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蝕骨 作者：金唐

【內容簡介】：

肆肆，肆肆。

取名之人希望她可以肆意而活，

可她這一生統共就在兩年前肆意了一回，

而那一次卻傾覆了她的所有，換來兩年棺埋。

有些東西，早已經是沁入她皮肉的毒藥。

銷肉蝕骨，碾轉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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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棺中生

　　八月的山間早已被一場夜雨澆熄了所有的聲響，寂靜空蕩。

　　蒼穹之上黑雲堆疊，偶有清冷月輝落下。

　　山林深處，傳來鏟鍬挖掘的聲音，一聲緊著一聲，幾個黑色人影綽綽約約。他們並沒有帶任何火把照明，單單借著著昏暗的月光乘著夜色在挖著什麼。離他們不遠處，還站了兩三個人，其中一人皓白的掌中呈著一顆碩大夜明珠，柔和光暈也將這三人的臉照得清楚。

　　當前為首的那人周身清貴，在這寒夜中尤顯得出塵得刺目，那張臉更是清華雋永，氣勢迫人。

　　那掌有夜明珠的女子不由得微微隆起了眉，挪轉了一直看向前方的視線去看身側的男子，囁喏著想要開口。

　　「鐺」的一聲乍響，前方挖掘的幾個一怔之下紛紛停了手，虎口處被震得發麻。

　　「主子料得不錯，果然就在這邊。」說話之人的聲音明顯透出鬆了一口氣的釋然來。

　　然而，當首的那個人卻並沒有任何的話語，只是緊繃著唇凝眸看著前方。

　　不消一會兒，那幾人挖的坑越來越深，坑中竟然是呈現出一方黝黑的棺木。

　　白衣男子慢慢踱步上前，他身側的兩人也緊隨著停在了那坑前。坑中棺木四四方方顯得陰氣沉沉，帶著從地底而來寒意。他凝眸揚手，那兩個拿了鏟鍬的黑衣人不再遲疑，立即著手準備開啟那棺木。然而釘合棺木鐵釘早已經銹蝕和棺身融為一體，仿佛在落棺的那刻就有人故意要將一切都釘死在裡面，不容其逃脫。

　　棺木裡到底有著什麼？

　　「吱嘎」一陣摧木拉朽的沉悶聲音，棺蓋被啟開一條空隙。好似有一段不容於世的隱秘要被揭露，即將袒露人前。

　　突然，棺木中發出細碎響動，饒是那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也不禁手下一顫，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懼。

　　華服男子冷眼一睨，那些遲疑著看他示意的人立即壯了膽子將棺蓋完全的撬開了。

　　月華輝映下，隱約可見棺中有一具屍體躺在裡面。

　　拿著夜明珠女子探身上前，借著其淡淡光暈看清了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駭瞪大了眼睛。

　　離棺木最近的兩個人早已是被嚇得退後了數步。

　　「這……」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詭異場面！

　　棺木中躺著一具女屍，或許，不能稱之為「女屍」，因為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屍體」仍有些許的動彈。然而，「女屍」衣物早已經是腐朽破碎，身上附著著粘濕的泥。棺木中受了驚動的爬蟲在四下的逃竄，從她身上遊弋而過。

　　天上悶雷滾滾，頃刻間雨落了下來。

　　棺中的「女屍」動了一下，離得最近的人看得仔細，她的確是在動！若是按照棺釘銹蝕的程度來看這個棺木中理當是一具白骨！縱然屍身有定顏丹，那屍體也是定然不會動的！

　　華服男子遠遠的看著棺木女屍，緩緩開口說道：「宋肆肆。」

　　他聲音冷靜矜持，就如同他此刻面容的一樣，饒是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也沒有半分驚詫異樣，宛如這一切都早已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如他所料，棺木中出現了越加明顯的動靜，那靜躺在裡面不知道多久了的「女屍」將垂在雙側的手緊緊握拳。越來越急的雨水將積留在棺木中的污濁沖去，「女屍」赤裸的白皙肌膚和仍存在污泥爬蟲形成巨大的反差。仿佛剛從地獄中來，她喉中發出黯啞的聲音，先是細弱沉悶的，而後一聲接一聲高響了起來，好像帶著滔天的不甘和憤怒。

　　她那雙眼睛空洞看著四周，沒有焦距，茫然不知所措，卻又帶著防備。

　　多麼詭異情景。

　　錦衣男子早已經被身側男子打傘遮住了清涼透骨的夜雨，他抿著薄唇，泰然從容的走近，步負手而立，睥睨著棺木中女子，「孤若帶你出來，你可要用什麼來報答孤？」他的姿態高高在上，好似說這些話都顯得是這麼的屈尊降貴。

　　棺木中的人怔愣了一下，然後喉中發出如困獸般的低吶，含含糊糊不知在吼叫什麼。雨傾盆而下，她躺在那一具黝黑冰冷的棺中尤顯得肢體纖細羸弱。

　　男子微微噙起嘴角，輕緩的說道：「你如今這可還能為孤效力？」他分明是在笑，語氣一如先前那樣的平穩，但就是讓人覺得有說不出嘲諷和輕視。

　　棺木中人掙扎著在動彈，或許是困在這一方窄小的空間中許久未動，在寂靜的氛圍中都能的聽到她關節活動時發出的輕微吱嘎聲。

　　突然，站在棺木旁的那兩個挖土的黑衣人猝不及防倒下了，一動不動。

　　「肆……肆肆已將……多餘之人……除去……」好像是地獄中傳來的聲音，粗鄙暗啞。

　　男子緩緩冷笑了起來：「心思細膩，卻也夠狠毒，只是……」他頓了一下，「這二人救你，你卻如此對待，將來難免不會為利而反咬孤。」這話已然是存了鄙薄在其中。他說話如此反復試探，心思叫人捉摸不定。

　　棺木中之人只是一怔，艱難的說道：「棺……中兩年……肆肆……如何再敢不惜命。」她低賤到塵埃，為了活命，她什麼都可以放棄，卑顏乞求有算得了什麼？

　　男子嗤笑一聲，臉上愈加輕蔑，「你將孤的死士除去，眼下再無人手，你可能跟孤回去？」

　　持著夜明珠的女子微微打量著棺木中，抿著唇。倘若真如她所言已在棺木中躺了兩年，四肢軀幹早已因為不動彈而僵硬，如何能夠僅憑著自己一人之力自己出了這棺木坑葬，更別提是跟著他們一路下山。她雖然不知道棺木中的女子到底是為何被人活埋，但是兩年未死到底是顯得妖異。眼下和自己主子站在一處，卻心中依然遲疑不定，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棺木中之人稍稍抬起右手，三指微撚，似乎有瑩藍光點飛出，那光點嗖的沒入先前倒在棺木旁兩黑衣人眉心。幾乎同一瞬間，那二人緩緩的站了起來。

　　已死之人驟然起身怎能不叫人驚詫？

　　那二人宛如行屍走肉一般，面上表情呆滯，動作僵硬的蹲下抬起棺中女子。

　　「呵。」白衣男子面上越加的發冷，「原來你還在此留有一手！」

　　持著夜明珠的女子原先正被這詭異所驚，聽了自家主子的話，才恍然通曉明白過來，也不得不感歎這女子九曲心思。原來是這女子起先一面向主子投誠顯示其能耐殺了這二人，一面也為自己留下了這後路，倘若主子最終不救她而離去，那她也能憑著自己的能耐讓這死屍行動起來助她逃出升天。畢竟，誰還會去懷疑死去的人還會「復生」？

　　只是……綣花輕笑，如是遇見的是旁人那人倒算是算盡一切，若是主子……他心思細密世上再無人能左右。

　　還不等那如同僵屍一般的二人將棺木中的女子完全的抬出棺槨，就聽響起「嗤啦嗤啦」的一陣聲響伴隨著一股子惡臭氣味。

　　宋肆肆重重摔在了地上，周遭哪裡還有那二人蹤影。

　　肆肆悶哼了一聲，咬緊牙根。原來，那兩個那憑空消失的二人是化成了一灘黑水，正有一些那樣的黑水濺落到了她手腕和腳腕處，侵蝕著她的肌肉滋啦滋啦的冒著白煙作響。她搜尋著四周，眉目間居然有些不確定的怯弱和倉惶。

　　綣花持著的夜明珠那光華將她的臉照得煞白，府裡的死士都服用這樣異藥，一旦死後屍便化成腐水。一來是因為是為了避免行動失敗後給對方留下任何線索，二來，這些死士早已經是無甚親人，與其死後無人斂屍甚至是讓屍身有受辱之苦，不如如此一了百了，而所化成的黑水更有蝕骨消肌的毒害。綣花暗歎，縱然這人心思九轉，也不防不住主子早已有這手準備。

　　腐水沾肉即蝕骨，棺中女子僅僅只能發出斷續低吶，聲音斷續得好像下一秒就消失，極盡苦楚。

　　錦衣男子負手而立，目光逼人的看著她，聲音清冷的說道：「除了孤，這世上再無人會管你的死活，也再無人會救你出來。」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宋大小姐，你以為，沈城會來救你嗎？」

　　棺中女子身子簌簌戰慄。

　　「他現在平步青雲，美人在懷，根本沒有想過就你。」

　　猶如惡魔，他非要撕開所有，讓現實如此鮮血淋淋的展現在她的面前。

　　肆肆聽了只覺得心中氣血翻湧，不錯，她在此被活埋兩年，若是他心中仍在乎又如何不會尋來？其實，她早已知道兩年前他就棄她如敝帚，生死又與他何關？

　　原本就早已該明白的事情叫人毫不留情戳穿，讓她徹底笑了出來，幾聲淒厲的笑後竟然是吐出來了一口黑血。說到底，是她心中仍然癡望，而現在重見天地，才知道往日真的已是不可追憶。

　　「孤就是要叫你知道，是孤帶你重回人間的，要是有叛逆之心，孤……就再將你送回這口棺材中，永不見天日！」他說得輕慢，好像這不是厲害威脅，而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他眉眼間神色份外厭惡，別過眼不再看她一眼。

　　宋肆肆咬著牙，身體抖做一團。

　　風雨皆停。

　　錦衣男子身邊的青年明瞭，立即上前將倒地的女子提了起來，但是她身上衣服已經是風化腐朽，哪裡能禁受得了他這樣一提？隨即衣物破裂，除了身上污泥和零星的衣飾碎片，肆肆的幾乎已經是赤裸了。

　　然而，提她的青年男子只是在最初的時候皺了皺眉，再沒有別的表情彎腰撈起宋肆肆將她抗在了肩上，好似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件毫無生氣的物件。

　　宋肆肆也確然毫不在意，無動於衷得真像了一具屍體，儘管幾近赤身裸體也沒有女子該有的羞澀，只有一臉漠然。

　　誰又曾想到容冠京都的宋家大小姐會落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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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入敞園

　　馬車顛簸，肆肆被扔在最裡面的角落，半垂著雙眼，濕淋淋的烏髮垂在胸前，稍稍能擋住些身軀。車中狹窄，她在棺中兩年，身上早已被沁染出了一股土腥味，這味道被籠在這小小的車箱中，濃郁不散。

