉告天香公主,就算皇帝以家人性命逼我跟她成親,我也絕不會碰她一下。我心裏只有你,永遠都只有你。”

“玉笙……”新晴忍著淚,感激地摟緊地,“謝謝你這麼對我。”

“這什麼話呢?我們之間還用得那個字嗎?”

“不是的。”她又哭又笑地搖頭。“只是我心裏的感動,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來表達。分離的這些日子,我更體認到對你的感情有多麼深刻。你知道在我失憶的這段期間裏,我無時無刻不想念你嗎?雖然不知道我思念的的是你,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人絕不會是皇帝。在我跳樓昏迷時,困在身體和心理的痛楚裏,本來並不想醒來,只想永遠留在不用面對現實的夢境中,是你和你明亮深情的眼眸引導我走出夢境,帶給我希望。我知道只要我夠努力,就一定能在迷霧中找到路、找到希望。”

“是你幫我辦到的。”她仰慕望著,“當我們在夢裏四目相接時,你那雙盈滿愛、蓄滿相思的眼眸,再次像明燈般照亮了我,雖然在那一刻我還沒有完全恢復記憶,但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回到養華軒後,我終於想起來,完全地想起來。”

“晴姊……”玉笙再次吻住她,宣洩心中的感動。“我就知道只要你見到我,什麼都會想起來,所以才大膽地請天香公主幫忙,帶我進宮。”

“那天那將你帶進假山洞裏的人是趙珞吧?”

“沒錯。”玉笙在淚光中微笑,眼裏充滿感激。“這些日子多虧趙珞照顧我,否則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怎麼回事?”新晴擔憂地問。

玉笙搖搖頭,將她再次摟進懷裏,以自己穩定的心跳安撫她的憂慮。“都過去了,再難挨的日子。我想留疏影表姊在皇宮,皇帝很快就會被整得七葷八素,不管她有多迷人,都恨不得早些將她趕出宮。”

“你好壞,這麼說姊姊。”新晴佯裝不悅地說,自己卻忍不住先笑出聲。“我想疏影不至於做得太過分吧?”

“哼,你在為那個昏君擔心嗎?”玉笙吃醋地問。

“不是啦。”新晴連忙搖頭,“我只是認為疏影才沒那個耐心設計皇帝呢,她這次進這宮是別用心。”

“是啊,她的上策是醫好太后,借太后來逼皇帝屈服。”玉笙聳聳肩道,“下策才整得皇帝生不如死。”

“瞧你說的是什麼話!若不是疏影這麼犧牲自己,我也不能這麼快回到你身邊。”

“我是很感激她。”提到那個精靈的表姊,玉笙心裏是又佩服又畏懼。當然啦,他絕不會去惹她。

他低頭凝視懷中的俏佳人,一股滿足的愉悅感盈滿臉情,還是他溫柔的晴姊最有女人味。他抱緊她,直到天色泛出魚肚白,才不舍地送她回房休息。

☆☆☆

疏影伸個懶腰,享受著完全毋需動手,就被人打扮成雍容華貴的嬌模樣。

如果她想懶徹底的話,還可以命令宮女服侍她吃早膳,但疏影畢竟不習慣讓人這麼服侍,所以還是親手拿起調羹品嘗鮑魚粥的鮮美滋味。

剛吃完早膳,便聽到“聖上駕到”的呼喊聲自外頭傳來。她不清楚新晴是怎麼應付皇帝的,於是端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等著皇帝自投羅網。

沒多久,在眾內侍的簇擁下,來了個臉色蒼白、像風吹過來便會倒下的男人。疏影眯起眼,從他散發出來的貴氣中,判斷他可能就是皇帝。

“新晴。”皇帝一見穿著華美宮裝、越發顯得豔冠群芳的俏佳人,立刻將前幾日心灰意令喪全拋到九霄雲外,一顆色心又活絡過來。

“你臉色不太好喲。”疏影佯裝關切的淘眼眸在他身上不懷好意地上下瞧著。聽朱麒說,皇帝因為風寒和太后的病,已有多日沒去上早朝。“要不要我幫你瞧一瞧?”