　　綣花微微別著頭，皓白手指挑起了車簾子，透些外面的清爽進來。

　　錦衣華服的男子背靠著車廂，閉著眼睛好像是在養神。

　　一時間，氣氛都凝固了起來。車外，雨落落停停，沒有一刻消停。

　　「綣花，讓驚鳥褪件衣裳進來。」男子突然打破沉默，淡淡的開口。

　　女子輕輕的諾了一聲，探身去挑起了前面車簾，片刻功夫外面就遞了進來一件黑色的外袍。綣花自然明白這衣服是主子示意給那人的，抖了抖將袍子籠在肆肆的身上。

　　靠近才真真覺得她瘦弱得嚇人，赤裸蒼白肌膚下幾乎可見青色血脈，一動不動的縮在那，綣花幾乎就要伸手上去試探她是否還有鼻息。但肆肆一直低垂眼眸突然抬起，平靜的看著她，倒叫綣花心中一突，縮回了手。

　　她的眼睛黑亮，無甚波瀾的看著你，好像能一直看到你靈魂去。綣花匆匆的挪轉了目光，已經是深夜，她不由得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有些冷。

　　就這樣，每個人都懷著各自心思一路無言。

　　一路疾馳，馬蹄不知踏碎了多少人的美夢。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穩穩的停住，白衣男子用手揉了柔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思慮了一番才開口吩咐道：「你們將人帶到敞園。」

　　綣花一怔，然而也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是。」

　　「讓去燼將她調理好。」

　　幾乎是被半扯著出了馬車，肆肆根本站不住，她的四肢手已失去該有靈活，驚鳥只能將她抗在肩上朝著敞園去。敞園……綣花看著那一處被高牆圈起一摞小院暗自搖頭，若非必要，她從來不肯來這處園子。只因為，敞園中收置著民間各種奇人異士，魚龍混雜，雖然也頗有些過人的本事，但大多是卑鄙無恥，為人唾棄之流。

　　縱是夜深，敞園中仍有好幾處小樓燈火通明，間或能傳來嘈雜哄笑的聲音。

　　「姑娘想來是喜歡靜的，不如去西邊小蘿樓。」綣花如此說著也沒有等肆肆回答，就領先朝著西面領路。驚鳥扛著面無表情的肆肆跟著。

　　突然，旁邊跳出了一個身影攔在了綣花的面前，「我瞧著是誰，原來是主子身邊的綣花姑娘。」

　　說話的是一個粗壯的漢子，滿臉的絡腮鬍子，敞開著前襟，裸出便便的大腹，他一身酒氣，色迷迷的盯著綣花。

　　「知道是本姑娘，還不讓開。」綣花聲音淩肅，帶著些許的不耐煩。

　　壯漢訕訕一笑，探頭朝著後面一看，頗有些厚顏繼續笑道：「原來驚鳥兄弟也來了？」他見到驚鳥肩上扛著一個人，寬大袍子下面露出纖細的體態，不由得上前到驚鳥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驚鳥素來不喜歡與人交流，不由人皺起眉頭。

　　那壯漢一抬頭看見驚鳥臉色不佳，也知道這二人都是主子貼身伺候，當下便是借著酒意也不好放肆，隨即道：「兩位既然有事，屬下就不打擾了。」說著就歪歪斜斜的走向了其中一處小樓。

　　到了一處隱沒在小樓，二人點了燈將肆肆放在床上，這才發現她手腕和腳腕處的傷口可怖，血肉翻飛幾乎可見白骨。因為是被腐蝕，倒是不見多少鮮血，只是四周的肌肉都有似乎是被灼燒的發黑了。加之她身上被污泥沾染，烏髮糾結如一蓬糾纏了水草一般，臉色發白，委實如同是地獄中來的惡鬼。綣花起先並不知道她光是手腳的上傷就這樣的重，除了最開始有過幾聲悶哼，似乎一路上她都是像死了一樣沉寂。綣花不禁心中驚歎，不過此時見她閉合的眼睫輕顫，死死的咬著下唇就知道，她還是疼，只是，能忍耐如此，到底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去請去燼先生。」驚鳥沉聲道。

　　綣花吩咐了侍女去打了乾淨的水來，絞了一把乾淨的帕子想要去擦一擦肆肆的臉上的污泥，然而伸出的手到底是縮了回去，對著身邊的侍女道：「將她清潔一下。」方才見肆肆如此模樣，同為女子，綣花大為觸動，但是她見過她先前的種種詭異，到底不能用平常心來對待她了。況且，她親眼見她殺死了二死士，對肆肆實在有膈應。

　　外面有腳步聲靠近，綣花轉頭想看門口，尚未見人，就聽有一人語氣頗為不情願的嚷嚷道：「是什麼樣的人這樣金貴！竟要擾老頭子清夢，這樣急巴巴的趕著難道是活不過明天了嗎？」他的這話說得頗為刻薄，聽了怎麼不讓人心中慪氣？

　　等人進了門才發現他果然是只中衣外面套了一件外衫，頭髮更是披散著，顯然是睡夢中被扯醒匆匆趕來的。他年紀大概三十七八，黑瘦黑瘦，細小眉眼中好像閃著精光，兩撇小鬍子一抖。然而等他剛踏進門鼻子一嗅就發現了些什麼，臉色突變，立即加快了的腳步進來。

　　綣花倒也是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去燼先生。」

　　那人卻徑直直的走到了床前，伸出手指在肆肆□的肌膚一蹭，然後伸回自己眼前雙指撚了撚，又放在鼻端嗅了嗅。他臉上神情凝重，眉頭幾乎要皺在了一起，又用舌尖試了一下指腹。停頓片刻，去燼突然轉過了生來，神情頗為凝重的對著身後的兩人問道：「這東西可是你們在棺中挖出來的？」

　　綣花聽清楚他的話，不由得心中一突，為何去燼先生稱她為「東西」？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綣花把視線看向驚鳥。

　　驚鳥倒是無甚驚奇，依舊是那一副無甚神情的模樣，就是連眉毛都懶得挑一下，「還請先生勿問，敞園的人是沒有過去，沒有來歷的。」

　　去燼正在興頭上，被他這話噎得瞪大了眼睛，兩撇鬍子一抖一抖的，不過他身為敞園的人自然也是知道敞園的規矩的，只好訕訕作罷。他搓著手來回在床前踱了幾步，最後一回頭，口氣相沖的喝道：「你們還杵在這幹什麼？」那二人都是知道他素來治人的規矩的，依言退到了門外。

　　去燼將藥箱擱了下來，在裡面翻騰著什麼，既是興奮又是驚疑，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的東西。」

　　「老夫算是開了眼界了，也罷，老夫就是為了自己也定會救治好你。」

　　他的神情亢奮，手下的動作也越來越迅速，施針下藥，一氣呵成。

　　綣花和驚鳥在外面乾等著，他們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驚鳥性子就是成默寡言，綣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悄聲問道：「你看屋子裡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驚鳥面無表情的轉頭看著她，其實他也不知道能在棺中活兩年的「人」還算不算是人了，只能搖搖頭。

　　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的除了主子外，恐怕裡面怪醫或許也知道一星半點，綣花黯然想，她心中歎了口氣，強壓住了自己好奇，這些本不該她關心在意，只要那東西為主子效力就好。

　　外頭天濛濛亮的時候，房門才被刺啦一聲打開，去燼眼下一片烏青，眼神也有些虛，「你們去找個侍女小心伺候著，如何照理老夫都已經寫在紙上了。」說著就提著他那藥箱出去了，尚未走了幾步，他又回頭囑咐：「老夫眯一會就回來看看。」

　　他素來不是這樣體貼的醫者，如此上心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屋內，肆肆覺得一切都在翻攪，渾身上下如同是被刀削著一般，一寸一寸，削肉剮骨，那些原本已經被沉澱被腐朽的東西也全部都被抖落了出來。她好像在做著一個冗長的夢，明明是舊時的歡樂時光，卻讓人疼得喘不過起來。

　　「肆肆，肆肆……」有人在不斷的喊她。

　　「肆肆，肆肆，肆肆？」

　　是誰？誰在喊她？

　　她睜開眼睛卻發現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肆肆……肆肆？」

　　那個低柔的聲音就在她耳邊，一遍遍細膩的喚著她，溫柔旖旎。突然，她的唇上像被什麼輕輕觸碰了一樣。

　　肆肆恍然記了起來，是了，她在花下酣睡，只因午後驕陽灼目，就將一方白巾蒙在了臉上。他尋來，隔著香巾小心翼翼的親吻。而她在香巾下面紅耳赤。

　　然而下一秒，又有人在不遠處怒喝：「肆肆，你怎能如此寡廉鮮恥，不孝不義！」

　　她一下子驚住了，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蒙在臉上的白巾被掀開，一雙手死死的掐住她脖子，「宋肆肆，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做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吧，肆肆，去死吧！」

　　肆肆看著眼前盛怒的少年，他雙手用盡了力氣死死掐著她的脖子，他是真的是想她死，半分情分都沒有，一心一意的只想她死。

　　原來，他口裡心中都只盼著她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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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蘿樓事

　　肆肆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睛才知道剛才不過是一場噩夢，身上沁出的一層冷汗讓她打了個哆嗦。不管前路是如何，她終是逃出來了。

　　「小怪物醒了？」突然響起的一個聲音。

　　去燼端著一碗濃稠的湯藥來，他原本長相刻薄，此刻帶著笑，卻只讓人覺得奸詐。他將藥擱在肆肆床邊小案上，搓著手上下打量著她，有按捺不住的興奮。

　　肆肆微顰著眉，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夠其中的心思，她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就厭倦的轉開了視線。

　　「你這東西果然沒有良心，老夫辛苦醫治好你，卻不見你感恩戴德！」去燼原本正在興頭上，被肆肆這半死不活的態度一氣，當下吹鬍子瞪眼起來。

　　肆肆仍是如無動於衷，平靜無瀾。

　　「你這個小怪物，要不是老夫，你以為你能活著到今天，你能想過來嗎？」

　　「你你你……你這渾身上下用的都是老夫珍藏的膏藥，纖秀，纖秀……你進來將這怪物身上的膏藥都給老夫刮下來！」床上女子就像一潭死水，任去燼投下多大石子都不會激起任何波瀾，他反倒是自己怒了起來，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肆肆猛然轉過眉眼來看著他，「你不過是遵了旁人的吩咐來給我治病，我為何要對你感恩戴德？」她的聲音嘶啞鄙，似被沙子磨礪過一樣，發音還有些古怪的孱弱。

　　「你這小畜生！你……你……」去燼被一噎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啪啪啪。」有人擊了掌。

　　「宋家的大小姐倒真是伶牙俐齒。」一個輕慢的聲音響起，「只是，孤卻不想這一副好牙……咬的是孤的人。」裴湛手中捏著一卷素紙，朝著幾乎是怒極了的去燼擺手示意其出去。

　　去燼雖然被肆肆氣得盛怒，但對裴湛的話卻當真是聽從，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晏王，再是不甘也只是憤憤的瞥了一眼後就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肆肆和裴湛兩人，一下子靜了起來。晏王晏王，肆肆長歎一口氣，原來真是皇家子弟。

　　裴湛撩起長擺在桌子前坐下，他姿態神情無一處不顯示貴氣優雅。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肆肆，將手中紙慢慢的展開，「宋肆肆，你的一生可都在這上面了。孤反復讀了幾日，仍不明白……這世間怎麼會有你這樣不忠不孝不義不知廉恥的女子。」

　　果不然出他所料，肆肆渾身一顫。

　　「孤不在意你的過去，但孤要你清楚明白，除了孤，這天下怎會容得下你這等女子？」

　　肆肆臉色蒼白，死死的咬著了自己下唇，是啊，這世間怎會容下自己，要不然又怎麼會在地下兩年？天下不容她，他知道她的一切，所以也只能向他乞生嗎？肆肆好像入神了一樣盯著裴湛手中的那張紙，仿佛只要他一開口，那上面的字就會化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向著自己劈頭蓋臉的呼嘯而來，將自己從頭到腳一處不落的淩遲。

　　然而，裴湛只是輕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紙一點點撕成了碎屑一揚，「你是孤的狗，自然也不會再被人隨意欺辱。」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肆肆要想活在這天地間唯一的活路就是做他的狗，別無其他。

　　他素來眼毒，出身皇家，人心又有幾分是猜不透的？他知道這紙上的每一句都是對眼前這個看似纖弱卻實如蛇蠍一樣女子最簡潔直觀的描述，這樣不堪的過去對她影響不言而喻。

　　她眼底那樣的波濤翻湧裴湛不是不能感受到，未必是要字字剖白才能將一個人傷得體無完膚。裴湛記性素來就好，那紙上的字句他早就熟記於心，初讀時震驚，到最後的疑惑不恥。他想要的不過就是提點一下那人，縱使是重回世間，也不要忘記兩年前她是如何不容於天地，縱使是重回世間，她也只是聽他號令而乞生的一隻狗，生死全在他的手中。

　　肆肆忍不住打顫，她垂在雙側的手緊緊的握著拳頭，棺中兩年，指甲其實早已傷了根本。有些折斷了後就沒再生長出來，即使是深深的嵌入掌心，她也是昏昏然不知道任何痛楚。

　　「是，肆肆知道自己的本分。」她掙扎著下了床，一步步的來到裴湛的面前。她原本就身形纖細，如今身上一聲白色中衣，更加顯得她單薄得如同一片紙，每走一步都搖搖欲墜。肆肆慢慢的跪在了裴湛的膝前，以最卑賤姿勢伏著身子，恭敬且柔順的一字一字的說道：「肆肆知道……做一條狗的本分。」

　　她半垂著眉眼，然而裴湛那雙月白掐銀雲紋的靴子就大咧咧的落在了她的眼中，這樣纖塵不染。肆肆默默的想，她大概在這人眼中就是連粘在靴底泥土都比不上吧？那泥到底是有幸沾這樣華貴的鞋，而靠近她的人只想她死，棄之如敝帚。

　　隔了半響，肆肆才聽見頭頂上傳來聲音：「起來，孤有事情要交代你。」

　　肆肆緩緩站了起來，半斂著眉眼，有些小心翼翼的卑微。世上本就沒有平白無故的恩惠，而她所能倚持的不就是蠱術嗎？她的一生因為它而翻天覆地，曾經避之不及，因它而死，現在又成了唯一依仗，因它而生。

　　「孤要你養一蠱，能叫人不善妒。」

　　肆肆忍不住抬起頭，遲疑一下搖了搖頭，開口道：「世間哪會有這樣的蠱蟲，善妒如何能治好？」

　　裴湛平靜的看著她，好像是要看透她的這話幾分真幾分假，而後才漠然的說道：「孤要你做的不是治，而是毒。」

　　毒。

　　肆肆眸光微閃，「確實有一種蠱，能讓人停留在最快樂的時光，只知歡喜。」

　　裴湛低頭，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好，若是這件事辦不好，孤留著你也無用。」說著就轉身出去，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又微側過身來，「非是孤執意要當你是條狗，而是，宋大小姐你以前的那些過往如何還能讓孤將你看作是人？」他眼角餘光瞥見她的身影隱沒在屋內的昏暗中，渾身都帶著謎一樣的氣息。

　　是啊，誰還會將她看做是人？

　　肆肆坐下伏在桌子上，將眸內翻湧的情緒都斂在低垂的長睫，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她低頭，雙腳的腳腕處已經滲出鮮血，原來，還是感覺疼的。不能感覺到疼，怎麼會拼命的想活著呢？

　　肆肆擰著眉頭想了片刻，才敢確定練這樣的蠱蟲需要哪些步驟。其實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蠱術，她也只是在泛黃的古籍中窺視過一點半點。那時年少，雖然對裡面的種種怪異蠱蟲都感到驚詫，卻到底覺得這是蠻夷偏門，有些不以為恥，只是本著一覽眾長的想法看過些，要說真的去培養蠱蟲卻沒做過。

　　悠哉蠱，其實並不難。

　　肆肆將面前桌子的上的宣紙展開平鋪，用鎮紙壓得平整妥帖，又用紫毫沾飽了墨汁，然而執筆懸在半空卻遲遲落不下去筆。墨汁一滴兩滴的濺落下來，在雪白的紙面上氤氳開來，如同肆肆此刻諱莫如深的心思，濃稠得看不出原先半點樣子。她晃過神來，有些厭倦的將那張紙揉成了一團，隨手扔在了手邊。

　　「宋姑娘。」綣花駐足在門口敲了兩下門框，「主子說此事不宜遲，如是姑娘有要用到的東西不如交代給綣花去辦。」她如此說著，卻沒有邁入意思只停在門口。好像房門就是一道楚河漢界，她如此分明和她保持著距離。

　　肆肆原本就動了氣，氣息紊亂，掩著唇一聲緊著一聲咳。她伏在桌子上，纖細的肩頭因為咳嗽而劇烈的顫抖著，更加顯得纖弱嬌柔。她緩緩抬起頭，看著房門處的女子平靜的說道：「旁的東西都容易，只是我藍氏一族的苜香鼎不知如今流落到何處了。」

　　綣花低頭略一思量又問道：「是否缺了不可？」

　　肆肆點點頭，並再沒有說話。

　　「宋姑娘稍等，容我去和諜部的璿容大人打聽。」

　　肆肆默不作聲的看著的綣花離開，她知道她終究還是會回來的。誰也不知道苜香鼎在哪，這世間唯一知道便只有她自己而已。肆肆低下頭，另鋪了一張紙，速速落筆寫著些什麼。

　　「老子以為敞園來了絕色，原來是只瘦猴。」隔了不知多久，三五人笑得無恥的進了小蘿樓，團團圍住在肆肆面前。

　　肆肆原本低垂的頭，聞見聲音抬起頭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她的眼神平靜無瀾，並未有多少戾氣。然而，原本的喧嘩卻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隔了片刻，才重新爆出一陣哄笑，「原來是不但個猴精，還是個醜八怪，哈哈哈。」

　　「就是不知道這妞有什麼本事能來敞園？肖三你說呢？」

　　又一人砸吧著嘴，摸了摸下巴，眼神下流的打量著肆肆，「不如先讓小弟上去試試不就知道了？這妞雖然不算絕色，可保不定壓在身下滋味銷魂！」

　　這樣下流的話又引起了一陣哄笑。肆肆卻無動於衷，好像一灘死水，好像他們此刻言語褻瀆的不是自己。

　　面對肆肆這樣態度，他們越發猖獗，一人拿手強行掰過了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眾人。不過，肆肆那張臉確實讓人有些不容直視，兩年陰暗棺中生活，就算是再姣好嬌豔容顏也會被泡得慘白。再加上她瘦的厲害，就顯得那雙漆黑的眼睛尤其的大。

　　她這樣從容不迫的看著眼前漢子，倒叫那人囂張氣焰一滯。敞園從來都是奇人異士，這小娘們這幅神情，難道真是有旁的過人的本事才這樣有恃無恐？

　　「難不成肖三是膽怯了？這病弱弱的醜八怪要是不敢上，就讓哥哥來。」

　　一人容易膽小，但眾人的起哄容不得肖三退後，他隨即又掛上了那種淫蕩的笑來，「你們就看著這醜丫頭怎麼在我身底下浪！哈哈哈……」說著就用肥厚的油唇去壓向肆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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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修羅場

　　肆肆眸光微抬直直的看著他，那目光沒有該有驚恐卻是帶著一道道莫名的漠然，不是輕蔑，而是滿心的不在乎。她在那壯漢的挾制之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雙手被他一把握粗糙大掌中，幾乎要被捏碎。

　　哄笑聲此起彼伏，恍如置身在了地獄，群魔亂舞，呼嘯著朝著她猙獰而來。

　　肆肆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的張口咬住了靠近的東西，有人吃痛的驚呼了一聲。立即,她被人一腳踢飛了出去，肆肆手捂著肚子蜷在地上，疼得臉上發白。

　　肖三左臉上都是鮮血，他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樣的看著肆肆，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好像是地獄走來的恐怖鬼怪。

　　後面的人起先也是一怔，靜默了下來。

　　肆肆疼得厲害，額上冒出冷汗密，身子也不住的在顫抖著，但此刻她臉上卻是挽起了唇角，一張嘴吐出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

　　她雖然整個人都帶著漠然厭倦的氣息，但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卻如同是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舌，在每個人的臉上一一遊弋過，讓人不寒而慄。

　　就憑著那股咬人皮肉的狠勁，在場的人也不敢輕視。

　　不過肖三卻不是如此看待，他現在臉上被咬扯下一塊肉疼得紅了眼睛，而且剛才的已經他捏著她手，觸感之下那雙手絕非是練武之人的手，而且剛他踢的那一腳力道不小，要是這女子當真有什麼過人之處也不會全然不還手。如此想著，肖三越加覺得怒不可遏，居然自己被這小賤人咬了一塊肉，非得以十倍的手段去折磨她不可。

　　「小賤蹄子，就不怪爺爺們手下的不留情了。」他們自恃人多，又是有些本事惡名在外。

　　「哥哥們都不要插手。」肖三突然低吼了一聲，「賤貨，不給老子上，老子就讓敞園的人都來上你。」他快步上前揪起蜷在地上肆肆的頭髮朝著外面拖去。

　　肆肆整個人都與地面摩擦著，頭皮被撕扯的疼痛讓她倒吸涼氣，這樣被拖著出了門口，肆肆眼前發黑幾乎就要昏厥過去。

　　這樣昏過去，醒來會不會又是一場無休無止的黑暗？肆肆壓緊牙關，她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以為她跳出了一個煉獄，卻原來不過是跳進了另一個。

　　天空泛著青白，肆肆被拖著到了一處空地，不消一會兒，周遭竟然是圍滿了人。

　　肆肆覺得抬頭就覺得一陣眩暈，笑駡羞辱，好像她被祭祀了一場狂歡，她耳中轟鳴什麼也聽不見，卻覺得這些人面目猙獰向她欺來。突然，肆肆隻覺胸前一涼，刺啦衣物被撕毀的聲音，胸口的大片春光已露。

　　這裡真像是一座地獄，百鬼群魔在肆意狂歡。

　　「兄弟們在敞園沒有在外面自在，今日我肖三就特意找了這個小賤人來給大傢伙泄瀉火。」肖三淫笑著說道，將手中的衣物碎片朝半空中一揚。

　　竟有幾個不恥之流去爭搶，笑容猥褻的去聞著上面的氣味。

　　肆肆咬住牙根生生咽下了方才上湧的血腥氣，蹙著眉頭冷冷的開口說道：「鬆手。」

　　她原本體態纖弱，這樣低喝在此情此景下根本算不得什麼，然而這細細弱弱的聲音更加激起了眾人的淫念。更有人上前伸手在肆肆裸露的胸前掐了一把。

　　沒有人會來垂憐她。

　　弱肉強食原本就是世間常態，肆肆冷漠的目光一一巡過他們的臉上，他們以為她是甕中之鼈，卻不知道其實她也並不非良善。她手中一撚，雙指間隱隱有寶藍色的光，極細極小。

　　「敞園中的人何時輪到你肖三遣配了？」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劃開了眾人咒駡哄笑。