她過度熱切的語氣反而讓皇帝有些心悸。他小心翼翼地研究“新晴”堆滿笑意的嬌容,瞧不出一絲的不懷好意,遂放下心閒適地道:“朕不知道你會醫術。”

“你不知道?”疏影萬分驚訝地朝他眨著眼,“你竟不知道我是醫死人不償命的一代神醫?”

“醫死人不償命?”這句話不知為什麼竟讓皇帝有些毛骨悚然,可是眼前明豔更甚從前的絕美女郎,笑得是那麼無辜、那麼令人渴望。“為什麼是醫死人不償命?”

疏影神氣地揚眉望向他顯得有點心怯的眼裏,慢吞地解釋:“因為我的醫術高超,如果連我都醫不好,就代表這個人絕對沒救,註定要被黑白無常 勾去,所以我當然不會償命。”

“說得好!”皇帝松了口氣,以為她不過是在開玩笑而已,呵呵笑了起來。

疏影立刻湊向他,熱切地問:“怎麼樣?讓我替你看看嘛。”

那嬌俏無比的撒嬌模樣,任是鐵石心腸的漢子也抵擋不祝皇帝愣愣地看著他,還來不及做出決定,疏影已從袖中飛出一條細線,纏住皇帝的手腕。

“嗯,讓我來聽聽脈。”纖纖玉指輕搭在細線上,看那架式可比宮中的御醫要高明許多。

“嗯……嗯。”疏影有模有樣地點著頭,輕啟朱唇道:“依我看你是受了風寒沒錯。照理服過藥後,症狀應該會減輕才對,可借你酒色過度,身體早被掏空了;服藥期間又心火上升,不肯好好靜養,才會落到今日頭痛、肩痛,全身困乏無力,又是咳嗽、打噴嚏,又是流鼻水、鼻塞,我說得對不對?””

她一個詢問的媚眼飄過來,皇帝連忙頭,“愛卿說的毫不差。”

“是嗎?”疏影漾起一抹嬌美動人的笑容,但眼中的淘氣光芒卻讓皇帝不寒而慄。

他著急地想起身,一股勁道自纏住腕部的細線上傳來,他立刻全身一麻,坐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疏影微笑地從袖中翻出一根長約五寸的細長針,迅雷不及掩耳地點向他臉部的印堂、迎香、上星、晴明四穴,一股熱氣透過針尖直透皇帝體內。

“怎樣?鼻子的毛病應該緩和些了吧?”疏影說著從睛明穴拔出銀針,將皇帝反轉身子,隔衣刺中背部肺俞、風門兩穴,再拔出針刺向發根邊緣的風池穴中,最後將他轉回正面,刺向位於喉嚨正下方的天突、手上的少商和合穀。

雖然她用的針灸手法和一般大夫治療風寒刺穴大致無異,但疏影還加上了承自義父的烈陽掌內力,以熾陽攻陰寒,立刻將皇帝體內的寒毒驅散。

“大功告成。”她收回銀針,拍拍呆呆的皇帝。“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不過是喝兩杯茶的時間。皇帝做了個深呼吸,果然覺得神清氣爽,幾天困住他的風寒,似乎不再令他那麼難受。他在受驚之餘,不免以異樣的心態注視這個令他神魂顛倒的美女。

他竟不知她有這種本事!

這也難怪,新晴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嬌柔端莊的閨閣弱女,他哪里想得到眼前容貌姣好的女子並不是他一心愛慕的鬱新晴。

“滿意嗎?”疏影笑吟吟地問,“我是否當得起‘醫死不償命’的稱號?是不是比你的御醫都要厲害?”