　　只聽得眾人慌張了起來，淩亂的喚道：「參見玄訶大人。」上百漢子齊齊叩首。

　　肖三鬆開一直拽著的肆肆頭髮，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跪了下來。與先前不一樣，現在寂靜的異常。

　　肆肆低斂著眉眼，好似周圍的這一切都再與她無關了。

　　「玄訶大人，這賤人使了陰詐法子將屬下的臉弄成這樣。」肖三揚著左臉，瞞去其他的，好像這才是事情唯一的真像。

　　「呵。」那人冷笑了一聲，「是了，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傷成這樣當真是的臉面無光。」

　　肖三一時啞言，也不敢頂撞，只是跪在那有些發抖，心有不甘。

　　「被一個小女子傷了，若是我定然覺得顏面無光要躲起來。卻不想，肖三，你倒是……」那人說道此處微微一頓，其中譏嘲的意思誰人不曉？

　　「大人為小的做主，真是這小賤人使了陰毒手段。」肖三憤憤。

　　突然，那人袖中嗖破空鑽出的一條瑩白鏈條，向著肖三飛來。「啪」一聲悶響，那銀鏈實實落在了肖三的身上，那地方立即衣飾崩裂，鮮血沁泳。「沒用的東西，敞園是容不下你了。」

　　「大大大……大人！」肖三抖著身體朝著前面膝行了幾步，全然不顧身上傷痛，聲音驚懼，仿佛這才是得最讓他最害怕的事情。

　　肆肆平靜無常，用手揪住了胸前的破碎的衣服，堪堪擋住了白皙的肌膚，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回走，而在場也沒有人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大人，大人，屬下知錯了，玄訶大人饒命……」肖三上前抓住那人小腿。

　　全然不顧肖三的哭訴，白色的的銀鞭又狠狠的落在他的後背上，「敞園留不得你，自尋出路去。」那聲音波瀾不驚。

　　肖三吃痛的吼了一聲，玄訶大人素來說一不二的，當著敞園眾人的面說出來的話已經沒有轉圜的地步了。眾目睽睽之下，他被逐出敞園，然而要是出了敞園，只怕各路仇家就再不會放過他了。肖三面如死灰，對於他而言，出了敞園就是死路一條了。

　　都是她！都是這個賤人！

　　肖三滿腔怒火都指向了肆肆。是她，要不是她，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被趕出敞園？

　　小賤人！那個賤人害死他了！

　　肖三猛然轉過頭看著走出去幾步的肆肆，眸中戾氣積攢。他瘋狂的想著，她想逼死自己，那就是一起死吧！

　　他突然從後面撲向了肆肆，將她撲倒在了地上，雙手死死的掐住了纖細的脖子，死賤人，去死，去死吧！

　　肆肆被掐得神志模糊，周遭一切都在遠離她，死亡幾乎是觸手可及的事情，她的手指下意識得扣進掐著她脖子的那雙手上，只是那雙手就如同的當日困住她的黑棺一樣，銅牆鐵壁。

　　銀鞭破空，繞在了肖三的脖頸處，持鞭的人將鞭子向的空中一抖，那鞭子竟然帶著肖三壯碩的身體向後翻揚，然而恨到極處，肖三掐著肆肆的脖子不肯鬆手，竟叫肆肆也連帶著飛了出去。肖三是存了必死的心，他要肆肆做墊背。

　　玄訶一看如此，從旁邊人的腰間取了一把大刀，飛身而起，自半空中狠狠的劈下，動作流暢得一氣呵成。肆肆被溫熱的鮮血噴得滿臉都是，那一雙手還停留在她的脖子上掐著，但卻離開了它原本的身體――肖三被斬斷了雙手，自手腕處齊整的切斷，鮮血噴湧。

　　肆肆怔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扒開了仍掐著自己脖子上的斷手，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煞白。

　　肖三疼得嘶吼在地上滾做了一團，那些敞園中原本和他交好的人老早躲得遠遠的獨善其身去了。

　　「她如今是敞園的人，哪是你一個棄子可動的？」玄訶冷漠的說道。「拖出去。」

　　肆肆恍恍然的抬頭，看著肖三斷腕處仍噴湧著鮮血被人脫了出去，地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路。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原本敞園中的那些人早已經散去，偌大的地上只剩下自己和不遠處的一人。肆肆抬頭看著那人，喔，這就是他們口中的玄訶大人了――一襲銀白色毛裘，雖然貴氣逼人，但是到底沒有穿這樣嚴實的時令，看了反倒叫人覺得古怪，眉目清秀，身材瘦高，卻沒想到剛才的出手這樣快狠。

　　她半斂著眉眼微微低頭，輕聲說道：「肆肆謝過大人。」她兩年沒說話，發音還是有些古怪。

　　「剛來敞園就讓我敞園失了一員，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那人不痛不癢的說道。

　　肆肆啞然，靜了一會才看向了遠處，剛才她是真的害怕，窒息的感覺這樣清晰，那人也要殺死她。沒人是希望自己活著的。她是真的怕死。

　　「我會下令讓他們不要靠近了你屋子，但是……我希望你的本事值得我給你這樣的特許。」玄訶走前留下這麼一句話。

　　也不知坐了多少，肆肆才撐著站了起來，她混亂的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臉，卻發現那些血早已在她臉上乾涸，腥臭的血味驅之不散。她先前是被那一夥人拖著過來的，身上早已經是多出擦傷，狼狽至極，而她根本不記得來時的路，周遭也看不見一個人。

　　「是……宋姑娘嗎？」這時有一人從後面追了上來，試探著問道。

　　肆肆微微側轉過頭來，那人看了那張佈滿鮮血的臉驚呼了一聲。肆肆停頓了一下見那人還沒有發問的意思就不再理會繼續朝原先的方向走。

　　那人似乎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幾步追了上來，「宋……宋姑娘嗎？小的是纖秀是去燼大人的徒弟。」

　　肆肆停在原地看著他，直接問道：「你能帶我回我住的地方嗎？」

　　那人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在頭頂盤著小小的髮髻，一身青色的書童裝扮，明眸皓齒的纖秀少年。

　　他愣了愣，旋即點頭道：「弟子正是受了師父的命令來找宋姑娘的。」說著，少年上前扶住了肆肆的手臂，摻著她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肆肆鮮少被人這樣親近，她怔怔的看著纖秀微垂後頸，只覺得那一段皓白如瓷讓她這樣的措手不及。肆肆默默的抽回了手，淡淡的說道：「我自己能走。」她雖然口氣不強硬，但卻讓人覺得十分生疏。

　　少年抬起頭見她臉上神情漠然，沒有堅持只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帶路。他走得不快不慢，正好距離肆肆一臂的距離，如她踉蹌他正巧可以第一時間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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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去妒根

　　肆肆伏在桌子上，渾身忍不住打顫，剛才，她真的差點就死了。捂著唇咳了幾聲，胸口上湧的血腥味和原本口中殘血混在一起，她臉色蒼白，眉眼間的孱弱怯懼反而是生出了另一番柔美來。

　　纖秀站在旁邊有些不忍看她渾身的狼狽，咬著唇道：「我去找師父來。」

　　肆肆低頭攤開自己手掌，這是曾經是執筆彈琴的手，她也曾坐在女兒樓的窗邊看著院中百花爭豔，提筆一首新詞。而今……沒有而今了。他們都緊著推她入深淵，萬劫不復。肆肆低頭，心中絞痛，若是沒有蠱術，只怕他們也會對她棄之如敝帚的吧？

　　她將桌上白紙平鋪，將紫毫提在手中，她才重見天日，加之手腕處有傷，每寫一個字都是這樣吃力，歪歪扭扭，勉強可看。但是肆肆卻顧不得，一刻不停的寫，仿佛有一隻洪荒猛獸緊追在身後，只要她一停筆就會把她囫圇一口吞下。

　　去燼進來的時候看見肆肆渾身添了新傷，又見她埋頭寫著什麼，快步上前，恨不得搶過她手中的筆，「你這小怪物，當真是不要命了？」

　　肆肆猛然抬頭冷冷的看著他，她雙眸漆黑，漠然直視。

　　去燼被這目光盯得發毛，心中頓覺自己好心餵了這頭沒良心的畜生，氣得吹鬍子瞪眼起來，「好好好，你以後就是求著老夫，老夫你不來給你治病。」

　　「你等著看，沒有老夫的調理，你這身子可能撐過半年！」說著去燼就盛怒拂袖而去。

　　纖秀見去燼疾步出去，喊了一聲「師父」也急忙追了出去。

　　肆肆蹙著眉，繼續寫著悠哉蠱的秘法，不動悲喜。

　　手下宣紙上已經一點點寫出了煉蠱的步驟和需注意的地方，凝眉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任何錯地方，她才喊人去請綣花來。

　　不一會兒，綣花就來了，然而，她走進來卻是含怒的看著肆肆，面色有些不善，「宋大小姐何苦折騰人。」話音未落就將一張小箋扔在了肆肆的面前。

　　肆肆伸手拾起那張紙箋，展開來一一念道：「苜香鼎，南疆藍家秘寶，活異蠱，生描色，最後為京都宋肆肆所持。」短短數字，卻已是來龍去脈周全，把最終的下落指向了她。肆肆抬起眉眼看著綣花，平靜的說道：「你不去查了，又怎麼會相信這東西的好處？我又怎麼有機會去取回這東西？」

　　綣花擰著眉不語，她看著眼前坐著的女子，她分明是這樣孱弱，卻猶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心思也曲折繁複。

　　「煩請姑娘將這帶給晏王。」肆肆低頭將桌前的紙卷成一卷遞給了綣花。

　　「主子原本以為還要幾日，不想下午敞園的事倒讓你乖順了。」綣花冷笑一聲，接過紙箋就轉身離開，空留肆肆和一盞孤燈相對。

　　肆肆聞言心中一陣翻湧，原來都是知道的，也難怪，敞園中發生這麼大動靜，大概在第一時間大家都是知道了吧。他們都在逼她乖順，不要耍花樣，或者，這下午的一切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也不定？

　　她惜命，他們都用她的命逼著她，她怎麼能不乖順？

　　等肆肆的蠱快練好的時候，已經是過去了半月有餘。驚鳥來傳話說晚上主子會帶她一同去，以婢女的身份。

　　傍晚，肆肆被驚鳥領到了敞園的門口候著，不消一會兒，馬蹄聲漸漸傳來。不遠處，四架的馬車飛馳而來，金色的車轅金色車廂，逼人貴氣。肆肆匆匆爬上馬車，撩起簾子只坐靠著外面的一小塊地方。車內只有裴湛一人，綣花並沒有跟著，當中寬敞，無一不是奢華至極，小案幾上還點了一鼎熏香，氣味清雅。

　　晏王裴湛一身換了一身黑灰錦袍，銀色雲紋腰帶上嵌著滴水翡翠，銀冠束髮，渾似天人，風流雋永。

　　「都準備妥當了？」突然裴湛口氣極淡的開口問道，目光落在肆肆的身上。

　　肆肆點頭，輕輕「嗯」一聲。

　　她指尖觸摸著那只裝著蠱蟲的細小瓷瓶，只覺得滾燙。

　　裴湛再沒有說話，肆肆卻覺得心緒難寧，好像一池平靜的池水被攪渾了。

　　京都沛靈公主府。

　　今日是駙馬生辰，公主府廣布門帖，邀了京都的世家權貴。席間，肆肆低斂著眉眼跪坐在裴湛的身後，酒過三巡，他藉口出去醒酒。肆肆料他是有話要吩咐，也一路跟著出來。然而裴湛一開始確實只是在湖邊借著湖風醒酒而已。

　　「你可知道沛靈公主嗎？」裴湛微微眯著眼看著浩瀚的湖面，平淡的開口問道。

　　若是以前她不認識，那作為剛才宴上的女主人，她怎麼會不認識？肆肆輕聲道：「知道。」

　　沛靈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大公主，雖然母氏低賤，但也到底是天家貴女，更是身為皇帝九弟的裴湛的親侄女。

　　隔了會兒，裴湛才繼續說道：「先前你煉蠱所用到的那滴血就沛靈的。」

　　肆肆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應道：「是。」其實，事到如今他根本沒有必要告訴她蠱蟲的宿主是誰，她……也不關心，肆肆捉摸不透他說這個坦白的原因。

　　「很好。」裴湛說了簡短的兩個字就逕自走開，他身份尊貴加之儀容不凡，一路上都是女眷矚目焦點。他這樣的貴公子，為何還要豢養敞園裡的這樣一群妖魔走獸？養這麼多的「狗」是要咬誰？

　　肆肆吹了一會湖風，才準備回去。

　　「安色郡主才是真正尋得如意郎君，哪像我家呆子，每日只知道說那些預迂腐道理。」一群年輕女子由遠處走來，各個錦衣華服，珠翠滿頭。

　　「是啊，安色郡主垂青的那位才是如今朝中第一得意的青年才俊，深得聖上寵信，模樣也是少有的俊朗。」

　　「你們就愛那我取笑，他哪裡就有這麼好？」其中一人含著笑啐道，然而語調卻是十分輕快得意的。

　　肆肆低垂得著頭往後退了幾步以免衝撞。

　　「現如今京都多少女子慕戀著監察御史大人，安色你若嫌他不好，不如讓給我家表妹罷了……」

　　「呸呸呸。」那打趣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先前的那個女聲匆匆的打斷，「你們再胡說。」

　　「瞧她急的，不過是說笑的，誰人不知沈城沈大人只一心一意對我們安色郡主。」

　　轟……肆肆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雷擊中了。沈城。沈城。這兩個字在她的唇齒間反復咀嚼，苦澀辛辣，再沒有往日的一絲甜蜜。

　　你果然是平步青雲，美人在懷！好，很好！

　　肆肆咬著牙冷笑，胸中五臟就像被一隻手翻攪著一樣疼。真正從旁人的口中聽到他近況，她才知道自己對他一直都懷恨。原來，他的近況現如今她也只能由從旁人那邊聽到零星半點。情意不在，那個人再也不會將瑣事寫在信箋上一一說與她知道。

　　聽到他這樣春風得意，肆肆恨不得現在就當著他面毀掉他的一切！

　　沈城……她終是咬緊牙關，將這流連在唇齒間的這兩個字咽了下去，一路灼燒她的心肺，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一群人聲越來越遠，肆肆才稍稍平復下來，低頭看著握著裝有蠱蟲瓷瓶的那只手，眸光微閃。悠哉悠哉，從此只知歡喜怎知不是件幸事？她幾乎有將這蠱種在自己身上的念頭！不，她殘喘兩年還有別的事沒有做！

　　肆肆渾渾噩噩被湖風一吹果然是靈台清明了起來，她抬手一摸眼角，不知何時那邊已有些濕涼。朝著宴席大廳快步走了過去，肆肆小心翼翼跪坐在裴湛的身後。只因為他晏王的身份，和沛靈公主坐得極為靠近。

　　公主笑語晏晏，駙馬也偶爾耳鬢低語。如何看都是羨煞旁人。

　　肆肆吸了口氣，撥開了瓷瓶的塞子，小小蠱蟲只有米粒大小，白花花的爬動著。肆肆讓它在指尖停留片刻就將之放在朝向上座方位的地上。蠱蟲不同其他，早在煉製過程中已是嘗過了宿主的血，脫離了蠱母自會去尋宿主。

　　她收回目光斂著的眉眼，再不去看其他，一動不動。曾經，花社詩社她也不少參與，現在場中的一多半人她都知曉，只是……現在的她又怎麼會和曾經姣好容貌對得上號？只怕被認了出來，他們也只會咒駡她，恨不得將她扭送到官府去吧？

　　宴會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切都相安無事，肆肆知道悠哉只會的宿主嫉妒傷心時才會發作。臨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輕摟著沛靈公主的男子，耳邊迴旋著裴湛最初說的那句話，「孤要你養一蠱，能叫人不善妒。」

　　那個女子雖然眉眼間嬌縱，但目光總是追隨著她身旁夫君，低眉淺笑最是溫柔。善妒善妒，誰能教她生妒，不過是太在意了那人罷了。如此愛深，而那人卻只想給她悠哉蠱。

　　不愛了，自然也就沒有妒了。

　　肆肆黯然得想，要是真到了那天，她的熱切目光再不了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悵然若失？

　　男女之情，才最是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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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闖刑樓

　　苜香鼎的事情一直盤踞在肆肆心頭，她曾經有意透露給綣花，但是那邊似乎並沒有動靜。這時恰，纖秀帶著去燼先生吩咐的藥過來。

　　肆肆有些心不在焉，隨手去端了桌上剛被纖秀擱下的藥碗，微斂著長睫遞至唇邊。纖秀突然一把抓住了肆肆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肆肆驚訝，抬眸看著他。

　　纖秀有些吞吞吐吐的遲疑，「這樣噁心人的東西姑娘為何要吃？」

　　碗中的東西漆黑粘稠，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調成的，看了讓人噁心得難以下嚥，但肆肆卻能毫不在意的吃了數十日。

　　「這不是那位醫者囑咐的嗎？」

　　「師父他……」纖秀突然覺得臉上窘迫起來，「雖然其中也有藥，但是弄得這噁心人的樣子卻是師父是故意捉弄你。」

　　肆肆淡淡的喔了一聲，繼續將那碗黑稠遞至唇邊，艱難的咽了下去，用指尖一抹唇角的的殘漬，她緩緩的說道：「那又怎樣，不是也有藥在裡面嗎？」

　　纖秀突然覺得胸腔中騰了一股莫名的火來，這人怎麼可以對自己都這樣的冷漠，渾然不在意的淡漠。他一把搶過肆肆面前的碗，「裡頭放的方子我也知道，以後我給你調藥。」

　　肆肆略有吃驚的抬眸看著他，轉而眉眼間換上了中拒人於千里的疏漠，「不用了。」

　　纖秀又覺得她可恨了起來，「你就這麼不自愛嗎？別人為難你，你明明知道卻受著？」剛一吼完，他自己都被自己突然的暴怒嚇到，面上無辜，呆呆的怔愣在原地。

　　「噗。」肆肆輕笑一聲，這些日子來，她從來沒有笑過，這一笑只讓人春風拂面，分花拂柳，生硬的眼眸中迴旋柔情。但這笑一閃即逝，她斂起情緒，淡淡的道：「你們師徒情分，沒有必要為了我一個外人生分。」

　　纖秀愕然，杵在原地。

　　「不過，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想了想，肆肆斂著眉眼低聲問道，長睫微顫，有種不確定的忐忑。

　　纖秀臉突然紅了起來，「你……你要什麼。」

　　「你能幫我帶封信給一個人嗎？」

　　「不是晏王府的人，是嗎？」纖秀聲音細細弱弱的問道，將心中的猜想問了出來。

　　肆肆點點頭。

　　「我……我有時會幫師父去外面收些藥材，你要我帶給誰？」沉默了會，纖秀說道。

　　肆肆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轉身拿紙，背著纖秀寫了神馬，然後疊好放在隨身小袋中轉交給他，「永安巷朱府。」

　　纖秀點了點頭，將小袋納入自己懷中。

　　「如此，多謝了。」

　　到了晚上，敞園卻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肆肆正在跳躍火燭下寫著東西。

　　去燼一身怒氣而來，「你怎麼還有臉這麼氣定神閑的在這。」

　　肆肆埋頭，連眉眼都懶得抬一下，她的沒有理會更加激怒了去燼。盛怒之下的去燼順手拿了桌上的硯臺砸向了肆肆。

　　漆黑的墨汁潑了她滿頭滿臉，額上有鮮血順著留了下來。

　　肆肆拿了帕子抹了一把，卻越抹越花。去燼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抓住肆肆的胳膊使勁的晃著她，好像要將她晃醒，「你這沒良心的小畜生，纖秀被你害死了！」

　　「你幹嘛要連累他，你想找死就自己去，他幹嘛要讓他替你去死。」

　　肆肆被晃得頭昏腦脹，骨頭都快散架了，低吼道：「你放手。」

　　「放手？老夫為什麼要放手？你朝老夫的弟子下手時候怎麼沒想過他還只是個孩子？」

　　肆肆被晃得岔氣，一聲接一聲咳了起來，「到……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老夫要問你怎麼了，纖秀這孩子天天給你送藥，你竟然忍心對他下手？現在被玄訶逮了個正著，正要依著園規辦，攜帶消息出敞園的罪有多大你知道嗎？」

　　肆肆聞言抬了眉眼看著他，蹙著眉，「你怎麼就說是我？」

　　「出了事，你想撇的乾淨是嗎？纖秀在敞園只和你走得近，除了你，誰還會讓他被發現了還這樣死咬著不肯據實交代！」

　　「這孩子還在老夫面前說了你許多好話，沒想到你這樣躲得乾淨，叫他替你扛下來！宋家大小姐你這樣薄情寡義，怪不得會被人弄得這幅鬼樣子！」

　　肆肆被他說得神色微動，聲音沉沉的說道：「在哪？」

　　是在刑樓。

　　肆肆不知道，這座十八層的高樓就是敞園乃至是京都人人談之色變的人間地獄。她只覺得剛進來就有種厚重血腥氣縈繞在鼻尖，夾雜一股濃郁古怪的氣味，讓人作嘔。肆肆蹙眉，樓中有木梯盤旋而上，她被去燼扯著手臂一路拽著疾馳上了三樓。

　　刑樓為天井的四面房間的八角樓結構，每層都設有旋梯一路盤旋而上直至頂樓。

　　他們順著樓梯停駐在了三樓，肆肆氣息不定，捂著唇咳。這一樓層遍佈的各中刑具，掛在壁上，中間還擺上了各種大型刑具，冰冷陰森，讓人不寒而慄。側前方是擺著了一張長案和幾把椅子，幾個人林立在那兒，間隙還能隱約看見一人跪在那兒。