“你……”皇帝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實在是……”當他正要稱讚她為“當代神醫”時,忽有內待緊張地在門外稟告。

“皇上……太后的病勢不妙了。”

皇帝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疏影連忙拉住他的袖子。他狐疑地低下頭看她,只見她氣定神閑地微微一笑。

“就讓我這個神醫去看看太后的玻

“新晴,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直覺地拒絕。

“誰跟你開玩笑?”她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你剛才已見識過我的醫術,反正你那些太醫也治不好太后,何不讓我瞧一瞧?說不定我真能治癒太后的玻”

“這……”

“別羅唆了,救人如救火,咱們快去。”她拖著皇帝往外走。

皇帝看著她略顯粗魯的信態,微蹙眉頭。眼前的女子跟他心中愛慕的少女明明是同一個人,可是……他為什麼覺得不一樣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來到慈甯宮後,疏影趁皇帝和御醫們談話時,好奇地四處張望。站在太后寢床旁的皇后,見到她時臉露連異之色,疏影朝她綻出甜笑,正想向前跟她說話時,卻被眼角餘光掃到一盆花色豔麗的盆栽給吸引祝

這不是產在南方濕熱地帶的七色鳶尾蘭嗎?照理說不可能存活於北方乾冷之地。

她好奇地走上前細看,才發現這盆七色鳶尾蘭是放在炕桌上。灼熱的溫度自石砌的炕桌上傳觸陶盆,莫非就是這高於屋外的熱度,讓七色鳶尾蘭仍開得如此絢麗?

她大感有趣。

回頭再看皇帝,發現他臉帶憂色,而那群喋喋不休的御醫仍然廢話個沒完,不由得煩燥起來。

“喂,廢話說完了嗎?別妨礙我替太后治玻”她不客氣地插嘴道。”

好無禮的態度!除了皇帝以外,每個人都抽一口氣,眉頭緊蹙。

正因御醫的一番話而感到六神無主的皇帝,看向她自負的臉容,一咬牙,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反正御醫都沒希望了。

“好,你幫大後看看。”

“嗯。”疏影笑開臉,慎重地點點頭,排開擋路的御醫,很快來到太后床前。這一瞧,心中先涼了一半,俏臉不由得染上愁鬱之色。

她雖想幫太后治病,卻沒料到老太婆病得這麼厲害,一張臉蒼白若紙,連絲血色也沒有,而鼻息也是出者多,進者少。她微蹙黛眉,謹慎地伸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冷不防被太后皮膚上傳來的冰寒刺骨感覺驚得打了個寒顫。

御醫說太后全身僵寒的話一點也沒誇張,而她的心跳亦非常緩慢,有歸於無的跡象。疏影仔細診察太后的身體,發現在胃部、心口猶有溫熱。

“太后是什麼時候發病的?”她開口詢問。

“大概是一個月的事,當時只是受了點風寒而已,怎知會越來越糟。”皇后苦笑道,眼光不滿地朝那群御醫飄過去,瞧得他們個個低下頭。

“如果只是風寒,不可能會這樣。”疏影凝聚功力,以搜脈大法將內息注入,逐一探明。

太后體內像一座冰冷、無生氣的空城,隨著她的熱息注入,僵白的皮膚漸漸有了生氣。就在她內力直達太后的胃經時,感到一股不尋常的騷動,心中一東,冷銳的眸光先掃向那盆七彩鳶尾蘭,才轉向御醫們。

“太后的病勢一開始便是這樣,還是有什麼不同?”

皇帝看了一眼為首的御醫,示意他回答。

“最先的診斷的確是風寒症,我們立刻以對應的藥主處治,而太后的貴軀也日漸康復,為調養太后得病時虛弱的體質,大家一致決定用固本培元的藥膳調理。哪知不過幾天,太后卻嚷著全身發冷,經我們進以溫熱的食補略有改善,但沒多久又發起病,如此周而復始,每況愈下。”御醫慚愧的回答,冷汁直流。

“除了這些外,就沒再吃其他補品了嗎?”疏影沉吟道。

“這個嘛……”御醫們面面相覷,倒是皇后的眼光遲疑了一下。

“記得太后感染風寒沒多久,宮中送進西域的名產火龍果。皇上聽說這火龍果十分珍奇,具有溫補延生的效益,送來一顆給太后嘗鮮。”皇后答道。

“原來如此。”這回答印證了疏影心中的猜疑。綜合這些跡象,她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

“若我預料的對,那七彩鳶尾蘭並不是一開始就就在室內吧?”