　　去燼幾乎是半拖著肆肆朝著那去，「老夫的徒弟明知敞園的規矩怎麼還會去犯！」

　　肆肆被他扯到了人群中，腳下不穩就被摔倒了地上，正好對在了那個跪在地上人的面前。入目的是一片殷紅的血，她心中一突，微微轉動目光，那一雙血泊中的手，中指節已經完全被剝了皮，露出鮮血淋漓的肉。

　　十指連心。

　　那人跪在地上，只用掌心撐著地，十指微微痙攣似的曲著。

　　「呵，原來是宋大小姐。」頭頂上傳來一人薄涼的聲音。

　　肆肆恍若無聞，只注視著眼前，她看見那人袖子，那一段玄青素布她是記得的，正是同纖秀晌午穿的衣服的料子一樣。她抬頭，那張稍稍有些低垂的臉果然是纖秀，他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泥汙和淚漬混合，眉眼微顫的看著肆肆。

　　肆肆的心好像被重重的彈了一下，她恍恍然的抬起手替纖秀抹了一把眼角的濕潤。是啊，他還只是個孩子。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辛苦撐著受完這些刑的，是不是也如當年的自己一樣即便是在最絕望的時候也奢望著有人會為了自己而挺身而出？

　　他到底太年輕了……年輕得輕易的就相信別人的話，為此寧願自己承受一切。

　　「怎麼，難不成，宋大小姐前來是有隱情要陳述？」

　　肆肆緩緩的站起身子，抬眸平靜的看著那個被狐裘裹得嚴嚴實實的說話之人，一字一字的道：「沒有。」她說得口齒清晰，再是分明不過的兩個字――沒有。

　　她說沒有什麼要說的，她完全都否認了。

　　纖秀聞言，身子幾乎是一震，但終是啞然咬牙，沒有吐露出一個字來。

　　去燼原本指著肆肆來替自己的徒弟脫罪，卻哪裡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是冷漠自私到了極點，他幾乎就要跳起腳來。去燼三兩步跳到肆肆的面前，齜牙裂目的威脅道：「你胡說什麼，你會不知道？」

　　「好！好！宋大小姐果然心夠狠。」裹著狐裘袍子的人冷笑起來。「熔火，儘管使出你本事來，不要辜負了紅顏枯骨的名號。」

　　「是，大人。」卻是一個嫋嫋娜娜的女子聲音，低柔婉轉，竟有幾分耳邊低語的味道。

　　那人一襲紅色勁裝，她手中持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慢慢踱步到纖秀的面前蹲下。她在纖秀眼前晃了晃手中之物，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剪刀在我手中妙用無窮。」她話音沒有落完，就有兩人抬了油鍋來，添了柴木，燒得嗤啦啦的冒著油泡。

　　紅衣女子用剪刀挑起地上纖秀手指上被剝下的一圈皮膚，森森的笑了兩聲，將之放在油鍋中一滾，又隨即撈了起來，她將被炸熟了的肉片放在鼻端深深的聞了一下，「真香。」

　　這幾乎要讓人作嘔的行為，纖秀身子有些發僵。

　　「熔火！你這樣折磨老夫徒弟，老夫和你沒完。」去燼大喝一聲，幾乎就要上前和熔火拼命。然而早被手下人死死按住了身子，不容上前。

　　「去燼先生。玄某遵您一聲先生，可並不代表敞園的規矩就廢了。敞園並這刑樓共九百八十四的人，無非就是靠這規矩過活，要是失了規矩，這後果，先生可知道？」玄訶攏了攏皮裘，神情肅然的說道：「那便是整個的京都都要亂套了。」

　　這麼大一鼎帽子扣了下來，去燼帶不起也吃不消，「你……你以後要是那東西發作了可莫要再求我施針！」

　　玄訶一怔，旋即又頗為無恥的一笑：「我那時自會去求王爺。」

　　熔火好像把自己全部都沉溺在了酷刑著，越是殘忍越是笑靨如花。她當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容顏嬌媚的女子，聲音也是嬌滴滴，但卻做著這樣血腥殘虐的事情。

　　她擊了兩下手，在他們身後的一面牆壁緩緩的向著旁邊平移，後面居然是一個個鐵牢籠。每個牢籠中關著一個人，有躺或縮在牆角。那些人只可勉強看出的幾分人的模樣，一個個的面黃肌瘦，容顏憔悴，也不知被關在這折磨了多久。

　　熔火像是一團跳躍的火似的移到牢籠前，幽幽的笑道：「多久沒有吃肉了？」

　　那牢籠中的人直直盯著那被炸得香脆小小肉片，那絲絲縷縷的氣味在牽扯著他神經。

　　「呵，你不要，那我可就給別人了。」

　　那人再也把持不住，噌躍到了牢籠前，在鐵欄杆空隙張嘴就叼主了那塊肉片。

　　肆肆幾乎能聽見那人唇齒間咀嚼的聲音，他似乎還意味深長的舔了一下自己唇，回味無窮。她覺得有些發冷，不由得抬起雙臂抱著自己。不知，此情此景對於纖秀來說又是何種煎熬？

　　突然，熔火回過頭來對著肆肆緩緩的笑了起來，「你要不要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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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纖秀困

　　肆肆咬著牙，眼睛中突然燃起一團火，執著著迎著熔火詭異的笑。她原本周身那種如同死屍一樣無動於衷的漠然氣息總算是激得消散了。

　　「熔火。」不重不輕的一聲訓斥，玄訶也一副快吐了的表情，純白皮裘映襯下那張臉的果然還要比往常慘白上幾分。「纖秀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收起你那套噁心人的手段。」

　　該使的手段也差不多使完了，他才施施然喊停。

　　熔火吃吃一笑，「是，玄訶大人。」

　　肆肆轉頭去看著跪在地上纖秀，他身子瘦弱單薄就好像是坐實了他的名字一般，十四五歲的纖秀少年。熔火這樣的行為不下於在拿刀一下下的淩遲他的心，卻寧可銀牙咬碎。

　　去燼心疼自己徒弟，又被肆肆的無情無義氣得發抖，他沖到肆肆的面前，幾乎就要一巴掌甩到她的臉上，這人真是魔障！「你真想要纖秀的命嗎？是你叫他夾帶消息出去的你就承認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他給你熬湯煎藥，你就是這麼報答他的呢？」

　　肆肆臉色蒼白，分外認真的看著去燼，一字字道：「良心？你覺得我還會有良心嗎？」她聲音的低啞，讓人分外覺得無盡的漠然。

　　她又轉過頭來看著前面的幾人，泠泠目光如一條吐出信子的毒蛇，「你們何至於會想到是我讓這人夾帶消息出去的？」

　　在那樣目光下，並沒有人回話，肆肆蹲下身子問纖秀：「你夾帶的那個東西呢？」

　　纖秀渾身都繃直的僵硬了，隔了會兒才拼命的抬低垂著的頭，溫溫涼涼的淚被甩濺到肆肆的手背上，她蹙著眉。

　　「敢問大人，抓住纖秀的證據在哪？」肆肆抬著漆黑的眸子看著他，裡面藏著諱莫如深的心思。

　　玄訶扯著唇角冷笑一聲，他從皮裘中伸出一隻手來，那只手皓白修長，指骨分明，雙指間正是夾著一片薄薄的白紙。揚了揚，他索性伸出另一隻手，緩緩展開那小小紙，沉聲吟道：「初十辰時，東郊十村。」

　　言罷，他將有字的一面對著肆肆。

　　肆肆蹙眉不語，這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就是她自己的字跡。

　　「宋大小姐，你可認識這上面字跡？」

　　肆肆微微一哂，點了點頭，「字跡認識，卻不知道是出於誰之手。」

　　「好！宋大小姐你可真是沒臉沒皮無恥之極了，事到如今還是撇的一乾二淨。」

　　「上面字跡和你相同，總與你是脫不了干係的。」突然一人插話說道。那人原本一直站在玄訶身後，一張國字臉，看起來剛正不阿的正直模樣，他先前一直未語，甫一開口，字正腔圓，少有的持重。

　　肆肆搖頭，「怎麼會有干係？」她踱步到的玄訶的面前，半垂著眉眼靜默了一會，才側頭對著去燼道：「先生不如來聞聞這紙上可有我屋中的藥氣？」

　　去燼狐疑，但還是三兩步上前，捏著紙片在鼻前嗅了嗅，「非但沒有藥味……還有些別的味道。」

　　「大人，肆肆屋中鋪藥多日，若是我房中所出之物如何能不沾染上些許藥味？」靜了一會兒，肆肆才開口挑明。

　　「再濃氣味時間再長也會消散，光憑這點不足為信。」玄訶開口道。

　　纖秀跪在地上，空氣中似乎還彌散著那股煎炸肉片的酥香，他煎熬其中，又遭肆肆如此辯白，不知道是何想法。

　　去燼卻搖了搖頭，「非也，老夫特意下了一味通過呼吸氣味來調理心肺的藥，這藥就是靠著這持久藥味。」

　　她的身上沁染的這種藥氣，經久不散，那筆下所出的紙箋或是房中的筆墨一應有這樣的氣味才是。

　　「所言屬實？」玄訶挑眉看著去燼，一邊用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樣。

　　去燼臉色一板，「老夫何時有虛言。」他原本對玄訶這樣折磨自己徒弟怨念在心，更加之現在用這樣疑惑的口氣來與他說話，自然口氣不善起來。

　　字是肆肆的字，卻不是出自她之手。顯然是又人存心的陷害了。這一層，去燼自然也想明白了，他那徒弟完全成了那幕後黑手的連環計中的一顆棋子。他趕緊上前將纖秀扶了起來，怒瞪著玄訶道：「這下能放老夫的弟子了吧。」

　　纖秀抬頭看著肆肆，眼中疑惑。他受盡折磨不是質問肆肆為何撇的乾淨，卻只是疑惑不解，這樣的目光讓她心中一軟，肆肆突然抬起手拂去了他臉上的淚，這一瞬，她的眉眼柔情，沖淡了以往的涼薄之態。肆肆傾身湊到他的耳邊，聲音低淺的歎道：「你還小。」

　　你還小，太多的算計沒經歷過。

　　纖秀聞言低垂著頭，眉眼下一片烏青，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肆肆看著他們而來走遠，才回頭看著玄訶，「多謝大人明辨是非。」

　　玄訶突然覺得滿心的嫌惡，冷嘲道：「是非？對於連良心都沒有的人何要這是非？」

　　「肆肆不要，卻也不想旁人被顛倒的是非所累。」肆肆吸了一口氣，輕緩的喃道，「紙是南淮紙，肆肆隻知道兩年前十金才能買二十張，恰恰敞園中用就是這紙，大人不如由此查起。」

　　等肆肆走後，國字臉的男子問道，「這就是王爺親自帶回來的人嗎？」

　　玄訶漫不經心的將手中紙箋納入自己袖中，懶散的說道：「也不知是哪裡撿回來的。」

　　「那這件事怎麼辦？」

　　玄訶白了他一眼，「自然就這樣算了，能怎麼辦？既然知道了只是陷害，敞園中這些明爭暗鬥的伎倆難道還少嗎？難不成我要為了她再折去敞園的一員嗎？」他好像是在說在自然不過的事情。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她若是在敞園中也能被人害死，那就死了一了百了，省的王爺用大把銀子供著一個廢物，岩莫，你說是不是？」

　　岩莫默然，敞園有自己的法則，只是，這女子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對了，璿容後日生辰，你禮物備好了嗎？」

　　國字臉青年一愣。

　　玄訶嘖嘖了兩聲，一副的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將手臂搭在了岩莫的肩上，「若是肯將王爺賞你的兩壺千杯醉送我，我倒是能教你如何才能討她的歡喜。」

　　……

　　肆肆回去的一路，來往的人總是遠遠的就避讓著她，好像她就是洪水猛獸一樣。人心複雜，她原本不遠費心思去周旋防備，他們這樣遠離著她也好。肆肆滿心厭煩，只想快些回小蘿樓，然而一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宋大小姐。」

　　那人火紅的裙擺仍在迴旋，似乎是將將才跑停。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刑樓見過的手段辛辣的熔火。

　　肆肆對這人無半分好感，眼角微挑瞄了她一眼，卻見她滿臉嬌笑。然而，那笑卻是真正讓人覺得恐怖森然。

　　「宋大小姐不識得我了嗎？」

　　她如是問，聲音嬌柔，直直的看著肆肆。

　　肆肆神色厭倦的瞥了她一眼，直接開口問道：「你要說什麼？」

　　熔火突然上前一步，擒住她的雙臂，「你不認識我了嗎？宋大小姐！」她一時間臉上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放開我。」肆肆冷冷的低喝一聲。她四周纖弱，就算是對著同樣是女子熔火也毫無還手反抗的能力。

　　熔火被她一喝，居然怔愣後果真放開了她。「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熔火幾乎是在嘶吼，她的一張臉就正對著肆肆的眼前。

　　肆肆努力想了一遍，然而，對於咫尺之間這張的臉是實在是沒有半分記憶。

　　「你不記得我了嗎？宋肆肆，你居然不記得我了！」熔火複又將手深深的陷入肆肆的胳膊中，全身的怒意都彙集到了她的指間。

　　「原來你沒有死！」

　　「我這一生都是被你毀了，我每時每刻都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你竟然不記得我！」她這樣沁入骨髓的恨她，她居然不記得她了！熔火突然覺得自己極其可悲可笑，仇人不知，那自己恨折磨的就是她自己。她生不如死也要叫當初害她的人也不得安生！

　　肆肆被她這吼叫弄得心中厭煩，想要掙脫無奈根本不能，只能面上無動於衷任由她發瘋。

　　「宋肆肆，我原本叫璧仙，你給我記牢了。」熔火用手掰著肆肆的下顎，強迫她看著自己，「我保證，我會讓你牢牢記住我。」

　　「昌平侯府璧仙？」肆肆腦中零星片段一閃，這名字她似乎記得。

　　「不錯！我正是昌平侯府的璧仙，都是拜宋大小姐所賜，我才會嫁給一個侏儒！日日夜夜受著折磨，所以，宋肆肆你該死！」熔火竟然已經是聲淚具下了，除了恨還有難言的羞恥。

　　肆肆心下複雜，任由熔火作為。

　　「你給我記著，我不會放過你！今天的事只是一個開始。」熔火突然鬆手，轉身快步走開。

　　肆肆在原地靜立了一會，才回自己的小樓。她伏在桌子上，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有些事有些人，避也避不開，只要你在那兒，他們就會朝你接踵而來。那些舊日時光，肆肆原本以為早已被那口黑棺一齊封住，可誰知只要輕輕一嗑，任憑是多堅固的護甲都碎成了粉末，葬在其中記憶重新朝著她逆襲而來，清晰如昨。

　　她還記得那時熔火並不是現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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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狩獵場

　　肆肆那日入府的時候是深夜，是在昏昏沉沉中被綣花和驚鳥直接帶到敞園來。而這段日子她也僅限於在自己的屋子中，不曾出去活動，不知道這偌大的王府是憑著京都城中的務冶山勢而建，分為四層。最最外面是雜役的生活居住的地方，第二層就是就是被兩丈余高的灰牆所圍起來的敞園。過了敞園往上就是青楚館，青楚館人乃是民間清白之士，為人光明行事磊落。最上面一層就是金吾營，乃是京都金吾衛所居之地。

　　晏王府共三萬一千九百二十五人，皆聽憑裴湛一人號令。

　　肆肆從前也聽聞過這個晏王裴湛的名號，諸多耳聞皇帝對異母的胞弟頗為信任。直到這一刻，肆肆才知道這信任是到了何種地步。她傍晚的時候被綣花帶著到了金吾營，兩萬余人金吾衛早已經是昂然馬上，蓄勢待發，放眼望過去，耀目的盔甲將整個晏王府都像鍍上了一層金色。肆肆被這陣勢所駭，金吾衛是鎮守京都各處乃至皇宮各處關卡的將士，衛無一不是世家挑出來的子弟，歷朝歷代都是由掌皇權著親自號令，而今總營卻設在了晏王府。有了金吾衛就相當於握著的京都的命門，皇帝將這權利下交給裴湛，可見他不一般的信任。

　　山門第次而開，裴湛一聲令下翻身上馬，鐵蹄攢動，整齊列隊的金吾衛中間讓出一條路來，肆肆覺得整個山莊都在晃動。

　　肆肆被綣花拉著塞進了一輛馬車，跟著前面浩浩蕩蕩鐵騎離開晏王府。車中並非只有她一人，還有著一襲緋紅羅裙的女子，只手拖著腮半斜著身子倚在軟墊子上，一副閒適的模樣。綣花也跟著坐了進來，恭謹的喊了一聲，「璿容大人。」

　　那豔光逼人的女子挑眉看著肆肆，漫不經心的問道：「這是誰？」

　　「是敞園的宋姑娘。」綣花遲疑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肆肆，才開口說道。

　　緋紅羅裙的女子低笑一聲，「原來是宋大小姐。」

　　大小姐？她先如今的哪能當得上這三個字？每次被提及都只覺得是一場譏嘲。

　　宋肆肆斂著眉眼，不動神色。

　　「這世間沒有我諜部打聽不到的事情。」她說道此處，緩緩的停頓一下，好像是在等肆肆的反應，而後才輕聲慢語的說道：「宋大小姐以前那些事情可真算是驚世駭俗了，不過，我倒是喜歡心腸夠冷夠狠的女子。」

　　肆肆抬頭看了她一眼，口氣極為平淡的回道：「肆肆承蒙璿容大人看得起。」

　　璿容眼波一轉，笑了幾聲，「你這性子我也喜歡。」

　　綣花夾在這兩人中間卻渾身都不舒服，肆肆身世離奇，是個什麼怪物她到現在都搞不清楚，而璿容大人更是晏王府中少有的難伺候，她近身伺候的婢子若是一個不妥當就是一頓鞭笞。如今這璿容大人竟然開口誇了宋肆肆幾句，她更有不好的念頭生出，指不定後面還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璿容打量了肆肆幾眼，就好像是失去了興致一樣，自己閉目眼神起來。肆肆渾身都沁染藥味，綣花怕璿容借此發怒，就偷偷咧開了一道縫隙來透風，誰知道璿容冷著眼呵斥道：「合上。」綣花只好依言，卻有些驚奇一向愛熏香的璿容大人如何能受得了這樣古怪的藥味。

　　一直到了天徹底黑下來，浩浩蕩蕩的隊伍才算的停了下來。肆肆剛下馬車就被這亮如白晝一樣燈火晃花了眼，她垂著眉眼隔了片刻才朝著四周看了過去，一整座山丘都被一個個帳篷所佔據，往來在其中的人忙碌異常。

　　綣花對著身側的肆肆道：「宋姑娘請跟我來。」

　　璿容身邊早已經站了玄訶等幾人，她看著肆肆遠離的方向淺淺的噙起嘴角，似笑非笑。

　　玄訶早就順著她的目光看過是知道那背影是宋肆肆，忍不住驚疑道：「難道你也對那人有興趣？」

　　璿容回眸一笑，豔光逼人，居然極其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是看重她。」

　　玄訶很想譏嘲，但璿容的為人他也是知道的，要讓她說出這樣的話是何其的難，「她到底……」想了想，玄訶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說道：「本想借著你生辰大家好好聚聚，沒想到皇帝突然要來著這狩獵。」

　　「難道在這我就堵不住你嘴嗎？」璿容斜睨了玄訶一樣，美人嬌嗔，養眼得很。

　　「楚符這幾日也要回來了，咱們正好好久沒聚聚了。」同玄訶一道前來岩莫突然插道。

　　璿容原本還是笑語晏晏，一聽岩莫的話立即變了臉色，冷冷的說到：「王府是差了你們賞錢了還是怎的，要湊著我生辰給楚符的接風？你要來我這便來，要去給楚符迎風就去，不必兩個合在一起糊弄我。」說著冷睨了岩莫一眼，帶著怒氣走。

　　「伺候她的那些只怕今晚又要倒楣了。」玄訶幽幽的說了一句。

　　岩莫訕訕，一臉的無辜，「我剛才又得罪她了？」

　　玄訶噗的一笑，一副我同情你的表情拍了拍岩莫肩膀，空留他一人在原地怔愣。

　　裴湛從御前侍駕回來有些疲累，他單手扶著額，閉目了一會兒，才讓外面的人去傳玄訶、岩莫幾人前來。等人到齊，裴湛半響沒開口，用指尖輕磕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繃直了身子，隔了良久，他才聲音清潤的喚道：「越風。」

　　「屬下在。」一人立即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單膝跪在地上，身上金吾衛的鎧甲耀目。

　　「陽秋山方圓，十步一衛，除了侍駕隨行人員，閒雜人等一旦硬闖立殺無赦。」

　　越風不敢遲疑，朗聲應答：「是。」

　　「岩莫。」

　　「屬下在。」

　　「明日聖上狩獵，你帶一千名金吾衛先行去林中查看，若明日有何疏漏，孤唯你是問。」

　　「屬下領命。」

　　裴湛目光一一巡視過他們臉，緩緩了繼續道：「鋣永。」

　　「屬下在。」

　　「聖上要看搏擊，你挑幾個人準備一下。」裴湛言及此，聲音有些為不可聞無奈，口氣上也弱了幾分。

　　「是，屬下知道了。」他的聲音不似前幾個這樣的乾脆淩厲，反而有些不願。

　　裴湛又囑咐了幾件事，才擺了擺吩咐他們退出去。等偌大的營帳中只剩他一人，裴湛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按揉著自己太陽穴，試圖按下裡面的嘈雜。

　　――「九弟，你說朝中老頑固怎麼總是除不盡？朕給他們高官厚祿，卻不是整天上摺子指責朕這不是那也不是的！」

　　――「要是這群老傢伙追到陽秋山來，你也不必回稟朕，統統都給朕殺了！眼不見為靜，省得日日在朕的面前晃！」

　　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裴湛起身，在帳中踱了幾步，不知道在擰眉思慮著什麼。帳外一個嬌俏的聲音喚道：「九哥。」

　　「進。」

　　那一襲緋紅色羅裙應聲而入，逕自找了個地方依靠著坐了下來，「九哥又在愁什麼？」

　　裴湛沒有應話，轉身也坐下了。

　　「九哥就算是不說，璿容也知道九哥煩憂什麼，是不是那人又要向朝中的人下手了？」

　　「璿容。」裴湛不輕不重的喝斥了一聲，口氣極淡的回了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璿容知道自己放肆了，斂起自己先前臉上的嘲諷，「九哥，你先前讓我查的事情查出的頭緒不多。」