眾人聽她突然提起不相干的話,不由得臉帶困惑。

“那盆花……”皇后本來想問那花和太后病情有什麼關係,便從對方睿智深沉的眼光中,看出她此話不是隨口問問,連忙召來太后的貼身宮女詢問。

“那盆南詔國進貢的七彩鳶尾蘭,太后一見便十分喜歡。但由於天氣轉冷,七彩鳶尾蘭日漸枯萎,太后召來內侍詢問,才知此花生長於濕熱之地,不耐北地幹寒,逐命人送到屋裏,借著炕桌燒著的熱氣護養此花。”

這花是太后吃火龍果之前還是之後送進來的。”疏影追問。

“是之後一天吧。”

“我明白。”疏影收回按在太后脈門上的手,臉上露出篤定的神情。“我已查出太后的病因。”

“什麼病因?”皇帝著急地問。

“聽說南方有一種毒蟲,形體非肉眼所能看見,性喜濕熱,畏幹寒,寄生在植物中,吸其熱氣以存活,七彩鳶尾蘭的產地就是這樣的濕熱之地。我看多半是那毒蟲隨著這盆七彩鳶尾蘭來到宮中,恰逢這些日子天氣寒冷,七彩鳶尾蘭的根部不如原生長地時那般濕熱,那毒蟲使另覓宿主。此時太后因服用了火龍果和其他的溫熱補品,身體處於適合毒蟲生長的養成狀態,故而毒蟲乘機鑽入太后體內,吸收太后的體熱。御醫們不明原因,只以為太后被寒氣侵入,自然拼命開些溫補的藥方。也幸好是這樣,否則太后在被這毒蟲吸盡體熱之後,最後身體冷得像根冰棍了。”

聽完疏影的分析後,眾人臉上皆露出驚訝至極的表情,料不到眼前眼眸善睞、嬌美動人的女娃,會有這般的見聞和醫術。皇后更是激動地拉住她的手,著急地問:“那可有救治太后的方法?”

“這個嘛……”疏影正在思索時,便聽見其中一名御醫興奮地發表高見。

“既然咱們先前的溫補藥方救了太后,不妨如法炮製。”

“不行!”疏影斬釘截鐵地搖頭,“那只能治標而不治本。況且這毒蟲還有個棘手處,它通常是雌雄同體,萬一到了它產卵的季節,受害的可不只太后一人,若造成大規模的傳染,那就麻煩了。”

皇帝聽了一驚,他可怕死得很,慌忙問道:“那愛卿有根治之法嗎?”

“不是沒有,不過……”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皇帝一眼,充滿譏諷的眼光看得他不自在起來。

“妹妹快說吧,別吊我們胃口了。”皇后抓著她的小手,熱切地催促。

“我乃一介平民,擔不起皇后這麼稱呼。”語音雖然冷淡,卻沒有撥開皇后的手。“這毒蟲極端畏冷,我是想到一個人,練有曠世絕學寒冰掌,若能請她跟我配合,必能一舉消滅太后體內的毒蟲。

“愛卿快說,朕就去請這個人來。”皇帝討好地道,卻只換來疏影不屑的冷哼。

“我才不敢請她,此人生得美豔絕倫,萬一皇上色心又起,硬要把人留在宮內,我可對不起人家的夫君。”

這話聽得皇帝臉上一片熱辣,皇后連忙打圓常“聖上是仁君,不至於做出這等事。”

“那新晴被留在宮裏的事又怎麼說?”

“妹妹放心,只要太后康復,哀家保證一定送妹妹出宮,讓妹妹得償所願。”

“有皇后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疏影說完使要御醫先開幾帖極熱的藥方讓太后服用,補充太后失去的體溫,然後寫了封信,請皇后派人送往定遠公爵府。

“家姊目前在定遠公爵府作客,只要看到這封信,她會立即隨皇后的人進宮。”

皇后接過信,隨即命令親信的內侍趕往定遠公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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