　　「沈城雖然是監察禦史，但他似乎和羅太師一黨有些關聯，這人極不簡單，能查到的東西極少。」

　　「另外慶王府安色郡主和沈城的事情京都傳遍了，也是屬實。」

　　「慶王府和羅太師一黨從來都是勢同水火，他是真有本事，不然如何這樣玲瓏圓滑？」裴湛眯著眼睛看著前方，想了每日朝堂都能看見的那個身影，浩然正氣，無論如何看起來都是剛正不阿得棱角分明，不像是會懂得圓滑曲折的人。他微微一哂，「倒是比那些不懂轉圜的老頑固好太多了。」

　　「九哥是說要讓他為我們所用？」璿容猜踱著裴湛這話中的意思，她這九哥從小就是心思最深的一個，喜怒都不放在臉上。

　　裴湛卻搖了搖頭，拿起手邊的幾分密信看了起來，「先不要動拉攏的念頭，只怕慶王府和羅太師那邊對他都盯緊了。」他對著密信上的字逐一覽過，提筆速速批復了幾個字，「他以前和宋肆肆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九哥你知道的，那宋大小姐在這世間的消息不多，好像刻意有人要隱瞞她過去一樣。 璿容也只查到沈城和宋肆肆曾經青梅竹馬，再具體的事情恐怕也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知道了。」她自負統領的諜部能查清楚世間所有人的一生，宋肆肆卻是唯一的例外，她被活埋，以前存在的痕跡也全都被抹去了。

　　「九哥既然把她一齊帶過來，不如招來問問不就知道了。」璿容看裴湛這會蹙著沉思，一臉凝重，小心翼翼的提議。

　　「只怕這次的事情不是這麼簡單。」裴湛抬頭，「帶她來原本只是防著萬一，卻沒想到現在竟然真是到了這萬一的時候了。」

　　璿容也心知有事情，收起那股慵懶，「我去喊她過來。」她自然明白裴湛口中的她是誰，當下立即去了。不知裴湛所言的萬一，是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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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斷情意

　　帳中只有紙張被翻動的細碎聲音，璿容早在踏進來半步的時候就裴湛遣了出去。裴湛一邊翻著案卷，縱然是肆肆進來坐了半天頭也不曾抬，好像帳中只有他一人一樣。而肆肆更是木然，安靜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跳躍燭火照著她的臉，少了幾分蒼白，一直黯淡雙頰恍似紅潤些許了，不過長睫下仍舊一片烏青。即使再怎麼照耀，她的有些東西有些事情也像見不得光一樣。

　　這寂靜無聲終被打破，肆肆掩著嘴咳了幾聲。

　　隔了半響，裴湛終於開口，聲音清潤的問道：「說說沈城。」

　　肆肆怔愣了一下，眸中有不安情緒翻湧。她隨即半垂下頭斂著眉目，繁雜的心緒想要遮掩，頓了頓，聲音輕的就像在飄一樣，「他……曾經和我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也只是曾經而已。

　　「嗯。」裴湛輕應了一聲，「繼續。」他恍似沒有聽出她現在口氣的艱澀。

　　肆肆啞然，抬頭看了一眼裴湛，誰知他只是在忙著手下的東西，絲毫沒有停下來或是看著她的意思。

　　「曾經也互約婚姻過……」肆肆只好咬牙說下去，好像每說出都是異常的煎熬，就連聲音也有些打顫。對於他們的曾經，肆肆都不知道開口。

　　「他素來謹慎，毫無破綻可循。」肆肆沒來頭的吐出這樣一句話，話音剛落已經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她前段日子在公主府聽說他現在是監察御史，而裴湛現在要向自己打聽他的事情，其中的緣由肯定不外乎就是尋找那人的破綻。

　　裴湛聞言，停了手中的筆，低著頭靜了一會，才抬頭來抬眸看著肆肆，他目光如矩的逼視著肆肆，聲音冷靜自持的道：「這世間不會有人沒有破綻。」

　　肆肆看著他，張了張嘴，囁喏著想要說什麼的，卻最終咬牙輕顫，什麼說不出來。

　　「宋肆肆，你難道還要維護那人嗎？」他的責問並不重，卻一下下的敲在了肆肆的心坎上，讓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肆肆黯然的轉過頭，「還用得著我維護嗎？」這話說得有幾分頹然和自棄。

　　「曾經我以前他的全部都是我的了，現在細想想才發現，我那時候真是昏了頭，他的一切我明明都不瞭解。」肆肆的聲音極低，裡頭包含著難以言明的情緒。言罷，她竟然還彎起了唇角，極淡嘲諷。

　　帳中極靜，一時間所有的氣氛都僵持了起來，燭火跳得越來越急促。

　　裴湛直視著她，「你給孤想清楚，沈城的事情孤要你一字一字的都說給孤聽。」這聲音較之先前已然冷了幾分。

　　肆肆搖了搖頭，她明明是恨他，也她明明也是知道是誰救她的，「肆肆知道自己該站在哪邊。」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死捏在誰的手中，被困棺中兩年，她只要一想到就渾身發寒，那種驚恐是什麼事情也比不了的。

　　肆肆極力想著，「那些瑣碎的小事王爺大概也不願意聽，肆肆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曾經見過他有一塊貼身的玉佩。」那日他們雲湖堤壩上踏春，她出手打了調戲女子的傅尚書妻弟，卻被那紈絝子遣了僕侍追了好久。到還是被追上了，他們兩人都不會腿腳功夫，重棍砸下，沈城撲在她身上護著她。那玉就是那個時候從他的衣襟裡露出來的，溫溫熱熱的玉石的一下下晃蕩著，觸碰著她的下巴，當時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這塊玉捂熱了，眼前水汽升騰，迷迷糊糊的，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那塊玉的形狀被刻在了她的心中。

　　後來，禁不住她的嬌纏癡磨，沈城才說了這玉是傳家之物，說是他爹娘讓他親手送給心愛女子的。那時，她很想問是不是送給自己，卻又矜持得開不了口，自此後雖然在意，卻再也不好明著要看他的玉了。

　　「是什麼樣子的玉佩？」裴湛抽出一張紙，又將手中的筆遞出。

　　肆肆明白他是要自己畫出來，也不在猶豫，走到裴湛桌案前，提筆就畫。對那玉佩的印象太過於深刻，肆肆幾乎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曾經她是如此肖想他能鄭重的將這塊玉佩交予自己，可到底也只是肖想。她所願的沒有成真，也再不會成真。

　　她一氣呵成的將玉佩的的形狀畫好，又將上面的花紋仔細的描出。裴湛拿在手中了仔細覽了數遍，卻沒有發現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不是京都大家大戶家徽模樣。普通的環形玉佩，卻是一個狐狸造型首尾相連成了環形，在狐尾的地方有些小小的「忱」字，並不起眼，若是粗粗看過去，會以為的只是一處花紋。

　　「有幾人曾經因為看過這塊玉佩而丟了性命。」肆肆低聲添了一句。直到很久以後，肆肆才偶然發現，那日在巷子裡追打他們幾人全部都離奇喪命了。她不愚笨，聯想那日他眼中緊張，也曾輾轉反側想去證實，但最終還是暗自相信若是真有此事，他會與她說。可到底，他什麼也沒有說，事實上她對他的一無所知。

　　肆肆剛才握筆的手死死握著拳，靜默無言著等著的裴湛發話。終於，裴湛抬起頭看著他，她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樣眼神，是鄙薄是輕視還是……太過於複雜。他是在慶幸沈城棄了她這樣沒心沒肺的女子，還是在不恥她能這樣漠然出賣曾經親密的人？

　　肆肆不願意去費心思猜他的心思，而那個她唯一花心思去對待的男子已經被她出賣了，她所不肯割捨的最後一點情分，也被眼前這張紙耗得精光。

　　她在等著裴湛的滿意，等待著他點頭放她回去。

　　等出營帳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了，掀開簾子的那一霎那，山風洶湧的撲向她。她頭髮被吹得淩亂紛飛，抬眸茫然望了一眼天上，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除了站崗和巡邏的侍衛和燃燃的篝火，外面也只有一輪孤月。大大小小的帳篷其實都長得差不多，肆肆也不知道到底哪裡才是自己被分配的那個帳篷，她漫無目的走，孤零零的一人。突然她在一個角落蹲了下午，雙手掩面，淚水漫過她的指縫，那被捂住的不知道是何種波濤洶湧。她肩頭微微顫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無聲無息哭泣，知道的只有她自己。

　　聖駕在此，又怎麼會容許有人在半夜的時候漫無目的兜兜轉轉呢？肆肆簡明的回了幾句，就被一個上來巡查的侍衛帶到了一座營帳前。肆肆沒有單獨營帳，她是同晏王府隨行的幾侍女同住。等她進去的時候，燈火早就熄了，不會有人等她回來。

　　肆肆在帳門口站了一會，等適應了眼前的漆黑才繼續摸黑去到了自己的床鋪前，可是手剛一觸到自己床鋪就發覺了異常。

　　原本就只是幾層破絮鋪在地上做的簡易床鋪，現在只剩下一層薄薄的布貼著冰冷的地面，其他的東西都被人抽去了。肆肆慢慢的挪了上去，拉了自己的被子，果不其然，被子也換成了薄得幾乎是兩塊布合在一起的那種，一摸還有些濕潤的觸感，是被灑了水在上面的。肆肆沒有絲毫辦法，拉了自己濕濕的被子半墊半蓋，湊合著睡了。這滋味雖然不好受，但總是要比棺木中好上許多，那時候下雨，她冷，似乎骨頭都要被凍脆了，那時，她是真的想死，可就是求死她也做不到。太多的不甘心鬱結在心中。

　　肆肆一直都迷迷糊糊中，似夢非夢，其實她常常睡不安穩，即便出來了已經有月餘下，卻還總是驚醒。然而這次她卻是被一桶水淋醒的，冰冷的水被子迅速的吸收，壓得肆肆喘不過氣來。一片黑暗，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但她卻不知道是誰潑的水，她連動都不想動，一副奄奄欲死的模樣，任由著冷水順著她的臉頰一點點的朝著地上低落。

　　「活該。」突然，有人低聲啐了一句。

　　見半天沒有人回應，又有人口氣惡毒的罵了一句：「賤人。」

　　肆肆有些木然，這些謾駡激不起她的半點波瀾。她前半生被人嬌寵著，高高在上沒有欺辱她，而現在，就算是有人再欺她辱她，她也不知道如何來用唇齒相譏，索性就懶得回應。

　　「臭婊/子，只知道自己撇的乾淨。」

　　她們似乎在一點點試探她底線，她越是軟弱不吭聲，她們越是踩在她的頭上。肆肆最後竟然在這濕漉漉的輩子中和著她們的謾駡睡著了。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天已經濛濛亮了，幾道目光驚疑的看著她，見她醒來又迅速調轉，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捂了一夜，被子都有些乾了，她身上貼身的中衣也是濕得溫溫熱熱的。

　　肆肆伸手去拿了擱在另一邊外衣，還好，只是下擺處濕了一塊。

　　「啪。」突然一個人沖到了肆肆的面前，揚手扇了她一巴掌。肆肆的臉都被她扇向了一邊，靜了一會，才捂著臉抬眸看她眼前的人。